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李洪元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寫離聲] 替身竟是本王自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1
發表於 2021-11-8 23:2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復生

  太子說出「武安公」三個字,背上已沁出了冷汗,私交武將是太子的大忌,所以他一直很小心,和武安公往來極少,每次都極小心,除了親信的僚佐,沒人知道他們的關係。

  也就是剛從阮月微口中得知趙世子是齊王所殺那回,他一時狂喜按捺不住,立即叫人把消息送去了武安公府,但也是以太子妃慰問姑母的名義,於情於理都無可指摘,應當不會讓父親起疑。

  他也知道自己推舉武安公是兵行險著,但若是神翼軍虎符回到桓煊手裡,他前面下的那些功夫就都白費了。

  何況方才皇帝自己也透露出不想再起用桓煊的意思,朝中武將論戰功,桓煊以下便是武安公,他推舉武安公接掌神翼軍合情合理,任誰都會以為出自一片公心。

  太子心下稍定,這種時候自己切不可露怯,父親老謀深算、目光如炬,叫他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他剎那間轉過了無數心思,但面上仍舊是一心為朝政擔憂的模樣。

  皇帝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微微頷首:「武安公的確是個良將。」

  只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他又轉頭看向臣僚們:「諸卿心裡可有別的人選?」

  他若有似無地瞟了太子一眼,笑道:「舉賢不避親,諸卿不必有所顧慮,盡可暢所欲言。」

  太子心頭一跳,不敢露出慌張之色,只微笑著點頭。

  有太子打頭陣,臣僚們依次推舉了統帥人選,朝中資歷經驗深厚的武將屈指可數,幾乎全都點了一遍,只沒有人再提桓煊。

  太子暗暗鬆了一口氣,朝中至少無人敢明著支持齊王。

  待臣僚們說完,皇帝沉吟片刻,頷首道:「諸卿說的都有道理,待朕思慮思慮,時候不早,諸位請先回府吧。」

  這樣的大事自然不可能討論一回就定下來,太子不疑有他,與臣僚們一起出了飛霜殿。

  皇上聽著他們的腳步聲遠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若他能趁著河朔內亂在有生之年把三鎮收回朝廷,太子做個守成之主也罷了,可蕭泠偏偏「死而復生」,太子這貪功冒進的性子,如何坐穩江山?

  他想起三子,又嘆了一口氣,三個嫡子,有能為的沒權欲,有權欲的眼高手低,大約真是天不祚大雍吧。

  ……

  桓煊從驪山回到王府時天色已擦黑,剛進內院,便有內侍來稟,道豫章王來訪。

  自從桓煊成了閒人,桓明珪三不五時總要來他府上蹭吃蹭喝,桓煊見怪不怪,叫內侍將他帶到東軒,又吩咐廚下備好酒好菜。

  不一會兒,桓明珪便飄然而至。

  他今日穿了件寬袍廣袖的翠綠水波綾衫袍,這顏色穿在別人身上八成慘不忍睹,卻襯得他風流俊逸,整個人像曲江池的水波一樣蕩漾。

  今日他的眼神也格外蕩漾,一進房中便興沖沖地道:「子衡,你可聽說了?原來蕭泠還活著!」

  桓煊只是掀了掀眼皮,放下茶杯淡淡道:「知道了。」

  一邊吩咐內侍看座奉茶。

  桓明珪往榻上一坐,搖著摺扇感慨道:「真是好似傳奇故事一般。」

  頓了頓道:「不是我事後諸葛亮,幾年前聽說她戰死,我總覺得這事不像真的,小時候就那麼厲害的一個人,怎麼會說沒就沒呢?」

  他從內侍手裡接過茶杯,飲了一大口,放下杯盞:「果然,我就知道她不會那麼輕易死了!」

  桓煊道:「她活著與你何干?」

  桓明珪一噎,仔細想想這事確實與他沒有半點干係,他和蕭泠只有幼時的一面之緣,但當他聽聞蕭泠還活著時,沒來由地感到振奮激動,在府中坐不住,只想找個人分享傾訴,未及細想便來了齊王府——別看他交遊廣闊,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遍天下,但真正親近的人不比桓煊多。

  他想了想,厚顏無恥道:「我與蕭泠也算是緣分匪淺,我對她一見鐘情的時候,她還沒和大哥定親呢。」

  桓煊輕嗤了一聲。

  桓明珪道:「我是說真的,她是那回入宮覲見之後才和大哥定下的親事,我提親可是在那之前。」

  豫章王這段故事,桓煊自然也聽說過,只當是個笑話,他所謂的提親就是揪著蕭將軍夫人的袖子,哭著嚷著要娶她家女兒。

  三歲看老,一個人不著調,幼時就能看出端倪。

  桓明珪痴痴道:「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的模樣,你簡直想不出來世上會有那麼好看的小娘子,穿這件火紅的衣裳,戴著金七寶瓔珞,整個人好像會發光,連豁牙都那麼愛人……就是打起人來真狠,不久之後聽說她和太子定了親,我還哭了一場呢……」

  桓煊心中微微一動,他隱約記得有段時間,嬤嬤和宮人們都在議論長兄的婚事,想必就是在蕭泠入宮覲見之後。

  幼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他記不清那到底是哪年的事,但火紅的衣裳,豁牙,卻不由讓他想起棠梨殿中從天而降的那個小女孩。

  「她是哪年入宮的?」他不禁問道。

  桓明珪皺著眉頭想了想道:「那年我七歲……」

  蕭泠與阮月微同年,比桓明珪小一歲,比他大兩歲,那便是他四歲那年的事,他記不清自己埋雀兒是什麼時候,但他清楚地記得阮月微到太后宮中是第二年冬日,那時候她七歲。

  所以他在一年前見到的那個紅衣小女孩,極有可能不是阮月微,而是蕭泠。

  蕭泠和阮月微是姨表姊妹,她的母親自然也姓蘇,那宮人口中的「蘇夫人」,很可能是蕭將軍夫人,而不是寧遠侯夫人。

  桓煊多年來心頭的那點困惑和懷疑剎那間都有了解釋,所以短短一年內,阮月微的變化那樣大,所以他再也沒有在阮月微身上看見初見時的光彩,因為他所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他感到恍然大悟,卻並不懊悔。

  他認錯人是真的,他在阮月微身上傾注的感情也是真的,無論是不是盲目,無論出自什麼原因,都是他自願付出的。

  沒有人逼他心悅阮月微,更沒有人逼他因此把鹿隨隨當替身。

  粗暴對待她,出言傷害她,踐踏她真心的,都是他自己。

  桓明珪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沒注意到桓煊的臉色變得煞白。

  正長籲短嘆著,有內侍來稟,晚膳已經備好,兩人遂移步堂中。

  桓明珪不見外地掀開酒壺蓋子嗅了嗅:「郢州富水,嘖,我就知道你這裡好酒短不了。美人『死而復生』,算得上喜事一件,當浮一大白。」

  桓煊的心沉了沉,他又想起另一個人,她沒有顯赫的身世,沒有臥薪嘗膽的謀略,更不會死而復生,這世上連記得她的人恐怕都沒有幾個。

  桓明珪卻絲毫沒注意到他的神色,執起酒壺給他滿上一杯:「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桓煊默默地舉起酒杯,一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桓明珪道:「子衡,你今日飲酒倒是乾脆。」

  在幽州大病一場之後,桓煊便很少飲酒了,酒不能讓人遺忘痛苦,醉時的片刻安寧是賒欠的,醒後只會加倍討回來。

  可人總有軟弱的時候,偶爾也需要麻痺一下自己,今夜便是這樣的時候。

  桓明珪的酒量差桓煊許多,酒品也堪憂,半壺酒下肚,便用玉箸敲著瓷杯,荒腔走板地唱起歌來。

  桓煊只是默默飲了一杯又一杯,酒壺空了,又有一壺呈上來。

  桓明珪自顧自地唱了一會兒,見對面的人並不理會他,便住了嘴,扔了玉箸,忽然長嘆一聲,站起身往桓煊身邊一坐,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桓煊早知道這廝醉後是什麼德性,只是面無表情地往旁邊挪了挪。

  桓明珪卻不依,拽起他的袖子抹眼淚:「子衡,我心裡難受。」

  桓煊嫌棄地睨了他一眼,想抽出袖子,奈何醉鬼勁大,揪得格外緊,他只好拔出匕首把袖子割了送他,坐到對面榻上。

  桓明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只是心房莫名又酸又脹:「聽到蕭泠還活著,我又想起大哥了……」

  桓煊沒說話。

  當初他長兄甘願讓出儲位也要去河朔娶蕭泠,他雖不清楚詳情,也隱隱知道一些。提起蕭泠,難免就會想起那段往事。

  桓明珪趴在案上,帶著哭腔道:「我都是說說的,也只有大哥才配得上蕭泠那樣的人,我想大哥嗚嗚嗚……桓炯真不是東西……」

  他忽然直起身子,眼神忽然變得清明了些,似有兩團火焰在燒。

  「你知道嗎?」桓明珪道,「就在大哥中毒前不久,還欣慰地拿了桓炯抄的藥師經給我看,說是他送的生辰禮,誇他有心,又誇他的字有進益,誰能想到那狼心狗肺的東西那時候已經在籌謀著害死大哥……」

  他罵幾句又哭一陣,哭完了喝兩口酒。

  而桓煊只是默默獨酌。

  桓明珪忽又嚷嚷著要琴。

  桓煊命人取了琴來,桓明珪看了一眼,不滿道:「大哥給你的琴呢?你又不愛撫琴,他偏偏將琴給了你,真是暴殄天物……」

  一邊說一邊撥弄琴弦,一曲《葛生》支離破碎,讓人不忍聽。

  良久,琴聲越來越低,越來越緩,桓明珪往琴上一趴,總算不動彈了。

  桓煊叫人把他扶到廂房中,自己回了臥房。

  ……

  自驪山溫泉宮與群臣商議之後,又過了兩旬,神翼軍總算有了歸屬,果然是太子推舉的武安公。

  然而皇帝並未直接將虎符交給他,只是給他加了階官,令他兼領暫代神翼軍統帥一職。

  即便如此,太子心裡的一塊大石頭還是落了地。

  初秋,從河朔傳來消息,蕭泠率幽州和魏博軍圍困鎮州城兩個月,城中將士嘩變,百姓開城門迎蕭軍入城,成德降。

  長安城中士庶自然議論紛紛,不過很快他們便將河朔的事拋到了腦後,因為武安公府出了樁驚世駭俗的奇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2
發表於 2021-11-9 10:3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奇聞

  長安城中秋風蕭瑟,秋意漸濃,更鼓盡後,夜幕降臨,街道上一片冷寂。

  平康坊中卻是華燈初上,舞筵甫張,又一個笙歌美酒、紙醉金迷的銷魂夜剛拉開序幕。

  坊中北里一條不起眼的小巷盡頭,有一座掩映在榆槐間的深宅,不似別的秦樓楚館那般燈火輝煌、笙歌喧天,門外也沒掛招牌,從外頭看倒像是富人家的宅院,入得二門才知內有乾坤,此間的奢靡外人難以想像,單是迴廊下那一溜檀香柱便價值不菲,堂中更是雕樑畫棟、金釭銜璧,雲母屏風在燈樹下閃著輝光,尺高的珊瑚上掛著珠串寶玉。

  正中的宣州紅絲毯繡著金牡丹,一群頭戴青蓮花冠,身著輕紗舞衣的舞伎正款擺著腰肢輕歌曼舞,這些舞伎個個面容姣好,肌膚柔嫩,卻都是如假包換的美貌少年。

  此地正是長安城中最負盛名的南風館,主人據說是維揚巨賈,因此館中的小倌大多來自江南。

  今日館中只有一堂客人,卻都是長安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主賓武安公更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一年前武安公痛失愛子,近來卻是時來運轉,前不久剛接掌十萬神翼軍,真可謂炙手可熱勢絕倫。

  武安公一掃先前的頹然,志滿意得,紅光滿面,雖則兩鬢斑白,卻也算得英武峻拔。

  做東的除了此間的主人,還有最近從揚州入京的大鹽商,由熟人從中牽線,帶了厚賂來請托武安公照拂。

  觥籌交錯一番,漸漸酒酣耳熱,武安公看向那些舞伎的眼神漸漸迷離恍惚起來。

  鹽商偷覷著上首的貴客,見他眼睛似睜非睜,不時挪動身體,知道他已有些坐不住了,便躬身賠笑道;「趙公可要去後院歇息歇息?」

  武安公的眼睛在那幾個舞伎身上來回瞟。

  鹽商低聲道:「小的給趙公從南邊物色了一個乖覺的孩子侍奉巾櫛,望趙公莫要嫌棄。」

  武安公微微頷首,這些舞伎雖生得漂亮,卻都是尋常貨色,拿來洩洩火還行,此間主人知道他癖好,那鹽商也不至於拿這些庸脂俗粉糊弄他。

  他威嚴地點了點頭,起身向堂中眾人拱拱手,傲慢地道了聲「失陪」,便跟著兩個衣袂翩然的侍僮向後院走去。

  侍僮打起簾櫳,房中燈火幽暗,香煙火裊裊,武安公是個中老手,一聞便知那香裡有名堂。

  他向那兩個侍僮道:「你們在廊下等候,要伺候時我喚你們。」

  說罷便大步向床前走去。

  床前擺著架雲母屏風,卻比方才堂中的更華貴。

  透過屏風,隱約可見床榻上,紗帳中,有個纖細的人影。

  江南此風甚盛,他已經等不及看看那鹽商千挑萬選送來的是什麼寶貝。

  繞過屏風,只見床尾點了支紅燭,榻上羅列著各種常見不常見的藥物和器具。那美人穿著緋紅的鮫綃紗衣,露出的雙腿可見肌膚瑩白。他的手腳皆被紅綾縛住,身形纖瘦羸弱,正是他最喜愛的那種。

  武安公的目光落在他反縛在身後的手上,雙眼便如點燈一般亮起來——外人只知道他好男風,卻不知他喜歡殘缺不全的美人,這美人右手齊腕而斷,他只看了一眼便熱血沸騰。

  他急不可耐地解了腰帶脫了袍衫,便去扯那美人身上的紗衣。那美人一被他觸碰便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露在外面的肌膚頓時變成了粉絲。

  武安公不由心花怒放,他聽說南邊有些人專門調理這些孩子,日日用藥浸著,不但得趣,還特別滋補。他只聽說過,還沒嘗過滋味呢。

  許是太高興,許是迷香起了作用,他一時沒聽出來那聲音有些熟悉,心頭掠過的那一絲異樣也轉瞬即逝。

  他抱著那小倌胡亂地親暱了一番,摩挲著小倌的斷腕道:「乖兒,轉過來,叫阿耶看看你的模樣。」

  那小倌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武安公去掰他臉,摸到一手淚,心中頓時有些不喜,耐著性子道:「怎麼了?誰欺負你了?讓耶耶好生疼愛你……」

  一邊說一邊將他翻過來,拿過床尾的燭台照他的臉。

  武安公定睛一看,臉上笑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見了鬼似地大叫一聲,將銅燭台扔在地上,蠟燭滾落在地,點燃了地衣和垂至床腳的帳幔。

  武安公也顧不上理會,他雙眼圓睜,張口結舌,鐵青著一張臉,彷彿跌入了地獄中。

  熊熊火光中,兩人四目相對,趙清暉也在看著父親,眼淚不停往下淌,眼中除了委屈,傷心,還有刻骨的怨毒,喉間「嗚嗚」作聲。

  武安公愣怔半晌,終於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去撲火,將火撲滅後,方才對著床上的黑影顫聲道:「暉……暉兒?你是暉兒?」

  黑影動了動,他在點頭。

  「你怎麼會……」武安公又氣又憐又恨,渾身篩糠似地抖起來,「是桓煊,你放心,阿耶絕饒不了他……」

  趙清暉眼下一聽見「阿耶」兩字就作嘔,差點沒立時吐出來。

  這當兒武安公卻已冷靜下來,心念如電地盤算開了。

  自小捧在手心裡寵大的親兒子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要說不心疼是假的,他多看一眼都心如刀割,眼眶發脹。

  可事已至此,千萬不能讓這等醜事洩露出去——堂堂武安公的嫡長子流落江南成了小倌,這要是叫人知道,他闔府上下的臉面往哪裡擱?

  何況他廢了一隻手,叫人藥啞了,這一年不知經受了多少磋磨,活著於他而言不過是種折磨。最要緊的是,他的兩個小妾雙雙誕下男嬰,兩個孩子都已養住了,他還能再生幾個有備無患,只是忍著噁心睡幾個女子罷了。

  他當然可以悄悄把他帶回府中再解決,但難免節外生枝,莫說他的侍從、奴僕,今日席間有幾個客人都是認得暉兒的。

  越快解決越好,這南風館的主人與他相識多年,有不少把柄握在他手上,他偶爾玩過頭弄出人命,總有人悄無聲息地收拾妥當,這也是他只來這裡消遣的一大原因。

  武安公咬咬牙,眼中忽然掠過一絲狠戾之色,柔聲道:「暉兒,你受苦了,莫怕,阿耶會帶你回家……」

  他一邊哄孩童似地哄著,一邊向他靠近。

  趙清暉現在一挨近父親便渾身發抖,他日日用藥液浸浴,送來前又被人餵了藥,明明噁心得抓心撓肝,可身子卻彷彿有自己的主意。

  他只能往床裡縮,口中「呀呀」作聲,讓父親別靠近自己。

  可武安公卻探身過去,忽然拿起榻上的被縟將兒子兜頭一蓋,便即下死力摁住他口鼻,一邊壓低聲音,哽咽著道:「暉兒,你別怨阿耶狠心,阿耶不忍心見你如此,只能親手送你上路,你放心,阿耶一定替你報仇雪恨,把桓煊千刀萬剮……」

  趙清暉愣了愣,旋即明白過來父親要做什麼,渾身的血瞬間涼透,他在江南一年不堪回首,遭的那些罪他都不敢回想,唯一的念想便是盼著父親能找到他,替他報仇,讓他做回尊貴的武安公世子,結束這場噩夢,誰知他的親生父親竟然要殺他!

  他苦熬一年,只想找阮月微和桓煊報仇,哪裡肯就這麼死了,便即蹬腿朝著父親猛踢狠踹。

  武安公是個武將,雖然已近六旬,體格仍舊強健,堪稱老當益壯,趙世子那羸弱的小身板不是他對手,但人在瀕死求生時爆發出的力量也不可小覷,武安公竟差點叫他踹翻。

  他騰出一隻手來按住兒子雙腿,然後用膝蓋牢牢抵住,又去悶他頭臉。

  被縟下的身體掙扎了一會兒,漸漸不再動彈。

  武安公長出了一口氣,燃眉之急一解,悲痛瞬間襲來,他一下子鬆了勁,無力地癱坐在床邊。

  就在這時,被縟下的趙清暉忽然又動起來。

  武安公正「騰」地站起身,待要再去悶他,忽聽外頭兩個小僮驚叫:「官人何事?」

  話音未落,只聽門扇「砰」一聲被人從外頭踢開,呼啦啦闖進來一隊人馬,看身影總有十多個。

  武安公大驚失色:「何人私闖民宅?」

  領頭之人道:「金吾衛,你是何人?」

  武安公來這種地方,自然是竭力藏形逆跡,掩人耳目,此時也不敢亮明身份,只虛張聲勢道;「你們好大膽子,可知我是何人?」

  領頭之人冷笑道:「一個鹽商罷了,不過有兩個錢,也敢這樣同官差說話!」

  武安公此時已察覺出不對勁來,這地方有他做靠山,金吾衛等閒不敢找麻煩,今日怎麼一反常態來搜查?

  他穩了穩心神道:「什麼鹽商,我是武安公的朋友……」

  金吾衛們面面相覷,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領頭之人道:「那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有人報案稱武安公府世子被人囚禁在此,我等奉命來此地搜尋。一個小小商賈也敢扯虎皮作大旗。」

  顯然是不信他的說辭。

  武安公一聽「武安公世子」幾個字,頓時如墜冰窟,頭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就在他愣怔的當兒,有人一個箭步竄上去將他拿住,又有人掀開被縟,借著月光一瞧,只見床上躺著個赤條條的年輕男子,不由「嘖」了一聲,別過頭去。

  「這位可是趙世子?」那金吾衛問道。

  趙清暉奄奄一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那金吾衛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色一凜,向武安公道:「你方才想悶死他?」

  就在這時,有人找到了燈燭,用火摺子點燃,舉過來對著衣衫不整的武安公一照。

  為首的金吾衛「啊呀」一聲驚呼:「你……你是……趙公?」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3
發表於 2021-11-9 10:3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牽扯

  那金吾衛一聲「趙公」喊出來,武安公最後一絲僥幸也消散無蹤。

  叫人認出的同時,他也借著火光認出了對面的人,那是金吾衛將軍曹翊,曾去他府上赴過宴席,不但認識他,也認識趙清暉。

  而且他們還發現他意圖悶死自己兒子,若真死了倒也罷了,眼下尚餘一口氣,卻是無盡的麻煩。

  曹翊臉色尷尬,向武安公一揖:「在下不知是趙公在此消遣,多有冒犯,請趙公海涵。」

  武安公鐵青著臉道:「曹將軍也是辦案心切,一場誤會。」

  曹翊轉頭向部下們道:「誤會,都是誤會。」

  說罷向武安公一揖:「在下還有差事在身,先失陪了。」

  武安公勉強擠出個笑容,頷首道:「曹將軍得閒時來寒舍小坐。」

  曹翊道:「一定一定。」

  便即帶著部下們撤離。

  武安公心虛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兒子,他要殺害親子的事已經叫金吾衛發現,這下子不能再下手了,甚至還要竭力救活他,否則他一死,誰都知道是他所為。

  再說畢竟是殺害自己如珠如寶疼愛十幾年的親兒子,他方才下手是憑著一股狠勁,叫金吾衛們一打岔,氣衰力竭,再要鼓起來就難了。

  武安公勉強穩住心神,思來想去,用被縟將兒子一裹,叫來親隨,把他塞進馬車,借著夜色悄悄回了府,又偷偷延醫請藥,折騰了半宿,終於將趙清暉這條命救了回來。

  他把兒子安置在前院廂房裡,沒告訴阮夫人,倒不是怕她什麼,只是這時候不想再讓那蠢婦添亂,何況他也沒想好怎麼處置兒子——他已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留他在世上便是他的恥辱,只有等風頭過了再作計較。

  好在那金吾衛將軍曹翊與他私交不錯,今日總算能順利脫身,想來他礙於情面也不敢出去亂嚼舌根。

  武安公心亂如麻,一時安慰自己這醜事興許不會傳出去,一時又想起與齊王不共戴天的仇怨,恨不得立即帶兵衝進齊王府將他碎屍萬段。

  齊王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他私下裡查了一年也沒查出什麼確實的證據,京兆府和刑部也不可能貿然拿一個親王問罪,是以武安公先前打算先吃下這啞巴虧,待皇帝死後太子御極再一起算賬。

  他以為兒子早被殺害了,哪知齊王囂張至此,竟還安排了後招!

  是可忍熟不可忍,如今神翼軍兵權到了他手上,齊王便是猛虎也沒了尖牙利爪,不足為懼,只是礙於皇帝不好動手。

  武安公暗自盤算了一夜,直到破曉才睡了過去。

  他料想金吾衛懾於他的威勢,不敢將他的私隱說出去,哪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場的除了曹翊還有十幾個金吾衛,十幾個活人十幾張嘴,誰能管得住?

  特別是這樣聳人聽聞又關涉人倫的奇聞,更是長了翅膀似地滿城亂飛。

  武安公一覺醒來,他府上的醜事已經傳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甚至傳出了十七八個不同的說法。

  有說趙清暉不是武安公親生的,是他夫人不堪丈夫好男風,與下人有了私情珠胎暗結,恰好那時候還是世子的趙峻需要一個子嗣,便捏著鼻子認了下來;也有說趙清暉與其父有同樣的癖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只不過不巧被金吾衛撞破醜事。

  最廣為流傳的一種說法是,武安公一年前大張旗鼓地找兒子,壓根就是賊喊捉賊,其實這老畜生早就覬覦自己親兒子美色,養到這麼大終於按捺不住,謊稱叫人綁了去,其實偷偷將他囚禁起來做了自己的禁臠,已經姦了一年,要不是被巡街的金吾衛發現,還得繼續姦下去。

  長安城中的百姓一合計,還是這種說法最叫人喜聞樂見,於是大部分都認定了這就是真相。這種事最不缺的便是慧眼如炬的事後諸葛,便有人道:「那老魅看自己兒子的眼神就不對,色迷迷的,恐怕早就有了齷齪心思。」

  又有人道:「豈有像他那般養兒子的,我記得有一年上元節看他帶兒子看花燈,將兒子抱在懷裡,一路走一路捏他臀親他臉,那趙世子還是個小娃娃呢,嘖,真真禽獸不如。」

  這些閒話傳到武安公府,氣得他怒髮沖冠,拔刀砍了兩張几案一張坐榻。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風聞奏事的御史台當然不能坐視不理,翌日朝會,武安公稱病不朝,在家避風頭,果然當日便有御史參了他一本。

  此事可大可小,連皇帝都特地從驪山趕回蓬萊宮,主持這一日的朝會。

  雖說武將不似文臣那般看重私德,但鬧出父子亂倫的醜事,也太過駭人聽聞了。

  何況武安公還是新近上任的神翼軍統帥,任由這樣的傳聞甚囂塵上,他還怎麼號令麾下將士?

  便有人道:「此事聞所未聞,或許是以訛傳訛,微臣懇請陛下責成御史台徹查此事,還武安公一個清白。」

  太子心頭一突,這種事再怎麼聳人聽聞,畢竟是趙峻家事,御史參一本是題中應有之義,皇帝申斥一番,閉門思過一段時日,待城裡有別的新鮮事蓋過,便也糊弄過去了。

  可是一旦徹查,卻不知要牽扯出多少事端來。

  此人說是要還武安公一個清白,實際上卻是不依不饒,要將此事追究到底。

  偏偏此人身份不一般——他不但出身清河崔氏,擔任殿中侍御史,還是大公主駙馬,除了一張嘴皮子厲害,還以剛正不阿、孤高狷介聞名朝野,從不結黨營私,且皇帝一向信賴這個女婿。

  他這麼一說,便有其他臣僚附和道:「此事的確匪夷所思,武安公不似這等胡作非為之人,其中定有內情。」

  皇帝肅著張臉,沉吟半晌,方才頷首,令御史台徹查「謠言」。

  一退朝,皇帝便即派了中官去齊王府,召三子即刻入宮「議事」。

  桓煊似是早有所料,中官還未到門上,他已換好了朝服,命人備好了馬,只等著傳諭的人一到,便即去了蓬萊宮。

  皇帝照舊在寢殿溫室殿的側殿中召見兒子。

  桓煊一進殿中,還沒來得及行禮,便有一物朝他飛來,砸在他額角,隨即「鐺」一聲落在金磚地上。

  桓煊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神翼軍虎符。

  「朕真是小看你了!」皇帝冷聲道,他目光灼灼,除了憤怒,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似有戒備,又似有些許欣慰。

  或許連他也辨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桓煊下拜:「兒子任意妄為,請阿耶責罰。」

  皇帝怒極反笑:「你還知道自己任意妄為,趙世子得罪了你,你已經報了仇,將他殺了剮了朕也不追究你,你難道要為了個姬妾將武安公一府趕盡殺絕?」

  桓煊靜靜道:「鹿氏是兒子認定的妻子,只是尚未來得及過門便為奸人暗害,此仇不共戴天。」

  皇帝氣得滿臉通紅,指著他鼻尖,不住地顫抖:「這逆子,逆子……」

  桓煊就如一塊磐石,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皇帝扔了枴杖,頹然地往榻上一坐;「如今你仇也報了,已經過去的事,總要讓它過去,難道要為個獵戶女守一輩子?」

  「獵戶女」三個字像針一般刺入桓煊的心臟,他的心一縮,剎那間幾乎無法呼吸。

  他以前總是那麼稱呼她,彷彿出身貧賤之人連個姓名都不配有。

  他垂眸:「兒子終身不會再娶,望阿耶成全。」

  皇帝一噎,隨即冷笑:「甚好,甚好,我們桓家又出了個情種!」

  他的目光在三子臉上逡巡著,不由想起另一個兒子,也是為了個女子尋死覓活,可那女子好歹是蕭泠,即便他將她視為心腹大患,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本事,長子栽在她身上不算冤枉。

  可眼前這個呢?

  找個阮三娘的替身就夠胡鬧了,結果還對那替身一往情深,甚至連終身不娶的話都說出來了——當年阮三娘許婚太子,他一氣之下遠走西北,卻也不曾說過非卿不娶的話。

  這獵戶女也不知是什麼妖狐精魅,能把他迷得神魂顛倒。

  可他知道自己這兒子有多執拗,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必然已經下定了決心。

  皇帝忍不住抄起枴杖,隨即又扔在地上。

  便是將他打死又如何?他總不能綁他進新房。

  皇帝生了半晌的閒氣,終是擺擺手:「自己弄出來的爛攤子自己收拾乾淨,你滾吧,朕一看你就來氣。」

  桓煊一禮:「阿耶保重,兒子告退。」便即退了出去。

  ……

  御史台奉天子之命徹查武安公府的「謠言」,很快查出武安公囚禁親子的傳言確是無稽之談,趙清暉去年中秋在城外遭匪徒擄走,賣到揚州一處南風館中,不知怎的兜兜轉轉被個鹽商買下來送到京城討好朝中大員,卻恰好送到了武安公床上。

  既然是徹查,那鹽商、南風館的主人、牽線搭橋的掮客,也都要查個遍。

  如此順藤摸瓜地查下去,越查牽扯出的事情越多。

  卻原來武安公不但私下收受鹽商重賂,甚至與江淮一帶私鑄銅錢的盜匪有勾連。

  私鑄銅錢是重罪,江南此風最盛,屢禁不絕,猶如朝政的一塊爛瘡,武安公身為武將,收取點賄賂連皇帝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但勾結匪盜私鑄銅錢之事擺到明面上,皇帝便是有心保他也無能為力。

  天子震怒,將武安公革職下獄,令御史前往江南追查私鑄大案。

  一個多月過去,私鑄案尚未查出結果,城中又出了一樁奇事——一個七十老嫗上承天門前敲登聞鼓,為兒子鳴冤,狀告武安公二十年前囚禁逼姦進士,殘害人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4
發表於 2021-11-9 10:36:3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罪證

  死者是二十年前的新科進士,姓陸,及第時才十七歲,堪稱英才天縱,不僅詩文如錦,據說還生得秀骨天成、清俊拔俗。登科後榜下捉婿,有不少達官貴人搶著要捉他回去當女婿。

  可惜在曲江池杏林宴和雁塔題名之後,這陸姓進士便不知所蹤,數日後有人在曲江池裡將他撈出來,已經成了具面目全非的浮屍。

  死的畢竟是個進士,京兆府和刑部很是下功夫查了一番,但最後卻不了了之,草草結案,道是那士子夜遊曲江,因醉酒不慎跌入池中溺水而亡。

  當時這樁案子也算轟動一時,許多人猜測其中另有內情,但既然府衙認定是意外,議論了一陣也就淡忘了。

  到如今已有二十年,記得此事的人已不多,只有他的幾首詩作依然在流傳,人們最多在讀到他的詩句時提一嘴,慨嘆一聲「此子命薄」。

  可總有人一輩子不會忘記,他的老母親以七十高齡敲響登聞鼓,讓這樁二十年前的舊案轟動朝野。

  那老嫗家住城南,自兒子溺亡後便瘋瘋癲癲,逢人便稱自己的兒子並非溺亡,而是去某個權貴府上赴宴,之後便再沒有歸家。起初有人聽她言之鑿鑿,心下將信將疑,可她說不上來兒子去的究竟是哪家府上,一會兒說是馮宰相家,一會兒說是寧遠侯府,一會兒又說是裕王府,總之沒個定準,慢慢的也就沒人聽信了。

  如今她去敲登聞鼓,一口咬定是武安公。

  武安公正是牆倒眾人推的時候,頗有點蝨多不怕癢的勁頭,皇帝命刑部和大理寺詳查,一查二十年前的案宗,再找人證一核對,那陸進士果然是去武安公府赴宴後失蹤。

  不久,府上管事終於供出實情,武安公看上陸進士才貌雙全,將他囚在後院裡,熬鷹似地熬他,那進士不堪受辱,竟坐著用腰帶將自己勒死在門閂上。

  真相公之於眾,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最為義憤填膺的要屬大公主。

  消息傳到大公主府,她氣得將書案拍得「砰砰」作響,對侍女道:「這遺臭萬年的老畜生,死老魅,千刀萬剮、五馬分屍都抵償不了他的罪業,可惜了那驚才絕豔的陸公子……」

  那侍女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大公主道:「你嗓子不舒服?昨日叫你別貪涼喝涼茶,染上風寒了吧……」

  那侍女輕輕搖頭,拚命朝她眨動眼皮。

  大公主狐疑道:「眼裡進沙子了?」

  頓了頓道:「方才說到哪裡了,對了,精彩絕豔的陸公子……」

  她握起拳頭,重重一捶幾案:「只恨我不能早生二十年!」

  話音甫落,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冷笑:「若是早生二十年,公主待要如何?」

  大公主渾身一僵,向那侍女瞪眼。

  侍女無可奈何,向駙馬一福,迅速退到屏風外。

  大公主緩緩轉過身:「郎君今日回來倒早,台中無事麼?」

  她平時都以字相稱,或者直接喚他駙馬,只有被抓現行時才嬌滴滴地喊郎君。

  崔駙馬一張俊臉好似結了霜:「公主若是早生二十年,想必沒有在下什麼事了。」

  大公主知道他又醋上了,忙站起身,上前抱住他的腰哄道:「郎君說的什麼話,我不過是惋惜那陸公子高才……」

  崔駙馬挑著下巴道:「貴主一向愛才如命,求賢若渴。」

  大公主便知道自己又說錯了,改口道:「我也不是惜才,是憐貧惜弱,看那陸進士老母可憐,這才感嘆一番。」

  崔駙馬只是冷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大公主掰過他的臉,在他鮮潤的紅唇上輕輕啄了一下:「早生二十年難道我就放過你?若是我早生二十年,你自然也要早生二十年,榜下捉婿我照樣捉你回去。」

  崔駙馬最嫌惡她這沒臉沒皮的樣子,臉紅到了耳朵根,羞憤道:「巧言令色!」

  大公主道:「啊呀我也沒辦法,誰叫我的崔郎才比宋玉,貌若潘安,不對,宋玉潘安哪裡比得過你,我看你一定是下凡的仙官……」

  她一邊說一邊戳他後腰敏感處。

  崔駙馬凜然不屈,神色依舊冷硬,腰卻不知不覺軟了。

  大公主逗了他一會兒,收回手:「說起來,趙峻那死老魅惡貫滿盈,郎君可不能放過他。」

  負責武安公案的是御史中丞,但查案的主力卻是崔駙馬。

  駙馬睨了她一眼道:「你放心,這次他得罪了天下讀書人,已是在劫難逃了。」

  頓了頓道:「你那三弟真是不簡單,二十年前的舊案,刑部和大理寺都換了一批人,知道當年內情之人寥寥無幾,竟然也能叫他查出來。」

  大公主想起桓煊,長長地嘆了口氣:「要不說我們桓家出情種呢,趙家這是觸了三郎的逆鱗。」

  她忽然眯了眯眼:「我們桓家人都這麼專情,郎君總該放心了吧?」

  崔駙馬冷哼一聲:「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

  崔駙馬一點沒料錯,本來朝中文臣武將井水不犯河水,武安公收受賄賂、參與私鑄,文臣大多隔岸觀火,除了直接查案的御史台,沒什麼人落井下石。但逼姦進士不比睡親兒子,可是惹怒了全天下的讀書人。

  朝臣們義憤填膺,國子監與太學數百生徒聯名上書請求嚴懲武安公。

  沸沸揚揚地鬧到年關,去江南查證盜鑄案的御史也送回消息,武安公的確勾結盜匪,參與私鑄,罪證如山。

  至此,趙峻這顆頭顱便是天子都保不住了。

  然而武安公必死無疑,府上其他人何去何從卻不得而知。

  按說以趙峻的罪名,抄家毀族也不為過,但他有個戰功赫赫的好祖父,從輕發落也未嘗不可。

  阮夫人焦頭爛額,顧不上抱著殘廢的兒子哭,揩乾了眼淚四處奔走求告。原本武安公夫人走到哪裡都是眾星捧月的上賓,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武安公府眼看著要垮,原來笑臉相迎的如今都避她如蛇蠍,連娘家寧遠侯府也不願伸出援手。

  她已知道這場禍事皆因兒子替太子妃出頭而起,也知道太子妃在事後順水推舟想要滅口,可走投無路之時,她還是只能忍辱負重地去東宮求見太子妃。

  誰知遞了書進去,在門外冷風裡等了半日,沒等來太子妃的召見,卻出來個內侍,手中捧著個七八寸長的方匣子,行個禮道:「夫人見諒,太子妃娘娘身體有恙,不便見客。」

  說著將匣子遞過去:「這是娘娘一點心意,請夫人笑納。」

  阮夫人總不能在東宮前哭鬧,只能謝了賞接過來,噙著淚登上了馬車。

  那匣子沉甸甸的,她到車上打開一看,卻是一匣子銀錠。

  阮夫人冷笑了一聲,對婢女道:「她這是把我這姑母當叫花子打發呢!」

  頓了頓,咬牙切齒道:「我倒要看看她能風光到幾時!」

  說罷撩起車簾,一瞬不瞬地盯著東宮,直到巍峨的宮門漸漸融化在冬霧裡。

  馬車行至武安公府門外已是掌燈時分,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牆角的暗影中竄出來,攔在阮夫人的馬車前。

  有奴僕認出他來,驚道:「趙長白,你怎麼在這裡?」

  阮夫人一聽這名字,恨意幾乎要將渾身的血液都煮沸,她不顧身份掀開車簾跳下車,尖聲道;「將這惡僕拿下,我要將他千刀萬剮!」

  奴僕們面面相覷,不明就裡,因為清楚底細的只有阮夫人母子——揚州那段日子實在不堪回首,難以啟齒。

  趙長白臉上卻毫無懼意,反而帶著笑向阮夫人行了個禮;「奴拜見夫人,夫人與世子別來無恙?」

  阮夫人恨得眼睛幾乎出血:「你找死!」

  趙長白道:「夫人想必知道我如今是誰的人。」

  阮夫人一愣,整個人瞬間癟了下來,好似一個戳破了氣的豬尿泡——趙長白當初被齊王收買,跟著趙清暉一起去揚州,日日折磨虐待他,以至於如今趙清暉杯弓蛇影,一聽見這個名字就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簌簌發抖。

  阮夫人自然恨齊王,可如今神翼軍虎符又到了齊王手上,他們武安公府卻搖搖欲墜,她甚至無法保全他們母子,更不用妄想著復仇。

  趙長白將手揣在袖中,瞥了眼朱漆大門前的列戟:「主僕一場,府上遭難,奴心裡也不好受。」

  頓了頓道:「奴倒是有個主意,說不定可以保住夫人和世子,甚至保留下爵位,當然降爵是難免的了。」

  阮夫人冷笑道:「你這歹毒的惡奴,又在動什麼歪心思。」

  趙長白道:「夫人不信便罷了。」

  說著竟毫不留戀,舉步便走。

  阮夫人遲疑了一下,沖著他背影道:「慢著……」

  她重重地咬了咬唇,擰著雙眉道:「你當真有法子?」

  如今她已是病急亂投醫了。

  趙長白只是笑:「奴沒有法子,不過是奉某位貴人之命,來給夫人出謀劃策。」

  阮夫人咬緊了牙關,隨即鬆開:「進去說話。」

  入得內院,阮夫人遣退了下人,向趙長白道:「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說吧。」

  趙長白笑道:「郎君在江南私鑄銅錢,想必賺了不少吧?他當初拿到神翼軍兵權是太子殿下出力,郎君這樣知禮的人,事後總不能沒點表示,夫人說是不是?」

  阮夫人心頭一跳,外院的事她本來不怎麼清楚,但因為她和阮月微這層姑侄關係,很多往來都是借了這層遮掩,因此她也知道了不少事情,她夫君私下裡讓她借著給太子妃送節禮的名義,往東宮送過許多珍寶,上好的真珠寶石便有幾大匣子,金銀器皿就更不用提了。

  她皺著眉頭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趙長白道:「夫人真是心慈手軟,手中現握著太子殿下的把柄,還怕他不出死力保下你們母子?」

  阮夫人吞了口唾沫,沉吟道:「那人害得我家破人亡,眼下又為何要幫我?」

  趙長白笑道:「齊王殿下與郎君、小郎君本來無冤無仇,井水不犯河水,夫人不妨仔細想想,小郎君落到這般田地,始作俑者究竟是何人?害夫人家破人亡的,真的是齊王殿下麼?」

  阮夫人瞳孔一縮,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張仙子般清雅出塵的臉來——她自然不會以為自家兒子有錯,他會行差踏錯,當然是受人調唆。

  她一想起這一年多來的種種經歷,心臟便似浸飽了毒液。

  趙長白似乎猜到她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郎君雖然救不回來了,不是還有世子在麼?世子襲了爵,夫人不還是誥命夫人?」

  阮夫人沉吟半晌,終是下定決心,點了點頭。

  人生在世哪能一直順風順水,別看她眼下在高處,未必沒有跌下來的時候,到那時,便是她報仇雪恨的時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5
發表於 2021-11-9 10:3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回歸

  歲除前,武安公府的大案判了下來,武安公逼死進士,參與盜鑄,罪證確鑿,坐棄市。

  武安公必死無疑,但府上其他人如何處置就在兩可之間了,往重了判,連坐流放也可,往輕了判,降爵也未嘗不可——趙家祖上有從龍之功,老國公在戰場上替高祖擋過一刀,單憑這一刀,厚恤其子孫也是理所應當。何況武安公雖惡貫滿盈,犯的並非謀反、謀大逆之類毀家滅族之罪。

  是以群臣議了幾回,皇帝仍然舉棋不定。

  最後還是太子出面替阮夫人與趙世子求情——阮夫人畢竟是太子妃的親姑母,據說太子妃為了武安公府之事病勢愈發沉重,若是將闔府流放,難保不會有個什麼好歹。阮夫人也識趣,將武安公這些年斂聚的不義之財,京中的幾座宅院,京畿的幾處田莊都上繳朝廷。

  皇帝最終決定看在兒子兒媳的情面上對阮夫人母子容情,將從二品的開國縣公降至正四品開國縣伯,趙家由公府變成了伯府,家財幾乎散盡,顯見是敗落了,不過好歹保住了性命和爵位。

  不過朝野中慢慢傳出另一種說法,道太子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韙,為武安公向聖人求情,乃是因為他暗中與武安公有所勾連,趙峻在江南盜鑄銅錢聚斂的大量財帛,便有一部分進了太子囊中。又有人想起趙峻當初接掌神翼軍,正是由太子推舉的,可見空穴來風是有根據的。

  這種說法在朝臣間悄悄流傳,猶如一條暗流悄然流淌著。

  太子自然也有所耳聞,在東宮裡如坐針氈——他何嘗不知道這時候該和武安公府撇清關係,但阮夫人手裡握著他們私下往來的把柄,若是真把她逼急了,捅出去來個魚死網破,他也會叫她拖下水,他只能冒險去向父親求情。

  到此時,他已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從趙清暉失蹤,到他發現是齊王所為,以此向武安公賣好,再到神翼軍兵權之爭,趙清暉回京、父子醜聞傳遍京城,由揚州鹽商牽出盜鑄銅錢案,再到七旬老嫗敲登聞鼓,挖出二十年前舊案,這一環扣一環,從一開始就是桓煊做的局,他自以為勝券在握,其實從搭上武安公府的線開始,就已經落入了別人的圈套。

  回頭一想,這一切的開端,便是阮月微告知他趙清暉失蹤的原因。

  太子本來還與阮月微虛與委蛇,經此一事,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以讓太子妃安心養病為名,變相禁了她的足。

  阮月微只當是因為姑母和表弟的事惹惱了太子,不顧內侍阻攔,親自提了羹湯送去外院書房,不等她走近,便聽門簾內傳出女子的調笑聲。

  她憤然褰簾而入,卻見一個孺人坐在太子懷中,太子正手把手地教她畫畫。

  那孺人見了她要起身行禮,太子卻將她摟得更緊:「不必理她,我們自畫我們的。」

  反而抬起頭斜睨著阮月微,似笑非笑地道:「身子骨不好就好好在殿中養病,做這副樣子給誰看?」

  阮月微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千挑萬選的夫君,只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太子卻似怕她不夠傷心,又補上一句:「要哭出去哭,別在這裡礙眼。」

  阮月微趔趄著退了出去,剛退出書房,便聽簾內傳來那孺人的嬌聲:「怎麼說都是殿下結髮的妻子,殿下這樣下她臉面,她惱了妾,回頭磋磨妾身可怎麼辦?」

  太子笑著道:「怕什麼,她敢磋磨你,孤便休了她。」

  阮月微氣得手腳冰涼,渾身發抖,回到殿中便臥床不起——本來她的病是三分真七分假,這回卻是十分真了。

  然而太子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叫藥藏局的小醫官來請了個脈,說是時疫,竟將她的寢殿鎖了起來。至此,東宮上下都知道,太子妃是徹底失了太子的心。

  ……

  轉眼便到了年關。

  皇帝沒將武安公的人頭留過年,趕在年關前問斬。

  行刑當日,長安城中觀者如堵,百姓們紛紛拍手稱快。自那以後,趙府便沉寂了下來,趙世子失蹤這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但他殘廢的消息不脛而走,即便他日日躲在深宅之內,也覺芒刺在背。

  阮夫人家中出了這樣的醜事,成了權貴中的笑柄,在長安也待不下去,便將府上餘下的資財、田產處置一番,帶著兒子去了洛陽。趙峻的兩個弟弟原本在朝為官,都受了兄長牽連。一個參與盜鑄案,與兄長一起問斬。另一個案發時在蜀中為官,因兄長之事被遠貶嶺南。

  神翼軍的兵權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桓煊手中,有人暗嘆他運氣好,也有人懷疑武安公府的事背後有他的手筆。

  可他起起落落,始終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門庭冷落也好,車馬盈門也好,彷彿都與他沒有半點干係。

  這一切甚至不如一匹馬重要。

  隨隨的黑馬在幽州養了一年,期間桓煊幾乎每個月都讓人去信詢問傷勢。

  白家人先前一直有回書,細細說明黑馬的情況,然而三個月前,派人送去的書信忽然石沉大海。

  他察覺不對,立即遣了幾個侍衛前去幽州取馬,等了兩個多月,終於收到回音,卻原來那座宅院早在半年前便易了主,白家人不知所蹤,連市坊裡紅紅火火的脂粉鋪子也轉手了,問遍了左鄰右舍和店鋪周圍的商戶,竟沒有一人知曉他們去了哪裡。連先前那些回信,都是預先寫好了托新住戶代為寄送的。

  直到侍衛找上門去,脂粉鋪的新主人才捧了個沉甸甸的匣子出來,打開竟是一匣子金玉寶石,道是那鹿娘子留下的馬金。

  那白家買賣做得不小,誠實守信在市坊中有口皆碑,誰想竟會悄悄帶了別人的馬走——留下的馬金倒是足夠再買兩匹汗血寶馬,可見那鹿姓娘子對這匹馬愛如珍寶,不計代價也要留在自己身邊,大約就是怕原主找來,遷去哪裡都未透露半句。

  若那只是一匹尋常的馬,齊王非但不吃虧,還賺了不少財帛,可那是鹿隨隨留下的馬,金山銀山也換不回來。

  去了一趟幽州,人沒找回來,連她的馬也丟了,桓煊胸中彷彿堵著團濕綿絮,一口氣怎麼也順不過來。

  他不敢承認,但心底始終藏著一絲希望,他的隨隨或許還活著,或許有一天忽然出現在他面前,淺淺地笑著說:「我回來了」。

  若是發現他把她心愛的小黑臉丟了,她得有多難過?

  他不禁後悔自己謊稱商賈,若知道他的身份,想必白家人不敢悄悄帶走他的馬。

  桓煊放下信箋,捏了捏眉心,對侍衛道:「繼續查,那麼一大家子人不管去哪裡總會留下蹤跡。」

  想起那戶人家,桓煊心頭有疑雲掠過,不過稍縱即逝,只要稍一回想當日的情形,那種滅頂的絕望便再一次襲來,令他幾乎窒息。

  ……

  隨隨本打算在離開幽州時讓人把小黑臉送回京城,可這匹馬兒又黏人又愛撒嬌,她又想起馬兒剛到幽州時毛髮焦枯、瘦骨嶙峋的模樣,實在捨不得再把它送回去,便把心一橫,留下一盒珠寶充作馬資,帶著它一起上路了。

  小黑臉本就是戰馬,跟著她從幽州打到成德,忙得不亦樂乎。

  薛郅奪下河朔兵權之後橫征暴斂,大肆搜刮民財,重賂朝中重臣權宦,比蕭同安掌權時更令人髮指。成德是他大本營,他還略有顧忌,魏博原是蕭同安的地盤,他本就存著打壓的心,搜刮起來肆無忌憚,鬧得將士離心,民怨沸騰。

  隨隨領著幽州軍打到魏博,一路勢如破竹,沿途柵堡的守將逃的逃,降的降,偶有硬著頭皮抵抗的,也是一擊即潰。隨隨既往不咎,對歸降將士甚是優容,只問薛郅一個主謀。降將沒了後顧之憂,無不望風而靡。

  但成德歷來是薛家的地盤,高城深池,固若金湯,薛郅雖退至城中,但麾下還有一支五千人的甲子親兵,頗為難纏。

  隨隨不急著攻打鎮州城,將成德軍的柵堡據點一一打下,然後便將薛軍圍困於鎮州羅城之中,一邊派細作混入城中策反薛軍中的將領,以重金購賞,又以刑誅相脅,不出兩個月薛郅的副將便動搖起來,趁夜發動兵變,捆了主將,開城門投降。

  至此河朔三鎮兵權重歸蕭將軍手中,持續數年的內亂終於結束。

  雖然這場征討並未費多大功夫,大部分城池柵堡都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但大軍過境,廣豎柵堡,沿途的州縣還是受了不小的影響。且蕭同安和薛郅掌權的這些年將三鎮弄得烏煙瘴氣,雖不至於民不聊生,卻也可稱百廢待興。

  隨隨攻下成德後,先將投降的薛軍打亂編入麾下軍隊中,又將鎮州子城薛府中的府庫糧倉打開,廣濟受戰火波及的百姓,下令行軍沿途的州縣給賦一年,令百姓休養生息。

  接著以檻車載著薛郅,在三鎮周遊了一圈,沿途百姓對這橫征暴斂的藩將深惡痛絕,所過之處,不知多少人向他投擲石頭、土塊,若非有檻車擋著,他怕是活不到行刑之日。

  隨隨將行刑之日定在十二月二十八,親自執刀,當著三軍將士的面,一刀斬下了他的頭顱。

  這一刀又狠又準,鮮血飛濺如匹練,隨隨面不改色,將刀鋒上的鮮血抖落,還刀入鞘,淡淡地看了一眼噤若寒蟬的降將們。

  她雖未開口,但這一眼的意思誰都明白:逆我者便是這個下場。

  將領們或有異心,只覺脊背發涼,女殺神回歸正位,似乎比先前更冷酷凶殘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6
發表於 2021-11-9 10:37: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河朔

  又是一年歲除。

  河朔節度使府先後被蕭同安和薛郅佔領,好在房舍沒有毀壞,宅院格局也未曾改變,庭中隨隨與父親一同栽下的梅樹也還在,映襯著白雪,殷紅如血。

  隨隨命人將庭院室屋清理了一番,便帶著田月容等人住回了節度使府。

  在外漂泊數年,這個年總算能在家中過了。

  除夕當日晌午,隨隨剛在後園中練完刀,便有人來稟,道段司馬來了。

  隨隨立即叫人帶他去堂中奉茶,自去淨房草草沐浴一番,換了身衣裳便迎了出去。

  段北岑在她遇襲後被蕭同安重用,蕭同安死後又「投誠」薛郅,薛郅防著他,不敢委以重任,給了他一個閒職。他「背叛」蕭大將軍,這些年背了不少罵名,直到隨隨奪回三鎮,眾人才知他始終是蕭將軍心腹。

  拿下成德後,隨隨便將段北岑留在鎮州善後,他來魏博只是過個年,待兩三日便要回鎮州去。

  兩人同在軍中長大,這幾年卻是聚少離多,見了面自有許多話要說。

  敘罷寒溫,段北岑笑道:「屬下這回把躡影也帶來了。」

  隨隨雙眼頓時一亮,她遇襲時躡影也受了傷,蕭同安本欲殺她的馬,段北岑將馬討了回去,養在魏博城郊的莊園裡。

  隨隨這大半年忙著征討薛郅,即使回到魏博也在兵營中,一直沒顧上大黑臉,直到處置完薛郅才搬回節度使府。

  前日她剛命人將馬廄修葺一新,本打算今日派人去城郊接大黑臉回來過年,不想段北岑還比她快了一步。

  她不由笑道:「還是你最知道我。」

  作個揖道:「有勞段司馬親自去替我牽馬。」

  段北岑目光微微一動,也笑道:「大將軍見外,既稱司馬,替大將軍牽馬自是分內事。」

  隨隨眉眼彎彎:「闊別數日,連你都會說笑話了。」

  頓了頓又道:「程徵跟著你有一段時日了,你覺得他怎麼樣?」

  段北岑道:「此子才學兼人,聰明絕頂,假以時日必能垂功立世。」

  隨隨頷首道:「他是可造之才,只是還欠些火候,你多費點心。」

  段北岑道:「屬下遵命。程公子也隨在下一同來了魏博,在驛館中歇息,打算明日一早來向大將軍拜年。」

  隨隨道:「原來他也來了,為何留在驛館?一個人過年多冷清,叫他一起來用晚膳吧。」

  段北岑道:「屬下也是這麼說的,但程公子為人審慎多禮,不肯便來。」

  隨隨點點頭:「他的確是這樣的性子,在幽州時也是克己復禮,甚是拘謹。無妨,我遣人下帖子去驛館請他來便是。」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段北岑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她是在想馬兒,笑著道:「去看看躡影吧,它也想你了。」

  隨隨急著見大黑臉,沒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便即起身道:「你且寬坐,我去去就來。」

  段北岑道:「大將軍同屬下不必見外。」

  隨隨便即站起身,匆匆向馬廄走去。

  躡影已有數年未見主人,但馬兒聰明又有靈性,一見隨隨立即認出她來,一邊嘶鳴一邊奮起前蹄,好似要向她撲來,溫馴的雙眼中含了淚光,越發顯得眼神清澈晶瑩。

  隨隨不由得眼眶發熱,鼻根酸脹,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去,摟住馬脖子,貼著它的臉:「大黑臉,你還認得我?真是乖馬兒,你就是世上最乖最好的馬兒……」

  話音未落,便有一顆馬頭從旁邊廄房裡伸過來,卻是小黑臉。

  它沖著大黑臉「噅噅」叫了兩聲,一口咬住大黑臉的馬鬃便撕扯起來。

  隨隨立即沉下臉,拍著它的臉斥道:「追風,鬆開!」

  小黑臉一愣,馬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它還從沒見過主人這樣繃起臉來教訓它。

  它一時忘了咬那匹新來的黑馬,委屈地瞪著隨隨,發出聲聲嘶鳴。那聲音淒淒慘慘,聞者落淚,平常不管它闖了什麼禍,只要這麼一叫,主人立即就心軟了。

  可這回主人卻一反常態,將它湊過去的馬臉往回一推,嚴厲地數落道:「大黑臉到得比你早,你若是會說話還得叫它一聲阿兄呢,你別看它脾氣好就欺負它,要是你敢欺負它,我就把送回長安去,聽明白沒有?」

  黑馬自然沒聽明白,但它感覺得到主人惱了它,還是為別的馬兒惱了它,它哪裡能服氣,昂著頭沖著隨隨長嘶了一聲,彷彿在鳴冤。

  隨隨無可奈何,撫著大黑臉的背脊道:「你大馬有大量,別同那傻馬兒計較。」

  大黑臉溫柔地嘶了一聲,好奇地打量新來的同伴,看了一會兒,似乎對這匹與自己相像的馬兒很感興趣,伸長脖子,想用腦袋去蹭它。

  小黑臉猛地轉過身,用馬臀對著它,蹶起後蹄,把地上的乾草、泥土揚了躡影一臉。

  「壞馬!」隨隨在它光滑圓潤的馬臀上重重拍了一下。

  把大黑臉拽回來:「別理它。」

  一邊溫柔地摘去它馬鬃上沾的乾草,拍去它臉上的塵土:「走吧,我帶你去校場上跑兩圈。」

  說著便將大黑臉牽出馬廄。

  小黑臉見主人牽了別的馬兒走,一邊嘶叫一邊發瘋似地蹶著蹄子,把廄門踹得哐哐作響。

  隨隨不理它,向馬倌道:「這馬兒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也該殺殺它的性子。」

  小黑臉見蹶蹄子毫無效果,便轉過身,舉起前蹄,扒在廄門上,發出「噅噅」的哀鳴。

  隨隨心頭驀地一軟,停住腳步,轉過身在它腦袋上薅了一把:「你這脾氣可真得改改,也不知隨了誰。」

  抓了一把豆子塞給它:「就在馬廄裡好好反省幾日吧。」

  小黑臉望著一人一馬遠去,頹喪地背過身,垂下頭,嗚嗚咽咽半晌,連平日最愛吃的豆子都懶得看一眼。

  ……

  入夜,節度使府中上了燈燭,正堂中煌煌如晝。

  大宴賓客和幕僚是元旦的事,歲除宴是家宴。

  隨隨已沒有家人了,段北岑、田月容這些親近的下屬便如她的家人。

  程徵與他們雖不算親近,在幽州時同住過一段時日,也不算外人。隨隨下了帖子,他便從善如流地來赴宴了。

  這是隨隨離家多年後第一次回節度使府過年,宴席格外豐盛,水陸珍饈畢集,蕭大將軍興致高,叫人支起鐵爐子,挽起衣袖,給眾人烙她拿手的古樓子。

  因要親自下廚,她大過年的還是一身俐落的胡服,頭髮用金簪綰個圓髻,粉黛未施。

  程徵端著酒杯,目光越過杯沿,落在隨隨的臉上,她瑩白的臉龐映著爐火,彷彿美玉染上了霞光,他不覺看呆了。

  直到隨隨將烙完的一爐裝進盤中,抬起眼,他才慌忙垂下眼簾,雙頰卻燙得能將雞子煮熟。

  田月容看在眼裡,笑道:「程公子酒量似乎不太好,才半杯不到,臉已經通紅了。」

  程徵赧然一笑:「在下確實不勝酒力。」

  隨隨正用刀切餅,抬眸睨了一眼田月容,笑著道:「程公子是斯文人,不比你們這些兵痞,且他還在養病,你們可不許胡鬧他。」

  田月容意味深長地一笑:「不敢不敢,程公子這樣的才子我們稀罕還來不及。」

  隨隨將第一塊餅放在程徵面前:「程公子請。」

  因在場眾人都是她部下親信,程徵卻並未正式入她幕府,算起來還是客人。

  程徵行個禮道:「多謝大將軍賞賜。」

  隨隨道:「程公子不必如此見外。」

  程徵用銀箸夾起餅送到口中,斯文地咬了一小口,細細品嘗,讚嘆道:「這羊肉是怎麼做的,竟沒有半點羶味。」

  田月容道:「這是我們大將軍四處搜羅方子,又試了無數次才試出來的秘方……」

  程徵道:「大將軍是吃不慣羊肉腥羶?」

  田月容道:「不是大將軍,另有其人。」

  隨隨拈起一塊餅塞住田月容的嘴:「多吃東西少說話。」

  叫她這麼一提醒,難免又想起另一個不吃羊肉的人來。

  當初走得匆忙,忘了將治羊肉的方子交給高嬤嬤——這本就是為了吃不慣羊肉的人搗鼓出來的方子,給他也算物盡其用。

  程徵見她神情有些恍惚,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臨近子夜,隨隨照樣提前離席。

  段北岑更衣回來,見隨隨不在,隨口問田月容道:「大將軍又去廚下煮麵了?」

  田月容「嗯」了一聲。

  程徵心下詫異,但打量席間眾人,見他們都見怪不怪,便知這是蕭將軍的習慣。

  他心念如電,想起蕭將軍曾與故太子定親,又想起故太子是元日出生,便即明白了其中的關聯。

  他端起酒杯,怔怔地望著杯中的酒液,燈火落在杯中,那酒也似在燃燒。

  他將酒一飲而盡,從喉嚨到心口都像有火燒過,燒得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田月容道:「程公子別小看這酒,若不是豪飲客,幾杯下肚擔保你明日下不來床。」

  程徵道了聲「多謝」,放下酒杯,拿起茶碗。

  隨隨煮完生辰麵,靜靜地待麵放涼,然後走出廚房。

  庭中的槐樹下站著個人影,隨隨一眼便認出那是田月容,挑挑眉道:「怎麼了?」

  田月容走上前來,輕輕嘆了口氣:「都這麼多年了,大將軍也該放下了吧?」

  隨隨掀了掀眼皮:「我幾時放不下了?」

  田月容道:「方才筵席上那程小郎一瞬不瞬地盯著你瞧,我看他生得挺俊俏,溫潤如玉,風雅文秀,同大將軍正好湊一對文武雙全……」

  隨隨冷笑道:「多謝你,我一個人就能湊個文武雙全。」

  田月容道:「是是是,大將軍說的是,可文武雙全的大將軍也不能一個人調和陰陽吧,屬下這不是看大將軍孤家寡人,忍不住心疼你麼……」

  隨隨睨她一眼:「管好你自己。」

  田月容忽然沒頭沒腦地道:「等河朔這攤子事收拾完,大將軍就該入京了吧?」

  隨隨抱著臂道:「你想說什麼?」

  田月容道:「入京不得見到……咳咳……」

  隨隨轉身便往外走:「田侍衛既那麼閒,正月裡就由你掃馬廄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7
發表於 2021-11-9 10:37: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料理

  席散後,田月容等一眾侍衛要守歲,搬了樗蒲局、雙陸局出來,捋起袖子準備玩個通宵達旦。

  軍中本是禁賭錢的,但歲除佳節可以破個例,真金白銀地賭起來自與拿肉脯作注大不相同。隨隨與他們玩了一局樗蒲,贏了一大把金瓜子,裝進錦囊給春條,笑道:「春條姊姊的賭本有了。」

  說罷便起身向眾人道失陪。

  程徵原本在跟著段北岑學打雙陸,聞言立即起身行禮:「大將軍要回去歇息了?」

  一個侍衛道:「幸好大將軍要去歇息,否則我媳婦的彩禮都要輸光了。」

  眾侍衛都笑起來,隨隨也笑著對那油腔滑調的小侍衛道:「若有小娘子肯嫁你,彩禮我給你出。」

  笑鬧了一陣,隨隨想起自己還未回答程徵,向他一揖道;「請恕不能奉陪,程公子務必盡興。」

  又對段北岑道:「北岑,你帶著程公子一起玩,輸了算我的。」

  程徵出身名門,家風謹嚴,從未接觸過樗蒲、雙陸之類的博戲,不比這些行伍出身的侍衛,他留下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誰知蕭將軍卻是第一個走,心中不由暗暗失落,望著隨隨離去的背影,眼中滿是悵然。

  段北岑拍了拍他的肩道:「程公子不妨玩一局試試運氣。」

  田月容也道:「越是不會賭的運氣越好。」

  程徵回過神來,點點頭:「懇請諸位賜教。」

  說著下場打了一局雙陸。他聰明穎悟,學什麼都快,博戲也很快上了手,果然叫田月容說中,小試牛刀便連贏數局,面前聚了一小堆金瓜子。

  他也不取,又玩了幾局,將方才贏的又輸了回去,這才讓到一邊,只靜靜地看別人玩。

  ……

  隨隨回到房中,沐浴更衣畢,便即上床就寢。

  父親去世後她就沒了守歲的習慣,算起來這些年唯一兩次守歲還是跟桓煊在一起,一次是他們一起守的,另一次是她受了箭傷後,她在床上躺著,桓煊在她床邊守著,她睡一會兒醒一會兒,直到庭中響起爆竹聲,也算把歲守完了。

  這兩年歲除她都是過了子時不久便回房就寢,偏偏今夜不知為何沒了睡意。

  想來想去,大約是田月容那個大嘴巴惹的禍。

  河朔局勢已定,桓燁的仇還未報,她免不了要親自去一趟長安。

  去了長安,無可避免要見到桓煊。

  一想到桓煊,隨隨的太陽穴便突突地跳起來,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多飲了幾杯酒的緣故。

  她用指腹摁住太陽穴,用力地揉了揉。

  桓煊年前派人去幽州尋馬,隨後又到處打探白家人的下落,她這裡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本來以為他親自尋到幽州無果,也就該釋然了,但這一年來,她又陸陸續續收到各地傳回來的消息,齊王的人仍未放棄,還在四處打探鹿隨隨的下落。

  更讓她驚異的是武安公府的一連串好戲,她當初算到桓煊或許會向趙世子尋仇,但沒料到他會把武安公也拖下水,而且這局耗費了一年,牽出幾樁大案,一擊必中,直接取了武安公的腦袋,足見佈局之人心思縝密、心狠手辣又沉得住氣。

  隨隨忽然有些慶幸朝廷和三鎮相互制衡,沒到兵戈相向的時候,否則對上桓煊這樣的對手,免不了要兩敗俱傷。

  她也沒想到桓煊會為了個贋品大動干戈——千算萬算,算漏了桓煊的性子如此執拗。

  隨隨輾轉難眠,起身飲了兩杯酒,想借著酒意睡過去,誰想喝完酒反倒更精神了。

  橫豎難以成眠,她穿上外衣,披了狐裘,向外院走去。

  前院裡依舊燈火通明,牆內傳出侍衛們一陣陣的笑鬧聲。

  她正要推門進去,又收回手,雖說他們沒上沒下慣了,但她畢竟是長官,有她在場,他們難免要拘束一些,何況別人都是興致高漲,只她百無聊賴,未免掃興。

  於是她繼續往前走,漫無目的地在偌大的節度使府裡踱著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馬廄。

  馬兒們不守歲,這時候都已經睡著了。

  可她剛走近,便有一匹馬嘶叫了一聲。

  那聲音無比熟悉,帶著無限的委屈和哀怨,不是小黑臉卻是誰?

  它這麼一叫,廄裡別的馬兒也叫它叫醒了,大黑臉也跟著叫起來——馬倌生怕兩匹馬兒打架,將他們一東一西隔得遠遠的。

  隨隨先去東邊廄裡摸了摸大黑臉,給它添了點草料,這才走到小黑臉的廄房前。

  小黑臉方才一直叫喚個不停,主人當真來了,它卻掉過身去,把馬臀對著她。

  隨隨借著星光雪色一看,食槽和水槽都是滿的,連她白天扔的那把豆子還在,這馬兒果然鬧起了脾氣,一整天不吃不喝。

  她心尖像是叫人掐了一把,輕輕嘆了一口氣,打開廄門,在黑馬背上重重地捋了兩下:「明明是你不對,怎麼還有臉鬧脾氣?」

  小黑臉沒對她蹶蹄子,卻往馬廄深處走去,縮在牆角不理人。

  隨隨無可奈何,放軟了聲氣:「行了行了,我也有錯,大過年的不該冷落你。」

  她一邊說一邊解下小黑臉的韁繩,想牽它出去。

  小黑臉四隻蹄子卻彷彿釘在了地上,馬身往裡傾,一副誓死不從的模樣。

  隨隨便鬆開韁繩,佯裝要關門:「不想跟我去校場?那算了。」

  小黑馬「噅」一聲衝過來,低下頭,用腦袋抵她。

  隨隨摸摸馬頭,笑道:「呆馬兒。」牽著它出了馬廄,向校場走去。

  小黑臉雖然紆尊降貴地出了馬廄,但還是有點別別扭扭的,不似平日那般馴服,沒走出幾步,倔脾氣又上來,便要鬧一鬧。

  隨隨好不容易把它拽到校場,人和馬都出了身汗。

  朔北的寒夜滴水成冰,汗在馬毛上結了層白霜,在星光下瑩瑩閃著光,像是撒上了一層銀沙。

  隨隨拂去它背上的霜,正要翻身上馬,小黑臉蹶起了蹄子。

  「還在同我置氣?」隨隨沒好氣地拍了拍馬頭。

  小黑臉「噅」了一聲,彷彿在控訴。

  隨隨盯著馬眼,板起臉道:「你家主人是大將軍,大將軍不能只有一匹馬,懂嗎?」

  頓了頓又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要醋也是躡影醋,你醋什麼?」

  可是馬兒醋起來不講道理,用蹄子刨著地,積雪混著泥巴甩得到處都是。

  隨隨嘆了口氣,揪揪馬耳朵:「好了好了,別氣了,我還是喜歡你的。」

  聰明漂亮、撒嬌賣痴還會裝瘸的馬兒誰能不喜歡呢?

  隨隨捋了捋馬背:「你別再鬧別扭了,和大黑臉好好相處,我答應你,不在你面前騎它,總行了吧?」

  黑馬直勾勾地盯著她,眼中似有困惑。

  隨隨避開它的目光:「你乖乖的,我回長安的時候帶著你,怎麼樣?」

  小黑臉嘶叫一聲,像是回答。

  隨隨哄道:「現在該讓我騎了吧?」

  一邊說一邊跨上馬背,小黑臉這回沒再反抗,帶著她繞著校場快跑了兩圈。

  下了馬,星河依舊明亮,隨隨沒有睡意,也不想回院子裡去,牽著馬到了後園,在梅林間的亭子裡坐下,開始用馬鬃編辮子玩,編完又折了枝紅梅,把梅花一朵朵摘下來插在辮子裡。

  插戴完牽著它去池邊,指著水中的倒影哄道:「你看,我只給你編花辮子,好看吧?」

  小黑臉總算順過氣來,「噅噅」叫著,用腦袋輕輕地蹭她,蹭得髮辮上的梅花掉進水裡,隨著漣漪飄遠了。

  隨隨哄好了小黑臉,將它牽回馬廄,回到院中,天已經濛濛亮了。

  她心滿意足地回到自己院中,盥洗一番,鑽進被窩裡,將自己捲成一團。

  或許她是杞人憂天,如今河朔三鎮百廢待興,流民要安置,毀壞的城垣、倉房、民宅都要重建,至少還要忙幾個月才能抽身。沒準在這幾個月裡,桓煊能把親事定下,運氣好的話或許都完婚了。

  到時候再相見,那點陳年舊事想必都淡忘了。

  隨隨這樣寬慰著自己,心下稍定,眼皮發起沉來,不一會兒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

  正月一過,隨隨開始節度使府、兵營兩頭跑,忙得腳不沾地,一直到初秋都沒能喘一口氣。

  她一直叫人密切注意著齊王府的動靜,奈何如意算盤落了空,直到河朔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也沒等來齊王殿下和哪家訂親的消息。

  倒是那些找馬的侍衛順藤摸瓜,查到了白家人與幽州軍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

  好在他們當初足夠謹慎,齊王的人暫且沒查到田月容的身份。

  隨隨沒等來桓煊娶妻的消息,東宮的消息卻是一個接一個傳到河朔。

  先是太子妃的消息——阮月微纏綿病榻多時,忽然自請去宮中侍奉皇后。眾所周知皇后在宮中尼寺帶髮修行,太子妃去侍奉皇后,自然也要與青燈古佛相伴了。

  隨隨聽聞消息只覺不明就理,太子需要阮家的助力,即便因某些緣故厭棄了太子妃,看在阮家的面上也不至於撕破臉。可阮月微自請去侍奉皇后就更是無稽之談了——她與這表妹雖只有幾面之緣,但也能看出她對太子妃的位置是很著緊的。

  沒等她查個清楚明白,太子又出事了。

  武安公牽扯出的江南盜鑄案,雖則趙峻已被處斬,盜鑄案卻還沒完——江南盜鑄成風,朝廷早就想挖了這個爛瘡,只不過那些人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一查便難免牽連出許多人。這回借著武安公案發,皇帝便派了專使到江南徹查。

  查來查去,便查到太子似乎也通過武安公的關係在裡面摻了一腳,雖沒有十分確鑿的證據,但太子舉薦趙峻,後又替阮夫人母子求情,這是群臣都看在眼裡的事。

  武安公因逼姦進士一事已成了文官和士林的仇讎,太子本來因文采出眾、禮賢下士,在士林中頗有名望,與武安公攪和在一起,已是惹了一身騷,又牽扯進盜鑄案,更是於名聲大有損害。

  雖然皇帝沒有深究,但對儲君的不滿溢於言表,將太子嚴厲申飭了一番,令其閉門悔過。

  太子本來奉旨監國,出了這檔子事,只能交出監國之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從前,甚至還不如從前,那時候他還有文官的支持,儲位還算穩固,這次卻有些風雨飄搖的意味。

  隨隨這回卻是立即猜到,其中定有桓煊的手筆——或許他一直打算爭儲,佈局到現在,剛好是發難的時候,也或許太子虧待他心上人,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

  隨隨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但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不管怎麼說她可以安心入京了。

  九月,她向朝廷上書請封,一個月後,皇帝派中官快馬加鞭送來了三鎮節度使敕封。

  隨隨隨即開始整裝,預備入京出席元旦大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8
發表於 2021-11-9 10:3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朝賀

  蕭泠欲入京朝賀的消息傳到長安,上至皇帝,下至群臣,都不知道她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河朔名為藩鎮,與朝廷的關係不過羈縻而已,歷來元旦朝賀都是派僚佐來走個過場,蕭泠父親蕭晏在世時曾入京朝賀過兩次,不過那是因為他母親和妻子在長安,自蕭晏去世,蕭泠接掌三鎮兵權,她就不曾入朝覲見過。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與群臣如臨大敵,但仔細一思慮,她奪回三鎮兵權才短短一年,三鎮在內亂中傷了元氣,正是與民休息的時候,怎麼都不至於犯上作亂,遂越發百思不得其解。

  桓煊聽聞這個消息,也不知蕭泠為何要進京,但他隱約感到應該與他長兄的死有關。

  他知道長兄和蕭泠情投意合,曾經暗暗欣羨——那時候長兄還活著,他以為自己會和阮月微相守一輩子,按理說他是不該羨慕別人的,如今回想起來,或許他早已知道自己一廂情願、自欺欺人的感情,根本不能與他們的相知相許相提並論。

  不過如今他已不必羨慕任何人,他有了自己的隨隨。

  ……

  即便蕭泠不像是圖謀不軌,但皇帝還是決定做足準備以策完全。

  他將元旦大朝期間的京城守備交給了三子,齊王奉命從西北調集兩萬神翼軍入關,以便生變時可以立即策應京師。

  朝廷防備蕭將軍,蕭將軍也不敢掉以輕心,隨從入京有三百親衛,另有一萬精兵屯駐在潼關外,河朔三軍暫聽葉將軍號令,若朝廷輕舉妄動,兵戈相見難以避免——不過這一年江南盜鑄案牽連出一批官員,京官外官都有,江南作為大雍主要稅賦來源,又因蝗災歉收,皇帝和朝臣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這時候向河朔揮戈,除非皇帝和大臣們都瘋了。

  隨隨十月初動身,十二月底抵達長安。

  桓煊奉旨率儀衛迎河朔三鎮節度使於長安郊外七里的長樂驛。

  長樂驛位於長樂坡上,東臨滻水,館舍弘麗,朝中官員送往迎來、接風祖餞多在此驛,有藩將入京,朝廷照例要在長樂驛中設宴接風洗塵,在館中下榻一夜,翌日再入宮謁見皇帝,蕭泠也不例外。

  長安城前兩日還是風和日麗的天氣,到這一日忽然颳起大風下起大雪來。

  官道兩旁的大槐樹在摧枯拉朽的狂風裡東搖西擺,骸骨似的枯枝喀拉拉作響,樹上和道旁的積雪和著污泥,被羊角風捲成黑色的漩渦。

  蕭泠到京是黃昏,桓煊預先收到前一驛遞來的消息,提前騎著馬出城,與他一起的還有皇帝身邊的中官、禮部和兵部的官員,還有十二衛的武官。

  暮色降臨,慘白的日色褪作蒼紫,帶去了最後一絲暖意。

  風雪越發大了,寒風直往人襟懷撲,把人的心窩都冷透了。

  與他並轡而行的禮部侍郎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扶著帽子,被風雪吹得眼也睜不開,花白鬍鬚精心編成的辮子都被吹散了,他看了一眼端坐馬上的齊王,只見他狐裘在風中獵獵作響,可人依舊豐神如玉,不見一絲狼狽,只是臉色格外蒼白,越發像是冰雪雕成,彷彿天生就該在風雪裡。

  老頭苦中作樂地打趣道:「殺神就是殺神,大約煞氣重,一進京連長安都變天了。」

  桓煊沒搭腔,只是微微頷了頷首。

  禮部侍郎忽然想起眼前這位也是殺神,臉上有些訕訕的。

  好在耳邊傳來車馬聲,由遠及近,像悶雷從遠處滾來。

  不一會兒,昏黃的雪幕中浮現出黑幢幢的影子,如黑雲,又如山影,向他們壓來。

  禮部侍郎精神一振,同時鬆了一口氣,揉著昏花的老眼道:「總算來了,要是再等不來,老夫這把老骨頭都要叫風吹散了。」

  蹄聲越來越響,大地都似在震顫,黑影越來越近,彷彿山嶽將傾。

  人馬漸近,蹄聲漸緩,當先擎旗持戟的儀衛讓至道旁,一個身著輕甲的人影騎著黑馬緩轡向他們行來。

  此時風大雪緊,天色晦暗,對面都未必能分辨臉容,何況他們還隔著十來步遠。

  桓煊甚至看不清馬上人的身形,可他的心臟卻沒來由地縮緊,像是有一隻穿針引線的手,將他的一針針地縫起來,再慢慢抽緊。

  一人一馬自雪幕中走來,輪廓越來越清晰。

  終於看清她眉眼的時候,他的心臟終於縮到了極限,陡然停止了跳動。

  呼嘯的風聲彷彿驟然停歇,馬蹄聲消失無蹤,似乎連時間也停滯了,天地成了一片混沌。

  緊接著,他的心臟又似忽然爆裂,剎那間雲破天開,冬去春來,冰雪消融化作繁花綻放,他忘了眼前人是誰,他墜入了一片絢麗如錦的烏有鄉,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她活著,他的隨隨還活著。

  她真的沒死,她活著回來了。

  愁雲慘霧的冬日,風雪如晦的長安,她像陽光一樣照進他的眼裡。

  他又想起在校場第一次看她騎馬,那時候的她已經叫人心折,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當日不過是管中窺豹,眼前的才是真正的她,耀眼奪目,多看一眼都彷彿要灼傷眼睛。

  他的嘴唇動了動,嘴角眼看著要凝成一個微笑。

  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身在何方,想起了眼前人究竟是誰。

  蕭泠這個名字猛地撞向他心口。

  她是蕭泠,蕭泠是鹿隨隨,鹿隨隨就是蕭泠。

  他的隨隨是假的,這世上從來只有蕭泠。

  她為什麼要接近他?為什麼以堂堂三鎮節度使的身份,甘願隱姓埋名做他的外宅婦?

  為什麼他們只見過幾回,她便用那種痴迷的眼神望著他?

  桓煊不敢往下想,這念頭一起,他便猶如墮入了無底深淵。

  地獄的烈火竄上來,將他心中的萬里明媚春光都燒成了灰飛,像片片枯蝶,像漫天灰色的雪片,鋪天蓋地落下來,像是要把他活埋——原來這一切都是紙糊的。

  原來他珍藏的那些美好都是紙糊的,他以為的真情,也是紙糊的,都是給逝者的祭品。

  什麼都燒完了,可他心裡的火勢不減,漸成一片火原,焚燒著他的腑臟,要把他整個人化成灰。

  桓煊本就蒼白的臉一絲血色也無,連嘴唇都變得煞白。

  隨隨離桓煊只有咫尺之遙,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從驚愕狂喜變作茫然無措,接著有怒意像火一樣燃燒起來。

  她始終靜靜地看著他,目不斜視,神色從容不迫,琥珀色的眼眸裡看不出一絲波瀾。

  兩人端坐馬上,四目相對,沒人說話,沒人按制行禮。

  桓煊身後的官員面面相覷,不明就裡,他們正在心中暗暗驚嘆傳說中的夜叉凶神真人竟然生得閉月羞花,見齊王這副模樣,不由納悶,莫非是齊王孤身一人太久,乍然見了大美人說不出話來了?

  可齊王又不是豫章王,不至於見了美人就張口結舌,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隨隨的近侍知道他們大將軍和齊王的那段往事,俱都眼觀鼻鼻觀心。

  一時間只有風雪呼嘯,間雜著一兩聲馬嘶。

  桓煊凝視她良久,終於啟唇,聲音喑啞:「蕭將軍,別來無恙。」

  隨隨淡淡道:「末將多年不曾入京,不曾見過殿下,殿下想是認錯人了。」

  桓煊盯著她的臉,目光灼然:「大約是夢中見過吧。」

  隨隨不閃不避地直視他雙眼,琥珀色的眼眸依舊澄澈:「夢總是要醒的。」

  好在北風呼號,群臣又落在後面,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只覺兩人之間有些古怪。

  兩人都沒有下馬見禮的意思,禮部侍郎也不敢多言,只能安慰自己,這些藩將囂張跋扈、不拘小節,大約已習慣了,橫豎齊王殿下也不在意。

  桓煊收回目光:「小王在館中備了薄酒,望蕭將軍賞光。」

  隨隨道:「承蒙殿下賜宴,末將感激不盡。」

  桓煊撥轉馬頭:「蕭將軍請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9
發表於 2021-11-9 10:37:4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赴宴

  到得驛館,隨隨先去下榻的院中盥洗一番,換了身衣裳,準備去堂中赴宴。

  因是便宴,不必著朝服,她便按品穿了身紫錦圓領袍,腰束蹀躞帶。

  剛換好衣裳,正坐在妝台前梳頭,春條褰簾而入:「娘子,程公子已等在院外了。」

  隨隨道:「請他稍等片刻,我一會兒就好。」

  程徵是個可造之才,不過年輕臉嫩,還有些讀書人的迂氣,她這回將段北岑留在河朔坐鎮,特地帶了程徵入京,便是為了讓他歷練歷練,順便在權貴中混個臉熟——雖然他鐵了心要當她的幕僚,但還是要來長安赴進士科舉,考取功名才好安排相應的官職。而本朝科舉,大半功夫在考場外,靠文才博取達官貴人的賞識,向考官舉薦,才能金榜題名。

  隨隨打定了主意要重用他,自然要借著此次入京的機會提拔他。

  春條望著鏡中的大將軍,有些欲言又止:「娘子今日要帶著程公子赴宴?」

  隨隨點點頭,今日席間有禮部侍郎,進士科舉的主試一般都由禮部侍郎擔任,那麼好的機會,她當然要為程徵引見一下。

  春條眉間現出憂色,齊王殿下是見過程公子的——他來幽州尋人的時候,正是程公子假扮白家郎君,一會兒在席上一打照面,他們騙人的事不就被戳穿了嗎?

  雖然她家娘子從頭到尾都在騙,可以說蝨多不怕癢,但那回齊王差點沒病死在幽州,要是知道真相,還不得氣瘋?

  她抿了抿唇道:「娘子方才見到殿下了?」

  隨隨放下梳子,看著鏡中的春條一笑,抬手綰髮:「見到了。」

  春條道:「殿下沒說什麼?」

  隨隨輕輕一笑:「都過去那麼久了,何況是當著那麼多官員的面,能說什麼?」

  頓了頓道:「春條姊姊別怕,你是被我綁去的,誰也不能怪你。」

  春條輕輕嘆了口氣:「奴婢是怕這個麼?」

  要是怕齊王府的人怪罪,她大可以留在魏博,可她還是跟著蕭將軍來了長安,一來是不放心她家娘子沒人照顧,二來也是想念高嬤嬤和小桐他們,暗暗盼著入京能見一面。

  隨隨三下五除二地綰好了頭髮,戴上金冠,用金簪固定住,便即站起身,捏了捏春條圓鼓鼓的臉頰;「放心,你家娘子心裡有數。」

  說著褰簾出了門。

  走出院門,程徵立即迎上前來行禮。

  他還未取得功名,一襲白衣,玉簪束髮,披著件白狐裘,身上縈繞著淡淡的藥香,清雅絕俗如空谷幽蘭,因寒冬臘月舟車勞頓,他的舊疾有些發作,眼下透出些許微青,可這淡淡的病容非但不難看,反而給他添了一縷飄渺的仙氣。

  隨隨打量了他一眼,滿意地點點頭:「一會兒筵席上不必拘束,平心以待即可。」

  程徵道是,一邊忍不住覷了覷隨隨,她平日在府中為了方便總是一身玄色勁裝,今日卻難得穿得鮮煥,越發襯得她玉顏朱唇,雖不是刻意女扮男裝,卻有種雌雄莫辨的美。

  只一眼,他便耳根發燙,垂下眼簾不敢再看。

  隨隨帶著程徵到了堂中,桓煊和一干臣僚都已到了。

  桓煊的目光在隨隨臉上逡巡了半晌,待他們落座,方才注意到她身邊那個低眉斂目的年輕男子。

  那人生得俊秀文弱,看著似乎有些面善。

  桓煊臉色忽然一變,他記性本就極好,何況那次相見稱得上刻骨銘心,略一回想便記起來,此人正是他在幽州白家宅院中見到的那位「白公子」。

  他剛見到蕭泠,正是五內如焚的時候,哪有心思將整件事從頭到尾理一遍,幽州的事他壓根沒來得及去想,直到見到此人才明白過來,當初他並沒有找錯,那白家宅院的確是蕭泠的藏身處。

  原來整件事都在她的算計中,他日夜兼程地從長安跑到幽州,只是讓她看個笑話。

  他聽見她若無其事地向禮部侍郎引薦那男子,他根本不姓白,而是洛陽程家的遺孤。

  桓煊只覺荒謬可笑,整件事是個荒謬的謊言,最可笑的是他自己。

  寒暄畢,珍饈美酒流水似地呈上來,樂伎伶人奏起喜興的樂曲,一時笙簫齊鳴,歌吹盛陳。

  身為主人的齊王卻默不作聲,只是沉著臉,死死地盯著賓客,彷彿兩人之間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

  在座的官員們或許曾在秋獮上見過扮作侍衛的鹿隨隨,但即便留下淺淺印象,誰又會把一個侍衛和三鎮節度使聯繫在一起?更沒人想到齊王葬生火海的姬妾和蕭泠會是同一個人。

  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東道主僵著張臉不吭聲,禮部侍郎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齊王殿下祝個酒,說兩句場面話。

  齊王殿下只是充耳不聞。

  禮部侍郎無法,又以袖掩口,佯裝咳嗽。

  桓煊見他咳得老臉通紅,這才執起酒壺,往自己杯中注滿,向蕭泠舉了舉:「蕭將軍光降,有失遠迎。」

  說著不等她酬答,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傾入喉間。

  隨隨若無其事地舉起酒杯:「承蒙殿下款待。」

  兩人一問一答,便似將話全都說盡了,場面變得比方才更冷。

  禮部侍郎只能硬著頭皮出來挑大樑。

  老頭端起酒杯,顫巍巍地起身,向隨隨祝酒:「久仰蕭將軍大名,真是聞名不如一見,老夫有幸叨陪末座,謹以杯酒相酬,望足下不棄。」

  隨隨舉杯答禮:「在下仰公聲華久矣,今日幸會,是在下之幸。」

  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兵部侍郎和十二衛武將也紛紛上前祝酒。

  酒過數巡,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

  禮部侍郎寒暄道:「蕭將軍難得進京,定要好好游覽一番。」

  老頭慈眉善目,隨隨便也十分捧場:「在下自小離京,多年未歸,長安勝景數不勝數,不知該游哪些地方,到時候還需請教侍郎。」

  禮部侍郎道:「不敢當不敢當,城裡城外有幾處名藍古剎,蕭將軍若是有興趣,可以去看看,譬如城中的大慈恩寺、護國寺,還有城外的青龍寺,貢著佛骨舍利,那裡求的平安符聽說格外靈驗,大將軍出入沙場,可撥冗前往求個平安符帶在身上。」

  他朝桓煊看了一眼,指著他腰間的錦囊笑道:「大將軍看,我們齊王殿下也佩了一隻,可見老夫此言不虛吧?」

  他見兩人之間莫名有些劍拔弩張,這麼說自然是為了緩和氣氛,拉近兩人的距離。

  哪知道他不提青龍寺還好,一提這茬,桓煊的臉頓時沉得能滴下水來。

  他冷笑道:「蕭將軍對長安風物瞭如指掌,尤其是青龍寺。」

  隨隨心平氣和道:「在下小時候入京,曾隨家母去青龍寺禮佛,不過已是多年前的事,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轉頭對禮部侍郎道:「多謝侍郎,改日在下定要故地重遊。」

  禮部侍郎見齊王不知為何又黑了臉,扯開話題道:「上元燈會也值得一觀,尤其是承天門前的燈輪和百戲,大將軍萬萬不可錯過,此外還有上巳曲江池的流杯之宴,煙柳杏花雖不及江南,也差得不遠了。」

  隨隨若無其事地頷首:「在下恐怕恐怕等不到杏花開便要離開長安,不過久聞長安上元燈會熱鬧非凡,定要去看一看。」

  桓煊沉著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隨隨與一眾臣僚觥籌交錯、相談甚歡。

  夜宴過半,筵中的笙蕭忽然停下,歌姬樂人退至堂外。

  禮部侍郎精神一振,眯了眯眼道:「大將軍遠道而來,陛下特地從內教坊中賜了一批舞伎,聊娛大將軍耳目。」

  話音未落,一隊勁裝借束,身穿彩畫胡服的少年魚貫而入。

  其中幾人似有胡人血統,白膚碧眼,高鼻深目,無論胡漢,個個面容俊美,挺拔修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0
發表於 2021-11-9 10:3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送美

  京中盛傳河朔節度使形若金剛,貌若無鹽,府上養著七八十個面首用來採陽補陰,這些教坊少年被選來伺候蕭泠,一個個都如喪考妣。

  此時見到蕭將軍真容,他們方知這些傳聞都是以訛傳訛,蕭將軍分明是個風華絕代的佳人,非但眉目如畫、光彩照人,而且舉手投足間自有林下之風,比之閨閣女子又多了一種颯爽。

  少年們原先生怕被蕭將軍挑中回去採補,眼下卻唯恐她挑不中自己——能被這樣的大美人採補一回也算不虛此生了。

  他們個個卯足了勁,撥琵琶,彈箜篌,擊羯鼓,品簫弄箏,曼聲長歌,劍舞胡旋……十八般武藝輪番登場。

  這些教坊少年本就色藝雙絕,又著意使出渾身解數,歌舞自然精彩絕倫,隨隨目不暇接,菜也顧不上吃,酒也顧不上喝,端著酒杯出神地看著舞筵。

  禮部侍郎看在眼裡,暗暗自得,無論男女,沒有不慕少艾,不愛好色的。

  他拈著鬚辮梢尖笑道:「河朔胡風甚盛,大將軍不比老夫等孤陋寡聞,這是班門弄斧了。」

  此時七八個胡人少年正在舞筵上跳胡旋舞,隨著飛旋的舞步,他們衣服上的泥金泥銀、蹙金刺繡和琉璃水晶珠在燈火中閃爍不止,令人眼花繚亂。

  少年們個個舞藝超群,身姿輕盈,只見足尖的宣州紅絲舞筵上快速點動,身子越旋越快,似要拔地而起。

  他們一邊旋轉,一邊解下身上織錦彩畫半臂,高舉在頭頂甩動,旋成五彩斑斕的花朵。

  隨著一聲羯鼓,所有人將織錦半臂向空中一拋,驟然停止旋轉,向著主賓的坐席齊齊一禮。

  飛速旋轉忽然停止需要極高的技巧,隨隨忍不住喝了聲彩。

  少年們行罷禮站定,隨隨方才注意到他們在織錦半臂下的衣衫是由薄透的輕絹製成,且緊窄襯身,裡頭的線條歷歷可見。

  程徵從未見識過這等場面,冷不丁看見,一口酒嗆在喉嚨裡,以袖掩口,悶咳不止,偷覷了一眼身旁的蕭將軍,卻見她臉色如常,唇角含笑,似乎還頗為欣賞,不由有些失落。

  上首的桓煊就不止是失落了,他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蕭將軍的臉,彷彿要把她盯出兩個窟窿。

  隨隨向禮部侍郎道:「這般技藝高超的胡旋舞,在下也是平生僅見,長安不愧是英華萃聚之地。」

  禮部侍郎眉花眼笑:「大將軍見笑。」

  頓了頓道:「這些都是雕蟲小技,入不得大將軍耳目,後頭還有一齣劍舞,倒是有些意思,庶幾可以娛賓。」

  他邀功似地看了一眼齊王,舉起手來,緩緩地拍了兩下。

  跳胡旋舞的少年們行了個禮,悄無聲息地退下。

  羯鼓聲又起,兩個少年身負長劍,踏著鼓點翩然而至,一個著黑色勁裝,盡顯寬肩窄腰,另一個著白衣,卻是寬袍緩袖,衣袂飄飄,頗有魏晉之風。

  待兩人走近,隨隨才發現這兩個少年的面目如出一轍,竟是一對孿生兄弟。

  這兩人一出現,方才那些俊秀少年頓時被襯得灰頭土臉。

  他們不但生得極美,而且氣宇不凡,黑衣的冷峻如刀,白衣的溫潤如玉,兩人拔出背負的長劍,隨著鼓點騰躍起舞,真個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兩人一剛一柔,劍法亦如是,一時只見劍光交纏,如白虹閃電,如匹練飛舞。

  眾人都凝神屏息,直至一曲舞罷還未回過神來。

  羯鼓砰然一震,萬籟俱寂,堂中鴉雀無聲,隨即爆發出滿堂喝彩。

  兩個少年還劍入鞘,走到蕭將軍面前,雙膝跪地,將手中的劍高高捧起。

  隨隨這才發現這一對雌雄雙劍也是價值連城的寶劍。

  禮部侍郎笑道:「寶劍贈英雄。」

  頓了頓道:「陛下聽說蕭將軍不愛金玉簪釵,獨愛名劍寶刀,特地賜將軍這對劍,雌劍名青霜,雄劍名紫電,請蕭將軍笑納。」

  隨隨向宮闕的方向一禮:「謝陛下厚賞。」

  天下的名刀名劍她沒有不清楚來歷的,一聽劍名便知底細,這對寶劍原先藏在陳宮中,隨著陳朝覆滅下落不明,原來流入了宮裡。

  她的目光落在那對少年身上,兩人氣質大相徑庭,但眉宇間有如出一轍的傲氣,與先前那些搔首取媚的令人舞伎大相徑庭。

  禮部侍郎道:「還不給大將軍侍酒?」

  那白衣少年眼中閃過一絲屈辱,抿了抿唇,默默挽起衣袖,捧起酒壺,往隨隨杯中注酒,然後捧起酒杯,輕聲道:「祝大將軍福澤永延。」

  隨隨接過酒杯,問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白衣少年道:「奴賤姓陳,青霜便是奴之名。」

  隨隨便知他們多半是曾經的皇族血脈,覆國後淪落教坊。

  她又看了一眼那黑衣少年:「你們誰年長?」

  那黑衣少年眉宇間滿是桀驁之色,白衣少年忙道:「奴是兄長。」

  隨隨微微頷首:「好,你們舞得不錯。」

  轉頭向侍從道:「看賞。」

  侍從捧了賞賜來,隨隨親手從金盤裡拿起一雙玉璧,兩人各賜了一塊。

  禮部侍郎道:「承蒙大將軍不棄,請以此二僮為大將軍侍劍。」

  話音未落,只聽「鐺」一聲脆響,卻是齊王忽然將酒杯重重磕在紫檀食案上,鎏金酒杯與堅木相撞,聲如金石,將眾人嚇了一跳。

  禮部侍郎循聲望去,只見齊王殿下面沉似水,兩道目光利箭般向他射來。

  他心頭一顫,後背上冷汗涔涔,莫非是他太熱情,喧賓奪主了?畢竟奉命設宴的是齊王,他似乎是有些越俎代庖了。

  可轉念一想,是齊王先冷著張臉不理人,為了讓賓客盡歡,他只能勉為其難地挺身而出,怎麼還恨上他了呢?難道是覺得他們給女子塞美人不成體統?可那些伶人是天子賜的,齊王事先也知道,看不慣怎麼不早說呢?

  老頭搔了搔頭,怎麼也想不明白。

  滿堂中只有蕭將軍無動於衷,只是淡淡地往主座上瞥了一眼,目光甚至沒在齊王身上停留。

  她轉過臉來便對禮部侍郎作個揖道:「那便卻之不恭了。」

  禮部侍郎生怕她推拒,沒想到她那麼爽快便收下,不由鬆了一口氣:「二子頑劣,承蒙蕭將軍不棄。」

  兵部侍郎也笑道:「蕭將軍是爽快人。」

  隨隨微微一笑,讓侍從把兩個少年帶下去。

  程徵默默握緊酒杯,垂眸望著杯中酒液出神,他一聽兩個少年姓陳,便猜到他們大約與前朝皇族有關,蕭將軍多半是不忍見他們淪落教坊,以聲色娛人耳目,這才將兩人收下,就如她當初在洛陽救下他一樣,可他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正思忖著,卻聽蕭將軍道:「方才那幾個胡人少年胡旋舞跳得煞是好看,那奏琵琶和吹簫的也技藝高超,真叫在下大開眼界。」

  禮部侍郎聞絃歌而知雅意:「能得大將軍的青眼,是他們三生有幸。」

  說罷叫來下屬,吩咐他將那些樂人舞伎收拾好一併給蕭將軍送去。

  隨隨來者不拒,這些少年生得漂亮,舞跳得好,看著賞心悅目,傻子才往外推,橫豎這些少年跟著她也不會比在教坊過得差——何況她收得越痛快,皇帝便越放心。

  蕭將軍三下五除二地將美人們全都收下,比他們料想的還上道,在座的官員們頓時又與她親近了幾分,一時間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只除了齊王殿下,他的臉上彷彿凝了一層寒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連菜也不怎麼吃,只是盯著蕭將軍的臉,彷彿用她的臉就可以下酒。

  隨隨不去看他,賞一會兒歌舞,又轉頭與程徵低語幾句,提點他一些筵席上不言明的規矩。看在桓煊眼裡,兩人便是言笑晏晏,親密無間。

  蕭泠赴宴只帶了程徵一人,雖是白身,也叫眾人刮目相看,官員來向蕭將軍祝酒,便順帶敬他一杯。

  隨隨知他量淺,看著差不多,便抬手替他擋下,解釋道:「程公子有恙在身不能多飲,這杯在下替他飲吧。」

  話是這麼說,哪有人敢真的灌她酒,不過拿起酒杯沾一沾唇而已,可即便如此,看在某人眼裡也如毒針刺心一般。

  眾人都喝得面酣耳熱,顧不上注意齊王殿下的臉色。

  不覺中宵,隨隨瞥了眼程徵,見他臉色有些難看,知道他有些支撐不住,便向桓煊道:「末將不勝酒力,請恕少陪。」

  桓煊始終盯著她一舉一動,她方才去看程徵,他自然也看在眼裡,冷冷道:「蕭將軍謙虛了,眾所周知蕭將軍千杯不醉。」

  禮部侍郎一聽額上直往外冒冷汗,人家累了要早點退席,怎麼做主人的還攔著不讓,連忙打圓場:「蕭將軍雖是海量,到底鞍馬勞頓,明日一早還要入宮謁見陛下,明日宮宴定要一醉方休。」

  隨隨笑道:「一言為定。」

  說罷站起身,向眾人團團一揖,便帶著程徵和侍從離開了。

  桓煊直勾勾地盯著蕭將軍背影,她消失在簾外,他便盯著門簾,彷彿視線可以穿透門簾似的。

  客人離席,禮部侍郎總算鬆了一口氣,呷了一口酒,愜意道:「老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兵部侍郎道:「今日宋公真可謂勞苦功高。」

  禮部侍郎放下酒杯,老神在在地摸著鬚辮:「幸而不辱使命。」

  兵部侍郎又道:「沒想到蕭泠竟是這副形容,那些傳聞真是離譜。」

  禮部侍郎道:「誰說不是呢,不過她母親蘇夫人便是美人,蕭晏將軍也是一表人才,他們的女兒貌若無鹽才古怪吧。」

  「是這個理,不過都這麼傳,也就信了,」兵部侍郎道,「這蕭泠倒是個痛快人,某還以為她多少要客套一下。」

  禮部侍郎道:「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麼。」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卻不知對桓煊來說,就好似踩在他心上跳胡旋舞。

  他仰頭灌下一杯酒,終於坐不住,起身道「失陪」,大步向門外走去。

  他只是聽不下去那些閒話,卻沒想過要去哪裡。

  明日要入宮,他可以回王府,也可以去蓬萊宮,無論去哪裡,也強似留在這裡。

  他留下有什麼意義?明擺著的事,再去問個明白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他一邊想一邊往外走,但雙腿卻不聽使喚,帶著他往後院走去。

  他對這驛館的房舍佈局一清二處,輕車熟路地找到了蕭泠的院子——因為當初從西北回京,他便是下榻此處,只不過那時候是深秋,如今是嚴冬,入目的景物同樣蕭索。

  風雪已經停了,前院的管弦聲漸漸邈遠,四周寂然無聲,世界像是死了一樣。

  唯一的聲音便是他的皮靴踩著積雪,「嚓嚓」作響。

  院門前無人把守,侍衛們不知都去了哪裡,門上也沒落鎖,彷彿此間的主人早料到有人會來。

  桓煊正欲推門而入,抬起手,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與蕭泠有肌膚之親便是在長樂驛。

  那時候他甚至連她的姓氏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個獵戶女,他半夜召她來侍寢,扔給她一襲單薄春衫叫她去沐浴,然後又嫌棄她這贋品不夠合格,將她趕了出去。

  若是當初他能對她好一些,她離開的時候會不會多一分遲疑?

  桓煊忽然沒了推門的底氣,半空中的手垂落回身側。

  就在這時,門卻「吱呀」一聲從裡面被人推開。

  一個身著白衣的身影從門裡走出來,卻是程徵。

  程徵看見桓煊,身形不由自主一頓,臉上現出詫異之色,隨即他回過神來,想起兩人的尊卑之別,行禮道:「拜見齊王殿下。」

  桓煊彷彿沒聽見,方才的那點遲疑被他拋在腦後,現在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要找那沒心肝的女子問個清楚明白。

  他三步並作兩步穿過中庭。

  房門外有兩個女侍衛把守,見了他上來阻攔,一人道:「殿下留步,大將軍已經就寢了。」

  那聲音聽著有些耳熟,桓煊瞟了她一眼,正是他在幽州見過的那個「鹿氏」。

  桓煊冷笑一聲:「孤要見蕭泠。」

  田月容待要說什麼,門內傳出一道熟悉的聲音:「請殿下進來吧。」

  話音未落,桓煊已推開門扇。

  屋子裡有些昏暗,只有榻邊燃著支紅燭,隨隨已經換了寢衣,散了髮髻,長髮披在肩頭,顯是打算就寢。

  見他進來,她只是從衣桁上取下件外衣披在肩頭,站起身向他走去。

  昏黃的燭光給她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暈,刀鋒般的凜冽氣息淡了些,山池院中的那個身影彷彿又回來了。

  久違的馨香絲絲縷縷地縈繞周身,彷彿要把他整個人纏繞起來,縛成一個繭。

  他向四周掃了一眼,目光落在床前的屏風上。

  隨隨抱著臂看著他:「這裡沒有其他人,殿下不用找了。」

  桓煊收回目光,緊抿著唇不吭聲,心裡卻是微微鬆了一口氣。

  隨隨接著道:「若真有人在,我也不必把他們藏起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0 21:5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