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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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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白日上樓] 我成了灰姑娘的惡毒繼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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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0:22: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章 神誕日

  柳余閉上了眼睛。

  身邊傳來窸窣的動靜,他躺到了她的身邊。

  若有似無的雪松味又縈繞在鼻尖,和他這個人一樣,清冷又溫柔……

  在迷迷糊糊快要睡著時,又一陣聲音傳來:

  「……還是,你想當神后?」

  柳余被炸醒了。

  睡意像潮水一般褪去,她睜開眼,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越過了他們之間的界線,正支著額頭,靜靜地看她,那綠色的眼眸在帳幔的陰影下,如神秘而幽深的靜湖。

  「神后?」

  她眨了眨眼睛。

  他卻搖頭,自己否決了這個提議。

  「……夠了,貝莉婭‧弗格斯。你被我寵壞了。」

  「別太貪心。」

  柳余面無表情地拉高被子,閉上眼睛:

  「抱歉,我要睡了。」

  她擺出拒絕交流的姿態,只是臉上殘留的淚痕,讓她看起來有些不同往常的脆弱。

  他躺了下去,不再說話,只是緊擰的眉頭,像是被某種東西深深困擾著。當身邊傳來平穩的鼻息時,才往旁邊看了一眼。

  年輕的女孩已經睡著了。

  漂亮的臉蛋紅撲撲的,睫毛上殘留著的淚珠讓她看起來,像個純潔的安琪兒。

  他看了一會,才閉上眼睛。

  ————

  時間悄悄地過去,神誕日的前一天,柳余憑著超絕的記憶力和勤奮,提前將九百九十九個基礎字符都學完了。

  最後,只剩下一個字符。

  「光。」

  神道。

  他修長的指尖一點,迥異於之前所有字符的金黃色字符從他的指尖流出,彷彿金色的細沙,在半空中凝聚。

  它無法被寫入紙上,只能飄飄蕩蕩地在空中搖擺,漸漸凝實,而後,隨著淺金色的光線變幻……

  柳余出神地看著。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字。

  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正確地描繪出它的存在。

  它太美了,彷彿凝聚了這世上所有光的精粹,燦爛的,溫暖的,又不可捉摸的。

  它無法在腦海裡停留,既不可描繪,又無法記住。

  「我降生之時,吐露的第一個字,是『光』。」

  他轉身,看向窗外。

  他白色的廣袍被風吹起,銀髮在光中跳躍。

  「神說,要有光,於是,天地間就有了光。」

  柳余喃喃地道。

  神的聲音像是穿過亙古,帶著悠長的歲月撲面而來:

  「……世界的一切,都自『光』始。光,是永恆。它是過去,是現在,是未來。」

  「現在,碰觸它。」

  「光」飄了過來,在她面前伸了個懶腰。

  柳余伸手,試圖碰觸這個字。

  但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本來凝實的字符像細沙一樣從她的指間溜走,而後,在遠離她的另一邊重新凝聚。

  「它跑了。」

  柳余無奈地轉過頭來。

  偌大的殿堂內,除了她和蓋亞,再沒有第二個人。聖子聖女們最近來得少了,他們都被神官們派去佈置各處的宮殿,因為,神誕日就要到了。

  空氣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黃金扶手上,金色的豎瞳悄悄睜開了眼。

  「……沒有人學得會,貝莉婭‧弗格斯。」神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綠眸裡流淌著的是遺憾,「看來,你也不例外。」

  「沒有人?您創造的那些聖靈體也沒有?」

  柳余想起了路易斯。

  路易斯寫出來的神語,是黑色的。

  她最近嘗試過,用別的羽毛筆,再蘸上黑色的墨水,可寫出來的神語,依然是金色的。如果把顏色等同屬性,那麼,一切都好理解了。

  「沒有,那個黑暗使徒也沒有。」

  他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直接道。

  緊抿的唇角讓他看起來冷冰冰的。

  「我不明白。」

  「我是光,光也是我。而它,」蓋亞伸出手指,剛才還調皮地逃開她追逐的字符,像是遇到了父親一樣親暱地靠上去,蹭了蹭,「是我力量的外化。」

  「我創造了它,而其他的字符,也都是自它衍化而來,它們組合成了一套神力體系,你無法掌握它,那麼,你學習的一切,都無法閉合成一個圓,它是零碎的,是空中樓閣。」

  他告訴她。

  柳余似乎窺探到了什麼,可那一閃而逝的靈感,就像是空中的流星,等她要去抓,已經消失不見了。

  「讓我想想。」

  她出神地看向「光」。

  神看著她:「世上沒有人能做到。」

  他似乎有些寂寞:

  「……即使是我用生命之樹的樹心創造出的生靈,也不行。」

  柳余沒聽清,她還在專注地看著那變幻的、明明經過視網膜,卻無法在腦中留下記憶的神奇字符。

  她直覺,有什麼被她忽略了。

  它是構建神語的最初,缺少它,就無法閉合成一個圓……

  這時,斑斑從門口探進來一隻鳥腦袋:

  「斑……」

  [斑斑餓了……斑斑想吃蟲子,彩虹蟲,噢不,斑斑也想吃嘀嘀穀……該吃什麼呢……]

  蟲子,穀子,蟲子,穀子……

  明明不是一個物種,卻都是斑斑的食物……

  柳余突然間福至心靈地想到,是的,「光」已經構建出了封閉而完美的力量體系,它是唯一的、不可複製的。

  金字塔已經穩固——

  那麼,塔尖上永遠只會站著一個!

  「光」,永遠不可能被創造者以外的任何人掌控和馴服。

  只要她學習的還是光明力,光明語,那麼,不論她學得多好,永遠都只會是金字塔的第二梯隊,永遠都只會從屬於光明神。

  這是一個死循環,因為,她的力量源於——

  柳余忍不住抬頭,看向眼前甄至完美的臉龐:

  神。

  光明神。

  可如果,如果另外構建一個金字塔呢?

  跳出這個封閉的解構,跳出「光」,跳出這種……命運呢。

  柳余的面前,浮現出艾爾倫大陸發生過的一切……她沒有被吸乾血液,沒有被投入監牢,沒有被掛上城牆……娜塔西沒有伴在神的身邊,她的女主光環變弱了……

  命運,早就悄然發生了變化……

  抗爭!

  反叛!

  跳出牢籠!

  「轟隆隆——」

  一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意識裡坍塌。

  金黃色的字符,在她的視線裡扭曲,左衝右突,而後,在某一瞬間,迸裂開來。

  無數細小的金沙漫天飛舞。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變幻成靜謐的深藍,它在空中不斷凝聚、變幻……最後,凝結成一個流動的深藍字符,沒等柳余看清,就「轟」地衝向她。

  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還沒落地,就被一個寬大的懷抱接住了,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那深藍字符一下子衝入她的身體。

  「貝莉婭‧弗格斯?」

  出現在頭頂的,是驚訝的、帶著一絲焦慮的臉。

  那樣絕頂的美貌下,即使是焦慮,也讓人忍不住跟著心顫。

  柳余伸手,還沒碰到他,就垂了下去。

  她的意識陷入了一片黑暗,而在黑暗湮沒她之前,似乎聽到一聲輕輕的:「貝麗……」

  應當是聽錯了。

  她想。

  他又沒喝醉。

  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就躺在內宮的床上,金色的帳幔上,爬著張牙舞爪的狂獸。

  神斜倚著床,目光正投向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見她醒來,低頭,銀髮幾乎擦過她的臉頰:

  「貝莉婭‧弗格斯。」

  語速比平時聽起來快一些。

  「我……」

  柳余一張口,發現嗓音變了。

  從軟糯嬌柔,變成了帶著某種厚度和韻律的華麗、空靈,這讓她想起了蓋亞,當他念起神語時……

  「我怎麼了?」

  聲音正常了,軟糯得像是跟人撒嬌。

  柳余看向頭頂。

  他華麗的五官近在咫尺:

  「你突然昏倒了,我想,也許是……『光』與你相沖。」

  「相沖?」

  他輕撫她的臉頰,帶著溫柔的意味,聲音聽不出意味:「……畢竟,你對光明並無信仰。」

  柳余想起從前無數次當著他的面,宣稱「對光明無比虔誠」的過去。

  「……也許。」

  她悶悶地道。

  但心裡卻突生一種感覺:不,不是這樣。

  她想起昏倒時衝進她身體的東西,悄悄看向掌心,彷彿看到那白淨的掌心上,多出了一個藍色字符,那字符前所未見,正在不斷地流動、變幻,讓人目眩神迷。

  是……什麼呢?

  是……像神的「光」一樣的字符嗎?

  但柳余沒有因此感覺到,體內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

  不,也有不一樣的。

  她真正感覺到了旁邊人浩瀚如深海的神力。那神力,正如一重又一重的潮汐向她湧來。不一會兒,她就面色煞白了——就像是突破了某種界線,而後,清晰地摸到了對方力量的邊際。

  相比較他,她渺小得連一滴水都稱不上——

  但在從前,她從沒有過這樣具象的感知。

  青蛙終於跳出井蓋,看見了天空。

  但這天太寬太廣了,它大得讓人絕望。

  不,不能氣餒。

  柳余告訴自己,她進門了。

  總有一天,她也能變成天空。

  這時,天空壓下來,在她的眼角留下了一個吻。

  冰涼的嘴唇離開她時,輕聲道:

  「貝莉婭‧弗格斯,睡吧……等你醒來,就是神誕日了。」

  睡意像清風一樣籠來,柳余不一會,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

  所謂神誕日,是神誕生的日子。

  神宮內到處張燈結彩,前所未有的熱鬧。

  柳余醒來後,就被塞了一條紅色的蓬蓬裙,裙擺上綴著一朵朵精緻的紅薔薇,領口是小布扣。

  「扣子也太多了。」

  她抱怨了一句。

  面前就出現了一隻手。

  那手修長如玉,骨節分明,輕輕一撥,就撥開了她,接過她之前的動作,細致而溫柔地替她將小布扣一顆顆扣上去,腹部,胸口,鎖骨…………

  柳余看著面前換了一身白色神官袍的男人。

  他銀色的長髮以一根白絲絛束在腦後,整張臉露了出來。那俊朗挺拔的臉近在咫尺,似乎往前一步,就能碰到他長長的豐茂的睫毛。眼瞼微垂,湖綠色的雙眸此時專注地盯著那一顆顆小布扣,好像這世上,沒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

  「好了。」

  他退後一步。

  清冽的松雪一樣的氣息消散了。

  柳余看向西洋鏡,鏡子裡,小布扣一路扣到頂,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天鵝頸,熱烈和典雅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同時出現在鏡中的少女身上。

  「謝謝,」她看著鏡中聖潔而高貴的男人,「我們去哪兒?」

  「去一個地方。」

  他攬上她的腰肢,帶著她往外走。

  在走過外宮的一道長廊時,看到了伊迪絲。

  伊迪絲也換了一條漂亮的裙子,提著花籃往裡走,像是要去找吉蒂神官。她沒有發現特地隱藏了氣息的兩人。

  柳余卻愣住了。

  剛才一個照面,她好像看到……

  伊迪絲被火罩住了。

  再去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

  神停住了腳步。

  柳余搖搖頭,若有所思地道:

  「……沒事,我們走吧。」

  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伊迪絲輕快的歌聲傳來:

  「……我們幸福,我們快樂……尊敬的神明……」

  她看起來那麼快樂。

  「走吧。」

  兩人掩人耳目地出了神宮,扮成一對貴族男女,幻化成普通的長相,來到了距離神宮最遠的一塊大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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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0:23: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阿加莎

  春城。

  整個城市都被鮮花包圍,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花香,街面乾淨得像是被人仔細打掃過,行人們來來往往,面帶笑容,他們穿著自己最漂亮的衣服,見到人,就樂呵呵地打招。

  「噢感謝神,瑪利亞,新的一年,您看起來更精神了。」

  「還不賴,多謝神的眷顧,今天早上,珍妮特生了一個小天使……」

  「噢,那她就和神同一天生日?!真幸運,洗禮的時候一定要叫上我……」

  白鴿在城市上空盤旋,它們似乎也受到了氣氛的感染,連叫聲都比平時動聽。

  柳余走在城市最繁華的街上,身上鮮亮的紅色絲綢混入人群,一下子就不那麼顯眼了。

  倒是身旁的人——

  人們看到他身上的白色神官袍,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向他敬禮。

  兩人都變幻成了平凡的模樣,除了彼此看來還是原樣,落到其他人眼裡,不過是這對年輕人的氣質格外出眾一些。

  「您誕生時,就是現在的模樣嗎?」

  柳余有很多好奇的問題。

  「我誕生時……已經是個少年,」他看向人群,「你見過的。」

  「萊斯利?」

  「是的,差不多就是那樣。」

  沒有童年。

  柳余心想。

  不過想想自己的童年也不是很有趣……就不遺憾了。

  街道兩旁的建築小小的,有尖尖的屋頂,直直的煙囪,牆壁塗上五彩斑斕的顏色,像童話鎮裡的小屋。小屋裡販賣著各種稀奇的東西,偶爾還有伙計在外面叫賣。

  她被帶進了一家絲綢鋪裡。

  「我……」不需要。

  拒絕還沒出口,柳余就看到了一件眼熟的斗篷。

  雪白、無一絲雜質的狐狸毛,邊沿是暗銀色繡線……

  她心生一種猜測,伙計已經熟稔地打招呼:

  「神官先生,今天,要來點什麼?」

  他似乎認識他。

  「有什麼新鮮的嗎?」

  身旁人的聲音難得的放鬆和親切。

  柳余忍不住看了神一眼,他站在這果凍般的店鋪裡,竟然意外的和諧。

  伙計已經機靈地看到了神官先生身旁的女孩,她穿著紅色的裙子,雖然五官不算漂亮,但氣質十分出眾,和神官先生看起來十分的相配。

  「噢,當然!神官先生來得真巧,我們店長剛從鸛鸛區回來,他帶回來一匹特別的布料,您一定沒見過。那布料會隨著天氣而變幻。晴天時,它是粉色的,就像枝頭最嫩的桃花。陰天,就變成了灰色的,像是迷濛的灰霧。如果碰上下雨,那它就變成了綠色,就像……剛生長出的綠葉。下雪,它又變成純白的了,像阿爾匹山的雪那樣白……」

  「神之國度,只下過一次雪。」

  柳余認為,他在說假話。

  伙計沒有惱。

  他微笑著道:「是的,這布料太奇特了……我敢打賭,整個神之國度只有我們店有……是鸛鸛區一位大師傅染出來的,染布的水是那天降下的神雪……我想,以後,可能也不會再有。」

  「拿出來看看。」

  柳余還沒說話,身邊人就開口了。

  伙計「蹬蹬蹬」往裡去,不一會,小心翼翼地抱出來一匹布來,他像是怕弄壞了,小心翼翼地放在櫃台上,布料的顏色確實像櫻花一樣粉嫩,而且,她從未見過粉色和純淨搭邊,但這匹布料卻做到了。

  「可是,神之國度除了晴天,很少會有陰天,下雨或下雪更少……」

  似乎是看出女孩的不信,伙計哈哈笑了一聲:

  「美麗的小姐,您放心,鸛鸛區是神特地留給我們的一塊土地,在那裡,您可以體驗一年四季,體驗晴天雨天,只可惜……下雪只有之前那麼一次。您帶著布料去,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怎麼賣?」

  柳余立刻忘了之前的不愉快,高興地問。

  她得承認,她特別的膚淺。

  「這布料只有一匹……」

  「馬法爾,這布料我要了!」

  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漂亮鮮妍的少女,她穿著馬靴,紅色騎裝,長髮高高地束在腦後,整個人看起來活潑跳脫。身後還跟著一個英俊的少年,青色短髮、棕色眼睛,腰間的佩劍上紅瑪瑙閃閃發光。

  叫馬法爾的伙計顯然認識這位少女:

  「阿加莎小姐!達特先生!」

  「……是這位神官先生先看到的。」

  神之國度,幅員遼闊,沒有國,只有無數城池組成的自由聯邦。

  自由聯邦內,有十二城池主。

  每個城池主手下,掌握著數目不一、大小不同的城池,而阿加莎小姐,就是最大的城池主卡斯頓公爵家、最受寵愛的公爵小姐。卡斯頓城池主掌握了上百個城池,算是雄霸一方的霸主。

  而達特先生,是第二城池主的小兒子。

  聽說兩大城池主有意聯姻。

  但不論如何,神官先生從屬於神宮,不歸城池主管。

  馬法爾看起來有些為難。

  阿加莎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旁邊安靜站著的神官先生。他體量修長,面貌平凡,但不知道為什麼,才看一眼,她的心就「噗通噗通」亂跳起來。

  「十塊聖晶!」

  阿加莎丟出一個布袋子,忍不住又看了神官先生一眼。

  聖晶是極其高端的物品,以物易物的話,也只存在於高層,普通人根本接觸不到。

  馬法爾的天平開始傾斜。

  「一百塊聖晶。」

  神官先生開口道。

  他的聲音那樣優美,落到馬法爾的耳朵裡,像是聖晶「丁零噹啷」碰撞的美妙聲音。

  「阿加莎小姐……」

  馬法爾為難地看向尊貴的公爵小姐,他知道,她出不了那麼多,即使是城池主,一下子拿出一百塊聖晶也會綠了臉。畢竟,聖晶代表著最純粹的神力。

  「神官先生!您要這塊布料做什麼呢?這是女孩的東西。」

  阿加莎的眼裡從來看不進別人。

  何況,神官先生旁邊的女孩看起來那麼平凡,跟自己完全沒法比,她不相信神官先生的眼光竟然會那麼差。

  「噢當然,這是女孩的東西。所以,我也得買給我的女孩。」

  柳余看向蓋亞。

  他不知什麼時候看向了她,那雙綠眸正凝視著她,裡面是一汪溫柔的湖水。

  她的心悄悄地揪緊了。

  我的……女孩?

  多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稱呼了。

  蓋亞……

  不過很快,她就回過了神。

  記憶這種東西,就是這麼操蛋,每當你放鬆時,就會悄悄地跑出來干擾你、動搖你。

  唯一能做的,就是無視。

  蓋亞也收回了視線,他面無表情地丟給馬法爾一個更大的布袋子:

  「清點。」

  馬法爾立刻就高興了,他從沒見過這樣貴重的東西,興奮得臉發紅:

  「一,二,三……」

  而阿加莎則在不忿地瞪著柳余——她得承認,對方比她高一些,身材相當不賴,胸脯豐滿,腰肢纖細,皮膚也要更白一些,但臉蛋簡直平平無奇……

  她不敢相信!

  這世上竟然還有無視她魅力的男人——

  尤其,對比上還是那樣一個女人。

  瞧瞧,她在幹什麼?

  她竟然在目不轉睛地盯著達特。

  柳余確實是在看達特。

  在她收回視線時,竟然在達特身上看到了一條隱隱約約的藍色細線。那細線歪歪扭扭,盤踞在他身上,像是一張網。而在網的上一個節點,她彷彿看見……

  達特持劍刺死了一個和他相貌相似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來年紀要長些,叫他……弟弟?

  她感覺到了一種奇妙。

  像是透過那藍色的織網,觸摸到了一個人生命的脈絡。

  而網盤根交錯的節點,似乎只要她輕輕一拽,就會鬆散開來。

  「貝莉婭‧弗格斯。」

  這時,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冥想。

  柳余轉過頭去,金色的長髮下,白淨的臉剔透得像雪,帶著一絲迷茫:

  「嗯?」

  「你的布。」

  櫻花粉的布料被推了過來。

  當觸及到絲滑的布面時,才從那玄妙的感覺裡走了出來。

  這時,她很敏銳地察覺到男人平靜面色下的不悅:「你……怎麼了?」

  他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等等。」柳余追出去,在經過達特時,忍不住停了下來。

  「您的哥哥,是不是剛剛去世?」

  達特棕色的瞳孔一瞬間緊縮了起來,緊抿的嘴唇顯出強烈的不悅和拒絕。

  倒是旁邊的阿加莎大喇喇地回答了她。

  「這件事沒人不知道!哈利叔叔現在只有達特一個孩子,他是第一順位繼承人,怎麼,你看上他了?那我可以跟你換!」她指著門外修長挺拔的男人,「我要神官先生!」

  柳余瞪她:

  「你想得美。」

  說完,抱著布料就出了店鋪。

  銀髮青年站在門口,白色的神官袍流瀉一般垂下,襯出他一身的雋永和聖潔。

  他安靜地等待著,似乎沒有一絲不耐。

  柳余毫不客氣地將布丟給他:

  「一位紳士,是絕對不會讓淑女提這麼重的東西的。」

  他漂亮的眼睛彎了起來,像一輪溫柔的彎月。在柳余的失神中,手掌一張,那布就消失在了掌心。

  「一位淑女,也絕對不會直勾勾地盯著一個陌生男人看。」

  他說著,伸手過來牽她。

  柳余將手背到身後,卻還是被捉住了。他緊緊地將那小小、細嫩的手攥在了掌心。

  「貝莉婭‧弗格斯,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告訴她。

  「我知道……全世界都在慶祝您的生日。」

  「我會將這布做成最漂亮的裙子送給你。」

  他又告訴她。

  「您居然會做裙子?」

  少女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但在對上他的視線時,聲音漸漸低下來,「……噢,謝謝。」

  他不再說話。

  銀色長髮下,緊抿的嘴唇徹底成了蚌殼。側臉又冷又硬,連手都抽了回去。

  柳余卻趁機悄悄看了眼拳頭。

  那裡,一個藍色的字符在變幻,而她終於知道,那是什麼字了。

  「命」。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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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二章 神喜歡

  之後,柳余的注意力就主要放在來來往往的行人上。

  神誕日這天,所有的信徒都走上了街,他們互相慶祝神的生日。但很可惜,像達特先生這樣的,到底還是少數——

  她走了一會,也沒在別人身上發現這樣的網。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

  柳余在心裡琢磨。

  「貝莉婭‧弗格斯。」

  「貝莉婭‧弗格斯。」

  「……貝莉婭。」

  「嗯?」

  柳余抬起頭來,這才發現,神不知什麼時候停住了腳步。

  他站在她的面前,手裡拿著一條鑲滿寶石的寬邊腰帶,那腰帶美極了,在陽光下如波光粼粼的金色湖面,和他的銀髮一起,跳躍著光。

  「……好看嗎,貝莉婭?」

  好看嗎,貝莉婭?

  貝莉婭?

  貝莉婭。

  那呼喚她的聲音,像是穿過重重的迷霧,重擊她的耳膜。

  一圈圈漣漪蕩開。

  柳余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好看。」

  而後,她發現,那正對著她的綠眸一下子亮了起來,跳躍著讓人晃眼的光。

  「真的好看?」

  他問她。

  柳余點頭:

  「真的好看。」

  那金色與他十分相配,她還沒見過,世上有哪個男人穿金色能比他更出色——華美,天生高貴。

  說完,卻見他將那腰帶往攤位上一放,而後,背著手慢悠悠往前走。

  束成一束的銀髮在腦後,蕩了一下。

  「噯,您等等我!」

  柳余以為他不要了,忙提起裙擺跟了上去,「您這也走得太快了。」

  他睇了她一眼,那眼神有點奇怪。

  「您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看我?」

  柳余奇怪地道。

  「沒什麼。」

  他撇過頭去,蕩起的髮梢帶了點氣怒的意味。

  柳余以為自己看錯了。

  走出了一段,突然停下來,猛地往回走,來到之前的攤邊,一個圓圓臉的小男孩還記得他:「尊貴的神官先生,您好。」

  「腰帶。」

  小男孩要將腰帶遞給他,卻被拒絕了。

  「不。」白袍神官將頭向旁邊的金髮少女撇了撇:「給她。」

  柳余:……

  所以,是要她買麼?

  最後,窮且摳‧少女掏出了她的全部家當,一大把快樂糖,三根斑斑的羽毛,和一個金色的聖光祝福,艱難地從小男孩手裡「騙去」了華麗的金色腰帶。

  「您的腰帶。」

  她將腰帶遞給了一旁看戲的俊美神官,只覺得他現在那歲月靜好的模樣看起來分外不順眼。

  「謝謝。」他接過去,眼睛彎成了一彎沉醉的月牙兒,這讓他看起來有些難得的、不同以往的純真,「我很喜歡。」

  「很喜歡。」

  他用了兩個很喜歡。

  柳余出神了一會,才慢吞吞「哦」了一聲。

  所以,他是在要……生日禮物?

  她被自己偶然冒出的猜測,給嚇了一跳。

  而旁邊的神官先生卻像被激發出了強烈的購物欲。

  她跟在他旁邊,看著他一個個店鋪逛過去,買下許多華而不實的東西——當然,這些東西,對任何一個女孩來說,都是致命的。

  小巧的鑽石王冠,晶晶亮的鑽石就像天上的小星星。

  漂亮的羽毛頭飾,精緻的鹿皮小靴……

  他不厭其煩,一樣一樣地挑過去,專注得像是在挑選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好用來打扮自己心愛的洋娃娃。

  「神,您……」

  「蓋亞。」

  他打斷她。

  「蓋亞……夠了,太多了。」

  「哦,」銀髮青年抬頭,用他那美麗而純淨的眼眸深深地看著她,「我買給我自己。」

  「另外,我的聖晶有很多。很多。」

  「不用擔心。」

  「……哦。」

  柳余徹底閉上了嘴。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今天的蓋亞和平常比起來,有些不同——像是一下子變得幼稚了許多。

  難道是神誕日的關係?

  大概是她的觀察,讓對方察覺到了,蓋亞的表情重新恢復了平靜:「抱歉,我今天……」

  「帶你去個地方。」

  說完,柳余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人已經被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空氣中傳來海的氣息,潮濕又悶熱。

  她站在了海邊。

  靜謐的深藍色大海,海浪一浪一浪地湧來,她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銀髮青年站在一個高高的礁石上,白色的神官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看向海的深處:「這是我……」

  聲音悠遠:「出生的地方。」

  「這片海?」

  「是的,這片海。」

  「可《神約》上說,您創造了世界。我以為這片海,也是您創造的。」

  「不,只有這片海不是。」

  這時,有漁民們列著隊,站在海裡齊齊吆喝著往外拉網,網內無數調皮的小魚鑽出漁網,只剩下一些個頭大的。

  他們看見礁石上的男人,並不驚訝,還親切地打招呼。

  「神官先生!」

  「神官先生,您又來啦!」

  「晚上來我們村,今天獵到了一條兩米長的霸抜魚!」

  霸抜魚肉質鮮嫩,十分不好抓。

  「謝謝!我一定去!」

  柳余就看見,蓋亞用絕不像他的親切回答了漁民們。

  他在這,像是回到了他最熟悉、最喜愛的地方,以至於,那滿身的冰冷也像是被融化的冰川一樣,消失了。

  漂亮的臉上,連笑都是爽朗的。

  柳余詫異地看著他。

  「神官先生!那是您的妻子嗎?」

  有漁民發現了她,好奇地問。

  「抱歉,我不是神官先生的妻子。」

  趕在蓋亞開口前,柳余率先否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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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三章 霸抜魚

  時已近傍晚。

  漁民們哼哧哼哧地踩著水,半弓著腰、費勁地拖著巨大的漁網往海灘走,海天一線裡,夕陽的餘暉灑滿深藍色的海面……

  柳余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感覺十分新奇。

  凝目看去,漁網盡頭,還飄著個紅色的腦袋,定睛一看,發現是個瘦弱的孩子,約莫十來歲,臉上一點肉都沒有,曬得黑條條的,在那費勁地推漁網。

  對成人來說齊腰深的海面,到這小孩那,就只剩下一個頭了。

  「那麼小的孩子,也要去捕魚嗎?」

  她問。

  礁石上的男人沒有回答他。

  他還凝目看著那蔚藍的一片深海,似乎想要沉進去一樣。

  柳余只得將注意力重新投到捕撈的漁民身上,可當她目光再度落到那紅色的腦袋上時,卻突得停住了——

  她重新看到了網!

  那網若隱若現,一大半沒於海面,,一小半……繚繞在那紅色的腦袋上!

  是那孩子!

  對,是那孩子!

  柳余上前一步,海水泛過她的鞋子,鞋底連鞋面一下子濕了,可她完全顧及不到,只目不轉睛地盯著推著漁網的孩子。他的網要比達特先生的小很多,節點也只有五六個,一個在三歲,一個在五歲……最後一個在……

  零碎的畫面在眼前浮現。

  海浪翻湧……

  黑色的水草……

  雙手不斷拍打著水面……

  漂浮在海面的紅色頭髮……

  最後一個節點在十歲零八個月!

  就近在眼前!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到,這些節點對應的信息。

  米拉卡‧摩西。

  十歲。

  出生。

  三歲時父親死去。

  五歲時母親離開……

  終年,十歲零八個月。

  一條藍色細線在她的眼前不斷延伸,繚繞成一個又一個的結,最後,出生與死亡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織網。

  柳余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海風輕輕拂面,她陷入了一種奇妙、又特別的境地裡。

  世界在她面前分裂成兩半。

  她一腳踩著虛無,一腳踩著現實,她的手指,與那代表著命運的藍色織網挨著,彷彿只要輕輕一勾,就能將這織網打亂,重新排布……

  「米拉卡!」

  「米拉卡呢!」

  「米拉卡不見了!」

  ……果然,是米拉卡嗎?

  海灘上發生騷亂。

  拖著漁網往的漁民們驚叫起來,漁網沒拖住,驚慌失措下,網裡的魚逃了一大半,只剩下幾條半死不活的。人們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海面上一下子被弄得亂糟糟的。

  漁民中有人朝礁石上的白袍神官求助。

  「神官先生!」

  「神官先生,求您救救米拉卡!」

  「米拉卡不見了!摩西家就只剩下這一個孩子了……」

  這時,柳余的手指已經碰到了藍色的織網。

  織網上像是覆了一層薄薄的筋膜,無法撼動。

  她用力地扯了一下,手指沒有疼痛感,像滑溜的魚一樣從網上滑了出去,可她的頭卻開始疼了起來。

  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恍惚中,她彷彿看到米拉卡黑溜溜的眼睛盯著她,他在朝她求救。

  他的眼睛裡溢出淚水,火紅色的頭髮在海中,像是亂蓬蓬的水草……

  他叫她:

  「命運女神……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她又一扯——

  節點鬆動了,卻又迅速攀得更緊。

  不。

  不該是這樣的。

  命運明明有無數種可能,就像她一樣,它不該是唯一!

  手指摳入那一層筋膜,代表著「死亡」的節點開始鬆散。

  「啪」,一聲輕輕的、彷彿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傳來,柳余看見,節點整個鬆開了。

  而視線所及處,始終靜默的白袍神官,突然動了。

  他凌空站在了靜謐的大海之上。

  白色的袍袖一揮,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逃逸的魚兒倒退著回到漁網,漁網的線繩重新回到了去海中尋人的漁民們手裡,他們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面上還帶著迷惘。

  「怎麼回事?」

  「我剛剛在找米拉卡……」

  「米拉卡呢?」

  這時,米拉卡紅色的腦袋重新漂浮在海面,臉上還帶著快活的笑。出於漁民們的意料,他既向神官先生道了謝,也向旁邊紅裙子的少女道謝:

  「米拉卡沒事!謝謝您,美麗的小姐!」

  他喊道。

  柳余回了個笑容,她發現,米拉卡身上的網變了,代表著「死亡」的節點消失了——可與此同時,那網,已經從封閉變成了敞開,後面的藍色細線一片模糊,他的命運像是被人為斬成了兩截,前一半明晰,後一半……只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命運改變了。

  這是好,還是……壞?

  柳余想到了自己,能活著,總是好事。

  她看向半途出手的男人。

  他仍然背對著著她,銀色的長髮在夕陽的餘暉下,如華麗的匹練。

  不知道為什麼,米拉卡後半截消失的命線,總讓她有些不安。

  這時,漁民們拖著沉重的漁網,高聲道謝。

  「謝謝神官先生!」

  「神會保佑您的,神官先生!」

  神官先生轉了過來。

  他沐浴在夕陽下的五官漂亮得不可思議,表情帶了點溫和,也沒看漁民們,而是旁若無人地問起柳余:

  「想去吃霸抜魚嗎?」

  「可是聽說……霸抜魚很多刺。」

  說起這平常的話題,柳余心裡的不安消失了一些。

  漁民們笑:

  「可以讓神官先生給您挑刺!神官先生什麼都擅長!」

  「不,我敢肯定,他討女孩歡心不擅長。」

  柳余笑著道。

  笑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如果命運是定,那麼,它之外,是「變」。

  過去不可逆轉,但未來,卻無限可能。

  就如達特先的「過去」,米拉卡的「未來」,如同她自己。

  原來……就是衍生出一種神語體系的感覺。

  她的心彷彿被一股喧囂和躁動佔領,從剛才的一剎那,她彷彿窺到了不可估量的未來……終有一天,她也會像蓋亞那樣,以自己的理解,創造出一種獨立完整的神語體系,將其所有閉合成完整的圓。

  命運。

  是的,命運。

  這一刻,瑰麗而宏大的未來,第一次向她展開了清晰的藍圖。

  這才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力量——不依存於他人,不被旁人所支配,獨立於這個世界的力量。

  想到這一刻,她就忍不住熱血沸騰、激動無比。

  不過……

  她看了旁邊人一眼,她現在的力量,還很弱小,在這之前,她必須小心,小心,再小心。

  還有被她藏匿起來的鐵片,還有弗格斯夫人……

  在她思慮萬千之時,手被人牽了起來,抓著她的那隻手冰涼得像剛從雪原回來。

  「您今天有些奇怪,」她努力組織著語言,讓自己從那激動的心緒裡平復,「您說過,您厭惡我,而今天,卻一直牽著我的手。」

  「厭惡?噢,當然。」男人點頭,「貝莉婭‧弗格斯,我注重承諾,並且很樂意提醒您,第三條,陪我逛街。」

  「……您的意思是,為了避免我成為一個失信的人,您才委屈您來逛街?」

  「也許。」

  他淡淡地道。

  冷淡的銀髮,滑溜溜地刮過她的手背,帶起一點癢。

  柳余看了交握的雙手一眼:

  「逛街並不需要牽手。」

  「你和萊斯利一直牽著。我說過,你和他做的一切,我都要重復一遍,不,好幾遍,直到我厭惡為止。」

  他看向海面的臉,在漸深的天色下,如朦朧的夜影,表情看不真切。

  「您今天真的很反常。」她看著他,面上帶著一絲悵惘,「如果您不愛我,那麼,請別對我太——」

  「——別動。」

  他打斷了她。

  如玉般的手掌展開,掌心憑空出現了一雙精緻的鹿皮小靴。

  這時,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落入海平面。

  夜幕降臨,漆漆的夜色從深藍色的海面一路逶迤向海邊,帶著無盡的風。

  海風吹到身上些冷。

  他低了下去,神聖的神官袍隨意地散在沙子上。

  月光悄悄灑落他的頭頂。

  柳余這才發現,靴頭濕了一塊,腳底涼嗖嗖的。

  他提起她的腳,靴子和綢襪被一起褪了下來,露在外面的腳趾忍不住縮了縮,被握住的地方酥酥麻麻的,有點癢。

  她又忍不住縮了縮——

  雪白的腳趾在夜色中,玲瓏可愛。

  「您——」

  「——別動。」

  他的聲音沉黯了下來,抬頭看她的一眼裡,藏著的這東西,讓她所有即將出口的話都咽在了喉嚨裡。

  握住她腳踝的手指,越來越燙,越來越燙。

  這讓柳余幾乎產生一種錯覺,以為他要親吻她的腳趾——

  他迅速地將綢襪和鹿皮小靴替她穿了上去,而後站了起來:

  「貝莉婭‧弗格斯,你看起來很厲害……」

  「卻總忘了你自己。」

  他看向她:

  「珍惜你自己。」

  他的聲音很淡,表情比聲音更淡。

  可一股氣流,卻直沖到柳余的喉嚨口,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彷彿看到了曾經的少年,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告訴她:……珍惜你自己,貝莉婭。

  「我得收回剛才的話,您很會討女孩歡心。」

  柳余勉強笑了笑。

  他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

  「我說的,是事實。」

  「貝莉婭‧弗格斯,偶爾,我會感覺,弗格斯夫人也許沒有照顧好你。」

  「不,母親很好。」

  柳余矢口否認。

  「可一個生活在愛裡的孩子,她不會總是對別人的關心受寵若驚,也不會總是習慣忽略自己的需要。」

  柳余的臉一下子白了。

  她攥緊了手心,手指一下子戳到肉裡,可卻什麼都感覺不到,她只看得到眼前人溫柔的綠眸,他彷彿在撫慰她,又彷彿……在平淡地敘述一件事實。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個人。

  他溫柔又冰冷,親切又疏離,讓你分不清哪一刻才是真實。

  「弗格斯夫人對我很好。她很愛我。」

  她捏緊了嗓子,勉強發出音來。

  他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只是重新牽起那細嫩的手:

  「走,去村長家。時間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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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神唱歌

  卡納村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漁村。

  整個村子,從村頭走到村尾,也就十幾分鐘。

  村長家門口長著棵歪脖子樹,樹葉是柳余見慣的大葉子,大葉子在黑夜裡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樹下坐著許多黑不秋的村民。

  村民們被海風吹得皴黑的臉上,全是熱情的笑意。

  「神官先生,又看見您了!」

  「每年的神誕日,您總會出現!這是您的朋友嗎?」

  「是的,我的朋友。」

  柳余聽見身邊人這麼回答。

  她往旁邊看去,他笑起來時,嘴角會微微勾起,綠眸裡蕩漾著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冰冷,而是和煦的親切和溫暖。

  這和神殿裡的他——

  或者說,和她認知的他,區別很大。

  「噢,尊貴的神官先生,您又來了。」白鬍子老村長被一個年輕的女孩扶著,慢悠悠走出來,他的腿腳看起來不太靈便了,「很巧,蘇珊她叔叔捉了一條霸抜魚……」

  當他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紅裙少女身上時,明顯愣了一愣:

  「噢,這位是……」

  「神官先生的朋友!」

  有漁民替柳余回答。

  「朋友啊,」老村長咧開嘴,露出親切的笑容,「神官先生可從沒帶過朋友來……幸會,尊貴的朋友。」

  柳余提起裙擺,也回了一禮:

  「您好,村長先生。」

  她發現,扶著老村長的女孩朝著自己看了一眼。

  那眼神不算惡意,但也絕對不是歡迎——不過,這種眼神,她見得太多了。作為這世界唯一的神,即使掩蓋住了絕頂的美貌,可依然擋不住前赴後繼的愛意。

  她朝對方露出抹善意的笑。

  濃眉大眼的女孩猝不及防之下臉紅了,再看過來時,眼神就有些躲閃和羞澀。

  「蘇珊,」村長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用扶爺爺了,去叫你叔叔和其他人出來,尊貴的客人來了!」

  「是的,村長爺爺!」

  蘇珊小跑著進屋了。

  比起卡納村的其他住戶,村長家的房子最大,有三層。

  門口明顯精心捯飭過了,用青石板鋪出了一塊方方正正的小廣場,歪脖子樹就在小廣場的東南角,而小廣場中央,則擺著一座一人高的光明石像。

  現在,石像周圍擺滿了鮮花、漁網,還有樹枝。

  柳余踱了過去,她對比了下石像和真人:

  「不太像呢。」

  迄今為止,她見過最像的一尊,還是在神殿。

  不過即使是這樣,那沒有生命的石像也無法描摹出真人一絲一毫的風采。

  「您每年都來?」

  她又問。

  「是的,每年,我都會來海邊看一看……」他看向遠處,「世界在變,一切都在變,可只有這裡……變化不大。」

  老村長走了過來:

  「神官先生也變化不大呢。當我還是個孩子時,第一次見您,您就是這樣。而到現在,我的眼睛快看不清了,背也駝了,您還是一樣的年輕。」

  柳余詫異了。

  她以為蓋亞過來,怎麼都會掩飾下,沒想到,竟然一直用這張臉……

  「神官先生,您一定是神宮裡的人吧。」老村長露出嚮往的神情,「我小時候很疑惑,可後來,當我見過跨海過來的神騎士們時,就明白了……您和他們,是一種人。」

  「神騎士?」

  柳余又被一個新丟出來的名詞給整糊塗了。

  「看來,神官先生沒有跟您說過……是我失禮了。」

  老村長轉身吆喝著村民們,把篝火升起來。

  石像前堆積的乾枝被點燃了。

  熊熊的篝火映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村長家走出許多人,他們在地面鋪上佈,擺上一盤盤有些蔫的水果,和各種海產,篝火前,一位精壯的青年在那剖魚。

  那魚有兩米長,近距離看,大張著的嘴十分猙獰。

  柳余收回了視線,她繼續之前的問題:

  「神騎士……是什麼?麗娜神官沒有說過。」

  「神……騎士?」蓋亞想了一會,像是從記憶深處挖出來那樣的茫然,「……噢,是他們。」

  「我用生命之樹的樹枝,創造出的孩子……他們不常在神宮,在各個世界遨遊……不過我想,也許,快回來了。」

  「我以為,神宮只有您和那些神官們。」

  生命之樹的樹枝創造的孩子,是……聖靈體吧?

  應當是很長壽的。

  柳余想,她對神宮的瞭解,還是太片面了——

  大多數都只是道聽途說,小部分是通過《神約》記載,和記憶珠。

  也對,如果說各個世界的神殿是按照神宮建造,那麼,有負責治療、布散道義的神官,還得有維護秩序、負責審判的騎士才對。

  金字塔才是最穩定的權利結構。

  「等他們回來,我介紹你和他們認識……他們都是一群可愛的孩子,你會喜歡他們的。」

  他輕輕地替她將吹到腮邊的一綹長髮別到耳後,柳余下意識抬頭,卻發現他說起「孩子」和「喜歡」時,綠眸一點溫度都沒有——

  彷彿那只是他創造出的布偶,能隨時丟棄,或毀壞的布偶。

  這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神官先生,魚烤好了!您可以帶著您的朋友過來!」

  這時,篝火旁的老村長樂呵呵地叫喚。

  「我們過去。」

  他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柳余沒有掙扎,直接走了過去。

  尊貴的客人,當然應該坐在老村長身邊,柳余則挨著蓋亞坐,村民們圍火而坐。

  柳余還發現,米拉卡也來了。

  他換了一身整齊的衣服,正齜著一口白牙對她笑——

  關鍵是,太黑了。

  在夜色裡,那口白牙讓她想起前世某個牙膏的代言人。

  「聽說,是您和神官先生救了米拉卡,太感謝您了。」

  老村長顫顫巍巍地起身,要行禮,被柳余制止了。

  「您不必這樣,我們正好碰上了……」

  「是米拉卡的命太苦了……如果他也走了,我就再沒辦法對摩西家交代了。」老村長坐了下去,「當年,許多年輕人一起出海……可惜,一個海浪,他們就都沒回來,二十多個年輕人啊……」

  柳余知道,這個時代大海對於普通人的威力。

  「裡面,就有蘇珊的父親,也就是我的二兒子……」

  熊熊的篝火映在老村長的臉上,可他的皺紋裡醞釀著的,卻不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愁苦,而是,一種她無法理解的……安寧?

  或者知足。

  「您……」

  她把疑問嚥下去了。

  老村長看她一眼,就明白這少女的疑惑了,同情都快從她冰藍色的眼睛裡溢出來了。

  「我啊,當然很傷心。不過我想,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他們來這世間,注定要遭受這種命運。一切困苦,都是上天給我們的考驗。我們生在卡納漁村,注定了要打漁為生……風浪,是我們人生必須經過的一關……我相信,摩西和我的孩子,還有村裡那些年輕人的魂靈,一定已經在神的天國裡徜徉……他們將不再需要經歷世間的困苦,只有快樂。」

  老村長臉上露出知足的微笑,他並沒有失去兒子而一蹶不振,反倒對生活充滿嚮往。

  柳余沒有說話。

  她看向身旁的人,篝火在他耀眼的銀髮和美麗的臉上跳躍,他安靜而高貴,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馬蘭在艾爾倫大陸時,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您總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著我們,好像我們是被圈養的豬羊,只有您一個人清醒。……您感到幸福嗎?」

  「我們很幸福。」

  是的,他們很幸福。

  即使是瘧疾,或是別的災難,都無法摧毀他們的信仰,他們對災難坦然受之——

  這是信仰帶來的正面的教化意義,它讓人的心安定而富足,讓社會結構趨於大體的平穩,如果不看那些極端的例子的話。

  可極端的例子,在任何維護政權的鐵血統治下,也從來不缺。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當她高高在上地對一切施以嘲諷時,就已經落了下乘。

  「可我寧願,活得清醒。」

  她輕輕道。

  「您在說什麼?」

  老村長沒聽清,頭往柳余這邊側了一點,不知道碰到什麼,又直了回去。

  他轉了轉脖子。

  「沒什麼。」柳余笑道,「吃魚。」

  蘇珊正好走到這兒,她悄悄地看了一眼這白到發光的女孩,覺得她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和神官先生很配。

  「霸抜魚,我小叔叔特地挑的,最嫩的一塊。」

  她將碟子輕輕放到柳余面前。

  「謝謝。」

  柳余抬頭道謝。

  蘇珊一下子臉紅了,訥訥地放了又一個碟子在神官面前:

  「您,您吃。」

  「謝謝。」

  神官先生也朝她道謝。

  蘇珊端著盤子,心滿意足地走了。

  「蘇珊這丫頭,看來是死心了。」老村長哈哈一笑,「她小時候就總吵嚷著要嫁給神官先生。」

  柳余對此充耳不聞。

  有這個結果,並不稀奇,甚至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女人都愛慕他,她也覺得理所應當——畢竟,蓋亞是創造這個世界的唯一神。

  在她對著盤子中雪白的魚肉無處下嘴時,面前突然蹲下一個身影。

  是那個剖魚的小夥,皮膚有些黑,但五官意外的很俊俏,一雙眼睛尤其活潑:

  「霸抜魚有很多刺,美麗的小姐,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為您服務。我挑刺的手藝一流。」

  「這是我的小兒子,卡多。」老村長樂呵呵地捋了捋鬍子,「看來我的小卡多,也有心上人了。」

  柳余:……

  她始終無法習慣,這裡過分「熱情」的風俗。

  正要拒絕,面前卻伸過來一雙手。

  「蓋……亞?」

  柳余驚訝地瞪大眼睛。

  他安靜地將她的碟子拿過去,撿起一旁細長的骨針,在火上烤了烤,而後仔細地挑碟子中的刺。

  搭在骨針上的手極富美感。

  骨節分明,修長如玉,像是最上等的藝術品。

  可動作,也實在笨拙,不過一會,就俐落起來。

  「吃吧。」

  碟子放回她的面前。

  剔透的魚肉上,一根刺都沒有。

  老村長哈哈大笑起來:

  「我可從來沒見神官先生您自己動過手。」

  「抱歉,剔得不太好。」

  柳余聽旁邊人彬彬有禮地致歉。

  一時,放到嘴裡的魚肉有些食不下嚥——滋味確實很好,魚肉緊實而細密,帶著烘烤過的香氣。

  「不好吃嗎?」

  他問她,眸裡帶著疑惑。

  「好吃。」

  柳余將魚片嚥了下去。

  卡多蹲下來,給尊貴的另外一位客人剔魚刺,還和他說:「神官先生,我愛慕您身邊的小姐,雖然我從小就敬仰您,但在愛情裡,沒有謙讓。」

  卡多將剔好的霸抜魚片遞了過去。

  神官先生接了:

  「謝謝,卡多先生,我得告訴您,她屬於我,您如果要侵犯我的財產,我恐怕會跟您打上一架。」

  卡多噎住了。

  他用那雙活潑的、黑溜溜的眼睛看著柳余,似乎在征詢她的意見。

  在這個世界,追求女人,是一件浪漫而值得鼓勵的事,但倘若這個女人是某個人的私有財產,那麼,這項行為,就是犯罪。

  柳余笑了:

  「神官先生,您又忘了,我不屬於誰,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追求,包括卡多先生。」

  她看向旁邊,男人那被篝火照亮的綠眸裡,跳躍著紅色的火焰。

  篝火的另一邊爆出笑聲。

  蘇珊在那,和幾位年輕的姑娘,一起跳起了熱情的踢躂舞,靴子在青石板地面踩出清脆的聲響:

  「以光明之名,

   神的子民,

   神的子民,

   這裡種滿鮮花,

   這裡灑滿美酒,

   你們載歌載舞。

   生命譬如朝露,

   死亡迫切來臨,

   可你們毫不畏懼。

   正義,自由,你們嚮往光明。

   神的子民,神的子民,

   古老而高貴的民族……」

  熟悉的歌聲,彷彿穿梭過無盡的時光,將人帶回過去。

  銀髮青年站了起來。

  他一隻手背在後,一隻手風度翩翩地朝她伸來:

  「美麗的弗格斯小姐,我想請您跳支舞。」

  對著那雙蕩起絲絲漣漪的綠眸,柳余面前卻浮現了銀髮少年,抱著獨臂的她在幽暗的、只有一展花燈旁的溪邊跳舞。

  「我……」

  她張了張嘴,即使知道,這兩個人共有著一個靈魂,可那隻手,卻伸不過去。有什麼阻斷了她。

  「抱——」

  她要拒絕,可腰肢卻被摟住了。

  「抱歉,我想跳舞。」他強硬的摟住她,手掌搭在她的腰後,灼熱的溫度從那薄薄一層的綢料傳遞過來,「作為交換,我唱歌給你聽。」

  他用那美妙而空靈的聲音,隨著他們輕輕哼唱:

  「以光明之名,

   神的子民,

   神的子民……」

  他看著她,那雙綠眸裡,滿是溫柔的湖水,像靜夜裡的詩:

  「……可我們毫不畏懼……」

  周圍靜了下來。

  柳余站在原地,世界好像消失了。只有面前一人是真實的存在。她像是被時光的洪流沖刷,重新站到了那個少年面前,被他誠摯地、溫柔地看著。

  「你的氣息,聞起來像……甜美的櫻桃。」

  他低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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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五章 神比較

  一隻手指抵住了他,手指的主人閃爍著她那雙多情的、蘊滿水澤的冰藍色眸子,搖頭:

  「不,蓋亞,我不願意。」

  「不願意?」

  他凝視她良久。

  那雙綠眸裡的漣漪被冰凍成了雪原,就在她以為,他會放開她時,他卻撥開她的手指:「可是,貝莉婭……」

  「我的世界裡,沒有不。」

  他重新低下頭,親吻她。

  柳余伸手要推,才觸到他胸口的絲袍,就被他用單手握住了、強迫般放在他的腰後。那力道強硬無比,帶著不容反抗的意味。

  「您幹什麼?!」

  她掙扎起來。

  「貝莉婭‧弗格斯……」他卻安靜下來,帶著審慎的意味凝視她,「他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

  你……為什麼不可以?

  柳余被掐著下巴,看入那一汪幽幽的綠意裡。

  那比春光更明媚、比鑽石更純淨的綠色裡,此時跳躍著火紅的篝火,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燃燒、而後劇烈。

  「您不會喝酒了……」吧?

  柳余張開嘴,最後一個「吧」字,卻被他吞噬了去。

  他用極大的勁咬著她的嘴唇,好像要懲罰她。

  柳余吃痛地張開嘴,他趁機進了去,像野蠻的、要將一切燒光搶光的強盜。近在咫尺的那張臉美得讓人自慚形穢,可此時看起來卻那麼陌生。

  突然,眼睛被罩住了。

  黑暗佔據了她的視野,感官被格外得放大,她的掙扎對他來說,彷彿只是一陣毛毛細雨。

  他親吻著她,動作有別於他平常的克制,而如狂風暴雨一般,想要將她一口氣吞噬,可過了會,當她的掙扎變弱,那狂風就變成了細雨,和柔軟的愛憐。

  他親吻著她的唇,彷彿那是世間最美味的甜點。

  留戀的、細碎的:

  「……像櫻桃。他說的沒錯。」

  「您沒喝酒。」

  柳余冷冷地道,絲毫不知,自己此時的聲音是多麼的綿軟,引人犯罪。

  酡紅的雙頰上,一雙眼波光粼粼。

  他端詳著她,眼神冰冷而克制,可很快,就重新低下頭,與用表情絲毫不符的熱情,重新舔吻她的嘴唇。松雪的香氣充盈著她的鼻尖。

  最後,放開她,半抵著她的額頭,聲音沙啞:

  「……是的,沒有酒。」

  「可是……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貝莉婭‧弗格斯。你在招惹我時,就該知道,需要承擔的後果。」

  他俯下身,柳余只覺得身體一輕,人已經在他懷裡。

  視線恢復了。

  篝火旁的村民們還沉醉在他剛才的歌聲裡,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她的視線滑過去,卻對上指縫裡、一雙黑溜溜的過分活潑的眼睛——

  米拉卡半捂著眼睛,偷偷往她這邊看。

  見她看他,還朝她露出個促狹的笑容:

  「美麗的小姐,祝您和神官先生度過甜蜜的一夜!」

  柳余:「……」

  她想下來,卻被拍了一下:

  「別動。」

  「你——」

  她氣得瞪他,卻在對方輕輕綻開的笑容裡失了神。

  她第一次見到蓋亞這樣笑。

  像是整個夜空都變亮了,滿天繁星閃爍……

  他帶著她,走進了村長的房子。

  泥瓦築的牆,即使是整個卡納村最大最好的房子,依然是灰黯的。

  比不上神殿的華麗和精緻。

  但意外的是,客房佈置得很乾淨,一桌一椅一床,床上鋪著藍色碎花的被縟,她被放到了那被縟上,蓋亞欺身上來,銀色的長髮滑入她的脖子,帶著點冰涼。

  「您不能這樣對我。」

  柳余推他。

  卻沒推動,壓在身上的男人像硬邦邦的一塊木板。

  他的眼底暗沉一片:

  「相信我,沒人比我更有權利。」

  「您說過……慾望不可恥,放縱才是可恥。」少女急急地道,她金色的長髮披散在黯淡的床鋪上,閃著金子般的光。「每一個墮入深淵的開始,都是從放縱開始……」

  他笑了。

  銀髮在空中蕩出微微的漣漪。

  「貝莉婭‧弗格斯。」他輕輕撫摸她的臉,「你真天真。」

  「我得告訴你一件事,神從來不需要克制。萊斯利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不需要克制……的神嗎?

  柳余失神地想,當神失去了控制,那麼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弗格斯夫人我可以救。」

  他道。

  柳余突然懂了。

  她的反抗變成了溫柔的順從:

  「您想跟我做交易?」

  「不,不是交易,是賞賜。」他摩挲著她的嘴唇,「……我要你主動吻我,像從前對萊斯利那樣,熱情的,激烈的。」

  看著她的綠眸裡,藏著一片深邃的海,海裡藏著從前的時光。

  不知道為什麼,柳余感覺到了悲傷。

  他似乎在追溯過去,勢要將自己和萊斯利徹底撕裂開,卻不肯放過她——

  愛嗎?

  愛的。

  她愛的少年,還活在他的心裡。

  她明明看到了。

  她直起身,攀援住他的脖子,親吻了上去。

  熱烈的,纏綿的。

  最後,漸漸失了控。

  一浪又一浪的海水拍打著沙灘,規律地迴響在耳邊,月亮悄悄躲進雲層。

  窗外的歌聲穿過層層的黑夜:

  「……我在找我的情郎……他有英俊的面龐,有深情的眼睛……他對著我唱,『我是你的伊塔拉』……美麗的星在天上,美麗的星在天上……」

  「美麗的星在天上。」

  她撫摸他深邃的眼睛。

  他的表情並未有大的變化,甚至連呼吸都是規律的,唯有瞳孔微微緊縮,眸光緊緊地抓著她,像是要將此時的她刻到眼睛裡。底下的動作,與他的表情截然相反,如嗜血的鯊一樣凶狠,在她又一次失神時,才帶著點溫情的撫摸了下她的臉:

  「貝莉婭‧弗格斯,我和萊斯利,你更喜歡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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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六章 喜當娘

  「在我回答您之前,您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悠長的餘韻,如退潮時的海水,慢悠悠、慢悠悠地自身體抽離。

  柳余伸手撫摸他的眼睛。

  他太美了。

  沾染上慾望的幽綠色瞳孔,像是能將人吸進去的深潭,即使只是看一眼,都能讓人慾望膨脹,想要佔有,不讓任何人覬覦這一份美麗。

  「什麼問題?」

  柳余半天才組織起語言:

  「您打算……怎麼救我母親?」

  「你確定要在這,和我討論這個話題?」

  他問她。

  「確定。」她閃閃發光的藍眸如多情的卡多瑙河,此時正專注地看著他,「我想知道。」

  蓋亞摀住她的眼睛:

  「……如果您不想暈過去,請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任何一個男人。」

  柳余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卻沒有放開他,而是猛地湊近,溫熱的鼻息噴到她的耳邊:

  「弗格斯夫人的靈魂,在我這。」

  「在你這?!」

  柳余一下子坐了起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是的,在我這。」

  「所以,現在,輪到你回答了。」他的目光似乎要從穿過的皮肉摸進她的骨頭,刺穿她的靈魂,「……我,和萊斯利,選一個。」

  柳余垂下了眼睛:

  「您當然比萊斯利強。」

  弗格斯夫人可還捏在他手裡呢。

  柳余決定哄哄他。

  「您比他厲害,比他——」

  「——閉嘴。」

  誰知他暴躁地打斷了她。

  之後的攻勢如狂風驟雨落芭蕉,柳余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來。

  艱難地轉過頭,窗外,月影搖曳,歪脖子樹的大葉搖得像要從樹幹上掉下來,粗獷的歌聲含含糊糊、聽不真切,恍惚中,頭又被扭了回來,被迫看向那捲起風暴的深海。

  她的意志,都被那深海吞沒了。

  等再醒過來,床邊趴著個穿了棉布衣服的姑娘。

  她一驚,正要說話,就見那姑娘抬起頭來,朝她一笑:

  「神官夫人,您還好嗎——」

  那聲音戛然而止,帶著一絲驚懼:

  「您的臉……」

  柳余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說不了話了。

  「惡之花」咒語生效了?

  難怪後來他那麼惱怒,那麼粗暴,一點餘地都不給她。

  窗外呼呼地刮過大風,冰雹胡亂地打在窗棱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柳余這才記起,這聲音似乎伴隨了她一夜。

  蘇珊也跟著看過去:

  「卡納村還是第一次下冰雹……噢,神官先生和村民們一起去海邊幫忙了。真幸運,海潮退下去後,很多魚都被沖上了岸。」

  柳余眨了眨眼睛,無法想像,那高貴的神祇會去幫漁民們撿魚。

  「神官夫人,您的臉……」

  這個淳樸的姑娘很快就忘了害怕,她指了指她的臉,帶著一絲關切,「怎麼了?」

  柳余又眨了眨眼睛,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搖頭。

  「您不能說話了?」

  蘇珊摀住嘴巴。

  「我去找神官先生!」

  她奔出去,正好在門口撞上拎著一條魚回來的神官先生。

  神官先生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他束成一束的銀髮,都彷彿醞釀著好心情。

  「神官先生,您回來了?」

  神官先生將魚給她:

  「煮一鍋魚湯。」

  「是的,神官先生。」

  蘇珊點點頭,留戀地看了他一眼,戀戀不捨地去煮魚湯了。

  柳余將這一切都收入眼底,暗嘆著這世上沒有哪個人能抵抗神的魅力,即使他遮住了他無與倫比的美貌——難怪路易斯之前說「沒有人能不被神迷惑」。

  「在想什麼?」

  白袍男人走了進來。

  「我母親的靈魂,為什麼會在你這?」

  柳余突然發現,自己能說話了。

  他沒有回答她。

  而是坐到她的床邊,銀髮如雪一樣逶迤在粗糙的床鋪,整個房間都似乎亮堂起來。

  柳余將被子拉拉好。

  他看著她的眼神明明很安靜,卻不知怎麼的,讓她想起昨晚的狂風和驟雨,她有點不堪忍受。畢竟,他是完全體。

  「我成全你的願望。」

  「願望?」她疑惑地,「是復活我的母親嗎?」

  「另外一個。」他用紆尊降貴的口氣宣佈,好像這是件讓人榮幸的事,「我讓你當我的神后。」

  「神后?」

  柳余鸚鵡學舌般地道。

  「是的,神后。」他撫摸著她的臉頰,松雪一樣的氣息從他的袍袖口一路攀岩上來,罩住她,「你不是一直渴望這個嗎?我成全你。」

  柳余:……

  是的,如果在納撒尼爾,在艾爾倫,她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欣喜若狂。

  可現在,當他真的呈上她一直以來的渴望時,她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開心。

  反而空蕩蕩的。

  像是有罅隙的風穿過雲端。

  就像一個孩子,她渴望了一個玩具很久很久,可當這個玩具真的到手裡時,她又覺得不夠了。人就是這麼貪心,沒地位時想地位,有地位時,卻又渴望尊重,平等,和……愛。

  「那你愛我嗎?」

  她問。

  「愛?」銀髮青年笑了起來,他笑時,天空都彷彿亮了,世界所有的光彩都在他身上。「我說過,我不是萊斯利……」

  他靠近她,將她凌亂的金髮別到耳後,輕輕道:

  「貝莉婭‧弗格斯,別太貪心。」

  「可是沒辦法呢。」她輕輕地道,「我就是這麼貪心。我想要愛,也想要王冠。」

  如果是別人,她只需要王冠。

  可恰恰是他。

  唯獨他與別人不同。

  少女仰起頭來:

  「你給嗎,蓋亞?」

  她的嘴唇,她的皮膚,都是他肆虐過的痕跡。

  青年的綠眸微微蕩漾起來,像是流動的霧靄,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湧動。可很快,又被他壓下去了。

  他摩挲著她的嘴唇:

  「貝莉婭‧弗格斯,你的貪心總讓我大開眼界。」

  柳余笑了。

  她不願再在他面前掩飾真實的自己:

  「所以?你給嗎?」

  「貝莉婭‧弗格斯,你總是認不清你自己。」

  他語氣又淡又涼,「我不是萊斯利,也不是任你擺布的笨蛋,你以為,憑著你對我那極其有限的誘惑力,我就會成為那無腦的傻瓜?」

  少女冰藍色的眼眸裡燃起了大火。

  她咄咄逼人地道:

  「既然如此,那您為什麼要我當您的神后?」

  「這是對你的賞賜。」

  「那您真是慷慨。可抱歉,我不需要。如果您是因為佔了我便宜覺得愧疚,那也不必,我能睡到您,我賺了。當然,如果您覺得需要,我們可以繼續,畢竟,我和萊斯利也常常——唔——」

  柳余的嘴被堵住了。

  他傾身下來,壓住她反抗的手,親吻她。

  「啪——」

  這時,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起。

  柳余猛然間轉過頭,發現蘇珊就站在門外,門半敞著,她臉上的驚訝讓那五官都扭曲了。

  熱魚湯撒了一地,瓷片碎在地上。

  蘇珊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的一幕,她印象中總是溫文爾雅的神官先生竟然……

  而當對上神官先生驟然抬起的眼眸時,她悚然一驚,大腦一片空白,等意識到時,面前的門已經關了。

  木板的聲音傳入耳裡,蘇珊卻像見鬼了一樣跑出去。

  而門內,被撓了好幾爪才終於把人制住的青年停住了手,在對上少女的眼睛時撇開了頭,半晌才道:

  「弗格斯夫人,我已經送到納撒尼爾了。」

  少女停止了掙扎:

  「真的?」

  「我帶你去看,另外,神后我已經昭告各個世界,不能更改。」

  青年壓低了聲,像是解釋,又像是宣佈。

  柳余看著頭頂髒兮兮的天花板,心想,她的抗拒,也許是因為她窺到了更廣闊的的未來、也許是因為,她看到了他的鄙夷和厭棄。

  「我想見我母親。」

  她輕輕地道,「現在。」

  蓋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你所願。」

  他將她帶回了神宮,那個裝滿了無數星球的虛空。

  「我以為您會帶我回納撒尼爾。」

  柳余不解地道。

  「納撒尼爾,是那個星球。」他指著虛空中一個坑坑窪窪的土色星球,用華麗的腔調念出一段口訣,「用這個口訣,想著你想見的那個人,你就能見到她了。」

  就在這時,一行人從神殿外列隊進來。

  他們個個穿著金色的盔甲,腰佩長劍,身高腿長,遠看氣勢非凡,而走近看,都像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

  銀髮綠眼,英俊瀟灑。

  柳余瞪大眼睛,看著一個個「粗製劣造版」的光明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神他媽癖好。

  她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拜見父神,拜見母親。」

  仿版蓋亞們紛紛單膝跪下,對她行騎士禮。

  突然多出這麼些個便宜大兒子,柳余一時有些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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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七章 神複製

  莫里艾是最年長的聖靈體了。

  從降生到現在,剛剛好一千歲。再年長些的,都已經老去、死亡。外界的人喜歡叫他們「神騎士」,但他們通常都自稱為「守護者」。

  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曾經發過誓,要永遠守護在父神左右。

  所以,在深夜接到父神的昭告時,莫里艾和其他的守護者們,都驚呆了。

  父神居然有了妻子,並且決定擇日完婚?

  這簡直比星球毀滅還叫人難以相信!

  這世上,有哪一個人,能配得上他們高貴又偉大的父神大人?!

  守護者們不約而同地結束各個世界的游歷,在第二天的清晨聚集到了神宮,而後,在莫里艾的帶領下,手搭佩劍、邁著標準的騎士步,進了大殿。

  神不可窺視。

  以莫里艾為首的神騎士們低垂著眼睛,單膝跪地:

  「拜見父神,拜見母親。」

  而跪下前的驚鴻一瞥,卻久久停留在眼前。

  神座上,他們高貴而美麗的父神正攬著一個金髮少女,父神銀色的長髮與少女金色的波浪親密地交纏——那一幕,在他們心底掀起巨大的風浪。

  父神可從來沒有讓人那樣靠近過。

  「起來吧。」

  父神優美的聲音一如從前。

  莫里艾領著神騎士們站起,視線微微低垂,停留在父神胸口的衣襟上,雪白的絲綢料上,銀色的星月徽文像水銀一樣流淌。

  「你們……都回來了?」

  「是的,父神。」

  莫里艾回答問題時,稍稍抬起了頭。

  這下,他將父神攬著的少女看清楚了。她美得像一副油畫,金髮爛漫地披在神座之上,紅色裙子像張揚的烈火,襯得她皮膚越發得晶瑩,藍眸靈動而清透,讓他想起傳說中的愛與美之神。

  可不知道為什麼,莫里艾有些不安。

  這不安在看到神座旁那隻灰撲撲的「烏鴉」一樣的鳥類時,達到了頂點。

  不過,他得承認,父神選的這位伴侶十分不賴。

  她身上隱隱有種與父神相似的氣息——

  那氣息威嚴而神秘,只是太過微弱,否則,他的膝蓋恐怕會忍不住打彎、匍匐下去。

  柳余也在看底下一串溜的金髮碧眼們。

  個個身高腿長,如果不是長得太像,還真像頂尖的男模隊。

  只是……

  她有點瘆得慌。

  「您,為什麼都弄得……一樣?」

  她壓低了聲。

  攬著她的男人輕輕笑了。

  光落在他的臉上,讓他英俊得非比尋常:

  「……你不覺得,他們看起來讓人心情愉快?」

  柳余:……

  「噢,並不。」

  「為什麼?」他訝然,「他們溫順又聽話……」

  「……我覺得,是因為您想創造完美的物種,所以,以你自己為模板……」

  柳余還在繼續之前的問題。

  「完美?」

  這話像是取悅了蓋亞。

  他的嘴角微微彎起,綠瞳裡淺金色的陽光輕輕灑落:「如果你非要這麼覺得的話。」

  柳余閉上了嘴,並且決定控制自己的雞皮疙瘩。

  [噢,真可怕,真可怕……]

  斑斑之前一直蹲在神殿,還沒跟貝比打上招呼,就見到一群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類,它忍不住用翅膀遮住一雙黑豆眼,[噢,斑斑的眼睛要瞎了,這麼多萊斯利先生……]

  莫里艾看著這隻「灰烏鴉」,他從沒見過這麼胖的鳥,神宮裡也從來沒有鳥。

  正想問,卻聽神座上傳來父神優美的聲音:

  「莫里艾,一切還順利嗎?」

  莫里艾連忙低頭:

  「一切順利,塔來德世界的異常已經解除……罪犯就關押在梅爾島,等候父神您的裁決。」

  父神沉吟了一會,卻向他們宣佈一個月後,他要成婚的消息。

  莫里艾想要祝福父神,卻聽一道有點沙啞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那少女瞪著父神:

  「一個月?!蓋亞,我可沒有答應!」

  蓋亞?!

  竟敢直呼父神的名諱?!

  莫里艾感覺受到了冒犯。

  他「唰得」拔出劍,和從前每一次那樣,雪亮的劍鋒對準神座上柔弱的少女,和其他神騎士一起:

  「父神的名諱不可直呼!」

  「父神的意志不容違抗!」

  「瀆神之罪罪不可恕!」

  騎士們的怒斥與刀鋒,讓柳余目瞪口呆。

  她沒想到,剛才還對她畢恭畢敬的便宜大兒子們,居然立刻就反目——這讓她想起卡洛王子。

  而瀆神之罪,更是挑動了她某一根脆弱的神經。

  「卸下武器。」

  她喊道。

  大殿內刮過一陣清風,「嗡嗡嗡」聲不斷響起,莫里艾驚訝地看著幾乎要脫手而出的佩劍——

  這不可能!

  除非父神出手,這世上,沒人能卸下他的劍。

  眼角的餘光看去,其他騎士們的劍也有些握不穩的傾向——

  柳余額頭的汗一滴滴沁了下來。

  她體內的神力在被迅速抽乾——施展這樣的群體神術,對此時的她來說,還是一個負擔,尤其對著這些不知活了多少歲的聖靈體。

  就在這時,手背被一隻手掌輕輕覆住了。

  一股柔和的光明力進入她的身體,在她體內徘徊一圈——

  「卸下武器。」

  柳余使用了一次默法。

  一陣「丁零噹啷」,僵持住的對抗結束了。

  神騎士們慘白著臉,看著空蕩蕩的掌心。

  地上,橫七豎八地臥著他們引以為豪的佩劍。

  騎士的劍,就如同他們的命。

  「沒有第二次。」

  這時,神站了起來。

  他高大的身影,站於台階之上,白袍被風吹得鼓起,臉上平靜卻凜冽:

  「劍鋒直指神后,等同於叛神。」

  連莫里艾在內的騎士們不約而同地垂下頭:

  「是!」

  他們心悅誠服。

  即使後來有父神的幫助,可在一開始就能靠最簡單的神術和他們僵持住,已經可見她的能力。

  莫里艾和神相處的時間最長,他甚至敢確定,未來神后的神力儲備,已經超過半神。

  只可惜,再無限接近神,也不能成為真正的神。

  「現在,退下吧。」

  騎士們撿起地上的佩劍,紛紛向柳余重新施以敬禮,這回的禮,明顯要比之前鄭重很多。

  莫里艾甚至取出了一把光明法杖,法杖上的聖晶有一隻拳頭那麼大。

  「尊敬的母親,這是我們準備的禮物,願您喜歡。」

  柳余:……

  「如果可以,請叫我弗格斯小姐。」

  不過,她正缺一把光明法杖,如果剛才有這法杖在,她還不需要那麼費力。

  「是的,母親。」

  柳余:……

  算了。

  她接過了法杖。

  騎士們魚貫而出,不一會,就消失在了大門之後。

  「法杖。」

  蓋亞伸出手。

  「我不!」柳余將法杖藏到背後,「這是孩子們孝敬給我的禮物。」

  「你看了莫里艾很久……」

  蓋亞手一點,法杖就到了他手中。

  金色的法杖襯得他白皙的手指華麗異常,而在他撫摸過聖晶後,那有些雜質的聖晶看上去簡直閃閃發光、純淨得像一汪水。

  他重新將法杖遞過來,在柳余要接時,往後輕輕一抽:

  「我後悔了。」

  柳余莫名所以:

  「什麼?」

  「讓人愉快的話……一個就夠了。」

  神話落的同時,人已經消失在了大殿。

  「斑……」

  斑斑歪了歪腦袋:

  [神在說什麼?斑斑不懂……]

  柳余摸了摸它腦袋,看向頭頂的虛空,找到剛才蓋亞所指的星球,默念起咒語。

  神奇的一幕出現了。

  她像是突然變成了星球上的一個點,扒拉著星球所在的窗口往裡看,而後,她看到了屬於弗格斯家的那座小花園。

  花園裡,弗格斯夫人正對著一朵白色的薔薇怔怔出神,她看起來瘦了很多,金髮沒有盤成講究的髮髻,而是束成俐落的一束紮在腦後。

  這時,旁邊出現了一個魁梧的粗漢:

  「弗格斯夫人,您的身體剛好,不應該吹風……您該回房間休息。」

  「塔特爾醫師,人死了,是有靈魂的……我見到了。」弗格斯夫人看著花園中的光明石像,「我見到了……」

  塔特爾醫師嘆了口氣:「當然,純淨的靈魂會進入天國……」

  「我見到了神……他那樣耀眼,那樣仁慈而寬容……我活下來了,這是奇跡。」弗格斯夫人拿了把花鏟,替花鬆鬆土,「可我的貝莉婭呢……塔特爾醫師,你說,貝莉婭會回來嗎?」

  「當然,當然,她是個好孩子,一定會回來……」

  「我的貝莉婭,貝莉婭。」

  弗格斯夫人喃喃地道。

  她瘦得一張紙,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可她還在。

  是活生生的。

  會喘氣會說話,而不是躺在床上,冰冷僵硬的一具屍體……

  柳余扒拉著窗口,按捺住自己往裡跳的衝動。

  不,還差一點。

  還差一點。

  她還沒有成神,她不能去……

  她驚詫於自己的硬心腸,硬生生撇開眼睛,不去看弗格斯夫人的眼淚。可那一聲聲「貝莉婭去哪兒了」卻像是一下下,要鑽進她的心裡。

  後脖頸被人捏住,往後一拽——

  她從剛才的感覺脫離了出來。

  柳余這才發現,自己還好端端地坐在神座之上。

  面前沒有弗格斯家的小花園,沒有弗格斯夫人,更沒有塔特爾醫師。

  只有一個美麗而高貴的銀髮青年。

  青年半蹲著身子,柔軟的絲綢輕輕擦過她的眼睛:

  「你的眼淚對我來說沒用,貝莉婭‧弗格斯。」

  「不要總是企圖用眼淚動搖我。」

  「我是高興的。」柳余捂著眼睛,「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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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0:25: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恩賜

  連柳余自己都不明白,這樣的情緒究竟從何而起。

  眼淚像洩閘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她胡亂擦了把,才要抬頭道歉,下巴卻被捏住了。

  他的手大而冷。

  搭在她濕濡濡的臉頰上,有著極強的存在感,柔軟的指腹輕輕撫過,凝視著她的綠眸像是要一下子看進她的眼睛裡。

  一聲深深的嘆息過後:

  「貝莉婭……」

  柳余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按入了一個寬大的懷抱裡。

  松雪一樣清冽的氣息將她包圍,絲綢柔而軟,她枕著他的胸膛,感受著腦後一下又一下的撫摸。

  「……你的眼淚,像鼻涕蟲一樣多。」

  傳入耳朵的聲音輕而淡,不帶一絲情緒。

  可不知道為什麼,柳余的眼淚反倒流得更洶湧了。

  「你才鼻涕蟲……」

  她帶著一絲鼻音道。

  一直以來緊繃著的弦鬆了,三個月的枷鎖接觸,驚懼、後怕,連著喜悅、高興,種種的種種,一股腦地向她沖來。

  他用袖子替她擦淚,卻被柳余一把拽住了:

  「……您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很害怕,很害怕……我怕她再也沒辦法醒來……我才剛剛擁有……」

  「……剛剛擁有。」

  她說著自己才能聽懂的話,聲音又軟又輕。

  他低下頭。

  少女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

  他將她抱在懷裡,下頷枕著她的頭頂:

  「貝莉婭,你總是讓我意外。」

  「嗯?」

  她胡亂擦著淚,剛哭過的眼睛紅紅的,像兔子。

  「……堅強,又脆弱。」

  他的聲音太低,柳余試圖聽清,才抬頭,就被吻住了。

  「唔……」

  她被壓到了椅背上。

  模糊的視線中,青年美麗的面龐近在咫尺,幽綠的雙眸半開,彷彿神秘的幽潭。

  長長的睫毛上,跳躍著淺金色的光。

  他似在觀察她,又彷彿沉醉。

  柳余只感覺椅背又冷又硬,刻著狂獸的金色紋路凹凸不平,抵著她的腰,而唇間卻是暖的,他親吻她時,總是不吝嗇力氣……

  「鹹的。」

  他突然道。

  「什麼?」

  「眼淚。」

  他在她唇間輕輕笑,柳余訝然於他這一刻的爽朗,正要看,眼睛卻被摀住了:「唔……」脖子後仰,纖細白皙的脖頸露了出來。調皮的小魚叼著,她忍不住瑟縮了下。

  [哇哦。]

  一道粗噶的公鴨嗓在旁邊傳來。

  柳余醒了過來。

  透過他肩膀的縫隙,一隻胖嘟嘟的灰鳥在大殿的半空轉悠。

  翅膀還捂著眼睛,捂也捂不實,一雙黑豆眼偷偷地透過羽毛的縫隙看向他們。

  聲音好奇:

  [神,貝比的脖子像蟲子一樣好吃嗎?……噢都紅了……吃完了,還會長出來嗎?……嗯,肯定會長出來的……神和萊斯利先生一樣,都喜歡吃貝比的脖子呢……]

  「斑斑……」

  柳余推他。

  「別管它。」

  「不,不行。」

  柳余可沒有奇怪的癖好。

  他狹長的綠眸微微抬起,迷離如清晨忽起大霧的森林——

  這時,喋喋不休的小胖鳥格外慘烈地叫了一聲:

  「斑!」

  胖乎乎的鳥身被一下子拍到了走廊外的牆上,張著翅膀滑了下去。

  「好了。」

  他重新擁住她。

  雪白華麗的絲綢像陰雲一樣將她罩住,柳余模模糊糊間彷彿聽到斑斑慘烈的哭聲,它彷彿與什麼人在對話:

  [神跟貝比玩游戲,卻不帶斑斑玩……和萊斯利先生一樣壞……一樣壞……唔,斑斑不喜歡他們了……斑斑要去找螳螂叔叔……]

  「專心。」

  她的頭被別了回來,那綠眸如幽暗的海水,本該冰冷,卻帶著岩漿的滾燙,盯住她——

  而後,吻了下來。

  柳余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半欺身了過來,右手撐在扶手上,銀髮和雪白的絲袍罩住她,她被罩在了一片陰影裡。

  「唔,你不能……」

  話落,卻大喘了口氣,弓起的背部抵著花紋,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他沒有說話。

  絲袍下的手如冰冷的蛇,柳余的思維陷入一片泥濘裡,只能被迫看著他的眼睛——那裡映著一個小小的影子,影子穿著紅裙子,像風浪裡顫抖的小船。

  她咬著牙,試圖讓自己清明一些。

  「我以為,神的慾望要淡一些。」

  「看來,你對神有誤解。」

  他淡淡地道,動作卻精準而有力。

  柳余的頭落下去,又被拉起,目光穿過他的肩膀落到頭頂的虛空……

  沿著某種神秘軌道的星球在虛空中,開始了漂移的旅程。

  「萊斯利要比你克制得多。」

  她有點不甘心。

  「……神后,我對你,不需要克制。」他冰涼的手指撫摸過她的臉,停住了,「……克制,意味著能力的缺失。只有恐懼,才需要克制。」

  「你……」

  他退後,雪白的絲袍劃過肌膚,這像是一場緩慢的凌遲。而後,輕輕一聲「卜」,他站到了神座之下。

  袍擺落了下去。

  柳余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鬧哪齣。

  他卻俯身將她從神座上抱了起來,眉頭在落到座位上時微微挑起,那模樣美麗又帶著一點難得的輕佻,瑰麗、迷離,又動人心魄。

  「看起來……你並沒有克制。」

  柳余臉騰地紅了。

  她視線下滑,不甘示弱地反擊:

  「您克制了,可也還存在。」

  少女的臉紅嘟嘟得像蘋果,青年的綠眸軟成了一灘水。

  竟然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下。

  兩人都愣住了。

  柳余抬頭,卻發現,他似乎也沒料到,動作僵在了原地。

  一抹紅悄悄地爬上他的耳尖,臉上卻是平淡的無所謂:

  「你是我的神后。」

  他將她帶到了內宮,丟到床上,而後轉身要走:

  「……我有事。」

  連飄起的衣帶帶著點匆匆的意味,不知道為什麼,柳余品出了一點落荒而逃的意味——好像他身後,站著一隻會隨時將他吞噬、讓他萬劫不復的凶獸。

  「蓋亞。」她叫住他,話在嘴裡滾了一圈,還是拋了出去,「……你對我,還是有感覺的,是不是?」

  誰知這句話,像是踩到了他某根神經。

  他一下子變得又冷又硬。

  「沒有,一點都沒有。」似是怕她不信,他繼續道,「如果有,那也是愚蠢的萊斯利在我心底的殘留,我遲早會除去它。」

  「丁點不留。」

  他強調道,回看著她的綠眸一點溫柔都沒有了。

  可柳余卻像是被激起了性子。

  她下床,赤著腳走到他面前,火紅的裙擺像花一樣落在她柔嫩的腳面。

  他的目光凝聚在那。

  她踮起腳尖,吻住了他。

  在熱烈的、嘴唇的廝磨裡,退開,在他耳邊輕輕道:

  「你看……你又沒推開我,又一次。」

  青年站在那,像一尊冰冷的、沒有溫度的石雕。

  他一言不發。

  「轟隆隆——」

  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轟隆的雷鳴接踵而至。

  窗外的天突然黑了。

  冰雹沒頭沒腦地砸下來,風捲起路邊的樹,雨夾雜著冰雹,打在窗棱上發出一陣響。

  兩人齊齊望向窗外。

  閃電映亮了兩雙眼睛。

  女孩被掀到了床上。

  紅色的裙擺像花一樣捲起,雙手被壓到頭頂,他欺身上來,寧靜的綠眸下,是一片深海。

  海下的波濤,深得看不清。

  兩人對視。

  他突然開口:「神無所不能。」

  柳余一愣,不太明白話題怎麼轉到這了,他卻低頭吻住了她,像從前的每一次那樣,而後,抬起頭,像要對自己證明那樣:「我會厭倦你。」

  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

  柳余摀住耳朵往外爬,卻被捉了回來。

  「也許……在你厭倦我之前,我會先厭倦你。」

  「那不可能。」

  「您既不溫柔,也不體貼……而且,技巧匱乏,我實在想不出,不厭倦你的理由。」

  他像是聽到天方夜譚一樣:「萊斯利也一樣!」

  「可他……」

  「他不夠。」

  他凝視她,彷彿她再多說一個字,她就會瀕臨死地。

  柳余識趣地閉上了嘴。

  雖然他保證過,不會殺死她,可這一刻,她也有點不能肯定了。

  而後,他用過分懇切的態度向她證明,他比萊斯利好得不止一星半點,並且展示了何為神的百變多樣,從早到晚,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白天……

  當柳余再次醒來時,發現,蓋亞不見了。

  枕邊多了一枝純白的薔薇。

  柳余拿起聞了一下,抬頭:

  「蓋亞?」

  她對著天空喊了聲。

  「早安,我的神后。」

  優美的聲音從半空傳來。

  ……現在還不是。

  「早安,尊敬的神。我有個請求。」

  兩人似乎都恢復了神智,從野獸進化成人。

  「請不要提會讓我為難的請求。」

  「我要換衣服。」如果有攝像頭,柳余一定會將衣服蓋住它,「您不許看!一會,我還要去找瑪格麗特,我們女孩之間的話,您不許聽。」

  「我擁有你身體的所有權。」

  他淡淡地道。

  「即使是羊圈裡的羔羊,也有不想讓人看的時候。何況,我是您的神后。」 柳余堅持,「您得學會尊重我。您別告訴我,您連萊斯利都不如,他總是很尊重我……更不會無時無刻監視我!」

  「監視?」他輕輕笑,笑聲好聽極了,「這不是監視……你會看不見在你眼皮下奔跑的羔羊嗎?」

  他像是自言自語:

  「好吧,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

  柳余這才起身。

  落地的西洋鏡裡照出一個窈窕豐盈的身體。

  肌膚像牛乳一樣白,四肢修長矯健,她看了一眼,心想,半神之體果然恢復力驚人,那樣激烈,印子卻一點都沒留下。

  西洋鏡旁的衣架上,掛了一條星空藍的裙子。

  裙擺上星星點點,如夢似幻——

  柳余的心情更好了些。

  她穿上裙子,意外的很合身,腰身收得分毫不差,裙擺綻開,像盛放的藍色花朵。

  洗漱、吃完,在斑斑一片的讚嘆中,她去了之前住的庭院。

  讓她失望的是,瑪格麗特不在。

  伊迪絲正好推門出來。

  一見她,就驚喜地摀住了嘴:

  「噢,弗格斯小姐!您今天真美。」

  柳余提起裙擺行了一禮:

  「伊迪絲小姐,您也很美。看見瑪格麗特小姐了嗎?」

  「瑪格麗特小姐?噢,她向吉蒂神官告假,要去遠方的集鎮一趟散散心,一個月後回來。」

  「一個月?」

  柳余想起搬進內宮前,以防萬一偷偷交給瑪格麗特保管的鐵片。

  外人看,那只是一塊鐵片。

  她做了點防護。

  伊迪絲像是想起什麼:

  「噢,對了,她還交給我一樣東西,說是您來找她,就交給您。」

  「您等等。」她推門進去,不一會又出來,拿出一個被布包裹著的東西,「這個。」

  她遞還給她。

  柳余接過去時,捏了捏,果然是鐵片。

  目光落到她的手腕,停住了,那裡……

  伊迪絲似乎意識到她的目光,臉色一下子白了起來。她拉了拉袖子,動作帶了點窘迫:

  「抱、抱歉,我有點、有點不舒服。」

  「伊迪絲小姐!」柳余叫住她,「您最近……是不是有事?」

  她想起上次在她身上看見的火。

  可惜這次,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沒,沒有,什麼都沒發生。」伊迪絲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大眼裡全是驚惶,像是沒話找話似的,「……還、還沒恭喜您,弗格斯小姐,您成了神后!噢,這可真幸運,您一定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女孩!」

  柳余不再多話了。

  她並不是誰的知心姐姐,只是,對著一個和貝莉婭面貌相似的人,有點心軟,她想,這應該是一種代償心理。

  ……畢竟,她佔了貝莉婭的母親。

  「……如果您有什麼困難,可以叫吉蒂神官來神殿找我。我能幫得上的,一定幫。」

  「謝謝您,弗格斯小姐。您和神一樣仁慈寬厚。」

  伊迪絲笑了,她笑起來也和水一樣。

  她還回房,給柳余拿了一籃她最近新做的甜點:「……我看您上次吃了好幾塊草莓餅,我猜,您一定喜歡草莓。所以,我給您準備了一些草莓撻。」

  柳余提出告辭,她帶著鐵片去了圖書館。

  圖書館僻靜,一個人都沒有。

  她坐到了平常經常坐的位置上,手指摩挲著鐵片——

  神的承諾可以相信。

  他說不會監視,就一定不會監視。

  摩挲了良久,像是想起什麼,最後,她還是將布拿開了。

  鐵片上的字符,赫然可見。

  而原來對她來說,如同天書一樣的字符……一下子清楚了。

  「眾神隕落,復得光明。」

  「光明,為萬物之始。」

  「一切神,當有神之體,掌神之奧義,才可成神……神之體,需抽神之骨,以神之淚、神之血中血,才能再造……神之奧義,掌神之語……」

  神之血中血……

  那就是心頭血了。

  路易斯沒有撒謊。

  而這個鐵片,也絕不是他能做出來的,神語「光」,他可寫不出來。

  柳余攥緊了鐵片,茫然地想:

  都九十九步了,最後一步,她……能走到嗎。

  旁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柳余不動聲色地將鐵片收了起來,書櫃的拐角處,走出來一人,看見她時,愣了愣。

  柳余也愣住了。

  「母親?」

  「布魯斯大人?」

  兩人幾乎同時說了話。

  「你是……」

  柳余狐疑地看著對方的白頭髮白鬍鬚,又看了看他身上屬於神騎士的制服,和黃金佩劍。

  面前的這張臉十分熟悉,跟艾爾倫大陸的主教布魯斯大人簡直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只是聲音年輕過了分。

  「我是莫里艾,母親。」

  白髮老者俐落地行了個禮。

  柳余:……

  「莫里艾?」

  那個帶隊的騎士隊長?

  莫里艾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可能嚇壞了面前年輕的女孩。

  他用自豪的語氣道:

  「您別害怕,母親。這是父神大人的恩賜。」

  「恩賜?」

  莫里艾恭敬又行了個禮,手放在左胸,滿面憧憬地道:

  「是的。父神大人太過仁慈寬厚了。他說從前對我們太粗心,才讓我們一直都用一樣的臉……現在,他很細心地給我們每個人都換了一張。我們很高興。」

  看著面前這老得牙齒都快掉光了的臉,柳余無fuck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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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9 00:33: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角力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小降臨

  柳余告別莫里艾,出了圖書館,沿著走廊一路往神殿而去。

  想著鐵片上的標字,有些神思不屬。

  「……噢,她就是那位即將成為神后的幸運女孩?」

  「是的,你看她頭上的幸運花……伊迪絲小姐的幸運花可沒有那麼好看。」

  「……看起來不太好親近呢。」

  當嗡嗡嗡的議論聲傳入耳朵,柳余這才發現,經過的聖子聖女們,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她。

  她形容不出來。

  大約,就像是她小時候看著班裡那些每天有人接送的小朋友一樣,酸溜溜的——

  她朝他們一笑。

  一個小鹿樣的女孩嚇了一大跳。

  她臉紅紅的,捏著衣角,細聲細氣地問:「……請問,您、您的裙子是從哪買的?很漂亮,就像夜晚的星空。」

  「是的,」旁邊人幫腔,「鹿伊去過神之國度的許多城池,都沒見過這樣的裙子……上面一閃閃的是什麼?」

  「是鮫珠。」

  一道乾淨的聲音傳來。

  柳余抬頭看去,一身白色神官袍的卡爾比經過。

  「卡爾比先生?」她驚訝地問,「您當神官了?」

  不是說……神官需要資歷?

  「是的,好久不見,弗格斯小姐。」

  卡爾比看上去瘦了一些,不過精神不錯,還彬彬有禮地同她問好。

  「卡爾比,什麼是鮫珠?」

  聖子聖女們七嘴八舌地問,他們看起來和卡爾比十分熟悉。

  「……傳說中,神所誕生的地方,是一片海。海中有一種奇怪的生物,他們長著人的身體、魚的尾巴,每當潮汐退去時,就會從海底浮出水面,對著月亮唱歌……路過的水手們被歌聲蠱惑,他們手拉著手跳下船隻、游向深海……而當水手們溺亡時,鮫人們就會傷心地哭泣,眼淚化為鮫珠……」

  「……比珍珠更剔透,比海砂更細膩的鮫珠……『一粒粒,彷彿星辰的碎粒』。」

  卡爾比用詠嘆的語氣道。

  他像是十分嚮往那未知的世界。

  「……噢,這故事聽起來有些悲傷。」

  女孩們嘻嘻哈哈,她們並不認為這是真的。而男孩們就不住地看著未來的神后,覺得她身上有種說不出來的、特別的氣質,神秘如浩瀚的星空,可又熱烈如初升的太陽——

  不止是美。

  柳余則看著卡爾比:

  「吉蒂神官說,您最近迷上了植物,我還以為您出神宮游歷去了……原來,是當了神官。」

  「植物?」

  卡爾比愣了愣,他像是想起什麼,臉色有些白,「……是的,我最近迷上了植物。它們很可愛。」

  「還有羅盤……」

  柳余想跟他說,之前的羅盤壞了,她換一個給他,誰知卡爾比直接打斷她。

  「噢,不必在意,我又得到了一個新的,那上面……」他撓了撓腦袋,「……有最新的星辰排布圖。」

  「那……」

  「再見了,弗格斯小姐。」

  卡爾比像是有什麼急事,匆匆跟她告別。

  柳余轉過身,對著那麼多雙好奇又歆羨的眼睛,提起裙擺:

  「再見,各位。」

  她彬彬有禮地告辭。

  走過轉角,神殿就到了。

  黃金大門上的豎瞳懶懶地掀起,看了她一眼、而後豎瞳變成豎線——

  「哢啦啦」,門開了。

  神座之上的青年抬頭,那悠長的目光穿過淺金色的陽光,落到她身上。

  不等柳余看清,他白色的法袍已經飛躍過虛空的間隙,落到她的面前。

  「貝莉婭‧弗格斯。」

  他喚道。

  柳余訝然地抬頭,話還沒出口,臉就被捧住了。

  他給了她一個長長、又長長的吻。

  陽光傾瀉在他的臉上,將那冰冷也照得溫柔,酥麻的感覺,一點點淌進心底,「啪嗒」,籃子掉在了地上,柳余被他擁在懷裡,熱烈地親吻。

  時光悠悠,像是流淌到那日午後的馬車,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他擁著她,靠著車壁接吻。

  柔軟的絲袍,美麗的銀髮,廝磨的嘴唇。

  「貝莉婭‧弗格斯。」

  「嗯?」

  「貝莉婭‧弗格斯。」

  他一聲聲的,彷彿這名字包含著什麼奧義。

  柳余懶洋洋地睜開眼睛。

  她得承認,這個吻好極了。不含任何慾望,像春天的風,秋天的雨。

  「怎麼了?」

  「我得承認,」他抵著她的額頭,「……我有點沉迷。」

  「沉……迷?」

  柳余眨了眨眼睛。

  她想起這兩天連體嬰般的生活。

  他們極度親密,如交頸的鴛鴦,偶爾,他興致來時,甚至還會說一些與平時截然不同的話。身體的極度親密,會讓人不自覺地越過本該守著的界線。

  不過幾天,她竟然……又重新習慣了他的擁抱,和親吻。

  而他似乎也是這樣。

  兩人看著彼此。

  空氣中似乎彌漫起一種特別的、似乎僅屬於彼此的氣氛。

  「我……」

  他又捧住她,吻了下來。

  在柳余腿軟得快站不住時,他彎腰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放到神座之上,而後,擁著她繼續接吻。銀髮胡亂地灑在她的身上,她抓著他背後的絲袍,兩人不知吻了多久,再分開時,就帶出些纏綿的意味。

  「我……」

  「萊斯利也這樣親吻過你。」

  他的手指摩挲過她的臉蛋,綠眸裡是一片迷離幽暗的森林。

  「您不會告訴我,剛才那樣……也是為了厭倦我?」

  緊接著,她學他剛才的語氣,「我得承認,我……有點沉迷。」

  「是的,沉迷。」他接話,「按照正常的發展順序,一開始都是沉迷,雖然讓我沉迷的東西幾乎沒有……沉迷過後,就是厭倦……」

  他看了她一眼,少女睫毛微垂,被熱氣熏紅的臉在一點點恢復正常。

  「別擔心,你永遠是我的神后。」

  神他媽后。

  柳余撇了撇嘴,笑出一個彎來:「謝謝,我的榮幸。」

  他看了她一會,突然喚道:

  「吉蒂神官。」

  聲音安靜而溫和。

  柳余卻是一驚:吉蒂神官在這兒?那她都看見了?

  吉蒂神官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垂著頭,畢恭畢敬地道:

  「請您吩咐,神。」

  她一眼都沒敢往神座上看。

  想起剛才不小心瞥見的一幕,吉蒂神官的頭垂得更低了。

  「叫那些人進來。」

  「是。」

  她領命出去,不一會,就領著十幾個人進來。

  這十幾個人男女老少都有,每個人手裡都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衣服。

  「這……是什麼?」

  吉蒂神官聽那少女問。

  少女的聲音,就像軟糯的棉花糖。

  「一個月後,就是婚禮。這是神之國度最優秀的裁縫……你可以自己選擇。」

  在那少女身邊,神的聲音總要暖和一些,不再像冰冷山川上刮過的風,吉蒂神官聽得有些走神,等回過神來,那少女略帶點嬌蠻的聲音就傳入耳朵:

  「他們做的,我都不喜歡……您不是會嗎?我更想要您做的!」

  讓神給她做衣服?!

  這簡直,簡直……異想天開!

  她怎麼敢?!

  吉蒂神官猛地抬起頭來。

  因太過驚訝,她都無法控制好臉上的表情,目光落到神座,卻見穿著白袍、俊美無比的神祇正懶洋洋地擁著一個嬌弱的少女,表情是難得的放鬆和散淡。

  似是不悅她的目光,那霧靄似的綠眸朝她瞥來——

  吉蒂神官眼睛刺痛,她忙垂下頭來,告誡自己,不可窺探神。

  之後,神座上的交談,她就一點都聽不見了。

  不過看著遺憾散去的裁縫們,吉蒂神官知道,自己得到了答案。

  走出神殿時,她忍不住往回望了一眼,高高的神座之上,光明一如往昔,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她關上了門。

  ————

  柳余其實就是想折騰折騰蓋亞。

  她知道,這些小節,他並不會跟她計較,畢竟跟他悠長的歲月相比,她只是一隻剛出窩的毛毛蟲。

  「我……」她抬頭,見他神色放鬆,接著道,「您知道的,在納撒尼爾,我是瀆神者,我母親被我拖累……即使復活了,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繼續。」

  他專注地把玩著她的手指,似乎那是十分有趣的玩具。

  「您通知我成為神后的世界,也包括納撒尼爾嗎?」柳余知道,這個問題問得有些蠢,不過,不問出口,總是有些不安。

  「你可以自己問。」

  銀髮青年抬頭,綠眸安靜而溫和,「你的基礎字符已經學完了,可以學習更高深一些的神語……」

  「更高深的?」

  「是的,更高深的。」

  少女的眼睛瞬間瞪得溜溜圓,像是某種披著白色皮毛的動物,也就這一刻,才顯示出一些稚氣——

  她揪著他的衣襟:「真的嗎?真的嗎?您願意教我?」

  「或者,你願意先學降臨術?」

  降臨術?

  那應該是……神的範疇吧?

  「莫里艾他們也會。」他似乎意會錯了她的想法,「不難。」

  「降臨術,是像您在之前回歸時的那種降臨嗎?」

  「不,不一樣,那屬於神的領域,只有掌握規則,跨越過重重的空間,才能做到。我說的,是『小降臨術』。」

  「小降臨術?」

  不一會,柳余就懂了。

  所謂小降臨術,就是將自己的投影投到她想見的人身邊,與之交談——忽悠信徒們時,用這小降臨術,絕對一撈一個準。

  「那您之前挑選聖女,也是小降臨術嗎?」

  他看了她一眼,淺淺的眸光像疏淡的風:

  「不是。」

  「還想學嗎?」

  「想!」

  柳余連忙點頭。

  她得再去跟布魯斯大人,或者紅衣大主教溝通一下,讓他們幫忙照顧一下弗格斯夫人——

  不知道,她好不好。

  應該是不太好的,不過如果她能降臨……

  「不可以降臨到弗格斯夫人那。」

  他提出了要求。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他平靜地告訴她,「我不喜歡。」

  「她是我母親!您這樣不合情理……」

  柳余還想說話,嘴巴卻被捏住了。

  「貝莉婭‧弗格斯,貪婪是人類的原罪……最重要的,一個就夠了。」

  他改捏為撫,拇指觸碰到嘴唇的地方有點冰,柳余對著青年那異常平靜的雙眸,心卻像被西伯利亞高原的風掃過,抖了抖。

  「乖。」

  他親吻了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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