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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厚祭
牛貴走出了正殿,太子匆忙跟出來:「牛都督!牛都督!」
他追上來,又氣又恨:「孤,我,我實是不知道的!家門之醜,家門之醜啊!」
牛貴安撫他道:「太子殿下稍安,待老奴先去回稟了陛下,陛下還等著呢。」
太子聲音發顫:「父、父皇已經知道了?」
牛貴理所當然地道:「事涉儲君,老奴怎敢擅自行事?自然是先請示過陛下了。」
太子惴惴不安,強打精神:「孤和你一起進宮。」
牛貴微微一笑:「好。」
兩個人便一起進了宮。宮城本該落鎖之後再不許進人的,又放了他們進去。
乾清宮燈火通明。
今日牛貴稟報得了密報,太子府上涉及巫蠱魘咒之事,因涉及儲君,牛貴不敢專斷。巫蠱魘咒從來都是皇家大忌,元興帝一聽,大怒,立即著牛貴去查辦。
他便一直沒睡,在宮裡等著回報。
太子一進乾清宮,立刻撲過去跪下,喊:「爹爹!」
小時候親密的時候才喊爹爹,長大了都喊父王,現在該喊父皇。太子從還是王府世子的時候,便總是這樣,一旦犯了錯便喊「爹爹」,想讓襄王心軟。
他是嫡長繼承人,襄王再氣,也就是踢他兩腳,禁足,或者罰跪祠堂。只要他踢了,罰了,基本上事就算平安過去了。
太子才想哭訴,元興帝已經對他怒目:「閉嘴!」
他這爹爹自從當上了皇帝之後,和從前不太一樣了,沒有那麼慈愛,威壓重了許多。太子嚇得一哆嗦,果真閉上了嘴。
元興帝道:「老牛,你說。」
牛貴使人呈上一個托盤。盤中是一個被剪得幾乎碎了的人偶,和幾塊與人偶身上所用布料一樣的碎布料。
「人偶藏於太子妃枕中,發現時,太子妃正欲銷毀。相同的料子也是在太子妃處搜出來的。婢女亦指證,太子妃曾有幾日偷偷做針線。老奴給了太子妃自辯的機會,太子妃當著太子殿下的面承認,自己因妒生恨,故下魘咒,咒太子再生不出新的孩子。」
元興帝臉陰沉沉:「就這樣?」
牛貴道:「就這樣。」
元興帝閉上眼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挺好,至少不必殺親兒子。
實際上,在牛貴回來之前,元興帝都在天人交戰,在想著如果事情真的如密報所說的那樣,以陰人壓他陽壽,他要不要像自己的親爹那樣殺死自己兒子。
真到面對這種抉擇的時候,元興帝才又一次覺出來,比起他爹景順帝,他自己真是個厚道人。他是實在捨不得下手殺親兒子的!
想想他爹殺了他幾個兄弟?他爹真的不是個人啊!
渾身都鬆下來之後,他又暴怒,一把將那盤子掀翻到地上,破口大罵:「你選的好王妃!」
太子忙俯下身去,一邊磕頭喊著「父皇息怒,父皇息怒」,一邊心中卻困惑:那人偶怎地碎成這樣子了?明明從江氏手中奪下來的時候,只是剪得腰斬而已。
元興帝現在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他了,一指大門,怒髮沖冠:「滾!」
太子匆忙滾了。
只走到外面有些懵,因這一回,他爹還沒踢他,也沒罰他呢,事情算不算過去了呢?
他正猶豫著,元興帝的老內侍過來行個禮,問:「陛下可有留殿下?」
太子道:「沒有,叫我滾呢。」
太子是這老內侍抱大的,可以說他從小到大被他爹責罰的什麼醜態老內侍都見過,他爹要太生氣踢得太重,都是老內侍攔著護著讓他趕緊跑。
不是外人。
「既如此。」老內侍道,「殿下等在這裡也無用,先回吧。」
太子猶豫。因他自己也知道,爹當了皇帝、自己當了太子之後,有些事的確跟從前在襄王府裡不一樣了。
但老內侍道:「回吧,回吧。」
太子沒辦法,還是決定先回去。
反正牛貴剛才跟他父皇說得清楚了,都是江氏賤人做下的糊塗事,不關他的事的。
誰料才邁出宮城的門,便有個清秀的少年撲上來,一邊攔住他,一邊大喊:「別關門!別關門!」
不是旁人,正是太子的嫡長子,江氏的親兒子。從前在襄王府,大家喚他小公子,現在大家喚他太孫殿下。
嫡嫡的皇長孫。
只他雖是皇長孫,宮城門關了,沒有牛貴帶著,他一路追過來也進不去。一直在外面焦急地等候。
「父王!我要見皇祖父,我要見皇祖父!」皇長孫掐著自己親爹的手臂,聲色俱厲,「我必須立刻見到皇祖父!」
這兒子平時十分孝順知禮,怎現在這麼嚇人?
太子有點被他嚇到。
但轉念一想,他們這一脈裡,元興帝最疼的兒子自然是老四趙烺,但若說家裡有誰能跟趙烺爭一爭元興帝的寵愛,還真不是太子自己,是太子的兒子,元興帝的嫡長孫子。
太子自己在親爹跟前沒招待見,覺得讓兒子去試試或許不是個壞事。
宮城的門還未及關上,太子攔住了,又帶著皇長孫進去了。
太子走了之後,元興帝正跟牛貴發牢騷:「投胎到我家做了我的長子,多大的氣運!偏他就不爭氣。老是因為女人鬧么蛾子!氣得我這白頭髮都多了好幾根。」
他牢騷著,牛貴也不吭聲,就抄著手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直到元興帝不好意思再跟他發牢騷——雖然皇帝對一個人發牢騷,是對這個人表示親暱信重的一種方式。
元興帝牢騷完了,牛貴才問:「請陛下示下,此事如何處置?」
元興帝想了想,問:「如果是先帝,會怎麼處置?」
牛貴沉默了一下,給了元興帝一個「這還需要問嗎?」的眼神,簡潔地道:「白綾,鴆酒。」
元興帝覺得自己問得也夠傻的,就他那親爹,除了這兩樣還能給什麼呢。
「那就……」元興帝想了想道,「白綾吧。」
他話音才落,老內侍進來稟報:「小殿下來了。」
小殿下即是皇長孫。雖然還有其他的皇孫,但「小殿下」是皇長孫獨享的稱呼。不必報是哪個親王家的排行多少的殿下,只報一個「小殿下」便是皇長孫無疑了。
元興帝惱道:「他怎麼來了?」
想了想,嘆口氣:「宣吧。」
皇長孫獨自一個人進來,進來就撲在了地上,額頭觸地,放聲大哭。
竟什麼也不說。
偏就這麼哭,愣將元興帝哭得心軟了。
「別哭了,別哭了。」元興帝的眼睛都濕潤了,「好孩子,都是你爹娘糊塗,不干你的事。」
皇長孫的哭聲更響,幾要喘不上氣來。
元興帝心疼了。
人生的第一次通常都讓人難忘,包括第一次做父親,和第一次做祖父。尤其第一個孫子,不僅又嫡又長,聰慧機敏還不輸給他四叔。實在讓人喜歡。
終於,元興帝徹底心軟了。
「罷了,罷了。婦道人家愚蠢,怎能連累我的孫兒。」他妥協了,「老牛,給江氏報一個『病逝』,按王妃禮下葬吧。」
皇長孫抬起頭來,淚流滿面:「孫兒……叩謝祖父。」
從他驚起趕到母妃的正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知道他母妃保不住了。但總算,他保住了他自己。
江氏報「病逝」,以王妃禮下葬,元興帝把這件醜事壓下去了,皇長孫就依然是沒有瑕疵的皇長孫,是繼承人的繼承人。
牛貴叉手:「是。」
太子還以為他兒子進去見爺爺,說不定能求個輕罰,他沒想到,跟著牛貴和自己兒子出來的,是內侍托盤端著的一條白綾。
太子張開嘴,沒說出話來。
皇長孫眼睛通紅,看了他一眼。
牛貴跟著他們回府,一路上每個人都安靜得像死人。
待又回到府中,正殿之外,牛貴道:「太子妃已膏肓,兩位去道個別吧。」
太子根本不想見到江氏,直擺手:「我跟她緣分盡了,盡了,不要兩看相厭了。」根本不肯去,只對兒子說:「你去吧,好歹生你一場。」
皇長孫進去了,片刻,又出來了,給江氏帶話:「母妃要見你。」
太子還要拒絕,皇長孫道:「有重要的事跟你說,不能經過第三耳。」
太子沒辦法,看了一眼站得遠遠的牛貴,不情不願地進去了。
因番子們搜查過,寢殿中十分凌亂。
真絲緞被扔在地上,華麗的衣衫團團堆在一起。江氏已經換了衣裳,坐在那裡等他。見太子進來,抬起眼睛。
你若是知道一個人將死,通常都是不太敢看她眼睛的。反正太子就不敢,別開眼睛,道:「你要見我何事?」
江氏對這個人早就死心了,要不是為了兒子有重要的事必須跟他說,她也不想見他。
「我的確做下了魘咒之事。但我做的是女偶,放的是葉氏的生辰八字。」她簡潔地承認。
太子親眼看到那個人偶是男偶,咒的是他自己。雖不傷性命——是的,他當然相信江氏不會咒他性命,他是太子,以後要當皇帝,江氏要想當皇后,就得天天求菩薩保佑他長命百歲。
所以當時江氏的說辭,很有信服力。她只是咒他不能再和新歡生出新的孩子而已,反正他也已經有了那麼多孩子了。
只依然,是個奇蠢無比,讓他想起來就生氣的事。
太子正想開口叱罵江氏,江氏卻接著道:「只掏出來的卻是個男偶,我剪開一看,裡面……是今上的生辰八字。」
太子張開的嘴滯住,理解了太子妃的話中含義,突然被巨大的恐懼攫住!
江氏理解太子的感受,因她第一眼看到那生辰八字,看到中間的四個天干地支,在腦海裡轉換成月和日,發現這個日期是萬壽節的時候,也是一樣感到了巨大的恐懼。
萬壽節,就是皇帝的生日。
這人偶,魘咒的是皇帝。
在那一瞬,江氏明白她是真的中計了!
但不是府中的哪個賤人想要害她,不是葉氏。因葉氏自己也在太子這條船上。
這毒計,是要害死這府中的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丈夫和兒子。要毀滅太子的一切。
這是有人要奪嫡。
男人與男人的爭奪與女人和女人的爭奪是如此不同。
就像當初,她也只是叫把陳氏遠遠賣了。讓賤人,做下賤人而已。她從來沒想過要陳氏的命。
可有人趁機設計了陳氏。
而最後,陳氏死在了誰手裡呢?
男人與男人的爭奪,一出手,就是生死。
在那一瞬,江氏終於拋開了一切的意難平、心憤恨,過去的情情愛愛,正妻的尊嚴尊貴。那一瞬,她作出了自己的抉擇。
門已破,番子的腳步聲已經逼到了床邊,江氏將那張寫了元興帝生辰的字條撕碎塞進了嘴巴裡,硬是吞嚥了下去。
然後編出了一個可以把丈夫和兒子都擇出去的罪名,一個人頂起。
江氏不無諷刺地想,竟是在這一刻,她才成為了一個真正合格的太子妃。
太子呆呆地,只覺得後背發涼。
這是有人要置他於死地!以前在襄王府裡,兄弟們縱然相爭,也不到要人命的地步。
現在,變了,全變了!
太子腦子裡亂哄哄,一時想不出來是誰。因老三、老四、老七,都有嫌疑。
但他突然想起來,他在乾清宮裡看到的那個人偶,是剪碎了的。可當時牛貴從太子妃手上拿到的時候,人偶還是大體完整的。
他又想起來,牛貴其實一直到現在都沒告訴過他,他到底是來緝查什麼情況。是查太子妃魘咒太子寵妾,還是查太子府魘咒皇帝?
所以他在太子妃面前問過一句「八字呢」。
可那人偶剪碎了之後,就彷彿那張本該存在的小紙條也一起碎掉無法擇出來了似的。而牛貴在元興帝面前,也根本沒有提及八字的事。他給出的匯報,直接就把事情定性為太子妃因妒而行巫蠱事了。
太子那顆不算太聰明的腦袋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牛貴,是牛貴保護了他!
而此時,齊王府裡,霍決已經同時見到了牛貴的密使,轉達了今天的情況。
牛貴讓人告訴霍決:別小看女人。
趙烺摸摸鼻子:「我們是被牛都督嘲笑了嗎?」
他又問:「那,都督會幫我們嗎?」
「不會。」霍決道,「他只答應,在最後時刻做抉擇。今天的事,遠不到。既不到,他不會為我們做任何事。正相反,他可能還會幫太子一把。」
「因為若不論未來,只論眼前的利益,比起我們,太子才是眼前的利益。」
趙烺嘆道:「真沒想到,我這位大嫂……」
「唉,不知道我遇到這情況,王妃能不能為我做到這一步呢?……呸呸呸,真不吉利。當我沒說。」
「等大嫂去了,祭品準備得厚一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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