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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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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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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19:40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邊境地區魚龍混雜,有邊緣小國的人出入實屬正常。

  突然冒出這種噁心又凶險的東西,光憑苗女的一面之詞,是不足以斷定這件事就全然是邊緣小國的人做的。畢竟霧花只是說他們苗寨的人不喜飼養食肉蠱,卻不代表他們不會。若是有人借此生事,也並非不可能。不管怎樣,這件事務必要徹查。

  「關於食肉蠱,可否請霧花姑娘說得更詳盡些。」

  「這倒不是問題。」霧花很乾脆地點了頭,前幾日才料理完了巫霜花,她如今閒著也是閒著,「若關於蠱毒,大人若想知道,民女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周公子謝過她,小心地將郭滿放下,扶去一旁的空椅子坐下。

  霧花捏了捏眉頭,感覺額頭一些疲憊突然處置了巫霜花,她也耗費諸多心神,正想著周博雅這裡若無其他事,她便要回院子去搗草藥了。然而郭滿經過她,身上清淡的藥膏味兒飄過來,她就突然回頭看了眼坐下的郭滿。

  須臾,她眉頭微擰:「少夫人身上,今日可是用了別人送來的脂粉?」

  郭滿一愣,不知她突然說這句話何意。旁邊周博雅眉頭一皺,抬起頭看向霧花。

  霧花則走了過來,在郭滿手邊的位子坐下,「大人若信得過民女,叫少夫人與民女瞧瞧。」

  周公子頓時心中咯噔一下。

  他回頭看了眼郭滿,郭滿也是一臉茫然。周博雅不知這苗女做什麼,嘴脣淡淡地抿了起來:「難道你發現……滿滿身子有事?」

  「這倒沒有。」

  霧花聳聳鼻子,搖了搖頭:「就是聞著少夫人身上這草藥的味兒,覺得有些不大對。」

  話音一落,周博雅的臉就變了。

  「哪裡不對?」

  說著一股煞氣從他身上洩出,連屋裡的溫度都降了下來。周公子看向敷在郭滿額頭的傷藥,表情漸漸冷冽。

  霧花冷不丁被他嚇一跳,她默默縮了手腳,總是不能習慣這如玉郎君翻臉比翻書快。搓了搓胳膊,她只見開口點明:「夫人身上,似乎有點引蟲粉的味兒。」

  霧花與苗寨裡的孩子一樣,自幼便與草藥毒蟲打交道。蓋因在辨藥識草方面天賦異稟,論起醫術蠱術,整個苗寨怕是無人能及她半分。就像現如今,郭滿身上的味道,哪怕只是很輕微很輕微的一點點,她也清晰地聞出來。

  「何為引蟲粉?!」周公子嗓音不由地繃緊了。

  郭滿偏頭去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似乎這一刻,總覺得她家周美人的瞳仁像猛獸般豎了起來。

  霧花直感覺寒毛直豎,當真是怕了周博雅,「難道你們一路回來沒發現異常?引蟲粉,顧名思義,招引蟲子的藥粉。每個巫蠱師都會制,抓蟲子練蠱時候特製的藥粉。」

  她指著郭滿,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雖然味兒很淡,但決瞞不過民女的鼻子。」

  周公子眼神射出了利劍,臉瞬間敷了一層冰。

  明白引蟲粉的意思,再看郭滿出事便知這是故意謀害了。畢竟引蟲粉與食肉蠱撞在一起,無聲無息便能要了人命。周公子低頭看向郭滿滲血的額頭,看她接連受傷,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不必霧花出言解釋,周公子與郭滿夫妻倆對視一眼,默契地想起一個人。若是真有人故意謀害郭滿,那便是她了。

  「是私怨。」

  郭滿眉頭擰了起來,感覺十分噁心,「霧花姑娘,那個巫霜花你可是放回去了?」

  早在給沐長風解了蠱的當日,霧花便去馬不停蹄去關押巫霜花的柴房裡收拾了巫霜花。如今這都把人放回去好幾日了,霧花點點頭,眉眼中都是報復了仇人的快意:「聽夫人您的主意,民女在她身上種了真言蠱,也毀了她一張臉……」

  說著,她忽然意識到郭滿話裡的意思:「……您懷疑是巫霜花報復?」

  這是自然。

  郭滿抓了抓胳膊。畢竟私怨的話,除了巫霜花,沒有別人了。她追隨周公子來昆城,滿打滿算不過十來天。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能跟誰結仇?除了巫霜花的事兒上她多管閒事插了一嘴,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跟她有要她命的深仇大恨。

  霧花卻不這麼認為,「她不行的,她沒那個煉蠱的能力。」

  「不是她煉,我的意思,是別人煉製了蠱她來用。」

  郭滿又抓了抓胳膊,抓得太過,胳膊上的皮膚火辣辣的疼。才聽霧花說她身上被人下了引蟲粉,她如今下意識覺得自己這兒癢那兒也疼了。

  「你方才不是說這種蠱,隔壁小國有人會煉。她興許從旁人那兒買了來,使得這惡毒的手段。」

  霧花想了想,這似乎也說得通。

  但轉念一想,她放巫霜花回胡家不過十來天,緊緊巴巴的哪有功夫?

  況且,巫霜花哪怕心思再歹毒,本人卻也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自幼蠢笨如豬,學蠱學二十多年只學個皮毛。如今被胡家人關在後院,毀了容,如今又撒不了謊,誰能放她出去?況且即便有那個本事,頂著那副嚇人的尊榮溜出胡家,她也跑不去鄰國。

  心裡這麼想霧花便就這麼說出來,她覺不可能。

  郭滿卻十分堅持。

  她素來直覺很準的,雖仔細想想,邏輯確實不大說得通的。但是有時候,人一旦衝動起來,行起事來便是如此的沒有腦子。誰知這世上狗急跳牆的人有多少?興許這個巫霜花報復起來就是個做事不計後果的呢!

  郭滿能想到的,周公子只會想得更全面。

  他私心裡不管這事兒是私怨還是公怨,只要行事之人存了害郭滿性命的心,那落到他手裡就絕不可能過去。接下來的事情,周公子不想郭滿參與。

  於是打發了丹櫻立即回去備水,務必將郭滿從頭到腳都仔細清洗一遍。

  引蟲粉不是鬧著玩兒,誰知道西南邊陲的小城有多少毒蟲毒蚊?

  「這引蟲粉可是普通水洗就能祛除?」

  周公子雖說耳聰目明,但也只不過比尋常人敏銳,鼻子卻不如行醫擅藥之人靈敏。他知巫蠱上許多東西頗為不講道理,生怕這種招惹蟲子的古里古怪的藥粉一旦塗上,氣味兒經久不衰。想著。便問霧花:「若水不能洗掉,可是需要什麼藥材來擦洗?花瓣和熏香可以掩蓋氣味兒麼?」

  只能說周博雅輕易不開口,一開口便問到點子上,引蟲粉確實與平常藥粉不同。

  這類草藥的本意是為了招引蟲子,也就是說諸多藥材雜糅在一起,會混合成一種與毒蟲交配時候吸引異性的氣味兒,對毒蟲的吸引力巨大。通常情況下,她們苗人製出這樣的藥粉來都是吸引最毒最難纏的毒蟲,而後再抓到一個盅裡,促使毒蟲廝殺吞噬,最後才能煉成想要的蠱。

  這類草藥的氣味獨特,哪怕水洗過,還是會留下一股奇怪的味兒。

  平常人大多數聞不到,就連一些巫蠱師也聞不出來。只有真正厲害的巫蠱師會發現異常。這種對人來說不過有些刺鼻的藥粉,對毒性強弱不分的蟲子來說,卻是沒有比這更有吸引力更霸道的味道。且若不能用特製的草藥擦拭,十天半個月氣味不散。

  「這樣吧,民女自己配些祛味兒的藥。」

  霧花看到周公子的憂慮,說著便開了手下的箱子,掏出一小瓶的遞過去,「夫人沐浴之時,只管灑一小撮進浴桶化開便可。」

  周公子接過這個晶瑩玉透的小瓶子,揭了瓶口塞子,立馬一股濃密的花香衝了出來。

  霧花又道:「這是香臨散,比熏香好使。」

  知道不是什麼古怪的藥,周公子輕聲謝過她,低下頭看郭滿。郭滿還不想走,坐在椅子上磨磨蹭蹭不想走,就是想看看後頭到底是誰在搗鬼。

  周公子一看她就猜到她心裡所想,眉頭皺了起來。而後便彎下腰,將人打橫抱起來。

  郭滿驟然被人抱起來,臉一僵。垂下眼簾,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的。她如今都習慣這男人動不動抱她了,幾乎腳一離地,她下意識地抱緊了周博雅的脖子。

  清風派出去的人,傍晚便回來了。

  昆城太小,查起案子都不必太耗費功夫。一匹馬來來回回跑,幾趟都跑完了。況且使計之人做事沒那麼周密,做一次惡事錯洞漏洞一堆,根本經不起別人查。

  清風的人回來,把害郭滿命的人身上什麼東西都查清楚。

  還真是巫霜花。

  她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消息,知道自己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都是拜郭滿多嘴所賜。巫霜花心中恨極,鬥不過擅蠱擅毒的霧花,不敢惹霧花,只能把心中的一腔恨全遷怒道郭滿的頭上。無聲無息弄死一個縮在後院的女人,她還是很擅長的。

  周博雅在知道是這個結果後,一把捏斷了手中的筆。不敢招惹霧花,就敢來謀算滿滿?他一張俊美的臉孔都微微扭曲,苗女好大的狗膽!

  且不提周公子大怒之下遷怒了曹家一家,就說事情暴露出來,曹展自己心中對霜花的憐惜也被消磨得一分不剩。

  就說這食肉蠱,還當真沒冤枉邊陲小國。他們狼子野心,已經不甘心偏安一隅,想要多從大召多撈些好處。自從年前一戰嘗到些許甜頭後,他們之後便時不時偽裝成馬匪,越過兩國的邊境隔三差五地搶掠。這食肉蠱,就是他們腐蝕西南駐兵的第一步,若是成功了,往後他們搶掠的行徑更肆無忌憚。

  然而他們的打算,因著郭滿,提前暴露了。

  郭滿身上的引蟲粉,叫藏在大召境內的一個巫蠱師提前暴露行經。然後則動一發牽動全局,一個人的暴露,也將他們專為西南駐兵將領準備的「好東西」以及之後的陰謀,全給暴露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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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19:57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胡霍家的洗塵宴到最後也沒去成。

  西南將領們預備給周公子的下馬威沒了針對對象,很有些不甘心。心道這京城來的文官就是狡猾,也不知是不是察覺他們來者不善,居然當真膽小地不露面。洗塵宴不露面便罷了,總有機會叫他們好好會一會這人。誰知他們暗戳戳等了幾日,這出身周家公子哥兒不知私下裡忙什麼,竟比胡霍將軍還難碰見一回。

  耐著性子等幾日,就又聽說了周博雅的夫人白日裡出行,當街驚了馬受重傷。

  聽說這京城來的周公子周博雅,對自己這位夫人寵得如珠如寶。因著夫人重傷,大發雷霆地當街斬馬,命人封鎖城門。為了夫人出口氣,更是滿城地搜捕嫌疑人。

  短短幾日,這裡抓幾個那裡押走幾個,府衙的地牢漸漸就滿了。

  平頭百姓,商賈,舞姬,甚至連城中最負盛名的醫館裡頭的大夫也被他抓了。昆城官員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猜測這跋扈公子哥兒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就聽連胡霍的親侄子曹校尉後院的女人被周博雅的人給扣下。

  這消息一出,引得滿城風雨。

  周博雅卻絲毫不怕非議,該抓人的抓人,該審問的審問,依舊我行我素。這般張狂且傲慢的作風,倒是昆城的百姓都知道城裡來了個了不得京城大官。

  周公子的人還沒正式在營地露面呢,威懾力卻是顯出去了。

  半個月搜查,周博雅的人將整個昆城翻了個底朝天。

  昆城本就不大,城內加上下屬縣村,人口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十來萬人。被他揪出來押入地牢的,一共四十五人。其中,本地地痞流氓十六人,羌國往來大召的商販走卒二十三人,舞姬兩人,春暉堂大夫兩人,最後剩下一個便是曹展養在後院的女人。

  抓歹徒抓到胡霍將軍的府裡,這周博雅委實跋扈!

  然而胡霍曹展姑侄本人都沒發話,昆城的府衙以及看不過眼的人,哪怕心中再是憤怒也不敢去管這事兒。

  這般又過了幾日,被押入大牢的四十多個人受不了逼供,又牽扯出不少人出來。

  按理說,周博雅被惠明帝指派來,是支援西南駐兵的。可這個人自從來了昆城,愣是在替『夫人出氣』這事兒上耗了快一個半月。如今昆城駐兵對他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都知道這周博雅來頭不小,卻不知這周大人本人是圓是扁。

  這下子可惹惱了好些人,有些性子直爽的,巴巴地就去找了胡霍狀告了周博雅。事實上,周博雅發現不對之後,立即便將此事全盤告知了胡霍。

  胡霍對查案這事兒不在行,也不清楚周博雅到底要怎麼做。任何事情一旦牽扯到國家利益,再小的事也不能算小事,自當鄭重以待。胡霍知道厲害,哪怕周公子不過是初步懷疑,並無實證,他對此事也是十分重視的。

  怕人多口雜,動作太大會打草驚蛇,也是怕查到最後發覺並非邊陲小國作祟,在無確鑿證據的情況下鬧了個人盡皆知,會引得兩國邊境關係惡化,特意囑咐周公子暗中處理。

  周公子自然知道輕重,便是打著搜查當街傷馬謀害郭滿匪徒的名號行事。

  如今城中這滿城周公子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傳言,還是郭滿親自提議傳的。郭滿特意囑咐了周公子,一定要著重強調出她無與倫比的美貌,以及周公子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這個重點,她一點不怕『紅顏禍水』這個罵名,請周公子手下之人務必不要替她正名。

  周博雅:「……」

  無言以對很久之後,周公子還真一臉血地採用了她的建議。

  且不提城裡聽說了流言的人都在猜測這周夫人到底有多美,叫這京城的大官如此深愛且迷醉。就說周公子打著郭滿的旗號辦事,確實存了點私心在。胡家那個苗女膽敢算計他媳婦,周公子可不會輕易放過。

  當初藉機抓人,周博雅的人是直接闖的胡家後院去的。這般行徑便是明晃晃地告訴曹展以及胡家等人,巫霜花落到了他手裡,等於有去無回。

  胡霍沒有意見,事實上,胡霍樂見其成。

  他活這把歲數,是個性情中人。性子雖粗蠻無禮,卻最講恩義情分的。巫霜花忘恩負義,冒名頂替已經足夠噁心,行事還蠢笨歹毒,當真是丁點兒叫人憐惜的品性都沒有。胡霍比較直接,他私心裡已經表面上,都十分嫌惡侄子這女人。

  說起來,原本他就不喜巫霜花。

  畢竟無媒無聘的就敢在曹展的後院住下,還不知羞恥地一住三年的,能是什麼品性端正的好姑娘?若非顧忌著救命之恩,胡霍當真要命人把她趕出去。這等背德之人所做之事,如今看著,那更是處處都錯。

  奔著為賤,生母不要臉皮,孩子生下來自然沒人看得入眼。

  他侄子曹展如今不過弱冠之年,還是年輕精壯的時候,將來子嗣必然不會少。庶出的子嗣越多,反而會成為往後曹展嫡子女的阻礙。既然如此,不如不生。所以,哪怕巫霜花替曹展生了一對子女,胡霍厭屋及烏,連本身就不多的憐惜如今也變成厭惡。

  至於曹展自己,先前就連累過沐長風,如今他自然沒臉面替巫霜花求情。

  巫霜花卜一打入天牢,周博雅就命人處置了她。

  周公子想著郭滿不願他手上沾染太多血腥,便也沒做多餘之事。並未喊打喊殺的,只命手下人以其人之道還治。當初巫霜花是怎麼害得郭滿的,他便怎麼還給她。當然,一樣的東西,還回去是務必要附帶利息的。

  巫霜花膽敢給郭滿下引蟲粉,他便買了霧花特製的更要命的引蟲粉還給她。她塗在郭滿的頭髮裡,他便命人替這女人渾身塗滿,不僅僅頭髮絲,指甲縫都不放過。

  之後也沒刑訊,只叫人挑斷了手筋腳筋,丟去了瘴氣林。

  瘴氣林裡的毒蟲毒螞蟻,想必她應當很熟悉的。回到自幼長大的老地方,與那麼多自幼伴著一起長大的東西呆在一處,是生是死,端看她自己的造化。

  郭滿聽說了這個安排之後,看著周公子的眼神複雜。倒不是可憐敵人,而是覺得奇怪。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怎麼越相處就越覺得周公子的行事作風半點沒有身為男主的磊落,反而越發往反派的方向靠攏?

  昏黃晃動的燭光下,周公子彼時正在書桌邊,頭埋在信件之中。抬也不抬地為自己的清白辯解:「為夫有分寸,不是那等眥睚必報、手段惡毒的小人。」

  郭滿:「……」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都是清風一個人乾的。」

  郭滿『哦』了一聲,「其實是你幹的也沒事。」

  她腳尖伸出去挑了挑擱床尾的周公子的枕頭,勾過來,抱懷裡,「你做惡都是為我報仇,我很喜歡。但還是說一句,周博雅啊,為妻勸你善良。若不然往後我死了飛昇,你死了下地獄,那本仙子豈不是還得換個夫君?」

  周公子:「……有點道理。」

  「是吧!」郭滿胳膊肘撐著引枕,摸了摸下巴,「畢竟想再找一個像夫君你這麼好看的也難。前頭一個長得太好,叫我再去湊合醜八怪絕對不可能。」

  「……」不高興。

  她嘀嘀咕咕的,「哎!怪不得俗話說,年輕的時候遇到的人不能太驚艷,否則孤苦一生……唉?不對!」

  郭滿看了一眼周博雅,突然勾起了眼角,笑得一幅賊兮兮的模樣:「其實比夫君稍稍次一點的還是有的,沐長風就很不錯……」

  她這話沒說完,就聽啪嗒一聲輕響,周博雅手裡的筆就斷了。

  郭滿眨巴了眨巴眼睛,就看周公子陰沉著臉一步步往牙床這邊過來,表情有些可怕。

  生氣了?郭滿有點懵。

  就見周公子抬起了頭,一雙鳳眸微微瞇著而後幾大步上了榻便一手揮落了紗帳。而後巨大的陰影罩在郭滿身上,郭滿默默往邊角縮了縮。

  沒一會兒,郭滿啊一聲叫喚,紗帳便輕微晃動了起來。

  再然後,傳出女子難耐的低吟,以及男子惡狠狠的質問:「能不能品一品為夫的內涵?為夫難道除了一張臉叫你流連,就沒其他優點了?」

  ……

  床帳搖晃了半宿,這質問就持續了半宿。

  郭滿簡直無姑且委屈,她這麼膚淺的人,看了漂亮皮囊之後,難道眼睛還能穿透美這皮囊看到人的內涵?

  答案絕壁是不可能啊!

  且不說引蟲粉之事告一段落,打著郭滿旗號抓捕巫蠱師的行動,周博雅手下之人保留了大理寺特有的做事風格,下手快且十分不講情面。

  這般鐵血手段,難免會招來諸多不滿。其中,早看不慣周公子拿喬的本地將領就憤怒了。

  說來,大召武將的晉陞除了武舉之外,大多拼得戰功。像西南這種鳥不拉屎的邊疆之地,駐守的將領,除非像周公子沐長風之流的,是自己請旨下來的,大多將領都是本地小兵從底層,靠著一身戰功升上位。

  所以此地有許多勇武的蠻將文史頗差,有些甚至大字不識。

  換句話說,大多數人腦子不靈光,更大一部分人除了一把上陣殺敵的狠勁,對政治上的事兒一竅不通。

  再換句話說,若非胡霍在前面當領頭羊,這就是一群蠻子土匪。

  蠻子土匪做事哪裡講究什麼策略章法?沒人給出主意,被人一激就熱血上腦,指哪打哪。哪怕他們能察覺周博雅的行為古怪,依舊沒有人解其中深意。

  說這些人沒腦子,還真有一個特別沒腦子的。

  就說這群將領中,有個性子魯直的徐姓將領。本來就看不慣外來京官行徑跋扈,而後又聽說抓捕的人中有昆城第一藥醫館春暉堂的大夫,加之巡邏路上被大夫家眷給堵著求了幾回。脾氣一上來,提了一把刀就騎一匹快馬直衝府衙而去。

  也就是這邊陲的蠻荒之地沒什麼規矩,徐姓副將別的本事沒有,闖門的水平一流。

  護衛根本攔他不住,就叫他直愣愣闖了進來。

  魁梧的漢子站在刑房門口,手上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風,指名道姓地要求周博雅給個交代。怒斥周博雅一個京城來的黃毛小子居然敢在昆城濫用職權,大張旗鼓地聲討,並要求他立即釋放春暉堂的大夫。

  然而他來的這一日,恰巧周博雅與沐長風都不在。

  他罵了半天沒人應,這人便一怒之下揪著人,非要查刑訊的卷宗。他倒是要看看,這個周博雅能刑訊出個什麼東西來。原本他怒氣衝衝,看一下子便準備嘲諷。誰知這一看便看出了大問題,其他的卷宗全被收起來,徐副將看得,是今日才審出來的東西。

  一知半解的,他也不曉得輕重,出了府衙便嚷了個天下皆知。這般便跟捅了馬蜂窩似的,周博雅在抓捕外圍小國的巫蠱師一事,鬧得滿城風雨。

  胡霍下午得知了消息,氣了個仰倒。

  這些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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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昆城太小的,丁點兒消息冒出來,不出一日便傳出了城外。從周博雅抓捕羌國巫蠱師的舉動,傳著傳著,就變成周博雅完全洞悉了羌國的密謀,必然要一舉殲滅羌國勇士。這下好了,原本還部署好準備暗中啟事的羌國兵馬巫蠱師們,倉皇之下,狗急跳牆。

  周博雅與沐長風兩人辦完事在城外十里亭會面,才坐下沒一會兒,就被羌國的兵馬圍住了。

  他們見事情已經敗露,怕周博雅回去之後事件擴大,驚動大召京城那些人。大召這幾十年雖說因皇帝無能,但大召畢竟百年基業,強盛的國力卻是擺在那兒的。哪怕大召如今勢弱,滅一個西南小國還是輕而易舉的。所以,這京城來人周博雅必須死在昆城,決不能叫他逃回去。

  鉚著一股勁要取周博雅的命,羌族士兵下手無情,處處殺招。

  然而一動起手,他們方覺出這周博雅的不同。怪不得敢請旨南下,原來這一身高強得離奇的本事,以一敵百都游刃有餘。而另一邊對敵經驗十分豐富的沐長風,只有過之而無不及。況且周博雅身邊所帶的十五個風滿樓的殺手,個個武藝高強,一出手便是一條命。沐長風身邊也是一隊他的親衛,且個個精兵,殺敵自然也凶戾非常。

  傾巢出動來剿殺周博雅的敵軍,這下子踢到了鐵板。原本打著出其不意要人命的主意,這下子全然反過來,變成送上門來求死。

  既然求死,自然要滿足他們。

  周博雅手下之人飛身躍入敵軍中心,宛如收割人命的死神,所到之處鮮血四濺。沐長風的人也不甘落後,手中刀槍劍戟舞得虎虎生風,走一步殺一人。巫蠱師藏身其中,企圖下毒放蠱。然而周博雅早在出城之前就以防萬一,請天縱奇才的巫蠱師霧花煉製避蠱丹,人手一個,全部服過。羌國巫蠱師的把戲,毫無效用。

  就這般,暗藏在大召境內的四百多人,短短三日便被剿殺個乾淨。

  此番大勝,其實嚴格來說是單方面屠殺。周博雅這邊十五個風滿樓一流高手全須全尾,就連沐長風手下的精兵,實際死去也不過十多人。

  可以說,這是十分成功的以少勝多了。

  消息跟長了翅膀似的飛回城中,可是嚇破了好些有心之人的膽兒。只聽那報信之人說得繪聲繪色,越說越驚心動魄。不出一個下午,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原來周博雅身邊那些看著吊兒郎當無所事事的護衛,竟然個個以一敵百麼?那周博雅帶來的一堆人,究竟是是如此可怕的存在。

  原本被聽說手無縛雞之力的周公子,聲名大噪。

  人人都道這文官到底是個什麼模樣的文官?如此武藝高超,手段厲害。怪不得皇帝會派他來支援邊陲。事實上,西南邊陲的百姓這幾十年來,深受流匪和兵禍的迫害。

  尤其近十年裡,不僅昆城下屬的邊緣村莊,就連距離主城偏遠些的縣鎮也深受其擾。所以哪怕周博雅當初在城中大肆搜捕惹得人厭煩,如今翻了案,就都拿他當救苦救難的菩薩來看。一時間推崇不已。

  既然推崇,百姓們就更好奇傳說中絕色傾城的周夫人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如何能將這般英武的周大人給迷得神魂顛倒。

  流言酸話傳入別院之時,郭滿翹著蘭花指捏了支黛筆矯揉造作地給自己上妝。那嘚瑟的小模樣,恨不得尾巴都翹上天去。

  雙葉一旁看著她,好笑又無奈:「那主子,外頭曹夫人以及各家夫人前來拜訪,您是見還是不見?」

  「見啊,自然是見的。」

  郭滿描了眉又上眼妝,百八十年沒仔細收拾過自己的人,興致勃勃要給自己上個顛倒眾生的妝容出來。她手巧得很,雖說一年半沒練,但試了幾下,還算利索。手下飛快地在一張臉來回,不一會兒,鏡子裡便映出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左右看了看自己這張臉,郭滿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吩咐雙葉趕緊替她輓了那京城近來最時興的髮髻,換好了衣裳,郭滿顛兒顛兒地就去會客了。

  別院沒有會客廳,說是會客,其實是曹氏領著一眾夫人都在院落花園的涼亭裡坐著。這個時節早已經冷了,但是西南這地方在大召最南方,就沒有降雪冰雹的擔憂。此時雖有些涼意,但身上多加幾件薄襖坐在涼亭,並不會凍手凍腳。

  曹氏等人是打著探望郭滿的名號來的,當然,她們也確實是來探望的。

  只是她們的探望,自然是因著這幾日連番的事情。叫她們發覺這個京城來的周大人,行事古怪,卻很有幾把刷子。原本不願與郭滿相交的,此時都是來亡羊補牢。否則郭滿傷都傷了一月有餘,不過兩個時辰的路程,她們也不會拖至今日才上門。

  曹氏等夫人帶著好奇郭滿長相的各家千金們,烏拉拉坐滿了涼亭。

  別院是胡家的,胡曹氏自然很清楚哪裡方便等。別院的下人奉上熱茶,隨自家母親前來湊熱鬧的千金們則一個個瞪大了眼睛,盯著來路。一把年紀的夫人對郭滿這等小婦人生得如何並不在意,但昆城少女慕愛的姑娘們聽說了流言,那可是好奇得不得了。

  郭滿也沒叫他們多等,收拾好了便扶著丹櫻的胳膊從院子出來。

  不一會兒,就見花園的盡頭,一個緋紅的身影邁著輕盈的步伐款款走來。郭滿這幾年是越長越出挑,雖沒有那高挑的身形,但勝在身姿婀娜撩人。加之被周公子夜夜滋潤,走起路來裊裊婷婷。凝脂般雪白的皮膚,目若點漆,脣如點朱,襯得本就貌美的郭滿彷彿九天仙子下凡,此時裹著一團紅踏風而來。

  一時間,滿園生輝,竟比她們週身那開不敗的花還要奪人。

  如斯美人,本對小女兒家家的好奇不甚在意的夫人們,此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女們更是驚艷得眼珠子都不敢轉動。就連曹氏這自恃出身高貴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也滿目的驚艷,呆滯了好半晌才回神。

  回過神又覺得沒見過世面,不過倒是承認了郭滿確實生得閉月羞花,當真可擔得起『絕色』二字。怪不得那周家長孫對妻子疼寵非常,如此容貌,實屬應該。

  郭滿成功達到目的,立即就高興了。她昂著脖子,開屏的孔雀一般邁著做作的蓮花步,走到曹夫人手下的一個位子坐下。

  雖說她年紀輕輕便三品誥命加身,與同樣三品誥命的曹氏身份旗鼓相當。但郭滿畢竟年紀輕輕,且胡霍又是從三品地方大員,是周公子暫時的上司,郭滿自然不會託大。她坐下之後,果不其然,曹氏嘴角的笑容親切了些。

  曹氏是個講究體面排場的人,只要給她臉,她自然也給你臉。於是拉著郭滿好一通誇,其他夫人也立即你一言我一語地誇起來。郭滿笑瞇瞇地聽著,半點不謙虛地全認下來。

  周公子沐長風兩人風塵僕僕趕回來,就看到郭滿笑瞇瞇坐在一眾女眷之中,笑得那叫一個得意洋洋。

  也怪別院的下人不會做事,有女眷上門做客,也不知告知歸來的男人們。導致周博雅與沐長風貿然出現在花園,委實尷尬。

  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句話在女子身上跟男子身上都一個樣。這麼堪稱絕色的美男子,恕邊陲的女眷無知她們是有史以來頭一回見。

  按理說,沐長風來西南都一年半,姑娘們該知道他的都知道才是。可偏偏這人是個極怕麻煩的性子,不想在西南娶妻生子,愣是沒在各色宴上露過面。周博雅更是,姑娘們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她們如今才知道那色令智昏的周大人竟生得如此之俊美。

  一眾跟隨家中長輩而來的姑娘們的眼睛落在兩人身上,把都拔不下來。比之見到郭滿之時的單純艷羨,她們此時滿面羞紅,心瘋狂跳起來。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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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兩個身量頎長的男子立在花叢之中,一個清雋俊雅一個瀟灑不羈。即便神色上頗有些疲倦,衣衫也不盡整潔,卻丁點兒不損他們卓爾不群的獨特氣質。姑娘們捂著狂跳的心口,若非女兒家的矜持尚且還在,怕是都要嘰嘰喳喳撲過去。

  滿園的女眷在,其中還頗有不少未出閣的女兒家。

  周沐兩人不方便路過,便遠遠地衝主位上的曹氏拱了拱手,轉身折迴廊下。特意繞過院子,擇了一條曲折小徑避開走。

  周公子沐長風倆都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走,眼睛並不亂瞄。周公子更是除了郭滿以及曹氏,半分眼風也不曾給在座其他人。姑娘們直勾勾盯著兩人的背影看,恨不得把人背影燒個洞出來。郭滿的眼睛不由地瞇了起來,有些不高興。不過心中不高興,面上卻不顯她轉過頭,繼續與曹氏說話。

  曹氏眼睛在涼亭裡轉了一圈,嘴角的笑意不消,卻樂得配合郭滿。

  她自己的女兒才年方十三,年紀尚小,並不急著夫婿。況且曹氏出自京城曹家,雖說長在邊陲,她卻是拿京城貴女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家女兒的,矜持得不得了。似這般把眼睛盯在旁人的夫君身上,她私心裡是頗為不齒的。

  曹氏此行的目的,一是為了亡羊補牢與郭滿相交,二則是以表探望之意。

  如今該探望的探望了,該說的話也說了。見郭滿此人年紀雖小卻十分上道兒,心裡立即有了數。胡家還有一堆事等著她,於是便不準備再多留。

  寒暄了會兒,她方才站起身,準備告辭。

  曹氏一起身,則其他隨她一道來的夫人們自然不便多留,於是也一一站起了身。

  各家千金們心中頗有些不捨,方才驚鴻一瞥的美貌,太令人牽腸掛肚。就這麼走,她們委實不甘心。姑娘們欲言又止地看著扶丫鬟的手款款站起身來的郭滿,有心打聽方纔那兩個公子哥兒到底哪個是周大人哪個是沐小將軍,當著眾目睽睽,又實在開不了口。

  抓心撓肝的,一個個憋得臉都紅了。

  然而郭滿就跟眼瞎似的,像看不見她們的欲言又止,也絲毫沒有體貼地問一句的意思。她們憋屈了半天,期期艾艾的,最後什麼也沒說出口。磨磨蹭蹭地紅脣都要咬出血,一步三回頭的,一雙雙眼睛巴巴去瞥『迷得周大人神魂顛倒』的郭滿。

  郭滿心裡一陣哼,摸了摸自己的大胸,頗有些嘚瑟,又有些不痛快。

  但總體來說,還是十分得意的。我家相公不僅大召第一美還忠犬,於是矯揉造作地變換著坐姿,笑瞇瞇地享受著各方面的羨慕嫉妒恨。

  夫人們將姑娘們的小心思看在眼裡,卻並沒說什麼。昆城的貴婦人與京城官宦之家女眷著實不同,京城的貴人重規矩講名聲。昆城雖說名聲也看重,但卻不拘泥於虛名。女婿什麼的,若是能當真攀到一個好的,自然不管規不規矩。

  換言之,只要姑娘別鬧出定親前破身子的醜聞,什麼都好說。

  今日這倆公子她們是真切地看到了人的,那叫一個滿意(驚艷?)。雖說皮相這種東西做不得準的,但常言道,相由心生。長得這麼俊,心怕是也很美(…)。

  這般想著,她們就有又想到,曹家別院住著的這兩個公子,人才將將弱冠的年歲。明明年紀不大,卻已然身居高位。這周大人,聽說正四品。沐小將軍雖說官位不如,但驍勇的名聲,在西南是響徹昆城的。這倆人比之昆城靠祖宗蔭蔽混日子的官家公子,不知強多少倍。說句不中聽的,那就是一根手指頭,都能把昆城的二世祖給碾到泥地裡去。

  況且,除了自己出眾,前程可期,本身出身也嚇死人。

  來之前她們就都特意打聽過,通過曹氏的口瞭解到。這兩個年輕人都是京城一頂一世家,最正宗的勛貴出身。周博雅出自於百年名門望族的周家,祖母乃當今聖上親姑母。祖父周太傅乃三朝元老,是教導當朝皇帝以及太子的帝師,是真正的皇親國戚。而那沐長風也出身將士名門,那個盡出軍事鬼才,甚至幾番出過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將的上將軍府沐家。往日旁人總說什麼天之驕子,這兩個人,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姑娘們心肝顫顫的。雖說單純地只論出身,她們這種草莽人家出身的姑娘,給這樣的人家的嫡出子嗣做妾都不配,但萬一呢?萬一她們其中之一被看上了呢?話本子不是都這樣寫麼?

  ……而且,配不配都是其次,不妨礙她們有想頭啊!臆想又不要銀子咯!

  這種出身的貴公子她們往日是接觸不到,可如今因緣巧合,他們這不就見到了?想那周大人對妻子那般的疼寵愛護,必定是個憐香惜玉之人。若他們有幸與這公子結一段緣,指不定就被他帶回京城金屋藏嬌了呢?

  這般想著,姑娘們瞥了眼涼亭中翹著蘭花指喝茶的郭滿,頓時仿若兜頭澆了一瓢冰。

  ……若是長得比這周夫人好,或許還能有幾分勝算。

  郭滿察覺到四方遞過來嫉妒的眼光,抬起了頭。背脊挺得那叫一個筆直,蘭花指翹得那叫一個風騷,端得好一幅高貴優雅。果不其然看到姑娘們眼角塌下去,郭滿便猶如吃了雞的狐狸一般愉悅地瞇起了眼。

  想了想,覺得這姿勢太僵硬,不夠顯出自己美貌。

  郭滿於是單手撐住額頭做慵懶狀,垂眸凝視著杯盞。嘴巴還在小聲地叫雙葉弄朵花來,給她點綴一下。一旁的雙葉看得額頭一抽一抽的,無語地臉都要抽筋了。

  眼看著姑娘們頹喪地走了,郭滿方才咧開嘴笑開了。

  似乎見著沒人在,她眼睛從凝視杯盞的邊緣上挪開。斜著飛了個媚眼給雙葉,用色瞇瞇的陶醉語調問:「……我這姿勢好看麼?」

  而後不等雙葉答話,她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面小鏡子,自問自答說:「好看~」

  雙葉:「……」

  不知何時折回來的沐長風,靜靜地立在不遠處的花叢,將兩人的一言一行全納入眼底聽如耳中。他此時身上還是那身血腥氣極重的黑衣。他靜靜地看著郭滿作妖。須臾,搖了搖頭,眼裡全是細碎的笑意。

  笑著笑著,樹上一朵花落在他木簪上。

  他一愣,抬手取下來。這是一朵西南本地獨有的花,一年四季開不敗,紅艷艷的彷彿一團胭脂。沐長風凝視花,嘴裡彷彿呢喃一般輕輕說:「好看……」

  ……

  自這日之後,下給郭滿的帖子如雪花般飛入別院。

  好似昆城的大大小小的宴,突然想起郭滿這號人似的,紛紛給郭滿遞邀請函。周公子已經去營地述職了,郭滿想著左右閒來無事,不如就四處轉轉去湊湊熱鬧。沒了條條框框束縛的郭滿儼然放飛了自我,每去一家,都誓死『艷壓群芳』一回。

  周公子看她這般鬥志昂揚,只覺得好笑不已。

  艷壓別人就這麼高興?

  周公子仔細想想,『艷壓』好似確實挺令人高興的。比如他姿色壓過長風,他就一直頗為自得。如此一想,更是不破會她難得這麼高的興致,特意從風滿樓招來兩個武藝高強的女殺手安排在郭滿的身邊,由著她去。

  只要保證人身安全,不被人欺辱,他都隨她折騰。

  自從羌國潛入大召的士兵被剿滅乾淨,昆城馬匪猖獗的情況便得到了有效遏制。往年一年要發生五六次搶掠的村子,之後這連續的幾個月裡,都沒有在聽到馬匪馬蹄的聲音。而與此同時,昆城及其下屬縣鎮村落各處也都風平浪靜。

  胡霍尋思著,大召這幾年的兵禍,怕是有大半是別國從中搗鬼。

  雖不知羌族小國不過四百多人是如何搗得鬼,叫昆城倪城大理城這幾個城這十年來飽受兵禍之苦。畢竟蠻族小國的兵力哪裡有大召精心養護出來的駐兵驍勇。沒道理這些個人就能教他胡霍等一系將領,久受其擾。

  事實證明,這四百多人確實沒那麼強的能力,是巫蠱師。

  只能說,這一帶地區巫蠱盛行。大召瘴氣林裡有苗寨,別國自然也有自己的養蠱術士。這些術士,不必親自上陣殺敵,只要在背後研製出何時的蠱蟲,助將士們一臂之力。很多情況下,都能其上絕大的作用。

  就說上次胡霍手下死傷大半便是緣於不長眼的人招惹了苗寨,受蠱毒所害罷了。

  這回有霧花在,那些鑽入將士體內吞噬將士精氣的蠱蟲,一一取出。取出之後,好好將養些時日,西南駐兵的兵力便能慢慢恢復。

  周博雅來昆城快四個月,京城的信件一封一封往這裡寄。

  因著天高水長,信件快馬加鞭送來也耽擱了兩三個月。這般一來,周博雅等人收到京城的消息嚴重滯後。等一場冬雨降下來,昆城進入了臘月,周公子才收到太子召回的信。大約半年前,惠明帝突然一次在御書房咯了血,如今已經臥病不起。

  周博雅不確定過了三個月,惠明帝如今是否還活著,或者說已經駕崩。他知道自己在西南地區的事情不能拖了,許多事必須速戰速決。

  既然如此,便私下裡找胡霍以及幾個重要的副將談一談。

  沐長風也收到了消息,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暫時沒有回京的打算。

  京城如今形勢不明,他父親的人遠在西北,若真出了什麼事兒根本鞭長莫及。左右母親與長雪兩人守在府中,女眷不惹眼。只要不做太出格的事兒,沐家便不會有事。但是西南這頗地方,他也是呆不久的。

  所以馬匪之禍,必須盡快解決。幾人商量的結果,是分出四個隊伍,由四個人分別帶領,去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搜查土匪的窩點。

  說來馬匪盤踞在西南之地幾十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如今已是昆城治下的沉珂。

  西南駐兵時常與他們交手,也算摸清楚了他們的行事規律。一次兩次的馬匪在昆城倪城幾座城的交界之處消失,也此地也有人活動的跡象,他們能猜到馬匪把寨子建在何處。然而知道大概,卻不能找準寨子駐紮的地方。

  畢竟,此地的地貌十分古怪。山林與濕地交相輝映,人走在其中,可能前一腳還是怪石嶙峋,後一腳便可能深陷泥潭,拔不出來。且不止地形崎嶇,山上的草木茂密陰森,將地面遮掩的密不透風。雜草長得有半人之高,一般人踏進去,下了腳卻不一定能抬得起來。況且一般草木茂盛之處,蛇蟲鼠蟻猖獗。

  所以,哪怕本地有經驗的人也不敢託大,保證進去便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可這群馬匪的窩點隱匿在山林之間,馬匪本身也是來去自如。甚至於好幾次仗著熟知西南的地形,隊伍精悍個個身手了得,重創駐兵。胡霍帶人剿殺也剿殺多回,然而打回去,這群人下次依舊捲土重來。

  這般反反覆復的起兵,既勞民又傷財,胡霍等一眾將士更是不堪其擾。

  胡霍也曾派也曾派人仔細勘察過這一帶的地形,企圖描下此處精準的地圖,好叫手下之人一舉斷了土匪的窩點。然而根本死傷了大半將士,只堪堪弄出個囫圇的輿圖。如此受制,才使得駐兵剿匪之事變得十分被動。

  久而久之,這件事便擱置了下來。胡霍這些年鎮守此地,昆城大大小小的兵禍,他們都是以防守為主,甚少有主動出擊的。

  周博雅與沐長風既然決定盡快解決,自然選擇主動出擊。雖說胡霍留下的輿圖並不完整,但大致的方位卻標注的清楚。那些山林沼澤確實不便,但也並非無計可施。這時候就顯出博聞強識的好處,周公子完全可以根據土壤的濕度判斷如何行進。

  另外,不得不誇一句,郭滿當真是周公子的福將。

  蛇蟲鼠蟻這些東西雖然噁心,但也有將這些東西當玩物的人在。比如說苗寨出身的霧花,有她在,草木再茂盛,也不懼草縫之中隱匿的毒物。

  剿匪之事,有霧花在,簡直事半功倍。

  結果困擾了胡霍多年的馬匪,在周公子與沐長風以及風滿樓那群殺人瘋子的摻和之下,短短三個月便剿得乾乾淨淨。

  等一切結束下山之時,周公子仰頭看著慘白的天空,私自決定要將頭功記在郭滿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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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京城說召回便召回,旨意來得猝不及防。

  周博雅的摺子半個月前才呈到御書房,京城的來使攜聖旨千里迢迢到達昆城駐地——惠明帝的大限將至。換言之,他久病不治,快要駕崩了。如今新皇繼位在即,禪位詔書已經下達視聽,大召即將迎接趙氏皇族的第五代帝王。

  惠明帝不服老也不行,日益昏沉的神志不能支撐他繼續理政處理國事。惠明帝臨老了才想做些下了地下能給祖宗交代的決定——他圈禁了疼寵的淑妃母子,擇太子繼位。

  太子天性仁德,在幾個兄弟中最能容人且尚且算任人唯賢。不吝餘力,為謀天下之福祉殫精竭慮,是個可堪大任的人選。兩年前荊州一案,他甚至以身犯險救下荊州一洲百萬百姓性命。如此功績赫赫,獲朝野上下一片擁戴。

  一是惠明帝自己放心,二則此舉乃大勢所趨。比起暴戾且頗有些剛愎自用的二皇子,太子則寬厚得多。由趙宥鳴繼位,惠明帝便不擔心自己駕崩,趙氏皇族兄弟鬩牆。

  詔書一下,登基大典便定在明年年初。

  新皇繼位要迎蒼天,奠玉帛,行繼位大禮,大赦天下。新皇則必須即位大典後面見百官,受百官朝賀。不過大召與前朝不同,新皇繼位,只需朝中五品之上的官員進行觀禮朝賀便可。胡霍乃從三品一方大員,自然也是要隨著一起進京。

  然而他身為西南駐地的主心骨,是輕易不能離開的。

  此地多年來靠胡霍一系人來恫嚇來犯的敵人。雖說如今因周公子沐長風搜剿西南,此地兵禍之事暫告一段落,無論邊陲小國還是悍匪流民皆元氣大傷。但即便如此,邊陲的兵妨卻絲毫不容懈怠。畢竟只要稍有鬆懈,就等於給大召國土在西南一角開了口子,好叫有心之人趁人之危。所以離開之前,務必選出一個能代替他鎮守西南的人出來。

  不過胡霍手下的猛將不少,但能冒頭之人卻幾乎沒有,如此一來,委實磕磣。

  思來想去,胡霍便將手下的心腹來回挑揀。可挑來挑去,又實在選不出可堪大任之人。最後還是周博雅提議,若他信得過,由暫不歸京的沐長風暫代他職。

  沐長風請旨南下西南不過兩年多,雖時日不長,能力卻是有目共睹。但胡霍總有些猶豫,沐長風的能力再強,那也不過一個初入戰場的毛頭小夥子。他即便欣賞他,也做不到對他像對自己跟隨幾十年的親信那般信任。

  但京城的旨意在即,容不得他耽擱。一時間尋不到兩全之策,胡霍只能採納了周博雅的建議。尋個合適的場合,宣佈由沐長風暫代他。

  此消息一出,一片嘩然。

  副將們對此決定十分詫異且不解,誠如胡霍所想,沐長風無論是論資歷還是論作戰經驗,都不若他們幾十年追隨胡霍親厚。胡霍要走,選自己心腹暫管無可厚非,可這姓沐的小子算什麼?哪怕出身高貴,有號稱將士名門的家族做支撐,可也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他們怎麼也沒料到,爭來爭去,便宜了外來小子的結果。

  胡霍宣佈了事情便回府去收拾行囊。此次進京,沒個一年是沒可能再回昆城。路上該打點的,到京城該打點的,此時都要好好準備起來。

  他一走,該鬧事的便蠢蠢欲動。

  其中幾個野心勃勃的對此決議不服,不敢反抗胡霍,只敢暗中搞些小動作叫沐長風知難而退,自己放棄暫管一事。然而他們才將將挑釁,沒噁心到沐長風,卻被沐長風以秋風掃落葉的架勢全毫不留情面地打回去。

  沐長風平素看著懶散,真要對上,那群只會上陣血拼的憨子可玩不過他。

  胡霍見自己手下的一群人被一個小子給收拾了,心情當真十分的複雜。那群蠢貨一群拎沐長風的跟前,居然連一個回合都沒撐下來,實在丟人。如此也只能認了。而遭遇沐長風秋風打落葉的強勢打擊的憨子們,再不敢有異議。

  事情定下來之後,胡霍便決定隨著周博雅一行人一道進京。

  臨行前夕,沐長風來找周博雅喝酒。

  兩人一人一壺清酒,不用酒菜,也不懼纏綿的寒風,飛上屋頂當月對飲。

  周博雅是一身天青長袍,墨發披散,垂落在胸腔背後。他端坐屋脊上,背脊挺得筆直,身姿頗為清雅板正。哪怕在如此場合他也依舊端方,像坐於靜室一般坐姿一絲不苟。而一旁的沐長風則姿勢隨意得多。常年一套不變的玄色錦袍,紅木簪子半簪著墨發,姿態懶散隨意。此時不顧滿屋頂的青苔,就這般大喇喇地半靠著獸首仰躺在瓦片上。脖子高抬,一手枕在背後一手拎著酒壺,正往嘴裡灌著酒。

  酒水順著嘴角沒入衣領也不管,隨意又別樣瀟灑。

  周博雅看著他,也抬起酒壺飲了一口。

  他本身並不好酒,只是偶爾興之所至便飲上一杯,純當個意趣。周公子這已經過去的這小半生,除了在甜食上栽了跟頭,沒有叫他動心不已的東西。不,如今又多了個郭滿。換句話說,在如今周公子的眼裡,天底下只有小妻子與甜食不可辜負。

  蕭瑟的寒風帶著濕意,夾帶著草木的氣味,冰涼涼地拂在人面上。這風雖不及北方冰天雪地的寒冽,卻總有種別樣纏綿的刺骨寒意。兩人絲毫不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除了閒話,說得跟多的,自然是當今的形勢。

  惠明帝退位,趙宥鳴上位,對於周沐兩家來說都是好事。太子自幼明理且多容人之量,對保衛大召邊疆安寧的沐家祖上頗為推崇。惠明帝總忌憚沐家功高震主,對沐家也是多方打壓。如今沐家在趙宥鳴這裡,或許能緩和許多。

  不過這話沐長風不敢篤定,畢竟未來之事誰都說不準。沐長風自有思量,周博雅作為摯友,並不對此多加干預,且聽他自己安排。

  兩人於是當空又碰了一杯,便又說起了剿匪一事。

  說來,上回為了能速戰速決,周博雅沐長風兩人下定主意要仔細不熟。為了將此地悍匪一舉殲滅,兩人耗了三個月,可帶兵將西南的邊邊角角都搜查了個遍。如今一份新的軍事輿圖已經描好,正在周公子的書桌上。

  說起來,這幅軍事輿圖其實還是多虧了郭滿,是她執筆填充完成的。

  當初胡霍送來的那份輿圖,地形地貌雖說都有涵蓋。但因著有些地方十分驚險,不曾深入過,所以只有大概的輪廓。然而周公子為了能盡快結束,帶著善毒善蠱的霧花四處奔走。愣是將這一片都走了個遍。周公子素來做事喜歡留一手,便也將親自實踐的地方用心記下來。

  後來與沐長風剿馬匪歸來,周公子有次閒來無事與郭滿說說話,便把剿匪一事當玩笑說給郭滿聽。原本真是吸引小妻子注意力,順便討一口便宜。誰知說著說著,這丫頭一時起意,謄了胡霍的原圖下來。

  而後佐之以周公子的口述,填充輿圖並做了一份十分值得一看的註解。

  周公子看到成品之後大吃一驚,怎麼也沒想到平日裡只知道吃喝嫖他的小妻子,居然還有這手本事。他捧著輿圖與註解,雖不敢說上頭寫得東西十成十精準,但單單就這幅鬧著玩兒的輿圖,至少有九成正確。

  撿到寶了!當真是撿到寶!

  且不說周公子高興得一把將小妻子打橫抱起來丟榻上,抵死纏綿般地好一番疼愛。就說這幅輿圖,他卻是親自謄一份,註解也謄了一份。而後便將原圖與狗爬字珍之重之地鎖進自己的箱籠裡。

  「新的輿圖與註釋,明日我會送一份給你。」

  周博雅仰頭飲下一口,溫熱的酒水順著他吞嚥的動作滑下去。半明半暗的月光下,他滾動的喉結誘人得要命,「滿滿留下的那個苗女,暫且留你身邊。」

  沐長風知道他擔心他再中蠱,點了點,沒說話。

  兩人無聲地將一壺酒喝空,空氣裡是寧靜的味道。隨手兩人都不說話,卻並沒有誰感覺不自在。周博雅又坐了會兒,憶起明日要早點啟程,他便將手裡的酒壺啪一下丟出去。只聽那瓷壺在瓦片上咕嚕嚕滾了一路,落到地上,啪嗒一聲巨響,碎成了殘渣。

  回頭看了一眼,並無傷著誰,於是晃悠悠地準備下去。

  然而才走了兩步,便被沐長風喚住。

  周公子回過頭,不解。

  就見沐長風從懷裡掏出一個玄色繡金紋的荷包,啪地一下砸到周公子的身上。他將臉偏到一邊,不去看眼前之人。仰頭喝一口酒,嗓音十分低啞:「這是給弟妹的謝禮……博雅,替我多謝她救我一命。」

  周公子捏著荷包的手緊了緊,須臾,他淡淡一笑:「不必太客氣。」

  沐長風勾脣笑笑,隱藏在黑暗中的臉上,神情落寞。

  ……

  次日一早,周博雅便協同郭滿一起,啟程北上。

  熙熙攘攘的城南街巷子,別院門口一隊六輛馬車排成長條在別院門口等著。下人們正一絲不苟地檢查隨行物品,以便一個不漏地全部裝著攜帶。

  沐長風天都沒黑就出門了,周博雅正與郭滿在別院門口低聲說話。特意前來送行的霧花,一張臉全蒙在面紗中。身上還是一身苗女的打扮,腰間墜了鈴鐺,走起路來叮叮噹噹的。此時她雙手抱胸,面色古怪地打量周公子上下。

  須臾,她沒忍住問:「周大人與夫人圓房多久了?」

  苗女生性坦蕩,問話半點不知遮掩。一句話出口便叫許多人紅了臉。周博雅見郭滿面上有些尷尬,將她環在懷裡皺著眉反問:「你問這個作甚?」

  「沒,」霧花聳聳肩,「只是你們看著十分恩愛,夜裡也總折騰,該懷上的應當早就懷上。我只是很奇怪,為何夫人沒有半點受孕的跡象?」

  周博雅嘴角抿了起來。

  郭滿這時候也聽見了,抬起頭:「我們圓房兩年多了。」

  霧花點點頭,沒話說。她的一張臉被面紗罩著看不清神情,只看到她頭動了。須臾,就聽霧花突然道:「若是周大人不介意,讓小女把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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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不必。」周博雅嗓音彷彿裹著寒風,輕飄飄卻暗藏冷冽。

  霧花一愣,似乎沒料到周公子會如此不悅。然而轉念一想,她這般大喇喇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提出要與周大人把脈,便是在當眾質疑周公子身為男子的能力。這是關乎男子尊嚴的事兒,確實會引人憤怒。

  心下轉圜過來,霧花連忙婉言道歉。

  周公子沉鬱的臉色卻不曾緩和,冷冽的目光似利劍般能將人骨頭都刺穿。郭滿仰頭看了眼周公子緊繃的下巴,眉頭皺了皺。雖說她並不十分在意子嗣,也覺得自己這個年紀生養尚且太早,但瞧周公子這表情,顯然他的身子怕真有些問題。

  郭滿於是從周公子懷裡冒出頭。

  周公子搭在郭滿胳膊上的手不由地緊了緊,臉色頓時陰沉得彷彿能滴出墨汁來。並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纏,他低頭拍拍小妻子,扶神色猶豫的郭滿上馬車。

  「周大人,小女子並無惡意。提出這事兒,自然是因小女子在您身上發現古怪。」霧花其實也是好心,她這段時日借住別院,與郭滿聊得不錯。想著能幫一把便幫一把,否則依照她巫霧花的性子,旁人求她,她都懶得管別人死活。

  然而她這般說,周公子彷彿沒聽到一般,手下的動作絲毫不停。

  掩蓋在面紗下的霧花眉頭皺起來。

  郭滿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一手搭在車門邊,扭了身子又出來:「霧花你可看準了?當真我夫君身子出事兒了?」

  霧花對自己的鼻子十分自信。她三歲識百草,五歲被阿姑放入瘴氣林,辨識藥物如進食飲水一般輕易。只要藥物的氣味尚且剩下一點,她都能聞出來。方才周博雅郭滿經過她身邊時,她分明就嗅到了極濃的麝香味道。雖說世家大族的男子喜好用香,香料中或多或少會摻些麝香,但味兒不會像周大人身上這般濃厚。

  「小女子只是猜測,」霧花道,「具體是不是,得號了脈才能論斷。」

  「若不然……就請霧花給你號個脈?」郭滿低頭看著周公子,小心翼翼地照顧他的情緒。畢竟事關男子尊嚴,周公子性子再豁達也會生惱。

  「不必,」周公子斷然拒絕,「上車坐好,我們該啟程了。」

  郭滿看了眼不遠處的霧花,不死心道:「也就號個脈的功夫,耽擱一會兒不礙事。」

  周博雅的神色卻更冷冽了。他親自動手將郭滿塞進車廂,而後轉身冷冷掃了一圈聽到不該聽的大消息而驚呆了的周家下人,直嚇得他們飛快低下頭手忙腳亂地去搬物品。方才放過他們一般,冷冷一聲哼。

  身邊之人只覺得汗毛直立,嘩啦一下全散開。

  馬車這邊只剩下周博雅郭滿,以及還站著不走半分不通人情道理的苗女。郭滿覺得在這個封建時代,沒有孩子似乎是個十分嚴重的事。雖說她也怕有了小孩會很麻煩,但不想生跟不能生,區別可是天差地別的。

  想了想,她又從窗戶冒出來,欲言又止地看著底下明顯就發了脾氣的周公子。

  「滿滿很喜歡孩子?」

  周公子此時的表情十分緊繃,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郭滿,嗓音也繃得低沉。

  清風朗月一般的男子筆直地立在馬車之下,嘴角緊抿著,很有幾分倔強的樣子。郭滿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周公子身子若真有事,他怕是最不願她知道的。畢竟以周公子在她跟前死要臉的彆扭做派,這就等於撕下他的臉皮給人踩。

  可這種事又不能諱疾忌醫,趁著年輕早早治療,才有治癒的可能。否則拖越久拖得無藥可救,怕是人也會變態的。

  郭滿為難地看著周公子,周博雅眼巴巴的凝視她,不說話。郭滿不由地扶額,她甚至都在他眼中看到了委屈。

  「……」

  「夫君你這是……覺得害怕麼?」郭滿雖然覺得撒嬌的男人可愛,但撒嬌也得分場合。這不想看病就撒嬌,她哪怕心軟也不能慣著他。

  話音一落,周公子猛地一僵。

  郭滿好笑又有些心疼,大著膽子將身子伸出了車窗,跟摸小狗似的肉爪子在周公子的腦袋上摸了摸:「放心吧,我不會嫌棄你的,誰叫你長這麼好看呢?若是真有問題便治療,沒問題就當請霧花給你把平安脈了。」

  周公子:「……」

  聽郭滿這麼說,他更不敢叫霧花把脈了。

  郭滿看了眼霧花,霧花從大門廊下下來,就站在周博雅三步遠的地方。郭滿嘴裡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哄人的話,周公子耳朵尖都被她哄紅了。卻左顧而言他,企圖糊弄了事,就是不叫霧花給他把脈。

  郭滿雖說平常不大愛動腦子,可並非輕易能糊弄的。她這小暴脾氣,頓時就火了。

  哪有人這麼彆扭的?她都直說了不會嫌棄他,這人怎麼還這麼不聽話!心裡一冒火,郭滿乾脆從馬車裡鑽出來,撲通一下跳下馬車,扯著周公子的胳膊就把人往別院裡拖:「丹櫻看著點兒,雙葉吩咐下去,稍候再啟程。」

  她說動手就動手,硬生生拖著周公子往別院裡折。

  霧花跟在兩人身後,有些若有所思。

  說實話,就郭滿這點力氣,周博雅動動手便能輕易甩開。可周公子對誰都下得去手,就是對自家小妻子捨不得。生怕用了點力氣把人扯摔著了,都不敢太掙扎。於是隻能僵硬地被郭滿拽著胳膊拖著走,丁點兒沒有反抗。

  不想把脈的周公子,最後老老實實地被郭滿按著給霧花把了脈。

  霧花收了手後許久沒說話,有著面紗的遮擋也看不清神情。郭滿對醫生的沉默有種天然的恐懼,她小心地摸了摸僵硬成石像的周公子的臉,問霧花:「如何?我夫君的身子……可是真有什麼事兒?」

  霧花摘了面紗,沒回答郭滿的問題,卻是古怪地看了眼周公子。

  須臾,她似是心中斟酌了言辭方才開口:「……周大人,請恕小女子冒昧。但小女子有一問請您務必據實回答。」她頓了頓,問,「您服用避子藥多久了?」

  郭滿:「!!!!!」

  刷地一下轉過頭,郭滿一雙眼睛瞪得要脫了眶。

  霧花這沒眼色的絲毫不覺氣氛冷冽,疑惑:「周大人?」

  「周大人?」

  周博雅僵硬地坐在石登上,濃密如鴉羽的眼瞼低低地垂著,白皙如玉的臉此時猶如吃了死蒼蠅一般綠。他依舊抿著脣沒說話,但郭滿看著他這副心虛又莫名夾雜幾分羞恥的模樣,知道霧花問的怕是真的。

  ……周博雅這死男人,私下裡竟然吃避子藥!!!

  廣袖之下的肉爪子擰住了周公子長腿上的一塊肉,死死擰著,甚至還惡毒地轉了個圈。郭滿此時的眼神幽幽的,恨不得吃人:「你說話啊,霧花在問夫君呢,夫君為何不答?」

  周博雅只覺得一股尖銳的疼痛從大腿傳來,疼得他面皮一抽。

  他悶悶地呼出一口氣,低聲回她:「……自兩年前才圓房起,便開始服用。」

  郭滿恨不得捏死他!

  兩年前就開始吃,吃兩年,沒吃成不孕不育都是他的男主光環在救他的狗命了:「你是有多不想與我生子養女?」郭滿只覺得心中那股火氣猶如燎原一般,刺啦啦就燒了一大片,「周博雅你了不起啊!」

  「滿滿別激動,我不是!」

  周公子無奈摀住拚命捏他大腿的肉爪子,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他總不能說,當初開始吃藥,一是覺得郭滿年紀太小不宜過早有孕,二來是夫妻魚水之歡太過和諧,叫他食髓知味很是貪戀,想多與妻子纏綿幾年才做出這等糊塗事。

  況且,這種話他就是敢說,也不會有人信。

  眼看著郭滿氣炸了,周公子想哄人,卻偏頭看了眼直勾勾盯著他們夫妻臉。他真是服了這苗女,世上怎麼會有苗女這般不知情理不會看人臉色的蠢人?沒看到他們夫妻在說私話,怎地都不曉得避諱一下。

  繃著臉,周公子只好小聲哄人:「滿滿你別生氣……」

  霧花這苗女,是當真的不解風情。明明人家小夫妻都翻船了,她卻好似不知火大似的偏要往裡頭澆上一瓢油。霧花繃著一張佈滿圖騰的臉見縫插針的插一句嘴道,「周大人,許是你這段時日吃得太勤,問題有些嚴重了。」

  「……也不是兩年,中間有斷了半年。」

  周公子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然而他說完這話就被郭滿瞪了。那停的半年有毛用?按著這男人的貪歡程度,夜夜笙簫都是輕的,吃藥不得吃死他?不過郭滿聽時候也顧不上與周公子生氣,立即道:「可是傷了根本?」

  霧花想了下,點了頭。

  郭滿心中頓時一個咯噔,就是周公子面上也有些怔忪。

  「不過也並非不能救,只是有些難。」

  說到這,霧花頗有些讚賞地看了眼周博雅,道:「周大人不想有孩子,沒叫夫人喝避子湯而是選擇自己吃,是大丈夫所為。」

  郭滿聞言一愣,回頭看了眼周博雅,不由地也有些詫異。

  ……是啊,在封建社會男子為尊的時代,似乎不想有子嗣,都是叫女子喝藥避孕的。到了她這兒,卻是周博雅這死人自己偷偷吃藥愣是把自己給吃了個不孕不育。

  心裡的火氣緩和了些,郭滿問:「如何治?霧花你可有妥帖的法子?」

  「有是有,但怕是要耗些時日。短則半年,長則三年五載。」霧花沉吟道,「況且這治療得要小女子親自來,中途不能換人。」

  「可是藥方和治病的手段是你獨創,不能流於他人之手?得叫人保密?」郭滿與周博雅面面相窺後,只想到這個可能。有些醫生確實有著自己的拿手絕活,這是大夫的飯碗。若真是這樣,郭滿自然能理解。

  霧花卻搖了搖頭:「不是,是尋常藥物已經治不好,得借住蠱術。」

  「這世上擅醫的大夫比比皆是。小女子雖說與醫毒上有些小見地,卻不敢託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道理霧花最懂,「但這施蠱,只能小女子自己來。」

  那怎麼辦?霧花要留在此地幫沐長風,當初商量好的,總不能臨時變卦。

  正當郭滿犯了難,就聽一聲低沉的聲音飄過來。

  「不必憂心,西南這邊我貴盡力看顧,你們且只管帶霧花姑娘回京。」聲音落地,就見據說一早便出了門的沐長風從屋頂輕飄飄飛下來。他立在涼亭之外,眼睛刻意地不去看郭滿,「博雅的身子重要。」

  一陣風吹過,四下裡鴉雀無聲。

  而端坐在郭滿身邊一直很僵硬的周公子猶如被踩著尾巴的白貓兒,瞬間就炸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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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1:13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既然沐長風同意,霧花此次便隨周家人一起進京。

  因著新帝繼位在即,京城來使催促個不停。回京的行程會比較趕,不便於路上給周公子施蠱治病。左右周博雅並非得了要命的病,耽擱幾個月不是大問題。霧花與郭滿夫妻商量後,便決定等回了京城再著手治療一事。

  霧花對周公子沒有別的要求,就只要求他這段時日裡禁了房事,切莫再吃避子藥。

  這個是自然的,郭滿看過諸多狗血小說裡關於治不孕之症的情節,幾乎本本都要求禁房事,周公子自然也逃脫不了。畢竟已經傷了根本不能再不知輕重地雪上加霜,哪怕霧花不特意叮囑,郭滿也會看著他。她可不想哪天心血來潮想要個女兒,結果生不出來這種悲劇發生在自己跟周公子的身上。而且,她如今已經過了十八歲,生孩子也是早晚的事兒。

  郭滿對霧花的提議持雙手雙腳贊成,於是這事兒就這般愉快地定下。

  周公子反對無效,對此的反應就比較消沉了。平素沒什麼表情的臉,被掐住了命運的尾巴一般都青了。他看著郭滿的眼神,那叫一個憋屈鬱悶以及委屈巴巴。

  郭滿見他這樣,有些心疼又覺得好笑。都是他自己作的死,能怪得了誰?是人都知道是藥三分毒,這廝只要腦子沒壞就該知道藥不能亂吃。敢不計後果地亂吃避子藥,恐怕是在他心中,也沒辦子嗣當回事兒。

  郭滿想到這個,不由地眉頭皺了起來。

  其實她以前就發現了,周博雅似乎不喜歡孩子。不,應該說,這個人對這世上的一切都反應冷淡。欲望極低,渴求也少,情愛於他來說可有可無。怕是當世男子最在意的傳宗接代繁衍子嗣,在他這,一樣不算事兒。

  跟周博雅成婚三年,郭滿就從未從周博雅的身上看到哪怕一丁點盼著為人父的渴望。他一直都淡淡的,周家人催,京城的流言滿天飛,他也不在意。

  念及此,郭滿不由地又想起了《和離》這本原小說。好像周博雅這人與謝思思在一起時也是終生無子的。書中從頭到尾就沒提起孩子這事兒,郭滿心裡有點彆扭。她隱秘地看了眼周博雅,不由地開始發散思維。

  為何書中他也沒有子嗣呢?是謝思思的問題還是周博雅自己?

  郭滿不由地想起曾經西風園特用含麝香過重的胭脂水粉之事。那個水粉鋪子的胭脂水粉謝思思在長年累月地用,她的身子骨怕是也有問題。所以是兩個人都不孕不育?

  ……搞不懂,反正她認定了周博雅這廝跟別的男人不一樣,愛作死。

  啟程之事推遲到下午,正巧和胡霍等人同行。因著道路難行,一行人特意走得官道。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硬生生將三個月的行程縮短成了兩個月。郭滿這一路上除了用膳和人有三急,甚少下車走動。

  緊趕慢趕的,終於趕在年關之前到了京城。

  周家的下人早在城門外迎,看到周博雅的馬車到了,掛著笑臉便小跑著下來牽馬。

  京城又是大雪天,到達京城城門之時,風雪捲著凌冽的寒風刺得人骨子裡生疼。每年這個時節,是京城最冷最難為人的時候。管蓉嬤嬤與雙喜幾個人隨周家的管家一起,一大早便在城外十里亭候著。手爐,厚大麾,取暖用的甜湯,全都不錯眼兒地備著。

  馬車方一停下,雙喜急吼吼地撲到馬車跟前來。

  當初追隨南下的決定是背著男主子私下作的,郭滿躲躲藏藏的,只選了兩個丫頭跟著。雙喜抽籤輸給了丹櫻,只能恨恨留下看顧著西風園上下。細細算來,她已經有一年半不曾見過自家主子,著實想得厲害。

  雙喜抱著個狐狸皮的大麾站在馬車下,眼紅紅地看著郭滿。車裡周公子在,她也不方便進去,盯著人不放的那小模樣別提多可憐。

  說實話,她也挺想念雙喜的。

  不過這時候確實不方便她上車,車裡有周公子在。周公子這人的性子頗有些不同人,車裡從來不需旁人伺候。雙喜若是上來,也只能坐外頭的轅子上。這麼冷的天兒,寒風可不要把雙喜給吹廢了?

  郭滿扶額,「……別看著我,你去後頭馬車。」

  雙葉丹櫻倆都在呢,與霧花一起在後頭的馬車上。雙喜看了眼馬車之後還有一輛青皮馬車,頓時眉開眼笑地哎地應了一聲,拋下管蓉嬤嬤就上了後頭的馬車。

  而同行的胡霍這邊,也有人來接應了。

  胡霍雖說府邸在西南,但這回北上,卻將夫人曹氏與一雙兒女都帶上了京城。胡霍不是京城世家子出身,但曹氏卻是正經的京城曹家之女,他們在京城自然有落腳的地方。來使見都有人接應,不必他們操心,便明言向兩邊告辭。

  周博雅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來使便一甩馬鞭,匆匆離開了。

  說來此次胡霍上京,不僅為了新帝登基一事,還是為了一樁私事兒。他的長女過了年便十四了,已經到了說親的年歲。曹氏私心裡不想女兒在西南那窮山僻壤裡說親,特意說服了胡霍將人帶上京,要在諸多京城世家貴子中挑個好的,為女兒定下一樁好親事。

  雖說胡霍並不贊同女兒遠嫁,將來受了委屈,做父母的鞭長莫及,並不是一件好事。但誠如妻子所言,西南的世家子弟確實令人看不上眼。遠嫁與選糟心的女婿,胡霍只能退而求其次,來京城碰碰運氣。

  抬頭看了眼天,見天色不早,他便決定就此與周家人告別。

  周公子遙遙地與他拱了拱手,示意他盡可自去。

  胡家人一走,周家管家便也前來詢問了周博雅的意思,啟程回府。

  路上的積雪如今有一尺來厚,雖說有人清掃道路,但這麼一會兒,清掃過的道路卻依舊落了半掌積雪。馬車壓過其中,咯吱咯吱的輕響,行動頗有些不便。

  郭滿歪靠在軟塌之中,臉上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

  前面就是周家所在的巷子了。眼看著馬上就到周府,想等下還要先去福祿院請安,郭滿就完全失去玩笑的興致。事實上,經謝思思一事,郭滿實在很難對大公主這個人生出好感。哪怕大公主並沒對她使過壞,但很抱歉,她就是討厭大公主。

  周公子看出了郭滿情緒的消沉,放下手裡的手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窩著吐悶氣的郭滿。

  郭滿動了動,往旁邊挪了挪,不說話。

  「怎麼了?」周公子狹長的鳳眸眸光瀲灩,試探地問,「滿滿是在生為夫的氣?」

  周公子如今也是被郭滿給虐怕了。自從被郭滿抓到把柄之後,他在小妻子心中偉岸的形象徹底崩塌。如今小丫頭是想對他生氣便對他生氣,想掐他便掐他,簡直把他『濁世佳公子』的夫綱撕下來扔地上猜。

  周公子私心裡對此十分不忿,覺得小妻子簡直猖狂!

  然而每回決定要給郭滿一個教訓,還沒張口,就被郭滿給反咬一口。這女子牙尖嘴利,每回都懟回到他的心坎裡去。再是不忿又能怎樣?他能打人麼?不能!他能凶她嗎?不能!還不是一樣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周公子如今都放棄自我了。只要郭滿心情不好,他就覺得郭滿又在生他的氣(…)。

  於是又戳了戳郭滿,郭滿動了動,還是不說話。

  周公子眉頭輕輕皺了皺,有些敏感地問她:「……到底怎麼了?若是心裡有氣切莫憋著,滿滿你且說與為夫聽。」

  「沒……」

  郭滿總不能說,她不想見到大公主吧,「就是總覺得,回到家又有事在等著我了。」

  周博雅眉頭一動,立即知道她在憂心什麼。事實上大公主對郭滿的心結,周博雅比郭滿本人還清楚。

  自己的祖母一生信佛,太過信奉懷恩大師的籤文。一廂情願地認定了郭滿鳩佔鵲巢,從一開始便沒拿郭滿當正經的孫媳婦來看。而後又見郭滿不如初見之時的溫順恭良,私心裡認定了郭滿心機深沉,故意在她面前裝模作樣,因此而惡了郭滿。

  周公子對此十分厭煩,但又無法解開這種祖母的心結。

  蓋因大公主性子太過剛愎,她從來只信自己的判斷,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話。哪怕周博雅相勸,甚至周太傅想勸,都沒用。她若是厭惡誰,誰要幫她厭惡的人說話,那便是與她作對。過多的摻和其中,除了加深她對厭惡之人的厭惡,根本於事無補。

  念及此,周博雅乾脆起身坐到了郭滿的身邊。

  長胳膊勾著郭滿輕輕一撥,咕嚕一滾將人嘩啦到懷裡:「祖母那邊,你且隨為夫去請個安便是。其他事便不必管,為夫自有主張。」

  被說中了心事的郭滿一愣,嘴上不承認:「你這意思……是覺得我跟祖母關係不睦?」

  周博雅:「……」

  「……別鬧!」他哪裡是這個意思。周博雅扯了扯嘴角,有點被這丫頭直接的一句話給頂得肺疼,「為夫的意思是說你莫慌,只管做了你該做的,其他事自有為夫替你安排。」

  郭滿心想你要怎麼安排,一個孝道壓死人的社會,你能拿祖母如何?

  然而她還沒問出口,馬車便到了。

  福祿院安排了人在門口等著,果不其然,小夫妻才下馬車,就有人匆匆來跟前請他們去福祿院見禮。說是大公主早就在等著了,請大公子與少夫人切莫耽擱。郭滿緊了緊身上的兜帽,牽著周公子的手,便隨下人去了。

  誠如如郭滿奇準無比的直覺所感知到的,小夫妻倆才匆匆去福祿院行了禮,大公主就發難了。

  事實上,上回破廟之事經過一年半的發酵,已經成了大公主心中一塊爛掉的毒瘤。若說原先她只是單純地不喜郭滿,如今當真是厭惡了她。所以,哪怕與周家「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不符,她也非得折騰你出出氣,把心裡這根刺給拔了不可。

  只見西邊的門簾被人掀起,桂嬤嬤牽著嘴角,領著三個水靈靈的女子款款地進來。

  大公主端坐在上首,手裡捧著一盞香茗,看也不看郭滿。

  三個姿色頗為秀麗的姑娘含羞帶臊地瞄了眼天人一般的周公子,臉頰酡紅地垂下頭去。大公主卻是慢悠悠吹著白瓷杯盞中裊裊的水汽,語調中帶幾分敷衍道:「這是年前本宮為雅哥兒備著的人,雅哥兒匆匆南下,這人就沒安排進你們院子。如今養也養了大半年了,雅哥兒既然已經回來,郭氏你便都領回去吧。」

  郭滿:「……」

  方氏李氏以及幾個周家的姑娘都在,滿屋子的人。理直氣壯的塞人,郭滿氣得差點沒脫了鞋子一鞋子砸死那老太婆。

  郭滿正要張口就懟大公主,周公子適時拍了拍郭滿的手,搶先開了口:「祖母,想來您也知孫兒的脾氣,最是不喜人多。如今西風園裡伺候的下人夠多了。」

  大公主對郭滿冷淡,對金孫卻是全然不同的態度。

  她立即抬頭看向周博雅,聽他說,立即嗔了一眼周博雅,「你莫跟祖母打馬虎眼!這是給你院子裡伺候的?你仔細瞧瞧,這幾個容色的是用來端茶遞水的?你這孩子,非得要祖母把話說敞亮了?」

  敞亮不敞亮無關緊要,周博雅冷淡道:「不必,孫兒看不上。」

  話音一落,滿面嬌羞的三個女子頓時就僵住了。似乎沒想到周博雅回這麼說話,三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博雅,眼睛瞪得老大。溫潤知禮的大公子,什麼時候變這般冷酷?

  「博雅你這孩子,你知道祖母此舉何意!」

  大公主說著,終於捨得給郭滿一眼。然而這一眼,滿含譏誚與厭惡。大公主雖沒言明,但她言辭中的未盡之言在座之人都明白。無外乎還是在介意謝思思擄人那事,大公主這心裡還在計較郭滿衣不蔽體失節。

  郭滿瞬間意會她的意思,頓時就氣炸了。

  雖說當眾跳出來與大公主頂嘴是一件十分愚蠢的行為,但郭滿這一刻寧願蠢也要懟死這剛愎自用的老婆子。有完沒完?她相公都沒說什麼,這老婆子怎麼這麼事多!

  「祖母,孫兒有一話,要與您說。」周博雅一看郭滿這神態就知不對,立即打斷,「這事事關孫兒自身,可否移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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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1:25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內室裡只有祖孫二人,靜得彷彿一根針落地上都能聽見。須臾,周博雅說了句話,頓時打破了內室的靜謐。

  「你,胡說八道!」

  「祖母知孫兒的脾氣,孫兒何時騙過祖母?」

  周博雅抬眼,靜靜地看著大公主。無聲的壓力,叫大公主捏著杯盞的手骨用力得骨節發白。

  「不會的!」

  她顫抖著眼睫,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芝蘭玉樹的孫兒,心中彷彿有陣陣悶雷在轟隆隆作響,「這怎麼可能!」

  尖利的聲音冒出來,大公主意識到聲音太大,怕外頭聽見了,連忙壓低道:「雅哥兒,子嗣大事可不能拿出來玩笑,這是關係宗族門楣的,你如何能說出如此誅心之言?莫開玩笑,祖母受不住……」

  「……是孫兒對不住了。」

  低低的說話聲傳來,繡松鶴圖的屏風後頭,周公子身形筆直。

  大公主心中驚疑不定地盯著周博雅,左看右看,見周博雅盤腿坐在軟墊之上,身姿筆挺氣質,清雋俊逸。雖說比之一年前消瘦許多,但依舊精壯,風采不減分毫。怎麼看都不像不能生養子嗣的廢物點心!這瞎話說得未免也太過了!

  這麼一想,脾氣就上來了。

  大公主認定自己孫子是在為外面郭氏那女人開脫。這是覺得她為難郭氏,故意說出如此離譜的話來剜她的心:「蘇太醫可是親自給你把過脈的,你的身子是什麼好不好,祖母難道不知道?別盡說些不著調的話!」

  「祖母若是不信,大可請蘇太醫過府一趟。孫兒何必在這事兒上玩笑。」

  大公主自是不信的,狐疑地看了周博雅許久,黑著臉著人去請蘇太醫過府。

  屋外的大雪下得寸步難行,蘇太醫卻來得很快。廳堂裡人早就散了,郭滿也先行回了西風園。福祿院裡如今就剩周公子祖孫端坐在窗邊,無聲地對峙。

  蘇太醫攜著一身風雪匆匆進來,被早早候在門口的王嬤嬤親自引到內室。

  王嬤嬤一面走便一面小聲地與蘇太醫交代。蘇太醫進了內室,才走到祖孫倆跟前,大致的情況就已經瞭解了。他看了眼消瘦了許多的周博雅,見他眉眼清亮平和,面色白皙泛粉,似乎與往日並無太大不同。不過當真那方面有事,光從面上是看不太出來的。

  王嬤嬤立即搬了個軟墊過來,放在周博雅的身邊。

  「蘇太醫來了。」

  大公主看了眼蘇太醫,抬手指了指周博雅,眉頭緊鎖地道,「你快過來,給雅哥兒把個脈吧。」

  蘇太醫點點頭,走到軟墊旁盤腿坐下來。藥箱常年備著,他開了箱子先取了帕子出來,眼神示意周博雅自己把手腕擱上去。

  說實話,周公子面上從容鎮定,心裡多多少少有些尷尬。雖說他天生性子淡漠,執著之事執著之人甚少。卻並不代表他沒有身為男兒的自尊心。說的時候不尷尬,反倒被蘇太醫一個眼神給弄得尷尬了。

  他將手腕搭到捲起的帕子上,由著蘇太醫給把了脈。

  蘇太醫這個脈把了有一刻鐘,眉頭緊擰,許久沒有說話。

  周博雅本人則低垂著眼瞼,見蘇太醫手拿開,便放下了自己的手腕。手下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一副無悲無喜的模樣。

  大公主注意著蘇太醫的神情,見蘇太醫神色凝重,心裡頓時就往下沉。茶也不喝了,擺擺手便叫王嬤嬤退下,壓低了聲音連忙就詢問周博雅的情況:「如何?可有礙?」

  蘇太醫鼻子裡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沒立即回答大公主的話,而是抬起頭,一臉不愉地盯著周公子看。

  周博雅的情況,他一摸脈就清楚了。

  蘇太醫乃大召一等一的醫術聖手,是太醫院裡最有威望的人,蟬聯太醫院院首之為十幾年院,醫術高超有目共睹。如霧花所診的脈案,他自然看出周博雅的身子是吃藥吃出來的。比起霧花,他甚至知道得更仔細。他知道周博雅的身子是一點一點慢慢損害並非一次性中毒,也知道如今損害到何種程度。因為這小子吃的藥,就是當初從他手裡拿的方子。

  蘇太醫一雙洞悉的眼睛看著目光幽幽的周博雅,心情當是十分複雜。

  他給的藥方,還有什麼不明白?蘇太醫實在沒聊到,周家這素來最叫人放心的孩子,竟然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到底如何?」

  一個兩個的都不說話,長公主心裡更沒底了,「若當真子嗣有礙,可能治得好?如何治?蘇太醫你且說話!」

  蘇太醫鬍子一翹,瞪著周博雅道,「想治好,難。」

  「還真身子有礙?!!」大公主一驚。

  蘇太醫卻點了頭。

  見他幹脆利落地點頭,大公主不由的眼前就是一黑。蘇太醫都說雅哥兒身子不行,那是真的不行?想到此,她不禁扶著額頭,差點就一個趔趄栽倒到椅子下。

  「可……這,這怎麼可能呢?」孫兒每回出去用得都是最心腹之人,吃的用的,衣食住行有衷心下人安排妥當,沒人能鑽得了空子。大公主琢磨來琢磨去,就是不想承認周博雅的身子原本就不行,非要出周博雅是受了旁人陷害才會如此。

  「兩年前你可是來給雅哥兒診過平安脈的,你不是還說雅哥兒比一般武人強壯數倍?怎地上回沒診出毛病,這才兩年就不能生養了?」

  「上回蘇太醫其實已經診出有事了,」周博雅牽了牽嘴角,瞥了眼大公主,無奈地苦笑,「是孫兒請蘇太醫莫要說出去。」

  蘇太醫眉頭猛地一抽,詫異地轉頭看周博雅。然而對上周博雅一雙幽深的眼睛,控制不住抽了抽嘴角,而後遲疑地點了頭。

  大公主見狀,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霎時間感覺這天都塌了!

  她最最愛重的金孫,半輩子的驕傲,竟……

  「孫兒的話句句屬實,祖母還請您給孫兒留一點顏面,切莫再問了。」

  「孫兒自己的身子如何自己心裡清楚,您也莫要為難蘇太醫。事已至此,祖母不要再說兩年前,」說著他低下頭,一幅自嘲又頹喪的模樣,「孫兒這幅沒用的身子,不求其他。能有滿滿不離不棄跟著就已然很足夠,丫頭您且莫要往西風園送了,如今孫子再無心應付其他人。」

  「我的雅哥兒啊……」

  大公主聽自家天子驕子的孫子說出這樣的話,心就碎了。她張口喚了周博雅,見他興致不高,立即轉頭去看蘇太醫:「蘇太醫啊……」

  可是話一出口,嗓音都有些含糊,大公主此番似乎打擊得不輕。因著有了蘇太醫的連番佐證,大公主這廂是想自欺欺人都欺騙不下去。想起令她驕傲了半輩子的大孫子說廢就廢,大公主當下連再開口的興致都沒有了,天旋地轉。

  ……這是造了什麼孽!

  窗外的雪粒子沙沙地敲擊這紗窗,屋裡卻又是一片死寂。

  「就沒有法子治了??」

  「蘇太醫你醫術高明,什麼因難雜症都不是問題,雅哥兒這病就不能再想想辦法?」須臾之後,大公主開了口。

  她心裡再是看孫媳婦不順眼,對付孫媳婦,還能比孫子的身子更重要?大公主這下子哪裡還記得自己鉚足了勁兒要好好刁難郭滿一番,如今只恨不得那把小錘子,扒開蘇太醫的頭顱,看看可是當真一點法子想不出來。

  有法子他不就想了麼,這是真想不出妥帖的治療法子。畢竟天底下還沒哪個狗膽包天的人敢拿那種避子藥當事後點心吃上兩年的。這種東西是人吃的?兩碗下去就能流掉一個孩子,三四碗都能教一個健康的人終身生不出孩子。

  連續地吃。再好的身子也能被藥物霍霍得乾淨了。

  蘇太醫看了眼周博雅,搖頭道:「請恕老夫無能為力。」

  大公主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整個太醫屬裡,就蘇太醫的醫術最高。連蘇太醫都說無能為力,更遑論別的太醫。

  周博雅沉默許久之後,一臉落寞地向大公主請辭。

  他一路舟車勞頓,兩三個月在車裡,早累得骨頭都要散架。大公主如今神思不屬著呢,擺擺手就示意他下去歇著。周博雅一走,大公主又將方纔的話問了蘇太醫一遍。然而問三遍問四遍都沒有,一樣的回答依舊是一樣的回答——難,他治不好。

  因著出了這樁事兒,大公主是徹底消停下來。原本還想著給郭滿一點顏色瞧瞧,故意調教三個年輕貌美的丫鬟膈應郭滿。然而聽完周博雅落寞的話,二話不說便有把精心調教的三個嬌美丫鬟又給要了回去。

  這是怕傷了孫子的自尊。

  之後怎麼處理郭滿不知道,自那以後,大公主誦經念佛的時辰更冗長了。

  治是要繼續治的,只是周公子本人,意志十分消沉。大每回聽蘇太醫說完,都要在佛堂跪一下午。且自那日之後,她那間小佛堂裡除了佛祖,又請了一位南海觀世音菩薩像——送子觀音像。

  大公主如今禮佛理得十分勤,得了空便去誦經。一門心思求菩薩保佑,再沒閒工夫去看誰不順眼。

  ……

  郭滿對此趕到十分好奇,她本來都預計好了。

  這次回來,她是料定了大公主會給她添堵的。她甚至想著,大公主翻臉不認人,像原文中強勢代替孫子休妻將謝思思趕出周家一般休了她。卻不知周公子在回來那日與大公主在內飾談了什麼,大公主如今當她不存在。雖還不拿正眼看郭滿,卻也再也沒找過郭滿的茬兒。

  不過郭滿奇怪了兩日便不管了,老太太性子古怪,誰樂意理她。

  時間一晃,便是年關之後。

  某日,郭滿懶起梳妝,順便提前挑選去宮裡面聖的釵環之時。在妝奩盒子的拐角處,不小心摸到一條彩線。小心地拎出來,是一個字體模糊得看不出原貌的黃紙符。

  郭滿左看右看,許久,沒想起來這玩意兒是誰放她妝奩盒子裡的。

  她全然已經忘了當初周博雅送她雙魚符咒這事兒,此時只覺得,童趣的魚狀的符咒折得十分活潑。儘管黃紙上的符文早已糊了,但東西沒散,整體形狀還頗為喜人的。郭滿於是就伸出手指捏了幾下,不過捏著玩兒。而後就見這魚符好似枯葉一般,幾下就化作粉末。

  郭滿一愣,感覺有些奇怪。

  而與此同時,靜靜躺在趙小王爺書房裡,被趙小王爺家已經五歲的浩哥兒從窗子爬進了內書房。這摸摸那兒捏捏的,從書桌的抽屜裡摸出一個醜不拉幾的荷包。

  他小軟爪爪捏著繡得四不像圖案的荷包,不曾打開,便將裡頭裝得符也捏成了粉。

  ……

  「雖說天氣還有些冷,但該辦的事兒也盡早籌辦起來。」郭滿由著雙葉將碎紙抹到盆裡,接過雙葉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指尖。

  將帕子遞回去,郭滿輕輕一笑:「雙葉與石嵐的婚事,定在二月吧。」

  端著盆準備出去倒水的雙葉,腳下一趔趄,耳尖通紅。

  雙喜捂著嘴,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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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1:41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石嵐親自求到郭滿跟前,郭滿吃了一驚。若非雙葉見石嵐過來羞得捂著臉就往外跑,郭滿根本不知道這兩人私下什麼時候竟看對了眼。

  都說僕似主人形,做主子的周公子不是個花言巧語的性子,石嵐也是個悶葫蘆。來了西風園半天,長著一張嘴也不會說些好聽的,只悶聲不吭地把自己全部家底掏出來,說自己必定好好待雙葉,請郭滿成全。

  郭滿當時見雙葉不排斥甚至隱隱歡喜的模樣,便做主把婚事給定了。

  胡家別院不是周家的地兒,當時只周公子與郭滿給兩人匆匆定了親。成親的事宜便說好了回京之後再辦,郭滿做主要大辦,吉日便定在二月初六。

  石嵐為了親事,早早寫信來京城,託人在京城城南的帽兒胡同置了宅子。如今日子定下來,正好給兩人當新房使。郭滿想給雙葉的親事辦得隆重些,特意把自己的嫁妝宅子空出來。屆時雙葉就從郭滿的嫁妝宅子裡出。

  雙葉出嫁這日,正值冰雪消融回暖的時候。郭滿特地給雙喜丹櫻等西風園與雙葉交好的丫頭都放了一日的假,準她們去沾一沾雙葉的喜氣。

  雙葉是郭家簽了死契的丫頭,郭滿出嫁,就跟著郭滿一起來周府。沒有父母親族,沒有親朋好友,只有郭滿與雙喜是她自幼相依為命主子以及姐妹,她娘家是沒人的。出嫁了,郭滿與雙喜便是她的娘家人。

  因著有郭滿做靠山,旁人也不敢小瞧雙葉孤女的出身,親事辦得熱熱鬧鬧。

  倒是臨上好了妝,素來穩重的雙葉自己沒忍住,抱著郭滿狠狠哭一場。雙葉自五歲進郭家起便被指派到郭滿的身邊伺候,這一晃兒十六年過去,從未離開過郭滿的身邊。此番嫁了人往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懷裡抱著郭滿,她當真捨不得。

  郭滿被她哭得心酸酸的,拍著她的後背也跟著紅了眼睛。雖說她沒生過孩子,但這一刻抱著雙葉,她心裡跟送女兒出嫁的母親一樣複雜。

  一旁雙喜哭得直嗝兒,抽抽得都說不出話。

  郭滿抱著雙葉安慰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才想起來自己也就給雙葉一個月婚嫁。等他們新婚之後,雙葉換個身份又會回來的。屆時不過是從一等大丫鬟變成她的心腹管事媽媽,好像也沒必要哭得生離死別。

  郭滿:「……」

  想明白這點,那微酸的鼻子一下子就不酸了。郭滿拍了拍雙葉的肩,又見雙喜哭得鼻涕都滴到裙擺上,好笑地又是一番勸。

  倆丫頭愣是哭了半個時辰,哭夠了才歇。郭滿看吉時快到了,親自替雙葉補了妝,蓋上紅蓋頭,送雙葉上花轎。

  花轎一抬,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帶著婚禮的喜慶便走了。

  郭滿恍惚地看著花轎走遠,站了許久,心中莫名有了點時光如梭的傷感。

  雙葉走後,她的貼身丫鬟便由丹櫻正式頂上來。

  至此之後,郭滿身邊的大丫鬟便是雙喜和丹櫻。管蓉嬤嬤有心多提兩個,只是這話才說便被郭滿否決了。周公子如今的脾氣是越來越獨了,不喜生人進內室,儼然把主屋的內室當他與郭滿的私密之地。就是有時候雙喜不湊巧進來,碰上他與郭滿說些俏皮話,他也會嫌她們打擾而冷下臉。

  但伺候的下人只能多不能少,總不能往後少夫人有了小主子,她們還得臨陣磨槍地挑丫鬟吧?出於早早挑人考較品性的打算,管蓉嬤嬤還是提了八個小丫鬟上來,暫時做三等丫鬟在西風園伺候著。

  有了小丫頭的搭手,雙喜丹櫻閒暇就空出來了。

  郭滿端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銅鏡裡映出雙喜的臉。說是說雙喜雙葉兩人同齡,實則雙喜比雙葉還大上四個月。如今雙葉嫁人了,郭滿便問雙喜可曾也有過成家的念頭?

  這麼一想,郭滿覺得自己有些忽略了雙喜。

  雙喜這個年歲,在封建社會算是個老姑娘了,也是到了恨嫁的年紀。她心中若是有想頭,她可以做主替她挑個好的。或者雙喜跟雙葉一樣,自己看中了誰,只管叫她看準的那男人求上門來。只要人品家境不是太差,她都不會阻撓。

  不過雙喜一聽這話,就跟避洪水猛獸似的當場拒絕。在她心裡,沒有人比郭滿更重要。比起嫁出去跟郭滿生分了,雙喜寧願當一輩子老姑娘。她打定了主意終身不嫁,就伺候郭滿一輩子。

  郭滿見她實在對成親提不起興致,多提了還當郭滿不要她了,於是也不勉強且隨她去。

  雙葉是四月底回西風園的。

  彼時的她梳著婦人髻,面色紅潤,滿面春光。看來這一個多月新婚,她過得十分滋潤。

  回了院子,管蓉嬤嬤就將新挑的八個丫鬟全交到她手上。

  往後這些丫頭是要伺候小主子的,如何調教,調教成什麼模樣,自然全由郭滿面前的得意人雙葉說了算。管蓉嬤嬤如今還不知周公子身子出了事,心裡還嘀咕著郭滿何時有孕。

  至於那日在福祿院把脈之事,大公主瞞得死死的,不準任何人提及。整個周家,除了方氏周大爺以及周太傅等周家的主子,下人們對此毫不知情。

  ……

  霧花隨周博雅郭滿夫妻進京,其實沒有住進周家。

  周家規矩多,門第森嚴,郭滿怕她不自在,便把人安排在自己的嫁妝宅子裡。周公子的病,從年關之後便已經著手治了。如今靠著一個金蟾蠱,每過十日吸食淤血來拔一次體內毒素。只是這般,最快也要一年。周公子當真是藝高人膽大,這得私下吃了多少避子藥,才以至於藥毒深重成這樣。

  郭滿每十日會陪周公子去霧花那兒一趟,這般有條不紊的治著,如今周公子身子的狀況已經大好。

  不過周公子身子大好只有郭滿及郭滿身邊人清楚,對外,周公子的身子是全然無救了的。因著有醫術聖手的蘇太醫蓋棺定論,周博雅本人又拒接醫治,自然沒人不信。

  這一晃兒,又是半個月過去。且不說周家又恢復了平靜,就說新皇的即位大典在五月十五,舉國同慶。

  禪位詔書早在年前便頒布下去,惠明帝臨了又圈禁了淑妃母子,趙宥鳴的繼位十分順利。

  新皇登基,改年號『武安』。

  趙宥鳴如今已經脫胎換骨,哪怕年輕之時還有些意氣之爭,如今身上再看不到浮躁之氣。這兩年惠明帝病重,代父監國,經歷了大風大浪,處理了天災人禍,翻了諸多大案。趙宥鳴如今心性日漸成熟,再不會因蠅頭小事與人爭鬥不休,為一時意氣而莽撞行事。他變得寬宥而闊達,沉穩且可靠起來。

  除卻新皇登基例行大赦天下,武安帝一改太皇惠明帝的刻薄寡恩,登基後頭一件事便是論功行賞。大賞恩賜下去,朝野一片歡騰。

  當然,該賞的功要賞,該罰的過也不能輕饒。如何論斷,趙宥鳴心自有一桿尺,計較得明明白白。

  當初荊州水患,荊州時疫,以及楚河堤壩貪污案,迫於惠明帝忌諱,其中被隱下的該賞功之人,他會一一給予正名。其中周家謝家戶部尚書霍家,大理寺上下,以及以沐家為首的武將支持趙宥鳴的一脈人等,全部論功行賞。

  趙宥鳴不愧周太傅悉心教導二十多年,心性十分通透。

  趙家祖上,上自第三代便已然深深忌憚沐家勢大,在百姓心中威望深重。生怕沐家功高震主,從而猜忌,陷害,四處打壓。到了第五代趙宥鳴這裡,他一改惠明帝及上幾代的做派。給與沐家人信任,尊重沐家為大召為大召百姓馬革裹屍的沐家兒郎,以及大讚沐家所做保衛家國的功績。金口玉言當著文武百官給沐家正名,恢復西北軍的待遇,以及准許沐望山的骨灰牽回京城。

  遭遇幾十年打壓戰戰兢兢的沐家終於得以喘一口氣,元氏與沐將軍跪在程乾殿前,面面相窺之後,熱淚盈眶。

  ……

  大召歷經五代,終於又迎來了一位心胸開闊,明理仁德的皇帝。

  沐家的事好辦,霍家,謝家也好處理,最後反倒是幾百年從未衰敗過的周家,如何論功行賞頗有些叫人費神。周家家主周太傅身居高位,大公主乃正統皇親國戚,周家男子個個成才。周博雅自己年紀輕輕,不必論功行賞,也已然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

  這般算下來,再多的賞賜不過是錦上添花。可錦上添花也不能不賞,總不能因周家子孫優秀便忽略周家的功績。

  然而周博雅每一件單獨拎出來都夠他連跳三級,加在一起,夠朝廷封他個像樣的爵位。

  即便不說爵位,爬上二品大員的位子綽綽有餘。

  況且,大召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這幾年的多災多難,一大批的貪官污吏落馬,叫大召各地人才急缺。趙宥鳴有心叫周博雅擔起大任,但考慮到周博雅年紀輕輕,資歷尚淺,且又要考慮周家昌盛到如今的程度,賞無可賞。

  所以,這便是個十足為難人的問題。到底要給周博雅拔升到什麼位置,拔到何種高度,趙宥鳴很是難斷。

  可若不行賞,周博雅的大才得不到展示泯滅與眾,實在可惜。思索來思索去的,最後還是惜才之心佔了上風,趙宥鳴捨不得一個未來的肱骨。關於到底給周博雅安排一個什麼職缺合適,放在什麼地方,他預備與周博雅親自談過再做定奪。

  即位大典結束後的三日,重整朝堂,周博雅被人單獨請到御書房。

  沒了曾經因謝思思而暗中計較兒女情長的糾葛,又有周博雅幾次三番地做出震驚朝野的功績,趙宥鳴如今看周博雅這張冷淡的臉是甚為舒心的。他也不繞彎子,攤開來,叫周博雅自己做抉擇。

  這種決定如何能倉促之下決定?

  周博雅皺了皺眉,一時間沒法給個定論。於是反倒提起了此次南下昆城支援胡霍一事。說來,西北邊疆對大召至關重要,西南之地也同樣不能鬆懈。

  周博雅提起西南,趙宥鳴果然立即就正色起來。

  其實西南的情況,在周博雅回京之前,趙宥鳴就已經有了大概的瞭解。關於沐長風中蠱沉睡不醒。羌國以巫蠱之術謀害西南將領一事,他在京城時隔三個月之後,也知道了。可知道也只知道一個結果,其中具體細節,短短幾行字的信件並不能詳盡。

  周博雅沒給趙宥鳴複述戰事內情,又不是他的妻還得說故事哄人,繃著一張冷淡的臉,言簡意賅地說了個大概情況。

  其實他說的也沒比書信中詳細多少,但多出的這幾個字已,經是周公子的極限。再多了,他便懶得費口舌。

  說完也不顧趙宥鳴譴責的眼神,只將頭低下,從袖子裡掏出一份奏摺以及摺疊的羊皮紙呈上去:「這兩年西南戰情的詳情寫在摺子裡。另一份羊皮紙乃西南地區的輿圖,那本小冊子是輿圖的註解。」

  說著這話,周公子嗓音淡淡:「輿圖與註解乃內子所著。臣這次南下一行,之所以會多次以少勝多,蓋都是因事先知西南山區的地形地貌,動兵之前做了充足的戰事佈置。戰事大獲全勝,是依賴於內子嘔心瀝血所著的這份精準輿圖。說來慚愧,這不該僅僅是臣等男子的功勞,內子才該當首功……」

  他說得一本正經,眼眨不眨地便將西南之行的功勞堆在了郭滿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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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趙宥鳴聞言十分驚奇,周家那新婦他還有些印象。記得似乎年紀不大,瘦瘦小小的,性子頗為溫順。倒是沒想到竟是個腹內有才的女子。心中有些驚訝,於是他擺擺手,示意梁公公去將輿圖與註解冊子呈來。

  垂頭斂目候一旁的梁公公拂塵一甩,躬身接過周公子手中的東西,恭敬地呈上去。

  輿圖打開,上面用各色有區別的圖案標注出來。

  小圖案形象生動,即便不用註解也能猜出一二。等再細細翻閱註解,方才發現這註解寫得更是精妙。不僅能叫閱讀之人看得清楚明白,註解上還註釋了各色圖案代表的地貌的特性,常年生長的植被,以及何種氣候造成如此地貌結果。

  趙宥鳴翻著翻著,面上漸漸湧現出大喜之色:「這,這當真是弟妹所著?!」

  周公子面上故尋常,但見到趙宥鳴露出他料想到的反應,眸中不由地流露出絲絲的驕傲來。他頗為矜持地點了頭,克制在一個平淡的語調道:「當真。」

  輿圖上的筆跡粗細不勻,看得出作圖之人手腕虛浮無力,落筆不穩。再一看註解的字跡圓(醜)潤(不)偏(拉)小(幾),好似七八歲小兒初時握筆描紅。趙宥鳴實在不敢相信,什麼樣的人博聞強識卻連字都寫不好。

  周公子咳了一聲:「內子幼年病弱,手腕虛浮無力,叫陛下見笑了。」

  「哪裡的話,若這等本事是見笑,那滿京城的女子能叫人笑掉大牙。」原是這樣,趙宥鳴憶起印象中瘦小的女子,理解地舒展了眉頭。他仔細合上輿圖與註解小冊,輕笑道:「弟妹博通經籍且能與現實融會貫通已是十分難得,白玉微瑕方顯珍貴。」

  「陛下謬讚了。」

  趙宥鳴擺了擺手,這才正視起周博雅方纔那番話來。

  這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人不可貌相。不過既然如此,那對周博雅的賞賜便好辦了。想當初荊州時疫之所以得以高效解決,似乎也有這小婦人一張精妙的藥方的功勞。這般若再嚴格算下來,那小婦人正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再加上輿圖與註解小冊……

  「那博雅之見,以弟妹的功勞該如何賞賜?」

  周公子自然是不會主動張這個口,他低頭,拱了手淡聲道:「自然全憑陛下做主。」

  趙宥鳴挑了挑眉,也沒有為難。略微思索片刻,便開了金口:「賜周郭氏一等國夫人『寧國夫人』的稱號,賞賜良田千畝,金珠子二十斛,東海珍珠五十斛,紅珊瑚一盆,白玉如意兩柄,古董字畫十件,城南溫泉山莊兩棟,以及享食邑千戶。」

  京城一等夫人目前有且只有三位。

  一是沐家主母元氏,沐家鎮守西北四十多年,地域西北外地戰役大大小小不下四十起,沐家兒郎以命搏功,元氏得一個一品誥命乃理所應當;二是永安侯府的夫人,永安侯祖上曾為大召立下過汗馬功勞,如今一門只剩孤兒寡母,先帝惠明帝出於憐憫賞賜的名號;在一個便是方氏,年前因周博雅楚河堤壩貪污案立下大功,特此蔭蔽母親而來。

  如今在加一個郭滿,便是四個。

  趙宥鳴還特賜了封號『寧國』。四個人中,倒是郭滿只有年紀輕輕的,不僅成了四位一等誥命夫人之中最尊貴的一位,還是個有食邑的國夫人。

  睨著底下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的表弟,趙宥鳴說完,卻有些摸不準這些賞賜賜下去他可曾滿意。

  說實話,周博雅私心裡是覺得差強人意的。他不提自己所做之事,其實也是在給趙宥鳴遞梯子。他自問自己尚且年輕,目前並無封侯拜相的念頭。特意提及郭滿救了當今聖上一命又兼之西南輿圖之功,是在給趙宥鳴一個更方便的賞賜思路。

  趙宥鳴顯然意會了他的意思,只是這些賞賜卻沒叫人滿意。

  畢竟在周公子這等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尊貴人兒心中,金玉古董之類的物件兒,自來算不得什麼寶貝東西。無論趙宥鳴賞賜多少,實則都是堆在私庫裡的擺設。就是這『寧國夫人』聽著好聽,其實也不過稱呼而已,沒什麼值得揣度的。食邑倒勉強算點實惠,卻只有千戶。

  不過相比於一毛不拔,只給郭滿一個『淑人』誥命的惠明帝,趙宥鳴要大方得多。周公子老神在在地垂著眼瞼,敵不動我不動。心裡想什麼,面上絲毫沒表現出來。

  「臣替內子,謝主賞賜。」

  清淡的嗓音落下,話裡有著周博雅此人特有的漠然情緒,叫人摸不清心思。趙宥鳴聽著這話,總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當然,方纔的賞賜對於其他人家來說,可以說是厚賞。然而對於底蘊深厚的周家來說,確實有些薄。

  君臣二人一站一坐,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

  御書房裡靜悄悄的,趙宥鳴端坐在書桌之後,食指在龍椅的扶手龍頭上輕輕地敲擊著。嘟嘟的聲響,在這安靜的氛圍裡,莫名透露出一股壓迫氣勢來。

  梁公公的眉頭不可控地跳了下,悄悄瞥了眼下首。周博雅眼皮子抬都不抬,似乎毫無所覺。他眼皮子抽的更厲害,又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趙宥鳴,見他眉頭緊擰,於是立即垂下眼瞼,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卻在佩服周家這博雅公子。

  這周家公子當真不同,旁人若是看到聖上如此,早嚇面白如紙了。倒是他,好似沒事人兒一般。不過……也忒沒眼色,沒看到陛下尷尬?怎麼不知說句話描補一下。

  不過心裡這般想著,卻不敢給周博雅使眼色。梁公公作為伺候了兩代皇帝的老人,深諳御前伺候的法則。自然懂得身為奴婢,不該自己管得別逞能。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裝聾做啞,否則御前伺候這個便利,有的是機會送掉小命。

  不過,顯然梁公公想多了,趙宥鳴與其父惠明帝可是有著本質區別。此時擰著眉頭不說話卻不是在惱周博雅不識抬舉,當然也不是在尷尬不知所措。

  他思索了片刻,便又開口賜郭滿一個君王承諾:「只要恩典不傷天害理,損害大召百姓的利益,朕自會予以應允。」

  周公子這才覺得滿意,微微牽起嘴角道了句:「臣謝主隆恩。」

  真不愧是大召第一公子,淺淺一勾脣,彷彿能叫昏暗的御書房滿室生花。趙宥鳴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下覺得舒泰。原先還會嫉妒周博雅一二,如今他看了,只覺得周家這表弟即便是男子,依舊稱得上大召第一絕色,賞心悅目。

  賞賜的事便這般定下來,稍候會有策書送去周家。儀仗隊以及賞賜,也會隨之抵達周家。

  賞賜之後,趙宥鳴並未放周公子出宮。特意留了他用晚膳,說是有要事相商。

  所謂要事,自然是為著周公子往後的去留問題做抉擇。

  提起這事,周公子自己並無特別考慮。因著做什麼都輕而易舉,周公子對於留在哪裡,做什麼職缺,沒有特別喜惡。趙宥鳴卻不準他這般隨意,扣著他的人,叫他今兒務必給出一個合適的答案來。這般一扣,就扣到了夜裡還沒放回來。

  而與此同時,久等周博雅不見其回來的郭滿,捻著一個裝滿植物種子的荷包皺起了眉。

  這荷包是從周公子的行禮裡頭搜出來的。

  就裝在一個箱子的最底下,藏得嚴嚴實實的。郭滿很好奇,到底是何人送給周公子這東西叫他如此寶貝,竟然小心翼翼地藏著不給她瞧見。雖然藏得那般嚴實還被她發現了,郭滿卻沒有絲毫自得心理,只覺得十分不高興。

  該不是哪個小妖精送周公子的吧?郭滿酸酸地想。

  ……

  遠在西南昆城的小妖精,衝著漫天的星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沐長風揉了揉癢癢的鼻子,仰躺在屋頂的瓦片上。此時的心裡,也在想著郭滿:不知道小丫頭喜歡曼陀羅的花種嗎?那是他從偶然西域帶回的,只有一袋,也不知她能不能種活過來……

  紅色的曼陀羅美極了,若是種上一片山坡,遠遠看著,就如同火一般燒燙人眼。希望阿滿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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