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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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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袖側】權宦心頭硃砂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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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4 01:3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發動

  溫蕙回到自己房裡先用了飯。她現在容易餓,一日五餐,便不等著陸睿回來一起用了。

  去園子中走了一圈,消了消食,回到屋裡丫頭們陪著她說話,打了兩把雙陸。前面有人過來傳話,說陸睿在前面書房跟老爺說話,在那邊用飯了。

  溫蕙又吃了一頓,待了消了食,丫頭們準備了洗澡水,洗了個澡出來,丫頭們拿著大布巾給擦頭髮,又往身上塗膏子的時候,陸睿回來了。

  他也進去洗了個澡,清清爽爽出來,看丫頭們正在給溫蕙揉腿,揮揮手打發了丫頭們,自己坐到床上,撈過來溫蕙的小腿給她揉捏:「腫了?」

  「就酸酸漲漲的。」溫蕙小腳丫一翹一翹。

  都要當娘的人了,還這麼淘氣。

  腳丫生得白白嫩嫩的,自有了身子,好像皮膚更細膩嬌嫩了。陸睿握住她腳丫咬了一口。

  溫蕙現在什麼都懂了,已經完全明白了為什麼女子的秀足,會是男子的嗜好了。她瞅著陸睿的眼神就不太對,果然放了帳子,陸睿想行房。

  溫蕙猶豫。陸睿咬著她耳朵道:「就這兩個月可以,過了這個月份,就不行了。」

  陸睿通些岐黃之道,溫蕙問:「真的?」

  「真的。」陸睿放開她,俯身拉開了床下一個抽屜,掏出一本書來。

  《房中八家》?

  這什麼東西?什麼時候放在抽屜裡的?

  溫蕙翻了翻,就啐陸睿:「不正經。」

  「這可絕不是不正經的東西。不正經的改日再拿給你看。」陸睿道,「這乃是八大家最正經的房中術合集。」

  不正經的居然還私藏著,哼。

  溫蕙先壓著好奇,好好看了看,確實還挺正經的。也從醫道的角度上論述了孕期哪些月份是可行房,哪些不可,還挺令人信服的。

  只是翻到後面,除了男女,竟還有磨鏡和龍陽,比這更神奇的,還有女御男。

  簡直是給溫蕙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她一邊看一邊笑,最後笑得陸睿沒脾氣,房也沒能行成就睡了。還擔心她笑得太厲害會動胎氣。好在溫蕙身子康健,這一胎十分地安穩。

  待早上準時凖點地醒來,溫蕙慢慢坐起,伸個懶腰,正想起床。

  陸睿忽地拉住了她手臂……

  帳子裡傳來小夫妻的對話。

  「你小心點。」

  「我淺淺的。放心。」

  帳子微微晃起來。

  妻子雖有身孕,肚子卻不橫著長,從後面看,只比從前豐腴了一些些。

  帳子裡光線朦朧,她的聲音似囈語。

  手心裡一片滑膩。

  陸睿克制著,只淺淺,不敢放肆。

  只掐著她的手愈發用力……

  溫蕙到上房的時候,神清氣爽,臉頰皮膚光嘰溜溜,泛著光彩。

  過來人陸夫人一看:哦豁。

  兩個小東西……就是不聽話是吧。

  陸夫人氣得磨磨牙。問了問溫蕙的身子。

  溫蕙隱隱心虛,總覺得婆婆眼神不大對。好在她身體著實康健,真沒什麼問題。

  過了兩日,忽地有船自餘杭來,老太太又譴人送過來了賞賜。

  溫蕙一回到江州,江州就派了船給老太太送過去喜訊。老太太當時就叫人送來了賞賜。

  賞賜十分豐厚,這個家裡反正是沒有人在銀錢上摳索的。個個都十分大方。

  只沒想到,忽然又有賞賜來,這次的賞賜,直接讓溫蕙懵掉。

  除了許多補品,老太太還賜了兩個美貌年輕的丫鬟過來。

  年歲和溫蕙相仿,都是才二八年華,嬌美如花,含羞帶怯。

  面對老太太派來的管事婆子,陸夫人頷首:「跟老太太說,我和少夫人謝老太太賞,望老太太身體康健。少夫人這裡,有我照看,請老太太放心。」

  老太太漸漸老去,陸夫人威儀日重。尤其是,下人們漸漸看明白,陸家獨孫子陸睿,終究是和他親娘一條心。他又偏偏是老太太的心肝肉,玉姿的娘惹了公子發了一場脾氣,後來也不得老太太的待見了。族裡的小東房的二老爺後來把玉姿討了去。

  雖然是同族,並不是每一房都如陸正這一房如此富庶的。玉姿過得不太好,玉姿的娘也失了差事,簡直是一落千丈。

  老太太身邊的下人們漸漸醒悟過來,以前仗著老夫人可以橫著走,可以後呢?

  老夫人畢竟有年紀了。

  管事婆子對陸夫人便比從前恭敬了好幾分。

  待她退下了,陸夫人對溫蕙說:「這些待會送到你院子裡去,你叫丫鬟們收著。」

  溫蕙屈膝應「是」,只微微垂著頭,手在袖子裡輕輕握成了拳。

  因為老太太的「賞賜」裡還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妙齡丫鬟,是幹什麼的,已經做了人妻的溫蕙心裡太明白了。

  卻忽然聽耳邊陸夫人道:「這兩個,送到老爺的書房去。」

  溫蕙愕然抬頭。

  兩個俏丫鬟正含羞帶怯等著被少夫人一併帶回去,聞言亦愕然。一個眼睛裡迅速充滿了淚水,另一個更大膽,竟直接開口說話:「好叫夫人知道,老夫人譴我們來,是來伺候公子的。」

  陸夫人只伸手端起茶盞,恍若未聞。

  楊媽媽已經站出來一步,只微微支了支下巴,便有兩個丫鬟過來直接架住那沒規矩的丫鬟往外拖。那丫鬟害怕了,喊:「夫人,奴婢錯了!夫人饒命,只老太太說……」

  一個丫鬟直接扯下帕子堵住了她的嘴,上房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靜。

  這是陸夫人守護了許多年的領域,守護了許多年的寧靜。

  「去吧。」陸夫人道。

  溫蕙怔怔地,「哦」了一聲,扶著腰又屈了屈膝,轉身從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丫鬟身邊走過去。

  那丫鬟嚇到了,也不敢含淚委屈了,只低著頭,戰戰兢兢。

  走出正房,不懂規矩的丫頭被撂在院子正中的地上,正跪著。

  楊媽媽道:「不懂規矩就先學規矩,學會了規矩再進上房。」

  她又道:「說錯了,哪還有機會給你再進上房。」

  對上房的丫鬟說:「讓她跪半個時辰。」

  江州夏日的烈陽下,餘杭來的丫鬟便跪在青石板路上。

  溫蕙也從她身邊走過。

  回到自己的院子裡,丫頭們收拾賞賜入庫,忙忙碌碌。如今溫蕙金貴,陸府什麼好東西都往她院子裡送。

  溫蕙一直坐在榻上發怔。

  銀線忙忙碌碌地走過來,又走過去,抬眼一瞧,莫名:「發什麼呆呢?」

  溫蕙抬眼看了銀線半晌,忽然傻傻地問:「銀線,你覺得自己是人嗎?」

  銀線莫名其妙:「我不是人是個啥?總不能是個妖精。」

  落落捧著東西過來,溫蕙又問:「落落,你覺得呢?」

  落落剛才便聽見了,也是一樣莫名:「當然是人。」

  「是啊,明明是人啊。」溫蕙低低地呢喃。

  晚上陸睿回來了。

  陸睿從來消息靈通,家裡若發生什麼,他總是能第一時間知道。進門便似笑非笑地看溫蕙。

  溫蕙只不吭聲。

  晚上陸睿又想要,因試過了的確無事,溫蕙便從了。

  男人的性慾,總是強過女人,哪怕年紀大了,也是這樣。他們會永遠納新的二八年華的嬌花。年紀大的女人,卻只能漸漸守空房。

  陸睿進進出出,能感覺得出克制,可喘息還是亂了。

  按著她的手特別用力,發出的聲音叫人臉紅心跳。

  溫蕙試著想像了一下,如果陸睿和別的女人做這樣親密的事……

  她閉上了眼睛,緊緊地攥著被衾。

  是人。

  可她也是人。

  所以,為什麼女人和女人之間,要有這樣的爭奪。

  第二日聽說,那個不懂規矩的丫頭跪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暈」了。

  兩個丫頭都美貌嬌嫩,陸正原想兩個都收了。陸夫人道:「這一個身體不好,別有什麼病氣過給老爺,送回去吧。老爺想要,跟母親說一聲,換一個過來。」

  陸正哪能捨得臉再去跟老娘另要個房裡人,只好捏著鼻子只收了一個。

  陸夫人又道:「老爺給母親寫封信說一聲吧,嘉言守孝呢。這怎麼成。」

  這是慈愛的老母親理虧,當兒子的只能捏著鼻子斟酌言辭給老太太寫了封親筆信。

  餘杭的管事婆子身在江州陸府,那是在客場,眼盲耳聾,消息不通。今日裡一早起來,才知道給公子的兩個丫頭,一個昨晚叫老爺收房了,另一個夫人叫她帶回去。

  婆子囁嚅:「是老太太特意給公子準備的。」

  陸夫人道:「嘉言給岳父母守孝呢,萬一叫新鮮的丫頭勾著做下什麼以後傳出去,一輩子的污點。讀書人名聲最重要。這是老爺給母親寫的親筆信,你拿回去給母親看便是了。」

  婆子去接另一個丫鬟,丫鬟哭著扯著她衣袖:「嬸子,我是來伺候公子的呀。」

  婆子沒好氣地說:「你要留下,只能伺候老爺,你要願意,我就把你留下。」

  丫鬟哭得稀裡嘩啦。

  婆子道:「你可真大膽,上房裡哪有主人不問,下人先開口說話的。便是在老夫人跟前,也得叉你出去。」

  這丫鬟之所以膽大,自然是倚仗自己的娘是陸老夫人身邊有體面的人。抹了把眼淚,臉上不免露出忿忿神情。

  婆子一看就懂了,微哂:「我勸你回去別在老太太跟前瞎說八道去。回去了,我說你暈倒了,老爺嫌你柔弱便是了。要讓老太太知道你冒犯了夫人,生起氣來,跟夫人又有了齟齬,叫公子知道了,哼……老太太還能為著你跑來江州撐腰是怎麼地?你看看玉姿現在在哪呢?玉姿她娘又領著什麼肥缺呢?」

  丫鬟洩了氣。

  丫鬟被帶回了餘杭,陸老夫人詫異:「怎麼送回來一個,另一個呢?」

  待知道被兒子收了房,老夫人臉色相當精彩。

  婆子趕緊奉上陸正的親筆信。

  陸正是兩榜進士,文字功夫不是白瞎的,字字句句叫老夫人不能反駁,也不敢再送什麼丫頭過去給陸睿。萬一真壞了金孫的名聲,道德有了瑕疵,影響以後仕途,可不是鬧著玩的。

  陸老夫人只得偃旗息鼓。

  轉眼到了元興元年十一月,這一日,溫蕙晚上腹痛陣陣,發動了起來。

  產室安排在了廂房裡,東西、穩婆都是早早安排好的。溫蕙十分能忍痛,竟不叫。陸夫人見了氣惱,湊到她耳邊悄聲道:「該叫還是得叫幾聲。女人過這關不容易,別叫男人覺得你輕鬆,少了許多心疼。」

  溫蕙怔住。

  陸睿在院子裡踱步,便開始聽到溫蕙的叫聲,只覺得心焦。

  忍到了天亮忍不住,想往裡面衝,叫楊媽媽直接攔住了:「產房男人可不能進。」

  陸夫人也沒休息,在明間裡坐鎮,叱他:「外面等著去!」

  陸睿只能退出來。

  又踱了幾圈,站定了,閉上眼睛。

  再睜開,冷靜下來,只站在那裡,負著手,盯著人影晃動的窗戶。

  到了上午,還沒生出來。

  陸夫人道:「頭胎都這樣,你先去睡一覺,養養精神。若快了,我們叫你。」

  陸睿不動,只道:「我沒事,母親休息一下,養養精神。這裡還需要母親主持。」

  陸夫人也不離開,只在次間的榻上歇了。

  太陽高起來,陸睿走到廂房的窗下,告訴溫蕙:「蕙娘,我在這裡,我不走,一直在。」

  溫蕙這時候真的疼得眼睛發暈,聽見了陸睿的聲音,鼻子忽然一酸。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陸嘉言啊。

  不想分給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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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4 01:4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生產

  這天陸睿沒有去書院,除了用飯,他一直坐在廂房簷廊的廊凳上,看婆子丫鬟們進進出出,一盆盆的熱水往裡面送。

  好在江州的冬季,室外暖暖和和的。丫頭們怕他冷著,還拿了火盆放在他腳下,又給了他手爐。

  只是素來沉穩冷靜的陸睿陸嘉言,生平第一次有一種腿肚子轉筋的緊張感。

  陸夫人也不敢久睡,上午下午各歇了一個短覺,稍稍休息一下精神就起來坐鎮。一干人等都還冷靜。穩婆也說看著平穩,目前沒什麼意外情況。只不過頭胎都比較難。

  終於到了傍晚,陸睿坐在廊凳上,肩膀額頭靠著廊柱,疲憊得眼皮漸漸撐不住,忽然被一陣嬰兒哭聲驚起。

  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人還有點茫然。

  茫然了片刻,聽見屋子裡面傳來「生了」「生了」的喊聲,忽地清醒過來,撲到窗戶上拍了幾下,喊:「蕙娘!蕙娘!蕙娘怎麼樣?」

  裡面人喊:「母女平安!」

  聽到這一句平安,陸睿覺得渾身都卸了力氣似的,踉蹌後退了一步,跌坐在廊凳上,靠著廊柱,虛脫了。

  屋子丫鬟婆子們收拾善後,穩婆走到了明間,小心地道賀:「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江州城誰不知道陸判官家裡是三代單傳,就盼著香火有續呢,結果陸少夫人頭一胎便弄瓦。

  那婆婆果然面色不太好看,聲音更是陰沉沉的:「賞。」

  穩婆心想,這一家子公婆丈夫不知道失望成什麼樣子呢,這位少夫人只怕日子沒有那麼好過了。心裡對賞錢也不抱什麼期望,酬勞預先便給了,賞錢都是白得的。通常接了男孩自然賞錢豐厚,接了女孩,被隨便打發了也是常見了。

  只管事媽媽遞過來一個荷包,入手竟沉得出入意料。

  穩婆驚奇,屈膝道謝。

  陸睿就坐在門口,房子裡的這些聲音都能聽到。穩婆走出來,見江州城裡素來有「謫仙公子」之稱的陸家公子竟還在外面,頗是驚訝。忙笑著福身道喜:「恭喜公子,喜得千金。」

  見陸睿竟好似懵懵的,她見得多了,新當爹的男子比這更失態的都見過,當下一笑,自去了。

  穩婆走了,陸睿的腦子才又恢復了轉動,剛才聽到的,什麼「母女平安」,什麼「喜得千金」,終於進了腦子,為大腦吸收了。

  蕙娘她……生了女兒啊。

  陸睿抬頭望著簷頂的雕樑,許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只現在,產房還是不讓他進。他只能進去明間,陸夫人把孩子抱出來給他看了看。

  陸睿乍一見這個孩子,實在沒什麼感覺。皮膚都是皺的,像個猴子似的。他只想見溫蕙。

  「現在還不能進去,收拾乾淨之後,還得除晦,你先去睡覺,睡醒了就讓你見她。」陸夫人說完,又道,「你抱抱孩子再去。」

  陸睿道:「抱孫不抱子。」

  這是正統觀念,做父親的,不能對兒子太過溺愛。等老了可以多寵愛孩子的孩子,但對自己的孩子,就要嚴厲,要做「嚴父」。

  陸夫人險些叫他氣死,沒好氣地道:「這是女兒,以後嫁了就沒好日子了,在家一天,就須得多疼她一天,抱!」

  陸睿拗不過母親,只好伸出手來,猶豫了一下,又換了個角度,小心翼翼地。

  楊媽媽都笑了,來教他:「先托著脖子,再托住身子,對,就是這樣。」

  陸睿終於安安穩穩地將孩子抱在了懷裡。

  這個小東西,竟然比一隻小貓還軟還輕,柔弱得不可思議。

  更奇妙的是,將她輕輕地貼在自己胸口短短片刻,陸睿的身體和內心裡都發生了無法言說的神奇變化。有什麼東西突然注入到心間,明明剛才對這個小東西毫無感覺,可此刻陸睿注視著這小小的生命,竟覺得心臟都被攫住了似的。

  這是他陸睿陸嘉言的女兒。

  陸睿感到自己一時化成了一灘水,柔軟無比,想,一定要愛她。

  一時又成了百煉鋼,胸中豪氣干雲,想,一定要搏個功名地位權力,才能護住她一輩子!

  陸夫人和楊媽媽親眼看著,陸睿因生平第一次抱孩子的緊張而緊繃繃的臉,慢慢地柔和了起來,他的眼中,慢慢有了溫柔又激動喜悅的笑意。

  在這短短的片刻裡,她們見證了陸睿從風流少年郎向父親的進化。

  陸夫人和楊媽媽相視一笑,放下心來。

  她們把孩子接過來,催他:「你快去歇歇。」

  溫蕙是昨天晚上剛睡下沒多久便發動了,陸睿從昨晚到現在,將近十二個時辰沒睡了。

  陸睿懷中空了,莫名失落,又看了兩眼孩子,問:「父親知道了麼?」

  楊媽媽道:「老爺在書房呢,已經譴人過去報喜了。」

  陸睿本來疲倦不堪,這會兒卻異常地精神了起來,眼睛精亮:「我去找父親,請父親給孩子賜名。」

  他轉身就走,楊媽媽「哎」了一聲,也沒能喊住他。

  陸夫人道:「讓他去。」

  讓陸中明看看他兒子對孫女的態度。

  陸睿匆匆走出廂房,都走下台階了,又停住,轉身又上台階,到內室的窗戶外:「蕙娘,她們現在還不讓我進去看你,等收拾完了,我就進去。孩子有母親和楊媽媽在照顧,你放心休息。」

  聽了一下,也沒有聽到溫蕙應聲,不知道是不是已經睡著了,她才是最辛苦的那個。

  便去了書房。

  溫蕙從孩子脫離身體,便陷入了一種大腦放空的狀態。穩婆一邊給她揉著肚子,一邊往外扯胎盤她都沒感覺到痛,實是已經麻木了。

  又有丫鬟用微燙的毛巾給她擦拭身體,清理得乾乾淨淨,再給她換上熏爐上烘烤過的熱乎又乾燥的乾淨寢衣。

  全程她不需要使力氣,閉著眼睛就行。

  迷迷糊糊地要睡過去的時候,隱隱好像聽見了陸睿的聲音。他叫她好好休息,溫蕙便睡過去了。

  只睡得不踏實,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地驚醒了。

  帳子放著,床邊坐著一個人,竟是溫夫人!

  溫蕙喚了一聲:「娘……」

  那婦人眸中似有憐憫,握住了她的手。

  溫蕙定睛一看,哪裡是她的親娘溫夫人,分明是她婆婆陸夫人。她們倆一個胖一個瘦,她是什麼眼睛,怎麼就能看錯呢?

  陸夫人輕聲道:「我就看看你就回去了,睡吧。」

  溫蕙還虛弱,問:「母親,孩子呢?」

  生完,穩婆抱著過來給她看了一眼,她那時候腦子裡都是空的,都不記得自己看見了什麼,聽見了什麼。

  陸夫人道:「有奶娘照顧呢,你別擔心,放心睡吧。」

  丈夫也是叫她放心休息。

  溫蕙問:「母親,是個女孩吧?」

  陸夫人沉默了一下,溫柔地道:「是呢,我們家第一個姑娘,以後一定是個美人。」

  溫蕙知道,陸家三代單傳,肯定是都盼兒子的。哪怕不是單傳,世間就沒有一個婆家不盼媳婦生兒子的。

  若生了女兒,厚道的人家哪怕不會對女孩不好,內心裡必定也是會感到失望的。

  但溫蕙並不覺得生女兒就不好。她自己都是女兒身,為什麼要嫌棄女兒不好呢?

  倘若她嫁到了普通的人家,她縱然心中這麼想也不會說。但她嫁到了陸家,她又不是傻子,她內心裡非常明白陸夫人是一個多麼與眾不同的婆婆。

  面對著這婆婆,溫蕙有些心裡的話,就敢說,就想說。

  「我其實……在青州的時候,就覺得可能是女孩。」她道,「青州死了好多女子呢,有些是我從小認識的。我那時候問脈問出來有孕,就總覺得,可能會有個女子投胎到我肚子裡來。我就這麼覺得。我不敢跟嘉言說,他總是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他肯定不會信的。」

  陸夫人其實也是個非常務實的無神論者。這一點上,陸睿和她一脈相承。

  但陸夫人握著她的手,溫柔地說:「那很好,既投到我們家來,這輩子,我們要讓她過得平平穩穩,安安順順的,好不好?」

  溫蕙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耳邊,陸夫人溫柔的聲音說:「睡吧,睡吧……」

  溫蕙這一次終於沉沉地睡過去了。

  陸夫人小心地鬆開了她的手,退出了帳子。

  她將產房這裡的事都安排好,回到了上房。喬媽媽還在上房裡等著呢,她年紀大了,不太能受累,怕自己給大家添亂,只白天過去了兩趟看看,便老實在上房等消息。

  雖然先回來的丫鬟已經報了喜,得了千金,她還是得問問:「還好吧?」

  「好著呢。」陸夫人告訴她詳情,「你不知道她多能忍痛。嚇人。」

  溫蕙的忍痛能力超乎了陸夫人的想像。因為是頭胎,雖有宮縮,但骨盆開得慢。可等全開了,溫蕙咬著牙,穩婆叫怎麼呼吸就怎麼呼吸,叫怎麼用力就怎麼用力。

  骨頭打開後真正的生產過程極其順利,孩子一下子就滑出來了。穩婆都誇:「沒見過這麼聽話的產婦。」

  富貴人家的媳婦,哪個不是嬌生嬌養的,前面就喊得聲嘶力竭的,後面都沒力氣生了。

  「比我那時候強太多了,我只記得我喊得像個瘋子似的,還哭。」陸夫人道,「後來還暈過去了。」

  「可不是嘛,嚇死人了。」喬媽媽回憶道,「你一直喊『不生了,我不生了』,唉。」

  陸夫人坐在榻上,燭光在她臉上跳躍,她怔怔出神。

  許久,她忽然深深地嘆了口氣,道:「怎麼辦呢,這孩子……運氣沒有我好。」

  陸夫人一舉得男,溫蕙卻在萬眾期盼中生了女兒。

  喬媽媽強硬地道:「瞎擔什麼心,這麼年輕呢,說不定就三年抱倆!」

  陸夫人抬眸,想說話。

  喬媽媽難得地嚴厲了起來:「可閉上嘴!你那套歪門邪論,再不許說了!尤其不許說給你自己的媳婦!」

  陸夫人嘴角緊抿。

  怎麼就是歪門邪論呢,她不服。

  陸正的父親就已經是獨子了,那一代的生育情況不清楚。到了陸正這一代,一共兩個女人懷過三胎,兩胎都是死胎,只陸正一個活下來,運氣好,是個帶把的。

  到陸睿這一代,陸正這一輩子就只讓一個女人懷過唯一的一胎。很幸運就是陸夫人。除了她自己,陸正納過的妾,提過的通房,睡過的丫頭,沒有一個人有孕的。

  明明就是一個簡單的總結推理。

  過程明白,結論清晰。

  可當年虞老夫人還在世的時候,陸夫人把這套推想第一次說出來的時候,虞老夫人竟抄起案上的玉如意狠狠敲了她一下,厲聲叫她閉嘴!

  【誰會信你這套邪說!】

  【陸家男人又不是在床上不行!怎麼可能生孩子有問題!】

  【世間誰會覺得,生不出孩子怪男人不怪女人!】

  【你閉嘴!以後,再不許跟任何人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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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美玉

  大戶人家的男主人,通常會有兩個書房,一個外書房,一個內書房。

  外書房在外院,有重要的會客功能,不同於在廳堂招待客人,通常是有事情需要長時間的商議、討論,便會在外書房進行。這裡還會存放一些書信、文檔,有專門的書童、小廝管理著。

  有些高官顯爵的家中,外書房可能有機密信息,甚至不允許家中女眷踏入。

  內書房在內院,則是另外一種氛圍。當然它也可以待客,但有資格進入的,或者是什麼心腹人物,或者有什麼親緣關係。

  內書房更主要的是,它是完全屬於男主人的私人領域。

  當一個府邸的男主人,既有妻又有妾的時候,其實無論妻子的上房,還是妾室的居處,都不屬於男主人。

  上房其實是女主人的地盤。

  一個府邸裡真正屬於男主人自己的私密空間,便是內書房。

  男主人可以在這裡讀書歇息,修心養性,還可以紅袖添香。

  若這一晚不想去任何一個女人那裡,就可以歇在書房。

  陸正正煩惱地摸著新收房的俏丫頭的柔荑時,小丫頭稟報:「公子來了。」

  俏丫頭忙從陸正腿上起來,整整衣服往外退。和進來的陸睿打了個照面,偷眼看去,那公子該是一日一夜未睡了,面上有倦容,但依然不影響俊美的容顏,甚至讓人生出一種憐惜感。

  丫頭才二八年華,被老夫人送來江州,本來是為了伺候公子來的,現在卻成了老爺的人。

  丫頭咬著嘴唇,為公子讓路,可恨那讓人憐惜的公子,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走了進去。

  讓人好生失落。

  「父親,蕙娘生了!您做祖父了!」陸睿疲倦中又精神抖擻,精神有些亢奮地說。

  陸正已經知道。他煩惱便是煩惱這件事。盼了這麼久,卻盼來一個女孩。

  陸正心裡真的是非常失望。他「哦」了一聲,顯然沒有什麼高興的情緒,甚至還說:「叫你媳婦好好養身體,你們還年輕,努努力,明年再抱一個。」

  他話中的意思太明顯,像涼涼的細雨斜斜撲面,澆滅了陸睿剛剛才體會到的初為人父的喜悅。

  作為這個家裡第三代單傳,從小被人圍繞著簇擁著長大的獨子,陸睿也是有些獨子的脾氣的。特別是這是他人生的喜悅時刻,沒人願意被人澆冷水。

  陸睿笑意消失,有些生氣地道:「父親不替兒子高興嗎?我也當了父親呢。」

  屋中沒有旁的人,親父子,純家事,他也就不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那套了,直白地表達了他的不滿。

  陸正瞅著兒子不高興了,唉了一聲,道:「高興,高興呢。」

  陸睿也能明白他的失望。三代單傳了,溫蕙生了女兒,要說陸睿不失望,那是假話。他自己肯定也是有些微微的失望的,但更多的還是初為人父的歡喜。

  他揣起手來,道:「那父親給孩子賜個名字吧。」

  陸正老大不開心,糊弄:「你頭一回做父親,你來取吧。」

  一抬眼,陸睿不說話,冷著臉看他。怎麼都是親生的獨兒子,陸正忙道:「好好好,我來取,我來取。」

  說著鋪了紙,又揭開了硯盒。硯池裡還有剛才俏丫頭紅袖添香給磨的墨汁。

  陸正蘸了蘸墨,還沒落筆,陸睿道:「父親走心些。」

  陸正:「……」

  陸正便寫了一個字,孰料陸睿不滿意:「這個不好。」

  陸正只好揉了,想了想,又寫了一個。陸睿偏道:「諧音不好聽。」

  陸正氣得想扔筆。

  陸睿道:「父親覺得,璵璠,是璵好還是璠好?」

  陸正才回過味來,氣笑:「你自己都想好了,來折騰我?」

  陸睿挑眉:「我的女兒,當然得祖父親自賜名,才金貴。」

  「……」陸正惱火,「哪個都不好,太剛太硬了。不如我剛才起的蓁和淑。」

  璵璠,璵與璠都是美玉,且是君子佩戴的美玉。聽起來,不如蓁、淑柔美,更像男子。

  但陸睿喜歡。他對陸正說的充耳不聞,只自己叩著書案喃喃:「陸璵?陸璠?璵璵?璠璠?璵娘?璠娘?璵兒?璠兒?」

  他最終作出取捨:「還是璠吧。陸璠。璠璠。」

  他對自己取出來的名字十分滿意,道:「就璠了!父親快寫下來,我趕緊去告訴娘子和母親。」

  陸正惱火道:「一點都不好聽,像個小子的名字,哪像個丫頭。」

  「好聽得很。」陸睿道,「快寫吧,我睏死了,走路腿都沒勁。」

  那眼睛下面青黑,的確是疲倦的模樣。

  陸正更惱火:「那還不趕緊去歇息。」

  陸睿道:「這不是等著您呢麼。」

  陸正噎住,到底心疼兒子,捏著鼻子寫了這個「璠」字。

  陸睿捏著紙將字吹乾,道:「我知道是個女孩,父親失望。可我都還未及冠,將來再生便是了。父親別這麼著急,讓人看著不免笑話。咱們家可不是那種薄待女兒的人家。」

  又道了句:「我替蕙娘和璠璠謝謝父親賜名了。」

  說完,捲著紙走了。

  「璠璠,璠璠。」陸正呢喃,一甩袖子,「……真煩。」

  陸正深覺得兒子還是太年輕,就如他曾經那樣天真。

  他剛才煩惱得抱丫頭,便是因為聽了兒媳產下一女的消息。他實在是對這個兒媳抱著很大的期望,希望她能和他後院裡那些不下蛋的母雞不一樣。

  誰知……

  唉,多少還是強些的。至少兒媳圓房半年就有身子了,的確比那些女人強多了。

  只陸正心底深處實在有一份不安。

  他這一輩子,除了陸夫人,再沒有其他的女人懷過他的孩子。他明明都那麼努力地耕耘了。

  這個事不敢深想……不,根本就不該想。

  十月懷胎,生兒育女都是女人的事。男子將精血給了她們,懷不懷得上,生得是男是女,都是女人的問題。

  對。

  他一甩袖子,負著手,去找新納的俏丫鬟去了。

  他將餘杭來的新丫鬟收了房,連個通房的名分都沒給,只讓她拿個一等丫頭的份例。

  他現在年紀大了,愈發地愛惜名聲。如今對外稱只有兩個妾,十分有一份清心寡慾的好名聲。

  至於丫頭們,若不能為他延續子嗣,便提了通房提了妾,又有什麼意義。以後就這樣,誰懷上了孩子,再給誰名分!

  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喚人拿來了斗篷穿上,往陸夫人那裡去了。

  陸睿再回到自己院子裡,產房已經收拾乾淨,只還在除晦。待她們都弄完了,又讓他跨了火盆,陸睿才終於見到了為他生下了女兒的妻子。

  她睡得很沉。額髮全都濕了,顯然是開始出虛汗了。臉頰又紅潤潤的,顏色特別飽滿。可能跟房中太熱有關係。

  她冬季生產,冬季做月子,大家唯恐她受了涼氣,把屋中燒得很熱。

  陸睿拿帕子輕輕擦了擦她額頭、頸間的虛汗,又握住了她的手。她毫無反應。

  從前夜裡陸睿興起弄她,她就是再睏也會嘟囔幾聲,囈語特別好聽。此時此刻,顯然是累得深了,才能睡得這麼熟。

  陸睿的心裡,柔軟得像雲朵,像溫水。

  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在心間蕩漾。

  從前他是喜歡她的。現在當然也是喜歡她的。可這喜歡與喜歡不一樣。

  從前他喜歡她美貌,喜歡她靈動頑皮,雖天真嬌憨卻又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敢說的勇氣。當然他也喜歡她身體柔軟,嬌媚。

  但現在,陸睿握著她的手,看著她才擦乾的額頭,又密密滲出一層虛汗,只覺得……溫蕙似竟已經成為了他身體和生命的一部分了。

  他們有了一個共同的孩子,自此連血脈都是相連的,再也不分彼此了。

  這真好。

  陸睿俯下身去,親了親溫蕙的臉頰。

  微微一笑,將那張由孩子祖父「親自」賜名的紙放在了她的枕畔。

  又掩著嘴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捶捶繃了一天的肩膀,終於回房休息去了。

  陸睿休息了,陸夫人還沒能休息。因陸正這老貨不知怎地忽然又跑來了上房。陸夫人只能耐著性子應付他。

  陸正跟她抱怨陸睿:「心眼子朝親爹身上使。」

  陸夫人問:「到底取得是哪個字?」

  陸正沒好氣地道:「璠,璵璠之璠,你聽聽……」

  陸夫人眼睛一亮:「這名字好聽!」

  陸正:「……」

  陸正頗覺得孤獨,因今晚滿腹牢騷憋得難受,才來吐槽,哪知道陸夫人今日不似往日,竟不肯捧個哏。

  他十分悻悻,覺得兒子那副德行,其實都是妻子慣出來的。

  陸夫人今天要累死了,雖明知陸正是因為得了孫女不開心,又被陸睿給噎了一回,跑來她這裡找認同感的。但她今天升級當了祖母後,便看陸正十分不順眼。

  當下掩口打個呵欠,十分疲憊的樣子對陸正說:「我今天實在累了,沒力氣伺候老爺了,老爺看看今天歇在哪裡?」

  陸正發牢騷沒發痛快,十分不高興,但今天興致不高,也懶得折騰了,悻悻道:「就在你這裡歇了,我也累了,睡覺。」

  陸夫人:「……」

  真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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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璵璠:音同魚凡,意為美玉、寶玉或比喻美好的品德或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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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恢復

  翌日陸睿醒來,便先去看溫蕙。

  溫蕙已經醒了,精神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像是完全恢復了生機,正拿著那張紙研究呢。見到他來,她眼睛一亮:「你快來!這個是孩子的名字嗎?念什麼?」

  又抱怨:「我叫她們給我拿《說文解字》來,她們不許,說月子裡不許看書。壞眼睛。」

  陸睿也睡飽了,恢復了神采,聞言一笑,坐到床邊告訴她:「念『繁』,璵璠,君子佩戴的美玉。」

  美玉呢,聽意思就是個好名字。可不是什麼招娣、來娣。

  又聽陸睿道:「這是父親親自取的。」

  他的神情十分輕鬆,眼中有一分歡喜,溫蕙就徹底放下心來了。

  陸睿也觀察溫蕙,見她並無什麼沮喪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也一樣放下心來。握住她的手問:「疼不疼?」

  提起這個,溫蕙都「嘶」了一聲,心有餘悸:「疼得眼睛看東西都模糊!」

  陸睿握著她的手:「辛苦了。」

  溫蕙眸光一閃,微微壓低了聲音:「你讓她們把孩子抱來給我看看。」

  陸睿跟她夫妻兩年了,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要弄鬼,眉毛一挑。

  溫蕙也不瞞陸睿,低聲說:「待會她們就要給我喝回奶的藥了,我想趁著還沒喝,親自餵孩子一回。」

  她扯住陸睿的袖子晃:「要不然跟白生了一回孩子似的。」

  陸睿好笑。

  因為大戶人家沒有親自哺乳的,奶娘都是提前就物色好了的。這點跟溫蕙娘家不同,但早跟溫蕙溝通好了。不想溫蕙還惦記著這個事。

  但溫蕙軟軟相求,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陸睿便喚了丫鬟:「把姑娘抱過來。」

  如今溫蕙在廂房的北房裡作月子,乳娘和陸璠暫住在南房。等溫蕙坐完月子回自己的正房去,整個廂房便都給女兒了。待她大些,再分院子。

  乳娘很快就抱著來了,將陸璠給了溫蕙抱。

  陸睿昨天愛上書屋會抱孩子了,本還想跟溫蕙顯擺一下,結果溫蕙手法十分熟練。

  「我從小抱我侄子的。」溫蕙笑死,「還用你教。」

  嘖。

  陸睿便叫丫鬟和乳娘都退下去,還幫溫蕙放下床帳:「行了,你淘氣吧。」

  「給孩子餵奶,怎麼就叫淘氣呢。」溫蕙嗔他。

  一邊說著,一邊解衣裳,露出半邊雪白玉兔,漲得圓圓的,比從前飽滿許多。

  陸睿凝目看著。

  溫蕙小時候看過很多次,雖頭一次親試,但一下子就成功了。

  當母親的和她的孩子之間,藉由哺乳這件事,建立起了神秘、柔軟又無法割斷的聯繫。

  陸璠的臉比起昨天,飽滿了很多,沒那麼皺了,可以看清眉眼。她用力地吸吮,噸噸地吞嚥,聲音響亮,可見十分健康。

  溫蕙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她望著女兒的一鼓一鼓的臉頰,道:「小時候,我可喜歡看我大嫂子給我侄子餵奶了。我不記得自己喝奶的感覺了,可看著我侄子喝奶,我莫名就湊過去,貼著我嫂子坐在她身邊,還把臉都貼在她手臂上。我嫂子扭頭看著我,直笑。我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就是好喜歡。」

  陸睿卻能理解溫蕙的感受。

  因他坐在床邊,看著妻子給女兒哺乳,心中也是莫名悸動,有種強烈的幸福感在心底湧動。

  他也忍不住貼過去伸出手,將妻子女兒都擁在自己懷裡,彷彿擁著全世界。

  溫蕙轉頭對他嫣然一笑:「對,就像這樣。」

  上午去看溫蕙還笑著,下午再去看溫蕙卻在哭。

  陸夫人還坐在床邊訓斥她:「哭哭哭,有什麼好哭的!」

  喬媽媽在一旁笑。

  陸睿:「?」

  他走過去:「怎了?」

  溫蕙抽抽搭搭:「別、別告訴他。」

  陸睿:「??」轉頭看自己母親。

  陸夫人沒好氣地道:「她看見自己肚子了。」

  溫蕙生完,她們便幫她綁好了。溫蕙總摸著肚子那裡很不對,趁丫鬟沒在屋子裡,自己偷偷解開看了看,就把自己嚇著了。

  陸睿:「?」

  陸夫人道:「那麼大一個肚子呢,突然裡面的娃娃出來了,你當肚皮能一下子縮回去?總得有一個過程。所以才綁著讓它快點恢復,誰叫你亂解開看的。」

  過來本來就是想跟她說說各種注意事項,誰知道溫蕙手這麼快,自己先解開偷看了。

  別人家產婦第二日都包著頭巾虛弱躺著,她家這個已經蠢蠢欲動想下床。

  真操心!

  這話題男人不該聽,那樣似乾癟麻袋似的肚皮更不能讓男人看到。

  溫蕙道:「你快快出去!」

  陸夫人也轟他。

  陸睿摸摸鼻子,施施然出去,逗女兒去了。

  隔著槅扇,還聽見溫蕙在那裡嚶嚶嚶:「……醜死了。」

  十分好笑。

  陸睿在家歇了兩日,才去書院。

  先生、同窗紛紛恭喜他升級做了父親。但大家都知道他三代單傳,還有人安慰他道:「先得女兒,再生兒子,正好湊一個好字。我便是這樣的。」

  陸睿謝了,卻說:「我和內子都還沒出孝,百日酒不能大辦了,諸位見諒。」

  因溫蕙坐月子要坐到十二月底,陸夫人對陸正道:「雖說能在年前出月子,可天寒地凍的,哪有叫剛出月子的媳婦就趕路的。何況孩子還這麼小。」

  陸正道:「好。她留下。」

  陸夫人又道:「媳婦還小呢,我得看著她。」

  陸正只好道:「好吧,你也留下。我和嘉言回餘杭去。」

  陸夫人滿意了。

  誰想大過年去看老太婆的臉色啊。溫蕙生了女兒,老太婆肯定不會給好臉的,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

  陸正和陸睿出發的時候,溫蕙還沒出月子。陸睿囑咐了溫蕙一大通。

  溫蕙道:「我發現你當了爹,變囉嗦了。」

  以前是一個多麼高冷的貴公子。

  陸睿氣得彈她腦門:「還不是因為你叫人不放心。」

  月子裡就老想作妖,就不肯好好躺著,還在屋裡打拳。

  溫蕙道:「叫你試試在床上躺一個月,我不信你能躺足三天。」

  好容易囉裡巴嗦管東管西的男人走了,溫蕙的月子終於也坐滿了,好好地洗了個大澡,狠狠地搓了一大通。

  她月子裡保養得很好,連肚子都收了不少。喬媽媽向她保證了,一定會全收回去的。

  待收拾好,神清氣爽地挪回自己的正房,便先吆喝銀線:「我那身短襖找出來,我先拉兩趟把式,這麼久不動,功夫都要退步了。」

  銀線有些心虛,劉富家的一臉老神在在,就沒人動。

  溫蕙:「?」

  落落小心翼翼地說:「棍子沒有啦。」

  溫蕙:「??」

  劉富家的咳了一聲:「公子走之前跟我們要走了,說他先收著,過完年還給你。還說天寒地凍,你出了月子也別瞎折騰,好好休養。」

  銀線一攤手:「我們也不知道公子給收到哪裡去了。」

  溫蕙:「……」

  這個人!!!

  心眼忒多!

  陸夫人還是頭一次過年既沒有男人也沒有婆婆,每日裡就看看媳婦,逗逗孫女,這個年過得真是舒坦。

  「我這跟卸了嚼頭似的。」她感嘆,「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這說得什麼話,女人想過這樣的日子,就得男人死了,自己當老太君才行。

  晦氣。喬媽媽翻了個白眼。

  等過完年,陸正、陸睿掐著日子正月十五回來了江州。

  「沒出孝呢,今年就不去看燈了。」他說。他十分守禮,給岳父母服孝,的確做到不宴遊不飲樂。

  「我曉得。」溫蕙扯住他袖子,「我棍子呢?快快還給我!」

  陸睿捏捏她臉:「看著氣色不錯,身體可恢復好了?」

  溫蕙哼哼:「別轉移話題。」

  陸睿道:「也不是說出了月子身體就完全好了的。」

  溫蕙道:「母親幫我調養得可好了,我完全都恢復了。」

  是真的 ,她惡露在月子結束前就收了,也不盜汗了,除了肚皮還在漸漸恢復,沒有其他不好的症狀了。

  「哦,是嗎?」陸睿笑吟吟地抱起她,往拔步床走去,「讓我檢查一下,若真好了,便還你。」

  溫蕙氣得在他頸子上咬了一口,可又埋在他頸間嗅了嗅。

  陸嘉言身上淡淡的香和體息,真好聞啊……

  「這個脫了。」

  「不行!」

  「?」

  「肚子還沒收好,你別看。」

  「……好吧。」

  帳子裡,小夫妻終於可以盡情胡鬧。

  待陸睿兢兢業業認真檢查過,確認溫蕙的身體恢復得不錯,終於把那根棍子還給了溫蕙。

  溫蕙跟她的棍子分別太久了,拿回來先抱著拿臉蹭了蹭,換了短打,拎了棍子,走出正房,喝了聲:「都閃開!」

  直接一個空翻從台階上翻下來。

  她喜歡霸道起式,人落地,長棍借著這一翻之勢,掄了一個滿圓,抽在青石板地上。那一聲脆響,當真有威猛之勢!

  東梢間的窗扇全打開來,陸睿站在窗下的書案前,含笑看著自己女兒的娘一條棍子如蛟龍出海,勢不可擋。

  太久沒叫她動,這丫頭瘋魔了。

  他笑笑,手中畫筆蘸了墨,亦是筆走游龍。

  只他知道,溫蕙是以棍練槍,故在畫中直接將長棍畫作了長槍。

  好一個女俠。

  元興二年二月裡,閣部諸相再次上書,求立國儲。

  道是,潞王之亂,張忠之亂,乃至代王之亂,皆是因國無儲君埋下的禍根。

  元興帝無言反駁,最終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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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立儲

  陸正父子倆從餘杭回來,也帶回來了陸老夫人的賞賜。只和之前溫蕙懷孕時比,簡薄得不要太明顯。在這個個個都手面闊綽的家裡,這純粹是打臉。

  陸夫人悄悄跟溫蕙說:「莫理她。反正又不在一處。」

  從前還要在兒媳跟前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如今婆媳一心,關起門來說私房話,都不遮掩了。

  溫蕙更是道:「我娘常說,蚊子再小也是肉。我收了。」

  陸夫人大笑,道:「這話實在。」

  二月裡,陸家的璠璠百日了。

  但陸睿和溫蕙都還未出孝,故而沒有大辦,未曾宴請男客。是陸夫人捨不得,遂以自己的名義給幾家有頭臉的夫人們下了帖子小聚。

  夫人們都明白這是來看陸家大姑娘來了,紛紛帶了給小囡囡的禮物。赤金鐲子小金鎖之類的,可可愛愛的。

  溫蕙出來露個面,向眾夫人道了謝,沒有參加宴席。

  晚間與陸睿躺著說話,道:「謝同知的夫人,與旁人有些不一樣。」

  陸睿問:「怎麼個不一樣法?」

  溫蕙想了一會兒,說:「具體還真沒法說,就……感覺還挺明顯的。」

  因真要說,就具體到各種細節。衣裳的搭配,首飾的繁瑣,肢體語言的動作幅度,乃至笑的時候露出的牙齒顆數……總之她與旁的幾位夫人不太一樣。

  陸睿撐著頭問:「你可知為何?」

  溫蕙想了想,反問:「是不是出身不同?」

  「變聰明了。」陸睿道,「趙府台、我們家和其他幾家,出身都差不多。唯有謝同知是耕讀出身。」

  所謂耕讀出身,就是家裡一邊務農維持生計,一邊供養一個兒子或者幾個兒子讀書的人家。

  更直白些說,相對趙家、陸家這樣的書香門第,謝家就是窮出身。

  溫蕙腮幫子就一鼓一鼓地。

  陸睿戳她:「想什麼呢?」

  溫蕙小心地問:「那我呢?」

  陸睿明白她問的是什麼。她是軍戶出身,擔心自己也被人看著像謝同知夫人那樣「與別人不一樣」。

  陸睿繼續戳她腮幫:「你也不是頭一回見謝夫人,怎地就今天覺得她與眾不同了?」

  溫蕙一想還真是,納悶:「是呢,以前沒發現的。可能也是因為好久不見了。」

  她頓了頓,若有所悟。

  因好久不見了,而在這「好久」中,她自己已經漸漸變了,再相見,便能看出來從前沒看出來的差異了。

  「你日日跟著母親在一起,好好學便是,自然會受她熏陶。你自己還沒發現,你現在已經與從前大不一樣了。從前頑皮淘氣,現在很有幾分淑女模樣了。」陸睿道,「不過這是個天長日久的事,我其實有個更快的法子。」

  溫蕙傻乎乎信了:「什麼法子,快告訴我。」

  陸睿一笑,翻身壓上:「為夫渡些書卷氣給你啊……」

  帳子裡響起溫蕙啐他「不要臉」的聲音。

  還有陸睿「不信你試試」的狡辯。

  帳子很快晃起來。

  年輕呢,一夜又一夜的,實是正常。

  三月裡終於除服。

  陸夫人早叫針線上給她裁好了新的春衫。陸夫人自己雖然習慣了穿得清雅素淡,卻喜歡溫蕙穿得喜慶的模樣,還特意給她裁了身紅裙。

  溫蕙也饞那顏色花紋,特意穿了兩日。

  陸睿看見笑了,道:「倒應景。」

  溫蕙:「?」

  陸睿道:「朝廷的詔書到了,立了太子呢,大喜事。」

  溫蕙道:「總算定下來了?是襄王家的誰?」

  陸睿說:「怎麼還襄王襄王的。」

  溫蕙吐吐舌頭。

  她忍不住想,襄王一家子都去了京城,做了皇帝。那連毅哥哥是不是也跟著去了?

  但陸睿日常會給她講講江州官場的事,講京城的事少。一是話題敏感,二是江州也遠離權力中心,京城的事於他們信息也稍稍滯後些。

  溫蕙問:「那到底誰做了太子呢?」

  「還能有誰?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陸睿道,「縱齊王更賢明,但秦王又嫡又長,禮法正統,捨他其誰?」

  立太子於遠在江州的溫蕙來說,只是個和丈夫日常閒聊的話題。她的紅裙子穿了幾日過了癮,日常還是常穿些淺淺淡淡的顏色。

  一是為著符合陸睿的口味;一是為著模仿陸夫人的風儀。

  溫蕙作為陸家少夫人,覺得自己有身為陸少夫人該做的,能做的,而那些想做的,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而於京城的霍決來說,立太子是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

  其實之前皇帝出於某種心理一直拖著不立太子,才是趙烺一系的人樂見的局面。只可惜內閣不幹,非要逼著皇帝下決心。

  元興帝很是糾結過一陣子。

  因他過去和現在最寵愛的兒子,始終都是趙烺。尤其是上京之後,趙烺的成長頗是令人驚異。對比之下,秦王雖無大過,亦沒有什麼功勞,一直都還是那個「老成持重」的風評。

  說白點,就是,平庸無作為。

  元興帝自登基做了皇帝,深深感到原來一個皇帝最大的對手,竟然是文臣集團。因皇帝跟文臣之間,處處存在博弈。而能站在皇帝面前的文臣,哪個不是人尖子,真是讓皇帝腦殼痛。

  這時候,就感覺出來,宦官才是跟皇帝一條心的。

  怪不得他爹景順帝晚年,如此縱容宦官。元興帝現在十分能理解了。

  元興帝身邊有個貼身的老內侍,原本元興帝即位後,想讓他做司禮監秉筆太監。這是內侍人人眼紅,做夢都想要的位子。他卻辭了,只道:「我年紀大了,不跟年輕人爭了,還是貼身伺候陛下吧。」

  老內侍從青年時候,便來到年少的元興帝身邊照顧他飲食起居,許多年了,都是貼身的最信任之人。元興帝道:「也好,你不在我跟前,我也不踏實。」

  老內侍便跟在元興帝的身邊,在乾清宮貼身服侍元興。

  名義上不是掌實權的大太監,可就連新任的秉筆太監見著他都弓腰說話。

  還有人看到,監察院都督牛貴與他路遇,都客氣地稱一聲「老哥哥」。

  元興帝煩惱立太子的事,晚上換了寢衣,挺著圓圓的肚子坐在龍榻上,便同他抱怨:「老大但凡再爭氣些,我也不猶豫了。可你看看他……成日裡就是和王妃吵架,還能吵得京城人盡皆知。」

  堂堂王爺,在自己的王府裡和王妃吵架,竟能京城人盡皆知……老內侍心中暗嘆,只垂著眼,當一對好耳朵,聽皇帝發牢騷。

  直到皇帝問到他臉上:「你說,我立老四行不行?」

  齊王初入京尚不顯,哪知後來漸漸露出些崢嶸模樣,在元興帝的一眾兒子中竟脫穎而出,吸引了一些人到他身邊。如今頗有「賢王」之稱。

  若叫元興帝自己來說,兒子們中誰最有作國儲的賢德模樣,便該是四郎趙烺。

  秦王又嫡又長,元興帝卻一直不立太子,也是因為齊王趙烺的緣故。

  只討厭,內閣對他一逼再逼。

  老內侍聞聽這一句問話,二話不說,立即跪下,也不吭聲。

  齊王「唉」了一聲道:「算了,算了,當我沒問。起來吧。」

  又嘆道:「我這也是實在沒別人可問,才問你的。」

  老內侍才起身,卻抬起頭來,道:「老奴只知道伺候起居飲食,旁的什麼都不懂的。只是陛下……何不去問問牛都督?」

  元興帝眼睛一亮:「你說得對。」

  京城三王奪嫡,牛貴閃亮登場,一舉定了乾坤,從龍之功無人可超越。

  元興帝對他的寵愛不輸給景順帝,景順帝時代牛貴擁有的種種權力,等換了元興帝,照樣還許他握在手裡。

  當年的八虎一狼,八虎全倒了,唯有牛貴平安過渡,屹立不倒。

  第二日元興帝便召了牛貴,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牛貴抬眼注視了元興帝片刻,直看得元興帝都不太自在了,才開口問:「陛下是要老奴尋秦王的錯處,將他廢黜嗎?」

  元興帝:「……」

  元興帝感到牙疼!

  「啊不!」他忙道,「老牛你說什麼呢。」

  牛貴點頭,道:「原來老奴誤會了。」

  他解釋道:「因若是先帝這麼問,便是那個意思了。」

  元興帝汗毛直立的感覺又起來了。呸呸呸,真晦氣。

  他道:「朕是真的猶豫,才問你的。」

  牛貴又點頭,問:「若立齊王,陛下現在能對秦王下得了殺手嗎?」

  元興帝:「……」

  元興帝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感覺跟牛貴溝通怎麼這麼困難呢!

  牛貴道:「秦王既嫡且長,禮法正統。小世子嫡中之嫡,無可撼動。若陛下欲立齊王,必得對秦王一脈斬草除根才行。否則後患無窮。潞王之亂,代王之亂,都是前車之鑑。」

  牛貴抬起眼睛:「陛下,能做到嗎?」

  元興帝當然做不到。他又不是景順帝!

  讓他跟兄弟們爭大位,他沒有心理負擔。所謂兄弟,從出生的就是他的競爭者,甚至大家在齊聚京城之前,根本都沒見過面。

  可是兒子們都是親的啊!

  雖然他最愛的是四郎趙烺,可不代表他就不愛大郎啊。怎麼說都是他第一個孩子,還是嫡長。

  他只是希望能挑個更出色的兒子繼承家業而已,但並不希望兒子們互相殘殺。

  許久,元興帝額頭冷汗涔涔,承認:「做不到。」

  「既然如此,」牛貴坦然地說,「那陛下還有什麼可問的呢?自然是該立誰就立誰。」

  牛貴一句話,達成了閣老們沒能達到的成就。

  元興帝最終選擇立秦王為國儲。

  而牛貴回府之後,對自己的親信說:「去,讓秦王和齊王都知道,立儲一事,我支持了秦王。」

  親信道:「齊王也要知道嗎?」

  牛貴道:「是。」

  親信道:「齊王會記恨您呢。」

  牛貴道:「齊王身邊有得力謀士。正好看看,能有多聰明。若真聰明,便知該叫齊王來求我。若不夠聰明,不來求我,單靠齊王自己,沒本事翻盤。記不記恨我,又能怎樣。」

  親信去了。

  元興二年二月,今上立長子秦王為儲君。

  再次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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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結盟

  元興二年的二月,對齊王趙烺來說,是一次重大的挫折。

  元興帝終究還是立了嫡長。秦王的身份血統年庚,實在是太正統了,沒有人能繞得過去。哪個人要是敢說不立秦王立別人,那是與天下禮教作對。

  趙烺長嘆一聲,自言自語一般:「我還要爭嗎?」

  霍決抬眸:「殿下何出此言?」

  趙烺苦笑一聲:「我這大哥如此正統,我還爭什麼呢?」

  「昔日秦王還是世子的時候,一樣正統。」霍決問,「怎麼那時候,殿下就敢爭?」

  「因為王府只是一個家啊,當家人是我的親爹,我想要的也不過就是從親爹那裡多分得一些罷了。」趙烺道,「在這個家裡,我爹一言九鼎,能決定一切。所以我能爭,爭起來有意義。」

  「可現在不行了,他縱然想,百官不幹,他也沒辦法。」他頹然嘆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爭下去到底還有沒有意義。」

  「當然有意義。」霍決說,「想要爭到底,解決方法也很簡單。」

  趙烺抬眸。

  霍決平靜地道:「只要秦王,不,只要太子死就可以了。」

  趙烺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這世上確實有一些人因趙烺而死。

  但都是遙遠的,趙烺不知其名也根本未曾謀面的人,那些事情他也根本無需沾手,乾乾淨淨。

  而秦王不同!秦王是他的嫡長兄!

  秦王若死,將載入史冊。永遠在歷史上留下一筆。

  房中安靜了很長的時間。

  「代王叔……」趙烺聲音有點啞,「代王叔還好好地活在西山呢,趙王叔沒殺他,我父皇也沒殺他。」

  霍決道:「因為趙王根本志不在大位,因為陛下本就比代王更符合『嫡長』。殺死代王不是他們不得不做的事。」

  「但如果,殿下真的有心大位,就不要畏懼『弒兄』這兩個字。」霍決盯著趙烺,「什麼時候大位之爭,成了過家家了?代王雖活著,但京城奪嫡之戰,山西和湖廣各死了多少人?這些人命都白死了嗎?」

  他的眼瞳太幽黑嚇人,他說話時候,還向前上了一步。趙烺甚至被嚇到了一瞬。

  但驚嚇的一瞬過後,看進霍決幽黑的眸子深處,看到了野心和狠絕,趙烺被激發出了一股藏在骨子裡的不服。

  永平一個閹人,一個僕人,一個罪人,尚能如此地決絕,他這個想坐大位的人,怎麼能還不如一個閹人呢!

  趙烺的手握成了拳,咬牙許久,抬頭道:「只現在,我該怎麼辦?他已經是太子了,大勢已定,只會有更多的人去依附他。」

  「真正的重臣會和太子保持適當的距離,以防被今上猜忌。畢竟陛下的年紀也不小了,先帝造下那麼多血案都還擺在眼前。」霍決道,「真正主動去依附太子,都不是什麼真正上得了檯面的人。」

  他說:「而殿下,殿下不論想怎麼做,都得得到一個人的支持。沒有這個人,我們沒有能力翻盤。」

  趙烺自己腦子裡先過了一遍,卻沒有想出來這個人會是誰,他沉聲問:「誰?」

  霍決的眸中閃過復雜的情緒,敬佩、嚮往、忌憚、賭博,都有。

  最終,他說:「監察院都督,牛貴。」

  趙烺愕然,不信:「他都已經明白支持了太子了。」

  「不,牛貴只是在陛下跟前說『秦王是嫡長』而已。」霍決說,「而這是一句廢話,他只是在陛下面前說了一句所有人知道,都繞不開,若被問到臉上來,都只能這麼說的廢話。」

  「殿下可知,太子當時知道牛貴在陛下面前說了他是嫡長,怎麼說的嗎?」霍決道,「太子當時對身邊人說:總算他還是個明白道理的。」

  趙烺道:「這還真像我這大哥會說的話。」

  因秦王從出生就是世子,從來覺得嫡長高過一切,從來不覺得別人有資格和他爭。

  「恕屬下託大說一句,太子府於屬下,基本上就像個篩子。太子府的事,屬下想知道的,就都能知道。」霍決道,「想來,對牛貴來說,也是一樣的。所以太子說的話,牛貴現在必定已經知道了。而且……」

  霍決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有沒有想過,牛貴和陛下說了什麼,怎麼就能傳到我們的耳朵裡來?除了一句『秦王乃是嫡長』之外,他們還說了什麼?怎麼一句都沒傳出來?殿下,他……可是牛貴啊。」

  趙烺想起來他對牛貴兩次印象最深的時刻。

  一次是他們衝進了太和殿,牛貴站在大殿之中,黑色衣衫上,金線織就的蟒紋張牙舞爪。

  他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拎著人頭。隨隨便便地把那顆人頭扔了出來,趙烺當時並不是站在第一排,可還是嚇得退後了兩步。當時後面有人伸出手穩穩地抵住了他的背,不讓他後退。他轉頭看了一眼,是霍決。

  一次是父皇和重臣們爭吵。這些無果的扯皮來來回回太多了,世子坐在父皇旁邊,不得不強打精神,積極參與,趙烺坐在外圍的鼓凳上,已經昏昏欲睡了。

  可忽然,大殿上靜下來。趙烺被這安靜反而嚇醒,睜開眼,又是那黑底金線的蟒袍,從容地走了進來,從容地說了一些話,定了乾坤。

  因這兩次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於他知道牛貴公開支持了太子,打擊太大,一時竟失了鬥志。

  此時此刻他聽了霍決的話,呆了一會兒,道:「你是說……」

  霍決肯定地說:「殿下,監察院都督牛貴不想殿下的知道的事,殿下一個字都不會聽到。殿下聽到的看到的,都是牛貴送到殿下面前,讓殿下聽到看到的。」

  趙烺道:「他為何如此?」

  霍決越說,內心裡那一幅圖的全貌就越清晰。他彷彿已經看到了大的局勢,和牛貴在裡面的位置。

  最關鍵的是,牛貴的態度。

  「因為牛貴,根本不想支持秦王做太子。」他說,「但他繞不開太子這個正統到扳不動的嫡長身份。縱然是他,也不能和天下的禮教唱反調。所以,他在陛下面前說了無比正確的廢話。」

  「他不說,也會有別人來說。所以,太子也覺得這是廢話。所以,太子根本不覺得牛貴支持他,算是什麼大功勞,而是理所應當的事。於太子來說,牛貴的支持他,只是『沒有做錯』而已。」

  「但牛貴,牛貴這樣的人想要的,絕不是在主人面前『沒有做錯』!」

  趙烺對牛貴印象深刻的兩幕,也是霍決對牛貴印象深刻的兩幕。甚至他一邊說著,一邊回想起當時的情境,都覺得血好像熱了起來。

  那個男人和他一樣是殘缺之人。他並不將自己當做人上人,他很清楚自己只是大局中的一粒棋子。

  但他,他永遠從從容容,在最關鍵的節點落子,讓自己成為一顆對主人來說,最值得信任依賴,最有用的棋子。

  一落子,便定乾坤!

  「牛貴這樣的人,怎麼甘心成為一個對主人無用的人呢。」霍決道,「殿下想想,從我們入皇城的那日起,牛貴就口口聲聲說立新君的事他不參與。可他最後做了什麼?」

  趙烺嘴唇動動:「他……」

  他立了最大的功,成了元興帝最信任的人。

  連立儲這樣的事,元興帝都拿去問他一個閹人!

  趙烺恍然。

  霍決道:「牛貴和屬下,是一樣的人。我們這等人,是不能沒有主人的。但我們,都會選擇主人。於屬下,是選擇會賞識我會給我機會的主人。於牛貴,他從來都是在他看中的人裡,選擇最需要他的那個人。」

  代王和襄王都需要牛貴,但代王在和趙王的對決中暴露了太多的缺陷。在牛貴的眼裡,這一個立不起來。

  而趙王,趙王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牛貴。

  於是,牛貴從容地走進乾清宮,站了襄王。

  「而世子,不,太子,從來都覺得自己高殿下一等,從來都覺得自己繼承一切都具有正統性。他覺得自己並不需要牛貴的。」霍決道,「現在,是誰更需要牛貴呢?」

  趙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喃喃:「是孤啊……」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牛貴在自己的宅邸中等來了齊王的使者。

  他以為,來的該是一個幕僚,應該有些年紀,讀過書,有個舉人功名。這是之前他對齊王身邊那個得力謀士作出的描繪。

  但當使者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微微地詫異了。

  「竟是你。」牛貴說完,問,「為什麼是你?」

  「因為我主人身邊可用之人太少,故後輩腆顏,可自稱一聲主人身邊最信任之人。」霍決叉手,「後輩永平,見過都督。」

  齊王的王府經營得頗為嚴密,眼線派駐進去,很快被察覺了,匆忙撤了。不像太子府,篩子似的。

  所以牛貴對齊王的瞭解都是從外部觀察得到的。

  眼前這個年輕人,無論齊王走到哪裡,都跟在齊王身側。但他是個內侍,武侍。貴人身邊常會有這種不離身的衛士,通常警惕機敏,身手高強。

  牛貴沒有把「內侍」和「幕僚」聯想起來,所以難得地詫異了一回。

  但齊王若要與他結盟,會來做說客的,只能是他那個「得力的謀士」。

  牛貴覺得有趣。

  因為他很多年沒有在同類人中,見過文武兼俱、智勇雙全的後輩了。因內侍都出自內廷,張忠一夥子把持內廷太多年了,後輩們都只會學他們那一套。這些年就沒出過什麼真正有腦子又有膽色的人。

  「說說看,我如今地位鞏固,為何放著正統的太子不要,要跟齊王結盟呢?」牛貴拂拂衣袖,「讓我聽聽,你要怎麼說服我。」

  霍決抬起了眸子。

  「今上年事已高,因好奢靡,過於肥胖,身上有許多隱疾。都督卻身體康健,大約還能活很多年。至少,會活得比今上長久。」

  「太子自幼以正統自居,理所當然覺得自己的繼承是順天應道。他若即位,將無波折,也就不需要做許多陰私事。監察院北鎮撫司衙門,陰氣森森,又敝舊不起眼,從來只活在影子裡,沒了影子,只怕就要塌了。」

  「而太子,非但不需要監察院,可能還要昭告天下,自己是個不需要影子的正統,拿監察院開刀。因為,他要討好天下的讀書人,因為讀書人最支持正統,最恨我們這等無根之人。」

  「以上這一切,又都比不上一件事——我的主人齊王殿下,無都督,不能成大事。」

  霍決上前一步,在天下最陰狠毒辣深沉的權閹面前,毫不畏懼。

  「都督位高權重,已登頂點。」他道,「我們不求都督為我主人主動出手。」

  「自己的事自己做,我們只請都督在該落子的時候……定乾坤。」

  這年輕人的眸光充滿野心,信念堅定。他一句句流暢無比,顯然所說便是所思,並非他人授意。

  牛貴笑了。

  沒錯了,這個叫永平的,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齊王身邊的那個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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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4 01:41: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六章 尤勝

  立儲和大赦的消息三月的時候到了江州,成了溫蕙和陸睿的一則談資。聊完了便也過去了。

  這一日書院休沐,陸睿休息在家。

  溫蕙去了陸夫人那裡商量裁夏衫,陸睿聽了一會兒無聊,便先回來了。他穿著水波綠的道袍,絲絛束腰,抬頭望見枝頭的春意,想起來有個同窗跟他求一副鬧春圖,遂在東梢間裡撲開了紙筆顏料。

  畫到一半時,有丫頭進來送茶,將茶盞輕輕擱在了一旁。

  陸睿專注作畫,不曾抬眼。

  可過了片刻,那丫頭還沒走,陸睿抬眼,拿開口中咬著的兩支筆:「有事?」

  那丫頭個頭比旁人稍矮,不是別人,正是溫蕙陪嫁來的落落。

  落落原不敢出聲,見陸睿終於注意到她,一拉裙擺便跪了下去。

  陸睿道:「有事說事。」他煩這種,耽誤時間,打斷了興致。

  落落眼淚掉下來:「我聽梅香姐姐說,朝廷立了太子,大赦了……」

  其實去年元興帝登基,便大赦過一回。但這些事,陸正夫婦、陸睿夫妻還會聊一聊。到了丫鬟僕婦那裡,就只知道「有新皇帝了,不打仗了」。她們在陸家過著歲月靜好的日子,什麼山東遭海盜劫掠,什麼山西犯婦發配,離她們都太遠太遠了。所語者,不過是今天吃了什麼,你裙子上繡的花真好看而已。

  落落家敗之時才八歲,雖背過了《百家詩》,可也不過就是個才背過《百家詩》的孩子而已。

  只不過溫家一家子才識字的水平,便顯得她鶴立雞群,很是被溫蕙另眼相看了一段時間。

  但大家小姐身邊的丫頭都是從小跟著小姐一起讀書,一起培養出來的。她跟著溫蕙嫁到陸家,溫蕙卻是在陸夫人那裡吃小灶,落落只跟丫頭們廝混。她接受的教育也就停在了八歲那年的水平,後面並無長進。

  且她在溫家顯得與眾不同,及至到了陸家,出色的、識字的丫鬟太多,她方方面面都泯於眾人了。

  在青州的時候,尚能稍稍在心裡嘆一下鄉下百戶小姐粗鄙不文。可溫蕙以十幾歲的年齡去追趕她七八歲時的學過的東西,學習的速度和深度都比她小時候強得多了。如今,早已經趕超了她。

  再沒什麼能讓落落覺得自己能超過姑娘,孤芳自賞一下的事了。

  她成日裡跟丫頭們廝混,除了心裡偶想起過去,不免有一絲絲悲傷幽怨,其他的眼界亦跟旁的丫鬟們差不多。去年新帝登基,她聽了一耳朵,根本沒那個意識。今年還是梅香說了一嘴:「我聽公子和少夫人說,又大赦呢。去年才大赦過呢。」

  銀線忽然想起來,對她說:「你家會不會也被赦了?」

  過去溫蕙和銀線都沒提起來過,青杏、梅香這才知道,原來落落竟是官奴婢。

  大家七嘴八舌:「要是在被赦的名單裡,就能恢復良籍了。」

  「去求公子問問吧。」

  「萬一呢。」

  今日正好陸睿休沐,落落便壯著膽子來求了。

  陸睿倒是聽溫蕙提過,說她是罰沒的官奴婢,也曾是官家小姐。他知道落落家是捲入潞王案,潞王謀反無案可翻,從去年看,新帝明顯把涉案的人員從大赦中剔除了出去。就表示根本沒那個意思。

  落落希冀的,希望不大。

  除非是那種非常邊緣的株連,且還得有得力的人捨得金錢為之奔走。總之,希望不大。

  但他心裡雖然明白,可毀滅一個小姑娘的希望,又的確是一件不太人道的事。他還是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好,你把你家裡的情況說一說,可還記得父親官職?」

  落落早有準備,忙從袖子裡掏出寫好的紙遞給陸睿。陸睿接過來掃了一眼,是個京城的五品之家。

  五品在地方上,便是個人物了。但在京城裡,五品多如狗。潞王能知道他是誰?

  頂多就是跟潞王勾結的大人物倒了,波及到他。

  更甚者,可能根本與潞王案毫無關係,純是牛貴主持的監察院將事態深度化、擴大化而殃及的無辜。

  山西的犯婦他管不了,但身邊這個日日都能看見的婢子,求一個舉手之勞,倒沒什麼。

  他把那張紙還給了落落,道:「你去叫平舟來。」

  落落大喜,忙行個禮去了。很快平舟來了,陸睿道:「去外書房那裡,尋兩期的邸報給我。」

  去年新帝登基的一期,今年立太子的一期。陸睿道:「大赦的官員名單別落了。」

  平舟去了。

  從景順五十年,到元興二年,溫蕙長高了,落落長高了,連平舟都長高了,跑得都比以前快了。

  陸睿畫完這一副鬧春圖的時候,平舟和落落一起進來了:「公子,取來了。」

  陸睿道:「你們兩個在外面看吧,看完整理好,送回書房去。」

  平舟、落落都識字,便拿到次間裡鋪開,平舟幫落落認真找了起來。

  一炷香的功夫,互相交換著看了兩遍,並沒有落落家。落落不死心,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最終確認,沒有就是沒有。

  落落怔怔地。

  平舟把攤開的紙都收拾好,看了她一眼,小聲說:「姐姐別難過了,去跟我謝過公子去。」

  落落原本被旁的丫頭們說得充滿了希望的,不想潞王案並不在大赦之內,一時希望破滅,失魂落魄地跟著平舟去了梢間。

  陸睿的一幅畫已經畫完,正在晾乾欣賞,見他們進來,問:「如何?」

  平舟道:「看了三遍,並沒有。」

  這早在陸睿的預料之中,便頷首,對落落說:「既沒有,便好好做事吧。」

  陸睿的價值觀,是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各安其位,公卿大夫經世濟國,武將軍人戍守邊疆,商人守著良心流通貨物,小吏盡心盡責管理百姓。

  婦人們在後宅,生兒育女,打理家務。

  至於奴婢,既然身份無法擺脫,便當安於奴婢,收起心來,做她該做的事。

  落落含著淚,抬眸看了陸睿一眼。這幾年壓在心底的怨和悲,都在這一眼了。

  她是個才十三四的青澀丫頭,不像青杏、梅香那樣好好地受過當丫頭的調教,各方各面在陸睿眼裡都普普通通。唯這一眼,讓陸睿多看了她一眼。

  落落眼淚掉下來,飛快地福了福身,轉身跑掉了。

  平舟道:「她難過呢,公子莫怪她。」

  因陸睿是個對身邊人要求很高的人。就如劉富的兒子劉稻因做了他的小廝,都被他按著頭硬識了字。對丫鬟們,他的要求更精緻。

  於陸睿來說,溫蕙的正房裡真正合格的丫頭就只有梅香和青杏。銀線和落落都不合格。

  只她們是溫蕙陪嫁過來的,陸睿便對她們放低了要求,日常裡,他還是多使喚青杏、梅香。

  平舟退下,陸睿端起茶盞,欣賞自己新作的畫。

  又想,剛才小丫頭那一眼,充滿幽怨,當真是不錯。

  只是他今日已經作了一幅鬧春圖,興盡了,不想再動筆。

  陸睿雅擅丹青,他實在是,很喜歡看別人的眼睛。

  霍決也在看一個女人。

  他代表趙烺與牛貴締結下盟約。只是這盟約,非常纖細脆弱。

  牛貴現在已經站在了宦官的權力頂峰,還有帝寵在身。這樣的他,主動為趙烺做什麼,都是賠本。沒有對等交換的利益,霍決也根本沒期望他做什麼。

  霍決要的是他最後的抉擇——當事情進展到了必須由他出手定乾坤的時候,他要牛貴選擇趙烺。就如他選擇了襄王一樣。

  他給出了足夠說服牛貴的理由,牛貴答應了。但如何去對付太子,卻是霍決和趙烺自己的事。

  霍決還跟趙烺說:「眼前就像回到了從前王府裡一樣,我們要做的又變成了將太子掐下去。」

  趙烺端著茶盞對著北方春寒料峭的枝頭嘆了口氣,感嘆道:「不知道北疆是什麼樣子,趙王在那裡過什麼樣的日子?」

  霍決道:「他自有他的海闊天高,殿下有殿下的九重樓闕。」

  但他自己也忍不住嘆道:「太子真是一個……」

  趙烺撲哧一笑,道:「沒建樹,小錯不斷,偏又不犯大錯是吧?我十歲的時候就發現了,覺得這個人真的好沒意思,以後王府居然要這樣的人當家,還不如我來呢。」

  霍決道:「我還是多看看世子妃和江家吧。他們最好入手了。」

  趙烺自言自語:「就盼父皇龍體康健,壽比南山。」

  霍決從趙烺的書房裡出來,小安已經在外面等他,見他出來,一把捉住他手臂,笑道:「哥,我帶你去看個人。」

  霍決拍開他手:「什麼人?」

  小安笑嘻嘻:「山西來的。」

  山西倒了一大批人,他們的女眷都被罰沒,姿色最好的挑出來進獻了內廷,其餘的才發到山東充實軍戶。

  宮裡拿到這批女子,分賜了諸王府和大臣家一些。齊王府得了四個。

  齊王府被霍決經營得十分嚴密,便是這樣賜來的女子,霍決都叫小安去檢查。因康順辦事果決也勇武,適合辦外面的事,而小安眼睛銳利,十分會看人。

  小安便看到了那個女子,一看到就愣了一下,檢查過後就跑去找霍決叫他也來看個稀奇。

  霍決看到那女子,也怔了一瞬。

  小安樂道:「哥,你看她像誰?你猜不猜得出來?我叫康順猜,他笨死了,就覺得眼熟,愣是想不起來。說真的 ,我是聽說過,世間會有長得十分相像之人,只沒見到之前,我想像不到竟會這麼像,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

  霍決看那女子第一眼便知道她像誰了。

  他吐出一口氣,道:「陳氏。」

  頓了頓,又道:「尤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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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想你

  葉氏今年方十五,剛及笄。她沒有舉行笄禮的機會,因她是個犯婦罪女,被罰沒到內廷,又被賜到了齊王府。

  未來命運不可知,惴惴不安中,她見到了一個男人。

  這男人的唇色很深,給人一種冷冷的感覺。等他走到她面前,她才發現他原來是塗了深色的唇脂。

  葉氏以前聽說過貴人身邊有一些男人會塗唇脂,似女人一般。只代王沒這嗜好,他身邊沒有,葉氏沒見過。

  今日終於見了,也打破了她對男人塗唇脂的想像。她一直以為,那些塗唇脂的男人看起來一定很可笑,應該是妖裡妖氣,不男不女的。

  可眼前的這個男人,深於旁人的唇色只讓人覺得有一絲絲冷,不太敢靠近他。但,他比葉氏見過的許多男人都更男人。

  甚至於他身邊的另一個塗著淺紅唇脂的年輕男子,葉氏也不會用「不男不女」來形容他。要葉氏形容,她只會用「雌雄莫辨」這樣隱隱帶著某種褒義的詞。

  葉氏第一次知道,原來好看的人,即便是男人,妝點起來,也依然好看。

  但葉氏被二人的容貌攝住片刻,便清醒過來。

  他們穿著王府內侍的服色呢!竟是閹人!

  葉氏便垂下頭去,不敢再看。她的父親很早前就說過,閹人身體殘疾,便看起來再好看再無害的,你都不知道他心裡住著個什麼厲鬼。

  英俊的閹人卻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仔細地端詳她。

  葉氏嚇得指尖發抖。她是……要落入閹人的手中了嗎?

  恐懼中,忽聽閹人問:「葉氏?你父親是代王府的教授?你讀過書?」

  葉氏顫聲道:「是。」

  「你長得像一個我認識的人,所以,我想送你一份富貴。」閹人問,「你有沒有膽子接?」

  葉氏不敢答。

  閹人道:「我想把你送到一個貴人身邊,他曾有一愛寵,和你生得十分十地像,把你送到他身邊,你富貴可期。」

  這裡都已經是一個親王府了,還有什麼是比親王更貴的貴人?再說,世間又哪有天上掉下來的富貴?

  葉氏嚇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顫聲問:「那妾……奴婢需要為、為大人做什麼?」

  霍決眼中露出讚賞。這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她是個讀過書的女孩子,眉間有書卷氣,所以霍決看到她,便說她尤勝陳氏。陳氏雖媚,卻不過是個商家女,氣質上便先輸了一截。

  他放開她的下巴,告訴她:「我要送你去太子的身邊。」

  太子才新立不久,之前只是秦王,而齊王則傳說是新帝最寵愛的兒子。

  葉氏感到自己被捲入了什麼令人心生畏懼的事件中,嚇得嘴唇都抖——她昔日也是家中千金,也能呼奴使婢,之所以淪落到今日的地步,不就是因為代王意欲奪嫡麼。

  她的父親只不過是代王府的教授,負責教導王府諸人的功課而已,哪有參與過什麼大事。只代王一敗,波及了多少人家。

  霍決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住了她的唇:「別怕,我不是送你去做奸細的。你去了,只管掙自己的富貴就可以。你不認識我,也沒來過此地。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我只要你,能得寵愛,能得富貴就可以。如何,你可願意?」

  如果說不願意會怎麼樣呢?

  奪嫡這種事情,都是人命堆起來的。山西死了多少人吶,父親兄長弟弟都身首異處,母親和她被分離,聽說配去了山東,要發給那些軍戶生孩子。

  她聽他說了這麼多話了,已經聽到了「太子」兩個字了,若說不願意的話,會死吧?

  葉氏把眼淚含住了,努力不流下來,道:「多謝大人。」

  霍決點點頭,道:「從此以後,你是一個愛笑,愛穿紅裙,愛在眉間點梅花的女子。」

  「你不能清高,不能孤傲,不能端莊,不能正派,那是太子妃才做的事,不是你該做的。」

  「你必須放下身段。你要嬌柔嫵媚,會撒嬌賣痴討好男人。」

  葉氏道:「可這些,我都不會……」

  霍決道:「沒關係,我找人教你。」

  葉氏住進了一個單獨的院子,來了一個美貌的婦人教導她如何作女人。

  那婦人有些年紀了,卻從頭到腳都有一股子能勾住男人的媚態。葉氏覺得她一定不是個正經的女人。

  她果然不是,她是個老鴇。

  霍決給了她十日的時間,葉氏跟著她,學會很多,也學得很快。

  最後一日,那老鴇說:「我明天就不來了,你好自為之。」

  葉氏又流下眼淚。

  老鴇說:「哎呀呀,早跟你說了,眼淚要收好,流給我看有什麼用。流給喜歡看你哭,心疼你哭的人看才有用。」

  老鴇說:「你呀,記得不要端著。我不知道你以前是誰,只有人出了錢讓我來教你,我便知道你以後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你越放得下,越能過得好。我和你,也就這幾日的緣分了,你保重吧。」

  老鴇走了,葉氏怔了許久,擦乾了眼淚。

  從今天起,拋棄過往的一切,良家身,聖賢書,三從四德。

  從今天起,做一個以色侍人的女子。

  趙烺問:「要怎麼送過去呢?」

  霍決說:「先送到景郡王那裡去。」

  景郡王在元興帝的兒子中也是個特別的存在。因元興帝這麼多兒子,其他人都是親王,只他一個被封了郡王。

  若元興帝不登基稱帝,只是襄王,還待在湖廣,將來他的庶出兒子也一樣是封郡王的。

  等於是,爹升級了,兄弟們都跟著一起升級了,只有他一個人原地踏步,沒升級。

  這也不怪元興帝,兒子這麼多,總有喜歡的,不喜歡的。

  景郡王排行十一,現在是十一皇子,以前在王府裡是十一公子。他娘只是個通房丫頭,連妾都沒提成,生他的時候就死了。他卻十分命大,別的有娘的兄弟姐妹有夭折的,他卻好好地活下來了。

  襄王將他給了一個夭了孩子的妾撫養。只那妾心裡面只悲傷自己的孩子,對這個別人的孩子實在喜歡不起來,對他頗不怎麼樣。

  這位十一公子便養成了暴戾的性子,曾經親手打死過兩個小監。而元興帝一直自詡為仁厚,便對這個戾氣頗重的兒子十分不喜歡。等做了皇帝,旁的兒子都封了秦王,到老十一的時候,元興帝哼了一聲,說:「他也只配個郡王。」

  其實十一皇子跟著從湖廣來到京城,很長了些見識,年紀也比從前長了。再加上開府之後,有了自己的長史、門客,也有人勸導他了,已經開始後悔從前,有改過的想法。

  只他的父皇兒子太多了,根本不稀罕多他一個。且對他的不良印象根深蒂固。

  他就成了諸皇子中,最落魄、最不如意的一個。

  門客給他出主意:「既已經不得幸於陛下,不如試試太子?」畢竟元興帝年紀大了,將來,景郡王還是要看他大哥的臉色過日子了。

  景郡王覺得有道理。

  太子新立,正該是送禮祝賀的時候。只他派出府中很多人,也沒能採買到什麼特別讓人眼前一亮,能從兄弟們中脫穎而出,讓太子大哥高看他一眼的禮物。

  愁死了。

  直到這天,忽然一個內侍十分高興地來請功,拍著胸脯說買到了絕對讓太子喜歡的禮物。

  景郡王將信將疑,叫他將禮物拿出來。內侍卻喚了來了一個女子。

  雖然的確美貌,但景郡王的眉頭皺了起來:「太子那裡又不是沒有美人,這個如何就讓太子喜歡?」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那內侍道,「王爺不妨問問興碩公公,這女子像誰?」

  興碩是景郡王的貼身心腹,他聞言困惑道:「我瞅著她就覺得眼熟,只一時想不起來。」

  等到那內侍說「興碩哥哥看看她像不像昔年太子身邊那個陳氏」的時候,興碩恍然大悟,以拳擊掌:「像!我就說像誰!原來是陳氏!」

  其實王府中女子這麼多,哪能都記得住,何況還是別人院中的女人。

  只陳氏當年與世子妃爭鋒,十分地囂張。旁的妾室都老實縮在自己的院子裡,唯恐和王府裡別的公子們衝撞了,說不清。偏她著紅裙,像個正室似的常在王府花園裡遊逛。便有些人見過她。

  景郡王對自家花園毫無興趣,很少逛,倒真沒怎麼見過這位庶嫂。就算見過,那女子早就沒了,賤命一條,便是曾經再受寵,也被人遺忘了。

  景郡王將信將疑:「真的像?」又問:「你怎還記得陳氏?」

  那內侍將腰弓得快垂到地上:「小人以前在王府只是負責灑掃園子的雜役。陳氏愛逛園子,我們常見她。」

  襄王升級成元興帝,把整個襄王府的人都遷過來了。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些人哪怕從前是個灑掃雜役,到了京城就都成了湖廣嫡系,都原地升級了。

  如今昔日的雜役,在景郡王府也是個小管事了。

  而像他這樣雜役出身的湖廣嫡系,幾乎堪稱均勻地分佈在每一個皇子的府中。

  於是當年的馬夫永平,便在每一個皇子府中,都有眼睛,都能伸手搆得到。

  景郡王問:「當真像?」

  內侍對天賭咒:「十成十地像!」

  又問哪裡得來的,內侍聲稱:「她是山西犯婦,不知道賜到了哪家,大婦見她美貌,直接將她賣掉了。才叫我尋著了。」

  問葉氏自己,葉氏道:「大家兩個四個的,一撥一撥地送走了,我下車走的角門進府,也沒看見牌匾。當家夫人見了我便將我關了兩天,又偷偷發賣了,竟都不知道是哪家。」

  連御賜的美人都敢私自賣掉,這大婦可真夠大膽的。但這說明什麼呢,說明他運氣好啊!

  景郡王一拍大腿,高興地說;「好,就送她了!」

  這也不能怪景郡王輕信於人。因他做夢也想不到,他這個落魄皇子,在別人的眼中竟還有可用的價值,借他的手將葉氏送到太子身邊。

  景郡王送給太子的賀禮是一個美人。

  太子如今萬眾矚目,志得意滿,什麼禮沒見過?這也不是他收到的第一個美人了。他混不在意,只揮揮手對內侍說:「送去後院。」

  只內侍卻猶豫了。

  太子莫名:「怎麼了?」

  內侍道:「小人不敢擅作主張,還是殿下親自看看吧。」

  太子的好奇心被勾起來:「喚進來瞧瞧。」

  進來的女子體態婀娜,一身紅裙,眉間還點著梅花。如當年一樣含嬌帶媚,卻又多一分清純,一分書卷靈氣。

  彷彿當年的女子升級了一樣。

  太子手中的茶盞掉落在了地毯上。

  「嬌嬌?」太子失神地問,「是你嗎嬌嬌?」

  大情種流下了兩行情淚:「我做夢都夢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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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4 01:4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壞事

  葉氏宛如當年的陳氏被淬煉、提純、升級後的版本,入府當日便得了太子臨幸,入府三日便成了太子的心尖尖,入府五日,天子便為她請封太子嬪。

  元興帝一看出身,山西犯女,氣得罵了太子一頓。太子跪在地上懇求:「她父親只是王府教授,您想想,咱們王府的趙教授,不就是個吃閒飯的嘛。」

  太子再三懇求。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原就是以夫而貴。元興帝其實對兒子們還挺好的,終於同意葉氏作了太子嬪。

  當真是一場富貴從天而降,只砸得葉氏……害怕得睡不著覺。

  生怕有一天,霍決然出現,要她去做些什麼偷金印、偷密摺之類的事。若她不幹,他或許就會讓太子知道,她是他派來的,專門模仿陳氏來的。

  直到有一天,在園中忽有個內侍趁她身周無人時,語速飛快地告訴她:「那人叫我再告訴你一遍,你只管活好你自己,不需要你做任何事。」然後,又飛快地消失了。

  真的嗎?

  那個塗著深色口脂的英俊內侍,真的會言而有信嗎?

  但總算,能睡踏實覺了。

  葉氏四月裡入府,七月裡便有了身孕,太子歡喜得不行,將她寶貝得不得了。

  她如今是太子府中最紅的紅人,因有了身子,每日裡慵懶懶的,過得再滋潤不過了。

  有天忽然起意,打聽起從前那個陳氏來。因她給的賞厚,終於有知情人肯說了。

  「她娘家犯些錯,累得太子當時被罰去跪祠堂,太子妃趁這個空檔,把她提腳發賣了。」

  「原是說賣得遠遠的,中間不知道怎麼地,好像有一撥府裡的人轉了個手,就把她賣到了苦力腳夫才去的下等窯子裡,等找回來,就死了。」

  葉氏沉默許久,嘆道:「真慘……」

  又道:「世上竟有這麼可怕的地方,將能將人活活折磨死。」

  那人卻道:「不是,是太子下令處死她的。」

  葉氏滯住。

  那人道:「長沙府就那麼大點地方,她被賣了一天就找回來了。只找回來的時候已經髒了,太子便將她處死了。為此還哭了。」

  太子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也哭了,還說「做夢都想她」。

  葉氏倚靠在榻上,在夏日的陽光裡都覺得渾身涼。

  果然哪有白得的富貴,都是摻了毒的肉餅,咬一口,飽三分,毒兩分。

  只她的命,從被代王株連的那一刻起,就由不得她了。

  葉氏的得寵與富貴,於太子妃江氏而言,簡直就是毒。毒到吐血的毒。

  只她現在就是氣得發抖,也不能做什麼。畢竟身份不同了。

  太子封為儲君之前,還只是秦王的時候,她不過跟他稍有口角,就被傳得全京城都知道了,累得當時的秦王在皇帝面前挨罵。秦王回到家,無能狂怒,把這帳全算在了江氏的頭上。

  與夫君口角是一筆,持家不嚴是一筆。

  甚至娘家親爹都跑來罵她:「陛下登基,世子竟未成太子,你還不好好反省嗎?你繼續鬧騰下去,等你的兒子長大,知道因你這個不識大體的親娘錯過了大位,看他恨不恨你!」

  江氏真是,孤立無援,血和著淚往肚裡吞。

  只好低頭向太子認錯,為示好,還比著陳氏的款給他尋了兩個新的妾。

  豈料,得封太子之後,秦王妃終於升級成了太子妃,高興了還沒兩個月,葉氏橫空出世。那個討人厭的十一叔叔,不知道從哪裡專門尋了一個如此肖似陳氏的女人來討好太子。

  甚至還叫那女子作陳氏當年的妝扮。

  太子妃看她第一眼,就險些暈過去。後面果然不出她所料,當年世子盛寵陳氏的場面再度出現,甚至更盛。

  只這次,娘家人都壓著她不許她鬧,她兒子都馬上要娶親了,讓她不要沉迷小情小愛,要顧全大局!

  太子妃只恨得夜夜咬牙。

  便有人往她跟前咬耳朵:「紮個小人,捶死她。」

  太子妃不是不心動的,只也知道這事是不對的,先沒答應的。這一日卻被身邊人勸著往花園裡去散心,遠遠地便看見葉氏那一襲紅衣。

  當年陳氏囂張的笑容又浮現在眼前。

  太子妃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扭頭就走。

  咬牙了許多日,終於還是紮了一個小人,塞了葉氏的生辰八字,裝進了枕頭裡,壓死賤人!!

  日日都咒葉氏死,直到九月初的一個晚上,太子府邸的大門被拍得山響——

  「監察院辦事!開門!!!」

  「監察院辦事!開門!!!」

  「監察院辦事!開門!!!」

  按禮制,秦王得封太子,該入主東宮才是。

  但自景順的太子薨逝之後,東宮已經十一、二年沒住過人了。房舍宮殿放得久了,都會出問題。且在景順帝的時候,他只想長生不老,根本不想要繼承人,下面的人便也沒有好好養護東宮。

  秦王得封太子的時候,東宮有兩間正殿都是半塌的狀態了,其他還有好幾間危房,根本沒法住人。必須得修繕。

  關於修繕東宮的費用和方案就先扯皮了兩個月,到四月底才終於開始動工。如今修了四五個月了,已經修了個七七八八,原本是預計今年年底讓太子一家入住的。

  所以太子至今,仍還是住在原先的秦王府裡。

  聞聽監察院闖門,太子驚得從小妾的院子裡一路跑著出來迎的。

  監察院拍門,哪有敢不開的,太子一路跑著趕過來,只看到番子們的錦衣在火把下閃爍,冰冷的潮水一樣向太子妃的正殿撲去。

  太監們高聲唱「太子駕到!」,潮水才一時停了下來,左右分開去,黑色紗底的織金蟒袍從容上前,那金線在火光中隨著他的步伐閃動光芒。

  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覺得「總算還懂些道理」的牛貴。

  只現在這架勢,太子可再沒有當時的志得意滿,忙上前去,抬手行禮:「牛都督!敢問都督這是……?」

  「回稟殿下。」牛貴回答得也簡單,「本官奉旨辦案。」

  太子還想再問,牛貴已經一甩袖子,徑直往正殿去了。

  正殿院子裡已經亮起了燈火,番子們拍門,裡面有雜亂的聲音,卻無人開門。

  太子額頭冒汗,不管牛貴是來查什麼的,監察院代皇帝行事,辦的都是皇帝欽定的案子,誰都不能抗檢。太子妃是失心瘋了嗎?為什麼不開門?

  他不知道,此時太子妃在寢殿裡驚懼交加,悔恨無比,直呼:「賤人害我!賤人害我!」

  監察院都殺到門口了,除了為了她枕頭裡的那個東西,還能是為什麼!

  她此時已經想明白了,她中計了!!!在她耳邊吹風,誘使她做下這等糊塗事的,定是葉氏那賤人!

  她一時豬油蒙了心,怕是要失了太子妃之位了!

  「快,快拿剪刀來!」

  丫頭忙拿來剪刀,太子妃將枕頭剪破,掏出了那個人偶。

  她原是想趕緊毀滅證據,才將人偶掏出來,外面聲音嘈雜,人已經闖入院中,緊跟著正殿的大門也被轟然破開!

  丫頭驚慌失措地跑出去。

  而太子妃坐在床邊,震驚地看著那個人偶。

  這……這不是她做的那一個!

  太子妃的人不開院門,太子想為太子妃遮掩一二,強撐著上前:「都督,孤好歹也是太子,都督到底要查什麼,還請明示!」

  但牛貴充耳不聞,只從容道:「開門。」

  便有體格更強於旁人的兩個番子上前,咣咣兩腳,把院子的大門踹開了,裡面響起了女人們的驚叫。

  番子們一擁而入,又踹開了正殿的門。

  牛貴帶著番子長驅直入地闖入了太子妃的寢殿。

  太子妃的拔步床又寬又大,裡面有三層槅扇,垂著三層簾幔,朦朧能看見人影。

  帳中,傳來了太子妃的尖聲怒斥:「牛都督!這裡是本宮的寢宮,都督這樣帶人闖入,置本宮的名節於何處!」

  牛貴做事,從來不與人辯這些口舌。廢話說多了容易誤事。

  太子妃聲音還未落,番子們已經上前扯住簾幔,刺啦、刺啦幾聲,太子妃已經再無遮擋。

  這女子穿著寢衣坐在床邊,臉色蒼白,倒還算得上鎮定。只她雙手捂著一個東西。番子們粗魯地掰開她的手,將那東西搶出來,送到了牛貴的面前。

  太子打眼一看,險些厥過去!

  竟是人偶!

  那不是普通的人偶,那樣子任誰看了,都知道是下巫蠱魘咒的人偶!

  那人偶從腰間被剪開,裡面的棉花和頭髮都露出來了。

  牛貴還未說話,太子先瘋了,對太子妃尖聲道:「這是什麼!你給我說清楚!這是什麼——」

  太子妃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緊抿,什麼也不說。

  太子便要衝上去拉扯她,番子們站在腳踏上將他攔住。

  牛貴走上前去,按住了太子的肩膀,太子便覺得一股大力將他向後拉扯,踉蹌了兩步才站穩。牛貴高大的身形站在床前,平靜地問:「八字呢。」

  他剛才拿到人偶,看到從腰間破開便知道不好,果然手指一掏,只有頭髮,沒有寫著八字的紙條。

  太子妃只垂著眼不吭聲。

  番子們將她拉起來,手腳極其麻利地將床搜了個遍,最後稟報:「沒有。」

  牛貴看了看木然站在一旁的太子妃,道:「娘娘身份不同,我給娘娘一次自辯的機會,娘娘所說,我將一字不改全數轉達給陛下。」

  太子妃垂首,不說話。

  太子著急:「你說呀,你倒是說話呀!」

  太子妃抬起頭,緩緩道:「我認罪。」

  太子愣住。

  太子妃道:「我的丈夫忘記了當年的山盟海誓,寵愛新歡。我為妒忌沖昏了頭,故縫了這個人偶,下了魘咒,詛咒他從此以後不會再生出新的孩子。」

  太子又看了一眼牛貴手中的人偶,雖被剪得快要變成兩截了,可也看得出來是一個男偶。

  他大怒:「賤人……」

  「知道了。」牛貴直接打斷了太子的怒罵,打量了太子妃幾眼。

  太子妃認罪的時候,眼睛直直地盯著牛貴。

  太子妃在京城的名聲不大好,傳言她善妒,心胸狹隘,不識大體。可這個被傳為「不識大體」的女子,在關鍵時刻,作出了自己的抉擇。

  果然人不被逼到一定的份上,是不知道到底能做到哪一步的。

  牛貴覺得很有趣,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小永平啊,你的計策被一個女人壞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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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6-25 00:3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厚祭

  牛貴走出了正殿,太子匆忙跟出來:「牛都督!牛都督!」

  他追上來,又氣又恨:「孤,我,我實是不知道的!家門之醜,家門之醜啊!」

  牛貴安撫他道:「太子殿下稍安,待老奴先去回稟了陛下,陛下還等著呢。」

  太子聲音發顫:「父、父皇已經知道了?」

  牛貴理所當然地道:「事涉儲君,老奴怎敢擅自行事?自然是先請示過陛下了。」

  太子惴惴不安,強打精神:「孤和你一起進宮。」

  牛貴微微一笑:「好。」

  兩個人便一起進了宮。宮城本該落鎖之後再不許進人的,又放了他們進去。

  乾清宮燈火通明。

  今日牛貴稟報得了密報,太子府上涉及巫蠱魘咒之事,因涉及儲君,牛貴不敢專斷。巫蠱魘咒從來都是皇家大忌,元興帝一聽,大怒,立即著牛貴去查辦。

  他便一直沒睡,在宮裡等著回報。

  太子一進乾清宮,立刻撲過去跪下,喊:「爹爹!」

  小時候親密的時候才喊爹爹,長大了都喊父王,現在該喊父皇。太子從還是王府世子的時候,便總是這樣,一旦犯了錯便喊「爹爹」,想讓襄王心軟。

  他是嫡長繼承人,襄王再氣,也就是踢他兩腳,禁足,或者罰跪祠堂。只要他踢了,罰了,基本上事就算平安過去了。

  太子才想哭訴,元興帝已經對他怒目:「閉嘴!」

  他這爹爹自從當上了皇帝之後,和從前不太一樣了,沒有那麼慈愛,威壓重了許多。太子嚇得一哆嗦,果真閉上了嘴。

  元興帝道:「老牛,你說。」

  牛貴使人呈上一個托盤。盤中是一個被剪得幾乎碎了的人偶,和幾塊與人偶身上所用布料一樣的碎布料。

  「人偶藏於太子妃枕中,發現時,太子妃正欲銷毀。相同的料子也是在太子妃處搜出來的。婢女亦指證,太子妃曾有幾日偷偷做針線。老奴給了太子妃自辯的機會,太子妃當著太子殿下的面承認,自己因妒生恨,故下魘咒,咒太子再生不出新的孩子。」

  元興帝臉陰沉沉:「就這樣?」

  牛貴道:「就這樣。」

  元興帝閉上眼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挺好,至少不必殺親兒子。

  實際上,在牛貴回來之前,元興帝都在天人交戰,在想著如果事情真的如密報所說的那樣,以陰人壓他陽壽,他要不要像自己的親爹那樣殺死自己兒子。

  真到面對這種抉擇的時候,元興帝才又一次覺出來,比起他爹景順帝,他自己真是個厚道人。他是實在捨不得下手殺親兒子的!

  想想他爹殺了他幾個兄弟?他爹真的不是個人啊!

  渾身都鬆下來之後,他又暴怒,一把將那盤子掀翻到地上,破口大罵:「你選的好王妃!」

  太子忙俯下身去,一邊磕頭喊著「父皇息怒,父皇息怒」,一邊心中卻困惑:那人偶怎地碎成這樣子了?明明從江氏手中奪下來的時候,只是剪得腰斬而已。

  元興帝現在最不想看見的就是他了,一指大門,怒髮沖冠:「滾!」

  太子匆忙滾了。

  只走到外面有些懵,因這一回,他爹還沒踢他,也沒罰他呢,事情算不算過去了呢?

  他正猶豫著,元興帝的老內侍過來行個禮,問:「陛下可有留殿下?」

  太子道:「沒有,叫我滾呢。」

  太子是這老內侍抱大的,可以說他從小到大被他爹責罰的什麼醜態老內侍都見過,他爹要太生氣踢得太重,都是老內侍攔著護著讓他趕緊跑。

  不是外人。

  「既如此。」老內侍道,「殿下等在這裡也無用,先回吧。」

  太子猶豫。因他自己也知道,爹當了皇帝、自己當了太子之後,有些事的確跟從前在襄王府裡不一樣了。

  但老內侍道:「回吧,回吧。」

  太子沒辦法,還是決定先回去。

  反正牛貴剛才跟他父皇說得清楚了,都是江氏賤人做下的糊塗事,不關他的事的。

  誰料才邁出宮城的門,便有個清秀的少年撲上來,一邊攔住他,一邊大喊:「別關門!別關門!」

  不是旁人,正是太子的嫡長子,江氏的親兒子。從前在襄王府,大家喚他小公子,現在大家喚他太孫殿下。

  嫡嫡的皇長孫。

  只他雖是皇長孫,宮城門關了,沒有牛貴帶著,他一路追過來也進不去。一直在外面焦急地等候。

  「父王!我要見皇祖父,我要見皇祖父!」皇長孫掐著自己親爹的手臂,聲色俱厲,「我必須立刻見到皇祖父!」

  這兒子平時十分孝順知禮,怎現在這麼嚇人?

  太子有點被他嚇到。

  但轉念一想,他們這一脈裡,元興帝最疼的兒子自然是老四趙烺,但若說家裡有誰能跟趙烺爭一爭元興帝的寵愛,還真不是太子自己,是太子的兒子,元興帝的嫡長孫子。

  太子自己在親爹跟前沒招待見,覺得讓兒子去試試或許不是個壞事。

  宮城的門還未及關上,太子攔住了,又帶著皇長孫進去了。

  太子走了之後,元興帝正跟牛貴發牢騷:「投胎到我家做了我的長子,多大的氣運!偏他就不爭氣。老是因為女人鬧么蛾子!氣得我這白頭髮都多了好幾根。」

  他牢騷著,牛貴也不吭聲,就抄著手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直到元興帝不好意思再跟他發牢騷——雖然皇帝對一個人發牢騷,是對這個人表示親暱信重的一種方式。

  元興帝牢騷完了,牛貴才問:「請陛下示下,此事如何處置?」

  元興帝想了想,問:「如果是先帝,會怎麼處置?」

  牛貴沉默了一下,給了元興帝一個「這還需要問嗎?」的眼神,簡潔地道:「白綾,鴆酒。」

  元興帝覺得自己問得也夠傻的,就他那親爹,除了這兩樣還能給什麼呢。

  「那就……」元興帝想了想道,「白綾吧。」

  他話音才落,老內侍進來稟報:「小殿下來了。」

  小殿下即是皇長孫。雖然還有其他的皇孫,但「小殿下」是皇長孫獨享的稱呼。不必報是哪個親王家的排行多少的殿下,只報一個「小殿下」便是皇長孫無疑了。

  元興帝惱道:「他怎麼來了?」

  想了想,嘆口氣:「宣吧。」

  皇長孫獨自一個人進來,進來就撲在了地上,額頭觸地,放聲大哭。

  竟什麼也不說。

  偏就這麼哭,愣將元興帝哭得心軟了。

  「別哭了,別哭了。」元興帝的眼睛都濕潤了,「好孩子,都是你爹娘糊塗,不干你的事。」

  皇長孫的哭聲更響,幾要喘不上氣來。

  元興帝心疼了。

  人生的第一次通常都讓人難忘,包括第一次做父親,和第一次做祖父。尤其第一個孫子,不僅又嫡又長,聰慧機敏還不輸給他四叔。實在讓人喜歡。

  終於,元興帝徹底心軟了。

  「罷了,罷了。婦道人家愚蠢,怎能連累我的孫兒。」他妥協了,「老牛,給江氏報一個『病逝』,按王妃禮下葬吧。」

  皇長孫抬起頭來,淚流滿面:「孫兒……叩謝祖父。」

  從他驚起趕到母妃的正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知道他母妃保不住了。但總算,他保住了他自己。

  江氏報「病逝」,以王妃禮下葬,元興帝把這件醜事壓下去了,皇長孫就依然是沒有瑕疵的皇長孫,是繼承人的繼承人。

  牛貴叉手:「是。」

  太子還以為他兒子進去見爺爺,說不定能求個輕罰,他沒想到,跟著牛貴和自己兒子出來的,是內侍托盤端著的一條白綾。

  太子張開嘴,沒說出話來。

  皇長孫眼睛通紅,看了他一眼。

  牛貴跟著他們回府,一路上每個人都安靜得像死人。

  待又回到府中,正殿之外,牛貴道:「太子妃已膏肓,兩位去道個別吧。」

  太子根本不想見到江氏,直擺手:「我跟她緣分盡了,盡了,不要兩看相厭了。」根本不肯去,只對兒子說:「你去吧,好歹生你一場。」

  皇長孫進去了,片刻,又出來了,給江氏帶話:「母妃要見你。」

  太子還要拒絕,皇長孫道:「有重要的事跟你說,不能經過第三耳。」

  太子沒辦法,看了一眼站得遠遠的牛貴,不情不願地進去了。

  因番子們搜查過,寢殿中十分凌亂。

  真絲緞被扔在地上,華麗的衣衫團團堆在一起。江氏已經換了衣裳,坐在那裡等他。見太子進來,抬起眼睛。

  你若是知道一個人將死,通常都是不太敢看她眼睛的。反正太子就不敢,別開眼睛,道:「你要見我何事?」

  江氏對這個人早就死心了,要不是為了兒子有重要的事必須跟他說,她也不想見他。

  「我的確做下了魘咒之事。但我做的是女偶,放的是葉氏的生辰八字。」她簡潔地承認。

  太子親眼看到那個人偶是男偶,咒的是他自己。雖不傷性命——是的,他當然相信江氏不會咒他性命,他是太子,以後要當皇帝,江氏要想當皇后,就得天天求菩薩保佑他長命百歲。

  所以當時江氏的說辭,很有信服力。她只是咒他不能再和新歡生出新的孩子而已,反正他也已經有了那麼多孩子了。

  只依然,是個奇蠢無比,讓他想起來就生氣的事。

  太子正想開口叱罵江氏,江氏卻接著道:「只掏出來的卻是個男偶,我剪開一看,裡面……是今上的生辰八字。」

  太子張開的嘴滯住,理解了太子妃的話中含義,突然被巨大的恐懼攫住!

  江氏理解太子的感受,因她第一眼看到那生辰八字,看到中間的四個天干地支,在腦海裡轉換成月和日,發現這個日期是萬壽節的時候,也是一樣感到了巨大的恐懼。

  萬壽節,就是皇帝的生日。

  這人偶,魘咒的是皇帝。

  在那一瞬,江氏明白她是真的中計了!

  但不是府中的哪個賤人想要害她,不是葉氏。因葉氏自己也在太子這條船上。

  這毒計,是要害死這府中的每一個人,包括她自己、丈夫和兒子。要毀滅太子的一切。

  這是有人要奪嫡。

  男人與男人的爭奪與女人和女人的爭奪是如此不同。

  就像當初,她也只是叫把陳氏遠遠賣了。讓賤人,做下賤人而已。她從來沒想過要陳氏的命。

  可有人趁機設計了陳氏。

  而最後,陳氏死在了誰手裡呢?

  男人與男人的爭奪,一出手,就是生死。

  在那一瞬,江氏終於拋開了一切的意難平、心憤恨,過去的情情愛愛,正妻的尊嚴尊貴。那一瞬,她作出了自己的抉擇。

  門已破,番子的腳步聲已經逼到了床邊,江氏將那張寫了元興帝生辰的字條撕碎塞進了嘴巴裡,硬是吞嚥了下去。

  然後編出了一個可以把丈夫和兒子都擇出去的罪名,一個人頂起。

  江氏不無諷刺地想,竟是在這一刻,她才成為了一個真正合格的太子妃。

  太子呆呆地,只覺得後背發涼。

  這是有人要置他於死地!以前在襄王府裡,兄弟們縱然相爭,也不到要人命的地步。

  現在,變了,全變了!

  太子腦子裡亂哄哄,一時想不出來是誰。因老三、老四、老七,都有嫌疑。

  但他突然想起來,他在乾清宮裡看到的那個人偶,是剪碎了的。可當時牛貴從太子妃手上拿到的時候,人偶還是大體完整的。

  他又想起來,牛貴其實一直到現在都沒告訴過他,他到底是來緝查什麼情況。是查太子妃魘咒太子寵妾,還是查太子府魘咒皇帝?

  所以他在太子妃面前問過一句「八字呢」。

  可那人偶剪碎了之後,就彷彿那張本該存在的小紙條也一起碎掉無法擇出來了似的。而牛貴在元興帝面前,也根本沒有提及八字的事。他給出的匯報,直接就把事情定性為太子妃因妒而行巫蠱事了。

  太子那顆不算太聰明的腦袋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牛貴,是牛貴保護了他!

  而此時,齊王府裡,霍決已經同時見到了牛貴的密使,轉達了今天的情況。

  牛貴讓人告訴霍決:別小看女人。

  趙烺摸摸鼻子:「我們是被牛都督嘲笑了嗎?」

  他又問:「那,都督會幫我們嗎?」

  「不會。」霍決道,「他只答應,在最後時刻做抉擇。今天的事,遠不到。既不到,他不會為我們做任何事。正相反,他可能還會幫太子一把。」

  「因為若不論未來,只論眼前的利益,比起我們,太子才是眼前的利益。」

  趙烺嘆道:「真沒想到,我這位大嫂……」

  「唉,不知道我遇到這情況,王妃能不能為我做到這一步呢?……呸呸呸,真不吉利。當我沒說。」

  「等大嫂去了,祭品準備得厚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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