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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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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寫離聲] 替身竟是本王自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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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2 09:1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無情

  這燈當然不能接,隨隨心裡一清二楚,可那一瞬間她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這盞燈實在是漂亮,小小的一團,蓮瓣半闔,燈芯藏在其中,乍一看像顆晶瑩剔透的心臟。

  桓煊背上有傷,托著它有些吃力,額上很快沁出了冷汗,隨隨不接,他也不收回手,就這麼安靜又執拗地望著她。

  要拒絕這樣的人總是不太容易。

  好在高邁那一聲替她解了圍,隨隨鬆了一口氣:「殿下這裡有事,末將先失陪了。」

  桓煊卻不肯放過她,他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手。

  他向門外道:「讓他等著。」

  他的目光始終在隨隨身上:「把你的燈帶走。」

  隨隨微垂眼簾,避開他的目光:「末將還要入宮面聖,已經在這裡耽擱得太久,殿下請恕末將失陪。」

  走出兩步,她頓住腳步轉過身,男人眼中有不加掩飾的驚喜,他仍舊拖著那盞燈,因為牽動傷口,他的手臂已開始顫抖。

  隨隨抿了抿唇道:「殿下請放心,太子妃我會盡量保全。」

  桓煊臉色微微一變:「蕭綏綏……」

  後面的話來不及說,隨隨已經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經過這些事,隨隨再怎麼自欺欺人也不會以為桓煊還對阮月微痴心一片。

  太子事敗,他和阮月微之間已經沒了阻礙,若是他還對她有意,絕不會再來招惹自己。

  她提太子妃,不過是為了提醒他感情會消失,會改變,會轉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尚且會變,何況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若是桓煊身上沒傷,他說什麼也要追上去拉住她說個清楚,奈何他一動彈就牽動了背上的傷口,一股鑽心的痛襲來,讓他兩眼一黑。

  蓮花燈脫手,滾落榻上。好在榻上鋪了軟墊,薄脆的琉璃沒磕碎。

  桓煊又氣又疼,趴在床邊直抽冷氣,幾乎把傷口崩裂,好在蕭將軍的針線雖然樸實無華,但卻十分牢固。

  他不信蕭綏綏這樣的聰明人會看不出他的心意,她大約只是想氣死他。

  就在這時,高邁躡手躡腳地走到屏風後,小心翼翼道:「殿下,皇后娘娘宮中的王公公已在外頭等候多時……」

  桓煊蹙了蹙眉道:「王遠道?」

  高邁道是。

  這王太監是皇后身邊親信的大太監。

  高邁解釋道:「聖人受了驚嚇,回到宮中風疾便發作了,殿下受傷後老奴遣人去宮中報信,皇后娘娘怕陛下擔心,遂未將此事稟明聖上。」

  頓了頓道:「這兩日殿下昏睡不醒,皇后娘娘早晚都遣王公公來探望的……」

  高邁是看著桓煊長大的,知道他自小親緣淡薄,故太子仙逝後皇后更是避而不見,如今皇后終於關心起這個兒子來,高邁由衷替主人高興。

  桓煊聞言臉色卻是微微一沉,太子謀逆,皇后如今就剩他這一個兒子,可嬪妃生的兒子可不少,皇帝是不缺兒子的。

  太子謀逆,被貶為庶人是板上釘釘的事,皇帝這兩年病痛纏身,如今舊疾又發,另立儲君刻不容緩。

  若是皇帝知道他傷重,也許會考慮六皇子或七皇子。

  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皇后也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桓煊目光冷了下來:「請他進來。」

  王遠道走進屋裡,身後跟著一串小內侍,手裡捧著各色珍稀名貴的藥材,從百年老參、紫靈芝到上好鹿茸,不一而足。

  他向桓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殿下的傷勢好些了麼?皇后娘娘本想親自前來探望殿下,只是如今陛下臥病在床不能理事,宮中千頭萬緒都仰賴娘娘主持,實在不便出宮,只能遣老奴過來。」

  桓煊道:「承蒙母親掛心,勞中官回去稟報一聲,孤的傷勢並無大礙。」

  中官四下裡環顧了一圈,沉吟道:「殿下金尊玉貴,這佛寺簡陋又嘈雜,恐怕不利於傷勢恢復,娘娘的意思是請殿下移駕東內,這樣有什麼事娘娘也能照應到。」

  桓煊淡淡道:「母親既要照顧父親又要主持大局,孤便不去叨擾了。」

  王太監沒想到他會一口回絕,臉上的慇勤之色淡了兩分,笑意卻不減:「殿下這麼說,豈不是同娘娘見外?還請殿下全娘娘一片舐犢之心。」

  桓煊道:「不必了,勞王公公替孤多謝娘娘賞賜,待孤傷好後入宮向陛下和娘娘請安。」

  高邁在一旁解釋道:「鄭奉御昨日也說過,殿下傷口深,容易崩裂,這兩日不宜挪動。」

  王太監目光微冷,但見桓煊主意已定,總不能強行將他抬走,只得道:「請殿下好好將養,老奴便告退了。」

  說著示意小內侍將藥材放下,便即退了出去。

  高邁瞥了眼堆了滿案的紫檀和文柏匣子,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皇后賜了這麼多名貴藥材,看起來似乎很關心這兒子,可她明知道他傷得這麼重,卻要立即將他接回宮去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若受傷的換作另外兩個兒子,她是決計不會如此的。

  先前皇后給他們家殿下過生辰,高邁見他態度冷淡,還當他是多年心結一時難解,如今才知道他看得比他們分明,大約早就認清皇后對他的無情,已是心灰意冷。

  王太監在齊王這裡碰了釘子,立即回宮向皇后復命,皇后生平最不喜有人忤逆她,尤其是自己的兒子,她聽了王太監的話自然不豫,此時卻也分不出多少心思給他,只吩咐他安排幾個內侍宮人去齊王身邊伺候——名為伺候,實則有監督之意。

  皇后正為了保住二子的性命焦頭爛額。

  皇帝在燈會上受了驚嚇是真,風疾發作也是真,但皇后每回去求見他都在昏睡,就未免有些太湊巧了。

  皇后想去見二子,但上元夜太子從宮外回來,便和太子妃一起被軟禁在章德殿中,殿外有禁衛重重把守,沒有皇帝的手諭誰也不能進去。

  她只能連夜召了大公主入宮,向她道:「你阿耶自小疼你,也最聽得進你的勸,你二弟受奸人調唆,一時糊塗做下錯事,廢了儲位貶為庶人都是該當的,阿娘只求留他一條命,流放到天涯海角也好,在宮中囚到死也好……」

  大公主「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噙著淚道:「阿娘,女兒自然也不忍心看著一起長大的同胞弟弟落得個淒慘下場,可二郎這回也太過了,阿娘知道那燈輪倒塌,城中大亂,百姓有多少傷亡麼?他身為儲君這樣罔顧百姓性命,女兒若為他向阿耶求情,何嘗對得起那些冤死的……」

  話未說完,只聽「啪」一聲脆響,大公主被打得臉一偏的半邊頭顱嗡嗡作響,左邊臉頰頓時高高腫起。

  皇后冷笑道:「大公主深明大義、憂國憂民,不愧是你阿耶的好女兒,非要趕盡殺絕,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你們就滿意了?」

  大公主沒想到母親如此不可理喻,捂著臉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膝行上前,跪倒在地:「阿娘……」

  皇后打斷她道:「你到底願不願幫你二弟求情?」

  大公主心如刀絞,淚流滿面,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但還是咬咬牙道:「請恕女兒不能從命……」

  「好,」皇后用一種陌生而冷酷的目光打量著女兒,「很好,你記住今夜的話,記住你怎麼對你親弟弟見死不救、趕盡殺絕。」

  大公主臉色慘白,但始終緊咬著牙關不發一眼。

  皇后睨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我只當沒生過你這女兒。」

  說罷不再理會女兒,徑直去了皇帝的寢殿。

  這回她也不問中官皇帝是不是醒著,下了鳳輦便脫下簪子往階下一跪。

  皇帝身邊的中官都瞭解皇后的性子,勸說了兩句無果,只能入內向皇帝稟報。

  皇帝剛服罷藥湯,正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聞言沉默許久,情知自己不可能永遠躲著妻子不見,終是澀然道:「請皇后進來吧。」

  皇后一身素服,脫了簪子,長髮披散著,雙眼中滿是血絲,一看就是整宿未眠。

  她走進殿中,不等皇帝發話,便往御榻前重重地一跪,頓首道:「妾管教兒子無方,懇請代那逆子受死。」

  皇帝本就難看的臉色又灰敗了幾分,顫聲道:「這件事朕自會定奪,皇后不必過問。」

  皇后眼中湧出淚水:「求陛下看在妾侍奉巾櫛一場,留那逆子一條賤命……」

  皇帝道:「你也知道我們夫妻一場,若是那逆子謀逆得逞,取我性命,你又待如何?」

  皇后臉色一白,一時間無言以對,她對皇帝的情分早在一個個嬪妃入宮、誕下子女後漸漸消磨殆盡,兒子在她心裡的份量自然比丈夫重。

  若是兒子得逞,她大約私下裡訓斥一番,傷心一場,也就接受事實了。

  她下拜道:「陛下真龍天子,有上蒼護佑,定能逢凶化吉。」

  皇帝卻並不揭穿她的心思,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蕭泠帶著親兵來救駕,這御榻上的真龍天子就換人了。」

  皇后忙道:「那逆子志大才疏,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陛下可以將他圈禁起來,廢了他雙腿,讓他再也不敢痴心妄想,只要能留他一命……」

  她帶著哭腔道:「陛下,大郎已經走了,若是這逆子也沒了,陛下叫妾怎麼活下去?」

  皇帝看了一眼憔悴的髮妻,輕輕嘆了口氣:「虎毒不食子,你以為朕心裡好受?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你那志大才疏的兒子做了些什麼事。」

  頓了頓道,眼神重又變得冷硬:「朕心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了。別忘了你還有一個兒子,與其為那逆子操心,不如多關心一下三郎。」

  就在這時,一個內侍在屏風外道:「啟稟陛下,蕭泠將軍到了,在配殿中等候覲見。」

  皇后聽見「蕭泠」二字,眼中有戾色一閃而過。

  皇帝瞥了眼妻子道:「朕這裡還有事,皇后請回吧。」

  皇后待要再說什麼,皇帝已向身邊的中官道:「送皇后回寢殿。」

  皇后雖不甘心,卻也知道皇帝召見外臣,說下去只會適得其反,須得徐徐圖之,遂默默行禮退了出去。

  隨隨跟著引路的內侍向皇帝寢殿走去,走到階前,便看見一身素服的皇后正順著台階往下走。

  隨隨一禮:「末將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身子微微一顫,頓住腳步:「蕭將軍免禮。」

  隨隨微微躬身,待皇后離去。

  皇后卻緩緩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眼,垂下眼簾,忽然斂衽一禮。

  隨隨趕緊避開:「皇后娘娘折煞末將。」

  皇后道:「蕭將軍高義,於桓氏有恩,於社稷有功。本宮這一禮蕭將軍當之無愧。」

  說罷微微頷首,向階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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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12:35: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公道

  皇帝的寢殿中錦帷沉沉,龍涎香的煙氣裡夾雜著藥味在殿中彌漫,隨隨一走進殿中,便從正午走進了黃昏。

  皇帝臥病在床,便在御榻上接見她,他披著明黃衣袍,靠坐在一堆織錦被縟和隱囊中,只露出蠟黃乾枯的臉和手,像是鮮花叢中埋著一截枯木,上元節那場刺殺對他的打擊不可謂不重,本就病骨支離,這會兒更如風中殘燭。

  變化最大的是他的眼神,隨隨記得元旦大朝時見到皇帝,他的雙眼仍舊精光懾人,眼下卻像魚目一般晦暗,和這屋子一樣透著昏沉沉的死氣。

  隨隨不覺有些恍惚,定了定神上前行禮:「末將拜見陛下。」

  皇帝微微頷首:「蕭卿免禮。」

  他示意中官賜坐,注視了她一會兒,緩緩道:「今日請蕭卿入宮,其一是感謝蕭卿救命之恩。」

  隨隨忙行禮道:「陛下言重,末將救駕不及時,讓陛下受驚了。」

  皇帝擺擺手:「蕭卿大義,不必過謙……」

  他說著向中官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便有內侍捧了幾卷帛書來。

  皇帝道:「這是朕的兩處宅邸田莊,一處在大寧坊,一處在城南郊外,雖偏狹簡陋,庶幾可供蕭卿入京時落腳之用,總比驛館舒適一些。」

  偏狹簡陋自是謙詞,大寧坊距蓬萊宮不過一坊之地,坊中皆是貴臣王公的宅邸,那裡的宅地有錢也買不到。

  隨隨道:「末將愧不敢當。」

  皇帝道:「這只是朕的一點心意,蕭卿切莫推辭。」

  頓了頓又道:「另外朕已經與宰相商議好,與卿加開府儀同三司,中書門下已在擬詔書,還需再等幾日。」

  開府儀同三司是從一品散官階,加賜給功勳卓著的重臣,蕭晏也是四十多歲時才加此官,而蕭泠才二十多歲已位極人臣,雖然救駕有功,也有些過了。

  隨隨心微微一沉,皇帝一見面又是賜田宅莊園又是給她加官,必定不是知恩圖報這麼簡單。

  皇帝暗暗觀察蕭泠的神色,發現這年輕將領臉上非但看不出絲毫得意忘形的跡象,反而微露沉吟之色。

  他心中不由暗暗嘆息,若太子有她一半的沉穩和警醒,他也可以放心把江山交給他,不至於走到如今這步田地。

  隨隨耐心地等待著下文,皇帝沉默有時,終於屏退了在旁伺候的中官和宮人,輕輕嘆了口氣:「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蕭卿成全。」

  隨隨目光微動:「陛下言重,陛下盡管吩咐,末將無有不從。」

  皇帝道:「眼下這裡沒有旁人,你我不必敘君臣之禮,我是以你父親當年好友的身份,和燁兒父親的身份請托你。」

  隨隨心頭一凜,已猜到了他要說什麼,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簾。

  皇帝道:「我本來不知你此番特地入京是為了什麼,如今大致猜到了,是為燁兒當年的事,對不對?」

  他的口吻也似尋常長輩一般,慈藹平和,循循善誘。

  隨隨沒有否認,到了這時候,虛與委蛇已經沒有必要,她乾脆地承認道:「陛下英明,末將此次入京的確是為了故太子之事。」

  皇帝嘆息道:「難為你過了這麼多年還對此事耿耿於懷。」

  隨隨道:「故太子待末將情深意重,末將無以為報,只能略盡微勞。」

  她不等皇帝說話,接著道:「末將懇請陛下將太子謀逆案、秋獮行刺齊王案與謀害故太子一案交有司審理,還亡者一個公道。」

  皇帝臉色微變,沉吟道:「桓熔犯下十惡不赦之罪,論罪當誅,朕不會包庇這逆子。」

  隨隨知道這後面必定有個「不過」等著。

  果然,皇帝接著道:「不過燁兒之事已過去多年,舊事重提徒勞無益,只會令親者傷上加傷,痛上加痛……」

  他頓了頓道:「皇后至今不知燁兒的死因與桓熔有關,若是知道他們同胞手足相殘,恐怕受不了這個打擊。既然罪人注定伏誅,又何必這揭開當年的就瘡疤?請你看在燁兒的份上,就此放手吧……」

  隨隨垂著眼簾默然無語,高廣的大殿中寂然無聲,只有帳角的玉鈴叮噹作響。

  這幾乎是她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

  良久,她終是躬身一禮:「末將懇請陛下還故太子一個公道。」

  皇帝臉色微微一沉:「若是燁兒泉下有知,一定也不願見到母親再為他哀慟神傷……」

  隨隨抬起眼眸,平靜地注視著皇帝蒼老的面容:「陛下究竟是擔心皇后娘娘哀慟神傷,還是擔心皇后娘娘知道陛下明知害死故太子的是誰,還替凶手遮掩隱瞞?」

  皇帝神色一凜:「放肆!」

  「蕭泠,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他的臉色似暴雨將至的天空,「你知不知道,憑你剛才那番話,朕可以治你個大不敬罪?」

  隨隨道:「末將惶恐。」

  話雖如此說,她的神色依舊淡淡的,絲毫不見惶恐畏懼之色。

  皇帝陰沉著臉凝視她許久:「朕本不需要同你商量。」

  隨隨下拜道:「只求陛下還景初一個公道,末將粉骨碎身亦無怨言。」

  乍然聽見長子的表字,皇帝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顫。

  他勉強支撐著的身體像暴雨中的土山一樣傾頹下來,臉上的慍色漸漸褪去,渾濁的雙眼中淚光隱現。

  過了許久,他低聲道:「朕對不起大郎,只是朕知道的時候木已成舟,皇后悲痛欲絕,那段時間二郎是她僅有的慰藉……」

  隨隨冷冷地看著他,默然不語地聽他為自己找藉口,他替二子遮掩,不過是因為當時多方考慮,二子更適合當這太子罷了,桓燁的死,究竟有沒有他的縱容甚至引導呢?在他提出讓出儲位的時候,皇帝或許已經對長子大失所望,開始考慮另立儲君了。

  隨隨道:「陛下明察秋毫。」

  皇帝不再說話,只是垂眸望著自己乾枯的雙手,半晌,他抬起眼來,看著隨隨道:「朕答應你,將桓熔交給大理寺和御史台秉公審理,朕不會插手。」

  隨隨下拜道:「末將叩謝陛下成全。」

  皇帝又道:「你和三郎的事,朕已經知道了。」

  隨隨並不驚訝,他們的事算不得多機密,只要有心查,很容易查到,即便皇帝原先不知道,太子事敗後也一定會把她和桓燁拖下水。

  她抿了抿唇道:「此事與齊王殿下無涉,殿下對末將的身份一無所知。」

  皇帝頷首:「朕知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總共只得三個嫡子,三郎以下的六郎、七郎年紀也小。」

  隨隨明白他的意思,太子被廢殺之後,桓煊便是當仁不讓的儲君。

  皇帝又道:「三郎和大郎不一樣。」

  隨隨的脊背一僵。

  皇帝接著道:「大郎本是閒雲野鶴的性子,他當初雖是為了去河朔才提出放棄儲位,但這也是他心之所向,他溫和仁善,與世無爭,儲位於他而言從來都是負累。三郎不一樣,因為一些緣故,皇后待他並不親近,我忙於政務,也鮮少過問他的事,阮太后愛靜,不喜小兒在旁煩擾,他能長成現在這模樣,憑的全是自己的心氣,他是有抱負有志向的。」

  他頓了頓,直視著隨隨的雙眼道:「這孩子走到這一步不容易。朕的意思,蕭卿可明白?」

  隨隨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桓煊這時候或許會因為求不得而不甘心,甚至為了她頭腦一熱連到手的儲位都往外推,但得償所願後難保不會後悔。

  何況她也沒有與他繼續糾纏下去的意思,她毫不猶豫道:「末將一定盡心竭力輔佐陛下與齊王殿下。」

  皇帝見她眼神磊落坦然,這才點點頭道:「那朕便放心了。」

  他揉了揉額頭道:「說了這幾句話,又有些乏了。」

  隨隨便即起身行禮告退。

  從宮中出來,她徑直回了都亭驛。到得驛館,她屏退了侍從,關上房門,從箱籠裡取出個狹長的檀木盒。

  這是賞梅宴那日入宮謁見,皇后交給她的《藥師經》,她帶回來後便將它放在箱底,一直沒有打開。

  她打開匣子,取出經卷,抽開絲絛,小心翼翼地展開。

  她輕輕摩挲著一行行金字,絹帛觸手微涼,散發著淡淡的沉檀香氣。

  隨隨一看書跡便知這卷經並非桓燁所寫,但字跡雋秀而內具筋骨,抄經之人這筆字不在桓燁之下。皇后說這是故太子愛物,大約是哪位書家或名僧的手筆。

  她並不信佛,知道自己殺孽太重,也從不向神佛尋求慰藉。

  可此時卻一字一句默默讀著桓燁留下的經卷,像是要驅散心頭的不安。

  皇帝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當年的真相猶如一柄利劍,一旦公之於眾,必定會傷到他敬重愛戴的母親。

  她執意求一個這樣的結果,到底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心中的執念?

  她翻來覆去地將經卷讀了幾遍,可是經文中不會有答案,逝者也不會給她答案。

  隨隨靜靜地坐在案前直至日落,餘暉照到經書上,微塵在光中緩緩沉浮,最後夕陽也褪去,屋子被暮色沉沉籠罩,外頭傳來竹竿敲擊銅鉤的聲音——是驛僕在廊下點燈。

  隨隨捏了捏眉心,將經書小心翼翼地捲起來,收回檀木盒子裡。

  就在這時,簾外響起侍衛的聲音:「大將軍,程公子求見。」

  隨隨把檀木盒放回箱底,這才道:「請他去堂中坐。」

  先前桓煊受傷昏迷,她一直在正覺寺中守著,待他醒後,她回驛站小睡了兩個時辰,便跟著宮中來使去東內覲見,一直無暇理會程徵的事,正想抽個時間叫他過來說話,不想他自己來了。

  隨隨走到堂中,程徵起身行禮:「屬下參見大將軍。」

  隨隨道:「程公子請坐。」又讓侍從奉茶。

  程徵見她如此禮遇,心不由微微一沉,齊王受傷他難辭其咎,若是她還將他當作下屬,必定會嚴厲譴責,甚至懲處,她這樣客氣地待他,便是不打算留他了。

  他垂下頭,又施一禮:「屬下不自量力,連累齊王殿下受傷,請大將軍責罰。」

  隨隨道:「程公子言重了,你並未入我幕府,是我座上賓客,豈有責罰客人之理。」

  頓了頓道:「出手相救的是齊王殿下,便是要謝,也該謝他。」

  程徵默然低下頭,眼眶微微泛紅:「在下知錯。」

  侍從端了茶床茶具來,隨隨撩起袖子替他斟了杯茶:「程公子有何打算?若是想留在京中考進士科舉,在下可略盡綿薄之力。」

  她說著從案頭拿起一個匣子,打開蓋子,卻是滿滿一匣子金錠和兩封薦書。

  隨隨道:「請程公子笑納。」

  程徵將盒子往前推了推:「程某受之有愧。」

  頓了頓道:「程某打算四處游歷游歷,看看大好河山,開闊眼界胸襟,兩年後再回京赴舉。」

  隨隨點點頭:「程公子若是來魏博,定要來寒舍一敘。」

  說著將兩封薦書從匣子裡取出來,把匣子推回到他面前,笑道:「區區盤纏之費,望程公子笑納。」

  程徵沉默良久,拜謝道:「多謝大將軍賞賜。」

  這便是與聰明人說話的好處,用不著將話說透說盡,他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上元夜她明確告訴他不能去勤政務本樓附近,可他還是去了,即便是因為關心她,一個違抗命令並且因為私情影響判斷的下屬,她都不會再留。

  隨隨道:「祝程公子前程似錦。」

  程徵再拜答謝,退了出去,卻沒有帶走那匣金子。

  隨隨也料到他多半不會收,輕輕嘆了口氣,命侍從將那匣金子收回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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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12:3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決定

  那日之後,隨隨再沒有去正覺寺露過臉,只隔日令侍衛去詢問一下齊王的傷勢,並差人送了一批補氣血的藥材過去。

  桓煊趴在床上不能動彈,也不能去驛館找她,只好安慰自己,上元節出了那麼大的亂子,她的部下也多有傷亡,她要撫恤屬下,又要為桓熔謀逆案籌謀,無暇他顧也是理所當然。

  桓煊底子好,運氣也不錯,受傷後最凶險的七日,他在正覺寺中安然度過,七日風並未找上他,傷口也癒合良好,沒有潰爛化膿的跡象,經鄭奉御首肯,桓煊在受傷後第十日回了王府。

  得知三子化險為夷,傷勢並無大礙,皇后這才著人將他受傷的來龍去脈稟明皇帝——先前以風寒為藉口拖著,可拖久了皇帝也會起疑。

  僅剩的一個嫡子身受重傷,自是非同小可,皇帝當即遣了親信的中官前去齊王府侍奉,一旦傷情有變,立即入宮稟告,又令尚藥局兩個奉御輪番守在桓煊榻前。

  即便知道兒子的傷勢已無大礙,皇帝仍舊後怕不已,原本略有起色的風疾又沉重起來,皇后衣不解帶地在御榻邊守了兩日兩夜。

  皇帝瞭解妻子,知道她不眠不休地照顧自己並非全然出於夫妻情分,多半是有求於他,果然,待他病勢稍緩,皇后便提出要見二子。

  皇帝看著憔悴的妻子,她這些日子寢食難安,瘦得臉都脫了相,此時眼窩凹陷,眼皮紅腫,雙目中佈滿血絲,看著著實可憐,可他卻沉吟著,久久不肯鬆口。

  皇后跪在榻邊道:「陛下將這逆子交給御史台和大理寺秉公辦理,妾沒有什麼話說,可他再不肖,也是妾懷胎十月誕下的骨肉,也是妾一手教養大的孩子,妾只求去看他一眼……」

  皇帝沉默片刻,還是道:「待御史台和大理寺將案子審結,朕會讓你見他的。」

  他頓了頓,看了妻子一眼,意味深長道:「若到時候你還想見他。」

  皇后看皇帝神色,便知他心意已決,噙著淚道:「陛下好狠的心……」

  皇帝閉上雙眼,仰躺在引枕上,不再說話。

  皇后知道沒有轉圜的餘地,只能默默退了下去。皇帝會在小事上寬縱她,但畢竟是九五至尊,他真正決定的事,從來不是她能左右的。

  ……

  一轉眼又是半個月過去,庭中積雪漸漸融化,倒比冰天雪地的時候還冷,桓煊每日清晨睜開眼睛第一件事,便是讓內侍將門簾捲起一半,他透過琉璃屏風,能看見門口的情形,若是蕭綏綏出現,他立即就能看見。

  奈何他日日等著,從天明等到黃昏,也不見她出現。

  這時候他已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他都在床上趴了快兩旬,都亭驛離齊王府又不遠,蕭將軍便是日理萬機,也不至於那麼多天都抽不出一時半刻來看看他。何況皇帝已將桓熔謀逆案交給大理寺和御史台審理,擺明了不會徇私,她沒有多少事情可做的。

  桓煊實在不明白,他剛受傷時蕭綏綏明明著緊得很,不但親手給他縫傷口,還在床邊守著直到他醒來,雖說他受傷和她部下有關,但若是她心裡真的沒他,這些事也用不著親力親為,遣個下屬守著等候消息便是。

  正思忖著,便有內侍入內稟道:「啟稟殿下,豫章王來了。」

  桓明珪這廝倒是跑得勤,桓煊不稀罕見他,想裝睡打發他回去,那內侍又道:「崔駙馬恰好也來了,兩人的車馬正好在門外遇見。」

  崔駙馬不比豫章王,不好隨意打發,桓煊只得道:「請他們進來。」

  不一會兒,豫章王和崔駙馬一前一後走進他寢堂。

  兩人解下裘衣交給內侍,露出內裡的衣袍。豫章王已迫不及待穿上了新裁的春衫,一身飄逸的鵝黃嫩綠,像是灞水邊剛冒頭的柳芽,崔駙馬卻是一身筠霧色的竹葉暗紋圓領袍,在豫章王的襯托下越發顯得端莊持重。

  敘罷禮,寒暄畢,桓煊命內侍看座奉茶,向崔駙馬問道:「長姊的風寒好些了麼?」

  崔駙馬點點頭:「勞殿下掛心,已好些了,只是公主生怕過了病氣給殿下,等痊癒再來探望。」

  桓煊道:「我的傷沒什麼大礙,長姊有了身孕,安心將養要緊,待我傷好些去府上看她。」

  崔駙馬提起這件事便有些不豫,那日大公主半夜被皇后急召入宮,回來時眼睛腫成了胡桃,左邊臉頰還有一個紅紅的掌印,問她出了什麼事也不說,從來都是沒心沒肺的一個人,愣是一夜沒睡著,翌日早晨便說腹痛,連忙請了醫官來瞧,才診出她已有了一個月身孕。

  她在這些事上本就心大,近來又因為桓熔的事輾轉反側、茶飯不思,更沒把身體的變化放在心上。

  大約是前一日入宮被折騰得不輕,她剛診出喜脈便見了紅,醫官又是施針又是用藥,好歹算是將胎穩住了,一轉頭又發起了風寒。

  駙馬每日從御史台回到大公主府,便寸步不離地在床邊守著妻子,只要他在,端湯餵藥便不肯假手別人。到這兩日她風寒漸癒,脈象也穩下來,駙馬這才抽出空來探望齊王——也是大公主不放心這個弟弟,非要遣夫君來看一看才安心。

  桓煊知道崔駙馬心裡記掛著他長姊,也不久留他,看他一杯茶飲完,便道:「長姊那邊不能離人,我就不留駙馬了,他日再好好敘一敘。」

  崔駙馬如蒙大赦,便即起身告辭。

  待崔駙馬走後,桓明珪笑道:「別看這崔十四郎平日總是一副冷臉,真遇上事,他比誰都護短。聽說御史台審太子那些僚佐,他背著大公主出了不少力。」

  大公主哭著從皇后宮中出來,臉上帶著那麼顯眼一個巴掌印,自然瞞不過有心人。

  桓煊道:「長姊和桓熔是自小在一宮中長大的,情分不比別人,她心裡肯定不好受。駙馬私下裡做的事,別叫她知曉。」

  桓明珪道:「這是自然,我省得。」

  桓煊又叫來高邁道:「去小庫裡取些安胎補血的藥材給長姊送去,還有一些小兒用的薄絹軟緞、金玉器玩,也揀幾樣好的送去。」

  桓明珪納罕道:「你連妻室都沒有,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桓煊耳朵尖一紅,欲蓋彌彰道:「人情往來總要用到的,有備無患。」

  其實這些東西是他征淮西前便開始陸陸續續找工匠打的,反正要替未來的王妃打簪釵,便將小世子小郡主的也一起打了,省得臨到頭時手忙腳亂。哪知道回來一看媳婦飛了,孩子自然更沒了影子。

  桓明珪也不拆穿他,抿了口茶道:「大理寺和御史台這陣子正在加緊審桓熔的案子,陛下給了時限,要他們在二月初十前審結。」

  他頓了頓,看向桓煊:「你有什麼打算?」

  桓煊佯裝不明白他的話:「我能有什麼打算。」

  桓明珪直截了當道:「儲君之位不會虛懸太久,桓熔的案子一審結,陛下和朝臣便要商議立儲之事了。」

  他說得這樣明白,桓煊也不好再迴避,便道:「陛下不止我這一個兒子。」

  桓明珪雖然隱約猜到他的想法,此時聽他說出來,還是有些吃驚,但站在他的立場,卻不好多過問,只是道:「你想清楚了?」

  桓煊微微頷首:「想清楚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想要的是兵權,是儲位,是御座,可直到他擁有並失去了鹿隨隨,他才知道權勢和尊榮根本填不滿他心底的空洞,上元夜中刀後,他趴在雪地上,有一剎那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裡,他發現自己根本不關心誰會坐上皇位,也不關心神翼軍的虎符會落入誰的手裡,那些東西對他來說本就輕如鴻毛,緊緊抓在手裡,也不過是因為抓不住更實在的東西。

  將死的剎那,他腦海中一片澄明,只剩下一個遺憾——他這輩子恐怕再沒機會陪她放河燈了。

  桓明珪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儲位爭起來不易,要讓出來更難,你多加小心。」

  兩人心照不宣,都沒有說破,桓煊道:「我明白。」

  桓明珪又道:「雖說烈女怕郎纏,但蕭泠不比別人,就算你追到河朔她不想理你照樣不理。」

  桓煊點點頭:「我知道。」

  但他不去就山,山永遠不會來就他。

  桓明珪點到即止,不再多言。

  兩人一時無言,就在這時,門外有內侍道:「殿下,蕭將軍……」

  桓煊雙眼一亮,立即用手臂支撐著自己坐起來。

  不等他高興多久,那內侍接著道:「蕭將軍身邊那位程公子遞了名刺進來求見。」

  桓煊空歡喜一場,頓時拉長了臉:「他來做什麼。」

  桓明珪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說不定要以身相許報答你救命之恩呢。」

  不等他說話,便揚聲道:「快請程公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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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12:35: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嘩然

  桓煊知道這堂兄向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向屏風外道:「讓程公子去堂中稍待片刻。」

  說罷向桓明珪道:「我這裡有客人,就不留堂兄用午膳了。」

  桓明珪看了眼窗外道:「眼下天色還早,我回去也閒著無事,再陪你坐會兒解解悶,程公子我也不是第一回見了,你們說你們的,不必見外。」

  桓煊拿這種厚顏無恥的人沒什麼法子,又不能直接上手趕,生了一回悶氣,便叫內侍近來伺候他起床更衣。

  他將養了兩旬,已經可以下地走兩步,但若非必要,大部分時間還是乖乖在床上趴著。

  桓明珪故作驚訝:「噫,怎麼見他還要特地梳妝打扮?」桓煊睨他一眼:「總不能蓬頭垢面地見人。」

  其實齊王殿下好潔,即便趴在床上養傷,也要人日日給他擦身換寢衣,兩日洗一次頭髮,根本算不得蓬頭垢面,只是披散著頭髮而已,便是這樣見蕭綏綏也沒什麼不妥。

  但是見程徵不一樣。

  於是他還是頂著桓明珪的嘲諷,換上見客的錦衣,梳了髮髻戴上玉冠,對著鏡子看了看,雖然明顯蒼白消瘦了些,仍舊比那姓程的病秧子俊美,這才放下心來,讓內侍扶著他向堂中走去。

  桓明珪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跟著他一起去了堂中。

  程徵見到齊王,心中暗暗驚訝,只見桓煊氣度沉著,步履閒逸,姿態端莊,除了臉上缺少血色,幾乎看不出來有什麼異樣。

  若非親眼看見過他背上那條猙獰的刀傷,他簡直要懷疑上元夜只是他做的一場噩夢。

  愣怔間,齊王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向他微微頷首:「程公子不知有何見教?」

  程徵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避席向兩人見禮,然後對桓煊道:「在下此番叨擾,一來是為了感謝殿下救命之恩,二來也是向兩位道別。」

  這回輪到桓煊詫異了:「蕭將軍還未啟程,怎麼程公子要提前離開京師麼?」

  程徵道:「在下準備去揚州。」

  桓明珪搶著道:「揚州風流淵藪,是個好地方。」

  桓煊斜睨他一眼,對程徵道:「程公子不跟蕭將軍回河朔?」

  程徵微露赧色:「在下打算四處游歷兩年,再回長安考進士科舉。」

  桓煊這下終於完全確定他是真的要離開綏綏了。

  就憑這小媳婦死纏爛打的做派,絕不會是他主動請去,那麼就是綏綏趕他走的了。

  想到此處,他不覺彎起嘴角,隨即使勁壓下,假惺惺地蹙著眉道:「程公子在大將軍麾下定能有一番作為,著實可惜。」

  話鋒一轉道:「不過程公子學富五車,入朝為官必定大有可為,小王預祝程公子兩年後金榜題名。」

  程徵哪裡看不出他心花怒放,但事到如今他已生不出什麼妒忌之心,只有些許無奈和惆悵。

  若他不曾連累齊王受傷,蕭泠會不會毫不猶豫地讓他離開?

  雖然陽奉陰違是不小的過錯,但她會不會再給他一次機會?

  然而那一晚若非遇到齊王,他早已命喪當場,所有假設都已沒了意義。

  如此一想,他便也釋然了,恭恭敬敬地一禮:「借殿下吉言。」

  桓煊叫來內侍,低聲交代了幾句,不多時,那內侍捧了個匣子來,揭開蓋子,卻是滿滿一匣子金錠。

  「這是孤一點心意,為程公子作盤纏之費,」桓煊道,「請程公子笑納。」

  程徵不覺啞然失笑;「殿下救命之恩,在下粉骨碎身不能報,怎麼能再收殿下的財帛?」

  不等桓煊說什麼,桓明珪道:「程公子就收下吧,我們殿下不缺這些阿堵物,你不收他還不心安。」

  桓煊當著別人的面不好說什麼,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

  程徵遲疑片刻,終於還是道:「多謝殿下賞賜。」將那匣金子收了下來。

  桓煊又授意書童寫了封薦信,蓋上自己私印,給程徵道:「兩年後程公子回京,可以憑此信去大公主府上行卷。」

  程徵向來見微知著,聽他這麼一說,便知他是不打算當儲君了,甚至可能不會留在長安,否則他身為太子,要提攜他只是舉手之勞,根本不用讓他捨近求遠去找大公主。

  他心中不覺有些五味雜陳,他放棄的不僅是儲君之位,也是觸手可及的九五至尊之位——皇帝重病纏身,其餘皇子皆是庶出且未成年,將來踐祚幾乎是十拿九穩的事,齊王竟然就這麼放棄了。若是易地而處,讓他在蕭泠和宰相之位中選擇,他恐怕也沒辦法毫不猶豫地放棄位極人臣的機會。

  他佯裝一無所覺,接過薦書道:「承蒙殿下推舉。」

  「舉手之勞罷了,」桓煊又用下頜點了點桓明珪,「程公子到時候也可去豫章王府,豫章王一定樂意效勞。」

  桓明珪道:「好說好說,程公子才學兼人,能為朝廷舉薦茂才是小王之幸。」

  程徵看桓煊面露疲憊之態,便起身告辭道:「殿下有傷在身,在下便不叨擾了。」

  桓煊要起身相送,程徵忙道留步,桓煊便讓桓明珪代勞。

  豫章王將程徵送至二門外,折返回來,興高采烈道:「我已與程公子約定,六月在揚州相見。」

  桓煊早知他不靠譜,不知他如此不靠譜:「你突然就要走,伯母和堂姊堂妹們知不知道?」

  桓明珪斜睨著眼睛,半真半假道:「我早有林泉之志,不過是答應大哥照顧你才絆住了腳,你都打算離京了,我正好自在逍遙。」

  桓煊道:「林泉之志?我看是煙花之志。」

  桓明珪一點也不介意,笑著道:「你不送我一匣金子作盤纏?」

  桓煊道:「你要去自去,與我何干?」

  桓明珪道:「一匣金子打發一個情敵,多上算。」

  桓煊不理他,讓內侍攙扶他回房,方才他為了不在程徵面前示弱,強撐著坐了兩盞茶工夫,背上都冒冷汗了,此時哪有心思與這登徒子廢話。

  他拈開扇子,扇了扇:「小王還沒對蕭將軍死心,可是你的勁敵。」

  桓煊冷笑了一聲。

  桓明珪自言自語似地道:「這人要是有尾巴,得翹到天上去了。」

  自從程徵來訪,桓煊的嘴角就沒下來過——蕭泠不肯再用程徵未必是因為他,但齊王殿下毫不猶豫地忽略了。

  ……

  到二月初,太子謀逆案尚未審結,但御史台和大理寺已經將證據匯集起來,除了上元謀逆案和秋獮刺殺齊王案,桓熔的幾個僚佐還在御史台的審訊下供出了另一樁驚人的秘密——原來當年故太子暴薨也是桓熔的手筆,是他暗中勾結陳王桓炯府上的一個方士,慫恿桓炯向故太子下毒手。

  此事尚未公之於眾,但該知道的人都已知道了,朝中自是嘩然一片。

  皇后得知消息時正在佛堂中做晚課。

  聽了中官王遠道的稟告,她只覺耳邊轟然一聲巨響,手不由自主地一緊,扯斷了手中的硨磲佛珠,雪白的珠子滾落一地。

  她顧不上去撿,也忘了這串雪白的珠子是懺悔之用,她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看不見。

  幾個中官和寺尼叫她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唬得不輕,小心翼翼地喚著「阿師」和「娘娘」,可她只是兩眼發直地瞪著前方,像是中了邪一樣。

  王遠道忙叫人去請醫官,一個小寺尼靈機一動,跑去佛堂外撞梵鐘驅邪祟。

  雄渾的鐘聲響起,皇后終於回過神來,像是突然墜入冰窟一般瑟瑟地發抖,發白的嘴唇不住哆嗦。

  王遠道輕聲道:「娘娘心裡難受就哭一場吧,哭出來好受些。」

  皇后卻是連哭都哭不出來,她好像墮入了火山地獄,眼淚還沒流出來就已被烈火烤乾了。

  她的燁兒,是她一手養大的二子害死的。

  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她瞪著王遠道,這老東西一定是叫人收買了,故意激她,她從嗓子眼裡憋出一句話:「把這滿口胡言的東西,給本宮拖去拔舌地獄……」

  王遠道雖知這是皇后臆語,背上仍舊冷汗直冒,磕頭如搗蒜:「皇后娘娘饒命……」

  她不再理會他,口中喃喃地說著要將胡言亂語者推進拔舌地獄,一邊往佛堂外走去,走到廊下,她雙腿忽然一軟,眼前一黑,便倒了下來。

  寺尼們趕緊七手八腳將她抬回房中,讓她仰臥在床上,好在醫官很快就到了,把了把脈,立即替她施針,又取了藥丸置於她舌下,約莫兩刻鐘後,皇后終於醒轉過來。

  清醒後,她便將醫官打發走,又屏退了宮人內侍,一個人在禪房中打坐,直至翌日天明方才打開房門。

  門外廊下站著皇帝遣來探望的中官。

  皇后面如金紙,雙眼卻亮得驚人:「帶我去見廢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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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12:3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害死

  太子謀逆事敗後囚禁在內苑的清思殿中,與他一起被囚禁的還有太子妃、兩個良娣和兩個小郡主。

  昨夜下過雨,草木上掛著水珠,雨水洗濯一新的琉璃瓦在朝陽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皇后覷了覷眼,口中默誦著《地藏菩薩本願經》,沿著廊廡緩緩穿過殿庭,走到堂中,向中官王遠道頷首示意。

  王遠道便吩咐清思殿的總管太監道:「將庶人熔帶過來。」

  不多時,兩個內侍押著桓熔從寢堂中走出來。

  短短一個月時間,他已變得形銷骨立、面容枯槁,遍身上下再沒有當初儒雅閒逸、意氣風發的影子。

  皇帝其實並未在衣食上苛待這個意欲取他性命的兒子,只是宮人內侍知道廢太子已是在等死,自然不肯盡心伺候,桓熔等待發落,猶如鍘刀懸在頭頂上,亦是坐立難安、茶飯不思。

  此刻見到曙光中的母親,他猶如行將溺水之人發現一塊浮木,晦暗頹敗的雙眼中瞬間燃起了希望。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住皇后的雙腿:「阿娘你終於來了,兒子就知道你不會不管兒子……兒子知錯了,兒子聽信小人讒言,一時鬼迷心竅,這才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求阿娘替兒子向阿耶求求情吧……」

  他此刻還不知道他親信的僚佐和中官已經供出了他當年謀害長兄之事,御史台和大理寺已經找到了鐵證。

  皇后垂眸定定地看了兒子一會兒,抬手撫了撫他頭頂,彷彿他還是個孩子。

  桓熔大受鼓舞,把臉貼在母親膝上:「阿娘,二郎真的知錯了,求阿娘救兒子一次……」

  皇后收回手溫聲道:「最近沒好好用膳吧?都瘦成這樣了。」

  說著從內侍手中接過一隻食盒放在案上:「阿娘做了你愛吃的七寶羹和金乳酥,你嘗嘗。」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食盒,親手將湯羹糕點一樣樣擺到案上。

  桓熔此時哪有胃口,心下有些不耐煩,但他還是順從地拿起玉箸,夾了個金乳酥送進口中,嚼了兩下,便迫不及待地吞下,擱下玉箸道:「阿娘,兒子想當面向阿耶陳情,可那些刁奴不肯去通傳,阿耶可是還在氣頭上?」

  皇后道:「先不急著說話。單吃糕點太乾,再喝點湯羹吧。」

  桓熔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還是耐著性子拿起湯匙,舀了一勺七寶羹。

  羹湯入口,卻是又鹹又苦,他不由皺了皺眉:「這羹……」

  話未說完,他的臉色忽然一變,手一顫,玉匙落在白檀食案上,發出一聲脆響,斷裂成兩截。

  皇后道:「怎麼了?可是味道不對?阿娘記得你們小時候最愛這道羹了,每回你自己那一碗喝完還不夠,你長兄總是將他的分給你。」

  桓熔掐著自己的喉嚨,躬著背乾嘔,似乎想將吃下去的羹吐出來。

  皇后看著他漲得通紅的臉膛,冷冷道:「羹裡沒有毒。」

  桓熔怔住,緩緩直起身子:「阿娘……」

  皇后道:「你是我一手養大的兒子,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不會相信。」

  她抬起眼,盯著兒子,眼中滿是冷酷的仇恨:「直到方才,我不得不信了。」

  桓熔身子一震:「阿娘,兒子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皇后的目光宛如利箭,彷彿要將他洞穿:「燁兒是不是你這畜生害死的!」

  桓熔道:「害死大哥的是淑妃和桓炯,兒子毫不知情,阿娘可是聽桓煊誣陷我?他恨不得置我於死地,自會想方設法栽贓嫁禍,他手眼通天,御史台和大理寺都叫他收買了,還有東宮那些人,也叫他收買了,阿娘千萬要信我……」

  皇后冷笑了一聲:「我原本也不信的,可是眼見為實。」

  她向王遠道點了點頭。

  王遠道默不作聲地退下,不多時捧了隻銀鎏金的酒壺來。

  皇后接過酒壺,往案上的空酒杯裡注滿酒液:「這是你最喜歡的郢州富水。」

  桓熔明白了什麼,哭泣和哀求戛然而止。

  他緩緩直起身子,苦笑了一下,向內侍道:「給我打盆水來。」

  他看向母親:「至少讓我走得體面些。」

  內侍看了眼皇后,皇后向她點點頭。

  不一會兒,內侍打了熱水,捧了巾櫛來。

  桓熔慢慢洗淨了頭臉,剃去鬍鬚,將頭髮束好,正了正衣襟,端起酒杯。

  皇后昨夜已下定了決心,可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親手殺死自己的兒子遠比想像的難。

  她的嘴唇輕輕哆嗦:「要不要見一見妻兒?」

  桓熔道:「不必了,不過徒增煩擾。」

  他看了看杯中酒液,忽然抬起頭向皇后一笑:「毒死桓燁,我從來沒後悔過。」

  皇后臉色變得煞白:「你這畜生!」

  桓熔冷笑道:「皇后娘娘只有桓燁一個兒子,我不是畜生是什麼?」

  「你……」皇后的面容因為恨意而扭曲,「從小到大,我何嘗虧待過你!」

  桓熔道:「是啊,你不曾虧待過我,可我無論做得多好,你都只看得見桓燁,還記得小時候我倆畫了歲寒圖讓你品評,你起先明明說我那幅好,得知是我畫的,立即改口說桓燁那幅更佳……」

  皇后厲聲道:「這點小事也耿耿於懷,你這狹隘歹毒的畜生!」

  桓熔冷哼了一聲:「這樣的小事何止千萬,我便是在這一樁樁小事裡長大成人的。有時候我情願和桓煊換一換,做個沒娘的……」

  話未說完,皇后抬起手,一巴掌甩在兒子臉上,將他打得臉一偏。

  「閉嘴!」她怒喝道。

  桓熔卻只是冷笑:「是,我陰險歹毒,心胸狹隘,不都是跟阿娘學的麼?你對桓炯做的那些事你敢讓大哥知道嗎?」

  他頓了頓道:「就因為高僧誇了桓炯有夙慧,沒誇桓燁,你就耿耿於懷要把他養廢,論歹毒和狹隘,誰及得上阿娘?」

  皇后渾身顫抖,咬牙切齒道:「桓炯不過是個庶子,我讓淑妃生下他就該知足了,是他自己貪心不足,妄想和燁兒比,我也沒對他母子如何,還錦衣玉食地供著他們,是他們恩將仇報!」

  她又指著桓熔的鼻子斥道:「你阿兄自小凡事都讓著你,你自己樣樣不如他卻心比天高,因嫉妒害死他,我真後悔養大你,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掐死你!」

  桓熔笑起來:「他樣樣比我強,可他如今在哪裡?還不是被我害死了?」

  皇后忍不住劈頭蓋臉地朝兒子打下去:「我打死你這孽障!」

  桓熔任由她打,繼續說道:「我就是恨他,本來我安安心心做個沒用的閒王,是他忽然跑來對我說要把儲位讓給我,過了幾日又當無事發生,繼續做他的太子。他想讓就讓,想收回就收回,天底下哪有這樣輕巧的事?」

  他瞥了一眼母親的手腕。

  皇后察覺他的目光,不自覺地將袖子往下一捋,遮住腕上的疤痕。

  桓熔悠悠道:「說到底害死大哥的還不是你,要不是你以死相逼不讓他去河朔,我就用不著動他,要不是你這麼對桓炯,我要殺大哥還沒那麼容易。」

  他死死盯住皇后:「是你害死了你最心愛的兒子,是你!」

  皇后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好在宮人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桓熔接著道:「知道大哥為什麼想去河朔?你自以為對他好,其實他早就被你逼得透不過氣……」

  「閉嘴!」皇后厲聲打斷他。

  桓熔卻自顧自往下說:「他只想離開你!大哥走的時候為什麼嘴角含笑?因為他終於擺脫你了!」

  皇后從案上抄起酒壺,揪住兒子的頭髮,把壺嘴往他口中塞:「我叫你閉嘴!你胡說,燁兒是被騙了,他是誤入歧途……」

  桓熔也不掙扎,任由她將毒酒往他喉嚨裡灌。

  小半壺毒酒灌下去,桓熔痛苦地摀住肚子,身體抽搐起來。

  皇后猛然回過神來,將酒壺扔在地上,頹然地軟倒在榻上。

  桓熔倒在地上,手腳不住地抽搐,身子反彎成弓狀,模樣十分駭人。

  他仰起頭,直勾勾地盯著母親,忽然厲聲慘呼:「阿娘,兒子這條命今日還給你了!」

  話音甫落,他渾身猛烈地抽搐了一下,頭一偏,終於不再動彈。

  他的一雙眼睛仍舊大張著,卻已沒了生氣,像兩顆鉛做的珠子。

  皇后捂著嘴乾嘔,涕淚如洩洪一般往下淌。

  王遠道趕忙上前扶住她:「娘娘節哀,保重玉體要緊……」

  皇后失神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殺死了燁兒,我殺死了我的親兒子……」

  王遠道忙勸道:「那是小郎君口不擇言,娘娘千萬別往心裡去,娘娘當初是為了故太子著想,怎麼能說是娘娘害的?」

  皇后緊緊抓住胸前的佛珠,口中喃喃地念著佛號,半晌終於緩過勁來:「你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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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鬆動

  廢太子的死訊傳到溫室殿,皇帝正靠在御榻上聽中官讀奏疏,聞言愣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張了張嘴,復又闔上,說什麼似乎都已成了多餘。

  良久,他拿起枕邊的絹帕拭了拭不知不覺淌到腮邊的淚,嘆了口氣道:「皇后如何了?」

  來傳訊的內侍道:「回稟陛下,皇后娘娘從清思殿出來便回了佛院。」

  中官道:「不如老奴去看看皇后娘娘?」

  皇帝想了想,搖搖頭道:「她想必已經精疲力盡了,讓她一個人好好歇息吧。」

  他沉吟片刻道:「你去趟齊王府,看看三郎的傷勢如何,將庶人熔的死訊告訴他。若是他能下床活動,叫他入宮一趟。」

  中官領了命,便即退出寢殿。

  齊王府離蓬萊宮本就不遠,那中官快馬加鞭,半個多時辰便到了王府。

  桓煊聽說桓熔畏罪服毒酒自盡,沉默了半晌,方才點點頭:「孤知道了。」

  他自然明白所謂的「畏罪自盡」是什麼意思,桓熔被囚宮中,時時刻刻有宮人內侍寸步不離地守著,根本沒法自盡,何況毒酒又從何而來?

  他和桓熔這些年勢同水火、不死不休,若是桓熔登上皇位,定會置他於死地,他亦然。長兄的大仇得報,他本該覺得痛快,可當真聽到死訊的剎那,他的心還是重重地一沉,除了茫然便是難以言表的悲涼。

  中官又道:「陛下叫老奴問問殿下傷勢如何了?可能下床行走?」

  桓煊明白他的意思,頷首道:「孤久缺定省,這就去宮中向陛下請安。」

  鄭奉御昨日驗看他傷口,還說不宜多走動,可是另立儲君之事迫在眉睫,他必須盡快入宮面見皇帝。

  中官見他臉上仍舊沒什麼血色,關切道:「殿下小心傷口。」

  桓煊道了聲「無礙」,便即叫內侍扶他起床,一邊吩咐人去備車。

  因為傷口尚未痊癒,內侍備的是犢車,到得蓬萊宮中已近午時。

  皇帝命人在堂中擺膳,父子相對而坐,都沒什麼胃口,用了些清淡的粥點湯羹,皇帝便叫人撤膳奉茶,隨即屏退了宮人內侍。

  皇帝眼皮發紅微腫,時不時用手巾擦拭一下眼角,儼然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沉沉地嘆了口氣道:「二郎做出糊塗事,我恨不得親手殺了這逆子,可他當真去了,我心裡又空落落的……」

  桓煊看著父親這般推心置腹的模樣,忽然有些不寒而慄。

  他知道他想聽什麼話,無非就是桓熔悖逆天倫,自取滅亡,怪不得任何人。

  可他卻說不出這樣的話,只是垂下眼簾道:「陛下節哀。」

  皇帝又掖了掖眼角,看著三子道:「朕這幾日與朝臣商議一下,便命人擬立儲詔書。」

  桓煊躬身下拜:「兒子文不成,武不彰,不堪擔此重任,請父親三思。」

  皇帝一看三子的神色,便知他不是假意推辭,是真的不想要這儲位。

  他臉色微沉:「你能不能擔起重任,朕很清楚。」

  桓煊道:「兒子面有瘡疤,若為儲君,有損天家與朝廷威儀。」

  皇帝臉色越發陰沉:「朕還沒追究你這道傷是怎麼來的,你還敢提?」

  桓煊沉聲道:「兒子自毀顏面,目無君父,大逆不道,請陛下另擇賢明。」

  話音甫落,只聽「砰」一聲,皇帝重重一拍茶床,震得青瓷茶杯中的茶水潑了出來。

  他盯著兒子,面色陰沉得能滴下水:「桓煊,你是不是要逼朕對蕭泠下手?」

  桓煊臉上卻沒什麼驚懼之色,甚至說得上波瀾不驚,彷彿蕭泠的死活與他沒有半點干係。

  他淡淡道:「陛下睿智英明,不會輕言攻伐,陷萬民於水火。」

  皇帝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他胸腔作痛,卻無法反駁。

  他不會對蕭泠下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否則即便沒有此事,他也早就取了蕭泠性命。

  皇帝冷笑道:「我們桓家不知欠了她蕭泠什麼,當年迷得你長兄神魂顛倒,為了她要讓儲,如今又不知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

  桓煊道:「與旁人無涉,只因兒子無意於太子之位。」

  他躬身再拜:「兒子本無經世之能,又無濟國之心,無才無德,任意妄為,懇請陛下另立賢德。」

  皇帝冷聲道:「朕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只要你一天還姓桓,只要你一天還是大雍的嫡皇子,你和蕭泠就絕無可能。」

  桓煊似乎早有所料,平靜道:「兒子明白,此事並無兩全之道。」

  不管哪個皇子立為儲君,一個曾經手握重兵的成年嫡皇子都是莫大的威脅。

  皇帝道:「明知如此,你待如何?」

  桓煊斂容道:「兒子離開長安,此生不再返京。世間從此再無齊王桓煊。」

  他不可能以大雍親王的身份追隨蕭泠去河朔,而要拋棄這個身份,唯有一「死」。

  皇帝聽到這裡,終於動了真怒:「桓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皇帝眼前黑了黑,撐住茶床,勉強按捺住滿腔怒火,盡力動之以理:「你當年出走西北,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立下不世戰功,終於將神翼軍虎符拿到手上,讓朕和滿朝文武對你刮目相看。如今為了區區一個女子,便要將這一切都放棄?桓煊,你讓朕大失所望。」

  若是換了從前,父親的這句話定然會像尖錐一樣深深刺進他的心,因為那時候他急於向父母、向所有人證明他不是個廢物,因此他需要權柄,需要虎符,需要萬民景仰。他對權勢從來沒有桓熔那樣的渴望,而桓氏給他的榮耀也不是他不可或缺的。

  可是如今他不需要了,他已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

  他只是堅定地望著父親:「兒子心意已決。」

  皇帝冷笑道:「這是蕭泠教你的?朕以為她是個聰明人,沒想到……」

  桓煊道:「蕭將軍毫不知情,都是兒子自作主張。」

  皇帝冷哼了一聲,眼中滿是譏誚:「情熱時自然什麼都不顧,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儲君之位,放棄江山社稷,不出幾年你就會後悔!」

  桓煊毫不遲疑道:「若他日後悔,也是兒子今日種下的因,該當自嘗苦果,兒子絕無任何怨言。」

  皇帝一噎,旋即道:「國賴長君,你只知一己私欲,可曾為大雍的江山社稷和百姓想過?」

  桓煊道:「大雍社稷和百姓仰賴的不會是一個無心儲位的儲君。」

  皇帝的胸膛劇烈起伏,過了許久,他慢慢平靜下來,沉吟道:「朕再問你一遍,你當真決定這輩子不再踏足長安?」

  桓煊抿了抿唇道:「是。」

  皇帝蹙了蹙眉道:「即便朕同意,你母親也絕不會同意的。」

  桓煊一聽這話,便知他的態度已經鬆動。

  皇帝還有七個兒子,年紀雖小了些,但選一個天資性情都適合的培養成儲君並非難事。對他來說嫡子和庶子同樣是親子,區別並沒有那麼大,可是對皇后來說就是天壤之別了。

  雖然皇后不喜三子,可現在她只剩下這一個兒子了。

  桓煊瞭解母親,她未必貪戀權勢,但以她的性子,讓庶子繼位便如要了她的命。

  可一個人若是鐵了心和自己過不去,旁人是幫不了她的。

  桓煊淡淡道:「兒子去向母親請罪。」

  皇帝闔上雙眼,皺著眉頭,半晌睜開,捏了捏眉心道:「容朕再想想。」

  他頓了頓道:「你母親昨日染了風寒,正在禪院中靜養,你今日便別去叨擾她了,過幾日再去請安吧。」

  桓煊目光微微一動,行個禮道:「兒子先告退了。」

  皇帝揮了揮手,無精打采道:「去罷。」

  ……

  桓煊傷口未癒,去宮中走了一遭傷口便有些開裂,回到府中一看,血已經從布帛中洇了出來。

  高邁立即請了鄭奉御來,醫官替他重新上藥包紮,叮囑道:「殿下這幾日須得好生靜養,切不可再多走動。」

  桓煊本想去找綏綏,如此一來不得不又趴了五六日。

  這一日,醫官好不容易鬆口,他剛打算吩咐內侍去備犢車,便有人來稟:「殿下,皇后娘娘身邊的王公公來傳話。」

  桓煊臉色微微一沉,皇后一定是知道了他不願當太子的事,這才急忙召他入宮覲見。

  皇帝的態度雖已鬆動,但還寄望於妻子能說服他,若非不得已,他當然不希望這個曾經器重的兒子當真跟著蕭泠去河朔。

  桓煊也知道不可能僅憑一席話便說動皇帝放他去河朔,當初長兄也「說服」了皇帝,最後還是未能遂願。

  母親多年來對他不聞不問,可如今她只剩下這個兒子……

  桓煊目光微冷,此番入宮想必有一番惡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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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12:37: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匕見

  長兄薨逝後,皇帝為妻子在宮中建了禪寺,皇后多年來一直在寺中帶髮修行,桓煊卻是第一次踏足皇后所居的禪院。

  庭中草木初榮,籠罩在如煙似霧的濛濛細雨中宛如一幅水墨畫。

  雖說是佛門清修之地,不似宮殿奢靡,但房舍樓閣的規模與宮殿相差無幾,墁地的蓮花磚來自六朝古剎明藍,在新雨洗濯下泛著微光。樑柱皆是沉香文柏,混合著草木的芬芳,步入其中只覺雅緻的香氣沁人心脾,令人頓生世外之情。

  然而棋枰前相對而坐的兩個人都是滿腹心事,沒有絲毫閒情逸致。

  一時只聞玉石棋子落在紫檀棋枰上,發出聲聲脆響,和著窗外廊下點點落雨。

  皇后抬起眼,看了看兒子:「我記得你小時候,我們便時常這樣對弈。」

  桓煊只是微微頷首,並不言語。所謂的「時常」也就是每月朔望兩次去皇后宮中請安,母子倆沒話說,為避免尷尬只能弈棋。

  弈棋算是他和母親為數不多可稱愉快的記憶,只有這時候母親才會施捨幾個青眼和兩句讚許給他。

  所以皇后召他到此,不提正事,先邀他對弈,真可謂用心良苦。

  皇后接著道:「一轉眼好幾年過去,你的棋藝又精進不少,我已不是你的對手了。」

  桓煊淡淡道:「母親謬讚。」

  皇后道:「我說的是實話。」

  他的棋風穩健了不少,而她這些年疏於此道,走了五六十手便以露出頹勢。

  皇后又道:「這局棋不必再往下走了。」

  說著開始將白子一顆顆往棋笥中收,桓煊也收起黑子。

  皇后蓋上棋笥,示意侍兒收起棋局,換上茶床,然後屏退了下人。

  道:「金歲的陽羨茶還未貢來,這是去歲的,」皇后看了眼桓煊面前的粗陶茶碗,「你將就著喝吧。」

  桓煊道:「母親這裡的茶一向是最好的。」

  話是這麼說,卻並不碰茶碗。

  皇后哪裡看不出他的戒備:「你是不是還在怨阿娘無情?」

  桓煊知道她已經按捺不住,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淡淡道:「兒子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念。」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意:「你將儲位拱手讓人,算不算大逆不道?」

  桓煊道:「兒子資質平庸,胸無韜略,不堪為儲貳,陛下另擇賢明是社稷之福,兒子以為,此乃量力而行,並非大逆不道。」

  皇后臉色微微一沉:「如今你是陛下僅有的嫡子,大雍太子捨你其誰?」

  桓煊道:「兒子已向陛下表明心跡,望母親成全。」

  皇后盯著他看了會兒,忽然嘆了一口氣:「阿娘知道你還在怪我,自從你長兄去後,我心結難解,讓你受了委屈。你我母子情疏,可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難道你真的要為個女子拋家捨國,棄父母親人於不顧?」

  桓煊靜靜地望著母親,桓熔的死對她的打擊顯然不小,她鬢邊霜色更濃,額頭、眼角和嘴角都添了皺紋,連雙眼都渾濁了不少,風一吹便蓄起淚意,此時她眼中也是淚光朦朧。

  換了其他三個子女中任何一個,見了這副模樣都難免心軟,可桓煊不止與她情分淡薄,還十分瞭解她的為人,她不過是軟硬兼施,利用兒子對母親天然的孺慕之情達到目的罷了。

  因此他只是平靜道:「兒子從不曾在母親跟前盡孝,這幾年更是久缺定省,長姊和庶弟們定會代兒子好好孝順侍奉母親。」

  皇后聞言臉一落:「不管你如何強詞奪理,儲位只能是你的。你有鴻鵠之志,如今不過是色令智昏,他日必定後悔。」

  桓煊並不反駁她,只是道:「或許如母親所料,或許不然,便請母親拭目以待吧。」

  皇后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他,半晌道:「當年我不顧你意願,替二郎求娶阮三娘,我知你心裡有氣,但實在不必自毀前程來報復我。」

  頓了頓道:「我已想過,當初拆散你們的確是我做得不妥,你想要她卻也不難,待你入主東宮,便叫她換個阮家旁支的身份與你做個良娣。太子妃的人選我已替你擇定了幾個,都是德容俱佳的淑媛。我屬意的是張相獨女,才貌俱佳,與阿阮又是手帕交,不會虧待她。」

  桓煊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只覺荒謬又可笑,待她說完,他方才道:「母親安排周詳,只可惜烝母報嫂乃蠻夷所為,請恕兒子難以奉命。」

  皇后不禁漲紅了臉,隨即冷笑道:「你別忘了蕭泠的身份,她是你長嫂!」

  桓煊道:「蕭將軍與長兄並未完婚,若是兒子沒記錯,母親當初已準備為長兄選妃,何來叔嫂之說?」

  皇后皺著眉緊抿雙唇,眼中怒火灼然,似要把他燒成灰燼:「這太子你想當也得當,不想當也得當。」

  桓煊波瀾不驚地看著她:「兒子心意已決。」

  皇后一拍几案,勃然作色:「我不管你心意如何,總之大雍太子必須由我的兒子來當!」

  桓煊依舊油鹽不進:「請恕兒子難以從命。」

  皇后道:「當初你大哥為了那女人一意孤行,悖逆母親,如今你要重蹈他的覆轍嗎?」

  桓煊看著她,目光復雜,似鄙夷,又似憐憫:「只要母親吸取前車之鑑,兒子便不會重蹈覆轍。」

  皇后幾乎難以直視他的雙眼,緊緊抓著手中佛珠,方才忍住了沒躲開:「我不管你怎麼想,我懷胎十月生下你,為了生你幾乎喪命,不是為了讓你為個女人忤逆我!」

  她頓了頓,語帶威脅道:「除非你想背上悖逆不孝的罵名。」

  桓煊輕輕一哂:「悖逆不孝之人,更不堪為儲。」

  他的目光落在她左腕上:「母親是打算故技重施,將當年挽留大哥的手段用在兒子身上?」

  皇后的臉色驟然一變:「你說什麼?!」

  桓煊直視著母親通紅的雙眼道:「母親以為殺光了知情的宮人內侍,便能將當年的事瞞得密不透風?」

  皇后厲聲道:「一派胡言!」

  桓煊道:「我不是長兄,母親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試。屆時兒子左不過將這身血肉和這條命還給母親。」

  皇后的怒氣像岩漿一樣噴發,她勉強維持的平靜四分五裂:「你這不孝不悌、覬覦長嫂的孽障、畜生!」

  桓煊一臉無動於衷:「母親明白就好,還請母親顧惜玉體,為了兒子這樣的孽障動氣實在不值當。」

  只聽「嘩啦」一聲響,皇后將滿案的粗陶茶具掃落在地,茶湯飛濺,陶片碎了一地。

  她胸膛急劇起伏,喃喃道:「若是燁兒在就好了……」

  她眼中淌出眼淚:「你們都是畜生,只有燁兒把我這個母親放在眼裡……」

  桓煊目光冷如刀鋒:「母親當年以死相逼,究竟有沒有死志,你以為長兄看不出來?」

  皇后身子劇烈一震。

  桓煊接著道:「母親以為長兄當年順從你,是因你以性命相挾?不過是因他敬你愛你罷了。」

  他行了一禮,緩緩站起身:「可惜兒子心裡並沒有這些東西。」

  皇后雙肩垮下來,原本挺得筆直的脊背也微微躬起,就像一座山突然垮塌傾頹,她用雙手摀住眼睛:「燁兒……」

  桓煊道:「母親保重,兒子這便告退了。」

  皇后驀地抬起頭:「站住。」

  桓煊道:「母親還有什麼吩咐?」

  皇后用絹帕慢慢地拭了拭眼淚,冷笑道:「你還會回來找我的。」

  桓煊只是看了看她,一言不發地退至簾外,頭也不回地向階下走去。

  回王府的犢車上,桓煊斜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臨走時皇后唇邊那抹微笑像陰雲一樣籠罩在他心頭,還有她那句話,看似虛張聲勢,可他總覺得其中有什麼緣故。

  桓煊捏了捏眉心,撩開車簾向侍衛吩咐道:「去都亭驛。」

  關六郎詫異道:「殿下身上有傷,入宮這麼久,不要先回去叫醫官查看一下傷勢麼?」

  桓煊心頭的那股不安越來越濃,斬釘截鐵道:「不必,先去都亭驛。」

  頓了頓又道:「遣人回王府,將我枕邊那隻木匣子取來。小心別磕壞了裡面的物件。」

  關六郎領了命便吩咐下去。

  犢車平穩緩慢,到得都亭驛外,回去取東西的侍衛已經先到了。

  桓煊下了車,從他手上接過匣子,打開看了一眼,琉璃蓮花燈完好無損,安安穩穩臥在絲綿墊子上,他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彷彿只要這盞燈完好,他們的放燈之約便還作數。

  隨隨正在院中看著侍從們收拾箱籠,收到驛僕送進來的名刺,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暗暗嘆了口氣道:「請齊王殿下到堂中稍坐,我換身衣裳就來。」

  桓煊跟著驛僕到了堂中,邊飲茶邊等隨隨。

  堂中湘簾半捲,細雨如絲,庭中杏樹含苞待放,廊簷下有一雙新燕在銜泥築巢,桓煊饒有興味地望著它們繞樑飛舞,一顆心似乎也跟著忽高忽低。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破開雨簾,闖入他的視野中,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綏……蕭將軍。」

  隨隨上前一禮:「見過齊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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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3 12:3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答應

  桓煊親眼看見隨隨安然無恙,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雖然她隔三岔五便遣人來詢問他的傷勢,但自己始終不曾露面,桓煊便是知道她無事,心中也難免牽掛。

  他緊接著注意到她換了身官服,遂問道:「你要進宮?」

  隨隨點點頭:「末將要入宮向陛下辭行。」

  桓煊一怔:「你要走?」

  到了這時候,隨隨也不打算瞞著他,坦然道:「末將預備兩日後啟程。」

  桓煊凝視著她的眼睛,想從她淡漠的眼眸中尋找一絲心虛的痕跡,卻什麼也找不到。

  隨隨其實叫他看得有些心虛,只是情知不能露出破綻,勉力強撐而已。

  好在這時侍從端了茶床和茶具進來,她借著斟茶的當兒,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再抬眼時,又是氣定神閒的模樣:「殿下的傷勢如何了?」

  桓煊聽出她聲音有些喑啞,蹙了蹙眉道:「你的嗓子怎麼了?」

  隨隨清了清嗓子,抿了口茶湯道:「無妨,只是微染風寒。」

  桓煊細細打量她,只覺她臉色也有些蒼白,眼下微微泛著青,似乎還瘦了些。他皺著眉頭道:「這種節候最容易染上風寒,別仗著自己習武底子比常人好些就不放在心上,穿得這麼單薄也難怪會著涼……」

  話說到一半,他驀然察覺她眼中笑意,立即抿緊了嘴。

  隨隨晃了晃手中的杯盞:「殿下怎麼突然光降?」

  桓煊一見她這若無其事的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可又拿她束手無策,平白憋得自己胸口疼,他沒好氣道:「若是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而別?」

  他以為她至少要辯白一二,可她只是「嗯」了一聲,又喝了一口茶。

  桓煊拿起榻邊的金銀平脫紫檀匣子,放到案上,揭開蓋子:「上回你忘了拿走。」

  隨隨往匣中一看,是上回那盞玲瓏剔透的琉璃蓮花燈。

  桓煊道:「今歲上元又沒放成河燈,只能明年陪你放了。」

  隨隨本以為有些話無需說出來,她一直不去見他,意思已經很明白,可有的人偏偏裝糊塗,她便只好把話說透。

  她將匣子往前推了推:「多謝殿下好意,不過我明年大約不會來長安。」

  她望著他的眼睛道:「以後也許都不會再來了。」

  桓煊道:「無妨,魏博想必也有放燈的習俗?沒有也無妨,我們可以隨便找條河放。」

  他忽然想起那裡靠北,氣候比長安冷,上元節河水或許還沒化凍,不一定有放燈的地方,他又補上一句:「就算河都凍住了也可以在浴池裡放……」

  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住,因為他已看出她的臉色不對。

  她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是驚訝,也不是無動於衷,而是迷茫和恐懼,彷彿忽有一場噩夢降臨。

  桓煊從未在她眼中看見過這樣的神色。恐懼自然是因為在乎,不管他在她心裡的份量如何,至少她心裡有他。可是桓煊絲毫不覺得意,只是心疼,他很想抱她入懷,告訴她不會有事,可他不能。

  在隨隨聽來,桓煊這些話的確不啻於噩夢重臨。

  她渾身的血液彷彿凍成了冰,上一個打算這麼做的人曾經風華無雙,如今卻成了皇陵中的一具枯骨。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微笑道:「不必了,我不喜歡放河燈。」

  桓煊道:「是你約了我放河燈,蕭綏綏大將軍一諾千金,不能出爾反爾。」

  隨隨冷冷道:「殿下知道我是騙你的,我是個騙子。」

  「無妨,」桓煊注視著她的雙眼道:「不管你是不是騙我,我已經當了真。既然答應要陪你放燈,我就必須踐諾。」

  他頓了頓:「只是放燈而已,蕭將軍難道還怕我賴上你?」

  可他們都知道太子是不能隨意離京的,上元去魏博看燈意味著什麼。

  隨隨道:「殿下有傷在身,還是早些回去靜養為好。末將還要入宮謁見,不能叫聖人久等。」

  她說著起身一禮,轉身便向外走去,背影竟有些倉皇。

  桓煊在她:「蕭綏綏!」

  隨隨腳步一頓,可並沒有轉身,反而加快了腳步。

  桓煊從案上拿起蓮花燈,站起身追上去。

  他情急之下忘了背上的傷,一個趔趄,帶倒了旁邊的屏風。

  木屏風砰然倒地,隨隨剛走到台階中間,終於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桓煊牽動傷口,疼得臉色青白,眼眶卻微微發紅:「你欺負我受了傷跑不過你?」

  隨隨眉頭動了動,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桓煊頓時找到了法門,向前趔趄幾步,扶著門框,輕嘶了一聲:「疼……」

  隨隨知道他是有意為之,可傷口疼也是真的,隔著好幾步都能看見冷汗順著他鬢角滑落。

  桓煊見這招果然有用,得寸進尺道:「蕭將軍扶我一把……」

  隨隨向四下裡望了一眼,她和齊王見面,侍衛們都識趣地退到了院外。

  桓煊虛弱無力道:「好歹相識一場,蕭將軍就見死不救?」

  說著左搖右晃,彷彿立即要摔倒。

  隨隨明知是苦肉計,卻也只能走上前去,伸出胳膊讓他扶住,否則以他的性子,真能栽倒在地。

  桓煊彷彿瞬間變得孱弱無比,弱柳扶風似的,往她身上一靠:「多謝蕭將軍。」

  隨隨沒好氣道:「殿下先去榻上歇會兒,末將叫人將犢車停到院外。」

  說著將他扶到榻邊,鋪上軟墊,讓他趴下。

  桓煊乖乖趴在軟墊上,仰起頭來看她,眼神清亮:「傷口似乎裂開了……」

  隨隨睨他一眼:「我去找大夫。」

  桓煊急忙拽住她袍角:「不必麻煩,沒什麼大礙,你替我看一看便是。」

  隨隨道:「我不是大夫,不會看傷。」

  桓煊道:「這傷還是你縫的,沒人比你更清楚。」

  隨隨啞口無言,幾日不見,他似乎又多了些新招數。

  她知道不能再逃避,不然以他的性子大約真會放棄儲位追到河朔來。

  她抿了抿唇道:「殿下不必為了一個心裡沒你的人浪費功夫。」

  桓煊凝視著她:「那你逃什麼?」

  隨隨不覺矢口否認:「我沒……」

  話一出口,才發現有些欲蓋彌彰。

  桓煊道:「你不相信我能做到?」

  隨隨斷然道:「我不在乎你能不能做到。」

  桓煊雖然知道她是為了斷了自己的念頭才說得這樣決絕,可心肝還是一起隱隱作痛。

  他平復了一下心緒道:「你不在乎也無妨。」

  隨隨輕輕嘆了口氣:「殿下這是何必。」

  桓煊道:「我放棄儲位不是為了你,只因這並非我所願。」

  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我從來不在乎太子之位,和桓熔相鬥,一來是為自保,二來是不願大哥死得不明不白。」

  隨隨道:「你半路出家,短短幾年便執掌神翼軍,平定四鎮和收復淮西都是不世之功,任何一個將領立下其中一件功勳都足以名垂青史。」

  桓煊眼中閃著欣然的光:「蕭將軍當真這麼覺得?」

  隨隨頓時後悔自己一不小心誇了他。

  桓煊道:「若說我有什麼用武之地,大約也就是馳騁沙場、鎮守邊關,這些事去了河朔也能做,留在朝中反而做不了。」

  隨隨無法反駁,做了太子和皇帝,即便領兵親征也只是坐鎮後方鼓舞士氣,不可能以千金之軀冒險,若是不做太子,他更不可能掌兵。

  「陛下不會放你走,」她道,「不管走到哪裡你都是唯一的嫡皇子。」

  桓煊道;「除非我不再是桓家人。」

  隨隨心頭一凜:「你……」

  桓煊接著道:「齊王不可以出走,但齊王可以死。」

  這的確是他放棄儲位離開京城的唯一方法,可這也意味著他放棄桓氏賦予他的一切權力、名位、尊榮。

  隨隨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桓煊道:「你放心,我做這些並非為了你,是為了成全我自己。」

  他話鋒忽然一轉,正色道:「我只是聽說那裡有位蕭將軍用兵如神、戰無不勝,難免心生仰慕,想親眼看一看是否真有那麼神。」

  「我想著,若是能和那位蕭將軍一起縱馬邊關,馳騁疆場,看長沙落日,聽山城畫角,閒敲棋子吟夜月,定然是賞心樂事。若是從此以後每一場戰役都能同袍,每一片風景都能同賞,更是不枉此生了。」

  隨隨琥珀色的雙眸微動,如微風吹皺春水。

  桓煊胳膊一撐,從榻上坐起,趁她不備拉起她的手,將琉璃燈塞進她手中。

  隨隨垂眸看了看掌中的小燈,忽然淺淺一笑,將燈向他懷中一拋。

  桓煊立即接住:「你還是不信我?」

  隨隨挑了挑眉:「找我放燈時帶來,自己的物件自己管著。」

  桓煊一怔,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你答應了?」

  隨隨道:「我只答應你放燈,能不能和我同袍得看你的本事。」

  桓煊只覺整個人似要飄飄然飛到天上。

  緊接著他便覺背上一痛,輕嘶了一聲:「綏綏,我背上的傷口好像真的裂了。」

  他蹬鼻子上臉道:「綏綏,你幫我瞧瞧……」

  隨隨瞟了他一眼:「末將要入宮謁見,殿下請自便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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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11-14 11:38:55
第一百零八章 辭行

  隨隨起身便要走,桓煊叫住她道:「等等。」

  隨隨轉過身,無可奈何道:「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桓煊道:「你入宮辭行,只見陛下?」

  隨隨點點頭道:「皇后娘娘潛心修佛,聽說最近玉體欠安,我便不去叨擾了。」

  桓熔的幕僚已供出故太子亡故的真相,皇后一定也知道了,親手養大的二子殺害同胞兄長,她一定大受打擊。何況桓熔起殺心是因為桓燁讓位不成,事情歸根結底還是因她而起,皇后此時最不想見的大約就是她。

  桓煊略微鬆了一口氣:「你見過陛下便盡快出宮,別在宮中多逗留。」

  隨隨聽他似乎話裡有話,不過還是頷首道:「我知道。」

  桓煊見她仍舊不明所以,只好直言:「這次入宮,一應飲食你都不要碰。」

  隨隨抬了抬眉毛,她一向算得謹慎,但皇帝和朝廷本就不能輕易動藩鎮,如今都在為廢太子案和立新儲之事費神,更沒有理由對她下手。

  但桓煊這般如臨大敵,一定有他的理由。

  桓煊不想讓她知道長兄當年受母親脅迫,不得不放棄她。盡管他嫉妒得發瘋,卻不忍心讓她心底最完美最珍貴的東西有一絲裂紋和缺憾。

  他只是道:「如今太子被廢,新儲未立,朝廷正是多事之秋,也許是我杯弓蛇影,但小心謹慎些總是不錯的。」

  皇后那句話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令他有些不安。他或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母親的為人,以她的性子一定會遷怒綏綏,好在她這幾日才得知真相,倉促之間也來不及謀劃什麼大動作,便是要害綏綏,也只能用些陰暗手段,在飲食中下毒是最方便的。

  但蕭泠也不是等閒之輩,眼下她有了戒備之心,要害她絕沒有那麼容易。

  桓煊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杞人之憂。

  隨隨道:「好,我會多加小心。」

  頓了頓道:「殿下可有別的吩咐?若無他事,我真的要走了。」

  桓煊站起身:「我送你。」

  隨隨哭笑不得:「不是說傷口裂了嗎?」

  桓煊道:「你離京前我就不來找你了。」

  只要他一天還是齊王,他們就不能走得太近,免得節外生枝。

  隨隨撩了撩眼皮:「殿下安心養傷吧,傷口崩裂潰爛可不是小事。」

  桓煊順勢道:「你就這麼擔心我?」

  隨隨不知他這涎皮賴臉的做派是跟誰學的,想了想,大約是和桓明珪廝混久了近墨者黑。

  她懶得理會他,轉身便出了廳堂,快步往台階下走去。

  桓煊望著她的背影融化在如煙似霧的雨絲中,心彷彿也跟著一點點融化成了春雨。

  ……

  事實證明桓煊的擔心的確是杞人憂天。

  隨隨入宮謁見沒有遇上任何不測。

  皇帝纏綿病榻多日,見她時形容憔悴、精神不濟,不到兩刻鐘時間便有些支撐不住。

  聽聞她即將離京,他也只是出於客套挽留了幾句,見她執意要走便作罷了。

  他又道:「朕近來舊疾發作,恐怕不能親自相送,朕命禮部安排,設宴長樂驛,令獲百官為蕭卿設宴踐行。」

  隨隨一禮道:「多謝陛下厚恩,臣愧不敢當,諸位同僚政務繁忙,且宴飲靡費,實無必要。」

  皇帝又客套了兩回,隨隨堅辭不受,他便頷首道:「既然蕭卿堅辭,朕就不同蕭卿見外了。等卿明年元旦入朝再敘。」

  他頓了頓,補上一句:「若朕明年還在……」

  隨隨忙道:「陛下福壽無疆。」

  皇帝擺了擺手,苦笑道:「蕭卿不必安慰朕,朕的身子如何,朕心裡一清二楚,左不過苟延殘喘罷了。」

  隨隨能感覺到太子謀逆案後,皇帝的精神便開始頹靡。

  曾經勵精圖治、宏圖大略的帝王,如今已徹底成了個衰朽沮喪的老翁。

  她沉默片刻,起身行禮道:「陛下請保重御體,微臣先告退了。」

  皇帝瞥了眼她面前茶床上一動未動的茶湯,點點頭道:「朕便不留你用膳了。」

  說罷向中官點頭示意。

  片刻後,幾個內侍捧了幾床金銀器物、數匣明珠寶石並幾箱貢品香藥來。

  隨隨道:「此次入京,陛下幾次三番賞賜,臣實在愧不敢受。」

  皇帝道:「你別推辭,這不過是朕一點心意。」

  他頓了頓道:「蕭卿不但是大雍的功臣良將,亦是朕故交好友之女,你就當這是長輩給你添妝之用。」

  隨隨眼中掠過一絲訝然。

  皇帝道:「收下吧,就算全我一份心意。」

  隨隨拜道:「謝陛下賞賜。」

  皇帝道:「你不日離京,想必還有許多事,朕就不留你了。」

  隨隨退出皇帝寢殿,坐上御賜的輦車,剛行出殿門,便看見皇后鳳輦往溫室殿行來。

  隨隨降輦避至道左,躬身行禮:「末將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命內侍停輦,撩開錦帷,淡淡看了她一眼:「蕭將軍別來無恙?」

  隨隨雖有預料,但親眼見到她慘悴衰老的模樣,還是不由暗暗驚心:「承蒙娘娘垂問,末將一切都好。」

  皇后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頓了頓道:「蕭將軍難得入宮,不如留下用晚膳。」

  隨隨道:「多謝娘娘恩賞,只是末將尚有冗務在身,只能拂了娘娘盛意。」

  皇后沒再堅持:「不知蕭將軍今日入宮所為何事?」

  隨隨答道:「回稟娘娘,末將兩日後啟程,特來辭行。」

  皇后詫異道:「這麼快?」

  旋即道:「蕭將軍不在京中多留幾日麼?」

  隨隨道:「末將忝居使職,邊關防務在身,請恕不能久留。」

  皇后點點頭道:「有勞蕭將軍了。」

  隨隨道:「娘娘言重。」

  皇后淡淡一笑,笑意不達眼底:「那本宮便預祝蕭將軍旅途平安,一路順遂。」

  隨隨行禮道謝。

  皇后道:「本宮要去侍奉陛下,便不送蕭將軍了。」

  說著向內侍微微頷首,內侍抬起步輦向殿門走去。

  隨隨在道旁站了一會兒,待鳳輦的鳴鈴玉珂聲遠去,這才重新坐上輦車向宮外行去。

  ……

  皇帝與蕭泠說了會兒話,有些疲憊,此時正靠在御榻上閉目養神。

  聽見木底雲頭履敲擊金磚熟悉的聲響,他便知是皇后來了,睜開眼睛,向屏風外道:「可是皇后來了?」

  皇后繞過屏風:「是妾。」

  皇帝看著滿頭華髮,形容憔悴的妻子,皺了皺眉道:「叫你在院中好好歇息,不用每日奔波來看朕。」

  皇后道:「多少年的夫妻,陛下還與妾見外。」

  皇帝見蕭泠前腳剛走,皇后後腳便到,料想他們的輦車多半在殿外遇上,便向皇后道:「蕭泠方才來向我辭行,你見到她了?」

  皇后點點頭:「見到了,寒暄了兩句。」

  皇帝覷了覷妻子神色,眼中有隱隱的擔憂。

  皇后一哂:「陛下怕什麼?她坐擁重兵,節度一方,妾不過一個深宮女子,能拿她如何。」

  皇帝叫妻子說破,有些赧然,握了握她的手:「朕只是怕你看見她心裡不舒坦。」

  皇后道:「陛下不必擔心妾。」

  她輕輕嘆了口氣:「你們都以為我嫌惡她,其實都想錯了。她小時候入宮謁見,我第一眼見到她就很喜歡,當初給燁兒定下她不止為了朝廷與三鎮的關係,也是出於母親的私心,那時候我就想,也只有這樣的小娘子才配得上我的燁兒。」

  她頓了頓道:「只可惜蕭晏英年早逝,她叔父又不頂用,讓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家頂門立戶。若非如此,她嫁到長安來做太子妃,我們姑媳兩人一定甚是相投。」

  皇帝沒想到妻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但見她神色平和,語氣誠摯,不似作偽,可總覺哪裡不太對勁,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

  他揉了揉額角道:「都是陳年舊事了,多說無益,你也別多想了。」

  皇后微垂眼簾:「陛下說的是。」

  就在這時,有宮人在屏風外道:「啟稟陛下,娘娘,湯藥煎好了。」

  皇后道:「送進來。」

  不多時,宮人用托盤端了藥碗進來。

  皇后端起藥碗,拿起玉匙,向宮人道:「你們退下吧。」

  宮人內侍知道帝后有話要說,都退至殿外。

  皇后的拇指尖碰到了藥湯,她卻似渾然不覺,用玉匙調了調藥湯,先舀了一匙嘗了嘗,對皇帝道:「不燙了,妾伺候陛下喝藥。」

  皇帝道:「這些事讓下人做就是。」

  皇后道:「妾嫁給陛下多年,不曾好好伺候陛下,尤其是這幾年……幸而陛下寬厚優容。」

  皇帝憶起昔年在潛邸時的日子,目光有一瞬間的柔和:「夫妻一體,說什麼伺候不伺候。」

  皇后舀了一勺湯藥送到皇帝嘴邊:「陛下趁藥湯溫熱趕緊喝吧,放涼了傷脾胃。」

  皇帝就著她的手喝了半碗藥。

  皇后道:「陛下這兩日頭風好些了麼?」

  皇帝用力地摁了摁太陽穴,搖搖頭道:「藥一碗接一碗地灌,病卻不見好,反而更重了。」

  他搖了搖頭道:「這頭一日總有半日作痛。尚藥局那些庸醫不思進取,屍位素餐,真是越來越沒用了。」

  皇后若無其事道:「醫官今日請脈時怎麼說?」

  皇帝道:「老樣子,脈像有些浮緊,大約是前日染了風寒的緣故。」

  皇后目光微動:「許是一個方子用老了效驗便大不如前,陛下別擔心。」

  皇帝道:「再服幾日,若還是不見好,朕叫他們改改方子。」

  皇后又道:「陛下這陣子體虛,當心些才好。也是下人們添減衣裳被縟不經心。」

  皇帝不以為意道:「這幾年朕的身子骨是越來越不行了,每年到這時節都要染上風寒病一場。」

  皇后道:「陛下別多想,早春氣候忽冷忽熱,本就容易染上風寒。」

  皇帝讚同道:「的確,方才蕭泠來請安,我聽她嗓音也有些異樣。你這陣子也傷神,聽著有些甕聲甕氣的,別叫我過了病氣才好。」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餵藥服藥,一碗藥不多時便見了底。

  皇后將藥碗放在榻邊的小案上,用絹帕掖了掖皇帝的嘴角,在他背後墊上隱囊:「陛下忙完這陣子,妾陪你去溫泉宮靜養一段時日吧。」

  皇帝苦笑道:「朕一走,這副擔子交給誰?七郎年紀還小,又沒經過事,朕總要手把手地帶他兩年。」

  皇后微微蹙了蹙眉:「陛下已決定了?」

  皇帝道:「六郎性情軟弱,資質也平庸,餘下幾個孩子年紀小了些,只有七郎合適。」

  他握了握妻子的手道:「不管立誰為太子都要敬愛你這嫡母。」

  皇后強忍住沒將手抽出去,垂眸道:「妾省得。」

  皇帝重重地嘆了口氣:「朕這幾日也想了許多,三郎既然無心儲位,便隨他去吧。」

  他頓了頓道:「朕有時候也會想,若是當年阿兄未將儲位讓與我,我們一家人會不會過得自在些。」

  說著說著,他有些昏昏欲睡,眼皮漸漸耷拉下來。

  皇后緩緩抽出手,扶他躺平,又替他掖了掖被角;「陛下安心睡吧。」

  ……

  隨隨剛回到驛館,桓煊便派了侍衛來詢問,得知她全鬚全尾、安然無恙,這才鬆了一口氣。

  兩日後,隨隨啟程離京,宮中沒什麼動靜,皇帝只派了禮部和兵部的官員出城相送。車馬駛出通化門,桓煊徹底放下心來,只要出得潼關,有大軍護衛,便是朝中生變也影響不到她的安危。

  然而他放心得太早。

  三日後,他正趴在榻上盤算著養好了傷如何假死脫身,忽有內侍稟道:「殿下,蕭將軍的親衛求見,說是有急事要親自稟告殿下。」

  桓煊心頭一凜,不顧傷口,猛地從床上翻身而起:「立即請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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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1-14 11:39: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中毒

  桓煊顧不得換衣裳,寢衣外披了件大氅便去了堂中。

  來的是蕭泠身邊的親衛,看著有幾分面善,牙牌和過所已由高邁查驗過。

  那侍衛風塵滿面,臉色憔悴,眉宇間滿是憂色,顯是因為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地趕路。

  桓煊的心便是一沉:「蕭將軍出什麼事了?」

  侍衛道:「回稟齊王下,蕭將軍啟程時便有些發熱,但因她這陣子一直有些風寒未癒,隨行的大夫診過脈,脈像有些浮緊,也只道是尋常風寒症候。蕭將軍便沒放在心上,換了馬車,飲了劑退熱發汗的湯藥便上路了。哪知道翌日到昭應驛,熱度不降反升。蕭將軍便打算在驛館歇息一日再動身,好了半日,可半夜裡情況急轉直下,不但高熱不退,人也開始昏沉起來。大夫再診脈時發現脈像有異,竟似……」

  他頓了頓,神色凝重:「殿下請恕小人斗膽,大夫診出脈像似有中毒之象。僕等不敢擅作主張,好在天亮時大將軍醒過來,得知自己可能中毒,便遣屬下星夜兼程回長安稟告殿下。」

  桓煊面沉似水,隨行的大夫當然是醫術人品都信得過的人,若非有幾分確準,綏綏絕不會叫人來告訴他。

  那侍衛又道:「大將軍說此事關係重大,處置不當恐怕於朝局不利,在長安她能相信的人只有殿下。」

  桓煊目光微動,眼中似有痛苦之色:「孤知道了。」

  頓了頓道;「蕭將軍可有懷疑的人?」

  侍衛遲疑了一下道:「蕭將軍並不知道朝中有誰有理由向她下毒,不過她說從毒發症狀來看,此人用的毒藥和當年毒害故太子的很可能是同一種。殿下若是要查,可以從毒藥的來源入手。她只清醒了片刻,只交代了這幾句話便又昏睡過去了。」

  桓煊的心臟驟然縮緊,以她的聰敏,未必不會懷疑下手的是皇后,或許只是因為顧慮他們母子關係,又怕萬一懷疑錯人,這才沒有明說罷了。

  如今他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皇后當初那句「你還會來找我」究竟是什麼意思。

  桓煊恨不得插上雙翼,立即飛到綏綏身邊,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當初長兄毒發到殯天只有短短數日,長安到昭應一來一回至少兩日,他此時趕去看她對她毫無用處。

  唯今之計,只有入宮去找皇后。

  他只是想不通皇后將藥下在哪裡。

  宮中一應膳食都由尚食局準備,膳食端上來前都有專人嘗膳,若是食物中有毒,嘗膳之人也會在差不多時候出現中毒症狀,可那些人至今無恙。

  皇后如何取得毒物他大致能猜到,當初淑妃「服毒自盡」,第一個趕到她宮中的便是皇后,要偷偷藏起一些毒藥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但她不通醫理,不懂藥物,要巧妙地下毒,一定需要一個精通藥理的幫手。

  桓煊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一個人,尚藥局的趙奉御常年為皇后請平安脈,很得她信賴,此人便精通藥理,當初從陳王府密室中抄出的藥物都送進了尚藥局,若皇后真的找了他做幫手,即便沒從淑妃宮中偷毒藥,要取得毒物也不是難事。

  桓煊思忖片刻,讓內侍領那侍衛去用膳休息,叫來關六郎:「你帶一隊人馬立即去昭應驛護衛蕭將軍。」

  頓了頓道;「告訴蕭將軍身邊那個姓田的侍衛統領,毒藥未必下在飲食中,讓大夫徹底檢查蕭將軍日常接觸的物件,尤其是宮中出來的,聖人和皇后的賜物,若在其中發現毒物,立即小心封存,快馬送到本王這裡來。」

  說著將自己的玉牌遞給他:「我還有事要辦,不能去守著她,若是皇后宮中來人,不要讓他們接近蕭將軍半步。」

  關六郎神色一凜:「屬下遵命。」

  桓煊又叫來宋九:「你帶我的令牌去尚藥局去找趙奉御,就說我得了急症,叫他立即來王府替我診治,只要一找到人立即將他控制起來,不管他願不願意,都將他帶到府中軟禁起來。」

  他不能確定趙醫官是否參與此事,但若他真的參與其中,此時去找他說不定已來不及了。

  宋九立即去辦。

  桓煊安排妥當,立即命人備車,自己折回房中換了身衣裳,便即帶著親衛往宮中去。

  ……

  此時皇后正在皇帝的寢殿中。

  皇帝自兩日前病勢忽然沉重,風寒變成了連續高熱。

  皇后衣不解帶地在御榻邊伺候了兩天兩夜。

  皇帝的病情卻不見起色,從昨日起,已是昏睡的時間長,清醒的時間少。

  此時他剛從五六個時辰的昏睡中醒過來,只覺五臟六腑中似有火燒,嗓子眼裡乾得冒煙。

  他睜開眼睛,眼前模糊一片,他使勁揉了揉,依稀看見床邊坐著個熟悉的身影。

  皇后道:「陛下醒了。」

  皇帝微微頷首,殿中帷幔低垂,榻邊點著燈,分不清晝夜,他問道:「朕睡了多久?眼下什麼時辰?」

  皇后瞥了眼蓮花更漏道:「已過酉時了,陛下餓不餓?妾這就叫人傳膳。」

  皇帝搖搖頭:「朕沒什麼胃口。」

  他向殿中掃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孫福呢?」

  孫福是他的太監總管,從來不離他左右。

  皇后的目光在燈火中微微閃爍:「孫太監染上了疫症,出宮養病去了。」

  皇帝眉頭皺得更緊:「什麼時候的事?」

  皇后道:「就是前日的事,陛下昏睡著,妾便擅自做主了。」

  皇帝心下越發覺得古怪:「劉青瑣呢?」

  話音甫落,屏風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奴在此,陛下有何吩咐?」正是溫室殿太監副總管劉青瑣的聲音。

  皇帝心下稍安,頓覺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看向皇后的目光帶著些許歉疚:「這兩日辛苦你,朕覺得好些了,叫下人伺候便是,你也回去歇會兒吧。」

  皇后道:「陛下言重了。」

  她微微一笑:「夫妻一場,陛下時日無多,見一日少一日,妾怎麼能離開。」

  皇帝聞言臉色驟變:「你是什麼意思?」

  皇后道:「陛下還不明白妾的意思?」

  皇帝失聲喊道:「來人!」

  劉太監從屏風後繞出來,向皇帝躬身一禮:「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道:「你趕緊……」

  話未說完,他看了看他的臉,又看看皇后,眼中忽然閃過驚恐之色,隨即變作憤怒:「你這狗奴!」

  劉青瑣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一動不動。

  皇后揮揮手道:「你退下吧,我同陛下說幾句話。」

  劉太監如蒙大赦,趕緊退了下去。

  皇帝高呼兩聲,自然沒有人回答,聲音在高廣的大殿中回響。

  皇后道:「陛下不用白費力氣。」

  皇帝掙扎著要坐起身,但剛爬起來便覺一陣頭暈目眩,立即又倒回床上。

  皇后不慌不忙地將他的頭扶回枕上,還替他拭了拭額上的冷汗,動作輕柔,儼然是個對夫君關懷備至的賢妻。

  「陛下還是別亂動的好,」皇后道,「越是亂動,毒發越快。」

  皇帝原本只當她趁著自己病重買通中官將自己軟禁起來,沒想到她還給自己下毒,不由駭然失色,張口結舌,半晌方道:「為什麼?夫妻這麼多年,朕有哪裡對不起你?」

  皇后像是聽到個天大的笑話,以袖掩口笑個不住,幾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陛下以為妾過得很好?」

  皇帝惱怒道:「朕敬重你愛護你,為了你即便子嗣不豐,後宮裡也只有這麼幾個人,你還要朕如何?」

  皇后理了理衣襟,悠悠道:「是啊,陛下待妾不薄。」

  皇帝道:「雖然成婚時許諾過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我沒做到……那時我已打算遣散府中的姬妾,誰能料到阿兄偏偏讓出儲位?我何嘗不想踐諾?可身為天子,開枝散葉便是責任所在,你當時也是答應了的。」

  他頓了頓道:「朕也盡力彌補你了,直到你生下三郎壞了身子,這才讓嬪妃生下庶子,你待四郎五郎他們如何,你道朕真的不知?不過因為愛重你,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皇后打斷他道:「陛下如今是在責怪我這嫡母苛待庶子了?」

  皇帝道:「我不曾怪過你什麼。」

  皇后冷笑道:「陛下是不是忘了,賢妃和淑妃的兒子和三郎只差了幾個月?」

  皇帝避開她的目光:「是你要彰顯他們賢德,親口說要留下兩人腹中胎兒……」

  皇后一笑:「他們的避子湯是誰下令停的?妾知道時他們胎都已坐穩了,妾除了認下還能如何?」

  皇帝道:「朕看你懷那一胎著實辛苦,不願你再遭此罪……」

  皇后眼中滿是譏誚:「陛下可真是替妾著想啊。陛下也知我那一胎懷得辛苦,我吃不下飯,連喝水都吐的時候,陛下在哪裡?」

  皇帝道:「那段時日內憂外患,你豈不知?」

  皇后道:「內憂外患也不耽誤陛下臨幸嬪妃。」

  皇帝惱羞成怒道:「朕臨幸幾個嬪妃又如何?難道還要看你臉色?」

  皇后冷笑:「陛下總算說出了心裡話。」

  兩人一時無話,皇帝道:「翻這些舊賬有什麼意思?你我幾十年的夫妻,再怎麼也有幾分情誼,你就為了這些事毒害我?」

  他眼中隱隱有淚光:「皇后該有的尊榮朕都給了你,燁兒走後你要出家,朕便給你建了寺廟,後宮的事你全不管,朕也沒讓任何人越過你去……」

  皇后厲聲打斷他:「你還有臉提燁兒!」

  她頓了頓道:「你敢不敢實話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燁兒究竟怎麼沒的?」

  皇帝的眼神忽然頹敗下來,他別過臉去,看著帷幔,緊抿著嘴不吭聲。

  皇后道:「你早知道了吧?這些年你為什麼縱容我?就是因為你心中有鬼!」

  皇帝說不出什麼辯駁的話,嘴角耷拉下來,眼中是說不出的哀戚。

  良久,他嘆了口氣道:「你便是不念著夫妻情分,你身為一國之母,看在江山社稷和萬民的份上,也不該……」

  皇后冷哼了一聲:「江山社稷與我何干?萬民福祉與我何干?當初我為你桓氏的江山社稷兢兢業業、忍氣吞聲,如今我落著什麼?我的燁兒在哪裡?」

  她噙著淚道:「當初我因為那兩個賤婢肚子裡東西終日以淚洗面,是燁兒寬慰我,用小手替我拭淚,叫我別難過。我生產時他整夜不睡,說要等阿娘和弟弟平安才能放心,那時候你在哪裡?我誕下三郎之後虧了身子,臥床半年,他每日早晨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來探望我,那時候你又在哪裡?」

  眼淚順著她蒼老的面頰滾落,她擦擦眼淚,臉上忽然現出瘋狂的笑意:「我的燁兒沒了,就算世上的人死絕又如何?我不在乎!」

  皇帝皺著眉,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懼,顫聲道:「你瘋了……」

  皇后冷冷道:「是,我早就瘋了,燁兒死的那天我已經瘋了。不過就算我瘋了,也不會讓陛下將皇位傳給那些賤婢生養的東西,他們不配。」

  長久的沉默後,屏風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皇后道:「陛下該服藥了。」

  她頓了頓道:「放心,服下這碗藥,陛下便不用再受頭風折磨了。」

  ……

  桓煊行至宮城望仙門附近,迎面遇見皇帝寢殿中的內侍。

  那中官一勒馬韁,遠遠道:「可是齊王殿下大駕?」

  桓煊命輿人停車,撩開車帷,那內侍已下馬趨步上前,欲言又止道:「奴正要去王府報信。」

  桓煊見他神色焦急,臉色蒼白,心沉了沉:「出了何事?」

  那內侍湊近了,小聲道:「啟稟殿下,陛下情況不太好……」

  桓煊道:「怎麼了?」

  內侍道:「陛下前日微染風寒,一直沒什麼大礙,但昨日午後忽然發起高熱來,到了夜裡便神智不清,一直昏睡到現在還沒醒……」

  桓煊心頭一凜,蹙眉道:「陛下的病是誰在照顧?」

  那內侍道:「以前陛下一應脈案、藥方都是林奉御包攬的,但前幾日陛下風疾加重,服了林奉御的藥方總也不見好,便換了趙奉御來看,趙奉御改了藥方,陛下服了兩劑便有效驗,陛下大悅,這幾日便讓趙奉御在殿中侍奉……」

  他頓了頓,接著道:「哪知陛下病勢忽然沉重,皇后娘娘疑心趙奉御用的方子不對勁,召了林奉御和鄭奉御驗看藥渣,方才發現趙奉御急功近利,暗中加了幾味禁藥,那些藥物雖然可以一時間緩解病痛,但治標不治本,反而貽誤病情,且有毒性。若換個身強體健之人,這點毒或許沒什麼大礙,但陛下本就體弱,用了這些藥,便一病不起了。」

  桓煊道:「趙奉御何在?」

  內侍道;「事發後皇后娘娘便將趙奉御關押在偏殿中,不防他身上藏有毒藥,昨夜已畏罪自盡。」

  又是畏罪自盡,桓煊冷聲道:「眼下宮中是誰在主持大局?」

  內侍道:「這兩日是皇后娘娘衣不解帶地在陛下床前侍奉,陛下昏迷的消息暫且還未傳出去。」

  趙奉御一死,皇帝中毒之事死無對證,那些醫官即便看出蹊蹺也不敢說出來——皇帝昏迷,如今宮中是皇后坐鎮,古往今來摻和天家秘事都沒有好下場。

  桓煊又道:「陛下身邊的兩位總管呢?」

  那內侍目光閃爍:「孫總管病了,劉總管暫代正職,在殿中侍奉……」

  桓煊一聽便知是怎麼回事,皇帝身邊兩個大太監,孫福的「病」想必和皇后有關,而劉青瑣多半已經被皇后收買了。

  那內侍道:「皇后娘娘命奴前去王府,請殿下入宮商議。」

  桓煊的臉色沉得似要滴下水:「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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