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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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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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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40:36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這日夜裡,大公主與周太傅說起了這事兒,神色很有幾分不愉。周太傅一聲不吭地聽著老妻說完,有些不知接什麼話好。他就不是很信神神佛佛那一套,但老妻信了三十年,他也不能強說她不對。

  「那依你之見,雅哥兒媳婦就不該反手?」

  周太傅自從知道荊州時疫有郭滿的一份力在,就很難對這個孫媳婦生出惡感來。膽敢陪著雅哥兒深入疫區,這份情誼,謝家那個是絕對沒有的。

  「話不是這麼說,我並非惱雅哥兒媳婦還手,」大公主自己也說不上來,就是平日裡老聽方氏誇獎郭滿,這陡然叫她處理一件事兒就鬧出了個大打出手的結果。往日方氏替郭滿說了多少好話,她如今就有多失望,「她要是真懂事兒,這事兒就不是下午這結果。」

  「你莫要吹毛求疵,」周太傅躺下來蓋上了被子,「雅哥兒媳婦挺懂事的。」

  他說完,大公主還是有幾分不高興。說到底,她還是在意懷恩大師那支籤,郭滿跟謝思思這兩個孫媳婦,她到底還是偏謝思思多一點。

  且不說福祿院這邊夫妻夜話,西風院,今夜周公子忙得很,並沒有回府。

  大理寺那邊案子到了關鍵之處,營繕清吏司的人幾乎全員也牽涉進來。這日夜裡,京城有四家人被抄家,周公子與大理寺卿以及太子一眾人等徹夜未眠。怕郭滿等,晚膳之前就遣了人回府給郭滿報信。

  郭滿此時頭朝下地趴在引枕上,口鼻被壓住,睡得十分不安穩。

  郭滿又做夢了。

  然而這次夢的內容完全跟她無關,她就是個看客。

  夢中一個與謝思思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從第一輩子愚蠢被人陷害,一屍兩命重生。到第二是與一個長著周公子臉的男人,第二世破鏡重圓。郭滿漂浮在半空中,冷眼看著這個『周博雅』與『謝思思』,越看越覺得違和。

  這個『周博雅』不太像一個人,反而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完美人神。

  郭滿跟著他,看他從少年到青年再到老年,從來沒有過失態的時候。永遠的沉靜且清雅,風度翩翩。就連與謝思思在任何場合毫不講究地歡愛,謝思思被她逼到崩潰,渾身痙攣,他也是優雅且從容的。

  郭滿不知道這個夢怎麼回事,她清晰地感覺出這是個夢,但是就是醒不來。

  她全程面無表情地看著『周博雅』與『謝思思』的第二世。

  看著兩人從一開始『謝思思』任性和離,老死不相往來;到『謝思思』壽宴醉酒,兩人意外發生關係,關係破冰。謝思思總在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被人誤解,哭著回來求『周博雅』……反覆地誤會,反覆地和好,週而復始。

  每每『謝思思』遇到怎樣的麻煩,只要她回來,『周博雅』都像天神一般替她解決。不論她惹出多大的禍事,他從未有過失手,這個『周博雅』根本沒有失敗。

  郭滿跟著他,日夜都跟在他的身邊,彷彿背後靈一般。

  從『周博雅』的視角看『謝思思』,『謝思思』總是在被貴女針對,總是被貴人為難,不論是被下各種藥還是被灌酒,她每次都準確地找到『周博雅』。每每最後,兩人都是一場激烈的歡愛結束……兩人就這麼糾纏著,從青年糾纏到中年。

  不管如何,一直糾纏在一起。

  郭滿看著兩人從年少到滿頭華髮,『周博雅』的臉孔從未老過。即便頭髮白了,他依舊頂著一張弱冠的臉,以及一身永遠使不完的精力,十分詭異。郭滿看著中年的『謝思思』打著顫兒地在『周博雅』懷裡睡去,只覺得在看一場鬧劇。

  這個『周博雅』從頭到尾沒有狼狽,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他永遠風度翩翩,清雅如玉。郭滿有時候立在他身後,看著垂眸盯著庭院中的花兒,那眼神跟看他看『謝思思』的時候沒有差別。郭滿莫名覺得,這是個沒有感情的人。

  不論他歡愛時多麼用力,彷彿『謝思思』在他眼中,跟庭院的花兒沒有差別。郭滿說不出什麼心情,只有些悲愴。不知是替『謝思思』,還是替『周博雅』。

  直到次日郭滿掙扎著從睡夢中醒過來,天色已經接近午時。

  周公子還是沒有回來,郭滿抱著褥子坐在榻上發呆。雙喜雙葉聽到動靜進來伺候她梳洗,今兒是給郭嫣添妝的日子。應該一早就起,但是郭滿昨夜一場大夢醒不過來,雙喜雙葉不想郭滿太給郭嫣臉面,故意沒有叫她,於是任由郭滿睡到了現在。

  雙葉領著提水的下人進來,就看到榻上自家姑娘的表情十分古怪。

  夢裡郭滿還沒有察覺,如今醒來,方才覺出了不對。昨夜那場大夢,儼然就是她年少時候看過的一本披著虐戀情深外衣的狗血辣文。其中男女主角,是她心愛的周公子,以及昨天來過府上的腦殘謝思思……

  郭滿心中陡然生出一種荒謬感,荒謬到她懷疑自己現在所處的這地方是不是真的。

  這時候她倒是想起了曾經斷斷續續做過的夢,那些被她懷疑過,但沒找到實證就拋去腦後的疑點。郭滿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一股尖銳的疼痛從胳膊直衝腦頂。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她知道自己如今不是夢。

  那麼,周公子這個人其實是假的嗎?他是虛構的?

  郭滿怎麼也不可能相信,溫柔又君子的周博雅是個紙片人。而就算他是紙片人,陪著這紙片人演戲主角不是她。想著昨日見到的謝思思,郭滿又想起了她那身專為辣文訂做的身體,突然感受到來自宇宙的深深惡意。

  ……所以,周博雅真的真的是假的麼?

  雙葉皺著眉,已經從榻前經過四次。可自家主子跟被厭勝之術厭住了似的眼神空洞洞的,不知在看什麼地方,雙葉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看到廊下掛著一隻凍死的鳥兒,僵直地掛著,形狀怪可怖的,心裡頓時就是一咯噔。

  這不是個好兆頭!大清早的,這什麼鳥兒啊死在了別人家窗前!她連忙擺了手示意小丫頭們趕緊出去,自己則掀了帳子,進來小聲地喚郭滿。

  郭滿可憐巴巴地看了她一眼,鼻頭有些酸。

  「雙葉……」

  雙葉不知她是怎麼了,一年都沒哭過的自家主子突然掉起了金豆豆,心疼得不得了:「主子您怎麼了?夜裡做噩夢了?」

  確實是噩夢,足夠顛覆她對這個世界認知的大噩夢。

  郭滿真的好特麼想哭,她怎麼這麼倒霉!

  穿越千年遇到一個溫柔美麗的周公子,正準備過上沒羞沒躁的生活,突然發現周公子十之八九是別人的。而他對她的所有的好,也十分有可能只是個假象。就跟他在夢裡對謝思思一樣,與庭院的花花草草沒有分別。是否可去一死了事?

  郭滿這心口就哇涼哇涼的,「我覺得今日起,我大概要重新思考人生了。」

  雙葉:「……」

  「主子您莫慌啊。俗話說,夢都是反的……」

  雙葉說到這,見郭滿的表情更悲觀了,於是立即改口,「嗯,古語有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做了什麼不好的夢,都是您白日裡看到什麼記在了心裡。」

  郭滿淚眼朦朧地覺得她這話也對,雖然她做夢了,用了周公子跟謝思思的臉。但那種狗血的事情現實當中不可能發生,興許就是她記恨昨天被謝思思扇了巴掌,夜裡才夢到她。郭滿於是聽話地爬下床,招呼這雙葉趕緊替她梳洗。

  她這時候又惦記起那個水榭了,這個破地方,她都夢了兩回。

  雙葉不知她為何突然又打起了精神,邊安慰著她邊伺候她梳洗。梳洗過後,郭滿什麼話也沒提,隨便塞了兩塊點心就一聲不吭地去找那個破水榭了。雙葉不放心,招呼了丹櫻跟著她。臨走前囑咐丹櫻,不管誰,敢欺負郭滿,只管打了再說。

  丹櫻特別乖巧地應了,小跑著跟上郭滿。

  因著昨夜的夢境裡,郭滿全程是跟著『周博雅』移動的。夢境裡『周博雅』所經歷的一切,郭滿都十分清楚。去水榭的路線,她也記得特別清晰。

  還是走得南邊的路,郭滿走到上次停下來的地方,這回沒有再退回去。

  她昂頭看著前方堵得嚴嚴實實的牆,郭滿什麼也沒說,腳下一轉。丹櫻看著她,眼看著郭滿走到牆壁的右側不知在幹什麼,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郭滿張望了許久,在一個稍不注意就會被忽視的隱秘地方,果不其然發現一個小門。心口開始發涼,郭滿那種荒謬感越來越強烈。但她不想輕易就放棄了,她不能不經考證,輕易就對周博雅這個人下定論。

  於是木著一張臉跨過了小門。小門的背後,別有洞天。

  郭滿看著那切切實實存在於眼前的水榭,骨子裡的熱氣刺啦一聲就滅了。她臉色有些發白,丹櫻看著這樣的她心裡害怕。一小步上前扯著郭滿的袖子,瞪大了眼睛問她怎麼了。郭滿沒說話,踩著石頭一步一步上了水榭。

  然後繞著水榭的一根紅漆柱子轉了幾圈,清晰地看到柱子上一個歪歪扭扭的『周』字之後,她整個人猶如被五雷轟頂。

  這個就是她夢裡,周公子小時候刻的一個字。

  丹櫻覺得自家主子不對勁,扯了好幾下都沒反應。她抓了抓臉頰,小心地喚郭滿的名字。郭滿在沉默許久之後,突然說了句回去。

  今日本來是要給郭嫣添妝的,但是郭滿現在不想去。回了院子就坐在窗邊發愣,雙喜叫了她許多聲也不見她有反應,心裡擔心起來。午膳過後,匆匆從大理寺趕回來的周公子見這個時候郭滿人還在家,不由得詫異。

  簡單地進屋梳洗了一番,他便攜著一身濕意款款在郭滿對面坐下。

  郭滿感覺到有人靠近,終於從沉思中抬起了頭。黑黝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盯了好久好久,才開了口:「夫君,妾身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誠實回答妾身。」

  周博雅還不知家裡發生了何事,喝著茶挑眉:「你問。」

  「昨日謝家那位來府上拿嫁妝,你甩手給妾身,其實更多的是故意避著她對麼?」

  周博雅身子一僵,沒說話。

  「為什麼?」郭滿臉上沒有笑意,很認真地看著他,「你是對她還有餘情,不忍傷她?還是覺得婦人都很麻煩,婦人的事丟給婦人解決?」

  周博雅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不對,但又沒反駁:「滿滿……你乖一點。」

  郭滿眼睛瞇了起來,這才發現了不同。周公子好像從來都是叫她乖一點。與她對他的黏黏糊糊不同,周公子對她,從來都是被動承受。大多時候郭滿如若不去騷擾他,他都不曾主動來招惹郭滿。當然床笫之事除外,那不可能同一而論。

  「回答我。」

  周博雅避重就輕:「這是第二個問題。」

  「周博雅,」郭滿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我覺得,我應該要重新考慮我們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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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40:54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周博雅心裡頓時一咯噔,不動聲色地抬起頭:「哦?」

  郭滿靜靜地凝視著他,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彷彿能看穿人心。周公子驀地移開視線,放下手中的杯盞問:「……那在滿滿的心中,你我之間是個什麼關係?」

  「夫妻關係。」

  周博雅聞言不由地一哂,以為她又在故意逗樂子。點了點頭,問她道:「既然是夫妻關係,那你預備要如何重新考慮?」

  郭滿低下頭沒說話,不知心裡想著什麼。

  小臉兒繃著冷冰冰的,這副模樣,與平常故意使壞逗他不一樣。屋裡靜悄悄的,雙喜雙葉都被早早打發出去,屋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周公子這才注意到,郭滿臉色不對,興許是在跟他鬧真的。

  他擰著眉頭定定地看著郭滿,郭滿漫不經心地盯著手心的一支簪子把玩。

  這簪子應當不是郭滿的,花樣十分繁複,與郭滿平日裡梳妝用得天差地別。她此時垂著眼簾不看他了,從臉色到舉止都透露出冷淡的意味。一天一夜不見,貼心的小媳婦兒突然就對他陌生了,周博雅淡漠的眸子漸漸沉下去。

  他眼睛動了下,幽深得彷彿能將人捲進去,「突然鬧脾氣,就因為謝四?」

  郭滿抬起頭,兩人視線在空中碰到,郭滿眼中並無任何笑意。

  「這不過是件小事。」周博雅沉默片刻,突然道。

  說著,他不適地皺了皺眉,私心裡並沒有覺得自己有做錯。他的後院之事,本該就是身為妻子的郭滿來管。一般世家大族的子弟成了親,後院之事便不會再交給母親去管了。畢竟小夫妻也有自己的隱私,管自己的一方天地,自然是女主人最恰當。

  當初謝思思不管,才叫芳林苑一直由方氏操勞。郭滿跟謝思思不同,郭滿是個能管事的。早就該把他後院的庶務接過去。

  周公子素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他若做了什麼,不論旁人如何不滿,他從來不會有這個閒工夫給人解釋。但此時見郭滿實在不高興,只好嘆了口氣,解釋給她聽。

  「她的嫁妝不能總擱在周家。或遲或早,總要有人看著她搬走。」他淡淡地說著,「滿滿,你進了門,為夫後院之事母親便不會再插手。這件事自然是身為妻子的你來管。況且昨夜為夫跟你打過招呼,你應下了。」

  「你什麼時候說的你心裡沒數?」

  周公子想到那時的場景噎了一下,有些虛。

  頓了頓,他卻堅持自己並沒做錯:「為夫昨夜便在你耳邊一字一句說過此事。你當時聽見了,並且還一口應下。」

  郭滿:「……我現在不想跟你說這個。」

  在這個關頭,他好意思耍無賴?郭滿她眼前這理直氣壯之人,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這還是那個君子端方的周博雅嗎?

  不想跟他在謝四身上多做糾纏。郭滿很清楚謝四的嫁妝搬都已經搬走了,再搬回來就沒有那麼容易。郭滿如今有心理陰影的是昨夜那個驚悚的夢。她只要一想到夢裡『周博雅』如何對待謝思思,就沒有辦法直視周博雅。

  這人到底生了一幅多硬的心腸,糾纏一輩子都捂不熱!

  深吸一口氣,郭滿覺得或許謝思思並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周公子這個人,他的心太難猜:「周博雅,我問你一個問題,請你誠實回答我。」

  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素來乖巧小媳婦突然變得這般難纏。郭滿這幅樣子,周公子也有些煩躁起來。他這兩天加起來,統共睡了不夠兩個時辰,鐵打的身子也會疲累。

  疲乏地捏了捏眉心,周公子沉聲道:「問。」

  「你對謝四,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在他回來之前,郭滿已經為世界顛覆這事兒發了一天的呆。老實說,她現在的情緒非常不好。周公子絲毫不覺自己有錯,隱隱表現出敷衍的態度,叫她的冷靜頓時破了功。一股無名火衝上頭,郭滿的臉上便直白地表示出厭煩來。

  周博雅頭特別的疼,雖說嘴上在說不問謝思思,繞到最後還是要問。

  「滿滿,為夫希望你乖一點,」他身高腿長,坐著也比郭滿高出一截。此時將她不耐的神情盡入眼底。眉頭緊鎖,郭滿橫眉冷對的模樣他看了心裡不舒服,「不高興發脾氣可以,鬧也可以,不說話解決不了。」

  「我若是偏要不乖呢?」

  在昨夜之前,她聽周博雅叫她乖,她只當是夫妻情趣。如今再聽這兩個字,郭滿只覺得分外諷刺。憑什麼她要乖一點?郭滿覺得他態度實在囂張!

  郭滿討厭他避而不答,「你為什麼不回答?這個問題很難?」

  這明顯就是個陷阱,周博雅只覺得郭滿今日在故意為難他。若是他回答有餘情,郭滿肯定要跟他鬧。若他回答不在乎,這丫頭必定覺得他無情無義。周公子額前青筋一跳一跳的,心裡的火氣也湧上來了。

  「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周公子忍著怒火,「受了委屈盡可以與為夫說。」

  郭滿於是沒隱瞞,直接將發生的事兒告訴他。

  她存了試探的心,連丹櫻打了謝思思的事兒也丁點兒沒隱瞞。郭滿說完邊看著他。周公子很平靜,連斥責都沒有。

  甚至因為郭滿說了此事,他那點子火氣就歇了。

  郭滿於是抬了頭,正要說什麼,抬頭就撞進周博雅一雙眸子裡。她一愣,只見周博雅的一雙眼睛裡,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梗著脖子一臉無畏的臉。腦子亂成一團的郭滿突然愣住,再抬頭,他眼裡還是她的一張臉。

  周博雅沉沉地看著她,眼眸在她的臉頰上落了落又收回去。

  那處乾乾淨淨,丁點兒紅印子都沒留下。

  周公子以同樣避而不談的態度,不問謝思思的傷,「她的東西都搬走了麼?一件不留?」見郭滿惡意地反問他『不然咧』?他便又將事情拉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你說要重新好考慮與為夫的關係,你預備如何考慮?」

  郭滿被他給噎住了,「你不生氣嗎?丹櫻可是把她打得鼻青臉腫,牙齒差點都打掉了!」

  周博雅不鹹不淡:「哦。」

  ……這都什麼態度!

  「我跟她之間是絕對不會善了的,她若敢惹我,我必定十倍還她!」

  「哦。」

  她這一肚子的火氣發出來,周公子的態度反而溫和。十倍就十倍,這還是他當初教導她的,周公子又捏了捏眉心,鍥而不捨地問:「滿滿還沒說要怎麼重新考慮跟為夫的關係?你準備放棄我了?還是要如何?」

  「你想得美!」郭滿下意識脫口而出,「讓我放過你,你做夢!」

  郭滿不過腦子的一句,周博雅的這顆心徹底放下了。

  他瞥了一眼臉上又青又白十分難看的郭滿,知道她現在是在氣頭上,丁點兒愉悅的態度都不敢表現出來:「既然不會放過為夫,你打算如何?」

  「我們的關係變了。」

  叫她被打擊,自此一蹶不振放棄周博雅?選其他的?

  不可能!

  她郭滿可不是那種『你不愛我的話,那我也不愛你了』的文藝女青年。那樣就太小看她了!她若看上了誰,得不到他的心,她也得佔著他的人。郭流氓就是這麼壞心眼,他周博雅不喜歡她沒關係,他現如今已經是她的所有物了。

  她喜歡他就行,不過往後,她大概再也不會對他這麼溫柔。畢竟,沒心的男人要什麼狗屁的溫柔?呵呵!

  周公子不知郭滿心中所想,只被郭滿方纔那眼神掃得心口莫名一跳。而後心臟就突然失了序,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他不動聲色:「……滿滿?」

  郭滿還在把玩著簪子,這破簪子是謝思思臨走前特意丟下來的。一邊回憶夢中的劇情,她一邊皺起了眉。昨夜的大夢是從周博雅的視角來看,許多細膩細節,她丁點兒想不起來。就想這根簪子,似乎有著什麼特別的回憶。

  雙葉當時一發現就捎到了西風園來。

  郭滿看了半天,道:「你看看這個。」

  周博雅等半天沒等到郭滿回答,默默按耐下這股不上不下的憋屈,低頭去看。

  「這簪子怎麼了?」他完全沒印象,「你先前不是不喜這類繁複樣式?」

  郭滿忍不住冷笑:「……大豬蹄子!」

  沒辦法,郭滿如今透過前車之鑒謝思思,就想到了後車之師的她自己。

  周公子:「……」

  這日下午,兩人還是匆匆去了郭家一趟。郭家等了郭滿跟周公子一整天,眼看著申時都要過了,還不見人,就又打發了婆子上周家來問問。

  正巧郭滿心情不好,黑著臉與周公子上了馬車。

  周博雅坐上馬車還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知為何,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種從雲端跌落地面的巨大落差感。滿滿這丫頭到底什麼意思?就因為謝四走得這一趟,對他的態度居然急轉直下?任周博雅再是鎮定從容,運籌帷幄,此時都忍不住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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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去郭家的馬車裡,郭滿閉著眼睛在思索昨夜的夢境。拖做夢的福,八百年前看得小說的劇情她又記起來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她也想起了原型,那個書中被作者一筆帶過的繼室。嫁去周家一年不到就病死,連名字都沒有。

  馬車悠悠地向郭家駛去,車上的兩個人安靜地端坐在兩邊。郭滿閉著眼靠著車廂壁,周公子則皺著眉頭,時不時捏一下眉心緩解疲勞。

  周博雅已經看了郭滿不下數十次,不知她到底怎麼了。平常總愛膩在他身邊的人,坐在離他半臂之隔,不曾看他一眼。慣了她總嘰嘰喳喳的拿甜言蜜語逗他說話,她突然不調戲他,周公子心下感覺十分不自在。

  郭滿不說話,車上便顯得尤為安靜。

  小姑娘的心思委實難猜,周公子不由得嘆息:「滿滿,若是受了委屈你當著為夫的面兒說出來,該道歉的為夫向你道歉。這麼憋著自己,不累嗎?」

  郭滿聞言睜開了眼睛,黑黝黝的眼睛定定地鎖定了他。

  周博雅回來才梳洗過,除了面色有著一夜未眠的疲憊以外,依舊纖塵不染。這是一個容色俊美到十分少見的男人,郭滿比任何時候更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出身高貴,氣質絕佳,聰慧絕倫,完全符合小說裡男主的人設。

  此時他凝視著自己的眼睛無奈中不伐溫柔之色,郭滿又不能否認,他活生生地坐在自己跟前,溫熱的氣息拂在耳側,十分鮮活,郭滿又實在難把他帶入書中的『周博雅』身上。

  雖說光憑一個夢就對他下定論,實在不公平。但周博雅對謝思思的態度,實在耐人尋味。

  那個簪子她方才也想起來,書中提過。

  那是謝思思十八歲生辰周公子送她的生辰賀禮。雖說謝思思離開周家已經一年多,但親手送的簪子,周博雅這麼聰明的人怎麼也不該一點印象沒有。可他就是不認得,她拿出來,周公子竟還以為是她的東西。

  「周博雅。」

  「嗯?」周公子抬起頭,鼻腔裡淡淡應了聲。

  「這簪子你真不認得?」方才窩在手中把玩,郭滿順手就帶了出來。此時又舉到周博雅的眼前執拗地問他,「一點印象沒有麼?」

  周博雅:「……」一根破簪子,有什麼好看的!

  她抿著嘴低頭去看,還是先前那一支花紋繁複的鑲玉金簪。周公子眉頭緊皺,女子的首飾花樣大多大同小異,真有什麼分別,他卻也從未注意過。但郭滿三番兩次叫他看,他終於品出了點不同。倒不是想起什麼,而是發現簪子的花紋其實文字。

  為著簪子的花紋繞一圈,三個字,謝思思。

  「……」鬧來鬧去,竟還在為謝思思糾纏不休!周博雅再好的耐心,此時也忍不住有些煩了。滿滿明明在很多事上都很知道分寸的,怎地就在謝四的身上鬧不明白?「拿出這種東西,滿滿到底是想說什麼?」

  周博雅冷下臉,車裡的氣氛頓時就僵住了。

  雙喜雙葉從上車就低著頭,大氣不敢喘。此時臉色都變了,不停給自家主子使眼色。然而郭滿鑽進了牛角尖,她覺得荒謬:「謝思思的貼身物件兒,你不認得。她嫁給你三年,你是這樣的。那你怎麼看待嫁入周家一年的我?」

  「滿滿,」周公子捏了捏眉頭,他素來不是個愛在背後評人長短的性子,更不用說在郭滿跟前於謝思思的事兒上辯解什麼。

  「你該明白,人與人的情誼不該用年份長短來衡量……」

  「那你是個有情誼的人嗎?」郭滿突然打斷道。

  ……這話不亞於罵人了!

  周公子擰著的眉頭突然一滯,抬起了頭。

  雙喜雙葉聞言,嚇得臉頓時刷白。雙喜都顧不上這是主子之間的事兒,輪不到她一個丫鬟插嘴。連忙蹭過來拉住郭滿:「姑娘,您萬萬不能昨日受了委屈便這麼說姑爺!姑爺對您多好,話可不能這麼說!」

  郭滿沒理會她,逕自望向周博雅,盯著他幽沉的眼睛看。

  說來說去,這才是郭滿心中最想問的且最在乎的事兒。謝思思如何她管不著,她在意的是,周博雅到底是不是塊捂不熱的石頭。

  周博雅的眼瞼動了動,淡淡道:「……既然生而為人,自然是有的。」

  郭滿眨了眨眼睛,就聽他繼續說:「但是這個世上的人並非所有都重情重義。有的人天生多情,有的人則天性疏淡,不能強求一樣。」

  「哦……」郭滿點了點頭,「我明白。」

  「……為何會突然問這個?」

  「我在確定一些事情。」

  「……那你確定了?」周博雅頓了頓,突然問她。

  郭滿看他一眼,沒說話。

  雙喜雙葉不知道她又要確定什麼,只覺得氣氛更古怪了。兩人左看看男主子右看看女主子,心裡跟十五個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好在兩人也沒熬多久,馬車便到了郭家門口。

  郭家的下人一早就在盼著了,此時看到周家的馬車到,立馬小跑著就下來迎。此時已經快接近傍晚,涼風漸起,四下裡已經開始發涼。馬童牽著馬兒韁繩,就看到馬車車門打開,雙喜雙葉兩個輕巧地下了馬車。

  大半年不見,兩人早已變了樣子。跟在管蓉嬤嬤身邊學了這些日子,兩人身上的氣勢比郭家的管事媽媽都差不離。

  金氏是盼著郭滿回來替郭嫣添妝,早早打發了院裡伺候的李媽媽來等著。李媽媽一看雙喜雙葉,頭立馬就垂下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她們早已今時不同往日。臉上堆滿了笑,李媽媽慇勤地上前來替郭滿打了車簾子。

  然而等了片刻,裡頭出來的不是郭滿,而是周家那仙人一般的六姑爺。

  周家的氣勢不是蓋的,周博雅一下馬車,郭家門口都靜了一靜。尤其是頭一回見到周公子的李媽媽,直接特小家子氣的倒吸了一口氣。周博雅看過去,臉皮厚如牛皮的老婆子臊得兩頰通紅,連忙把頭垂下去。

  周博雅看了眼便移開,走到馬車跟前,習慣地要親自抱郭滿下來。

  然而兩隻手伸過去,郭滿避開,轉頭看著雙喜:「雙喜,擺杌子,扶我下去。」

  雙喜看了一眼眉頭擰起來顯然已十分不悅的周博雅,頓時手足無措。

  可是郭滿堅持,她只能一咬牙聽她的,去馬車後頭取杌子來。郭滿扶著雙喜的胳膊下了馬車。且不提李媽媽陡然看到大變了模樣的郭滿,驚艷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就說周公子見地面很滑,怕郭滿摔跤,去抓她的手卻被郭滿避開,嘴角抿了起來。

  郭家人都在看著,沒看到郭滿的小動作,倒是看到了周博雅冷淡的臉色。本還存了幾分想親近的心思,此時是丁點兒不敢造次。

  一行人進了府,郭老太太身邊的秦媽媽人也到了大門處。

  兩人沒往別處去,連郭昌明都沒驚動,就在老太太的屋裡坐了會兒。

  郭滿帶的東西不多,大多給了過老太太,只一樣拿去說是給郭嫣添妝。雖說只一樣,但拿出來單論價值,卻是丁點兒不寒酸的。郭老太太本就是希望身為周家長孫的周博雅能來一趟,以顯示周家與郭家的親近,並沒有多看重東西。郭滿都拿給她看了,她自然想也不想,就打發了下人給郭嫣送去。

  其實也沒什麼話說,郭滿往日便與郭老太太不親近。如今關係尚可,還是郭滿念在老太太當初幫她一把,感恩她而已。

  幾個人寒暄了片刻,郭老太見沒話說,便留人用膳。

  天色確實已經沉下來。他們出門之時已經是申時,路上耗費了時辰,到了郭家也快酉時。雖說倆家離得不遠,但這個時辰,一來回到周家其實也是晚了。郭滿無所謂,但周公子的案子尚還在查,沒功夫耗在瑣事上,便提出了告辭。

  公務要緊,郭老太太雖說遺憾,卻也不能攔著不讓他走。

  於是便囑咐了他注意身體,留了郭滿用晚膳。

  不得不說,郭嫣不愧是金氏教養出來的女兒,跟她母親一個秉性。不論郭家在兩人身上堆了多少銀錢,就是沒把人給養大氣,她骨子裡的貪就是怎麼也去不掉。說句令人發笑的話,郭嫣從去年定親她就在等著郭滿的添妝。

  松鶴院的下人東西一送到,她便立馬接過去打開。

  裡頭其實就一套頭面兒,赤金的鑲玉的,用了好些黃金料子。只能說十分符合金家人的喜好,赤金的頭面兒一眼就值錢,金家人就喜歡值錢的。果不其然,郭滿拿出來就喜歡的不得了,私心裡就覺得特別好看。

  可等她拿出來,盒子就空了。

  只這一套,這麼大的盒子就一套,郭嫣頓時就一股火氣湧上心頭。郭六這個醜八怪!都成了周家的少夫人,竟然還對自家姐妹如此摳搜!

  本以為能大撈一筆的郭嫣,只覺得自己虧大了。

  氣得她也不試戴頭面兒了,抱著空盒子就直奔郭家老太太的院子而來。事實上,若是原先在郭家,郭嫣是打死也不敢在郭老太太的跟前造次的。然而隨著定下了好親事,婚期越來越近,她就放撒開了性子鬧。

  到了松鶴院,在院門口就被人給攔住了。

  郭家老太太如今煩透了金氏這對母女,自私自利,鼠目寸光。雖說郭老太太如了金氏的意,對外,郭滿周博雅她親自幫著叫回來。然而對內,憋了一口氣的老太太,卻絲毫沒有叫郭滿周公子上門給這倆母女臉的意思。

  郭嫣進不來,站在外頭就摔了盒子,這番動靜自然驚動了屋裡。

  正巧周博雅告了辭,先行回周家。他從屋裡出來的時候,郭嫣還插著腰的手準備鬧。而後抬了頭,就看到正對面一個高挑的人影從台階上下來。手還插著沒放下來,郭嫣頓時就跟丟了魂似的,直愣愣地盯著走過來人看。

  披著一身毫無雜色的狐狸皮子大麾,頭束白玉冠,身高腿長,眉目如畫。周公子彷彿從天邊走來,一步一步踏在了郭嫣的心上……

  周博雅自然也看到了郭嫣,眼中厭煩一閃。今日心情不佳,他冷冷地衝郭嫣點了個頭,冷漠地擦肩便出了郭家。

  郭嫣卻沒注意到他的冷淡,滿心都只有,花開的聲音。

  回府之後,周公子實在太累,用了碗湯麵便草草去歇下了。

  等他迷濛地一夢醒來,戊時都過了。屋裡靜悄悄的,他赤著腳從榻上下來,屋裡轉了一圈,一個人都沒有。周公子看著空盪蕩的屋子,心情有些不好。皺著眉取了屏風上的大麾披了坐飄窗前,手捧一卷卷宗邊看邊打發了石嵐去郭家看看。

  然而等到了亥時都過去,石嵐才匆匆回來。

  燈火通明的主屋只有周博雅一個人的身影,眉眼彷彿籠了煙雲,倦意滿滿。他一手撐著額頭問石嵐,石嵐面無表情:「少奶奶已經歇下了,今夜她留宿郭家,說擇日再回。」

  撐著睡意等了半宿的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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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41:20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郭滿的院子郭家自然是空著的,郭滿留宿娘家,發現院子從裡到外都被翻修了一遍。許多據說是林氏留下的嫁妝,此時都被郭老太太做主從金氏的院子搬出來。雙喜雙葉看著院裡的擺件兒,只覺得心頭暢快無比。

  雖說如今這些東西對她們姑娘來說不算什麼,但能咬下金氏一口肉,也是極好的事兒。

  且不說在郭家留宿的郭滿睡得深沉,西風園裡周公子沉著一張臉,自己一個人歇下。明明疲累得緊,卻總覺得有些不得勁,眼睛睜了半宿沒睡著。

  翻來覆去的,周公子黑著臉將郭滿的引枕抓過來抱懷裡,才閉上眼睡去。

  次日郭滿很早就醒了,才起身梳洗,郭家老太太便特意打發了人來郭滿的院子,說是不必她去請安。說來郭滿自從穿過來就沒給郭家老太太請過安。以前是因為郭滿身子太弱,老太太嫌一大早看到她晦氣,如今則是因為郭滿是貴客。

  既然不必請安,郭滿起來了就坐在後院的梅林賞雪。

  郭昌明最是個附庸風雅的性子,在園林佈局上可謂十分精心。若是能不論家風,單單只看園林景致,郭家的景致當真是可以為之一觀的大家族。滿園的梅花清香,叫心情浮躁的郭滿都沉澱下來,呆呆地看著雪中梅發愣。

  雙葉雙喜看著她這兩日不言不語的,實在是擔憂。

  自從昨日一覺醒來,自家主子就渾身不對勁,突然就跟姑爺鬧起了彆扭。白日裡也總眉頭緊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叫人摸不透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可真要問起來郭滿也答,不過說出來的話她們聽不懂就是了。

  幹著急,丁點兒忙幫不上,幹著急!

  期間周公子來過兩回,但都沒能把郭滿給弄回去。他還有重案在身,每回也只能在郭家小坐一會兒,便只能無奈地等郭滿心情好了再來。

  先不提郭滿鬧彆扭,就說郭家馬上要出嫁的郭嫣郭三姑娘不知發得什麼瘋。往日最嫌棄郭滿院子寒酸,從來不來她院子的人,聽說周公子來了,接連跑了郭滿的破院子三四回。然而每回院子來發現只郭滿一個人的時候,眼神十分幽怨。

  雙喜雙葉本就為自家姑娘姑爺鬧彆扭煩得不行,郭嫣一個要出嫁的人還想摻和一腳,這下子自是把金氏母女給厭惡到骨子裡。

  郭滿還想在郭家多住兩日的好好琢磨琢磨,也被郭嫣的舉動給弄得住不下去。

  她鑽了牛角尖她自己知道。如今避開周公子是因怕自己在周公子眼裡是個笑話,想冷靜兩日,可不是為了給別的女人騰位子。被郭嫣這麼一攪和,郭小心眼兒突然就想通了(…)。

  不過郭嫣興許一早被金氏耳提面命地教導過,親事在即,她心裡極度嫉妒郭滿,也不得不克制著自己的不忿,老老實實地等著出嫁。

  郭滿兀自在郭家冷靜了兩日,第三日一早便決定了回去。

  本來準備用罷午膳便啟程,然而郭家發生了一件大事。嚴格來說,是郭家長房太太的娘家金家發生了巨變。

  聽說是金家頂門柱金氏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年前在大召西南區走貨之時,不幸撞上了邊境悍匪勢力。悍匪交火,金家舅老爺又不長眼地隨身攜帶了大量錢財。錢財外露,連夜被人破門而入,錢財被洗劫一空不說,金舅舅一家子十六口人全部被屠戮乾淨。連金家唯一的獨苗苗,尚在襁褓中的金家小曾孫子也沒留下。

  慘案發生在去歲的九月份,西南邊離京城太遠,金家現如今才接到消息。昨日夜裡老太爺便吐了血,如今正昏迷不醒地躺在榻上。金家老太太沒了主心骨,哭天搶地地哭了一場。一大早才想起來,跑來找女兒做主。

  金家雖說是書香門第,實則早在金老太爺這一代就不行了。這好不容易靠著女兒本事,攀上了郭家才撐起來的昌榮。隨著獨子一家遇害,門庭徹底凋零了起來。金老太爺倒下去,金氏就是金家老太太的主心骨。

  金氏聽到消息,兩眼一黑,當場就昏了過去。

  等幽幽地醒來,金家那頭徹底亂了。

  且不提金氏差點沒哭瞎一雙眼睛,金家這麼大的事兒,郭家一家人都去了金家探望。連客居在娘家的郭滿,都被郭老太太捎帶著一起去了金家看望。

  郭家的幾個妯娌之間,素來是不大對付的。因著金氏為人素來摳搜貪婪,立身不正還行事囂張,郭家其他幾個媳婦早看金氏不順眼。此時金家遭此大難,不乏有人心裡幸災樂禍。不過面上還得裝得一幅唏噓,若真笑出來,豈不顯得心思歹毒?

  於是假惺惺地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便站在一旁等著回去。

  金老太爺躺在床上有出氣沒進氣,一夜就病脫了像,抓著郭老太太的手哭金家門楣倒了,沒人了。郭老太太心裡再是看不上金家,見金家突遭如此慘事,心裡也不免唏噓。眼看著金老太太哭得沒了人形,她的眼睛也沒忍住紅了。

  郭滿站在人群外圍,聽說金家舅舅一家子不在京城,是因著去西南邊種阿芙蓉。再看這一屋子的慘淡,她這心裡就說不出來的複雜。

  金家這個模樣,自然沒心思招待,郭家人來看過了便走了。

  郭滿本還打算今日一早回周家,此時只能作罷。路上一家人沒著急回去,便在就近的一家酒樓包了個雅間兒用午膳。

  馬車才在酒樓門口停下,撞見同樣過來會客的趙煜趙小王爺。

  別的不說,趙小王爺雖說名聲極差,這容色卻是一等一的。他身高腿長地立在一群人之中,艷麗的眉眼彷彿時時刻刻含著勾引意味,輕浮得叫人看一眼都臉紅。他領著一群豬朋狗友與郭家人撞在一起,郭家人自然是退後一步,讓他們先進。

  趙煜被人簇擁在中間,鳳眼薄脣,俊美無韜。渾身那股子浪蕩勁兒,彷彿一株四處招蜂引蝶的食人花成精。

  只見他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懶懶地一掃郭家的馬車,認出了郭家家徽。目光看似懶散地在郭家人臉上遊走了一遍,落到容貌鶴立雞群的郭滿臉上之時,眸光倏地一亮。完全沒認出來郭滿是誰,只在心訝異著,沒想到郭家竟還藏著這等容貌的美人兒。

  郭滿被他掃到,不自覺抬起了頭。

  趙煜這浪蕩子不認得人,行徑就絲毫不講究。只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郭滿,狹長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輕浮地給她甩來了個媚眼兒。郭滿被他這眼神挑逗得頭皮一麻,剛想動動口型,他的人影就已經消失在了酒樓門裡。

  郭滿:「……」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趙紈褲方才勾引了她。

  郭家是一家子女眷,其實不止郭滿,郭家一眾女眷方才都看到趙煜臨走前的那風騷的一眼。幾個沒見過世面的春心萌動的姑娘家,心口不由得就是一陣砰砰亂跳。上年紀的則在心中感慨,趙小王爺真真是糟蹋了一幅好皮囊。

  一行人進去,郭家人等了等,才落後一步上樓。

  金氏留在金家沒走,郭嫣因著馬上要出閣,便隨著老太太一起回來。此時跟在郭家老太太身邊神情有些懵。她雖說腦筋不太清楚,但也知道外祖家倒了對她與她娘四人來說,絕不是件好事。素來不怎麼動腦子的人,這時候突然思索起來。

  想到自己一個女兒家,馬上就快出閣,將來靠著也是靠娘家兄弟撐腰,與金家似乎也沒多大的關係。她心裡不由地重重吐出一口氣,感覺到萬幸!

  郭老太太聽她吐出一口氣,沒忍住瞥郭嫣幾眼。

  郭嫣沉浸在慶幸之中,倒是沒留意郭老太太的眼神。且不提郭老太太見她這般,私心裡給郭嫣的身上打了個薄涼的印子,郭嫣一口茶灌下去,突然盼著婚期早點來。

  這餐午膳用得清淨,郭滿用罷了午膳便跟郭老太太提出了告辭。

  郭老太太想著郭滿在娘家也住了兩日,六姑爺怕是早早就盼著她回去,於是也沒攔著。郭滿先送郭老太太上馬車,自己在換一輛馬車回去。

  這邊人剛散,趙煜就在窗邊看到了郭滿的人,摸了摸下巴就懶散地下了樓。

  正月裡街上行人並不多,郭滿一身紅狐大麾立在雪地裡。目若點漆,膚若凝脂,眉眼如畫。趙小王爺自然注意到她的婦人髻。但看在郭滿藏在大麾下的玲瓏有致的身子的份上,他琢磨著或許偶爾也可以換換口味?

  葷素不忌是混世魔王一貫的秉性,沒什麼是大召第一紈褲乾不出來的事兒。念頭一起,趙煜淺淺勾起了嘴角,遵從心意就走了過來。

  近處看,這婦人更美,櫻桃小口紅殷殷的。潤得叫人恨不得湊上去就吮一口。

  「妾身見過小王爺,」郭滿被他的眼睛盯得發毛,屈膝福了個禮,先他一步開口道,「王爺也出來用膳?」

  趙紈褲腳下一頓,沒想到她認得他。

  於是挑起了眉,笑得輕佻:「不知夫人你是……?」

  郭滿沒料到這人這麼健忘,幾個月前還承了他的情,這才半年不到,他就忘了她?於是垂下眼簾,很賢良淑德地提醒道,「妾身郭氏,外子是周家博雅。」

  正準備騷一把的趙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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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空氣中瀰漫著死一般的寂靜。

  還沒出正月,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的,十分清淨。偶爾有路過酒樓的人,忍不住朝恍若璧人卻彷彿在對峙的一對男女投來好奇的目光。雙喜雙葉左看看自家姑娘,右看看小王爺趙煜,對這突如其來的場面不知所措。

  趙煜兀自噎了好半晌,老實收斂了一身輕浮勁兒低下頭來給郭滿見禮:「弟妹……」

  郭滿眨了眨眼睛,又屈膝給他福了一禮:「趙小王爺。」

  斂下嘴角的趙小王爺,整個人看著就正常多了。郭滿想著他在京城裡的遭污名聲,頓時對他方才挑逗她的舉動抱以極大的理解。年少便花名在外,坐穩大召第一紈褲的寶座多年的人,看到絕頂美人兒(比如她)上前調戲一二似乎也合情合理?

  這般想著,她臉上驀地浮現一種果然如此的表情。

  趙小王爺:「……」不,別誤會,他不是!

  然而郭滿卻低下頭不看他,再抬頭,已然換了一臉賢良淑德的原諒臉。

  這變臉的速度,趙小王爺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招蜂引蝶招惹到兄弟妻子身上,任趙煜一張臉皮厚如鐵皮,此時也有些端不住。

  他拄著脣乾乾地咳了兩下,再看郭滿,頓時認出了這一雙眼睛。雖說面相有了極大的改變,郭滿的這雙眼睛卻還是很有辨識度的,畢竟瞳仁這麼黑的也是少數。看來他這段時日是日子過得太舒坦,出門不帶眼睛。

  不過轉瞬,趙煜便又覺得無所謂了。

  想他橫行京城多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大召第一混世魔王的名號。從十二歲開始滿京城地招貓打狗,惹是生非,橫行霸道的勾當他不知幹過多少。幾個月前還聽博雅家小媳婦兒四處在跟人說他壞話(…),被她誤會一下他不痛不癢。

  趙煜此時說話的語調就正經多了:「這麼巧,弟妹也來望江樓用膳?」說完這話他又撓了撓臉,來望江樓不是用膳還能作甚。

  郭滿倒是看出他實在尷尬,乾脆轉移話題,向他表達了感激。

  回京城之後,周博雅雖未曾言明趙煜私下做過什麼,但她差不多才出來,叢荊州北上護著她一路平安的人,是趙煜的手下。趙煜的人品暫時先不多說,護了她全須全尾抵達京城,郭滿對他的印象其實還是不錯的。

  「聽外子說了,妾身此次從南北上這一路平平安安,多虧了小王爺的人日夜相護,妾身不勝感激。」郭滿說著,屈下膝又給他行了一禮。

  郭滿不提,趙煜都忘了這茬兒事。

  當初周博雅南下欲了困境,他的人剛好接了活兒在場,於是順手反水幫一把。不過護送郭滿回京這事兒還真不能算他頭上,博雅要借人,他不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摸了摸下巴,趙煜想想又笑起來:「弟妹太客氣了,舉手之勞的事兒,不用這麼見外。」

  郭滿:「……」

  她其實知道是周博雅的安排,趙煜雖說派人過來,那也是看在周公子的面上。她開口謝他只不過為避免彼此尷尬。這人居然一口應下,臉皮也確實槓槓的。

  調戲美人踢到了鐵板,趙煜本來很有些興致缺缺。只是看郭滿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表情飛快地變來變去,十分有趣。覺得好玩兒,他逗人的興致又起了,「不過弟妹若真覺得感激本王,本王也不是不給你感激的機會。這樣吧,把你制甜點的方子給本王謄一份?」

  「甜點?」郭滿一愣。

  摸著下巴,彎著殷紅的脣笑,渾身上下浪蕩子的氣質擋也擋不住:「只要甜了本王的嘴,你這份謝禮就算到了。」

  郭滿冷不丁地被他這要求給弄的不知說什麼,但轉念一想,好像先前這人就在她手裡討了一桌子石金華樓的點心去。驀地恍然大悟,這第一紈褲貌似也是個嗜甜如命的人。於是問了一句:「那……王爺想要哪種口味兒?」

  「……難道口味兒還分很多種?」

  郭滿試探地回答:「妾身別的沒有,就記得的甜點方子多。」

  趙小王爺眼睛裡都在冒星星了,「哦,是嗎?」

  他昂著下巴,狹長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郭滿的眼睛,偏還故作不在意的模樣說,「本王一個大男人,其實也並非那麼好甜口,就是那日在你家府上嘗了回,覺得新鮮……」郭滿小雞啄米地點頭表示理解,就聽他繼續道,「不如弟妹把你手上的方子都謄給本王一份?」

  點頭的動作一滯,郭滿驚了:「所有?」

  趙小王爺難得老臉一紅,面上卻矜持地看著她,「不行嗎?」

  郭滿:「……行。」

  這其實就是個跟周博雅不相上下的甜食狂吧?這絕對就是了。吃一口奶油泡芙記到今日還不忘,哪個吃貨也沒這麼執著的。郭滿一面覺得趙煜好玩兒一面憋住笑。想著多寫幾個方子給他也行,於是就答應了。

  嗯,就是不知道這個時代的點心師傅能不能看得懂她的字。

  這般笑著,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另一個甜食狂魔。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看來是一點不假,周博雅的朋友,一個兩個都像他。想著那般端方有禮的周公子平日裡為口吃的跟她鬥智鬥勇,輸了還耍小脾氣不理人。郭滿就忍不住想笑,剛一彎嘴角,她的神情怔忪起來。

  ……周博雅跟她鬥氣,耍脾氣?

  郭滿突然意識到周博雅在她面前,與夢境裡對謝思思的不同。他在她面前並非永遠從容優雅的,他時常會跟她置氣,也偶爾被她氣得咬牙切齒。氣狠了的時候,甚至還會滿屋子追著抓她打屁股。

  郭滿不由得一愣,凝眉思索片刻,眸子漸漸清亮了起來。

  她,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

  「小王爺,甜點方子,妾身回府寫好了會命人送去您府上。」郭滿想通就是一瞬間的事兒,心情豁然開朗,她嘴角就控制不住上揚。琢磨了兩日,她總算把這點小破事兒給琢磨透。看了眼雙喜,雙喜心領神會地去叫車伕把馬車駕過來。她於是轉頭便跟趙煜提出告辭,「妾身便不打擾王爺用膳了,這就告辭。」

  趙煜看她一會兒愁一會兒笑的,精彩紛呈。不過再精彩跟他沒關係,拿到甜點方子,他心情很好地問郭滿,要不要他派個人護送她回去。

  路程不遠,不必麻煩,郭滿便婉拒了他的好意。

  趙煜也沒多勉強,只是有些羨慕周博雅。明明娶回去一個醜八怪,一年的功夫不到就搖身一變,成了看著就可口的美人兒。周博雅那和尚,走狗屎運了他。閱美無數的趙小王爺心裡有點酸酸的,周家小媳婦兒如今的模樣,他娘的是他最喜愛的一款兒。

  砸了砸嘴,趙小王爺沒滋沒味兒地回了樓上。

  與此同時,大理寺官衙的卷宗室裡,周博雅正手捧著一卷當年楚河堤壩修築參與官員名單,以及當時採購材料的商戶名錄,一心二用地聽著石嵐匯報。

  「公子,金家之事消息傳到京城了。」

  石嵐單膝跪在下首,將郭滿這兩日的情況匯報給周公子聽,「少夫人原本今日一早準備回府,臨了被金家絆住了腳,怕是要再晚些回來。」

  周博雅從卷宗裡抬起了頭。一襲單薄的白袍在卷宗室晦暗的光影下似白蓮鋪開,濃墨般的長髮用一支玉冠束著,襯得他肌膚比白玉還細膩,瑩瑩生輝。沉靜的眼眸地低垂著,鳳目微斂,嘴角輕抿,難得將惱怒擺上了臉。

  「金家之事怎地這個時候傳入京城?」周公子現在心情非常不好,仔細看他,眼瞼下有著一層淡淡的青影。

  他已經三日不曾好好睡過覺了,翻舊案本就棘手,他每日還得分出心思去琢磨郭滿要怎樣才能不跟他鬧脾氣,怎樣才乖乖回來。然而越琢磨,周公子就越氣憤。若是早知道謝思思會惹惱郭滿,當初他就不該圖省心。

  不過謝思思確實越來越不像樣,居然動手打了滿滿,周公子心裡團了一團火。吐不出來嚥不下去,事情過去了,再說什麼也於事無補。謝思思那個人,是講不通道理的。

  「公子,」石嵐想了想,「金家在西南地區種植阿芙蓉的山頭?」

  「全部處理掉。」周博雅低下頭又繼續看起了卷宗。

  石嵐抬頭看了眼自家主子,晦暗的光中,他清雋的身姿恍然能羽化飛昇。想了想,他沒把郭滿在望江樓被,趙煜那廝給調戲了的事兒說出來。

  低低地應了聲『是』,他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郭滿靠在回程的馬車裡,想到周公子對她並非她想得那麼無情無感之後,郭滿的鬥志又重新昂揚了起來。本來嘛,她就沒想放過周博雅這顆歪脖子樹。現在發現歪脖子樹有可能早就被她無意中扯直,她的壞心眼就又冒了起來。

  遲鈍是吧?反射弧長是吧?可以,可以理解。

  那既然這樣,郭滿就開始回憶這本辣文的劇情。托一場大夢的福,她把她百八十年前看的劇情全部想起來。人的神奇之處便在於此,她原以為自己的記憶很差,看過就忘。誰知道大腦的讀錄功能這麼厲害,細枝末節她都想起來了。按照本書劇情,這個月下旬,她就該生病。三個月後,悄無聲息地病逝。

  等她病入膏肓,謝思思與周博雅的糾葛才開始。

  這麼說來,劇情就要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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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郭滿回娘家給郭嫣添妝方氏是知曉的,此時聽說她回府,特意派人請她過去。兒子兒媳正在鬧彆扭這事兒她不知道,叫郭滿過去,是因周博雅二十一歲生辰快到了。方氏琢磨著去歲為著謝思思鬧和離便未曾擺過酒宴,今年便多花些心思。

  去芳林苑的路上,蘇嬤嬤一路上看著郭滿欲言又止。

  謝思思那日來府上鬧了一回,方氏礙於大公主未曾站出來表態。雖說事後送了好些東西去西風園,但心中一直不得勁。想著等冷靜兩日再把郭滿叫去提點兩句,然而恰逢郭家有事兒郭滿不在,這點事兒便耽擱下來。

  方氏看到郭滿進來,連忙招呼她去身邊坐。

  郭滿很順從地走過去坐下,方氏捏了捏郭滿放在膝蓋上的手,也是欲言又止的。那日前腳送走了謝四,蘇嬤嬤就跟她說了事情原委。知道並非郭滿爭風吃醋,是那謝四胡攪蠻纏,只覺得一口惡氣憋到嗓子眼。

  她素來不信什麼佛法姻緣,聽了緣由只更厭煩謝四。郭滿受了委屈,事後也不跟她說,方氏心中反倒愧疚起來。

  這件事,兩方都有錯。謝思思上門拿東西卻跟郭滿動手,這是謝家無家教無禮。郭滿若是沉住氣沒還手,只把人拉開送走,這事兒就定然是謝家的理虧。可她到底年歲小了些,竟命下人把謝思思打成了那副模樣,這有理都變成了無理。不知緣由的人看了,只會認定是周家人小氣跋扈,是郭滿這新婦狠毒。

  果不其然那日送謝四回去,謝家人當場就發了怒。不過礙於是謝思思先動的手,周家人又親自上門賠罪,這事兒才不了了之。

  「滿滿啊……」

  方氏私心裡還是喜愛郭滿這兒媳的,「娘的處置,你是不是心裡委屈?」

  郭滿眨了眨眼睛,看著她搖頭。

  低下頭,郭滿軟糯的嗓音此時聽著格外的乖巧,「謝家姑娘動手猝不及防,下人護主心切,將人傷成那副模樣,確實是兒媳的不對。」

  方氏見她神情真摯並不像說假的模樣,眉眼彎起來:「你有明白就好。」

  提起謝思思就糟心,既然郭滿心裡清楚。頓了頓,她提點郭滿一句:「謝家不是普通人家,身後有皇后和太子兩座大山撐著,心氣兒總是比別人家高一些的。但周家也不是好欺辱的,這回忍了謝四,並非是周家惹不起謝家,是你下手太重了。」

  說著她抬眼看了眼郭滿身後的兩丫鬟。想著也不知動手的是哪個,這手勁兒,比一般武人都不差什麼了,「要注意分寸。」

  她沒說不能還手,郭滿瞧瞧抬了眼,眼睛亮得出奇。

  方氏被她逗得一笑,不想再提起謝思思,轉頭說了周博雅的生辰之事。

  「陛下重病臥床,朝堂一片混亂。大擺是不能的,」惠明帝氣量狹窄,最是忌諱這些。若不想觸他霉頭,京中稍微有眼色的人家都謹言慎行,「去雅哥兒弱冠之禮隨意糊弄了,娘心中有愧。今年滿滿且看著辦,多花些心思補償他一二。」

  郭滿能說不辦?自然是乖乖點頭應下。

  方氏於是又提起了嫻姐兒入宮之事。

  原本這個時候,和親的旨意早該頒下來才是。但如今惠明帝病重,太子監國,旨意遲遲未能下達。雖說耶律鴻為人不錯,但方氏做一顆娘的心,自然是盼著女兒越晚出嫁越好。不過和親之事是早已暗定了周鈺嫻,遲點早點都得早做準備。

  今日特地告知郭滿,是方氏打算開春之後,讓郭滿跟她學著主持周家中饋。她當年也是進周家一年開始接觸府上庶務,郭滿進門的年歲小些,她帶一帶再放手。

  方氏不提,郭滿倒是把周鈺嫻的這茬兒給忘了。

  郭滿靜靜地聽著,時不時點頭附和一兩句,腦子裡憶起周鈺嫻的劇情。

  說來也挺搞笑的,大約小說是早期作品,人物設定比較單一。書中為了表示謝思思的貌美和受歡迎,是這天地間最獨一份的仙葩,劇情設定非常的極端化。謝思思重生回來,不僅要引得一眾男主男配心生愛慕,為她癡為她狂,不惜損害大義也要為她保駕護航。也要一眾女配瘋狂嫉妒,各種惡毒地陷害她殘害她,然後再被瘋狂打臉。

  整本書裡,除了謝思思那無腦寵愛的母親,幾乎沒有一個同性是見得謝思思好的。

  從謝家各房的姐妹,到宮裡親表妹公主、表嫂太子妃,再到參宴的各家有交集或者無交集的貴女們,無一不明裡暗裡地厭惡她。哪怕是男主的嫡親胞妹周鈺嫻,與謝思思並無感情牽扯,也處在一個與謝思思交惡的狀態。

  講真,做人做到京城大半的女人不喜她,謝思思確實非常厲害。

  與女主作對,周鈺嫻自然是沒個好結局。

  原定的親事被人截胡,在周家蹉跎到二十五六。最後選了個夫婿,似乎還是對一見謝思思誤終身的寒門子弟。藉著周家的權勢往上爬,卻因記恨周鈺嫻欺辱謝思思,私下裡給周鈺嫻下絕子藥。周鈺嫻一生未得一子,不到四十便含恨而終。

  且不說周鈺嫻的結局如何。原書裡故事展開是從三月周博雅的生辰宴開始。

  周鈺嫻在這個時候確實選秀結束被送回了家中。且不管謝思思如何在三月的生辰宴引了周公子失態地與她交歡,就說周鈺嫻這婚事應當已經生了變故。好男色的四公主看中了耶律鴻的皮囊。央著淑妃求惠明帝,送她去北國和親。

  和親的旨意應當是年前就已經擬定好了的,今年年初再通過內務府下達周家。此時遲遲未曾有人上門,怕是淑妃已經求到了惠明帝的跟前,惠明帝猶豫了。

  書中的結局,惠明帝顧忌著四公主名聲不好,搖擺不定。反倒是謝皇后這邊顧忌著周家本就不情不願,如今有人上趕著便鬆了口,由著淑妃一脈的四公主親自去和親。

  郭滿於是看了眼方氏,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方氏今年三十有九,不到四十歲。身為大家族的貴婦,保養十分得宜。此時花廳的光籠罩在她身上,顯出了驚人的美貌。這副容色,怪不得能生出周博雅周鈺嫻那樣的子嗣。四尺她一身常服,眸子清正,一看就是一幅良善人模樣。

  此時見郭滿偷偷地瞄她,欲言又止的,方氏便笑著讓她有話直說。

  郭滿想了想,問她:「若是嫻姐兒不去和親了,娘是覺得好還是不好?」

  「為何這麼問?」

  「陛下的旨意遲遲不曾下達,是不是陛下心中的和親人選有變動?」郭滿彷彿猜測地說。

  方氏一愣,想了想,漸漸皺起了眉。

  還真有這個可能。嫻姐兒按例說過了初七就該被接回宮中,繼續由內務府的教養嬤嬤教導皇子妃的禮儀。然而這都正月十五了,冊封的旨意遲遲不下,宮裡的馬車也沒來。郭滿不提她還在心中慶幸,這一提,她倒是轉過彎兒來。

  旨意一日未下,親事一日就有變動。

  郭滿見她臉色變了變,沒再多說什麼,由著她自己衡量。

  方氏越想,眉頭就皺得越緊。

  倒不是說她希望女兒去和親,北國路途遙遠,送去了怕是十年八年都難見一面,哪個母親能捨得。然而這半年下來,耶律鴻三天兩頭地來周家獻慇勤,方氏捨不得歸捨不得,心裡其實早就把他當自家女婿看的。

  「滿滿,娘一會兒要去福祿院走一趟。你若不想跟著去,」方氏琢磨了下,心裡有點慌,「那娘就不留你用膳了。」

  郭滿想點了點頭,起身告辭。

  出了芳林苑,郭滿遙遙地看向南邊周鈺嫻院子的方向。大雪的天兒過去,京城尚還在寒冬之中。郭滿緊了緊身上的狐裘,驀地勾起了嘴角。

  雙喜雙葉被她笑得心一抖,起皮疙瘩都冒了起來。

  「主子,您笑什麼?」雙喜順著郭滿的視線看過去,天邊只有一片瑩白的雲彩,其餘什麼也沒有。見郭滿抬頭繼續走,亦步亦趨地跟上。

  郭滿心情有些舒暢,「沒,只是我來的時辰太巧。」

  「巧?」雙喜看了眼天色,該用晚膳了,「這個時辰很巧麼?」

  郭滿卻只顧自己笑,沒有回答她。

  回了西風園,下人們看到郭滿,差點就喜極而泣。少奶奶不在,公子的脾氣簡直古怪得要嚇死人。說來周公子尋常不發火最是寬和,一旦心情不好,那是比什麼都要叫人害怕。這幾日,西風園的人都要嚇破膽了。

  管蓉嬤嬤見到郭滿回來,也悄悄鬆了口氣的。

  別人看不出來,她卻是看得清清楚楚。少奶奶那日離府是抱著一肚子火氣走的。聯想到前幾日正屋的那一出鬧劇,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女主子跟男主子鬧上了。

  「少奶奶回來了,」管蓉嬤嬤屈膝行禮道。

  郭滿點了點頭,腳下不停地進了屋。

  管蓉嬤嬤起身跟在主僕三人後頭,瞥著郭滿似乎心情不錯,便輕聲地詢問郭滿是先沐浴更衣還是用膳。

  郭滿不知在琢磨什麼,眸色暗了暗,笑起來:「先沐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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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周博雅回府之時,已是夜幕時分。

  呼嘯而過的寒風穿堂而過,吹得人耳廓生疼。雪粒子敲打在瓦片上發出沙沙的聲兒。從去年臘月二十六起,京城斷斷續續已經下過不少場大雪,天兒一直沒有轉暖的跡象。京城冬季素來多雪,只是今年似乎格外冷。府上大多的院落早已落了鎖歇息,四下裡除了風聲,靜悄悄的。周公子將馬兒交給門童,腳下生風地從外院趕回。

  他身高腿長,一路走得飛快,眨眼就到了西風園。遠遠看著,西風園裡燈火通明,周公子心裡莫名升起了幾分期待。

  門廊下,有丫鬟揣著手躬身走得飛快。

  周公子認出那是雙葉的身影,緊抿的嘴角終於鬆弛了。滿滿回來了!

  屋裡郭滿沐浴更衣見天色還早,便吩咐管蓉嬤嬤擺膳。等她用罷了晚膳,周博雅的人還未回來,她便抱著手爐去軟塌上窩著打盹。周公子回府早就過了酉時,攜一身風雪從屋外進來,一眼就看到珠簾後面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的郭滿。

  大大的軟塌上鋪著厚厚幾層狐皮,軟趴趴的。郭滿此時盤腿坐在上面,彷彿窩進了一團棉花之中,整個人陷進去。屋裡燒了地龍,暖烘烘的,郭滿穿得單薄,手裡還抱著一個精巧的手爐,睡得紅潤潤的嘴脣都嘟了起來。

  脫了大麾遞給下人,頂著風雪從屋外進來,周公子此時的臉上彷彿敷了一層冰霜。神情與氣息都帶著冰雪的味道。

  他一面往屋裡走一面接過雙喜遞來的熱帕子。大冷的天兒手腳是極易凍僵了,熱帕子擦了擦手,手指立即就靈活了起來。雙喜跟在周博雅的身後,壓低了嗓音問他在外頭可用膳了?若是沒用,是不是要小廚房擺膳?

  周公子晚膳早在衙門用過,擺擺手,示意她不必。

  雙喜知道周公子喜潔,從外頭回來頭一件事必是梳洗更衣。見周博雅逕自抬腿往屏風後頭轉去,她便帶著一眾婆子丫頭先行退出去。

  人一下去,屋裡立即就靜下來。

  屏風後頭早就備好了熱水,此時梳洗正好。人都出去了,周公子才收起了那副冷淡矜持的面孔,走到脖子都要點斷了的郭滿身邊。

  她似乎睡得很沉,手爐被她抱得緊,嵌進柔軟的胸脯之中。頭髮也灑落下來,頭低垂著,小臉蛋肉嘟嘟地鼓了起來。

  周博雅在她的面前蹲下來,仰著頭看著睡糊塗的小人兒。

  臉頰粉撲撲的,不見一絲毛孔。眼睫纖長得彷彿蹁躚的蝴蝶翅膀,又濃又密。幾天不見,這丫頭似乎睡得很好,半點不見憔悴。周公子蹲著看了半天,心裡突然覺得委屈。憑什麼他輾轉反側睡不好覺,這丫頭就能沒心沒肺睡得人事不知?

  心中負了氣,他便直起了上身。

  手撐到郭滿身子的兩邊,仰著下巴將自己的脣送上去,貼到了郭滿的紅脣上。甜蜜的馨香襲來,像最可口的甜點,這是他滿滿的味道。

  周公子含著軟糯的紅脣,嫌她氣性大,恨恨地咬了她一口。

  睡夢中的郭滿眉頭蹙了蹙,沒醒。

  無意識地動了動腦袋,周公子卻趁機撬開了郭滿的齒關,馨香的口津令他著火,他恨恨地去勾郭滿的小舌。兩人靠得近,手爐實在膈人。周公子一面凶狠地問她,一面將她懷裡抱著的手爐摳出來,然後堂而皇之地把自己送進去。

  安靜的屋裡只有嘖嘖的親吻聲,雙葉端著一盤甜湯回來,冷不丁就看到這幅場面。

  她漲紅了臉嚇一跳,手裡瓷器不受控制地撞在一起,發出咣地一聲脆響。專注親吻的男人睜開了眼,眼中猶如濃墨化開,黑得深不見底。

  雙葉面紅耳赤地連忙就低聲認錯,不得周公子發話,放下甜湯,慌裡慌張就退了出去。

  周公子費了好大勁才收住,又吮了下,才依依不捨地鬆開郭滿的脣。本就紅潤的櫻桃小口此時泛著一層水光,彷彿塗了最紅的口脂,又紅又腫。

  等他站直了身子,睡著的郭滿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卻被這一番動靜給驚醒了。

  周公子撫了撫她脣角,將多餘的口津擦掉,轉身去了屏風後頭。

  郭滿意識清醒的時候,周公子就只有一個從容淡漠的背影。她抬起頭,睡麻的手不講究地繞到身後去抓了抓後背的癢癢,郭滿兩眼無聲地一掃屋裡,並沒有人。屏風後頭周公子慢條斯理地梳洗著,滿室只餘淅瀝瀝的水聲。

  周博雅解著腰帶,透過屏風看著窩在軟榻上睜不開眼的人兒,不由地勾起了嘴角。人不在與不在的分別,他這幾日是感受到了。這幾日郭滿不在,簡直把西風園的人氣兒一併帶了走。

  周公子慢吞吞地梳洗,郭滿則光著腳從軟榻上爬下去。

  地上鋪著地毯,赤腳才在上面也不冷。郭滿去桌邊倒了一杯涼茶,心裡疑惑,難不成她咬到腮邊的麻筋了?怎麼一覺睡醒舌根這麼麻?

  灌了幾杯涼茶下去,郭滿才注意到屏風後頭周公子的身影。

  出於冷戰的顧忌,郭滿多看了幾眼,拉不下臉去主動說話。周公子正在換衣裳,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出來的時候,領口比平日裡開得多。纖長的脖子下鎖骨露了出來,髮冠拆了,墨發灑落下來,髮梢沾了水。此時滴滴答答的,水珠順著臉頰直滑入衣襟裡。

  「滿滿……」

  郭滿抬頭看了眼他,黑黝黝的大眼睛裡清澈見底。

  周公子就這麼走了過來,如畫的眉眼籠著淡淡的倦意,「終於捨得回來?」

  下午琢磨透了,知道周公子並非無知無覺,郭滿心裡就有了底氣。再看到周博雅這從容穩重彷彿不在意的態度,很自然就注意到他眼裡閃過一絲懊惱。頭髮還在滴水,水滴到胸口,料子貼著胸口,隱隱綽綽地露出流暢的肌理。

  郭滿此時聽他說話,怎麼都覺得話裡有股子怨氣在裡頭。

  她有些詫異,說:「那不然,我再回去?」

  周公子一噎,嘆了口氣,「……別鬧!待三天還待不夠?還想待多少日?」

  「多待幾日也無妨。」郭滿聳聳肩,十分光棍道,「十天半個月不是問題,正好老太太十分歡迎我。」

  「郭滿!」

  周公子嘴角抿起來,眉頭擰著斥責她,「莫要氣為夫,你好好說話。」

  「是你先不好好說。」

  ……牙尖嘴利的小丫頭!

  方纔他已經梳洗乾淨了,臉頰還帶著潤潤的濕氣,嘴脣紅艷艷的,燭光下誘人親吻。此時他疾步過來,也不嫌擠得慌,直接在郭滿的身側坐下。周公子天生身材高大,一坐下來,簡直要把郭滿擠到了邊邊去。

  郭滿被擠得縮成一團,眉頭皺起來。

  周博雅見狀,乾脆伸手把人摟起來,抱到了自己腿上。溫熱暖香的身子一入他懷,周博雅心裡這口氣就順了。

  周博雅從身後抱著她,把臉埋進了郭滿的頸窩,將郭滿整個人抱了滿懷。他身上有股獨特的味道,氣息全籠罩過來,清冽且迷人。

  這幾天夜裡時常睡不好,白日裡還許多糟心事,當真十分疲累。

  人在疲勞的時候,總是比較暴躁。周博雅也不能免俗,再好的涵養,脾氣也有些控制不住。郭滿回來,他們倆好好兒的不好麼,做什麼非要氣他。

  「謝氏的事兒,就莫要再跟我置氣了。事不過三,為夫往後不會讓她再敢碰你。」周公子低下他高貴的頭顱,認了輸,「這一回為夫大意,為夫知錯,滿滿可以原諒為夫麼?」

  郭滿感受到腦後頭溫熱的氣息,正要扭腦袋說,就感覺脖子被人吮吸得一麻。

  周公子緊緊抱著她,蜻蜓點水般的吻一個又一個印在她的脖子上。或輕或重,時不時咬一口她的耳垂,所到之處引起她頭皮發麻。郭滿腦子一亂,臉噌地就紅了。

  郭滿掙扎地就要從他懷裡爬出來,然而腰被人鎖著,掙不開。

  好不容易挪開,怒扭頭看他,周公子眼瞼半合著垂眸注視她,眼眸溫潤,眼瞼下兩團有著清晰的青影。顯然這幾日休息不好,臉色有些憔悴。

  周博雅又要低頭,去吮她的脖子。

  郭滿掙了半天從他懷來爬出來。赤腳踩在地上,腳丫子白得晃人眼。周博雅眼睛盯著她這一雙腳看,正巧雙喜領著婆子進來抬走污水。他忙將郭滿抱起來,放到了軟榻上。

  雙喜一早在耳房候著,此時一進門就敏銳地嗅到主子間曖昧的氣息。她左看看臉頰有些紅的郭滿,右看看衣裳似乎有些凌亂的周公子,生怕打擾了兩人的興致,暗中催促著婆子們手腳麻溜點兒。

  下人們收拾很快,垂頭斂目地,眨眼功夫就拾掇得乾乾淨淨。

  人一走,雙喜還特別體貼地替兩人關上了門。

  郭滿的目光落到周博雅的身上,從眼睛落到他的鼻子,再到嘴巴,一層層落下去,周公子今夜似乎格外沒有攻擊性。大體是因郭滿才發了一場脾氣,或者是知道有錯,示軟。總之郭滿看著他這樣,惡趣味就又汩汩地冒出來。

  她抬手摸了摸周公子的臉,郭滿突然問他:「周博雅,若我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兒,你是否會怪我?」自從想起來劇情,郭滿就懶得再『妾身』『妾身』地自稱自己,沒什麼意思。

  周博雅從軟榻站起身去桌邊倒了一杯涼茶,挑起了一邊眉頭。

  「還沒做,」郭滿眨了眨眼睛,「正打算做。」

  「紅杏出牆絕不允許。」

  周公子一口飲盡茶水,很嚴肅地警告她,「你若敢乾,為夫會打斷你的腿。」

  「……不是,」郭滿嘴角抽了抽,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有這種古怪的猜測。

  「酌情原諒。」

  這樣啊……郭滿大眼睛彎了起來,衝他惡趣味地笑了,「你說的哦。」然後拉著周博雅的手腕,把他牽到床榻邊推他坐下。

  周公子心口一跳,喉嚨開始發乾了:「滿滿?」

  郭滿卻不理他,不知從哪兒抽出了一根絲帶,將他的兩隻手綁在了床柱上。

  郭滿居高臨下地冷笑:「不準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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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周博雅半靠在床柱子上,墨發散漫地披散下來,面孔恍若白玉,在昏暗中,瑩瑩生輝。

  有幾縷墨髮夾在臉頰頸窩間,眼瞼低垂,脣輕抿著,表情清淡。逼仄的床榻之間,他有些柔弱地靠在榻上,一腿支在榻上一腿落在榻下,腳上沒有鞋子。褻衣的領口松得更開,下顎的弧線繃緊了,脖子越發的修長。

  此時他睜著一雙漆黑的眼靜靜地看郭滿,燭光下,他眼睫的影子被拉得修長。目光中鎮定又帶著幾分疑惑,莫名又極其能勾出人心中潛藏的凌虐欲。

  郭滿手指捏著絲帶,靈巧地前後一穿,繞過來就是一個死結。

  怕不牢靠,她故意多打了幾個。

  周博雅仰頭看著自己的腕子,手動了動,發現綁得挺緊。不過這種東西也就夠對付一般人,對他來說,稍稍使勁便能掙脫。在回頭無奈地看著郭滿,就見她盯著他的眼神幾分幽暗幾分促狹,知道她這是又起了壞心思。

  「滿滿你鬆開為夫,這又是要折騰什麼?」

  郭滿卻不理他,立在床榻便欣賞了一下,覺得越看越好看。

  突然湊到他跟前。與周公子的鼻息相間,紅脣不過一拳的距離,稍稍湊近就能兩脣相接。她惡趣味地挑著一邊眉,回答他:「因為你惹我生氣,所以我要蹂躪你。」

  周公子臉轟地一下紅了個透。

  他眼睫毛抖得飛快,似乎沒料到郭滿居然敢說這麼大膽的話,耳尖都羞得燒了起來。不得不說,『蹂躪』這兩個字說出口,他就立即有了反應。

  「莫鬧,」周公子喉結動了動,「夜裡涼,快放開為夫。」

  「沒鬧啊,」郭滿左右看了看,長榻被周公子的長腿給霸佔了,根本沒地兒給她坐。於是她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故意湊周博雅跟前呵氣如蘭,「我可認真了。」

  轉而又問,「我不能這麼對你?」

  周博雅眼眸深了許多,嗓音嘶啞地哄道,「……可以,但你鬆開為夫。」

  郭滿不理他,逕自雙手抱住了他的後頸,將紅脣貼上去。

  搖曳的燭火劈啪輕響,窗外的雪還在下。沙沙地打著紗窗,屋裡氣氛格外火熱。郭滿撬開他的脣齒,舌頭就竄了進去。濕熱的舌尖攪動著,氣息灼熱,還不忘警告周公子:「說好了不準反抗,主導權在我手上,你不準動!」

  周博雅氣息全亂,幾次三番地想翻身抱住某人,手在頭頂綁得無處翻身。

  「滿滿乖,你想怎麼蹂躪,為夫都任你,」周公子臉頰全是醉人的酡紅,其實他只要用力就能掙斷的絲綢,可是卻耐著性子沒動,「你鬆開我也一樣。」

  郭滿清晰地感受到身下人的變化,瞇著眼笑得別提多壞心。

  她不僅不解開,還故意蹭他,直蹭得周博雅那雙淡漠的眼睛裡都瀰漫起了水霧。迷迷濛濛的,彷彿山巒上漂浮的雲雨。脣慢慢從他嘴上挪開,郭滿又笑起來。紗帳落下來,牆角的光影影綽綽。屋外是冰天雪地,屋內則暖若晚春。郭滿一會兒啄他眼睛,一會兒啄他臉頰,蜻蜓點水,落一下就是一處麻。

  鈍刀子磨人,折騰得周公子都不耐地昂起了下巴低吟,眼睛裡都是紅色。

  「滿滿,滿滿你鬆開我……」

  打定了主意折騰他的郭滿充耳不聞,見他都這樣了還不放過,低頭又去咬他耳垂。

  ……

  雙葉端了一盤雞湯麵,尷尬地站在正屋的門外。

  裡頭曖昧的聲響火辣辣地鑽入人耳,男女交織在一起的低喘與嬌吟。大約小別勝新歡,姑爺今夜似乎格外激動,吱呀吱呀的聲音,比往日哪一夜都要令人臉紅心跳。雙葉僵硬地站了會兒,不知聽到了什麼,突然跟見鬼似的端著吃食就跑。

  在耳房燒水的雙喜聽到動靜伸出腦袋,就見雙葉跑過來,臉紅得不像話。

  「怎麼了?」雙喜看了眼正屋,手裡還拿著添柴的火鉗。

  雙葉飛快地瞪她一眼,指著正屋緊閉的門,讓她趕緊多燒點兒熱水。她當然不敢說,方纔她不過發了個呆,就聽到仙人一般的姑爺居然在求自家姑娘。低低的嗓音彷彿美酒,哄著自家姑娘快一點,再快一點,哀求自家姑娘坐下來,快給他……真是太淫蕩了!

  果然男人什麼的,脫了衣服都一個樣。

  雙葉這般面紅耳赤地想著,轉頭又去自己屋搬了一床厚褥子過來。今夜定然又是個不眠夜,想著一會兒怕是要傳水,她先瞇一會兒再說。

  次日一早,勤勉自律的周公子八百年一回地告了假。大理寺卿自然是應允,周博雅自從上任以來還從未告過假,定是有特殊情況。想著案子還要周博雅多費心,范大人怕案子耽擱,便追著問周公子出了何事。

  周家下人乾乾地笑了兩下,面上一臉諱莫如深。

  范大人莫名,直囑咐了下人帶話回去。請周博雅務必保重身體,早日銷假。

  而與此同時難得睡到日曬三竿的周公子坐在書桌便批覆卷宗,頭髮未束,身上也只是草草地套了褻衣。斑駁的紅痕從微微敞開的胸口一路蔓延到脖頸,連耳後都是。他手捧著卷宗看得入神,忽略他專注的神色不提,此時他的眉眼裡卻全是饜足之色。

  主子之間的氣氛回暖,下人們頭一個能感受到。

  西風園的下人們感激得要命,少奶奶回來,公子就恢復了他溫潤的仙人模樣。真是太好了!郭滿一覺睡醒就察覺到下人們今日格外不同,似乎遇著了什麼喜事兒,十分積極。不過她也沒多想,赤著腳爬下來。

  屋裡沒什麼在,一般只要周公子在屋裡,基本不會有人在。

  沒人伺候,她只能自己去梳洗。

  郭滿走了兩步,骨子裡都在發酸。昨夜折騰了周博雅,她自己也付出極大的代價。這大體就是傳說中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不過只要一想到周公子兩眼迷濛地求她,各種被她折騰得繳械投降,郭滿心裡就酸爽得不得了。

  扶著後腰,郭滿咬牙切齒地往屏風後頭走,蹂躪一時爽,事後火葬場。

  周公子自從聽到內室的動靜,心就不在卷宗上了。眼睛還盯著卷宗的字,耳朵卻豎起來聽屏風後頭的水聲。郭滿醒來也不知道叫人,自己擦拭身子。擦得專心,不知是不是蹭到什麼地方疼了,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

  周公子猜測她到底是擦到了哪裡,一個字都看不進去。聽著猜著,他耳廓就紅了。

  等郭滿從屏風後頭出來,抬眼的瞬間給了他一個笑。周公子一愣,立即轉過頭,繼續道貌岸然地捧著卷宗看起來。

  按理說,昨夜那般火熱,今日應當該和好如初才是。然而很快,周公子就發現自己想太多了。

  郭滿白日裡對他忽然間大變了態度。周博雅發現,郭滿如今不跟他逗趣了,調戲也沒有,更不會再趁他處理公務湊到他身邊,毛手毛腳地給他搗亂。

  她變得賢良淑德,事事以他為先,一幅恭順乖巧的好妻子模樣。

  他想吃甜點,她不攔著,他整日吃,她再不會虎著臉嚇唬他,剋扣他。持續十多日不用為了口甜的鬥智鬥勇,周公子起先是高興,到後來,反而對甜食失去了狂熱。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總讓他有種郭滿在敷衍他的錯覺。

  周公子心裡梗著一塊,想不通為何,但就是不舒服。

  這日又是這般,他皺著眉看郭滿掛著一臉淺淡的笑意,周公子總算憋不住了。這幾日他漸漸在懷疑,滿滿是不是對他失去了興趣?

  「滿滿,」周公子一把拉住身邊經過的人,「是不是為夫哪裡又惹你了?」

  郭滿一愣,不解道:「為何這麼說?」

  周博雅鳳眸微斂,嘴脣輕抿,不知要怎麼說。這種感覺很微妙,不是親身感受,說不好。而被他拉住的郭滿不跑不動,乖乖地站著。瞪著一雙清澈的眼,恭順又乖巧,他的眉頭控制不住地擰起來。

  「滿滿,」周公子捏了捏鼻樑,「你是在給為夫臉色瞧麼?」

  郭滿瞪大了眼睛,她何時給他臉色瞧了?

  「你最近……」他總不能說你最近為何不調戲我,不給我搗亂,為何不剋扣我吃食?「你若有什麼事兒就直說。」

  郭滿眼裡幽光一閃,還是沒說話。

  周公子有些生氣,眉頭打了結。可是轉頭一想郭滿又沒做錯什麼,相反她這段時日十分體貼。她事事順著他,聽他的話,比任何時候都乖巧。周公子想不通,只能聯想到造成郭滿變化的導火索,謝思思的一巴掌。

  到底謝氏給郭滿怎樣的刺激,怎地郭滿就完全變了個態度?!

  「你若是記恨為夫不告訴你我與謝氏之間的事兒,非要求個明白,」周公子頓了半天,眉頭擰成了一團才道,「我可以告訴你。」

  謝思思於他來說,麻煩多過於喜愛。

  年少夫妻確實有些特殊,但這種特殊在後來三年的相處中,差不多被磨了乾淨。之所以不願提,一是周公子的性子原因,不喜背後道人長短;二來是謝思思怎麼也算他曾經的妻,在郭滿的面前,他是想給謝思思留一份體面的。

  可這份好心若是礙著他如今的夫妻和睦,周公子思索片刻,決定放棄這份堅持。

  他組織了語言,正要說。

  卻見郭滿對他淺淺一笑,溫柔道:「我不想知道。」

  周公子差點沒被她這一句給噎吐血!

  郭滿看他臉上變來變去,一幅氣都不知從何氣起的模樣,心裡哼了一聲。希望她乖巧是吧?遲鈍是吧?反射弧長是吧?可以。乖巧聽話的郭滿送給你,高興不!

  憋半天,周公子拿她沒辦法,就只有一句:「你莫要給為夫臉色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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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這般又陰陽怪氣地過了幾天,周公子被她給折騰得沒脾氣了。郭滿見他坐立難安的,憋屈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半個月之後。才適可而止地,閒閒開了尊口。

  鬧清楚緣由何在,周公子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

  他叫她乖,不過是隨口一說。哪成想這丫頭居然給他鬧這一出。一句話惹出這麼多亂子,這小姑娘家家的,心思怎麼就這麼磨人。

  郭滿梗著脖子,臉上似乎還有那麼一絲得意:「是你說的呀,那我照你說的做。」

  周博雅低頭看著絲毫不覺自己做法有錯的郭滿,只覺得心頭火蹭蹭地往上冒。得虧他還不到老年,身強力壯,否則都能叫這壞心眼兒的丫頭給氣中風。周公子手裡還捏著筆,這一筆將一張奏摺給寫廢了。

  其實郭滿到底在氣什麼,靜下心來,周公子心裡也明白。

  他從來就不是個笨的,郭滿生氣,不外乎氣他態度敷衍。說實話那那日確實不太願意提起謝氏,含糊其事被郭滿抓到了,只能說小媳婦兒不是個好糊弄的。

  可是一想自己煎熬這半個月,周公子心口還是憋屈得不得了。

  深沉地嘆一口氣,他丟下筆,驀地將不認輸的人兒拉懷裡。郭滿猝不及防跌倒在他懷裡,就一隻如玉的大手掐著下巴抬起了頭。周公子低頭,狠狠堵住這張令人氣惱的嘴。小姑娘家家的性子這般要強,就差騎到他脖子上了!

  郭滿脖子都要斷了,卻也任由他去。絲毫不知周公子此時心中咬牙切齒,不過就算知道怕也是毫不悔改的。她就要騎,周博雅能奈她何?有本事打她啊!

  打,自然是捨不得打的。周公子單方面冷戰了兩天,然後這事兒就這麼揭過去。不過這件事對周公子的教育影響頗深,乃至他後半輩子都記憶深刻。

  且說方氏那回被郭滿提醒,就去找了大公主商議。

  大公主聽說了這事兒便著人去宮裡打聽。謝皇后傳回的消息,惠明帝確實在猶豫。

  一方面覺得和親的話,皇室公主更能表示大召的誠意。另一方面,他又實在看不上四公主不著五六的做派。周鈺嫻無論品貌才學,都勝出京中貴女許多。祖母又是趙家正統公主,若是冊封個郡主名號出嫁,這般出身其實也算相配。

  兩個人都有利有弊,猶豫來猶豫去的,惠明帝索性便擱置在一邊。正巧北國使團會在皇家春獵之後回國,定親人選確定不急一時。

  謝皇后雖說本意是為了避免親生女被送去和親,但私心裡,其實是盼著周家能捨得周鈺嫻這個姑娘的。畢竟二皇子藉著淑妃盛寵,一路勢頭猛進。四公主若周家與北國皇室友好,對東宮也算一件好事兒。但周家實在不願的話,她也不會做那等招周家煩的惡事。

  爭不爭取,就等周家一句話。

  耶律鴻這個孫女婿,不僅方氏滿意,大公主心裡其實也是滿意的。一表人才,出身皇族,為人也赤誠爽朗。若非他家在北國確實路途太遠,這就是一等一良婿的人選。大公主沉吟了片刻,命人把周鈺嫻叫去了福祿院。

  若是有旁人不介意去和親,那周鈺嫻要不要遠嫁,大公主還是會聽從孫女的意願。

  嫻姐兒自己也說不清是個什麼想法。

  原本祖父告訴她和親必去不可,她才死了心平靜接受。如今有了變動,她心裡自然也有些動搖。沐長風畢竟是她自十歲起便心悅的人,雖說不曾得到回應,但放在心裡多年。讓她說割捨便割捨,這不太可能。經過這麼年的單相思,嫻姐兒其實也明白自己跟沐長風無緣,這般耗下去,不會有結果。

  然而耶律鴻這個人,她心裡其實是不討厭的。

  印象裡這是個死腦筋的人,認死理且十分執拗。嫻姐兒雖說不大在意別人眼光,但聽家中長輩對他評價不錯,心裡多少有些期盼。長此以往地發酵,就算沒見過長大後的耶律鴻,這個人也在她心裡留下了個影子。

  一面是不必和親,一面是風評還不錯的夫婿。嫻姐兒一個才十七的姑娘,哪裡能拿得定這麼大的主意?清雅的小臉兒都皺成一團,煩得都想說就說這輩子都不嫁人了。

  方氏見她眉頭擰得打結,生怕她又鑽牛角尖。

  在她看來,女子嫁近嫁遠,不過是尋一個知心人。若是嫻姐兒夫婿心好,夫妻和睦,就是一輩子不見面,她心裡也高興。耶律鴻對她家嫻姐兒是有心的,那般殷切的態度,至少比往後隨便擇一個人叫她放心。

  方氏於是便勸她道:「別的娘不多說,這女子的一生不過為求一心人。耶律皇子既然對你有心,與你也有過淵源,你便多考慮考慮。娘看那孩子的性子純良,脾氣你也拿捏得住,是個尚且不錯的人選。你可想好了,錯過了這孩子,往後想尋個差不多的就難了。」

  大公主也是這個意思,但不會勸,只讓周鈺嫻自己想通。

  周鈺嫻實在想不通,大公主也不能逼她。只得無奈地讓她回去再好好想想,不得馬虎。

  這般一晃眼就十多天過去。周鈺嫻自己實在取捨不好,可又無人傾訴。於是便一大早派人把好友沐長雪請來,把心事說與她參謀參謀。

  兩人在屋裡坐了一會兒,覺得悶,相攜去梅林裡走走。

  郭滿正巧閒來無事,打算摘些梅花制點心。帶著摘花的工具一面走一面尋最好的花枝,不巧就碰到嫻姐兒與小姐妹沐長雪說話。

  說到人生大事,嫻姐兒是一臉的愁容。沐長雪年前已經定親了,定的倉促,信件與信物從北疆穿過來的時候,元氏為此大發雷霆。蓋因鎮北將軍不靠譜,酒桌上酣醉一場,承口就把女兒指給手下一員名不見經傳的小將。

  酒醒又不能反悔,只好拿了信物,寄信到京城來。

  沐長雪說起這事兒還十分隨意,彷彿與誰成親對她來說不算個事兒。嫻姐兒聽她胡言亂語,羨慕她瀟灑,自己整個人卻更陰鬱了。郭滿從旁看著,猶豫要不要上去說句話。

  她作為局外人覺得耶律鴻是良配,那只是她自己覺得。嫻姐兒若不喜歡,再好的良配也能變怨偶。

  兩人也沒說多久,圍著涼亭走了一圈,便相攜回去了。

  郭滿站在樹後看著兩人背影走遠,撓了撓臉頰,到底沒上前。雙葉挎著籃子,也順著郭滿的視線看過去。不懂郭滿猶猶豫豫的,是在糾結什麼:「主子?咱還摘花麼?」

  「摘,」郭滿收回視線,抬頭看了眼看著梅花。

  或許是因天氣太冷,梅花這時候還不曾衰敗,開得極其艷麗。郭滿指著其中一株叫雙葉剪下來。雙葉勾了半天沒勾到,把手肘的籃子放到地上,準備爬樹去剪。郭滿覺得太危險,剛說要去尋個篙子打一下,雙葉已經刺溜地爬了上去。

  腳下一蹬,白粉似的雪粒子就落下來,撲了郭滿一頭一臉。

  郭滿正噗噗地吐出來,院子的另一邊,趙琳芳也帶著貼身的丫鬟進來剪花。此時她一身靛青的修身襖子,領口袖口鑲了毛邊兒。肩上披著斗篷,恍若林妹妹葬花一般,邁著柔柔弱弱的步子從花樹下走來。

  清瘦的面孔,纖細的身子,白皙的皮膚,我見猶憐。

  郭滿好不容易吐掉了嘴裡的雪粒子,就聽耳邊傳來輕輕的笑聲。清脆如銀鈴,醉人耳。郭滿眨了眨眼,抬頭看她。就見趙琳芳彎著細長的眼,扶著丫鬟的手臂慢悠悠地走過來。邊走邊從袖子裡取來一張帕子,遞給郭滿:「表嫂,快擦擦吧。」

  郭滿面上也掛起了微笑,接過來:「多謝表妹。」

  「不必太客氣,」快一個月不見,趙琳芳對她的態度,莫名熱絡了起來,「表嫂來摘梅花,是要制點心?」

  雙葉抱著樹枝,已經在勾那一株梅花。郭滿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讓雙葉小心再小心些,千萬不要摔下來。耳邊聽趙琳芳說話,便一心二用地點頭。

  「好巧,」趙琳芳絲毫不覺得冷落,很有談興地繼續道,「芳兒也是來摘花制點心的。不知表嫂要制什麼樣的?芳兒別的不精,就是在點心這上頭有些小研究。」

  「哦?」郭滿回頭看她一眼,「趙表妹打算做什麼樣兒的?」

  「想點兒梅花酥吧,」趙琳芳輕笑道,「姑祖母就好梅花這一口,覺得花香怡人。芳兒每日都要來梅林,摘些新鮮的梅花回去。不過這般日日只作梅花酥,想來姑祖母也膩了。不知表嫂要用梅花做什麼樣兒的?可否教一教芳兒?」

  伸手不打笑臉人,郭滿點頭:「當然可以,我待會兒寫份方子送給你。」

  「是嗎?那真是多謝表嫂了!」

  郭滿含笑地說不用,牽起了裙擺就想結束對話。然而趙琳芳卻好似沒察覺她的態度,笑得格外燦爛,蓮步輕搖地跟了上來。

  她好言好語的,郭滿就算不想搭理也不能搭理,只好耐著性子聽她說。

  然而等雙葉都摘好了花下來,郭滿發現,自己被趙琳芳給纏上了。她帶著雙葉走到哪兒,趙琳芳就跟到哪兒。還總能說出些什麼引人談興,就是郭滿不想搭理她都被她帶著說了好些話兒。

  這般聊著,郭滿也摘了一籃子的梅花。

  趙琳芳好似這才發現郭滿摘好了,她看著,便誇了一句,雙葉摘的花品相好。

  然後回頭看了眼自己丫鬟的籃子,也是滿的。臉上當即浮現了純潔如蓮花的笑。她拉著郭滿的手道:「表嫂不是說要寫個新的點心方子給芳兒?正巧我也摘夠了。西風園與福祿院離得不遠,表嫂可歡迎芳兒順路去坐坐?」

  郭滿看著她,須臾,挑了眉笑:「自然是歡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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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4 01:42:44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梅林就在西風園的後面,確實離得不遠。兩人走得慢,也不過一刻鐘就到了西風園的後門。看門的孫婆子正窩在裡間兒烘火,聽見動靜,連忙出來開了門迎郭滿主僕進來。郭滿擺擺手示意她自去,雙葉落在後頭,順手帶上門。

  孫婆子低聲應是,抬頭看了眼天色,陰沉沉地晃人眼。想著怕是一會兒又有大雪,粗壯的身子往簾子後面一扭,她琢磨著便拿了把傘出來。

  果不其然,她傘還沒撐開,天兒又開始下雪了。

  撲簌簌的雪粒子打下來,有些像小冰雹,打得瓦礫輕響。一股子寒風吹來,捲著風雪,直凍得人臉頰冰涼。有那麼幾粒雪粒子掉進了脖子裡,郭滿縮了縮脖子,旁邊趙琳芳便又笑了起來:「今年也不知怎麼回事,這都快二月了,雪還沒個消停的時候。」

  郭滿看著這古怪的天,眉頭蹙起來。

  想著書中,周公子的第二任就是在一場風寒中去的。她琢磨著該不會有那麼巧,這正月裡不停的大雪是劇情想強行回歸,故意凍她生病吧?

  胡思亂想的,郭滿嘴上也笑:「都說瑞雪兆豐年,今年怕是個豐收年。」

  趙琳芳笑了笑說或許。

  門外的積雪有些深,下人們只清出來一條小道兒,剛好夠一個人走。孫婆子撐開傘便小跑著送來,把傘遮到了郭滿的頭頂。轉頭見趙琳芳還在雪外站著,孫婆子朝她歉意地笑笑,手下卻丁點兒沒有要把傘挪過去的意思。

  趙琳芳站在風裡,一陣風過去,她面上的笑意僵硬了幾瞬。

  貼身丫鬟小楓從方才就一直沒出過聲兒,此時見婆子行事如此偏頗,眉頭一皺,就要指責。然而話沒出口便被趙琳芳敏銳察覺,她狠狠一瞪,小楓到嘴邊的指責嚥了下去。郭滿看過來,趙琳芳恍自然地移開視線,抬頭看著天空。

  雪粒子越落越多,她袖籠裡的手指漸漸捏了起來。

  須臾,仿若不在意地說了一句:「天兒真冷啊。」

  郭滿自然發現她站在雪中,寒風凜冽,趙琳芳的鼻頭都凍通紅。然而傘就一把,郭滿抬頭看了眼,覺得捨己為人的事兒她似乎是乾不出來的。但又想著,自己打傘,把客人撂一邊不厚道。她於是便張口叫趙琳芳先進來擠一擠,打發雙葉再去取把傘來。

  雙葉手肘裡還挎著籃子,梅花在風雪中,顯得顏色極其嬌艷。她私心裡也是不喜這嬌嬌弱弱的表姑娘,總覺得這姑娘別有所圖。

  心裡是這麼想,面上她低低應了是,轉身便去取了。

  趙琳芳出門特意打扮過,實話說,穿得十分單薄。身上這襖子,室內穿足夠,室外卻根本抵禦不了風雪。蓋是因她聽說周公子今日沐休在家,也知周公子平素有去梅林舞劍的習慣。今日特地打扮的嬌俏,就是為著偶遇。

  然而沒碰著周博雅,卻叫她碰到了郭滿,於是才有了後面這一出纏人戲碼。

  笑著擠到郭滿的傘下來,趙芳琳只想著快點進屋裡坐。

  郭滿不知她心中所想,就這麼指著孫婆子的屋舍,說是進去避避風。等雙葉取來新傘,再回屋。趙琳芳不願進去,下人的屋子髒兮兮的,她怕進去污了自己這身新裙子。然而站在風口確實冷得厲害,又一陣風吹過,趙琳芳也只能僵笑著隨郭滿去。

  等了會兒,雙葉拿了把紅紙傘小跑著過來。

  郭滿將傘讓給趙琳芳,自己則鑽入雙葉的傘下。兩人於是一前一後,往主屋趕去。西風園不算小,兩人一面走一面說話,走了快一炷香。

  趙琳芳卻在打量院子裡景致。

  說來西風園的景,是周公子親自佈置的。花草,樹木,亭台樓閣,許多都有種著他這個人獨特的心思。雖不奢華,但足夠清雅出塵。郭滿這麼一個外行人看著,都得讚一句周博雅的審美高端。輪到趙琳芳這書畫上尚且算有造詣的人看著,自然是推崇備至。

  再一聽知情人孫婆子說這裡一草一木全出自周公子的手筆,抱著不能與人言的心思的趙琳芳,於是打量得越仔細,臉頰就紅了起來。

  喜愛恨不得擺在臉上。

  到了正屋,周公子今日確實沐休,不過一大早便出門去了。似乎是案子那邊又查到了關鍵處,前院來人緊急催促他趕過去,今日夜裡怕是得很晚才回。屋裡沒人,下人們除了幾個當值的在屋裡守著,四下裡沒什麼人在。

  郭滿要去換身衣裳,又不能把她單獨撇下,於是沒想太多,請趙琳芳進屋。

  屋裡燒著地龍,一行人一進門便感覺有一股子熱浪狠狠撲在臉上。才從外面回來,這一冷一熱的,郭滿的臉頰都顯出了緋色。管蓉嬤嬤立即命小丫頭送來薑湯,這大冷的天最容易染病,薑湯去去寒。

  郭滿不喜這姜味兒,但莫名覺得這風雪是在等著要她病。於是捏著鼻子一口灌下去。趙琳芳也端著一碗薑湯,蘭花指翹著,她心思卻全落在屋裡的擺設上。

  寬敞的屋子,從裡到外都透露出一股極其別緻的清雅。南邊一個飄窗,窗扉半合著,柔和的光映照著漫天的雪色從外照進屋裡,顯得十分敞亮且舒適。大而化之的傢具擺設,風格冷硬的屏風插花。這般大處看著是個男子的住處,於細小之處卻透露出女子的柔軟與嬌俏來。比如掛在門上的珠簾,地上鋪著的毛氈,以及書桌上擺著的點心。硬朗與柔軟交相輝映,莫名給人一種這間屋子的男女主人感情十分融洽的感覺。

  趙琳芳抿著脣,心裡不大高興。

  但是這種隱秘的心思,只有她自己品,於是便又將目光投向了珠簾後半面牆的書架。

  「那是夫君的小書房。」郭滿注意到她的眼神,回頭看了眼,淡淡地替她解惑:「冬日裡太冷了,他在前院處理公務,夜裡再回有些不方便。正巧屋裡也敞亮,夫君便索性劈了個小書房,將重要的卷宗都搬來西風園。」

  重要卷宗,言下之意,不方便讓帶她進去看看。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趙琳芳不由得便目露遺憾:「芳兒還以為能進去瞧一瞧呢,這麼多書,真好!」說著她扭頭看著郭滿笑,「芳兒自幼讀書習字,於書上有那麼點兒癡。一時間太過於激動,還請表嫂不要見笑。」

  郭滿笑了笑,直說無事,「好學是件好事兒。」

  趙琳芳紅著臉連連擺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臉頰浮出兩團淡淡的粉色。少女含羞,煞是好看。她輕道:「哪裡哪裡,芳兒只不過讀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罷了。稱不上好學,跟出身書香世家的表哥表姐是沒法比的。」

  郭滿呵呵笑,低頭喝了一口茶,將嘴裡的姜味兒蓋掉。

  屋裡一時間安靜下來,似乎有些尷尬。趙琳芳看了眼書房,又笑說自己是個小書蟲。在福祿院的時候,偶爾鑽進小書房,半天都捨不得出來。

  即使她這麼說,郭滿依舊淡淡,絲毫沒有讓她進去一觀的意思。

  趙琳芳不禁有些惱火,多看了幾眼書櫃,心裡暗罵郭滿不會看臉色。她不過想看看,看那面牆上是否有她喜愛的詩集。又不是去翻表哥的卷宗,用得著這麼嚴防死守?然而不論她如何拐彎抹角地表示,郭滿都是一幅聽不懂人話的模樣。

  不能直言的趙琳芳憋半天,臉都憋青了。

  郭滿卻只當不知,轉頭進了小書房。就著周公子平日裡批覆卷宗的筆墨,她落筆飛快,寫了一份梅花制點心的方子拿出來。

  遞到趙琳芳手中的時候,她客氣一下,問趙琳芳是不是在西風園做點心。

  趙琳芳特地跟上來就是為了能偶遇周博雅一次。小書房裡那杯茶水還隱隱冒著熱氣,顯然之前的人走沒多久。趙琳芳便想著多待會兒,或許就等到表哥回來。她於是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淺淺地笑著點頭。

  郭滿:「……那表妹便隨我去小廚房看看吧。」狗皮膏藥!

  雙葉這籃子梅花其實方纔已經處置過、此時滿籃子的花鮮艷欲滴,香氣四溢,別提多好看。端著籃子出去的時候,雙葉經過趙琳芳主僕瞄了一眼小楓。小楓一看她的籃子,再低頭看看自己的,這才恍若回過神來。

  她於是跟趙琳芳說了一聲,端著籃子跟雙葉一起下去。

  郭滿正準備嘗試一個新花樣,怕是要在小廚房待很久,於是進內室換舊衣裳。等她換好了出來,趙琳芳不知何時跟進內室,手裡正拿著郭滿的胭脂盒。

  見郭滿看著她,她於是闔上蓋子,笑著站起來。

  「表嫂用的胭脂是桃扇莊的麼?」趙琳芳問道。

  郭滿的胭脂都是下人採買的,又哪裡知道出處,不確定道:「應該是吧。」

  「桃扇莊的胭脂成色好,但最易花妝。若表嫂不嫌棄,」趙琳芳的手伸進了袖子裡,染了紅色的指尖不著痕跡地在腰間帕子上擦了擦。而後掏出一盒胭脂遞給郭滿,「可以試試芳兒的。這胭脂是我磨製的,表嫂若覺得好,回去我可以送你一盒。」

  然後當著郭滿的面兒打開,裡頭還剩半盒,顯然是她平日裡隨身攜帶用的。

  郭滿看了眼梳妝檯上自己的胭脂,蓋得倉促,蓋子蓋錯了位子。她什麼也沒說,接過趙琳芳的胭脂盒看看,誇了句好,然後婉拒了她的好意。

  這日直到午時趙琳芳也沒等到周公子回來,只好帶著新型點心,回了福祿院。

  郭滿回屋沐浴更衣之後,坐在梳妝檯前又拿起了胭脂盒。自從知道劇情,郭滿對趙琳芳這朵黑蓮花從原來的單純磁場不和上升到處處警惕。只要她動過的東西,郭滿總疑心是不是搞了小動作在裡頭。然而打開來看,除了有手指印子,別的,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不知道趙琳芳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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