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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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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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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4:31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謝四,雖說遭人暗算多,除了前世落水,她兩輩子都不曾受過皮肉之苦。這鞭子一上身,謝思思半分感嘆前世今生悲苦的心思都沒了。半昏半醒地爬起來,她可撐不住硬氣,哭著就求周家大爺莫在揮鞭子抽她。

  周家大爺想到周博雅高熱不退,骨子裡頭的凶性都被激了起來。

  上次這謝氏和離,便辱沒了雅哥兒的名聲。他沒追究已然耗盡了他半輩子的涵養。稍微知事兒的都該知道漲腦子,都該知道加緊了尾巴做人,別招惹周家。可這謝氏女人不僅不收斂,還幾次三番地要害雅哥兒的命,騎到周家人的脖子上,那就休怪他下手無情!

  周家大爺這番動靜,到底驚動了周家其他人。

  南五院靠近外院,周太傅人在前院書房還沒歇下。聽到了動靜,慌忙從前院出來。這一過來就看到滿地打滾一身血痕的謝思思,和不知暴怒的大兒子。謝思思一路躲一路哭,不知內情的看了,怕是還以為周家是什麼人家呢!

  「老大,你這是在做什麼!快給老子住手!」

  周家大爺聽到自己爹的聲音頓時就是一僵。抬了頭看到周太傅披著薄衫立在長廊下,他抬起的手邊放下來。然而馬鞭上已沾了血,動一下蹭到袖子上便印出紅紅一條血痕。謝思思此時就跟聽了天外玄音,得救衝了出來。

  周太傅一看這情景,都要被自己的這大兒子給氣笑了。

  四十多歲的人,瞧這做的事什麼事兒!

  「祖父救我,父親他瘋了!」

  下人打著燈籠過來,周太傅從台階上下來。謝思思跟屁股後頭有惡鬼再追似得,逃命也似地躲到了周太傅身後。周太傅見狀不由地扶著額頭頭疼起來。本來出了這事兒是周家妥妥占理,被老大鬧得這一出,有理也變得無理。

  「胡鬧!大半夜的回了府不好生去歇著,你跑南五院撒脾氣,」周太傅虛眼打量謝氏,見她衣裳都上一道一道痕,頓時捂著額頭,「你要撒氣,跟個腦子不清醒的人撒有何用?還快把這鞭子給老子收了!」

  有這閒工夫,不如琢磨怎麼叫太子徹底捨棄了謝家。不得不說,謝思思這回的舉動觸碰到周太傅的底線。他尋常最不管這些事的,這回都琢磨著弄垮了謝家。

  周大爺雖不知周太傅心中所想,但到底為官多年,自然是知道輕重的。但理解歸理解,心中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謝家這女子著實可恨,到底什麼孽緣才招來這麼個煞星。博雅自從娶了她進門,受了多少誹謗,遭了多少罪。往日他可以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多番忍讓,如今都傷了博雅的根本,誰還樂意管那些!

  次次犯事都有人替她周轉,次次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漲不了記性,他便親自叫這毒婦知道規矩。這天底下可沒那麼多便宜的事兒!不過周家大爺出了這一通氣,心頭也舒坦許多。知不能弄得太過分,他方才冷冷一哼,收了手。

  周太傅吩咐下人去請大夫,與周家大爺一道走了。

  兩父子一走,謝思思如得救一般鬆了氣,整個人癱倒在地。

  周博雅這次的傷情來勢洶洶。等至半夜,不僅沒能將高熱降下來,整個人如火上烤過一般體溫反倒又升了一層。渾身燒得通紅,水灌不進,藥吃不下。這下不僅周家人嚇得要了命,就連蘇太醫也繃不住爬起來,親自照看。

  整個周府的人都起了,西風園燈火通明。抱著冰釜,井水,提藥的下人門面色凝重地走廊上來回穿梭,誰也不敢去睡。

  福祿院,芳林院,二房夫婦,甚至於養在偏院的周大爺的兩個庶子庶女也爬起來。一個個披頭散髮地,面色緊張地等著結果。周家一家子人此時全縮在西風園的花廳裡,哪怕穩重如周太傅,此時也頗有些坐立難安。

  郭滿便是這個時候醒來的。

  因著她昏迷不醒,周博雅又重傷高熱難退,方氏怕照顧不來,夫妻倆就沒放在一起。郭滿人佔了主屋,由四個丫鬟和管榮嬤嬤親自照顧。周公子晚一步昏迷,人在西風園的東廂房裡。郭滿恍惚地睜開眼,便聽到走廊上咚咚咚急促跑動的腳步聲。

  扶著床柱罵起來,郭滿掀開了簾帳,低低地喚了聲水。

  外間正焦心地盯著東廂動靜的雙喜回了神,匆匆跑進來。見郭滿醒了,不由地大喜。忙去倒了杯蜜水,扶著郭滿慢慢地給她潤口。

  「……怎麼回事?」

  深沉一覺醒來,郭滿人有些懵。此時無力地靠坐在床榻上,有片刻的迷茫。大約是受了驚嚇太大,她內心的自我保護意識將上午的遭遇給暫時隔出了。郭滿捏了捏疼得太陽穴,手腳都不大能使得上力氣。

  「發生了何事?怎地外頭這般吵鬧?」她皺了皺眉。迷糊的視線掃了一圈屋子,將手中的空杯子遞給雙喜,說是再要一杯。

  視線在屋裡虛虛一打量,奇怪嘀咕道:「什麼時辰了?博雅人呢?」

  「丑時剛過……姑娘不記得了?」

  雙喜將杯子遞過來,取了件薄衫替郭滿披上,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郭滿。見她迷惑地眨了眨眼,跟找著主心骨兒似的當下就紅了眼。

  她今日可真是嚇夠了,先是自家姑娘出了事兒,那副模樣被姑爺抱回來。後是姑爺自己又倒下了,聽太醫說,怕是今夜熬不過去就真的不好。雙喜說到底不過一個十九的姑娘,哪裡經得住這麼多事兒。倒豆子一般將知道的倒出來:「姑爺這次舊傷復發得凶狠非常,姑娘你是不知道,姑爺下午人在前院,直愣愣地就倒下去!」

  郭滿手裡的杯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杯子順著被子滑下去,沿著床榻邊緣咣鐺地轉一圈,摔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不過才一天,怎麼就出這麼大的事兒?博雅下午不還好好兒的,怎地倒了呢……

  「快!扶我起來!」

  心裡發慌,郭滿扶著雙喜的手就想起身:「到底怎麼回事!」

  雙喜卻吸著鼻子又道,「聽蘇太醫說,姑爺的傷口撕裂了,連日來的失血過多,今日偏淋了雨高熱不退。若熬不過今夜,怕是有性命之憂!」

  「姑娘啊!若是姑爺不好,您可怎麼辦!」雙喜抽抽噎噎的,「都怪謝家那個賤人,若非她惡毒,折騰這些害人,姑爺怎會醒都醒不過來!方才東廂那邊又鬧了,說是姑爺夜裡病症齊發,怕是要不好了……哎喲!蘇太醫進去快半個時辰了,如今不知裡頭怎麼樣。大夫人老夫人她們此時都沒睡呢,全在花廳裡候著呢!」

  「扶我去看看。」

  雙喜也沒多想,替郭滿整了整衣裳便扶她過去。

  東廂房裡這個時辰了都是人,郭滿過來之時屋裡兵荒馬亂。丫鬟婆子攥著手滿屋子亂轉,個個面色難看。方氏等人圍著床榻,濕帕子是一遍接著一遍地換。奈何各種法子用盡了,昏迷的周公子就是牙關緊閉,藥丁點兒喂不進嘴裡去。

  蘇太醫實在看不下去,親自捏了下頜骨,藥汁還是一大半灑出來。

  方氏此時臉色白得嚇人了,靠在床沿上,單薄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她素來是個體弱的,此時看著天一般的兒子生死不知地躺著,整個人都茫然無措。她已在這兒守了半宿,從天亮守到天黑,人的精神已經崩成一條線。

  這個樣子,若是誰在出個意外,怕是就繃不住真倒了。蘇嬤嬤心裡擔心得不得了,可這時候也說不出叫她去歇息的話,只能寸步不移地跟著方氏,屋裡愁雲慘淡。

  郭滿這一進來,如同往油鍋裡濺了滴水,方氏繃了一夜的情緒頓時就炸了。倒不是遷怒郭滿,只這屋裡如今已經夠亂,郭滿來了也是添亂。

  「娘你別管我,」郭滿先一步開口,「我來瞧瞧博雅,沒看到人我實在放心不下。」

  方氏一聽眼圈更紅了,倒是緩和了臉色哭出來:「不曉得吞嚥,藥喂不進去!滿滿啊,博雅燒了這大半夜,明日就是醒了怕是腦子也燒壞了!這可怎麼辦吶!」

  喂不進去,就是喂不進去!

  這已經是第三碗藥了!方氏心裡恨得要命,謝家那個哪是媳婦?根本就是討債鬼害人!她們家博雅風光霽月,英姿勃發。都叫那謝家小賤人給禍害成什麼樣子!且給她等著,這回她非得叫那謝家付出代價不可!

  轉頭再嘗試餵藥,還是喂不進去,方氏撲倒眼淚撲簌簌地就下來了。

  郭滿顧不上其他,推開雙喜就親自走到榻邊看。往日好似一尊白玉的周公子整個人呈現出不正常的紅,脣上起皮泛白,整個人面上呈現出青黑色。郭滿心裡當下就涼了一截,抬手去探了他額頭,燙得都能煎雞蛋了!

  「雙喜,」郭滿不懂什麼醫,但燒成這樣,降溫才是首要,「去拿壇烈酒來!快!」

  蘇太醫正在燙銀針,準備高熱降不下來便先行施針。聞言就從書桌的一面抬了頭,答了句話:「老夫這兒正巧有。」他的銀針用之前都要過烈酒,方才才叫周家人拿了最烈的酒水來:「雅哥兒媳婦你要烈酒作甚?」

  郭滿看了眼圍在屋裡的丫鬟婆子們,蘇嬤嬤會意,把人帶出去。

  屋裡寬敞了,郭滿才看了眼紅腫著眼睛看著她的方氏,啞了聲音回蘇太醫話:「擦身子。妾身親自給博雅擦。如今餵藥倒在其次,博雅這麼燒下去不行,必須快些把這高熱給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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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4:59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窗戶打開,」郭滿上前便放下了榻上的紗帳,「屋裡不要有太多人。」

  方氏早就六神無主,聽什麼做什麼。雷厲風行地清空了一屋人,內室立即就敞亮起來。

  雙喜聽了郭滿的吩咐,麻溜地準備好東西。郭滿看沒有缺了的這才鑽進帳中。親自解了周公子的衣裳,替他重點擦拭了腋下,腿窩,胯骨這些部位。擦了一遍再從上到下,悉心地擦拭起來。

  烈酒的效果雖不說立竿見影,但也比蘇太醫預料得快太多。

  郭滿只粗粗擦拭了一遍,周博雅身上的紅暈便消散許多。方氏眼看著烈酒奏效,倒是有心思心疼郭滿今日才受了驚嚇,便說叫下人來吧。只是她還尚未靠近榻邊,便被一旁束著手的雙喜給攔住了。

  雙喜咧嘴笑笑:「夫人,還是讓少奶奶親自來吧,公子不喜旁人進身……」

  方氏愣了愣,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這本來凝重的氣氛,因雙喜這突然的一句話變得頗有些莫名。方氏扭臉看紗帳裡頭兒子兒媳,兩人交疊的影子隱隱綽綽。她於是再回頭看了眼蘇太醫,這才意識到雙喜什麼意思。

  蘇太醫捋了捋鬍子,這時候也笑不出來。只把方子又滕了一份給雙喜,吩咐道:「照著這個,再去煎一碗來端來。」

  雙喜煎藥是老手了,應了聲便立即去小廚房。

  人一走,屋裡就只剩郭滿、方氏和蘇太醫。方氏累了一下午加大半宿,此時已經站不住。弓著腰去了桌邊坐下,不敢走。等郭滿來回提周公子擦拭了三遍身子,周博雅緊皺的眉頭才漸漸鬆開,高熱慢慢降了下來。

  蘇太醫整個晚上就沒走開過,自然密切關注著周博雅的病情。此時人靠在外間兒打盹,隔著珠簾聽郭滿突然叫喚,忙一個趔趄起身來看。

  等把了脈,感覺高熱退了,才咧著橘子皮似得最連聲地說了幾句有救了。方氏在一旁聽得喜出望外,顧不上頭重腳輕,親自爬起來探過體溫,終於鬆了心口這口氣。

  這大半夜的又是驚又是嚇的,回過神來,她的兩條腿都是軟的。

  知道兒子終於是緩過來,方氏崩了一晚上的神經終於鬆了。此時低頭,這又注意到郭滿的面色漸漸青白,且有越來越難看的趨勢,頓時一驚。憶起郭滿今日才受了大驚嚇,昏迷到半夜才醒,方氏一拍腦門,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此時怕是已然心力交瘁。

  心裡有些愧疚,連忙彎腰把她扶起來。

  郭滿白日裡的遭遇,於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那都是要了命的大難。方氏看著她,眼裡閃過心疼。若是一般女子有此遭遇,怕是都撞牆尋了短見,滿滿還撐著來博雅這裡,當真是心性堅強,夫妻情深。

  方氏拍著她的手,接連嘆了好幾口氣。

  說到底,還是謝家那個害人精禍害了兒子兒媳:「哎,這叫什麼事兒啊!滿滿你且放心,娘這回決不能輕易繞過了那小賤人。她謝家高貴,我周家也不是好欺負的。娘這回再不會念舊情,非叫她謝家百倍奉還不可!」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謝家敢拿她周家當軟柿子捏!

  這外頭方氏在詛咒發誓,蘇太醫施了針出來從帳子裡出來,倒是想起一件事。

  上回他去謝家看診,那謝氏就在院裡毫不避諱的直言要雅哥兒媳婦的命。想來謝氏包藏禍心之事,早見端倪。不提的時候他想不起來,一提倒又記起來。蘇太醫眉心擰出一個結,暗道如今想起來也無用,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多說無益。

  真不是這謝四到底算周家的孽緣還是孽障,唉……

  蘇太醫搖了搖頭,收拾了藥箱便準備下去歇息。可憐他一把老骨頭熬了這大半夜,熬得頭昏眼花。

  這半年雅哥兒不知是不是沾了晦氣,總是出事兒。不過好在情況已經穩定下來,只要明日不發高熱便不會再有性命之憂:「雅哥兒媳婦,一會藥熬好了你看著餵他下去。夜裡留個人守著,便可下去歇息了。」

  郭滿點了點頭,準備親自去送他。

  「那老夫先行去歇著,」揉了揉肩膀,蘇太醫擺手示意她不必跟著。自己則一搖一擺地往外頭走,「你們看著安排吧。」

  方氏年紀也大了,從蘇太醫聽到一句準話才好似活過來。

  既然兒子的情況穩定了,方氏也沒精力再守下去。外頭周家幾個重要的主子都在等著,方氏想了想,又留下蘇嬤嬤親自照看郭滿,自己去了花廳給他們交代。

  周家人聽說最後是郭滿想了個法子,用烈酒愣是將周博雅那身高熱給擦下去,面上表情各異。不過總的來說,心裡頭都是鬆了口氣的。周太傅重重吐出一口氣,道了句雅哥兒媳婦果真是個好的。嘆了幾句,才起身將周家幾個男人都喊了出去。

  周家素來是不願以勢壓人的低調做派。但不愛爭做領頭羊不代表周家人好欺辱,周太傅平素不愛與謝家計較,但惹惱了他,不弄得謝家翻不了身他是不會罷手。

  且不說周家幾個男人去了前院書房一夜沒睡,具體在商量什麼。就說方氏替郭滿邀了回功,便拿眼睛一直瞄著大公主的臉色。

  說到底,方氏心裡也是在怕。滿滿今日雖說遭了罪,身不由己,但到底是衣衫不整地從乞丐窩裡抱出來。大庭廣眾之下,名節盡失。依照婆母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脾性,她理解是歸理解,滿滿在她眼裡必然已經與殘花敗柳等同無異。

  方氏不希望是這個結果,自家兒子兒媳感情甚篤。滿滿雖說有些失節,但到底沒真被人給糟蹋。她實在不希望婆母因著這麼個事兒,壞了兒子兒媳的和睦。

  瞥了半天,就見大公主面上黑沉沉的,一言不發。

  方氏心裡頭咯噔一下,翕了翕嘴,正要說什麼。卻被一旁妯娌李氏給拽了袖子拉回神。她於是回頭去看李氏。

  李氏沒說話,只無聲地衝她搖了搖頭。

  「母親也耗了半宿了,再耗下去怕是身子受不住了。」李氏站起身,順勢拍了拍方氏的胳膊,微笑著去扶大公主,「既然雅哥兒人沒事,兒媳便扶母親回院子歇息吧。」

  大公主確實有些疲乏,拎回院子前,她要親自去看一眼金孫才放心。

  李氏也正想去看一眼好放心,於是便扶著大公主一道去了東廂房。進門時,郭滿趴在床沿邊上睡過去。大公主掀了帳子眼睛仔細在周博雅身上打量,片刻後又伸手去試了試體溫。親自試了正常,她方才抽空瞥一眼郭滿。

  燭光下,郭滿的臉色看起來十分差,確實如方氏所言累壞了。然而她心裡還記著郭滿被抱破廟之時的模樣,猶如喉嚨裡卡了一根魚刺般吐不出來嚥不下去。

  思來想去半天,她冷冷哼了一聲,與李氏一道頭也不回地走了。

  該走的人都走了,西風園又恢復了平靜。雙喜端著煎好的藥水過來,正巧雙葉與管榮嬤嬤一道將院子裡上上下下的下人全查一遍,揪出了好幾個吃裡扒外的奴才之後,也拎了食盒來了東廂房。

  兩人一起進的門,進門便看到郭滿趴在床沿上。

  雙葉心疼得不得了,自家姑娘與姑爺怎麼就這般好事多磨?驚了今日這一遭,姑爺心裡可千萬別留了疙瘩才好啊。說到底,雙葉也是信不過男人。這年頭男子哪裡有什麼真心?姑娘遭此大難,姑爺心裡不順生出二心可如何是好。

  憂心忡忡的雙葉拍醒了郭滿,叫她趕緊趁熱來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姑娘今兒一整天都滴米未進,鐵打的人都要撐不住的。

  郭滿迷迷瞪瞪睜開眼,先接過雙喜手裡的藥。

  雙葉只好將食盒放擱到桌子上,招呼了雙喜出來,莫礙著主人的事兒。人都出去了,郭滿嘆了口氣,拿了湯匙舀了舀藥,將它吹涼。等著差不多可以入口,她舀了一勺捏著周公子的嘴往裡頭灌。

  雖說高熱降下去,周公子的齒關鬆了許多。但也不太好喂,郭滿這一勺子才沾了他的口。他這骨子裡怕苦的秉性還是叫昏迷之中的周公子頂了出來。郭滿餵了兩勺喂不下去,乾脆一口喝下藥,貼上他的脣,以口哺餵下去。

  周公子舌尖才探了個苦澀,立即就故技重施。郭滿哪能任由他這般,自然是死死堵住他的脣,舌尖壓住了他的舌頭,強勢地把這一口苦出膽汁的藥叫他嚥下去。眼看他眉頭皺著,郭滿又來了一口。

  三大口下去,一碗藥也見了底。

  周公子苦得夢裡都在抓郭滿的手,嘴裡一聲一聲地呢喃著郭滿的名字,郭滿心都化了。輕輕把手放他手裡,他才睡得安分了些。

  這夜有郭滿在,周公子倒是一夜沒在發熱,次日一早便醒了。

  東廂房是他往日待客的地方,屋裡擺設都陌生的很。周公子才一睜眼,自然就看到郭滿黑乎乎的腦袋。此時郭滿枕著床沿,臉上肉被擠壓得嘟出來。看她睡的姿勢彆扭,他心疼,費了半天勁將人抱上榻。

  不過傷勢太重,抱一抱郭滿就用盡了全身力氣。等人安頓妥當,知郭滿人在他身邊,他這才又放心地睡了過去。

  蘇太醫一大早來診脈,看到的就是小夫妻交頸而眠的情形。

  心中不由有些尷尬,拄著脣乾乾地咳嗽了兩聲。驚動了外間守夜的雙喜雙葉,兩人方才進了內室,將周博雅的手腕拿出帳子給蘇太醫診。

  一大早的,各個院子早已打發了人等著消息。

  蘇太醫診了片刻,便叫雙葉研磨鋪紙,舒展了眉頭又去寫了個新方子。等方子寫好,又囑咐了雙葉平素千萬當心的要點,吐出叫人安心的話:「已無大礙,但到底傷了根骨。你家公子往後可得好好調養。」

  調養自然是要好好調養,再多藥周家也拿得出,只要人沒事就行。

  這頭蘇太醫才確診,福祿院的桂嬤嬤應主子的話。當下便又將蘇太醫請去了大公主的院子。大公主為了自家金孫的身子,可是憂心得整宿沒閤眼。她請了蘇太醫去回話,一方面要親自問了放心,另一方面,她想問個私密的事兒。

  大公主要問得,自然是心中記掛已久的子嗣問題。左右蘇太醫今日把過脈,博雅身子什麼情況,他心中也瞭然。既然如此,她何不問個清楚?

  這般想著,大公主便問出了口。

  蘇太醫自然有一說一,周博雅子嗣方面半分問題沒有。不僅沒問題,約莫自幼習武,身體底子好。雅哥兒那方面比尋常男子更強一倍不止,說句羞人的話,堪稱天賦異稟。

  他這話一出口,大公主心裡就篤定。果然雅哥兒至今沒子嗣,都是女人不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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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謝思思因著出身高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兩輩子裡不論她犯了什麼錯,天大的簍子,也從未真正受到過教訓。所以她理所當然的認為,哪怕她弄死了郭滿,謝家以及謝皇后必然會原諒她,替她擔著。抱著這樣的篤定,她行事甚至沒考慮過後果。

  關在周家的這兩天,謝家人卻始終沒有來接她。

  不僅謝家的人沒來,她被扣下的貼身丫鬟也不曾來她身邊。她只是一個人被關在這屋裡,沒人搭理她,也不準踏出房門半步。前日夜裡睡夢中,受了周家大爺的一頓鞭子。這樣的結果,與她預料的完全不符。謝思思如今蓬頭垢面地蜷縮在床榻上,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也不靈。直到今日,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對。

  然而惶惶不安地等了倆日還不見謝家人來,她終於知道怕了。

  ……不會的,她娘最疼她了,不可能不管她的!

  於是謝思思要求見謝家人,哭天喊地地要求見王氏。可周家人早已因周博雅小夫妻倆接連出事,心中恨透了謝四。下人們誰還敢給她這曾經的少夫人臉面?守門的婆子紋絲不動,任由謝思思叫破了天,也沒人搭理她半分。

  與此同時,謝國公為了謝思思之事可謂焦頭爛額。

  謝思思這回可是真觸到周家的底線了,周家人對謝家再沒了往日的客氣。下起手來毫不留情,偏生周家那幾個男人又十足的狡詐,行事又快又準又狠辣。一個周家男人,他尚且夠嗆。這一群上來,謝國公兩日下來,老了十歲不止。

  謝家一夕之間,好似被層出不窮的麻煩給穿成了個篩子。

  也不知他們先前的二十年到底是怎麼過的,怎麼周家人一出手,就發現這缺口要堵,那的破洞要填。他謝家好好兒一個鐘鳴鼎食之家,昌盛榮華。這一回愣是跟個破草堂子似的,風雨飄搖。彷彿隨便哪一樁,都能叫謝家這艘大船隨時沉了。

  順風順水多年的謝國公,陷入來從未有過的打擊。

  他素來最是自命不凡的。畢竟掌管謝家偌大的一個家族,他自認為能力是十分出眾的。然而這真正一遭遇事兒,他方才發覺自己往日高估了自己。白日裡他疲於走動都還來不及,哪還顧得上女兒?

  謝家上下都是跟著謝家長房走。看謝國公如今為了護住家業分身不暇,都自覺夾緊了尾巴,再不敢出去招惹是非。

  謝安禮私心裡掛念妹妹,然而也知家中狀況,悻悻然地閉了嘴。

  王氏原本只當她脾氣驕縱有些小毛病,有她們頂著出不了大事。可這人轉頭就給她捅出這麼大簍子,眼看著連家裡都搭上去。如今心裡對這女兒,說不上是疼愛還是厭煩。自那日從未央宮回府,她已經有兩日沒提過謝思思了。

  兒女都是討債鬼,她這個女兒儼然是討債鬼當中的討債鬼。如今就是她,也收不了場。

  存心叫謝思思受到教訓,王氏這回沒再急吼吼地上周家接人。反正皇后娘娘已不接她的宮牌,謝老太君昨日也被謝皇后尋了藉口接進宮去。顯然娘娘也惱了她們,王氏心裡涼得跟三九的冰凌子似的,嗖嗖地冒著寒氣兒。

  不過再如何心生疲累,該求人的還是得求。未央宮求不得,她轉而又求去了東宮。

  說來太子妃宋明月對謝家,本就對頗有厭惡。一是看不慣謝家人的行事,二來是膈應太子對謝思思那點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因著太子的看重,她耐著性子與謝家人打交道。但如今趙宥鳴自個兒都避而不見了,她自也樂得對外稱病。

  王氏求助無門,幾乎轉遍了京中謝家的世交。

  然而往日稱姐道妹的,真遇著事兒,竟沒一個施以援手。王氏接連幾天處處碰壁,氣得頭風病都犯了。然而就這樣了,謝家卻還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且這風波,還是謝家承受不住的。

  就說那日,大公主一怒之下,一紙訴狀告到了御書房。她素來與惠明帝頗有些情分在,難得開口,這效果自然是立竿見影的。

  惠明帝正愁沒處收拾了近來行事越發張狂的皇后,瞌睡了剛好有人遞枕頭。他於是不僅借此發作了謝皇后,更是金口玉律地直接以『教子無方,縱容子嗣襲擊朝廷命官,藐視皇威。素來行事乖張,德行缺失,不配其位』為由,下旨奪了謝國公的一等國公爵位。

  聖旨下得毫無徵兆且十分蠻橫,謝家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次日一大早,天才剛熹微,謝家的大門都還沒打呢。惠明帝的人就已經到了謝家門外,傳旨的偏還不是一把人,是身邊伺候的大太監陶公公。

  陶公公親自帶人,敲響了謝府的大門。謝家門房開門就看到一隊身著玄色禁衛軍服的禁衛齊刷刷站在門口。立在前頭的大太監手裡浮塵一甩,這群人跟不知此處是堂堂一國之母母家似的,浩浩湯湯地就進了謝家。

  將聖旨送至謝家,等人慌不擇路地趕來前院,陶公公則立在前院的台階之上直接將聖旨念了。他宣讀之後,在場鴉雀無聲。陶公公卻眉頭都不太,當著謝家眾人的面兒,十分直白地提了惠明帝的口諭。

  惠明帝要求謝國公謝琦,三日之內,務必將爵位冊書交還。

  謝家跪在前院領旨的人全聽到這個話,然而,一個個的都傻了!

  其中心頭劇顫快顫得喘不上氣的謝國公謝琦,尤其得不能接受。他身居高位多年,哪怕並無實差,卻是當真高不可攀。如今不過是女眷之間一點爭風吃醋的小糾葛,就叫他從人人尊著的一等勛貴,落到了白身的地步!

  謝國公跪在地上,半天沒能起得來。他四肢打顫,整個人搖搖欲墜。

  「陶公公……」

  謝琦實在不相信,惠明帝會這般懲罰他。於是抬起頭,看向抱著浮塵的陶公公。陶公公面上一直淡淡,看不出喜怒。他張了張口,嗓音都在打顫,「這,這不過是小女一時糊塗。往日小女也胡鬧慣了,陛下從未管過。這回怎會,怎會布下如此的重罰……」

  陶公公眉頭動也沒動一下,手下一甩浮塵,掐著細嗓音兒卻笑道:「謝老爺說笑了。謝家的這爵位來得容易,去的自然也就容易。」

  謝琦面上的血色,頓時就褪盡了。

  ……是了,謝家當初這國公之位,來的便不是什麼叫人敬佩的路子。總的來說,當真是最恰當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謝家當初是謝皇后榮登鳳位,惠明帝蔭蔽皇后母家冊封的富貴一等爵位。說帶地,他們便是這得到的雞犬。

  謝琦頓時十分難堪,陶公公這話,是在笑他謝家無能麼?

  謝琦低下頭,捏了半天的拳頭,硬生生將要衝出口的惡言壓下去。這人可不是任由他欺辱的小太監,這可是聖上身邊的第一人。

  漸漸安撫了心緒,謝琦還是心有不甘。畢竟即便是沾光得了高位,但謝家穩坐京中一等世家頭一把交椅也二十年,一時之間如何能忍受?堂堂一等勛貴之家一夕之間跌落成白身,天上掉落到地獄也不亞於此。

  謝琦心中曲折,陶公公卻無暇去管。他素來不摻和朝堂,也不沾手後宮。這世家之間的利益糾葛就跟他一個閹人更沒關係了,他不過奉命行事。

  「謝老爺,這聖旨你還是快些接了吧~」

  陶公公到也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畢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天兒變得比娃娃臉還快。誰知道謝家沉浮,結果是沉還是浮?「養心殿的小子們不頂用,聖上的身邊,還得雜家親自伺候著才放心~」

  謝琦恍惚之中機械地直起身,接了旨。

  陶公公虛眼一瞧謝家子弟如喪考妣的臉,眼裡到底劃過一絲譏笑。整個謝家,一個看得上眼的人都沒有。他便也不多停留,帶著人便走了。

  等宮裡的儀仗隊全部撤出了謝家,鴉雀無聲的謝家庭院方才爆發了一陣濃密的嗡嗡聲。

  跟無數個蚊蟲聚集一般,嗡嗡的聲音鬧得人心煩。謝琦踉蹌地爬起來,膝蓋都是軟的。好難得叫謝安禮扶穩,他才撒氣一般都這聖旨一把丟在了地上。整個人猶如被捏著命脈的鴨子,嘴裡嘰裡咕嚕地一通咒罵,直接失去意識直愣愣倒地不起。

  他一倒下,庭院頓時就是一靜。接著一個人反應過來,連聲驚叫。然後這矇住了的謝家人才七手八腳地跑來跑去,謝家當場就亂了套。

  廳堂之中,謝家年輕的小輩們廢了好大功夫才鎮定住。人也扶到椅子上,幾個性子急些的,張口便大喊著傳府醫來。王氏看著謝琦倒下,愣是咬破舌頭才撐著沒倒下去。然而勉強睜眼起身,她這才也發現了跟陶公公一樣的是。

  謝家上下,沒一個能頂事兒的。念及此,她不禁悲從中來。

  這可怎麼辦啊……

  謝思思靠在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門。她如今還不知謝家這一番變故,只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父母來帶走她。

  事實上,周家這邊其實也沒虐待她。周家是文明人,心中再恨得咬牙,也不會親自去做那動用私行只是。謝思思來了謝家三天,除了頭一天夜裡受了周家大爺一頓鞭子,周家其他人都十分冷靜,甚至於對她都有些冷漠。

  謝思思覺得自己好似被遺忘在這院落裡,整日裡就只有她一個人。

  皮肉上未受罪,精神上,謝思思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她的食物到點兒了下人會準時送來,可每回都是放下東西就走,半句話都不多說。關在小屋的這倆日,沒有一個人與她說話。

  南五院這裡關著人,西風園裡,周博雅終於回轉過氣來。

  這日郭滿正小心地替他換了傷藥,雙喜擰著眉頭進來,說是院子外頭來了個婆子。找郭滿的,說若是得空,請她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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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5:34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

  郭滿心裡有不好的預感。來人單獨找她,她下意識地以為是大公主來興師問罪了。

  破廟之事,雖說她自認並沒有叫人佔到便宜,也不曾失身,但只剩一件遮體之物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確實算得上失節。大公主為人似乎頗為嚴厲,郭滿實在不相信她對她能像方氏這樣真心。想當初她身染阿芙蓉,初潮未至,方氏二話不說便替她瞞了。投桃報李,郭滿心裡是半點不懷疑方氏的。

  但若真是大公主興師問罪,郭滿心裡就不太有底。畢竟大公主這個人,基於她看過的原書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郭滿對她的印象從開始就不好,大公主並不像方氏那樣刀子嘴豆腐心,為人甚少人情味。大體源於出身高的原因,大公主行事頗為自我,喜好也隨心而動,並不好相與。

  郭滿從嫁入周家起到如今,尋常晨定昏醒,平素出門會客,大公主從不用郭滿去。嫁入周家這麼久,大公主與她之間還是一開始的陌生狀態。既然陌生,自然沒什麼情分可言。

  眨了眨眼,郭滿下意識扭頭去看周博雅。

  周博雅眉頭已經蹙了起來。

  自那日尋回郭滿之後,他如今對她看得很緊。離了他眼睛片刻,他都要打發人來問,姿態倒是比往日表現得更坦然了。周公子如今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心悅妻子的。不,不應該是心悅,而是心愛。恨不得拴在褲腰帶上抱在懷裡,外來的傷害他替她受著的那種心愛。

  這種感覺很奇妙,卻也荒謬。一個人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心神全託付在另一個人身上?但他如今就是這樣的心情,人在身邊時不顯,經了綁架一事他方徹底明白。這就好比一隻閉口的容器中注水,一點一點的注入,悄無聲息地上漲,某一日忽然間就滿了。

  周公子是個含蓄的人,說不出心悅郭滿的話。但他卻不願郭滿不知。他的心意,哪怕他說不出口,郭滿也一定要知道,必須知道。

  至於如何叫郭滿知道,他打算從長計議。

  腹部的箭因著來回撕裂了兩次,他的傷口如今恢復極慢,傷養到今時今日,總算結痂了。他扶著郭滿的胳膊,慢慢能起了身。

  此時靠在引枕之上,墨發披散在肩頭,白到透明的臉半遮其中,顯得人格外單薄羸弱。不過即便是單薄羸弱,瞧著也比前幾日的時候好太多。慢吞吞合上衣襟,周博雅心裡跟郭滿想到一處去,雙目不禁凌厲了起來。

  「可問清楚是什麼人?」嗓音有些沙啞,帶著不常開口的鼻音。

  雙喜將藥放下,只說是一個面生的婆子。

  周家家大業大,光是僕從就有兩百多人。對於郭滿來說,除了西風園裡伺候的和蘇嬤嬤桂嬤嬤,旁人都算面生。

  將碗挪過來,郭滿端起來便打算餵給周公子喝。這廝自從某次昏迷中驚醒逮到她以口哺喂,時常就愛在喝藥上耍些小手段,沾些便宜。郭滿這幾日已習慣了,然而這藥才從後廚端來,還冒著熱氣,冷不丁伸手端,直燙得她連忙縮手捏耳垂。

  周博雅見狀立馬捉住了他的手,擰眉去看她的手指,指尖燙紅了。

  他吹了吹,道,「罷了,你把人領進來。」

  雙喜行了一禮,立即出去將婆子引進來。人一進來,郭滿心裡就鬆了一口氣,並非是福祿院的人。看這婆子的穿著,似乎是前院伺候的。

  進了屋子,婆子便給兩人行了禮。

  郭滿打量了她幾眼,覺得似乎有些面善,於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說話。這婆子也是個口齒伶俐的,三兩句便把事兒給說清楚。

  原來有個自稱是郭滿外祖家的人上門,特意來尋郭滿。

  說來自從西風園的兩位主子出了事,周府上下全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京城中稍稍知道些內情的,再沒有在這個時候上門的。都怕求人沒求到,平白觸了眉頭,招了周家的嫌隙。不過今兒這人並非京城人士,婆子說,聽口音是個外鄉人。

  且來周家之時,他既沒拿名帖,也沒身份憑證。上門便先送重禮遞銀子,好似腰間掛著金山銀山一般,撒起銀兩來眼都不眨的。

  周家是百年的書香門第,會客的規矩又最是講究。一般來周家的人都知道這些,不論肚子裡有多少墨水,文縐縐的姿態次次都要做一回的。周家門房見多了知禮文雅的做派,還是頭一回見識不管不顧撒錢行事的路數。心下驚奇之餘,門房倒也沒不分青紅皂白地趕人。銀兩推了沒收,上前詢問了來者何人。

  來人見門房不接,又添了更多嘗試地躲塞幾次,均被人推回來。他這才意識到人家是真清高真不收,並非與他假意客氣。

  一時間銀兩收也不是塞也不是,來人面上很有些訕訕。不過聽門房開口問了,來人立即表明身份說自己是江南林家之人,此次是特來尋周家少夫人。

  門房一愣,又詢問了許多,方才弄清楚來人是江南林家的少東家。

  周家下人自然知道郭家如今的夫人並非少夫人嫡親的母親,少夫人生母早逝,少夫人出生便沒見過親生母親。然而郭滿真正的外祖家,還當真沒聽說過。如今突然來人自稱少夫人的表哥,他們弄不清真假,自然去請郭滿親自過來。

  即便沒弄清楚真假,這人他們也不敢怠慢,只小心地引至花廳裡坐下。

  郭滿聽說了原委,心裡也十分詫異。畢竟她來這世界一年半,從未聽說過這具身子的外祖家。只知道是江南巨賈,其他的一概不知。郭滿於是拿眼睛去看雙喜雙葉,兩人也是一臉茫然,顯然知道的也不會比自己更多。

  郭滿不知這多年不往來的外祖突然上門所為何事,但既然人到了府上,她說不見也說不過去。

  半信半疑地到了花廳,就看到一個人背對角門坐在花廳的椅子上。

  那人看身形是個年輕的男子,頭束金冠,手裡正端著一杯茶,低頭吹著茶末。郭滿牽著裙擺跨過門檻,看得更清楚些。這人身上穿著雲錦料子的袍子,頭髮極黑,胸口袖擺均用最上等的金線繡了大片富貴的團花,看著十分的富貴豪氣。

  眼睛對著那大片的金線看,金線搭配雞屎黃,郭滿差點沒被這辣眼睛的富貴辣瞎。抽著嘴角走進來,這人正小心地打量花廳的擺設。

  似乎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他放下杯子,突然扭頭看過來。

  一雙瀲灩如桃花般多情的桃花眸,秀挺的鼻樑,薄厚適中的粉嫩脣,眉心一點硃砂。看到他的瞬間,叫郭滿聯想到四月滿山的桃花開。這一刻,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顯然沒料到『金燦燦』居然長了這樣一張臉。

  只見他眨了眨眼睛,像是被郭滿的容貌震懾,好半天回過神。

  於是咧開嘴便露齒一笑:「表妹?」

  世上有一種人,將好色刻進了骨子裡。俗稱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郭滿大約就是這一類人。明明這幾日因著破廟的驚嚇,靠安神香和周公子的懷抱度日。然而這一刻她看到絕頂美人的瞬間,心都被治癒了許多:「……你是?」

  『金燦燦』又是露齒一笑。

  拍拍袍子下擺,躬身作揖:「小子乃江南長嵩商號的少東家,姓林,單名一個染字。今年二十有三。若是少夫人母親姓的『林』,是江南長嵩商號的『林』,不出意外,小子應當是少夫人的表親。」

  郭滿哪裡知道生母姓的什麼林,回頭看了眼雙葉雙喜。

  雙葉雙喜對視一眼齊齊搖頭,她們在郭滿身邊伺候之時不過記事的年紀,只知先夫人出生江南巨賈之家,別的就再沒有了,問多了也是為難他們。

  林染見郭滿主僕一臉茫然的模樣,心裡不由的嘆了口氣。林家跟遠嫁京城的姑母一家斷了來往十來年,竟然生疏至此,這表妹竟然連外祖家姓甚名誰都不知。他看著郭滿,心裡不由的沒底,看來如今想重修舊好,怕是得花大力氣。

  郭滿看他好看的臉皺成了倭瓜也依舊是美,心裡默默對他的話信了七分。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郭家人都說當年的林氏容貌絕美,想來這林氏娘家人也不能醜的。林染一個男子生得如此相貌,哪怕土褐色也叫他穿出別樣的味道,想來應該不假。

  將以貌取人貫徹到底的郭滿在上首坐下,便想聽聽這表親來尋她,所為何事。

  林染這是上京,一是生意所需,林家有與京中第一漕運商號合作,需要他親自上京來與人洽談。二是林家與郭家斷了來往多年,他有心把關係修補好,自然要對症下藥。對於郭滿這麼個一問三不知的狀態,想不冷場,自然從追憶往昔開始。

  這林染顯然是個能說會道的主兒,說起話來,嗓音低沉悅耳。叫人不想聽都能耐下性子聽他說完。郭滿便聽他提起了十幾年前,林家與郭家斷來往之事。

  當初林氏還在世之時,因著兩家隔著千里,平素走動其實不算勤。但林家老爺子每年逢年過節,都會來京城小住一段時日。一來是方便照應女兒,另一方面也是想與郭家維持良好的親家關係。

  然而商賈之家行事不講究,與官宦之家行事十分不同。郭昌明這個人,是個最最愛附庸風雅的性子。所謂遠香近臭,倆家隔得遠還看不出來,這般一離得近,林家這張口閉口銀兩的毛病就露出來。郭昌明當下,便嫌棄了岳丈家一身銅臭的做派。

  一般人嫌棄歸嫌棄,但明面上面子還是要給的。但郭昌明是個異人的奇葩,且又不是個能藏得住的,心裡怎麼想,他面上便怎麼表現出來。

  林家平素對這個滿腹經綸的女婿,那是打心裡崇敬的。林家老爺子自己是個大老粗,心裡卻十分仰慕讀書人。對郭昌明乃至郭家,那是既貼銀子又貼臉皮的。本想著自家女兒是商賈之家出身,他們這些做父兄的將姿態放得低,叫女婿能念著岳家的好對女兒疼寵幾分。

  然而熱切地貼補了幾年,不僅沒叫女兒得到幫助反而叫郭家人越發小看,林老爺子多精明一個人,心裡不是滋味。但心裡再不是滋味,女兒已經給人家了,且這人家還是官身,他心裡有憤懣也不會提。

  這般憋屈著,林家老爺子後來也不樂意上京,總覺得堵心。然而即便是堵心,倆家的關係卻不能斷,後來便由林家長子代替父親來。

  林家長子便是林染的父親林芝南。

  林芝南這個人在經商一事上天資奇高,年紀輕輕就便是一把斂財好手,比他的父親更甚。所以林芝南身上的銅臭味兒,比之父親那是有過之無不及。眼裡心裡想的都是怎麼斂財,簡直用生命演繹了何為鑽錢眼子裡。

  林家大公子這樣的脾性,恰恰跟郭昌明脾性相沖。兩人撞一起,那叫一個烏雞鬥王八,誰看誰都不順眼。見了面就是彼此嫌棄,這般幾年下來,郭林兩家從不鹹不淡,到隱隱有交惡的情況。

  自家兄長那是個跋扈的做派,郭昌明又是個不同人的,倆人一鬥得那就雞犬不寧。林氏一個婦道人家夾在中間,逃不了被郭昌明遷怒,自然日子過得便越發的艱難。林氏自幼便最是個柔弱無主見的,日子過得苦了,她不敢怨恨夫君,自然一腔鬱悶全怪在了胞兄林芝南的頭上。

  林氏總嫌棄林芝南攪合了她的日子,林芝南雖說萬事出了銀子都不上心。但林氏也確實是他嫡親的胞妹,好心護著她卻遭了埋怨,難聽的話聽多了也會寒心。

  然而這並非兩家斷交的原因,真正叫林家與郭家斬斷關係的,是郭昌明養外室。

  林芝南雖說十分討厭這個柔弱無能的妹妹,但林氏到底與他一母同胞。這事兒他不知道也罷,知道了自然要為林氏討回公道。然而林氏在郭昌明被揍得鼻青臉腫後十分惱怒,不禁半分感謝沒有,反而怪他把這事兒挑明。

  因為挑明,金氏堂而皇之踏入郭家大門,害她步履維艱的日子更難熬。

  兄妹倆正是因此,徹底翻了臉。林氏雖說柔弱,但最不好的一點便是說話難聽。氣上頭的林氏說話更是字字戳心,直把林芝南說得跟上趕著攀龍附鳳的窮親戚無異。林芝南多傲氣的一個人,當下便直言與郭家斷絕關係。

  而後連夜捲了家當,啟程回了江南。兄妹情分這一斷,就斷了十八年。

  江南與京城相隔千萬里,真不往來就再聽不到彼此的消息。林家在江南被林芝南發展壯大,而林氏在當初林家搬走之後一年,便香消玉殞。等林家回過神來,郭昌明新夫人進門,林家再沒了輓回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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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5:47 |只看該作者
第144章

  胞妹身死,林家人是來過京城的。

  林氏死後兩年,林家上京討公道。奈何當年郭昌明的新夫人勢大,林家的人上京,沒見到郭昌明的面兒就被金氏使人給趕出了郭家。郭家老太太覺得此舉甚是不妥,換句話說,甚是薄情寡義,於是親自把在外以茶會友的郭昌明給叫了回來。

  然而彼時的郭昌明正是與金氏濃情蜜意的時候。金氏素來能說會道,郭昌明又不管事兒,自然是金氏說什麼就是什麼。至於林家人千里迢迢上京城為林氏討回公道,是否詰問於他和金氏,他連理會都不曾理會。

  林家人於是帶著羞辱離了京,之後再不願與郭家人為伍,權當沒這門親戚。

  如今時隔十八年,林家老爺子幾年前病了,林芝南也老了。林染身為林家新任掌家人,自然上想把這門親戚關係給拾起來。

  一方面是當年姑母不過一時氣話,父親與祖父也為姑母的死自責多年,如今能緩和關係,以寬慰家人心中愧疚那必然是再好不過的;另一方面林家的生意日益擴大,近年來已漸漸滲入京城。然而京城乃皇帝腳下,一個石頭砸下來十人有九人為官,林染哪怕在江南如魚得水。上了京城也不過一個銅臭的商賈,自然行事不甚自由。聽聞郭家姑母所出的妹妹嫁入周家,被周家那個天之驕子的長公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前來周家不說沾個光,但與郭滿打好關係是十分有裨益的。

  「表妹若不嫌棄,這是表兄的一點見面禮。」林染擺擺手,身後一個瘦長臉高個子的小子眼觀鼻鼻觀心地遞上一個盒子。

  郭滿目光林染一張桃花面上沾了沾,回頭看了眼雙葉。

  雙葉於是上前將木盒接過來。正準備退後,就聽林染低沉的嗓音又道,「表妹不妨打開瞧瞧。染初來乍到,不知表妹喜歡什麼,只估摸著尋了件小玩意兒。」

  ……這林染確實與京城人行事不同,送了禮要求當面打開的,古代郭滿就碰到他一個。

  打開來看,是一套極品羊脂玉雕得首飾。從頭面兒到手鐲,一樣不落。雕刻的既不是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也是竹蘭梅菊,而是花中最雍容最富貴的牡丹。郭滿見多了白玉簪子,還甚少見極品的羊脂白玉刻繁複的花紋的。最重要的是,它們鑲了金邊。

  郭滿:「……」這富貴中透著俗氣,俗氣中還透著一絲絲文雅的禮物,竟叫她無言以對。

  「可還入的眼?」

  林染公子展顏一笑,頓時滿堂春色。

  郭滿:「……很好看。」

  林染公子笑得更燦爛:「表妹喜歡便好。」

  郭滿不知這人是天生一張笑臉,還是習慣使然的愛笑。總之這表兄從她進門起彎起嘴角便沒拉下來過,為人也十分有趣。

  托他的福,郭滿的心情輕鬆許多。

  之後便是聽這位表兄說起了林家之事。林老爺子怕是沒幾年好活了,想見一見郭滿跟大姐郭敏。不過說起這個,也不是個容易之事。郭滿身在世家大族內宅,輕易不能離京。郭家大姐身為曹家長媳,更是不得空。

  說實話,郭滿還挺想去江南看看。她被困在周家後宅這一方小天地,還不如當初跟著周公子南下荊州快活自在。不過如今確實不是個好時機,郭滿只能表示遺憾。

  林染也沒多糾纏,他來周家的本意並非全然為此,主要是修補兩家的關係。如今看郭滿對林家毫無惡感並無怨恨,心裡著實鬆了口氣。

  「過去的事兒,我們做晚輩的也無從指摘。」林染拱了拱手,又笑,「若是表妹得閒,可以來京城的長嵩商號坐坐。林家在京城的商舖雖不甚多,但也有幾間尚算不錯的金銀玉器鋪子。若是有看中的,大可叫鋪子裡的夥計包了送來。」

  郭滿回了一禮,道了聲謝。

  林染主要目的達到了,便沒有在多待。當下便站起身來告辭。

  郭滿吩咐雙葉代她送客,雙葉於是將木盒遞到雙喜手中,含笑地送林染主僕出去。郭滿看著幾人背影走遠,帶著雙喜丹櫻回了西風園。

  西風園裡,周公子一直在等著。他如今重傷在身,輕易不能下榻,便捧著一本兵書在看。見郭滿面上神態十分輕鬆,這連日來,難得她有這般好的心情。

  挑了眉,他問:「是外祖家來人?」

  郭滿看了雙喜一眼,雙喜把懷裡抱著的木盒擱到桌上,打開。

  周博雅立即就看到木盒裡整套的羊脂白玉首飾,那極品的水頭看著不是凡品。他似乎跟郭滿一樣,也被林染富貴的審美給噎了片刻,白玉鑲金,嗯……周公子合上書,見郭滿嘴角都翹了起來,眼裡也染了絲絲笑意:「這麼高興?」

  郭滿狠狠一點頭,人恢復了些許往日活潑的模樣:「高興啊。」

  能哄她高興,不管是不是真,周博雅很欣慰。他彎了嘴角道:「若是喜歡首飾的話,為夫可叫人多送幾套來。」

  「不,不是因為首飾,」郭滿嘿嘿笑了幾下,大大的貓眼完成月牙狀,莫名有幾分古怪之喜氣,「常言道,顏即是正義,好看的人看著便能治癒人受傷的心靈。這林家表哥,可當真是個極好看的人吶……嘖,高興!」

  周公子的笑容瞬間僵硬了:「……」

  郭滿卻沒注意周博雅的黑臉,只想到林染那張臉又嘿嘿笑了幾下。木盒子打開了,金燦燦的鑲邊愣是把羊脂白玉襯得十分沒內涵。她低頭含笑地拿起其中一根牡丹簪子,覺得仔細打量,白配金似乎也沒那麼彆扭。

  半晌,周博雅磨了磨牙:「哦?真這麼好看?」

  「好看啊,」郭滿又換了鑲金白玉鐲,對著窗邊的光看,「只比你差一點。」

  周公子立即就被治癒了。

  他似乎想笑,但又覺得郭滿這話十分不走心,根本就是在哄他,沒什麼好開心的。於是努力地壓製著翹起來的嘴角,哼道:「你知道便好。雖說不過一幅皮囊罷了,不足掛齒。但整個大召,想找到比為夫更貌美的男子,怕是沒有……」

  郭滿「哦」地點了頭,很贊同:「所以我喜歡你啊。」

  周博雅瞬間卡殼兒了,藏在墨發之中的耳朵尖兒燒得滾燙。

  他眨了眨眼睛看了眼郭滿,面上還帶著幾分瞠目結舌的意思,似乎被郭滿脫口而出的話給驚住了。郭滿正放下手鐲,歪著頭看過來。雙喜此時已經極有眼色地帶著下人退出去,屋裡就只剩郭滿跟周博雅。

  周博雅心口噗噗跳,怕叫人發現了,他飛快垂下眼簾。

  單手拄著脣咳嗽了兩聲,周公子矜持道:「為夫自然知道滿滿的心意。但是滿滿,這話你怎地輕易脫口而出……」

  郭滿一看他這樣,明顯就是害羞了。

  自從周公子進化成老司機,她已經好久沒見這人這麼羞澀過了,頓時又驚奇又懷念。郭滿瞪著一雙大眼睛,心情出奇的好。故意逗他:「……那我不喜歡你?」

  周博雅笑容一叉,抬眼了瞪她。

  郭滿於是彎了眼角笑。

  周公子看她笑,也慢慢笑了起來。真好,破廟之事給滿滿嚇壞了,這丫頭終於又捨得笑臉了。掃了一圈屋裡沒人在,周博雅於是向郭滿招了招手,叫她來他身邊坐下。郭滿很聽話地就坐過去,周公子拉著她的手捏了捏。

  頓了頓,他好似不經意地問:「那滿滿喜歡為夫什麼?」

  這個人對她的一雙爪子情有獨鍾,沒事就喜歡抓在手裡捏來捏去。郭滿都習慣了,隨便他捏個高興,「喜歡你臉長得好看。」

  周公子笑容一窒,「……除此之外呢?」

  「手也好看?」

  周公子覺得自己的火氣又上來了。他吸了一口氣,看著郭滿,心裡告訴自己這是他心愛的小媳婦兒。小媳婦才受過驚嚇,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跟她置氣,要好好地哄她:「……為夫再給你一次機會,這個問題你重新回答。」

  郭滿眨了眨眼睛,「那身體也好看?」

  冷靜自持的周公子頓時就炸了,一雙眼嗖嗖地都射出飛刀來:「你個小女人怎地如此膚淺?!難道為夫除了長得好看以外,沒有叫你喜歡的?做人不能這麼膚淺!」

  郭滿覺得周公子簡直太冤枉她了,她本來就這麼膚淺啊!

  周公子氣得鼻子都冒煙了。他啪地丟掉了兵書,一把抓著人就按著後腦勺堵住了她的嘴。周博雅咬著她的脣,恨恨地咬了好幾口。這沒良心的女人,精神才好一點就知道氣他,一點都不貼心!

  屋裡一通鬧,雙葉送了人回來在屋外聽到,默默縮到了後廚去。

  小房間裡雙喜跟丹櫻等幾個正屋裡伺候的丫頭與後廚的婆子們在說話,不知說了什麼,一群人的神情還有幾分害怕。雙葉眉頭一挑,坐下來問大家在說什麼。

  雙喜抬頭看是她,鬆了口氣:「死丫頭走路沒聲兒,嚇死個人!」

  「怎麼了?」

  一個丫頭捂著胸口一臉欲嘔吐的模樣,壓低了嗓音道:「雙葉姐姐你看到謝家四姑娘那幾個丫頭了麼?」說著話,她還發抖,「昨兒下午我湊巧經過咱們後頭那個院子,看見石嵐哥拔了謝家那四個人的舌頭,滿手的血。那舌頭掉地上還軟軟的彈了起來。公子就在一旁看著,眼眨都不眨一下,好嚇人……」

  「你不知道,主子出事兒那日,清風不是帶回來三個斷了腿的婆子?」

  另一個婆子說,「我前兒還看到公子拿劍親手斬了這幾個人的手。血肉四濺的,地上嘩啦啦就七八條胳膊,別提了,老婆子嚇得好幾宿不敢睡……」

  幾個人說完,齊齊地抖了起來。心裡都在想著,伺候這麼久,他們家天仙一般的公子居然是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雙喜雙葉對視一眼,許久沒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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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幾場雨一過,天轉晴了。

  轉眼又過去了數十日,謝思思被關在周家南五院的這些天。約定好進東宮的日子早就過去,但也好似沒有這樁事兒一般,根本沒人提及。或者說她被關的這十天裡,除了方氏怒極來叱罵過她一回,未央宮,東宮,謝家,哪怕是周家,沒有一個人來找過她。

  謝思思意識到這是什麼意思之後,眼淚都快哭乾了,是真傷了心。

  疼愛她或者說愛慕她的太子表哥,放棄了她。謝思思並非不知太子的心,實際上,她自幼對男子的愛慕十分敏感。太子偶爾露出的寵溺眼神,她其實是知其意的。但如今,深深愛慕她的太子表哥卻沒來救她。沒人救她,沒人管她,謝思思終於知道怕了。

  原本以為她就這樣被關一輩子,可某一日,重傷起得了身的周博雅見她。

  謝思思頭皮都發麻,根本不想見。她如今十分怕他,她其實不傻的。周博雅看她的眼神就是在看仇人,沒有絲毫愛意憐意,她並非毫無知覺。在意識到依仗不管自己之後,謝思思十分害怕被報復。索性周博雅來了,只是逼問她關於天香樓的事兒。謝思思就是再傻也知道這事不能承認,承認了就等於承認下手綁架郭滿。

  所以哪怕她話漏洞百出,她也依舊咬死了她並不知情。

  周博雅冷冷看她許久,之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思思汗毛直立,心中一口氣還未鬆懈,南五院便來了個蒙面的黑衣人。這黑衣人身法飄逸,進院子後猶如進無人之地。衝進關謝思思的屋子,抓起人便走。謝思思看著越來越遠的周家,以為是有人來救她,不喊不叫地隨黑衣人走。

  然而她以為的只是她以為,變故發生得太突然。這黑衣人帶走她並非是將她送回謝家,也並非帶去東宮。等謝思思回過神來,人就已經在城郊的乞丐窩中。

  臭氣轟天的骯髒褥子,四周是病得頭身生瘡的骯髒乞丐,以及這是個牆外荒郊野外人煙稀少的破廟。謝思思出現在這種地方,哪怕通身狼狽,天生的貌美也不消減一分。黑衣人一走,十幾雙渾濁的眼便盯上了她。謝思思三魂飛走七魄,當下就嚇懵了。

  且不提謝思思如何,謝家如今亦是焦頭爛額。

  聖旨一下,謝家的榮光便在謝國公的國公爵位被奪之後迅速暗淡下去。往日門庭若市的謝家,一夕之間跌落神壇,淪落到令人唏噓的境地。謝琦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周紹禮那個老狐狸做了什麼,叫謝皇后與太子殿下對謝家的敗落冷眼旁觀。

  他雖不如周家人聰慧,但到底在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謝琦並非吳下阿蒙。謝家與東宮的利益息息相關,不說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卻也是骨肉至親的外祖家。太子不可能說捨棄便捨棄,謝琦不敢怪罪東宮,自然怪周家人從中搗鬼。

  謝琦心中恨得要命,一面覺得周家人挑撥離間,動搖東宮與謝家的親厚關係,著實可惡;另一方面只覺得太子輕易就被動搖,疑心上謝家,未免太過冷血無情。

  然而謝琦吞不下這口氣,絞盡腦汁地求見太子。

  東宮的宮人被折騰得沒辦法,也知這是太子殿下嫡親的舅舅,攔也不敢攔得太過。在謝琦第五次來,還是稟報了太子,終於得見太子一面。

  太子見到他什麼都沒說,只將一沓子東西甩在他面前。

  謝琦起先不明所以,拿起這一沓子東西看完之後便啞火了。五月底爆出的春闈洩題一案,聲勢浩大,謝琦自然知道。荊州楚河提拔貪污案挑破之後,大批的貪官落馬,朝廷正是用人的時候。惠明帝的本意是在此次春闈多方提拔人才,誰知下頭人看出他的心意,借此生事。膽大包天地鬧出倒賣試題這檔子事兒。

  惠明帝自然為此大發雷霆,命大理寺徹查此案。

  大理寺馬不停蹄地徹查,歷時一個月,揪出朝中一溜涉案官員。此案也算一樁大案,涉案人員無不被斬首示眾。情節嚴重者,株連三族。原本這事兒告一段落,誰知謝安義謝安孝這倆小子膽大包天,居然借東宮之便,摻和其中。

  謝琦看到這一幀一幀的證據,當場倒吸了一口涼氣。

  ……連他都不敢碰的東西,謝安義謝安孝那倆混賬居然敢發這種財?!

  謝琦看著臉色鐵青的太子殿下,抖抖嗖嗖地便跪在了地上。

  謝安義是他寵愛的嫡次子,雖不及長子得他看重,但為人嘴甜活潑,他自也十分的疼愛。謝琦於是再不敢多說一句,手中紙張濕了一塊,他手心的汗仍在不停地往外冒。看著這後頭還有一指節厚,謝琦不敢再看,生怕看了自己會當場吐血。

  「看!」太子的心情何止是怒,簡直是暴怒,「孤叫你看完!」

  他自三歲被惠明帝立為儲君起。周紹禮以帝王之術教導,惠明帝親自抱在膝上耳提面命,趙宥鳴是自幼便將視江山社稷為畢生的使命。可以說,除了少年時候偶有兒女情長,他一腔赤誠對大召,愛重大召子民,最是不能忍受貪官污吏禍亂朝綱之事。

  謝琦不如周家人敏銳,但這點上可是十分有分寸,輕易不敢逾越了此線。

  對上趙宥鳴森然的一雙眼睛,謝琦只能抖著手便繼續看下去。

  這後頭果然不負他所望,比前頭更精彩。

  謝琦做夢也沒想到這混賬玩意兒如此會惹事,不僅參與了洩題一案,居然還不怕死地親自下場舞弊。他腹中能有多少墨?居然沒腦子幹出這樣的事!謝琦知這舞弊之事如今尚未爆出來,撲通一聲跪下來便求太子網開一面。

  「殿下,義兒不過一時糊塗啊!」

  再怎麼混賬,兒子依舊是兒子,謝琦做父親的哪能看著親生兒子去死,「他自幼跟在你身後,想來太子殿下也該知道義兒是什麼人?義兒那小子那般膽小,最是乖巧不過的孩子,絕做不出這般荒唐的事兒。若做了,定然是受了旁人的蠱惑……」

  哪怕兒女跋扈,行事荒誕,只要有謝皇后這一層血緣關係在,謝琦從不擔心太子會厭棄謝家。可謝安義這小子膽大包天,動歪腦筋動到了科舉取士上。

  太子最是重視人才的提拔,這倆混賬所作所為盡往太子的逆鱗上戳。怪不得太子對謝家失望,怪不得皇后娘娘也乾脆利落地與謝家斷絕來往。一旦這事兒爆出來,太子一脈絕對會傷筋動骨。哪怕太子並不知情,怕是也要聲名受損。

  想通這點之後,謝琦只覺得背後被冷汗浸透,濕噠噠地黏在身上。

  謝琦知道喊冤是不行的,太子都將證據摔在他臉上,他狡辯就是在圖惹反感。索性認了,卻絕口不提旁的,只咬死了謝安義是受人蠱惑,一時糊塗。

  太子面上彷彿強冰覆蓋,冷冷道:「這份證據,孤已大義滅親親自呈給了父皇。父皇對此事秘而不宣,只下旨奪了謝家的爵位,當真是仁慈。」

  謝琦膝蓋一軟,又跪倒在地:「殿下……」

  「回去吧!」太子開口裹挾著深潭的寒氣,「你只知謝家如此已是父皇網開一面,便別來胡攪蠻纏。至於謝安義謝安孝……若是不想謝家人被株連,且當沒了這兩人。」

  謝琦心裡猛地一咯噔,抬頭去看趙宥鳴。

  見他眼底殺機微閃,頓時一個激靈將到嘴的求情吞下去。可謝家百年的昌盛毀於一旦,謝琦實在不甘心:「殿下,那思思……」

  他試探道:「殿下,思思人還在周家,你看?」

  謝家子弟混跡官場靠得是祖宗蔭蔽,論起真才實學,連能幹的長子謝安禮其實都不敢挺直腰桿。謝家少了爵位的撐腰,沒人照看,怕是往後官場要舉步維艱。謝琦不由地把希望寄託在女兒身上,他記得太子對思思,是有那麼幾分真心在的。

  「尚未進門,自然算不得東宮之人。」

  太子鐵了心與謝家斬斷關係,自然是半分情面也不講的,「謝四為人心思歹毒,數次招惹是非,蠢鈍野蠻。孤無福消受,你且領回去吧!」

  這話一出,謝琦骨子裡的熱氣都涼了。

  思思那日與太子被人當眾堵在周家水榭,早已沒了退路可言。這天下之大,就是膽子再大權勢再高,也沒人敢動太子用過的女人。謝琦不由的就急了,太子不要思思,那思思這輩子豈不是都毀了?

  「殿下使不得!」

  眼看著太子要走,腦子一熱,謝琦沒過腦子便口不擇言。

  他飛快道,「就算殿下如今膩歪了思思。可思思肚子裡的孩子是沒錯的。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思思有錯不假,但也不能遷怒了孩子!孩子是無辜的!」

  「……你說什麼?!!」

  太子的臉刷地就黑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

  「殿下,舅舅難道還騙你不成?」謝琦已然一腦門的冷汗,但脫口而出的謊話,他拚死也要編下去,「思思的體質特殊,就是懷了也看不出身子。但府上大夫診脈,已經五個月了。臣,不,我怕傳出去名聲難聽便叫府上一直瞞著,殿下您……」

  謝家有醫術高超的府醫,這事兒趙宥鳴一直都是知道的。

  「當真?」若說如今他的軟內,那必然是子嗣。多少年來,也就得了太子妃膝下的一個寶貝嫡子。若謝思思當真懷了,哪怕名聲臭了也要接進東宮來。

  謝琦的臉都白了,咬牙一點頭,「當真!」

  太子思索片刻,眉頭擰起來:「既然如此,孤便親自走一趟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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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太子殿下突然上門,一張口便尋問謝思思的去向。

  當初周家扣下謝思思,太子是知情的。沒派人上門借走,顯然是默許了的。如今突然張口要人,方氏心裡不由地開始打鼓。不過扣下謝氏是大公主親自開的口,扣著不放也是大公主的意思。方氏沒插手,自然是把人引到福祿院去。

  兩人來得巧了,彼時正值大公主誦完經歇息的時候。大公主略微思索片刻便叫下人把人請去了花廳,回屋換了身衣裳便去見倆人。

  太子自幼受太傅教導,往來周家,與大公主之間也算親厚。當下便將來意告知,大公主聞言,驚出一身汗。自上代起,趙氏皇族便子嗣艱難。如今惠明帝的下代,太子年二十有八,膝下不過一個五歲的嫡子。

  空虛如此,若謝思思當真懷了身孕,不是一件能等閒視之的小事。周家扣了人,傷著謝思思肚裡的孩子,別說太子,怕是惠明帝都要震怒。

  大公主當下便坐不住了。

  放下杯盞,她命桂嬤嬤即刻拿了她的名帖去請蘇太醫過府。懷孕沒懷孕,可不是由著謝琦紅口白牙說是就是,得由脈案作數。

  謝琦端坐在花廳,大公主身上凌厲的氣勢壓下來,他如今都有些頭重腳輕。

  方纔沒過腦子便脫口而出的謊話,吐出口,必須得硬著頭皮撐下去。

  謝琦原奢望著先來周家接到人,糊里糊塗塞進東宮。屆時等木已成舟,再酌情尋個合適的時機叫思思將這個『孩子』順勢流掉。可這大公主當真跋扈,太子的施壓之下還頂住了非得等太醫過府,半點活路都不給謝家人留。

  謝琦哪裡肯等?恨不得親自去搜出人立即帶走。

  他急切地催著太子三思,不能等了,該立即叫周家把人交出來。直言大公主這般推三阻四,想來是思思的肚子早已不好了,她故意在拖。

  大公主一聽這毫不遮掩的指責,頓時火冒三丈。她活到這把年紀,從來都是高高在上,還沒有人敢這麼跟她說話。當即呵道:「你放肆!我周家人素來行得端坐得正,行事重章法講道理,豈容你如此污衊!」

  「思思的滑脈乃我謝家府上府醫診出來,大公主這是信不過我?」謝琦一幅震怒地模樣,「我謝琦並非不知分寸信口胡說之輩,此等大事,難不成我敢欺騙與殿下?公主在京城素有威望,誰知請來的大夫,會幫周家說什麼話出來!」

  大公主頓時被這誅心之言給激怒了,拍著桌子大呵斥他放肆。

  謝琦此時已經孤注一擲了。太子就在一旁看著,他決不能叫周家當場戳破了此等謊言。謝家如今已風雨飄搖,若再失了太子的信任便再沒回路可走。大公主身份再高又如何?不過一介女流,嫁入周家大半輩子早就是周家人。君臣身份既定,大召便輪不到她來做主。

  謝琦這時候什麼都不管,只一味地胡攪蠻纏。

  太子被吵得頭疼,他不關心謝思思如何。自上回春獵親眼看謝思思遇到危險,毫不猶豫地拉周博雅出來擋身前之箭,他便斷了心中對她的念想。

  哪怕再是喜愛謝思思,太子他終究更愛重自己。自然無法接受一個如此自私的女子。周博雅這表弟他雖說接觸不多,卻頗為瞭解他的行事作風。這人冷淡是天性,對人對事都十分盡責。與謝思思的三年婚姻不慍不火,若說虧待,但也從未有過。

  春獵場上謝思思即便不念舊情,周博雅救她卻反被她所傷,未免太恩將仇報。

  太子不喜薄情寡義之人,更厭惡養不熟的白眼狼。之後謝思思出得這一樁樁一件件事兒,跋扈且惡毒,叫太子早年心中那個單純純善的形象早已崩塌得渣都不剩。他如今只在乎,謝思思肚子裡是否有他的孩子。

  爭來吵去,都是謝琦在胡攪蠻纏,太子心煩意亂。

  正當這時候,桂嬤嬤神色凝重地匆匆進來,說是南五院出事兒了!三雙眼睛刷地看過來,桂嬤嬤差點沒膝蓋一軟,跪下來。

  大公主臉一凜,站起身來:「出了什麼事兒?!」

  桂嬤嬤只覺得頭皮發麻,攥著手小碎步上前,對著大公主的耳朵便一陣耳語。

  大公主臉色刷地就陰下來。見了鬼了,這謝四平日裡關在南五院好好兒的,怎地太子一來就失蹤?!她下意識地瞄了眼太子身旁的謝琦,疑心是這人故意搞花樣。謝琦一臉莫名,好似真的一般,她當即一聲冷哼。

  「謝氏被人擄走了。」大公主拄著枴杖,對太子道。

  太子眉頭擰了起來,匆匆起身。

  大公主一面匆匆往外走,一面瞥了眼臉色古怪的謝琦,意有所指道,「人方才就關在南五院裡,謝大人來之前,聽說還在屋裡哭得起勁。怎地殿下來了這才沒一會兒,謝氏就被人給擄走?也委實太巧了些。」

  「公主這話是何意?」謝思思突如其來的失蹤解了謝琦的圍,謝琦不由地鬆了一口氣。

  他走得快,心裡猜王氏愛女心切出了昏招?但轉頭一聽大公主這話立即氣得跳腳,「難不成我還害了自個兒女兒不成?!思思不見了,此時找人才是要緊!」

  一行人匆匆趕去南五院,屋裡已經聚集一堆人。

  方氏看屋裡擺設分毫不亂,掙扎的痕跡沒有。薄紗的屏風後頭妝奩的蓋子開著,看得出出事兒之前謝思思還在上妝。什麼情況頓時一目瞭然,謝思思是情願跟人走的。方氏與妯娌李氏對視一眼,看著緊隨太子而來的謝琦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長。

  謝琦來屋裡走了一圈,心也定下來。

  太子的臉色瞬間沉下來,他身為一國儲君,自然不是個傻的。甚至所思所的想更遠,在他看來,謝琦此舉根本是拿他當槍使。來周家走的這一趟,尋人是假,根本是在假借他的聲勢威懾京中世家,謝家即便丟了爵位,仍舊有東宮撐腰。

  想到這點的太子,不禁臉色越發的難看。舞弊案隱秘不發,但大理寺已經在著手查了。太子雖說對謝家尚還有些情誼在,卻不想提謝安義那幾個蠢貨擦屁股。若非還尚且顧及謝琦是他親舅舅,他都要當場發作出來。

  這謝家著實可惡至極,竟敢拿他當筏子!

  太子回頭,利眼冷冷地瞪向謝琦。

  心裡有鬼的謝琦頓時臉色一白,眼神微閃地低下頭去。太子見狀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找!立即給本宮去找!」大公主滿臉厲色,冷呵道,「黑衣人往哪個方向去?立即給本宮去追!本宮倒是瞧瞧,誰人這麼大本事,入我周家竟如入無人之境!」

  大公主一聲令下,周家護衛立即行動。

  周家護衛訓練有素,行動起來十分迅速。大公主心裡憋了口氣,親自指使了護衛四處去搜。那架勢,恨不得將整個京城翻過來。

  京城說大也大,說不大其實也不大。從大公主下令去追到找到謝思思的人,前後不過耗了半個時辰。

  等一行人浩浩湯湯趕去謝思思所在之處,卻被眼前所見之景給震得說不出話來。乞丐已經被趕到角落裡,瑟瑟縮縮地抖作一團。冒著餿氣兒的草堆上,謝思思蓋著一張袍子,如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地上。她雙目無神地仰頭看著房梁,裸露在外的皮子上青青紫紫,折騰得沒一處好皮。

  謝琦看到人的瞬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整個人都懵了。

  這與他預料的情景差太多,他家思思怎麼會,怎麼會落到這個境地?謝琦雙目漸漸紅了,他膝行至謝思思身邊,好半天不敢碰她。

  周家人顯然沒料到是這樣的場面,此時心中有再多不滿也消了。太子落後一步,大公主拉都沒來得及,他人便已經跨了進去。

  謝思思緩緩地轉過頭,看到太子冷著臉一步步靠近,突然咧開嘴慘烈地笑起來。她笑得突兀,嗓音尖利而刺耳。太子腳下一頓,看她這般,心裡到底不忍。

  「思思……」

  謝思思自顧自的笑,笑得歇斯底里,恍若瘋魔。在場無一人作聲,就聽她的笑聲戛然而止之後呢喃:「為什麼?為什麼呢?為什麼兩輩子,我要落到如此淒慘的下場?我謝思思出身高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憑什麼要活得這麼慘!」

  呢喃到最後,她猙獰地哭嚎起來。

  謝琦被她這樣子嚇得臉都白了,連忙撲上去把她抱起來,老淚縱橫:「思思啊,是爹不好,是爹的錯!思思啊……」

  「不,不該這樣,」謝思思神神道道的,「我重來一次,重來!這次絕對不這樣!」

  謝思思突然暴起,一把推開謝琦,擁著袍子便扭頭往牆上撞去。

  周家女眷眼睜睜看她衝撞,嚇得眼睛都閉上了。一聲聲尖叫在耳邊炸響,謝思思動作迅速,倉促之間,謝琦被推得猛一個踉蹌,差點跌碎了尾椎骨。就見太子反應極快,一個箭步上去攔住她。

  然而謝思思衝得太狠,根本收不住腿便直愣愣地撞到了牆上。斑駁的牆壁漸漸暈開血色的花兒,滲透了牆壁流下來。謝思思整個人軟趴趴倒下去,額頭血流如注。

  尖叫聲,驚呼聲,聲聲混亂。

  ……

  大公主捏了捏眉頭,只覺得糟心不已。謝思思沒出現在謝家卻在乞丐窩,這相似的場景,叫她心中產生了著實不好的猜想。回頭瞥了眼周家人,方氏的眼神都閃爍了起來。一場鬧劇鬧得在座之人心中鬱郁,悻悻收場。

  幾日後,郭滿聽說只剩一口氣的謝思思被救了回來,但人卻瘋了。

  朝中舞弊案爆出來,謝家子弟牽涉其中,且在此案中發揮的作用不小。惠明帝看到這一沓子證據,當下便把最心愛的白玉硯台給砸了。短短這幾年,隨著惠明帝老邁病重,手下的大案越來越多,且越來越不知遮掩。

  這對為君者來說,是個恥辱,天大的恥辱。惠明帝不禁多想,是不是天下人都認為他老了,這般朝臣便以為他不當用了,才敢如此明目張膽?

  惱羞成怒的惠明帝越想越嘔心,他不允許任何人質疑他的才能。落案之後,惠明帝便將所有涉案人員從重處罰,全部問斬。且不準任何人求情,誰敢求情,便以同罪處置。謝國公本就因教子無方被奪了爵位,長子求情無果被次子株連,深陷牢獄之災。

  好在得太子到底還念著舊情,以緊閉三個月保得謝安禮一命。但是謝安禮卻被連降三級,被貶去鳥不拉屎的西南地區當一小小縣令。

  謝家再不敢去觸惠明帝的霉頭,不得已,舉家搬出京城。

  這一切變故發生得太突然,不過一個月,謝家便從聲勢烜赫的一等勛貴淪落到敗出京城。郭滿擰著眉思索了好久,想不通這一切的發展邏輯。謝思思她不是女主麼?被劇情無腦偏愛的女主娘家,謝家怎麼也不能落到這樣的結局?

  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又過了幾日,周公子的身子好了許多,這幾日已經能起身四處走動了。

  這日他端坐在書桌後,凝神靜氣地在寫著什麼。郭滿懷裡抱著一個從林染那兒得的木盒,手裡抓了把瓜子,悄無聲地地湊過去看。她是個一目十行的,周公子藏都來不及,幾息之間,便將信件的內容看了個大概。

  周博雅在對付謝家……不對,應該說,周博雅在為對付謝家的事收尾。

  「……你」咬得太用力,一粒瓜子殼兒卡在牙齒裡,她突然不知道說什麼,「謝家人蔘合舞弊案是你引誘的?」

  周公子按在紙上的手手指蜷了蜷,他垂著的眼簾中,閃過一絲暗色。

  頓了頓,他抬起頭,雙目澄澈而寧靜。

  郭滿靜靜凝視著這雙眼睛,到嘴的質問說不出口。

  老實說,她其實並非好性兒的人。事實上,她睚眥必報,誰敢對她不好,她必然會報復回去。周公子幫她報仇她很高興,但是,大約是法治社會長大的原因,郭滿很不喜歡這種瞬息之間要幾條人命的做法。

  眉頭不由地皺起來,她問他:「……謝思思的事兒,是你做的嗎?」

  周公子鴉青的眼睫扇了扇,小心地觀察郭滿的臉色。見她面上沒有絲毫欣喜或幸災樂禍,眸色漸漸地濃黑了起來。眼波扭轉之間,周公子清淡的臉上隱約流露出詫異。他沒回答,只反問道:「滿滿這是什麼眼神?懷疑為夫為人?」

  「不是你嗎?」郭滿皺了皺眉,換了個婉轉的說法,「下了藥,丟到乞丐窩。雖然她是活該,但是,我不喜歡你做這種事。殺人太多,不好的。」

  周公子心裡一軟,抬頭看著她,突然笑了。他復有垂下頭去,淡淡道:「誠如滿滿曾說的,為夫一直是個良善且溫柔的男子。」

  郭滿摳出牙齒縫裡的瓜子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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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大召正值多事之秋,這幾年尤其多事頻發。

  惠明帝早年順遂,輪到晚年竟頗有些支撐不住的頹勢。惠明帝本就是個優柔寡斷的做派,空有一腔名流千古的決心,卻沒有與之相配的治國之才。大召在他手中二十多年,前十來年尚算得安穩,後十年便就差強人意。

  荊州楚河堤壩貪污案落馬大大小小三十一個官員,朝堂正是用人之際。偏偏春闈洩題一案之後,緊接著是大型舞弊案,又是一番大換血。

  惠明帝到底想做一番成就,年紀越大,身子骨衰敗,脾氣也隨之越發得乖戾古怪。這兩年犯到他手中的都是大案,他為求名聲,處置起來是半分餘地也沒留的。素來優柔的君主難得雷厲風行地做了些實事,卻也造成朝中大批官職空置,朝堂上下運作捉襟見肘的窘境。

  國不可一日無君,地方不可一日無長。京都與地方政務難以為繼,反而叫大召這幾年隱隱的頹勢越發惡劣起來。新官派任刻不容緩。

  然而吏部每年選拔都是經過嚴苛的標準,且人才都有定數。新任官員的選拔派任,便處處受制。原本寄希望於今年的春闈,偏又有人不怕死頂風作案,輕易叫他的心血毀於一旦。惠明帝嘗到急於求成的苦果,連日來,焦心得夜不能寐。

  君主有憂,朝臣自然集思廣益替君主分憂。六部尚書以及輔政大臣連日商議的結果,試題重改,春闈改秋闈,重開恩科。明年開春再加開一科,不拘一格降人才。

  若是幸運,選拔到充足的有能之士,便能解了大召的燃眉之急。

  不過科舉取士到底還有半年,從開考到殿試,少不得得一年半載。地方便由這副官及當地府衙暫管這一年半載政務。但小地方尚且能糊弄,但一州之府卻不能輕易放權。自然得由京中派人下放。所以這幾日,惠明帝在琢磨下放官員的名單。

  周博雅這幾年接連辦成了幾樁大案,功績在身,惠明帝對他是另有安排的。

  在他看來,周家這個小子到底年歲太輕,資歷尚淺。若是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鋒芒太露。於是便壓製著尚未作出提拔。想著等個兩三年,將人磨礪得成熟再行提拔。但如今形勢所迫,惠明帝便有些顧不上原本的打算。

  荊州州牧早已於去歲秋後問斬,荊州十三城的府尹打入天牢,其中有七人與荊州州牧一同問斬。惠明帝憶起周博雅去歲去荊州半載,也曾管理過東陵城政務。想著若當真無人接替,周博雅是不失一個好的人選。

  若是有他法,惠明帝其實是不想動周博雅的。

  於他來說,此子天生靈秀聰慧,行事頗有章法。若提用得當,將來便是大召的肱股之臣。惠明帝有意歷練他,並不想他年紀輕輕便站得太高。然吏部呈上來的名單裡,可堪大任的人委實太少。地方如今百廢待興,形勢嚴峻,急需有能之士去綢繆建設。

  思來想去的,他心中十分猶豫,遲遲做不來決定。

  惠明帝便暗暗向周太傅透露了自己的意思,且看他如何看。

  周太傅沒有當場表態,直說周博雅外任與否,全由他自行決定。且等他回府詢問過周博雅的意思,再作答覆。

  他直言不諱,惠明帝也沒覺得冒犯。畢竟外放任職不是一件小事。大召的官制與前朝大不同,前朝乃三年一任期,大召的地方官任期卻是五年。任期長且不輕易變動,按大召律例,地方官任期不滿私自離開乃瀆職大罪,輕則罰奉降級,重則有殺身之禍。

  周家的長孫周博雅一生便是天之驕子。年少得志,三元及第,就任大理寺少卿一職。雖說時常會為查案南奔北走,但大理寺在京城,他的根在京城,到底是不一樣。

  下朝後,周太傅便將此事向周博雅通了口風。

  周博雅聞言沉默片刻,沒拒絕,只說且等他考慮幾日。周家人踏入朝堂不求高官厚祿,只求所作所為對得起周家門楣,且看子孫如何取捨。

  周太傅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兒。人上了年紀,自然期望能兒孫承歡膝下。周家到孫輩這一代,成婚的,尚未成婚的,膝下都還空虛著。周博雅作為周家最優秀的一代子嗣,周太傅素來疼得厲害。若當真外放,五年不能歸京,周太傅難得表露出不捨。

  然而如今大召的情勢確實嚴峻,他嘆了口氣,揮袖便示意他自去。

  周博雅於是行了一禮,起身離開。

  五月過半,京城一晃兒又是夏季,日頭漸漸烈起來。滿園的青綠草木悄然變得蒼翠,掩映著周府亭台樓閣,雕廊畫棟,顯得綠意盎然。

  方氏看著清雋俊雅的兒子,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自那日親眼目睹了謝思思的慘狀,方氏當時沒發一言,心裡卻好似梗了一塊,久久不能平靜。她素來是個心軟的人,多少年也改不掉這毛病。哪怕知道謝四這般是咎由自取,哪怕心裡厭惡謝四,親眼看到一個如花的女子被糟蹋成了那副模樣,她到底是於心不忍。

  心裡頭這口莫名的氣,一直憋到謝家人全搬出了京城。謝家倒了,太子被關了禁閉,謝思思的這件事不了了之,方才發出來。

  涼亭裡,方氏捏著帕子,忍不住來問周博雅,到底他從中做了什麼。

  在方氏的心裡,自家兒子從小端方有禮,聰慧異常,長成之後更是皎皎君子,光明磊落,清朗如月。她實在不敢想像,周博雅竟也有這般狠辣的時候。謝四雖說可惡,但整治她的手段有千千萬,就是給她一個痛快也好,緣何非要這等殘忍?

  方氏的質問,周博雅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端坐在蒼翠的榕樹下,明媚的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他身上,落下斑駁的光影。蒼翠的綠意與光交相輝映,襯得他恍若一尊瑩瑩生輝的白玉像。周博雅放下杯盞,疏淡的神色彷彿方氏說得不過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雅哥兒,」方氏心情十分沉重,「常言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母親並非叫你原諒謝氏,只是你那樣對一個女子,未免太過。況且滿滿那日受了驚嚇,卻也並未……」

  「母親。」周博雅啟脣,忽然打斷她。

  方氏話一頓,抬眼看他。

  「你那日在破廟目睹的謝氏是何情形,就是兒子那日親眼看到滿滿的情形。」

  周公子此時的嗓音淡淡,復又捏起了白瓷杯子。修長的手指,骨質均勻,竟比他手中的白瓷更晶瑩通透。他話落地,平地生出一股肅殺,「滿滿當日能全須全尾回來,那是滿滿的運道。母親不能因滿滿運道好便忽略滿滿受過的苦與委屈。」

  方氏到嘴的話,頓時噎住了。

  「若滿滿那日沒抗住呢?」他緩緩抬起了眼睛,一雙黑如墨玉的雙眸閃著幽幽的光,隱約可見其中戾氣:「若她沒抗住,今日便沒有母親在此可憐謝氏。」

  周公子站起來,淡聲道:「母親,與人為善並非這麼這麼與人的,兒子自問對謝氏仁至義盡。」

  方氏仰頭看著面前一臉冷漠的兒子,久久不知說什麼。

  不可否認,周博雅的話是十分有道理的。謝四有此遭遇,全賴她心生惡念起先害了自家兒媳,兒子所作所為不過以牙還牙。方氏無聲張了張口,想說她此番質問並非拎不清,不分好歹,只不過一時想差了。但見周博雅不悅,她只能作罷。

  「……罷了,」方氏知自己今日做了件多餘的事,「母親所言,並非在可憐謝氏,只是不希望你行事太過狠辣。滿滿看著溫軟好欺,實則是個極有底線的孩子。想來她也希望自己有個磊落的夫君。」

  周博雅眼睛閃了閃,行禮告退。

  方氏看著他背影走遠,幽幽地嘆了口氣。她這兒子長至這麼年歲,似乎到了今日方才叫她發覺,他與她期盼中的為人冷淡卻光明磊落相去太遠。

  辭別了方氏,周博雅逕自回西風園。

  因著身負重傷,周博雅這段時日一直告假在家修養。大理寺或者東宮雖不至於太過打擾,但時常也會為了棘手的事,寫信遞來周家詢問意見。郭滿怕他來回走動扯動了傷口,便做主把他的外書房搬空了,東西全挪到西風園正屋來。

  正巧他才回了屋,外院的小廝便匆匆遞來一張加急的密件。

  周博雅接過來,信件上並未蓋印官方的印鑒,只在封頁上注了他的名字。筆跡十分陌生,是西南苗疆那邊來的信件。周公子不由得心中一凜,立即拆開來。

  一目十行地看完,周公子的眉頭擰了起來,沐長風出事了。

  信中寫得極簡,只寥寥數語便交代了前因後果。沐長風自去歲請旨南下,去南疆也待了有一年半。南疆地處偏遠,百姓尚未教化,野蠻之風盛行。在這短短的一年半里,南疆駐軍與當地悍匪時常交手,發動的大型兵禍少說也有兩手之數。

  沐長風就是在最近的一場兵禍裡,陰差陽錯地招惹了南疆一個苗寨。這寨子裡有一擅使蠱蟲的女子,給沐長風種了蠱。如今他躺在駐軍營地,生死不知。

  郭滿不知何時趴到周公子的背上,伸著脖子偷看。

  溫熱的呼吸撲在脖子上,周公子手縮得飛快。信件折起,他刷地回頭,便看到了瞪大了一雙眼睛的郭滿。然而這丫頭被抓包了絲毫不覺羞愧,反而梗著脖子看著他,一臉的無辜無畏。周博雅撫了撫額,只覺得頭疼。

  「滿滿你……」

  別的她都沒看到,就光一閃而逝地看到『蠱蟲』兩個字。雖然不知道這世界為什麼會有蠱蟲,但原諒她作為一個曾經整日不做正事專看狗血小說的美少女,看到蠱蟲,她腦中下意識就冒出『情蠱』兩個字。

  郭滿眨了眨眼睛,擺手錶示:「我什麼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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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7:07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日子一晃兒就到了七月。烈日如火爐一般炙烤大地,滿園的花木都彷彿被抽乾了精氣神般蔫巴巴的低垂著枝條。穿堂的風跟在灶下烤過似的,吹得人一身一腦的熱汗。趙煜接到西南邊的信件來周家已是第二日的事兒。

  這日下午,趙煜駕了一匹黑馬匆匆來周家。

  周博雅的箭傷委實拖了太久。傷口反覆撕裂再重新長合,從四月折騰到七月,總算是好了大半。不過鑒於蘇太醫特意交代周博雅傷了底子,務必要好好將養。周太傅心疼長孫,親自為他向惠明帝告了三個月的假期。

  因著周博雅在,趙煜進了周府便被人引進了西風園。周公子重傷這些時日,郭滿看他看得很緊,早把他的書房搬空了。如今他議事,多半是在西風園。

  西風園是周博雅自七歲起便獨居的院子,離外院近,往日趙煜跟沐長風也是常來的。不說熟門熟路,院子裡的一草一木幾乎熟得跟自家院子一般,十來年沒個變化。今日他方發現,不過一年半光景,西風園似乎變了樣子。

  周博雅那廝寶貝得不得了的那些個奇木,一股腦兒地全換了普通品種的花樹。

  沿著西風園的院牆栽種了一圈,過了花開時季,花樹只剩下蒼翠的葉子。鬱郁蔥蔥的,落地便是大片的綠蔭,瞧著十分喜人。院子南面那棵百年的榕樹倒是沒拔,不過枝兒上架了鞦韆。鞦韆旁還設了石凳石桌,石桌上似乎擺著棋局。

  此時的周博雅正墨發半束,端坐在葡萄架下笑看著他的小妻子霍霍東西。

  眉目溫柔得能擠出水,趙煜愣了愣,周博雅這廝,竟還有這般柔情蜜意的時候?

  自從周博雅與郭家女成婚後,為了避嫌,這院子不大方便外男進來的。不過以趙煜與周博雅的關係,他不算外人,況且周博雅人就在,偶爾來個一二回,倒也不妨事兒。

  虛虛一掃院子,趙小王爺收回了視線。

  他今兒是為了沐長風的事兒來,長風中了蠱生死不知,他特意趕來跟周博雅商量營救事宜。只是郭滿也在,他在抬起頭,眼睛正巧對上郭滿那的側臉。明媚的陽光下,郭滿一晃而逝的脣紅得可愛,他腳下的步伐倏地一頓。

  須臾後,好似方纔的停頓不過是錯覺,他復邁起懶散的步伐往兩人那邊走過去。

  七月的天氣炎熱,今年的暑氣尤其厲害。方氏一大早打發了人往西風園送了好些莊子上的時鮮果子。郭滿閒來無事,想著周公子難得大病初癒,做些好吃的甜食來犒勞犒勞他,這才搗鼓起了她的『冰鎮夏日飲品』。

  趙小王爺走過來,郭滿就瞧見他了。不過也不知怎麼回事,她與這汝陽王府的小王爺雖說見面的次數不多,次次碰到一起,都要撞出了些叫人說不上來的桃色來。一次兩次的,不免叫人心生尷尬。

  郭滿埋頭搗著果子,等趙煜走到跟前,客氣地與他見了禮。而後不等他回禮復又垂下頭,一臉兩耳不聞窗外事地繼續搗她的果子。

  趙煜摸了摸鼻子,沒看郭滿而是抬下巴去瞥了下周博雅,示意倆人去旁邊談。

  周博雅看了眼瓷翁裡一指節來深的果子汁水,點了點頭起身。他雖說與趙煜親厚,但這樣的姿態到底不適合。況且郭滿在這兒,要說什麼也確實不方便。於是指了指正對著葡萄架的他的書房,兩人便一同去了書房說話。

  周公子起身,順手把手裡的書就擱在桌上。

  郭滿瞧了一眼,指使雙喜去把後廚的李旺家的叫來。順便瞧瞧她吩咐後廚冰鎮的煮羊奶可冰鎮好了,若是好了便一併端來。雙喜一走,雙葉正好尋管蓉嬤嬤拿了冰過來。郭滿指著周博雅放書的位子,叫她挪開了只管放那兒。

  大熱的天兒,冰塊的寒氣兒絲絲縷縷的,風吹過便是一陣陣冰涼。

  怕寒氣重了傷郭滿的身子,雙葉特意放遠些。郭滿也沒在意,搗鼓了好半天的果子,她兩條胳膊都要斷了。雙葉看她忙得一腦袋的汗,便想替她搗。郭滿手沒雙葉的巧,也沒她的手勁兒大。想了想,便起身讓開叫她來。

  雙葉手快,接過去便利索地幹起活來。

  書房裡,周博雅與趙煜面對面坐在窗邊,偏偏頭便能看到葡萄架下臉紅撲撲的郭滿。趙煜看他眼裡都是淺淺碎碎的光,嘖了一聲,不免心生羨慕。

  說來他們三個人裡,看著最沒心沒肺的沐長風實則最重情。最是文雅溫柔的周博雅,其實面熱心冷,對誰都冷眼旁觀。只有他折中了兩人,不多情亦不冷情,將將好。

  趙煜原以為像周博雅這樣的性子,註定了一輩子沒法跟人交心,更別提會心悅誰。誰成想這人居然還快了沐長風那傻子一步,先得了個心愛的小妻子。這般滿心滿眼都是那人,旁人都不看一眼的模樣,看得他牙酸不已。

  趙小王爺心裡翻白眼,被這倆人夾在中間,倒是襯得他趙煜真成了個流連花叢的浪蕩子,盡會風流輕浮地招惹女子傷心了。

  不過這時候倆人也沒心思聊這些,長風那小子還在西南那疙瘩裡頭躺屍呢。

  趙煜這段時期怕是沒法隨周博雅南下的。風滿樓雖說也接些官員的私單,賺點外快。但風滿樓論性質,其實還是偏向於江湖中的刺客勢力。趙煜不愛摻和朝堂之事,不代表他是個安分守己的紈褲。換個身份,他卻是在江湖中混得風生水起。

  風滿樓的名聲越響,招來的是非便越多。

  前段時候,風滿樓的人誤殺了蜀中的一個名喚唐門的暗殺世家的子弟。唐門在江湖上名聲十分響亮,蓋因此門中人行事卑鄙卻十分護短,通常惹了一個就招來一群。趙煜遠在京城,下面人一來二去的,鬧得個不可開交結仇的結果。

  趙煜不日便要啟程去蜀中,親自去處理此事。奈何西南那頭來信倉促,一時間分身乏術,此時只能交於周博雅去。

  周博雅的傷如今才將將養好,雖不耽擱走動,但尚不能動武。此次南下西南苗疆,危機重重。沐長風才出了事,周博雅又病弱,他等閒放不下心。匆匆趕來周家,親自將風滿樓的信物交給周博雅手上,方便他南下時調動風滿樓的勢力。

  兩人的商議剛告一段落,雙葉端了兩碗果汁奶冰沙過來,敲了敲書房的門。

  趙煜抬眼,正對上了對面的周博雅。只見這廝一雙淡漠的雙眼蹭地一下亮了,偏還裝模作樣地頓了一頓才淡聲道:「進來。」

  雙葉垂頭斂目地進來,手裡端著的東西,尤其的醒目。

  只見晶瑩的冰沙上澆了色澤鮮亮的果醬,十分喜人。雙葉的人還尚未靠近,那股子清涼的奶香果子味兒便跟長了腿似的撲鼻而來。

  果醬是郭滿方才純手工搗的,裡面還澆了冰鎮甜羊奶。古代工具有限,但也不是沒法子。這兩碗冰沙都是李旺家的拿小刨子一點點刮下來的,特別細。果子醬的味兒與羊奶。交融在一起,蓋了羊奶的腥膻味兒,直勾得兩個嗜甜狂魔眼珠子不知該怎麼轉了。

  雙葉將兩碗冰沙擱到桌上,擺好了餐具,行禮告退。

  倆人垂眸,先是矜持地看了看,而後才拿起了勺子。

  那股酸酸甜甜的奶味兒混合冰沙在口中化開,一口下去透心的涼。大熱的天,吃下去,一身暑氣便降下去。儘管甚少吃這類冰倒牙的東西頗有些受不住,但短暫適應過後,這新奇的口味,教倆狂魔欲罷不能。

  趙煜吃著口裡的看著周博雅碗裡的,心裡不由地十分嫉妒。

  周家這小媳婦相貌生得可人心,手藝更可人心,周博雅這沒心肝的當真走得好狗屎運。想著方才驚鴻一瞥的郭滿粉嫩的臉脣,趙煜倒是想起近來聽說的周家小媳婦兒的事。

  看了眼周博雅,他實在不好提的,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兒。

  擱下勺子,趙煜於是單手撐著膝蓋,懶懶地拖著下巴。

  周博雅這窗邊的書房裡,素來擱的都是坐墊。擺著矮榻,若是有客來,他這人都是叫人來去都是盤腿坐。趙煜坐不慣軟墊,每回來都是歪歪栽栽的,沒個正行。

  此時歪著腦袋,不好往窗外看,自然扭過頭看屋裡。周博雅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不過是在正屋隔出來,掛個珠簾權當是個遮蔽的門罷了。都說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趙煜武藝高強得夜裡能視物,輕易便將珠簾之外的納入眼底。

  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趙小王爺饒有興味。不僅院子裡變了,屋裡更變了個徹底。往日冷清的彷彿這不是個人常住的屋子,如今卻塞滿了有趣味兒的小物件。既不累贅,又顯得十分活潑有人氣,趙小王爺心裡驀地有些酸。

  ……是不是他也該娶妻了?

  心裡想著,他眼睛不經意地掃到屏風後頭的妝奩。

  正屋內室的屏風都是薄紗的,材質輕薄,展開來看有些透明。不過這類材質的屏風素來都是擺內室裡。畢竟若有佳人從後頭經過,窈窕身形隱隱綽綽,多有意趣?

  趙小王爺眼睛好,一眼便看到郭滿開著的妝奩盒子裡放了個折成魚狀的符。趙小王爺私下事務繁忙,早把自己撿了周公子一個符的事兒忘到天邊去。此時看著,覺得這小東西頗有幾分眼熟,心想似乎在哪兒見過。

  然而想半天,暗道,這類小玩意兒每年廟會上多了去。怕是周博雅帶小妻子出去,隨手在哪個手藝人的攤子上買來哄他家小姑娘的。

  趙小王爺於是意味深長地瞥了眼對面拿了水經注在看的周博雅,突然覺得好笑,沒想到被人捧上天的周公子也有哄人的一天啊……

  周公子不知他腦子裡遐想什麼,抬頭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而後再看他一眼,眼神問他『還不走』?

  趙小王爺頓時就不高興了。他才坐這麼一會兒!

  「本王覺得這冰沙頗有幾分意趣,不若叫弟妹再做一碗?」

  周博雅看了眼窗外,葡萄架下,郭滿瞇著眼睛一手拿勺一手捧碗地吃著冰。肉爪子還沒他手心大,捏了個老大的勺子,懷裡也捧了老大一碗。一口一口,吃得她縮著脖子直打寒顫。他的眉頭皺了皺,抬起手,食指與中指蜷在一起敲了敲桌子。

  窗外落下一個黑衣人,恭敬地行禮。

  趙煜早知道周博雅身邊有人,眼皮眨都不眨一下。

  「去,沒收少夫人的冰沙。」

  沒一會兒,窗外便響起了郭滿憤怒的咆哮聲兒:「周博雅你敢從我口裡搶食,信不信我以後毛都不做給你吃——」

  分一碗給趙煜的周公子後脊樑一僵。

  趙煜挖了一勺塞嘴裡,看著他,突然咧嘴笑得跟偷了油吃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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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沐長風出事之後,接連又有幾位副將重傷。南疆的駐兵勢力大大削弱,胡霍一人難以支撐,連夜加急發了求助函上京。南疆的密函呈到惠明帝跟前已是三日後,比周博雅趙煜得到消息要晚上幾日。接到密函的當場,惠明帝便砸了手裡的杯子。

  大召的麻煩事兒一件接著一件沒個消停!當真半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他。惠明帝怒紅了雙眼,急火攻心,只覺得今年就沒一件叫他順心的事。

  然而即便他心裡怒極,惱恨南疆駐兵無能,胡霍求援之事卻不能放任不管。南蠻乃大召的西南第一道防線,與西北邊防同等重要。

  既然重要,自然必須派人前去支援。

  可南疆地處大召最南邊,與京城相去甚遠。快馬加鞭的話,至少得兩個月。一來一回,怕是沒個三月半載的難周轉開。舟車勞頓不說,此地窮山惡水民風野蠻。百姓未得教化,巫蠱之術與悍匪搶掠之事盛行,危機四伏。大召多少英才良將都折在這裡,惠明帝早朝之時提起此時,朝堂之上頓時鴉雀無聲,竟無一人願意領旨。

  周公子便是在這時候請旨南下。

  他身上的傷口養了三個月有餘,如今只要不大動,已經能走動自如。周太傅為他告的假期期限已至,這日正巧他銷了假上朝。惠明帝看著滿堂朝臣,只有周博雅一人站出來,怒極之餘又別無他選,只能順著台階準了周博雅。

  且不提惠明帝事後為此大發雷霆,看誰都不順眼,滿朝文武只好幾個月來夾著尾巴做人。

  事急從權,沐長風的身體狀況不明,怕拖太久了易生變故。周博雅得了惠明帝准許,便將啟程日定在三日後。

  考慮到周公子不過一介文人,查案能力再是出類拔萃,也並無武將的強健體魄。如今願意孤身入南蠻之地,已經是膽識過人,當真是青年人難得一腔的的忠君報國情懷。惠明帝心中頗為感動,臨行前,難得慷慨地賜下一塊金牌,以供周博雅事急之時調動兵馬。

  周博雅謝過了惠明帝,回了府便開始準備南下事宜。

  南蠻之地物資匱乏,有些地方瘴氣頗重,蛇蟲鼠蟻更是毒得厲害,衣食住行要格外小心。好在周公子奔走大召各地不是一回兩回,下人準備起來,該帶什麼不該帶什麼頗為周全自如。郭滿一聲不吭地看下人來來去去地替周公子備行李,心裡總有些惴惴不安。

  自謝思思瘋了之後,劇情什麼的,早就崩了。如今這什麼勞什子的蠱蟲都冒出來,郭滿實在擔心,還有什麼稀奇事是不會發生的。

  想她家周公子生得如此貌美,又是時刻招桃花的命。別巴巴去一趟苗疆,給她弄個真愛苗女回來。心裡才這麼想,郭滿嘴上趕緊呸呸兩下,把烏鴉嘴給呸掉。斜了眼睛看向窗邊專心致志寫東西的周公子,斑駁的光影之下,這男人恍若謫仙。

  郭滿撇了撇嘴,默默轉身去了內室,打開裝衣裙的櫃子。

  「這回你不準跟去。」清涼的嗓音傳來,周公子一手執筆一手扶袖,頭也沒抬地淡淡道。

  郭滿抱衣裳的動作一頓,回頭看他:「唉?」

  「南疆不比荊州,如今正是兵禍盛行之時,十分危險。況此地自古來便是窮山惡水的,瘴氣毒蟲頗多,稍有不慎便會中招,」周公子手下寫得飛快,義正言辭道,「為夫此行輕車簡行,不便帶太多人隨行。你跟去了,為夫不能時時在,不放心。」

  ……南疆確實瘴氣毒蟲多,難道以前荊州不是瘟疫肆掠?荊州東陵城那地方她都住了,南疆怎麼就去不得?

  郭滿擺擺手,一臉不在意:「沒事的,我不怕。」

  周公子筆下一頓,抬頭擰了眉頭:「滿滿你聽話,這回不要跟著去。」

  郭滿看著著他的眼睛,須臾,發現他這回是認真的。

  近來周博雅已經粘人到一定程度,郭滿身為當事人,感受十分清楚。這人恨不得時時刻刻把她方眼皮子底下,她此時十分很驚奇周公子居然真不帶她。她眨了眨眼睛,小心地問了他一句:「……真這麼危險?」

  周公子的眼神一閃,點了點頭。

  「其實你可以放心的,你不在的話,我會乖乖在駐兵營地待著,絕不瞎跑。」

  「你可不要小看我。小女子不才,雖不敢自稱博聞強識,但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有所涉獵。上回在荊州,可不就是我靈機一動,拯救了你跟太子殿下於水火之中?」深深看他一眼,郭滿講道理,「說不定這回你再遇到什麼,還是要我英雄救美呢……」

  「英雄救美?」周博雅筆一頓,挑眉。

  郭滿沒說話,低頭在懷裡掏了掏,然後掏出一把小鏡子遞給他。

  周公子伸手接過去,有些不明所以。

  「看這裡。」

  周公子狐疑地看過去,鏡子裡是他一張精雕細刻毫無瑕疵的臉。頓了頓,『美人』周公子終於反應過來她什麼意思,不由地彎起眼角笑起來。

  「聽滿滿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是。」

  郭滿笑瞇瞇地看著他,昂起了下巴:「是吧……」

  「但,就是不準。」周公子說變臉就變臉,復又低下頭,執筆重新寫起來,「雙葉雙喜,把少夫人的衣裳首飾全放回原位。」

  周博雅一聲令下,兩人默默上前,把郭滿抱到榻上的衣裳又抱回了櫃子裡。路過郭滿時,雙葉順便還摳了她手心的小鏡子。

  郭滿:「……」

  手裡空了,衣裳又掛回去,郭滿瞪眼看著自己的兩大丫鬟。

  雙喜雙葉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地看自個兒的腳尖。

  在她們看來,去南蠻地區可不是鬧著玩的。那地方哪裡是輕易去得的?她們可是聽說了,那破地方亂得很,官商勾結不說,悍匪橫行,打家劫舍屠戮百信等都是常有之事。姑爺這般不準,也是為了自家姑娘的安全考慮。

  郭滿於是也沒說話,就這麼蹲在周公子面前,直勾勾地盯著他。

  屋裡突然陷入一片詭異的安靜。

  周公子被她盯得頭皮發麻,實在寫不下去。抽了抽眉頭,他突然打破安靜,問了郭滿一個奇怪的問題:「滿滿,你覺得長風這人生得如何?」

  郭滿:「……」

  完全不懂話題是怎麼從南下苗疆不帶她,跳躍到沐長風身上去。但作為一個誠實且資深的顏狗,郭滿努力回想曾經見過的沐長風的模樣,皺著眉實話實說:「……風度翩翩,瀟灑不羈,不辜負他大召三公子的美譽,生得當真是特別特別俊美。」

  周公子手裡寫得筆不由地劃出長長的一筆,臉色頓時黑了。

  他停下,抬了眼咬牙切齒地瞪著郭滿。郭滿眨了眨眼睛,一臉不知道他氣什麼的故意。然後就見周博雅丟掉手裡的筆,再然後,她就被拎著後脖子給丟了出來。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郭滿回頭看著突然緊閉的大門,一臉懵。

  同樣被趕出來的雙喜雙葉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邊,將人攙扶起來,三臉懵逼。郭滿指了指緊閉的門,就聽雙葉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姑娘,方纔你不該那麼回答的。」

  雙喜點了點頭,也嘆氣:「你應該脫口而出說,沐長風是誰?」

  郭滿:「……」

  臨啟程這日,周公子是一大早便起了的。沐家其實也得了信兒,沐長風中蠱之事信中雖沒交代仔細,但元氏卻也猜到兒子定然是受了傷。今兒天沒亮便親自拉了好幾車的東西來周家,叫周博雅一併帶去南蠻。

  周博雅與元氏見了禮,又說了幾句話,吩咐下人整裝出發。

  等都交代清楚,他一掀車簾,愣在了原地。方才起身時,郭滿還沒醒。睡得認識不知的人不知何時悄咪咪爬上來,周博雅看著她,心沒忍住一軟。罷了,管他什麼前世今生的緣分,有他在,難不成還能眼睜睜看他兩再續前緣?

  周公子抬腿上車,靠得近了,他方才看到郭滿的胸口貼了一張紙。紙上那十分有辨識度的狗爬字,囂張地寫了一句話。

  『你敢抱我回去,接下來三十年你都要面對戒甜戒蜜,與黃連作伴的人生。』

  周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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