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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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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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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2:08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這是什麼花的種子吧?」雙喜不確定地說。

  郭滿單手捏著一顆,皺著眉頭搞不清楚這是不是花種。畢竟她對植物沒什麼研究,唯一的鑒賞標準就只有植物開出的花朵好不好看,根本不知道花種長得什麼模樣。不過這種子看起來挺像黑芝麻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搖了搖頭,郭滿將花籽又丟進荷包裡:「明兒問問花匠吧。」

  雙喜見郭滿的神情似乎有些不高興,想著這玩意兒姑爺藏得緊,可千萬別出什麼麼蛾子。於是去擰了條濕帕子過來,小心地替郭滿擦了手指:「興許是菜籽呢!奴婢前兒去後廚就看到李旺家的拿了好些菜籽在篩著,就是這樣兒的……」

  郭滿無語地看著她:「……」要說也說點靠譜的。周博雅又不是鄉下漢子,他的箱子裡藏什麼不好,非得藏這麼一袋子菜籽。

  雙喜對上自家姑娘的眼神,也說不下去了。

  她面上有些訕訕的,低頭替郭滿擦好了手,於是立即轉移話題道,「姑娘你瞧外面這天兒也這麼晚了,您要不然就用些吃食墊墊肚子?姑爺這個點兒還沒回,怕是公務很忙。興許等到半夜他回來,早吃過了。」

  這幾日,新皇即位,朝廷要面臨著朝臣大換血,確實事務繁忙。郭滿看了眼牆角的銅壺滴漏,酉時快過了。等這麼久她也餓了,於是乾脆擺手叫丹櫻去布膳。

  這日夜裡,周公子果然沒回來。

  武安帝趙宥鳴實在有要事相商,便留周公子在宮裡歇了一宿。一大早睜眼,郭滿瞇著眼手一摸旁邊,冰冰涼,沒人躺過。睜開了眼,窗外已然大亮,屋裡就只有她一個人在。雙喜聽到屋裡動靜,推開了門,便領著丫頭婆子們送水進來。

  又是一年五月夏,漸漸到了炎熱的季節。如今的天色亮得早,清脆的鳥鳴伴隨著清爽的微風透過半合的窗戶傳進來,還有那夾雜著草木氣味兒的露水清香,著實叫人心曠神怡。

  郭滿揉著腦袋從榻上爬起來,趿了鞋子便下榻去梳洗。

  一面梳洗著,一面命人拿種子去問了花匠。雖說她有些酸酸小妖精什麼的,但也知道周公子為人。周博雅那種傲氣的貴公子,哪怕表面上溫潤有禮,卻是真真兒傲慢到骨子裡。他若有什麼外心,那必然是理直氣壯,不屑於躲藏的。

  不過,她確實很好奇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畢竟箱籠南下之前她親自收拾的,根本沒有這東西。如今回來就在箱子裡,那必定是周博雅特意從昆城帶回來的。

  丹櫻捏著荷包的帶子,呆呆地『哦』了一聲,便拎著出去了。

  說來,周家人素來風雅,從百年前就有養花種草的習慣。周家上至五代,子弟們自幼耳濡目染,個個對花草都頗有研究。周家偌大的庭院裡,每一株花草都是大召愛花之士求都求不來的珍奇品種。為了照顧滿園的奇花異草,周太傅索性就養了一批頗有本事的花匠。郭滿詢問花匠,那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兒。

  丹櫻來回很快,郭滿這邊才梳洗完畢,她邁著小短腿蹭蹭地就跑回來。

  這丫頭在郭滿這兒養得十分敦實,因著力氣大吃得多,如今已經是個圓乎乎的小胖妞。不過鑒於周家人對下人要求嚴格,丹櫻即便是微胖,也是十分清秀討喜的。天熱,她跑了一腦門子汗,對著郭滿就說了句『不好』。

  丹櫻急得臉紅撲撲的,嗓門有點大:「主子啊,奴婢拿著個過去,劉叔看一眼就說這袋子裡是曼陀羅的花種,有毒!」

  郭滿正端著一杯溫羊乳在喝,聞言就是一口嗆著奶了:「……曼,曼陀羅?」

  丹櫻飛快地點頭說,「劉叔說曼陀羅這種花全身上下都是毒,種子是毒中之毒。這要是不小心吃進嘴裡,不出半個時辰就能死人!!」

  「咳咳咳咳咳……」郭滿這一口奶差點沒把自己給嗆死。

  她捂著差點噴奶的嘴,狠狠地咳了半天才把岔到氣管的羊乳給咳出來。看了一眼被丹櫻拎手裡的荷包,郭滿心有慼慼,到底是哪個蠢蛋送周公子這麼毒的東西?她個沒文化的,差點以為是黑芝麻。要是她昨晚腦抽抓了一把嚼,豈不是死得很冤枉?

  「咳,咳,拿走吧。」郭滿拍拍胸口,瞬間對這花種失去了興趣。

  不管了,既然周公子藏起來,那她就當沒看見吧。

  從哪兒摸出來的荷包,郭滿又給塞回了哪兒去。心裡嘀咕了兩句蠢蛋,十分怕死地叫雙喜乾淨再大一盆水來,昨晚洗得不幹淨,她得好好地重新洗個手。

  遠在昆城的蠢蛋又打了幾個噴嚏,沐長風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心道,難道熱傷風了?

  周公子是傍晚的時候回府的。

  彤紅的霞光佈滿了西天,明日又是一個艷陽天。周公子著一身絳紅的補服,腰束玉帶,頭戴玉冠,廣袖隨他走動而搖擺。他背著一身霞光從滿園的花樹中穿過,身姿清雋挺拔,膚若白玉,目若點漆,眉目如畫。

  乍瞧一眼,彷彿仙人踏風而來。

  郭滿懷裡抱著一簸箕冰水湃過的烏紫桑葚,盤腿坐在葡萄籐下,吃得一嘴烏紫。

  周公子遠遠看到她,清冷的眉眼瞬間就柔化了。

  幾大步走過來,一手掐住郭滿的下巴抬起來,垂首便覆上了郭滿的脣。郭滿唔地一愣,就感覺周公子舌頭伸過來,勾著她的脣珠就是一舔:「……又在吃什麼呢?」嗓音從完美縫合的脣齒中飄出來,絲絲情。色的沙啞。

  郭滿嘴巴被堵著,懷裡還抱著一簸箕,嗚嗚地根本說不出話。

  周公子卻垂眸輕笑,他一手扣住郭滿的後腦勺,弓著身子就這般堂而皇之地把舌頭伸進了郭滿的嘴裡。頎長俊逸的男人即便行動如登徒子一般急。色地摟起女子往懷裡壓,看著依舊是俊雅而賞心悅目的,雙喜臉紅紅地想。

  逮著小嘴兒狠狠吃了個過癮,周博雅才依依不捨地放過了郭滿。

  他額頭抵著郭滿的額頭,嗓音裡含著沙啞,輕輕地笑:「滿滿如今已經是寧國夫人了,真是了不起。為夫不才,混到如今才混了個一個四品小官的職缺。還請夫人看在為夫年輕貌美,夜間賣力伺候的份上,莫嫌棄為夫啊!」

  郭滿重重喘了幾口氣,嘴那一塊兒被桑葚汁兒給染得烏紫烏紫的,她滿臉懵:「……啊?」

  腦子停頓了半天,方才慢吞吞地回嘴:「你也知道哦?」

  聽周公子自己說怕她嫌棄他,郭滿心裡暗爽,那叫一個嘚瑟啊。

  她抱著灑了半簸箕的桑葚的小簸箕,翻著白眼,一幅鼻孔瞧人的模樣囂張地說:「既然知道就好好的保養吧!男人的美色也就那麼幾,嗯,幾十年……就利用這點美貌勾引我吧,勾引的好,我就稀罕你一輩子!」

  周公子孺子可教般地嗯了一聲,「嗯,說得甚是有理,為夫該有自知之明。」

  說完,看著郭滿就是笑,笑得胸口都在震動。

  他復又低下頭,脣湊到郭滿的脣邊,還想再啄兩下。然而被郭滿無情地躲過了,很嫌棄:「嘴巴紫的跟汞中毒似的,快去洗洗!」

  周博雅看著花貓兒似的妻子心情十分好,趁著郭滿不備,又偷了一口香才滿臉愉悅地走了。

  院子裡伺候的小丫頭們躲在灌木後頭,一個個臉紅得跟蝦煮了似的,恨不得冒煙兒。新調進西風園的小丫頭們是進不得主屋的,有雙葉管教著,一般都在外頭伺候。她們自從進來,還是頭一回看到男主子與女主子私下相處。沒想到那彷彿飲清風食雨露的大公子,竟與少夫人如此恩愛,當真是羨煞旁人。

  羨煞旁人郭滿是不知道了。看了眼還未晚的天色,再低頭看看簸箕,她乾脆調整個姿勢繼續吃。這桑葚是莊子上特意送來的,個兒大還汁水飽滿,吃進嘴裡,甜得美滋滋。

  眼眨不眨地吃了一簸箕,郭滿將掉在裙子上的也撿起來吃了。

  周公子換了常服就站在飄窗邊看著小妻子吃,小嘴髒得跟吃了墨汁似的黑了還在吃。周公子心裡那叫一個羨慕,手指不自在地捻了捻脣角,他想念郭滿特製的夏季甜品……

  心情十分愉悅的周公子,夜裡很是賣了一番力氣。

  他身上的避子藥的毒素,在治療期間,說好了該禁房事的。當初霧花也是說好了多則一年,少則半載,才能治好。但周公子這個人就是不同其他人,或者說,男主不愧是男主,某些方面比平常人天賦異稟就算了,連不孕不育的病也好得比一般人快。

  這麼重的毒素,他兩個月就治好了。

  婉轉的嬌吟打著顫兒地從遮得嚴嚴實實的紗帳中傳出,其中夾雜著男子誘人的低吟。吱呀吱呀搖晃的床榻之上,兩具極具美感的身子纏在一起。郭滿十指緊繃地摳在身上男人健壯的臂膀上,整個人崩成了一條玄,不自覺就在抓出了鮮紅的指甲痕。

  她嘴裡喃喃地說著什麼可憐的話,彷彿渴水的魚一般張著嘴劇烈地喘息。然而周公子卻絲毫沒有可憐她的無助,恨不得揉碎了她,抵死纏綿。

  「為夫如此賣力地伺候你,滿滿可歡喜?嗯?」

  炙熱的呼吸噴在郭滿的頸側,周公子瞇著眼,灑落的墨發鋪滿整片床榻。他如吸食人的精魄一般不停地問。郭滿若是不答,他便毫不留情地鞭撻,直逼得郭滿不得不答話。

  郭滿腦中一片空白,又愛又恨:「歡喜,歡喜,我最歡喜了……」

  「那滿滿心中可愛慕為夫?」

  郭滿:「愛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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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2:47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四月底,周鈺嫻命人千里傳信遞了一封家書進京。

  信中說是五月,耶律鴻要陪著周鈺嫻千里回大召省親,夫妻倆會在五月中旬抵達京城。這真是見大喜事!方氏本以為女兒遠嫁北國,這輩子怕是都難回來娘家。可周鈺嫻才出嫁一年多便得了夫婿親自陪同回國,喜得方氏好幾宿沒睡著。

  從五月初收到信開始,方氏便著手佈置,恨不得能女兒鞥插了翅膀擠開就飛回來。

  主子們高興,下人自然也喜氣洋洋。周家上下忙著給歸家的姑奶奶姑爺佈置,好一番熱鬧。郭滿對嫻姐兒這傲嬌護短的小姑十分喜愛,聽說她要回來心裡也挺高興的。不過周家萬事都有方氏安排,不必她操心,她去芳林苑表示一下歡迎便沒再管了。

  日子一晃兒就過,轉眼便是五月中旬,周鈺嫻耶律鴻夫妻倆沒幾日便抵達了京城。

  北國皇子陪皇子妃跨國省親,雖說非國與國之間正式出訪,但大召驛站收到信件自然也不能不聞不問。周鈺嫻的隊伍除了益州便一路有大召的官員安排,進了京城,自然還是有驛站的人接應。所以哪怕周鈺嫻是周家的女兒,周家有安排。宮裡派了官員來城門口迎接,夫婦倆入城當日便被接進了宮。

  面見大召皇帝後,若耶律鴻夫婦沒別的安排,再由大召的內務府安排住所。

  方氏原以為女兒女婿的車隊抵京她們母女便能立即見到面,眼巴巴派去城門口迎接的下人沒接到人,倒是好一番失望。不過女兒既然回來,母女見面是早晚,不急一時。於是心中便也稍顯安慰了。

  夫妻倆趕在這個時候抵京,也算來得巧。

  大召的新皇繼位,普天同慶。雖說晚了幾日,沒趕上繼位大典,但次日又是大召加開恩科特設的鹿鳴宴。因著朝廷上下對兩榜進士的重視,此次鹿鳴宴辦得十分熱鬧。不僅宴請新科進士和內外簾官,還允許朝堂內外有識之士一同參與。

  耶律鴻雖說本人文采一般,但對大召科舉取士的制度是十分好奇。

  北國人尚武,取士制度有些類似於察舉制。一般先由地方長官在轄區內隨時考察、選取適當的人才並推薦給上級或中央,經過試用考核再任命官職。這種察舉是先考察了家世,再考察才學。與大召科舉取士有著很大不同。

  這次正巧趕上大召的鹿鳴宴,他便要去湊一份熱鬧。武安帝趙宥鳴聽說十三皇子好奇,便特意囑咐周博雅,鹿鳴宴上好好款待他這位妹婿。

  說來大召如今的朝堂正值青黃不接,人才稀缺的時候。這科舉中脫穎而出的天子門生,前途不可限量。所以這鹿鳴宴可是個香餑餑,是官員們拉攏新人培養人脈的好機會。屆時必定會有官員湊一湊熱鬧,人多是非便多,未必是個好去處。

  周公子原本無意參合,怕麻煩是一。二來周家百年名門望族,周家二爺自己便是大召第一書院嵩山書院的山長,可謂真正的桃李滿天下。周家某種程度上,根本不需在鹿鳴宴上籠絡新人。

  這鹿鳴宴,周家歷來是沒人去的。畢竟若去了,必定會引得新人蜂擁而至,爭相與周家相交。

  不必要的麻煩,周公子素來不願去招惹。這回不去也得去,立在下首眼觀鼻鼻觀心的周大人心生不月,皺了皺眉,冷冷一掃眼前笑容燦爛的妹夫。

  傻白甜的北國武夷王耶律鴻只覺得渾身汗毛一豎,彷彿被猛獸盯住。

  他心有慼慼地閉上嘴,討好地衝大舅哥笑了笑。然而冷酷的大舅哥看也不看他,淡淡收回視線,緩步走上前行了一禮,垂首應是。

  耶律鴻:「……」

  耶律鴻夫婦進宮前天色尚早,出了宮,正巧是傍晚時分。因著耶律鴻言明會在周家府上藉助,宮裡面沒有再替他們安排住宿。十三皇子夫婦便隨周公子一起,出了宮回周家。

  時隔兩年再回娘家,周鈺嫻見到方氏,母女倆雙雙紅了眼睛。

  郭滿識趣地沒去打擾,晚宴上陪著說了些話,便與周公子一起離席。周鈺嫻嫁人一年多還是老樣子,心裡想著什麼便做什麼,不大在意人情世故。這般看來耶律鴻將她保護得很好,方氏一面嘴上斥責女兒不懂事,心裡卻是十分滿意的。

  且不管母女倆如何親熱,次日便是宮裡的洗塵宴。

  說來也是因湊巧北國十三皇子陪皇子妃省親,耶律鴻本人又對鹿鳴宴好奇。皇后宋明月是個玲瓏心思,於是私下便詢問了趙宥鳴的意思,特意在鹿鳴宴上設了女席。說是為陪北國皇子妃,允官員攜女眷同往。

  周家人作為北國皇子妃的娘家,自然是都要去的。不過大公主年紀大了,論起輩分都是當今聖上嫡親的姑祖母,自然隨意。她這幾年越發孤僻,周家女眷便由著方氏領頭去。

  說來郭滿嫁入周家三年,京城世家貴人們認識她的,不出一手之數。

  這些年大公主喜好清淨,平素不喜外人擾她清淨,周家甚少設宴迎客。郭滿又是個懶得交際的性子,三年中有兩年陪周公子滿大召的跑,很多對她都是一個只聞其名不知其人的情況。京城這幾年關於她的傳言倒是有,好的壞的都有。不過最多的,還是當初謝四與郭滿的那幾場交鋒。

  後宅婦人看事兒不像男子,她們要看重結果的多。

  當初謝家多顯赫,謝四有多意氣風發,京中有目共睹。可那般絕色的謝四不僅沒鬥贏了郭滿,家族因此衰敗,自己本人也落了個慘淡瘋魔的下場,京中貴婦們對此心裡不由的慼慼焉。她們認定了郭滿搗的鬼。哪怕風聲裡頭沒有郭滿的手腳,她們也不認為郭滿手有多乾淨,只覺得她藏得更深。

  郭滿這才一露面,果不其然就得了眾人的矚目。

  郭滿第一次參加宮宴,很有些詫異。她原以為宮宴這麼高級的宴會,來得會是身份貴重的中老年貴婦,沒想到一踏入園子,燕環肥瘦,全是未出閣的姑娘。濃妝淡抹的,如花兒一般爭奇鬥艷。且見著郭滿進來,眼珠子全黏了過來。

  不過轉念一想,鹿鳴宴就在隔壁。據說古代有些朝代有榜下捉婿的傳統,興許這些姑娘家當時沒在榜下沒捉到合意的,再來鹿鳴宴碰碰運氣。

  這般想著,郭滿又垂下眼簾。

  跟在方氏的身後,她走得極慢,目不斜視。周家這一堆人裡走在最前面的是掛著淺笑的方氏。方氏的左手邊是妯娌李氏,右手邊則是郭滿。郭滿扶著由方氏胳膊,身邊又站著十三皇子妃周鈺嫻。浩浩湯湯的,有些相熟的世家夫人領著閨女上來寒暄。

  郭滿全程保持著微笑,並不多插嘴。提到她時便說句話,不提到她,她便不張口。郭滿如今已是一品誥命夫人,還是個有封號有食邑的。她若不想與人說話,旁人也不敢招惹她。

  然而走著走著,郭滿眉頭就皺起來。

  因為姑娘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影隨形,似乎就盯住了她。從月牙門一路走到清和宮偏殿,她走到哪兒,這些姑娘的眼珠子跟到哪兒。且眼神中似乎沒多少善意,在挑剔她。郭滿不由地挑起了眉頭,這就很有意思了……

  事實上,還是周博雅為郭滿請封誥命這事兒惹出來的。

  幾日前,宮裡吹鑼打鼓地把策書與賞賜送進周家,聲勢浩大,瞞也瞞不住。

  這郭氏才多大?聽說才二九的年歲。二九的年歲就已經是一品誥命,某些婦人一輩子連個八品孺人敕書都沒,這般可不就對郭滿羨慕嫉妒恨了?

  說到底,還是夫婿太能幹,周公子能力強。女人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慕強的,周公子這般出色還特別疼寵妻子,就更合了少女懷春的姑娘們的心思。原本因周公子娶妻而歇了心思的姑娘們,這麼一被刺激就又燃起了戀慕。

  宮裡今日這麼多未出閣姑娘,大多不是為鹿鳴宴而來,而是為周博雅而來。

  博雅公子不愧大召第一美男子,文韜武略,俊美出塵。『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美名這麼多年就沒人取代過。且人出眾俊美就不說了,經歷郭滿被策封一事,姑娘們心中對他的惦念越發的深重。

  成親了沒關係,還可以和離。謝四不就與周公子和離了?

  這郭氏美是美,但也一樣。

  總有些姑娘覺得自己比郭滿強,今兒來此,挖空了心思把郭滿比下去。

  郭滿不曉得姑娘們肚子裡的婉轉心腸,就覺得被人盯得毛毛的。坐著沒意思,便尋了個藉口與方氏說要去別處轉轉。

  這清和宮是皇后特意空出來擺宴的,只要不出清和宮,可以四處走動的。方氏叮嚀了郭滿一些宮裡的規矩,便放了她去。

  郭滿帶著雙喜丹櫻,沿著一條小路往南去。

  巍峨的宮殿,規整的遊廊,遊廊的盡頭是一個角門。從角門繞出去,那是一片寬敞的花圃。說來這清和宮也不知曾經是那位貴人的宮殿,打理得十分精美。郭滿一行人慢吞吞繞過了迴廊,從角門出來,面前是滿目的奼紫嫣紅。

  這五月正是熱的時候,哪怕還沒到午時,天兒確實有些曬。明媚的光下,花圃的四週一個人沒有。郭滿拿了帕子遮著額頭,只覺得耳邊瞬間清淨了。

  明媚的光下,花兒鋪成一片,頗為賞心悅目。郭滿主僕三人頂著光站了片刻,覺得有些曬得慌,於是找了個枝葉茂密的大樹,鋪了張帕子便在樹下坐下來。雙喜丹櫻倆站著替郭滿擋光,不過姑娘家身子單薄,影子細長倆條,怎麼遮也遮不全。

  她怕郭滿曬黑了壞了一身羊脂玉白皮,於是與丹櫻商量,自己去找人要把傘來。丹櫻小丫頭虎著臉點頭,雙喜便立即去了。

  人一走,樹上就掉了一個果子下來,正巧砸在郭滿的頭頂。

  樹下的郭滿正瞇著眼昏昏欲睡,這果子砸得準,嚇了她一跳。捂著額頭郭滿瞇著眼抬起頭,就看到樹縫之中,一身紫衣的趙煜趙小王爺垂眸凝視著她,彎著嘴角笑得勾人。

  「喲~」趙煜輕輕一動,人就如同絢麗的花蝴蝶翩翩落下,「弟妹也來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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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郭滿看著砸她的果子在草地上滾了幾圈,仰頭看著趙煜。

  趙煜這兩年變化很多,雖說昳麗的相貌沒什麼變化,整個人的氣勢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兩年前還有些混世魔王的輕浮氣,此時彷彿鉛華洗盡一般收斂了起來。他垂首凝視郭滿,懶散的站姿毫不掩飾他氣勢驚人。

  郭滿眨了眨眼,屈膝與他見了一禮:「小王爺。」

  趙煜點了頭,順勢走到郭滿的身邊。

  今日他著一身濃墨般的紫金錦袍,頭束金冠,腰束玉帶,很有一番皇室子弟氣派。

  郭滿發覺,周博雅趙煜沐長風三人小團夥,似乎都有著女子羨慕都羨慕不來的玉質肌膚和綢緞般順滑的烏髮。難道是因為醜的人有千奇百怪,美的人都是共通的?

  郭滿虛眼瞥著,只覺得這人站在樹蔭下,蒼翠的綠色在光的投射在趙煜身上,襯得他整張面孔顯出一種凝脂般的清透質感。趙煜修長的手指絞在一起勾著輕輕一撥,撩開垂落在胸前的頭髮。走了兩步,他又歪靠在樹幹上。

  趙煜歪著腦袋瞥了郭滿一眼,眼瞼復又低低垂下來:「弟妹喜歡這花?」

  他的嗓音有種天然的輕浮感,可因人生得俊美,聽著不覺冒犯反倒頗為撩人心扉。

  郭滿這千年的死顏狗很有節操地不去看他,目光放到花圃上。一陣微風輕輕拂過,拂過花圃送來縷縷幽香。雖然不知這一大片都是些什麼花,但這麼看著確實好看。郭滿猶豫地點了點頭,趙小王爺看著她的後腦勺,摸著下巴就又笑了起來。

  輕輕的笑聲不似周公子的清透,有股揮之不去的甜膩感。

  郭滿有些尷尬,目不斜視地盯著花圃。丹櫻小丫頭左看右看,默默起身走了兩步,更靠近郭滿的身邊。她不認識趙煜,憑直覺感覺到趙煜很危險。

  趙煜半垂著眼簾,食指在環臂的胳膊肘處敲了敲。他似乎眼角在笑嘴角卻又沒笑意地說,「這花叫曼陀羅,有名曼荼羅,全植株都有毒。以果實特別是種子毒性最大,嫩葉次之。這麼一大片,僅僅只是嗅到花香,對人都有迷魂之效。」

  話音剛落,郭滿的身子就是猛地一僵。

  他忍不住笑起來,點著頭肯定地說:「嗯,曼陀羅的香氣十分獨特,吸入的多了,還有些致幻效果。弟妹的品味十分獨特呢。」

  郭滿:「……」

  哦,曼陀羅啊。郭滿嘴角微微抽搐,據她曾經看過的無數本狗血言情小說,有一半都提到曼陀羅,原來這就是曼陀羅……

  郭滿於是默默從腰間抽出一張帕子,遮住了自己的鼻子。

  趙煜見狀又是一笑,他放下抱胸的雙臂,寬大的廣袖隨之垂落下來,輕輕搖擺。趙小王爺邁著懶散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走近。

  丹櫻看他靠過來,就彷彿一隻炸了毛的貓兒般渾身繃緊了起來。她自然也知這是在宮裡,這什麼小王爺的男子身份貴重,但是還是覺得威脅。於是面無表情地擋在自家主子跟前,雙眸緊緊鎖定趙煜,十分警惕的模樣。

  被擋在身後的郭滿一看趙煜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頓時十分尷尬。暗中拍了丹櫻一下,丹櫻疑惑地回頭,見郭滿暗暗搖頭才小小挪開步子。

  「曼陀羅雖說毒性強烈,但也不乏藥用價值。」

  趙煜挑了下眉頭,無視了主僕兩人的小動作,就走到郭滿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又說,「清和宮曾是前朝蘭貴妃的宮殿。前朝蘭貴妃是異族出身,本身又頗擅異族醫術,這些曼陀羅是她親手栽種,用來制伊蘿香的。」

  郭滿『哦』了一聲,有點想問伊蘿香是什麼。可一想可以回去問周公子便沒開口。

  趙煜與周公子關係十分密切,又不是與她親密。到底男女有別,郭滿就是有滿肚子的笑話也講不出來。聞言只恍然大悟般地點點頭,表示有在聽。

  小王爺見她這般乖巧,一時間來了談性。

  借其中花色不同的曼陀羅,指著便又給郭滿講了曼陀羅的品種。說實話,趙煜看似不學無術的混世魔王,竟然也是個腹內有內涵的人。這麼多顏色的曼陀羅,他說的頭頭是道。郭滿本來就聽聽,沒想到大開眼界,直聽得一愣一愣的。

  趙煜眼角的餘光若有似無地瞥郭滿的神情,心裡漸漸升起一股莫名的聳動。

  正當這時候,雙喜拿了紙傘匆匆過來。

  她跑得急,衝過來的瞬間便打破了這裡融洽的氣氛。趙煜瞥了眼一腦門子汗的雙喜,面上柔色瞬間就收斂了乾淨。他又瞥了眼郭滿,見郭滿目光被這冒失的丫頭吸引過去,舌尖抵著腮幫子戳了戳,默默又退回到樹蔭下。

  雙喜沒注意趙煜,胡亂擦了擦額頭的熱汗,張嘴便說方氏在尋郭滿。

  「找我何事?何時的事兒?」聽說方氏尋她,郭滿也沒閒情賞花了。不知不覺在這兒站了這麼久,郭滿於是拍拍屁股,準備走了。

  雙喜擦了汗,莫名有種鋒芒在背的錯覺。疑惑地四處看看,見靠在樹下的趙煜在遠眺天空,她立即屈膝福了福禮,這才擰著眉頭衝郭滿道:「就方才。皇后娘娘來了,正在偏殿裡敘話呢。夫人叫您趕緊過去,好拜見皇后娘娘。」

  皇后都來了?!

  郭滿一聽立即不敢多耽擱,連忙抬腿就走。

  然而轉身才走了兩步,想起自己這般不打個招呼便走似乎不太妥。她於是回頭,又屈膝與趙煜又福了福身子,道了句告辭。

  得趙煜輕輕一個點頭,方才匆匆隨雙喜而去。

  趙煜雙臂抱胸外靠在樹幹上看著郭滿的背影走遠,神情有些空茫。須臾,莫名皺起眉,似乎有些煩躁。於是腳尖輕點,嗖地一下又回到樹上,樹幹搖晃,樹葉撲簌簌落下來。

  滿院子曼陀羅隨風搖擺,他又看了眼隨風輕輕搖曳的曼陀羅花圃,嗅了一下馥郁的芬芳,目光漸漸散漫了。

  興許是前朝蘭貴妃十分受寵,這清和宮修建得太大。郭滿來時悠閑還不覺得,此時著急趕回去,方才覺得遠。

  她從角門繞出來,在沿著遊廊往偏廳走,越著急越走不完。

  皇后親自來,郭滿身為周家長孫媳婦,真怕一會兒皇后會問起她,郭滿一路走得飛快。然而因著裙子太束縛,再快也沒法邁大,走得費勁極了。兼之一品誥命的禮服厚重,她跟套了不透風的麻袋,走得一腦門子的汗。

  郭滿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等才走出遊廊,正好遇到了從偏廳過來的官眷。看臉應該是吏部尚書府的,郭滿上前問了才知道,皇后娘娘人已經走了。

  來沒坐一會兒,只拉著周鈺嫻的手說了幾句話,扶著腰又走了。

  偏廳的人已經散了,郭滿悶悶吐出一口氣,感覺有些喪。不過這般也無法,誰成想挺住五個月肚子的皇后會特意來清和宮看看。郭滿可是知道,這皇后自從生了大皇子,便一直沒有再懷上過孩子。如今時隔七年再一次懷孕,是十分寶貝的。

  不過錯過已經錯過,其實也沒多大事兒。

  抽出腰間的帕子擦了擦汗,郭滿面上的妝也有些花了。雙喜於是打發丹櫻去給方氏回話,自己則招來個小宮女,問她何處能供女眷梳洗。

  那小宮女不認得郭滿,但認得郭滿身上禮服的品級。一看郭滿一品誥命的禮服,立即菜刀這就是大召最年輕的寧國夫人了。於是咧開嘴便笑,立即就指著一個方向說那邊有供人梳洗的廂房,慇勤地要給郭滿主僕引路。

  正好郭滿主僕對宮裡不熟,便謝過了這小宮女。

  這小宮女似乎是這宮殿的灑掃宮人,體貼郭滿行動不便,特意挑了最近的小徑。小徑兩邊栽種了大片的榕樹,枝繁葉茂遮得小徑陰涼。郭滿於是看了雙喜一眼,雙喜會意地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塞到小宮女懷裡。

  小宮女捏了捏荷包,喜笑顏開,於是一路更慇勤了。

  郭滿一身厚重的行頭十分礙事,三人說著話,走得極慢。

  走著走著,郭滿眼尖發現小徑的前頭站著個男子。只見那男子正背對著郭滿主僕,身材頎長偏瘦,著一身簇新的書生長衫。看背影,似乎是個青年人。郭滿與雙喜對視一眼,心裡默默升起了警惕,步子便停下來。

  她們一路走一路在敘話,聲音不大,但在這靜謐的小徑裡卻十分清晰。不過前頭的男子根本沒發現後頭有人,還站在那兒,似乎在專心致志地看著什麼。

  郭滿於是順著這男子的目光看過去。

  小徑的兩側是清和宮的花園,其中栽種了各色奇花異草。強烈的光刺入眼睛,郭滿瞇著眼睛適應了許久,才看清楚那眾多花草之中站著個清麗絕色的美人——是她傲嬌護短的小姑,北國十三皇子妃周鈺嫻。

  此時她一身白底紅花的宮裝,置身一片花之中,恍若神仙妃子。正垂頭攆著一朵不知什麼品種的花兒輕輕嗅,清冷絕艷的小臉兒若有似無地染著一絲笑。

  郭滿眨了眨眼睛,偏過頭去看,冷不丁看到那男子的側臉。

  這男子到是生得眉目清俊,雖不及周博雅沐長風趙煜三人小團夥出塵,但也算得上一個難得的美男子。郭滿看著他,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倒不是覺得這男子目光冒犯了嫻姐兒,郭滿皺眉,是覺得這男子似乎有些眼熟。

  然而絞盡腦汁,沒想起這人是誰。

  好在這男子盯著嫻姐兒看也沒看多久,因為嫻姐兒賞花沒賞片刻,她的傻白甜夫婿就巴巴尋來了。耶律鴻不知在嫻姐兒耳邊說了什麼,逗得嫻姐兒黑著臉對他便是一頓掐。耶律鴻這人也皮糙肉厚,被掐得雞飛狗跳也樂呵呵的。

  郭滿看了幾眼便招呼小宮女,低聲叫她帶路吧。

  梳洗的廂房離得不遠,走了一刻鐘便到了。小宮女得了賞賜,樂顛顛地去叫人來伺候。郭滿坐在梳妝檯前,由著雙喜給重新梳妝了才靈光一閃想起來。方纔那個書生,就是曾經在皇家春獵回城路上遇到的那個書生,展致修。

  展致修,原小說裡,那個害嫻姐兒終身無子四十便去了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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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鹿鳴宴就在清和宮的南殿,與女席隔園相望。四周都是宮人內侍,走動也方便。展致修作為今年恩科武安帝欽點的新科狀元,從進宮起便被同榜的進士以及要招攬他的官員纏著了。不耐煩與人寒暄,他特意尋了藉口出來走走。

  說來今兒是他頭回進宮。展致修家境雖還算富裕,卻並非官宦之家出身。哪怕行事舉止頗為得體,他對宮廷裡約定俗成的規矩並不熟悉。如今在宮裡走動也沒太注意分寸,無意之中闖到了女客這邊。

  更是意料之外,正巧撞見花叢中容顏絕色的周鈺嫻。

  人生在世二十七載,這是他人生第二次見到如斯出眾的美人。第一個在幾年前一個雨夜的破廟,那紅衣女子眉眼高傲,美得令人心折。只是這等美人於他來說不過曇花一現,之後便再沒見過,不提也罷。今日花叢中的美人是他見過的第二個,與那嬌媚美顏的女子不同,這宮裝女子清艷如天山雪蓮,不染鉛華。

  他對周鈺嫻一見傾心了,驚為天人!

  周鈺嫻沒注意一旁的榕樹林裡還站著個人,耶律鴻不知又說了什麼,逗得她輕輕一笑。展致修恍惚地看著嫻姐兒嗔了她傻白甜的夫婿一眼,與他相攜著走遠。心知君子不該窺視旁人女眷,但目光就是控制不住被宮裝的嫻姐兒吸引。

  便是後來回到宴上,與同僚們寒暄,他也心不在焉。

  展致修不知素來規矩的自己怎麼了,明明看到那女子似乎有夫婿,竟還會心生期盼。但即便如此,他就是莫名被吸引。

  被同僚拉著灌了幾杯,展致修才注意到坐在他斜對面席位上的耶律鴻。

  一身絳紅繡金線睚眥紋錦袍襯得耶律鴻身高腿長,身姿俊逸。蜜色肌膚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鼻若懸膽,脣紅齒白,英姿煞爽。展致修被刺了一下眼,作勢端起酒問旁邊人:「不知那位頭上戴著繡睚眥圖案抹額的大人是何人?」

  他問的正巧是京中人士,對耶律鴻也有些瞭解,便將耶律鴻的身份給他普及了一遍。

  展致修聽完,躁動的心思彷彿被澆了一瓢冰水,呲了一聲把火苗都澆滅了。他許久沒做聲,只端起酒杯敬這人一杯。

  這日夜裡,灌了一肚子酒水的展致修是被同窗扶回來。

  回了臨時賃下來的屋子之時,腳步還有些踉蹌。他看著在門口殷殷期盼的通房,想起花叢中嫣然一笑的周鈺嫻,心裡忽然生出了難言的膩味。他冷冷甩開通房丫頭攙扶的手,言辭嚴厲地呵斥著這倆人,不準她們碰自己,更不準跟進屋裡。

  就這般腳步踉蹌地撲到書桌邊,他從櫃子裡翻出最愛惜的紙墨,鋪了紙便開始研磨。

  紅衣美人時日太久,他已記不清那人的眉目。今日在清和宮偶然撞見的美人從頭到腳他都記得,展致修醉醺醺的,眸中泛著光,拿起筆便癡醉地描摹起美人圖來。

  他的畫技不錯,幼時曾蒙受過過名師的指點,畫技在祖籍益州可是頗有些名聲的。如今落筆流暢,精細的美人圖一氣呵成,栩栩如生。等畫作完成,吹著未乾的墨汁的,展致修欣賞著畫中美人,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麼。

  醉醺醺的人坐不穩,眼睛幾乎貼到畫上。

  許久之後他才驚覺,這美人的右耳,應該有一顆殷紅的紅痣才對。展致修於是又洗了筆,染了些硃砂,小心地在美人的右耳點了一點紅痣。

  收筆的一瞬,他心中忽然生出無邊的悵惘。

  他說不清這種複雜的心情,就好似他莫名就是覺得,自己與這畫中美人應該有些什麼。這種心情十分微妙,說不出口又理直氣壯。但,美人早已嫁為人婦,而她的夫婿出身高貴,俊美無儔,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皇族貴胄……

  展致修這一瞬酒氣全湧上頭,他踉蹌地便往內室去。

  展致修賃下的這一棟小院,其實不過三四間屋子。從東頭到西頭,喊話都能聽見。此時在端著醒酒湯的通房聽不見屋裡動靜,悄悄推了門。然而人還沒靠近內室便被趴在榻上的展致修厲聲斥退了。

  他不許通房伺候,合著外衣,囫圇地陷入了酣睡。

  ……

  然而這一夜,展致修彷彿被人拿繩子捆住,睡得十分難受。

  夜裡在榻上翻來覆去,陷入了怎麼也醒不來的夢裡。深夜中,展致修的眉頭擰著,額頭虛汗不停地往外冒,可夢境還是一個接著一個。彷彿他親身經歷,從他中榜到之後的二十年的場面,真實的叫人害怕。

  展致修只覺得自己猶如一腳踩入泥潭,歇斯底里的束縛,卻怎麼也拔不出來。

  夢裡他清晰地看到自己中了榜後,意氣風發。因著才學頗得武安帝賞識,他有幸被當朝帝師周太傅看中,將自己嫡親的孫女許配給了他。然而夢裡的他得了瑰寶卻並不惜福。在周太傅的壽宴上,偶然在周家晚宴上撞見記掛心頭多年的尤物,便生了他心。

  他視明媒正娶的高門妻子如無物。為討好這從不屬於自己的女子,他甚至孤注一擲地毒害愛妻。手段之令人不齒,心思之齷齪,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做得出來。

  展致修額頭的虛汗越來越多,掙扎著想醒過來。可他無論做什麼,夢就是在進行中,我行我素。夢裡為證明決心,他不擇手段。妻子肚子裡成型的子嗣被暗中下藥流出來,死胎被人送出去草草掩埋,好似處理個小貓小狗。

  果不其然,不擇手段是要付出代價的。

  後來他就果然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周家發現他欺辱周鈺嫻,周家長孫親自出手打壓展家,毫不留情。夢裡他是藉著周家的聲望起勢的,人生得意二十餘載。一朝丟官,昔日好友人人避閃,結果落了個牆倒眾人推的下場。而原本在他身邊安慰他,為他掏心掏肺的妻子年僅三十三便紅顏薄命,展家的香火更是因他自作孽而至此斷絕。

  妻子死後他幡然醒悟已為時已晚,展家敗落,伊人不在。展家只剩自己和一雙蹉跎得不像樣的老父老母,他則抱著妻子的牌位嘔血不止……

  這樣一個又一個鮮血淋漓的夢,從青年到中年,展致修無能為力地看著它進行。心生悲哀卻又無法阻止,看著自己從高處掉落粉身碎骨,凌遲一般痛徹心扉。

  次日,展致修是慟哭著醒來的。

  宿醉醒來頭痛欲裂,他捂著胸口,只覺得那股剜心之痛還隱隱作痛。展致修大口地喘著氣,不敢相信那樣荒唐的一生是他自己,也無法從悲到慟處裡摘出來。夢中的一切歷歷在目,他跌跌撞撞地從榻上爬下來,驚恐地撲到洗漱盆前。

  水中的臉還是青年模樣,並沒有不惑之年的雙鬢斑白,悲痛欲絕的滄桑。他吁出一口氣,整個人如同散了架一般軟坐到地上。

  而後又想起花中淺笑的周鈺嫻,他捂著臉,放聲痛哭了起來。

  郭滿是不知展致修一場大夢,她昨日在宴上見到展致修,心裡就一直很矛盾。這個展致修若單單論才華,其實還是很不錯的。否則全大召那麼多舉人,偏他被欽點為狀元。只是郭滿讀過原小說,站在周鈺嫻的立場,對這個人實在喜愛不起來。

  所以她猶豫,要不要在周公子跟前提一句。

  周公子雖說只是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但人卻不是只有四品官的能力。不過郭滿覺得自己單方面的不喜,不能作為仗勢欺人的理由。這展致修原書中是對嫻姐兒不好,但現實中,他一個寒門子弟與皇子妃嫻姐兒並無交集。如若平白無故去斷人前程,郭滿自問做不到。

  想來想去,郭滿便將這事兒拋去了腦後。

  而展致修在周家門口徘徊了幾日,有幾次撞見耶律鴻帶周鈺嫻出門遊玩。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麼,悄悄跟在隊伍後面。親眼見識了耶律鴻對周鈺嫻有多寵之後,他大受打擊,回去之後便生了一場病。

  醒來之後,領了朝廷的職缺便再沒出現在周家人跟前。

  日子一晃兒又是兩月過去,周鈺嫻夫婦接到北國一封信件,要盡快啟程回北國。期間方氏有諸多不捨,耶律鴻只好承諾岳母,往後每兩年回陪妻子回大召一趟,請她務必安心。方氏這才破涕為笑,含淚地送女兒走。

  走得這一日,郭滿因生了病,沒能起身來送。

  嫻姐兒本人沒在意,她知道自己這小嫂子對她真心,聽說郭滿病了反而關心了幾句。倒是大公主有些不快,明明昨兒還好好的,今日便病了。她心裡覺得郭滿是太懶,天早起不來,故意找得這藉口。然而她心中再是不快,也沒有當著姑爺的面兒說長孫媳婦的道理。

  等著人都走,她才冷下了臉。

  嘴上怒斥了郭滿不懂事,黑著臉回了福祿院。不過生氣,她也沒去找郭滿的麻煩。

  誠如周公子所預料的,大公主這個人其實很好懂。因著知自家孫子身子有礙不能生養,導致郭滿這做妻子的跟著一生無子,她心裡便覺得愧對郭滿。既然愧疚,按照她這性子,便不好意思在針對郭滿。

  郭滿在榻上躺半天,心裡跟打翻了潲水桶,嗖得她想吐。

  遠在大理寺的周公子接到下人的口信,聽說郭滿早上起來直覺厥了過去,嚇得帶著霧花匆匆趕回來。方氏派去蘇太醫府上的人還沒回來,霧花便已經被清風拎進了西風園。砰地一聲丟在地上,霧花差點就翻臉了。

  郭滿躺在紗帳裡,看見周公子就朝他伸出了兩隻胳膊:「抱抱~」

  焦急的周公子冷不丁被她給鬧了個大紅臉,尷尬地拄著脣咳嗽了兩下,方才紅著白玉耳尖兒走過來,將榻上可憐兮兮的小妻子抱進了懷裡。

  霧花拍拍屁股爬起來,走到榻邊:「把手腕給我。」

  郭滿嚥下翻湧的胃酸,手腕遞給她。

  霧花眼觀鼻鼻觀心地號了一下脈,而後挑了個眉,叫她換隻手。換了個手號脈,也是一樣的脈相。她看著榻上矯揉造作但是面色紅潤的郭滿,內心毫無波動,並且口出驚人地道:「懷個孕而已,大驚小怪!」

  周公子刷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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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3:26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

  周公子整個人瞬間僵硬了。而坐在他腿上手抖得跟抽筋似的郭滿死死盯著霧花,以為自己耳朵瞎了:「你……你再說一遍。」

  霧花面無表情地回視著著郭滿,特光棍地再說一遍:「懷孕了,一個月多點。」

  郭滿:「……沒診錯?」

  「兩隻手的脈象都是。」霧花冷漠。

  郭滿點了點頭:「……哦,這樣啊。」

  霧花:「嗯。」

  郭滿:「……」

  ……中醫不說,房事太勤不宜有孕?她一直以為自己與周公子夜裡那般勤快,應該不太容易會懷上的。而且,不孕不育不是很難治嗎?霧花自己也說了治好少則半載多則一年。周公子拔出毒素才幾個月啊,她中獎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郭滿心中欲哭無淚,她還想多沒羞沒躁幾年,赤裸的現實來得太猝不及防。

  心裡有些慌的郭滿嘀嘀咕咕的,下意識地去看周公子。結果發現,抱著她的周公子比她更慌。

  他整個人僵硬彷彿一副人形架子,圈著郭滿,連姿勢都不帶變化的。郭滿清晰地感覺到臀下男的人大腿肌肉繃得有多緊,跟石頭似的。她斜了眼睛去瞥周公子的表情,發覺素來從容優雅的周公子此時猶如靈魂都被抽走了似的,一臉大寫的懵逼。

  郭滿戳了他一下,周公子一抖。

  郭滿:「……」

  周博雅嚥了口口水,耳邊都是自己的心跳聲。他端坐在床榻邊沿,整個人繃很緊,已經聽不到旁人說什麼了。

  他兩隻胳膊機械地圈著郭滿,不敢緊也不敢鬆,彷彿懷裡抱著個細碎的瓷娃娃。尋常流暢的舉止彷彿墜了千斤秤砣,動都動不了。他滿腦子來回地盤旋『滿滿她懷孕了』這六個字,不停地盤旋,響徹耳廓。

  ……滿滿懷孕了?滿滿懷孕了!滿滿的肚子裡有了他跟她的孩子!!!

  孩子啊……周公子低下頭,眼睛悄悄瞥向郭滿的小腹。

  那兒褻衣遮得嚴實,根本看不出什麼起伏。想到裡面裝著一個孩子,周博雅空茫的表情便漸漸凝起了神采。

  他小心翼翼地收緊了手臂,將懷裡的人兒護得更嚴密些。郭滿毛乎乎的頭髮蹭得他臉癢,他也不敢鬆手去撓。修長的胳膊環過郭滿的身子,想從郭滿的腋下伸過去撫一撫郭滿的小腹。

  可剛一動身子,發現郭滿身子微微歪了歪,生怕郭滿摔下去,於是更一動也不敢動了。

  郭滿看著周公子這誇張的小動作,無語凝噎的同時,說不出來的想捏他。

  ……真是!要摸就摸,摸一下又不會有事,作甚這般鬼祟!

  「除了胸悶欲嘔,可有其他不舒服?」霧花完全無視夫妻倆的眉眼官司,例行公事一般詢問道。

  郭滿搖了搖頭,這會兒又覺得還好。

  想想,又說,「有些透不上來氣。感覺身子裡包了一團火,消受不了又抒發不出去,十分燥熱難忍。心情也不是十分美麗,看什麼都暴躁,還有點想哭。」

  霧花眼皮子抬都不抬,冷漠:「除了想哭,其他都是正常癥狀。」

  郭滿:「……哦。」

  周公子盯著郭滿,持續的懵逼。

  霧花瞥了眼面色紅潤的郭滿以及面色發白神思不屬的周公子,到底沒忍住嘴角抽了抽。這周大人看著不能褻瀆的也沒那麼高不可攀,對妻子,當真是疼寵到骨子裡。

  搖了搖頭將這閑思甩開,開了藥箱,她復又低頭去搗鼓她的藥箱。

  她藥箱裡備著齊全的傢伙,來得那般匆匆,周大人也不忘把她的藥箱捎來,「按理說婦人的葵水許久未至,除非身子骨實在差,氣血兩虧。否則十之八九是有喜了。只要稍稍動動心思都該猜到。咋咋呼呼的,你們連這點常識都沒有麼?」

  雙喜/丹櫻/以及在場的伺候瞬間都被戳中,臉刷地就紅了:「……」

  ……婦人的葵水不來可能是有喜,其實她們往日也聽有經驗的媳婦說過。但今兒這不是撞上頭一回,沒敢往懷了身孕上想嗎!

  雙喜憋屈,她們幾個都是黃花閨女,哪裡會有這種經驗。

  她們起先都以為郭滿是犯了老毛病。畢竟先前遇到過類似的情況。郭滿初到昆城時,水土不服,月事硬生生推遲了兩個月。後來身子適應了昆城的天氣,便不藥而癒了。有了一回經歷,這回她們自然也以為一樣……

  霧花說這話原本是嘲諷,結果一屋子丫頭以及周公子本人都一臉懵,反倒嘲諷不下去了。

  「罷了,」有個拿避子藥當糖豆吃的主子,確實不能指望下人能多機靈,「少夫人如今的懷相頗為不錯。身子的根基雖比一般人差些,但好在這幾年將養得不錯。只要胎裡照顧得仔細,平日裡注意膳食,生產便不會有問題。」

  管蓉嬤嬤對膳食最有研究,聽說要注意膳食,立即就上前來問了。

  霧花去寫了單子給她,上面羅列了忌口的食物。

  管榮嬤嬤一面看一面詢問,她對藥膳也很有幾分研究,便又詢問霧花自己琢磨好些藥膳做給郭滿可使得。

  兩人說會兒話,管榮嬤嬤方喜滋滋地退下。

  臨走之前,霧花還記著自己被丟了一個屁股蹲的事兒。想著來這一趟也不能白來,於是又折回來給郭滿開了一副保胎藥:「雖說少夫人的懷相好,但這保胎藥固本培元,對滋養孕期女子很有效用,少夫人不若先喝幾帖?」

  丹櫻聽說好立即接了藥方。

  郭滿眼尖,一眼便瞥到上面寫了『黃蓮』兩個字。

  霧花發現郭滿看見,繃著臉回視。

  郭滿:「……」

  不待她問,丹櫻已經小跑著出去抓藥了。

  且不說等丹櫻煎好了藥,郭滿一口下去,差點沒把苦膽汁給苦出來。就說霧花丟下一幅保胎藥的房子,收拾藥箱便告辭了。

  人一走,周公子立即命人傳了話下去,今日這事兒不準宣揚。

  管蓉嬤嬤正想著尋個合適的時機叫大公主也高興高興,這一聽主子說不準宣揚都愣住了。她詫異地抬起頭,正好對上周公子黝黑的眼,心裡莫名就是一個咯噔。

  「少夫人有喜這事兒,我不希望除了屋子裡的人以外的人知道。」周公子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話中的命令意思,任誰都能聽的出來。

  管榮嬤嬤心頭重重跳了下,頭皮不由地崩了起來。

  但轉念一想也正常,少夫人肚子才一個月多點,胎位還未坐穩。老話都說早早聲張對婦人懷相不好。公子怕是太緊張了,畢竟少夫人肚子裡這個,可是周家第四代的第一個子嗣。不論男女,都十分寶貝。心思這麼一轉,她於是便將立即給福祿院報喜的念頭給壓下去。

  沒多久,蘇太醫到了。

  方氏打發人去蘇府,不巧,今日太醫院正好蘇太醫當值。周家的下人只好又去別的相熟的太醫府上,結果在半道兒上,又碰巧遇上下職的蘇太醫。他們也說不清,蘇太醫便聽說方氏有請,以為周家誰又出了什麼事,沒來得及回府換身衣裳,穿一身補服便匆匆趕了來。

  匆匆趕到西風園,人還沒進屋子,就又被早早等在園子門口的雙喜給攔了。

  雙喜客客氣氣地引路,說:「蘇太醫,公子有請。」

  蘇太醫連口水都沒喝,就背著藥箱子又跟雙喜去了書房。

  可憐他一把年紀了寒秋時節還跑一身汗,蘇太醫看著書房龍飛鳳舞的牌匾,心裡那叫一個冒火。不是說看病?怎麼又跑來了書房?

  蘇太醫虎著臉,進了書房看到好好兒的周公子便翹了鬍子。

  ……都沒病還叫他個老頭子來做什麼?遛著彎兒?!不知道這些年輕人都在折騰什麼!瞧瞧這些小子,一個兩個的,都懂不懂尊老愛幼?一會兒這一會兒那的,消遣他一個老人家好玩兒?

  累得不輕的蘇太醫咕嚕咕嚕站著將一口溫茶乾了,噎得他白眼直翻。

  周博雅連忙起身,走過來親自接了他的藥箱,請他坐。

  蘇太醫心裡憋了一股氣,老胳膊老腿的都累死了,但他偏不坐!就這麼瞪著一雙眼睛看周公子,非要看看這周家老小都在搞什麼。

  周公子看著他,面上無奈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喜氣地淡聲道:「是滿滿有喜了。」

  原本按他的預計,就算治好了身子,滿滿傳出消息也至少是一年後。今年八月底他手頭的事情處理完,再有什麼也好做安排。可事不湊巧,他的絕話才說出口沒半年,小妻子的肚子就已經揣上了。這速度,就是周公子也猝不及防。

  這話一出,蘇太醫愣了下,就明白了。這就是後宅不寧的錯啊……等等,蘇太醫反應過來,忽然間就驚了:「你說什麼?!!」

  他年紀大了耳朵有些背,他剛才聽到啥:「你說,你媳婦兒如何?」

  周公子乾乾地咳了一下,複述道:「滿滿爭氣……侄兒也沒料到會這麼快。」

  蘇太醫這下子是真的驚了。

  周博雅的脈象他心裡最清楚,吃了兩年那種避子藥,沒徹底澆滅了根已是這小子的運氣。可就這大羅神仙也沒法子根除的藥毒,竟然半年不到就好了?誰這麼有本事,居然把他老頭子都看不好的病給治好了?

  「快說說,誰給治的?你快給老夫說說!」

  蘇太醫砰一下放下杯盞,靈活地站起來一溜小跑到周博雅身邊,激動得鬍子都在抖,「手伸出來,快叫老夫號個脈。」

  周公子把手腕遞給他。

  蘇太醫皺著眉,兩隻手指便搭上去。

  ……是真好了。

  那麼重的藥毒,拔除得一點兒不剩。蘇太醫這下子真激動了,也不問罪周公子遛著他玩兒了,滿面紅光地追問拔毒之人。老頭一生學醫,愛醫成癡。有人比他強,他那是捨了臉面也要追問清楚的。

  周公子見狀,忽地微微一笑,他謙謙君子地道:「蘇伯父很想知道?」

  蘇太醫求知若渴地點頭,那可不!

  「告訴你也可以,那位大夫還在京城,侄兒叫她與您切磋切磋也是便宜的……」

  「那感情好!」

  ……

  蘇太醫自從來了西風園便被周公子領走了。不知倆人在說些什麼,進去了便許久沒出來。

  郭滿捧著一碗甜湯時不時望窗外瞥一眼,心裡有些好奇。周公子的書房門正對著主屋的窗,這般也看得清楚。

  不知過了多久,怒氣衝衝進門的蘇太醫,樂呵呵地摸著鬍子出來了。也不知周公子在書房裡跟蘇太醫說了什麼,出來後,兩個人似乎都很滿意。

  等周公子在領著蘇太醫過來,已經是半個時辰後。

  摸著郭滿的脈,蘇太醫一面捋鬍子一面瞥周博雅。

  瞥這瞥著,眼神就複雜起來。他往日總覺得,周家這個小子自小聰慧太過,人又太過無慾無求,不若庸人嬉笑怒罵來的痛快。如今又覺得這小子做事瘋,且瘋起來那叫一個離經叛道,真是什麼事兒都乾得出來。

  想著,他又瞥了眼一臉蠢相的郭滿,忽然覺得世上之事變化無常。誰成想這麼個曾經醜不拉幾的小姑娘,居然真拿捏住了周家小子這顆高傲的心。

  搖了搖頭,蘇太醫裝模作樣地寫了脈案,寫得自然是風寒。

  蘇太醫醫術高超,更是大召第一婦科聖手,眼力自然比霧花利索。他甚至不需切脈,一眼便能看出郭滿的情況。摸了脈,也給出一個跟霧花相同的答案。不過想想還是破了句冷水,郭滿的骨架太小,往後生產怕是要比旁人吃虧些。

  臨走之前,他想了想又提醒道:「老夫便幫你們瞞一時不是問題。但是博雅啊,紙終究包不住火,等你媳婦兒肚子起來,你想瞞也瞞不住。不如早點坦白,早做安排……」

  「侄兒省得,」周公子笑笑,拱手作揖道,「多謝蘇伯父掛心。」

  「罷了罷了……」

  搖頭嘆腦地,蘇太醫挎緊了藥箱,方才攜著藥箱去福祿院交差。

  這日,周公子做了個決定——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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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3:40 |只看該作者
第175章

  周博雅不能一直在大理寺,武安帝早有過動周博雅的念頭。只是到底該怎麼動,外放還是內部擢升,他心中猶猶豫豫地沒個確切的定論罷了。

  早晚的事,如今周博雅都親自提起,自然要早做安排才是。

  說來這幾年大召不安寧,落馬的地方官不知凡幾,地方上早就等著新任官員去接任。只是新皇即位,時間太趕,朝廷苦於能臣的青黃不接,幾個能力強的臣子一旦放走,後頭之事將無以為繼。趙宥鳴聽了周博雅的看法,又琢磨了許久,這才一口應下。

  既然得了聖上的應允,原本手頭上的差事自然要盡快結案才是。周公子的動作很快,立即就著手安排下去。

  手頭原本要拖到八月底交差的差事,不到中旬他便迅速辦結了。文書在吏部過了一趟後,他便馬不停蹄地進宮,催促趙宥鳴盡快准許他南下江南上任。江南這任地是周公子親自跟武安帝要的,畢竟給郭滿養胎,自然要挑個好地方。

  嗯,江南不錯,地方富庶,水土養人,孩子在江南降生最適合不過。

  趙宥鳴看著眼下這眼觀鼻鼻觀心的表弟,感覺略有幾分糟心。

  常言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趙宥鳴除了大赦天下之外,更重視的是蕩除朝廷多年來的污穢與沉珂。如此一來,自然要拔出朝中蛀蟲,還朝堂一片朗朗乾坤。朝堂上下面臨一次大換血,身為大理寺少卿的周博雅自然沒得閒。

  在沒有外放念頭之前,周博雅這廝可是在奏摺裡言之鑿鑿地上奏。直言手頭的案件全部處理完畢,最快也要等到年底,不便於立即接任他職。結果一遇上事兒了,雷厲風行,八月份沒過呢便全部清清朗朗。

  自打臉面的事情做得這麼赤裸裸,趙宥鳴鼻子都氣歪了!

  「博雅啊,你……」

  說他瀆職吧,其實比旁人殫精竭慮還要更有效率。周博雅的主事能力在整個大召是有目共睹的,旁人根本難出其右。但是這前後巨大的反差實在叫人瞧了堵心。

  「外放沒有五年,輕易不會調回來。」

  頓了頓,他忽然又覺得好笑。

  自從趙宥鳴看開了不與周公子爭高低之後,心中對他的容忍度一下子從泥潭飛昇至了九天雲外。他此時頗有些玩味地打量下首神色寡淡的周博雅,心裡很好奇到底是什麼事兒叫周博雅這廝突然改了主意。

  「江南是個好地方,但再好的地方也不如京城。若你不開口,朕原有意叫你去戶部待上個幾年的。」趙宥鳴玩味一笑,「只是不知你急著南下是為何?」

  「自然是臣覺得時機正好便開口了。」周公子眼皮子抬都不抬,冷靜道。

  趙宥鳴嘖了一聲,手撐在下巴上歪了腦袋又道:「朕可記得,三日前,你的奏摺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此一時彼一時,臣身為大召臣子,理當隨機應變。」

  趙宥鳴沒忍住嘴角抽了抽地道:「……哦?如此?那可是辛苦愛卿了。」

  「這是臣應該做的。」

  「……」

  趙宥鳴看著眼眨不眨說出這等話的周公子,噎了好半晌。這就是他一直以為的高傲冷靜的博雅公子,當真傲得明目張膽。當著他這個一國之主的面兒,眼皮抬都不抬地就敢撒謊。撒謊便撒謊吧,偏撒得如此敷衍。

  上首的趙宥鳴,表情是一言難盡的。

  周公子無視了趙宥鳴的怨念,面無表情地把請求又複述了一遍。

  趙宥鳴那叫一個煩,擺擺手就準了。

  接下來的行程,迅速得連郭滿都措手不及。

  周公子這人真是個做事精準高效得堪稱萬能的人,他說了請蘇太醫幫忙隱瞞三個月,說好了郭滿的肚子坐穩胎便啟程。西風園的下人收拾了行囊,清風綁來了霧花,郭滿被抱上鋪滿了柔軟皮子的馬車這日,正好是她肚子三個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馬車裡有尖角的擺設全移除了,車底鋪設了厚厚的褥子,腳踩下去一團綿軟。郭滿懵逼地看著盤腿坐在褥子上的周公子,許久回不過來神。

  「你不看書了?你的卷宗孤本呢?都不要了?」郭滿驚奇,從來都書不離手的周公子,居然真的盤著兩條大長腿陪她窩在馬車裡大眼瞪小眼。

  「不了,空的地兒都給你擺點心。」

  周公子小心地挪到角落,大長腿無處安放,但依舊把剩餘的空兒都留給郭滿。

  「不用看卷宗,大理寺少卿的職位為夫早已經辭了。」周公子素來過目不忘,常年手不釋卷不過是習慣使然。如今妻子身子重,他自然要不錯眼兒地看顧著,「我們此行去江南,沒有重案纏身,往後都清閒。書擱在後面的馬車上,等到了,有的是空兒看。」

  什麼叫去江南很清閒?郭滿這下子真驚了!

  「夫君你不做官了?」周公子做人要不要這麼隨意?她懷個孕而已,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去江南養老,怎地年紀輕輕就辭職不幹了!她瞪著一雙大眼睛,一臉的『風太大,你說什麼我沒聽清』的表情驚恐地看向周博雅。

  周博雅被她這變臉給逗笑了。

  呼嚕了一把郭滿的腦袋,他無奈:「那怕是叫滿滿失望了。為夫年紀輕輕還想著給子嗣攢下一分家業,沒辭官。只是換了個清閒的職缺。」

  郭滿點點頭:「什麼職缺?」

  「蘇杭之地上州刺史。」

  郭滿:「……上州刺史是幾品吶?」

  周公子笑了,特別謙遜地作揖:「從三品,比不上滿滿一品誥命。還請滿滿莫嫌棄。」

  「哦……好說好說,你自己要學會把握機會,不能總是指望我垂憐你。」郭滿學他拱拱手,一臉的高傲。心裡其實算起了小賬,只是說品級的話,從三品官便相當於現代社會的省最高領導。郭滿很想說,現代省長什麼都忙得不得了,古代的上州刺史很閑麼?

  周公子很上道兒:「那是自然,為夫必定好好伺候。」

  郭滿很給面子地摸了摸周公子狗頭,見周公子一愣。以為他覺得這點兒甜頭不夠,她於是搖又頭晃腦地嘆息,湊過去在他脣上啄了一下。也是郭滿天生愛作死,她啄這一下偏還習慣舌尖勾一下,勾得周公子身子跟著就是一顫。

  果不其然,周公子一雙明澈的眼睛就這般漸漸就暗了下去。

  兩個多月沒碰她了,周博雅鎖定了郭滿的紅脣,幽幽的目光不自覺地在她身上逡巡了起來。

  郭滿懷孕這三個月以來,周公子耗了好大一番氣力克制住自己。此時他一雙幽暗的眸子慢吞吞瞥向郭滿的小腹,郭滿衣裳穿得寬鬆,看不出小腹那裡如何了。只是周公子每夜護著郭滿入睡,手也偶爾撫一撫,自然知道那已經有了小小的弧度。

  孩子要緊,他跟滿滿的孩子……

  周公子垂下來眼瞼,濃密的眼睫在光影的映襯下,在他白皙的眼下暈出兩團青黑。在等幾日,在多等幾日,等到了冀州青城碼頭,換了水路再說。

  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湧上來的躁動,他有些好笑。

  都說男子的身子不經撩撥,他一直當這句話是笑話。如今碰上滿滿,他才發覺身為蕓蕓大眾中男子的一個,他豈止是不經撩撥,他瘋起來都能不要臉面。不過這也沒什麼,食色。性也,他也不過一個凡夫俗子。

  心裡這般想著,等半個月後換了水路,周公子當夜在船艙便把小妻子辦了。他將郭滿翻過去抱坐在腿上,也沒上榻,兩人就這麼端坐在桌邊。周公子一手小心地護著郭滿的肚子一手扶著腰,狠辣地衝撞……

  寬敞的艙房因水路搖晃而小幅度搖擺,郭滿被他激得腳尖都繃直了翹起來。

  婉轉的嬌吟,與低沉的粗喘交織著,曖昧不休。

  雙喜丹櫻捂著通紅的耳尖蹲在走道上,臉紅心跳又有些擔心。主子的肚子裡還揣著小主子,姑爺動靜這麼大,可別傷著小主子了……

  被綁架丟上船的霧花一臉冷漠地從她們面前經過。

  ……

  傷著人確實是有人傷著,只不過不是郭滿,而是周公子。周公子生怕情動之時不注意會碰壞了郭滿,除了身下使勁兒,都沒太敢在她身上下嘴。倒是郭滿刺激狠了,手指甲跟練了九陰白骨爪似的,直撓得周公子一身好皮子上遍佈鮮紅抓痕。

  不過,周公子本人也不知道疼就是了。

  照顧郭滿的身子,周家這一行人這水路一走便是兩個月。船在揚州碼頭停靠之時,已經是有一年春。兩岸的柳枝還未發新芽,但南方的氣候顯然比北方溫暖得多。

  至少郭滿從船上下來,兜帽就沒有再穿住。

  揚州的太守早早在碼頭迎接了,同行的,還有江南這一片赫赫有名的大賈林家人。林染著一身火紅的狐狸皮,如畫的臉上掛著親近的笑。不等揚州太守走過來,他便率先擠開了人家,親自走到郭滿的跟前。

  「表妹,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周公子知這是郭滿真正的外祖家人,也是聽說過林染,但見面確實頭一回見。不得不說,人間絕色的林染即便一身古里古怪的打扮,已經美得似這人間一朵奇葩,成功挑起了周公子身為大召第一美男子的危機感。

  周公子的腳步不自覺優雅了起來,邁腿的姿勢也風姿錯約不少:「滿滿,這位是?」

  郭滿看他風騷了不少的步伐,笑得那叫一個見牙不見眼。左右這是在外頭,沒人管著,她特別壞地握住林染遞過來的胳膊:「這是林家美人大表哥啊夫君……」

  林染齜牙一笑,作揖道:「妹夫,這廂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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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3:51 |只看該作者
第176章

  府衙宅院再好,卻也不及自家人佈置得精細。林家老爺子老早聽說了遠在京城的外孫女婿要帶著外孫女來蘇杭任職,特意將命林染巴巴兒將林家在揚州的一棟五進五出的大宅子,配了二十個手腳麻利的下人一起送來給十九年從未相見的外孫女夫婦。

  郭滿才一下船就收了一份大禮,委實猝不及防。

  林染笑得無奈,他也是沒辦法。老爺子二十多年沒見過女兒,心中有愧,難免顯得慇勤些。不過林老爺子顯然是多慮了,周家作為大召數一數二的勛貴之家,不缺錢財。周公子又是個周密的性子,南下之前便已命人在蘇杭之地購置了府宅,且該打點的也早已打點過。林家老爺子的這份情誼,郭滿和周公子感激在心。

  稍作安頓,周公子郭滿便隨著林染一起去林家拜訪了林家老爺子。

  老爺子今年六十有七了,滿頭的白髮。一雙眼睛卻十分明亮,依稀可見年輕時候俊美的輪廓。他這個年紀在現代不算什麼,但在人均壽命不超過五十的封建社會已經算得上高壽。身材比一般老人家高些,十分清瘦。聽林染說,早年便重病在身,一直拿藥溫養著。此時聽說郭滿與夫婿到了激動得不得了,拄著枴杖親自下迎了出來接。

  郭滿長得不太像郭家人,更像母親林氏,偏向於林家人長相。生得烏髮雪膚,脣紅齒白。其實林家人都生得十分貌美,不單獨哪一個格外出眾。當初林氏絕色,其實林氏的兄長更甚。周博雅一行人踏入林家方發現,一眼看過去全是美人。

  林家老爺子看著郭滿高聳的肚子,激動得嘴脣都在抖。林染見他激動地不能自已的模樣,生怕他大喜過了頭中風,趕忙走過來扶他安撫他。

  林老爺子見他就嫌棄地直擺手,再一偏頭看外孫女婿周博雅,更是滿目驚艷。林家人相貌出眾是自老爺子這一代起的。他走南闖北那麼多年,甚少見到比自家人皮相還出眾的外人。第一回見到周博雅,這才知道天外有天。

  周博雅的身份他是知道的,周太傅的嫡長孫,當朝聖上的姑祖母,真正的天之驕子。且他也早就聽大召第一公子的名聲,知道這天潢貴胄之家的公子哥兒不僅出身高貴,還文韜武略樣樣出眾,京城盛傳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今日一見,絲毫不顯誇張。周博雅來了甚至不需張口,站在那兒便卓然於眾。

  周公子適時看了眼雙喜,雙喜連忙捧著禮送到老爺子的跟前。

  後頭丹櫻等幾人隨後,周公子給林家人都備了禮。周公子是性子使然,平常不太與旁人親近人才顯得疏離難親近。但若他真想周道,就回面面俱到。林家老爺子平生最愛玉石,周公子南下之前便命人搜羅大召稀罕的玉石。

  果不其然禮一奉上,林家老爺子的臉上就笑開了花。

  林家人十分熱絡,親親熱熱地將郭滿周公子夫妻倆迎進了屋。不過雖說是嫡親的外祖家,但到底多年沒有親近過,也沒什麼話好說。兼之來得倉促,周博雅郭滿小夫妻便只在林家小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

  林老爺子十分不捨,但周公子上任在即,府衙裡還有許多事要安排。

  郭滿如今五個多月的肚子,身子重,舟車勞頓了一路也累得很。親近也不急一時,周公子在江南至少待五年,將來有的是日子走動。林家人見她滿臉的倦色也不好多作輓留,叫林染親自送兩人去府衙了。

  林家是鐵了心與郭滿修補關係,走動的頗為頻繁。郭滿夫妻在揚州的這幾個月,林染是把好東西流水一般地往周家送。

  也虧得林家家財豐厚,若一般人這麼送下去,非得將底子掏空。

  日子一晃兒,就快到了郭滿臨產的日子。

  周公子是眼睜睜看著郭滿的肚子如鼓了氣似的,一天大過一天。直到八個月多點兒,郭滿甚至連彎腰取物都彎不下來。霧花看著不對,便懷疑是不是雙胎。結果幾回摸了脈都不是,是胎兒太大。她不敢將這話說給郭滿聽,便私下給周公子說了。胎兒太大什麼意思,翻過千八百本醫書的周公子自然知道,這下可嚇得周公子整宿整宿睡不著。

  眼看著日子越來越近,郭滿的肚子還在漲,周公子肉眼可見地變得暴躁了起來。

  他夜裡總不敢睡得沉,稍有風吹草動就驚醒。然後小心地摸摸郭滿的臉,再摸摸肚子裡的小傢伙。見母子都睡得沉,得了小傢伙一腳踹,他方才一身冷汗地再閉上眼。這般日復一日的,郭滿看著他日漸消瘦憔悴下去,心疼得不得了。

  好言叫他莫多想,婦人都要走這麼一道,她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兒,周公子還是放不下心。

  見天兒地琢磨醫書,啃下的醫書都要抵人家正經大夫了。霧花瞧著也說了不會有事,可他還是緊張。郭滿怕他再這樣下去會神經衰弱,於是夜裡也不叫他跟她同床了,直接把人給趕了出去。周博雅不放心又不敢惹她生氣,老老實實搬出去,可半夜又總是會溜回來。然後不驚動郭滿就蜷縮在床榻的角落裡,守她一夜。

  郭滿心都軟成一團,但也服了這人。人家夫妻有了孩子,都是孕婦受不了。產前抑鬱症她一個正經懷孕的人沒得呢,做爹的周公子倒是快把自己折騰出毛病來。

  素來人模狗樣的孩子爹憔悴如斯,郭滿就在想,做人有時候當真不能太聰明。太聰明的人總想太多,越想得多就容易被自己嚇死。沒辦法,她勸不動孩子爹,只能盼著肚子裡的小傢伙早點出來。再不出來,她爹就要先猝死了。

  不過天天嘀咕,還真被郭滿給嘀咕出來了。

  在一個烈日炎炎的下午,郭滿毫無徵兆地便發動了。羊水破的時候,她懷裡抱著一簸箕的冰鎮葡萄,正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吃得歡。下人們七手八腳地把痛抽了的郭滿扶起來,有條不紊地去燒水,備人蔘,叫穩婆,叫大夫。

  這些早在三個月前,周公子便早已準備妥當。穩婆大夫都是從南下之前,周公子命人搜羅帶來的。藥材、方子都是蘇太醫看過了,備下來。雙葉匆匆去外院跟夫婿石嵐通了氣,石嵐則離玄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周公子彼時正在府衙裡,正在與手下之人以及幾個城的府尹商議著蘇杭之地商稅改革之事。聽到動靜,匆匆便從花廳趕過來。

  石嵐跌跌撞撞從屋簷飛下來,一臉煞白地就衝他喊話,大喊著說夫人發動了。

  石嵐其實也是被周公子給嚇的,跟在周公子身邊這麼久,日日看著主子發神經,再正常的石嵐也被周公子給嚇得神經。石嵐這時候都忘了兩人根本就隔了幾十步的路,無需大喊大叫。然而他毫無知覺地,一路往周公子的跟前走就一路在瞎喊話。

  周公子毫不知情,見他這般還以為郭滿怎麼了。

  他如今身上還穿著補服,衣裳都來不及換,臉色煞白地就隨石嵐往回趕。揚州城不大,府衙在東邊,周家府邸在南邊,騎馬一個來回得至少得兩個時辰。周公子提了一口氣,愣是用輕功便飛回了府邸。

  回到府邸,府裡風平浪靜,郭滿手裡抱著一盤雞湯麵在吃。

  她這一胎是頭胎,想生出來還早得很。有經驗的穩婆怕到郭滿生到一半會沒力氣,叫郭滿清醒的時候多吃些。就聽到緊閉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神祇一般俊美無儔的男子走進來。周公子滿頭冷汗,殷紅的脣上血色全都褪盡了。

  且不說頭一回見到周博雅的穩婆們看到他的瞬間全都呆了,連產房不準男子進來這條都沒想起來。然後就發現周公子看著捧著雞湯麵吃的郭滿,彷彿活過來一般重新開始喘氣。

  ……可嚇死他了!

  抬起了長腿,周公子猶如幽魂一般地在床榻便坐下。

  郭滿吸溜了一口面,詫異地看著他:「嗯??」

  黑黝黝的目光盯著郭滿鼓鼓的肚子,周公子舔了舔乾澀的脣,手伸進懷裡。郭滿看著他,就見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張帕子,然後小心翼翼地替郭滿額頭的擦汗。

  「本官不管到時生產情形如何,記住,夫人絕不能有事!」

  周公子的嗓音天生薄涼,此時夾雜著命令,猶如千鈞一般砸在了屋裡人心頭。

  穩婆們嚇一跳,回過神來,全跪在了地上。

  周公子知道不該臨生產前嚇唬穩婆,但郭滿對他來說太重要,他絕不容許她有半點閃失:「屆時若出了什麼事,不必管孩子,只管先救下夫人。」

  跪在地上的穩婆下人們都傻了。

  這生孩子,哪家都是保子為先,她們還從未聽過周大人這般說辭的。一時間一個個愣愣地跪在地上,都不曉得應聲。

  郭滿眨了眨眼睛,把碗筷遞給雙喜,抓起周公子垂放在一邊的手。他這雙手生得當真美極,如玉雕琢。此時因捏得有些緊,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來。郭滿將他手指一根根掰開,放到自己臉上,到底沒忍住撲進了他懷裡。

  「你說什麼傻話呢!」

  郭滿心臟跳得有些快,嘴上說他,「我都說了我這個人素來吉人自有天相,別人有事我都不會有事。你這人真是的,怎麼不說點兒好,盡給我瞎烏鴉嘴!」

  周公子順勢捏了捏她的臉頰,心裡還是慌。

  「滿滿啊,你要爭氣,」周公子手心冰涼,如畫的眉眼裡有著如水般繾綣的溫柔。他聲音因為太緊張而繃得成一條線,話就像從嗓子裡磨砂過一般粗糲,「為夫哪怕一輩子不要子嗣都不要緊,你可得把自己這條小命給保好了。」

  如玉的手順著郭滿的臉頰,摸到了郭滿的耳垂,他低聲警告:「你若敢不爭氣,為夫就不寵你了,你撒潑耍賴都沒用!」

  「是是是,天底下,我的小命最值錢!」

  周公子輕輕笑了下,又摸了摸她腦袋:「記住就好!」

  郭滿心裡甜滋滋,感覺肚子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痛。周公子又筆直地端坐在床沿邊,跟尊大佛似的十分擋事。她趕緊擺手把人給趕出去。穩婆們見狀急急忙忙爬起來,又幾個掀開郭滿的裙子看了眼,就開始大喊著外頭備水。

  周公子幫不上忙,猶豫片刻,又警告地瞥了一圈才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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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郭滿肚子裡的小傢伙食慾實在太強了。哪怕當初霧花發現的及時,周公子夥同雙喜雙葉一起看管孩子娘的嘴,隔三差五地牽她出去走動也沒用,肚子還是越長越大。蘇太醫當時的一句話說郭滿的骨架太小,往後生產怕是有礙,如今果不其然生產就很艱難。

  郭滿在產房待了一天一夜,叫得撕心裂肺。

  周公子從未聽她如此慘烈的聲音,郭滿從來到他身邊,從來都是堅強的笑嘻嘻的。即便受了委屈,如破廟那回那麼大的委屈,也沒歇斯底里過。周公子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外,聽著屋裡郭滿慘叫,聽得心都要碎了。

  然而,哪怕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郭滿還是難產了。

  天生盆骨太窄,身姿實在太過纖細,胎兒又比一般胎兒大上一倍,蘇太醫的擔憂全應驗了。霧花等幾個大夫在產房看顧,以便出事兒隨時救治。只是整整兩天,郭滿還是沒生出來。周公子也陪在門外等了兩天,雙目佈滿血絲,通紅一片。

  第三日一早,好消息沒等來,卻等來裡頭婆子們驚慌失措的尖叫。

  「夫人,夫人!這時候可千萬不能暈啊!」

  婆子的嗓音跟石破天驚的悶雷一般,透過緊閉的門扉傳到了院子裡。周公子已經兩日兩夜不曾休息過,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君子端方什麼冷靜自持,上前踹開了死攔著門不叫他進產房的婆子丫頭們,踹開了門便直接闖了進去。

  一進門,周公子便問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丫頭婆子們全集中在床榻之前,透過人的縫隙,周公子一眼便看到雙目緊閉滿臉蒼白的郭滿。

  霎時間,他整個人如至冰窖。邁著長腿,他大步流星地過來,推開擠在床榻之前的丫頭婆子,彎腰就將郭滿抱緊了懷裡。

  郭滿此時整個人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墨發凌亂地鋪滿了床榻。幾縷濕漉漉的髮絲黏在嘴脣上,鮮紅的嘴脣乾得起皮破裂,冒出血絲兒。周公子小心地將黏在她嘴上的那縷頭髮撩開,嗓音繃成一條細線,輕輕地喚她:「滿滿,滿滿……滿滿你醒醒……」

  郭滿卻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周公子只覺得一股寒氣湧上了心頭,手都在抖。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郭滿,他從來都活蹦亂跳的小妻子此時面上都泛著死氣。

  周公子慌了,怒道:「都愣著作甚?!快過來!」

  素來疏離卻不掩溫雅的周公子,一雙冰涼的眼神刺向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急得團團轉的穩婆下人們,嗓音結了冰:「這孩子本官不要了,立即救夫人!」

  突然被人推開的穩婆們看到周公子的人,當即嚇出一身冷汗。兩日前的警告還歷歷在目,結果還是出了事兒。心裡一慌,便呼啦啦就跪了一地。

  穩婆們愣愣地看著周博雅,都以為自己耳朵幻聽了:「大,大人……這如何使得?」周夫人生子確實是遭了罪,但旁人家婦人頭胎生三天四天的都有,這才兩日,使使勁兒就能撐住了。畢竟夫人肚子裡的小公子可是活生生的啊……

  「怎麼使不得!」周公子喚不醒郭滿,整個人猶如一隻狂怒的雪狼,身上的煞氣不要錢地往外放,冷道,「本官說使得就使得!」

  穩婆們抖得跟寒風中的枯葉,只覺得透心的涼。她們接生了幾十年,除了未婚生子羞於見人的人家不願意要子嗣,她們還從未見過如此心狠的父親。好好兒的大胖小子,怎能說不要就不要?心裡這般猶疑,沒人敢上前。

  周公子被激怒了,他看著毫無動靜的郭滿,心裡有一團烈火在燒。

  正要張口叫外頭候著的大夫,他要親自來。一旁正在替郭滿把脈的霧花察覺他的意圖,本就急躁的心情立即就冒火了。她二話不說,上前就給郭滿紮了一針。

  她動作極快,周公子都沒反應過來,一針就牢牢紮在了郭滿的身上。

  昏迷之中的郭滿立刻就抖了一下,泛著死氣的臉上眉頭輕輕蹙了一下。周公子抱著小妻子,立即就察覺了,刷地抬頭看向了霧花。

  霧花卻冷冷瞪了一眼周公子,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冷漠。

  所謂醫者父母心,霧花不是傳統的醫者,但也十分厭惡不慈的父母。周公子今日衝進來,眼眨不眨地就說不要孩子,儼然刺痛了無父無母的霧花的眼睛。她轉過身,面上像敷了一層冰,涼著嗓音去喚來了雙喜:「拿著這方子,去煎碗藥來。」

  雙喜已經懵了,臉色刷白地接過方子,前線的木偶一般拿著就立即去辦。

  周公子隱隱感覺郭滿有要醒的跡象,崩成一條線的心神終於緩和了些。他小心地替郭滿拭著汗,吐出一口悶氣問霧花:「你什麼藥方子?」

  霧花的眉頭擰成一個疙瘩,神情頗有些不耐:「保胎藥。」

  周公子眉頭一皺,低頭看了眼郭滿。郭滿眉頭蹙了又蹙,一幅十分難受的模樣。他嗓音裡彷彿柔了一層冰渣子,冷冰冰的:「本官只要滿滿活著就好了。」

  「還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霧花開了藥箱,正飛快地從她那個百寶箱的藥箱裡拿出一個個的小瓷瓶。都是差不多大小的瓶子,外觀上分不出差別。霧花是一個個拿起來去了塞子,一個個地嗅味道。她的動作很快,瓶子拿起放下,有條不紊。

  周公子看著她動作,只見她拿到其中一個,拿到郭滿的鼻子下轉了兩圈。

  郭滿似乎被氣味給衝住了,眼睫毛微微抖動了起來。

  ……這是要醒了。

  周公子見狀,不由得心中大喜,眼眨不眨地盯著郭滿瞧。

  然而眼睫抖了半天,又復又平靜下去。人沒醒……

  霧花臉色跟著難看起來,郭滿的體質太異於常人了。明明她從發覺胎兒過大便在想辦法,各種法子都試過了,可這孩子就是在野蠻地成長。就跟在肚子裡養了個強盜土匪似的,這孩子就是不斷地在汲取,愣是將郭滿後來每日吃得那點兒東西全搶走了。

  導致郭滿懷孕,除了肚子高聳,四肢等其餘地方都不曾貼上多少肉。

  「周大人,」霧花是一個巫蠱師,雖說擅醫術,但並非一個被正統醫德約束的任性的人。但是郭滿的肚子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對郭滿的肚子也有種別樣的感情。換句話說,她很不喜歡周公子這種冷血的不要孩子的言辭,她覺得十分刺耳,「夫人如今只是力竭,並未大出血,可見情況並沒有到糟糕的時候。況且,有民女在,民女不會叫她們母子出事。」

  「已經三日了,」周公子敏銳地察覺到郭滿不對,完全不想賭。說他冷血也好,無情也罷,他不想拿郭滿去賭,「滿滿耗不起。」

  誰說耗不起!她說耗得起!霧花的暴脾氣被周公子給激起來。

  這人的話是什麼意思,在質疑她的醫術?她怒了:「大人多慮了,巫霧花不才,斗膽說一句,天底下沒有我巫霧花治不了的病!接生也一樣。」

  說著,雙喜小心地捧著一碗藥進來,霧花看了一眼叫她放旁邊。然後從藥箱裡抽出一套銀針,又開始給郭滿施針。

  產房裡鴉雀無聲,穩婆丫頭們都嚇傻了。跪在地上,一個個仰著腦袋,看這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古怪女大夫,這般膽大包天地直接跟大人對著乾。

  霧花利眼一掃這群人,呵道:「都愣著做什麼?去換水,本姑娘親自接生!」

  一針一針地紮下去,昏迷的郭滿忽然一個哆嗦,恍惚地醒過來。

  周公子的眼中迅速喜色一閃,他瞥了眼黑著臉的霧花,立即看向地上的人。一個婆子被他眼神刺得頭皮一麻,麻溜地爬起來,大喊著備水便跌跌撞撞跑出去。

  郭滿清醒過來,神志還有幾分恍惚。

  鼻尖聞到熟悉的清香,她習慣性地將腦袋窩進周公子的頸窩,小小地蹭了蹭。而後肚子一陣抽痛之後,神情瞬間扭曲。她發覺不對,她不是在生產麼?周公子不該是在屋外等著麼?怎麼跑進來了?

  「……怎麼了?」郭滿幾天大喊大叫,嗓音已經啞了,喉嚨裡砂砂得疼。

  周公子拿著帕子便小心地替她擦汗,正要說話。就聽霧花端來一碗藥叫她喝下去,而後見縫插針地插嘴道:「夫人,您生產的中途體力不支,方才力竭昏過去了。如今過去一刻鐘了,您肚子裡的這孩子還生不生?」

  郭滿一口乾了苦藥,都傻了。

  ……生孩子生到一半,還能選擇暫停不生的?這是什麼鬼話!郭滿嘴裡是苦,身下是痛,痛到她扭曲的痛:「廢話!自然接著生!」

  霧花冷笑道:「可是方才大人衝進來,說時不要……」

  「……為夫方才在門外候著,聽到屋裡婆子大喊大叫便立即進來瞧瞧。」周公子眼疾口快地打斷了霧花的話。他冷冷瞥了眼當著他的面兒就敢給他上眼藥的霧花,面不改色地問郭滿道,「滿滿,可還堅持的住?」

  突然一陣劇痛傳來,郭滿臉瞬間又青了。堅持得住也得堅持,堅持不住也得堅持,誰還管那些!

  不過這麼一會兒,她差不多猜到發生了何事。周公子這廝,絕對趁著她意識不清醒說了什麼聳人聽聞的話。郭滿一面深呼吸,一面半真半假地開玩笑道:「放心,我這麼俗氣看臉的人,可捨不得丟下你這大美人一屍兩命。」

  她知道他心裡怕,周公子都怕出抑鬱症了,「人間的美人俊美如斯,我還沒霸佔夠呢,今兒就是閻王爺親自來勾我,這孩子我也生定了!」

  於是身下使力,她手死死摳在床榻上,摳得指甲外翻冒血,用力地往下擠。

  周公子聽她都這個時候還胡言亂語調戲他,實在笑不出來。看她額頭青筋一根根爆出來,又心疼得要命,恨不得以身替之。幫不上忙,他利眼一掃旁邊傻了的穩婆們,眼神都要吃人了。穩婆嚇得一哆嗦,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忙不迭地指揮著郭滿生產。

  周公子抱著郭滿不走,霧花全程無視他這尊大佛,有條不紊地給郭滿施針。

  終於在一個漫長的靜默之後,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響起。驚嚇過度的穩婆們驚喜地叫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郭滿意識有些模糊,連是男是女都沒問就昏了過去。

  周公子抱著她手腳都是虛的,背後濕透了,褻衣黏在了身上。他接過雙葉遞來的帕子,小心地替郭滿擦拭著額頭的冷汗心裡就在想著,一個子嗣夠了,不論是男是女,一個都已經足夠了,往後不要再叫滿滿生了。

  這般想著,周公子又打起了避子藥的主意……

  且不提郭滿後來得知才治好不孕不育的周公子又打起避子藥的主意,差點撓花了他的臉。就說此時窩在奶娘懷裡啜手指頭的周宴兮,集父母之長,常年母親歪理邪說與父親的全面打擊式教育之下,又將長成怎樣一個雞飛狗跳的禍水。

  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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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4:21 |只看該作者
第178章 番外一

  時光荏苒,時日一晃兒四年便過去。草長鶯飛,江南又是一年夏。庭中高枝上鳴蟬吱嗚吱嗚地擾人清夢,為這炎炎夏日又憑添了幾分燥氣。

  經過周宴兮這小子,周公子私心裡不願郭滿再受生育之苦。可偏又捨不得夜裡不踫郭滿,於是便變著法兒地折騰自己。整整三年,他對避子藥就是賊心不死。

  郭滿平日裡吃喝玩樂不大管府上的事,但在這方面,是決不允許周公子胡亂作死的。就算他是天生的男主命,也經不住他這麼作孽不是?折騰一回被霧花給救回來已經算他好運,再作孽折騰出什麼好歹,想後悔,到時候哭都流不出眼淚。

  然而聰明人就是這點不好。歪主意多,偏還固執,作起死來那是比一般人周密不知多少。郭滿若不絞盡腦汁,根本攔不住這廝去花樣作死。

  於是在揚州的這三年裡,周公子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精彩。

  三年的時光,周宴兮也從一個餓了哭,尿了哭,拉了哭的醜猴子,長成了能跑會跳,氣死人不償命的三頭身小胖子。

  胳膊肉唧唧的,跟剛長出來的藕節一般細嫩。隨了他的爹娘,天生一身絕頂細膩白皙的好皮子。髮色極烏,一雙紫晶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楮。肉鼓鼓的臉中間,點了一張紅潤的小嘴兒。打眼一看,就是胖墩墩的移動糯米糰子。

  然而即便糯米糰子,也是個芝麻餡的糯米糰子。

  平日裡,周公子除了衙門裡的公務,回了家,不僅忙著與妻子鬥智鬥勇,還得分出心思來跟自己生的小的鬥。周宴兮這小子不知道隨了誰,人沒他爹大腿高呢,鬼得很。裝傻賣乖玩得那叫一個順溜,坑人的事兒一樁接著一樁,掃把星都沒他那麼能!

  這小子干的最最趁手的事兒,還是去他娘的跟前賣他爹。

  端著一張無辜的糰子臉,操著嫩嫩的奶音,當足了他娘的小狗腿子,冷不丁地就在郭滿跟前坑上他爹一回。坑就坑了,偏還事後還洋洋得意得很,看得人火大。周公子心愛的甜食就因這小掃把星隔三差五作一回,被掃把星他娘剋扣得一月只能吃上一回不說,多年在郭滿心中偉岸的形象持續性崩塌,到如今都沒地位可言。

  周公子活這麼大,除了郭滿,就只剩在這小子手上栽過。

  然而給他屁股揍也揍了,精神上碾壓也碾壓了,這小子就皮實得跟隻猴兒似的。或許當場還掉幾滴貓尿,轉身拍拍屁股就又沒事人一般作天作地,瞧著當真十分心累。

  ……這還只是三歲,大了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霍霍人。

  再嫌棄,周公子也沒法丟掉,畢竟是自己嫡親的兒子。所以哪怕此時眼睜睜看昨日被他揍一頓屁股的周宴兮又賊頭賊腦地溜進他書房,掀開他這個月唯一的甜點份例,周公子也要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是親生的。等下不管他要做什麼,都不能打死他。

  寬敞的書房裡,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哼哧哼哧地爬上了桌。

  圓鼓鼓的肚子抵在桌沿上,似乎爬半日累得不輕,他還似模似樣地重重喘了一下。懷裡抱著一甕不知什麼味兒的醬,黑乎乎的。只見這小孩兒歇夠了,就盤著兩條小粗腿桌子上坐下,一手抱著罐子一手掀甕蓋。蓋子在桌上 兒地轉了一圈,滾到小孩兒屁股後頭。就見小孩兒小爪子伸進去甕裡抓一把,抹在了他的甜點上……

  周公子頭上的青筋瞬間一根根暴起,謫仙變煞神,他的臉都綠了。

  ……臭小子!留他何用?打死算了!滿滿難得會在炎炎夏日親手給他做一碗冰鎮的甜點,今兒他特地為了這甜點早早回來,如今都叫這小子給毀了!!

  周公子畢生的涵養在這一刻全然不見,袖了手,抬腳便往內室走來。

  而桌上那賊小子天生的耳聰目明,明明聽到屋裡的動靜如驚弓之鳥一般瞬間看過來。已對上自家黑臉煞神的爹的一雙犀利如刀的眼楮,他一面嚇得小臉兒煞白,一面還不怕死又抓了一把醬抹上去。

  一把嫌棄不夠,他乾脆兩手抱著罐子翻過來,咄咄地往碗裡到。

  「周宴兮!!」周公子氣炸了,大步流星地過來一把提溜住小糯米糰子的後脖子。就見這死孩子跟被拎了後脖子毛的奶貓兒整個小身板都僵硬了。

  被抓包了,拎人在手上,他還能一臉無辜︰「爹啊……」

  奶聲奶氣的,仰臉看著他爹︰「你肥來啦~」

  周公子面無表情。

  周宴兮︰「……」

  「……」

  ……

  面面相窺片刻,周公子像拎包袱似的把人拎到一邊。

  然後,就是啪啪的聲音從內室傳來。霎時間,小孩兒的鬼哭狼嚎響徹書房。須臾,奶音怒斥他爹不仁道︰「周博雅你這個壞人,你以大欺小,明明是你說等著本公子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你怎麼能打擊報復!」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周公子天生冰涼的嗓音不疾不徐,幽幽的道,「喲~你還記得為父說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呀?記性不錯。」

  周小公子小爪子抹眼淚,還不忘挺挺小胸脯。

  周公子冷笑︰「既然有膽子使壞,那就有本事你就別叫為父抓到。」

  「要不是爹提前回來,我才不會被抓!」

  周公子毫不留情地打壓︰「整個家裡敢往動為父的碗,除了你跟你娘便沒旁人。以為偷溜到書房來灑再不承認,為父就猜不到你身上?蠢!」

  周小公子癟癟嘴,仰頭看他爹。

  他爹雙手抱胸地低頭看他,一陣蔑視的冷笑。

  周宴兮︰「嗚哇哇哇哇哇哇哇……」

  「……」

  郭滿站在門外看著一大一小的父子倆,心累的想扶額。真是一對神奇的父子。小的鍥而不捨地給他爹添堵,他爹鍥而不捨地全方位碾壓不到自己腿高的胖兒子。

  真虧得周宴兮天生的神經粗和他有個英明神武的娘。郭滿心中感嘆到,正是因為有了他娘的正確引導,常年孜孜不倦的糾正教導下,這小子才如此聰慧且正常。否則不出三年,絕逼得走上變態之路。

  雞飛狗跳的日子,三天兩頭鬧一場。久了,郭滿都提不起勁兒摻和。反正兒子皮實,又不是女兒金貴,打不死便隨他倆鬧吧。

  嘆息地搖搖頭,深藏功與名的郭滿又折回了內院。

  不過郭滿顯然多慮了,周宴兮從一歲半被他爹騙走他娘特製的磨牙小甜餅,就已經走上變態之路,並且一去不回頭了。

  沒了世家規矩的束縛,頂著一品誥命不必對人卑躬屈膝,郭滿在揚州的日子當真是十分舒坦的。然而舒坦也有到頭的時候,眨眼就又是一年。

  周公子的任期是五年,五年一過便要升調。這五年裡,周公子重訂商稅,輕搖賦稅,開鑿水渠,便利農田,重視匠人,予以巧匠嘉獎。幾年下來,江南在原本就富饒的基礎上又更上一層樓。如今的江南之地,儼然成了大召最重的錢袋子。

  隨著國庫的日漸豐盈,武安帝趙宥鳴欣喜又欣慰,周博雅果然不負他所望。

  五年前的周公子年輕大才,但性情頗傲,但並不得人心。五年之後的周公子經歷了歷練,雖說人依然年輕,但卻變得更沉穩,也更傲氣。不過如今的傲氣並不再浮於表面,刻在骨子裡,絲毫不被人察覺。

  聖旨早在年前便下達至揚州,升調的任書也早到了周公子手裡。周家一家便辭別了林家,今年是要回京過年的。郭滿並無什麼不滿,周公子作為周家長孫,不可能外放太久,總歸是要回京的。她隨周公子逍遙這些年,已經很知足。

  一行人抵達京城這日,又是大雪天。

  京城似乎一到這個時節便在下雪,北風捲著冰寒刺骨的雪粒子呼嘯而過,漫天的風雪迷人眼楮。城門口除了守城門的士兵,早已有一隊人在等。看衣裳樣式,是周家的下人。方氏自接到揚州的信件起便算這日子派人來城門口迎,已經等候多時了。

  說來自從南下江南,周博雅郭滿夫妻倆,就沒一日回過京。哪怕幾個堂弟成親,周鈺靈周鈺敏姐妹出嫁,也沒能趕回來。小夫妻倆回來,可不是喜壞了周家人。

  大公主甚至不在福祿院等,親自拄著在上前院候著,就為了早一點看到五年沒回京的長孫。

  她如今已經老了,再沒了五年前的精神叟爍,雍容強勢的模樣。因著吃齋念佛,身上的氣勢平和了許多,滿頭的銀髮稀疏了,人清瘦了許多。雖說越到如今越還信佛,但隨著歲月流逝,她原本心裡對郭滿的針對也消退了。

  大公主撒了手不管,周家如今是方氏全權掌管庶務。

  方氏雖是個喜歡操心的性子,但也並非是個喜歡霸著權柄不放的人。早年便在管著周家上下,正是接受主母掌家權,也十分心應手。只是這次郭滿回來,她預備不在管了。周公子年歲到了,她得著手培育郭滿,叫她學會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周家宗婦。

  馬車緩慢地到達周家大門,尚且不知未來苦逼的郭滿,掀開車簾看向窗外漫天的風雪。

  雪粒子打著旋兒地從風中捲過,郭滿掀簾子的瞬間,不慎落幾個雪粒子入她的眼中,冰冰涼涼,刺激得她不由地瞇起了眼楮。早已聞訊趕來,遠遠騎馬立在胡同口的趙煜正好看到郭滿瞇眼的瞬間,彷彿她在對他彎眼一笑般,叫人掩飾不住的驚艷。

  五年後的她雪膚紅唇,瓊鼻美目,消去了年少的幾許青澀,美如珍寶。

  踢了踢馬蹬,趙煜胯下之馬閑散地走過來,在馬車的另一邊停下。

  五年之後的趙煜被趙宥鳴勒令成親,便在一眾閨秀中隨意聘了一個異姓王的嫡女為王妃。雖不甚得他心意,但也算恭順聽話。目光不自覺往掀起的車的那一邊瞥了眼,趙小王爺心中悵然,不是誰的人生都有幸能得一心動之人,他沒那個運氣。

  車廂門漸漸打開,周公子一身白狐大麾頭一個從車上下來。

  周博雅頭一伸,就看到裹著一身黑色大麾的趙煜。歲月不曾在大召三公子身上刻下多少痕跡,面如冠玉,目如點漆,眉如墨畫,三十歲的周公子已經俊美如斯。趙煜也一樣,眉宇之中的輕浮之氣被妖嬈所取代,反而亦正亦邪的俊。

  二人對視一眼,突然相視一笑。

  郭滿就在周公子身後,磨蹭地從溫暖的小車廂裡出來。被寒風一吹,又哆哆嗦嗦地想縮回去。周公子在於趙煜說話的當頭,眼角餘光注意到,忍不住一笑。

  他於是沖趙煜點了頭,轉身回到車邊,沖車廂裡伸出了一雙胳膊。

  郭滿裹緊了身上的厚襖子,一咬牙,由著周公子抱下車。

  周家人早在等了,郭滿下了車,周公子則又衝車廂伸出了手。一旁趙煜看著心裡一跳,挑著眉頭去看,就見車廂裡一個丁點兒大的小豆丁揉著眼楮,奶聲奶氣地沖周公子道了聲『困~』,然後抱著周公子的脖子被抱了下來。

  趙煜︰「……你兒子?」

  周公子拍了拍周宴兮的後背,將人裹到大麾裡去,鼻音裡發出一個『嗯』字。

  趙煜︰「!!!」

  不可思議,趙小王爺翻身下馬,瞪大了眼楮打量過去。

  周宴兮路上一直再睡,此時迷迷瞪瞪的,看著就像一隻迷瞪乖巧的小糯米糰子。趙煜盯著他,他將腦袋歪在周公子懷裡,也盯著趙煜。且不提周家門口接應的下人看到周宴兮之時如何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就說其中被早早打發過來迎接人的王嬤嬤看到周宴兮的瞬間,整個人都傻了。

  周宴兮除了一雙既不像母親又不像父親的眼楮,眼尾上翹,波光瀲灩的桃花眼。其餘部分也根本就是按照父親來複製的。這小子許是天生就賊,從在郭滿肚子裡呢,便知道父親生得俊,他幾乎繼承了周公子全部的美貌。換句話說,他跟周公子一個模子刻出來。

  王嬤嬤簡直要瘋了,失語一般拔腿便往前院沖。

  ……公主!大公主!大公子有後了啊!!

  且不提大公主方氏甚至於周太傅聽說了周博雅有個兒子,失態得坐不住,親自迎出來。就說郭滿被周公子牽著,一步一步進了周家。

  走廊上丫頭婆子們來回穿梭,張燈結綵,即便下人們佈置的十分熱鬧。周鈺靈周鈺敏姐妹幾個早已出嫁,周家幾個堂兄弟又都成親了,其實還是難掩府中寂寥。郭滿周博雅夫妻才走到二門,方氏得到消息,已經親自迎出來。

  周宴兮小傢伙這時候也睡醒了,咕嚕嚕的桃花眼四處轉悠,東張西望十分好奇的模樣。然後一面走一面就趴在父親肩膀上跟母親郭滿說小話,說著說著,一行人便正巧遇上了方氏。

  方氏如今的眼裡看不到兒子,直勾勾盯著自己的金孫,狂喜的心情藏都藏不住。

  「這,這是誰啊……?」她嗓音柔和綿綿溪水低語一般,小心翼翼地怕嚇到周宴兮,「可是我的金孫?」

  周宴兮抱著自家爹脖子,眨巴了大眼楮,奶聲奶氣︰「我叫周宴兮~」

  「周宴兮?哪個宴兮?」方氏心頭狂跳,忽然揪了一把周公子的胳膊肉。

  周公子疼得一抽,便淡聲道︰「『時宴宴而過中兮,蹇淹留而無成』的宴兮。」

  「原來是這個宴兮,宴兮啊~」

  方氏的心都要化了,捉著帕子就一路跟著兒子走。眼楮、心都對著周宴兮,輕聲細語地說︰「祖母的宴兮如今多大年歲了?哎!你跟滿滿怎地不曉得抱來京城給我跟你爹你祖母瞧瞧!這都幾年了,我才知道我有這麼大一個孫……」

  說到這個,方氏忽然想起來,周博雅不孕之事。

  她驚悚地看著周博雅,再一看旁邊微微笑著的郭滿,最後才看向周宴兮。

  ……這娃娃絕對是博雅的種,哪兒哪兒都像,長相騙不了人。

  周宴兮笑得乖巧,乖乖的︰「四歲半啦~」

  四歲半,這是當初在京城就懷了??

  方氏心中的疑問尚未得到解釋,走廊的那頭的大公主以及周太傅本人,兩人相互攙扶著,匆匆就趕了過來。周太傅如今年歲大了,一年前便從朝堂退下來,如今就在家含飴弄孫。只是他的孫子一個個早就大了,成了親但尚未生子。

  連一個小娃娃都沒有,周太傅日常清閑,可是沮喪了好一陣子緩不過來。

  老夫妻想攜著跑來,看到人群中粉雕玉琢的玉娃娃,眼圈霎時間就紅了。周公子看著大公主,眼眨不眨地道,「孫兒當初的身子藥石無靈,是滿滿運氣好,半道兒結實了個苗疆的巫蠱師,用蠱替孫兒治好了病。」

  大公主一愣,眉頭皺起來。

  方氏眼神一閃,立即拍著兒子的肩膀接茬道︰「滿滿可真旺你,得了滿滿是你之幸。」

  周公子握了握郭滿的手,笑得繾綣︰「可不是。」

  大公主手裡的佛祖一動,她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郭滿,再看看美色輕快的周博雅,再一瞧集父母之長,玉雪可愛的周宴兮,心中彷彿有什麼信念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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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6 01:24:34 |只看該作者
第179章 番外二(1)

  從現代一個魅力四射的大胸美人眨眼變成個身無二兩肉的古代豆丁醜八怪,從32d傲人雙峰到瘦骨嶙峋到就差凹進去,郭滿早已經淡定了。

  畢竟任誰恍若殘廢地在榻躺三個月,隔三差五地再病危一回,如今能活生生地站著並且吃喝玩樂已經夠她淚滿盈眶。別的她不敢奢望,她現在對自己的要求特別低,能把顏值從平均水平之下拔升到正常人水準,她就非常地哦彌陀佛了。

  至於出門會客什麼的,沐家的賞花宴什麼,輪不輪到她還另說。郭滿此時眼觀鼻鼻觀心地盯著自己腳尖,在郭老太太耳提面命之下旁若無人地發著呆。

  寬敞的廳堂裡,滿滿當當地坐了一屋子的人。

  郭家是個子嗣昌盛的家族,郭老太爺六子兩女,其中嫡出有兩子一女。嫡出子嗣再出的孫子輩,光大房郭昌明就四子八女。如今在座的姑娘家一坐下就不止兩手之數。郭滿悄無聲息地在其中,發呆也沒人察覺。

  「這沐家不是一般人家。」郭老太太朗聲道。

  冷冷的視線掃了一圈滿面紅光的孫女們,郭老太太再三警告,「你們平素有些小心思不礙事,但出門在外,切記以郭家為先,絕不允許私下胡來。到了沐府,要謹言慎行。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小九九全給我收起來,莫丟了郭家的臉面!」

  一屋子嬌嬌姑娘家得知能去沐家參宴已然激動不已,連忙起身應聲︰「是。」

  「不過去也並非全都能去。」

  郭家老太太渾厚的嗓音繼續,堂屋中交頭接耳的嗡嗡聲靜下來,「沐家這賞花宴聽說是沐夫人為沐家姑娘辦的,為沐姑娘尋幾個合眼的作手帕交。家裡人多,能去三個人已經算多。再多便失了分寸……」

  老太太話說到這兒,目光落在孫女們身上,廳中姑娘們不由地跟著緊張起來。

  「……這樣吧,大房去一個三房去兩個,去了沐家要懂規矩。」

  好事兒自然緊著自己的子嗣,今日在場的都是嫡出。郭老太太的目光略過孫女們嬌花兒似的臉,撇去幾個不合眼的,直接點人道,「大房就由六丫頭去。六丫頭今年也及笄了,是該去見見世面。三房的丫頭多,誰去,你們回去自己商議。」

  突然被點到名的郭滿一激靈,抬起頭。

  就見老太太若有似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頭皺起來。

  人群中郭滿的身影十分好認,姑娘當中就屬她最瘦骨嶙峋,一身半舊的衣裳且頭上也沒個像樣的首飾,連大房庶出的姑娘都不如,別提多寒酸。

  郭老太太眉頭越皺越深,她早知金氏上不得檯面,沒料到苛刻原配嫡女已經到絲毫不顧及顏面的地步。苛責原配所出子嗣苛責到郭滿十五歲了,還瘦小得只剩一把骨頭,郭老太太的心中不由地一陣惡氣噌地湧上來。

  而臉色鐵青的金氏一聽此次去沐家這等好事兒居然沒自己女兒的份,當即叫了出來︰「大房既然要出人,理當是年歲大的去。」

  長幼有序,沒道理嫣兒身為長姐,反而落在郭滿這小賤人屁股後頭。

  金氏不滿道︰「嫣兒比六丫頭懂事,不該……」

  「你閉嘴!」老太太是看到金氏便惱火,她這麼多年也從來沒看她順眼順眼過。當初若非大兒子非護著,就這金氏這種品行的,她是死也不會叫她踏入郭家的大門,「老身說六丫頭去便是六丫頭去,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老太太!」

  「就這麼定了!」郭老太太一錘定音,丁點兒臉面都不給金氏,「都退了吧!」

  郭滿眨了眨眼楮,本以為只是來打個醬油,結果一馬當先搶了去沐府的名額,她也很有些意外。不過既然定了由她去,她自然不會推辭。郭滿無視身身旁一眾殺人般的目光,兩步上前,向老太太道了謝。

  老太太看了她許久,嘆了口氣,病了一場,六丫頭到是比原先討喜了不少。

  金氏心有不甘,有心想賴著跟老太太爭個高低。可郭家老太太不是郭昌明,根本不吃她那一套。金氏的臉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只能悻悻而出。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一直低著頭的郭滿就被氣得臉發白的郭嫣給攔住了。

  金氏就站在不遠處,官夫人的姿態端得足足的。此時垂眸盯著老太太院落兩旁的花樹,不屑施捨給郭滿一眼。

  說來郭嫣生來肖母,五官寡淡,髮色偏細偏黃,並不太像明艷的郭家人長相。不過這人都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的,郭嫣即便不過清秀的相貌,將郭家的好東西裝扮,愣是拔高到七層。此時怒目圓睜地瞪著郭滿,倒是很有幾分明艷的氣勢。

  「郭滿,識相點兒就該謙讓!」

  郭嫣知道郭家老太太不待見她,不敢在郭老太太跟前撒潑,憋了一肚子火氣。此時看著郭滿,小臉都憋得扭曲了,「你算什麼東西?道理不懂規矩不通的,還長成這幅醜模樣,沐家那樣的人家,你去了也是給郭家丟人!」

  「你去便不丟人了?」郭滿瞥了眼不遠處的金氏,反問道。

  郭嫣一愣,沒懂。

  腦子轉了好半天才明白,不由地臉發黑︰「你什麼意思?你說誰丟人?!」

  「你啊,」郭滿語調柔柔弱弱的,說出口的話卻毫不留情,「母親身為繼室,所出的姑娘竟比原配嫡出的姑娘還大兩歲?有眼楮的人都知道怎麼回事。做人應當稍微有點廉恥心,三姐姐也顧忌顧忌郭家的臉面,莫在出門丟人現眼……」

  「你說什麼!!」話音一落,不僅郭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就是不遠處裝腔作勢的金氏也瞪眼過來。

  郭滿卻無辜地眨眨眼,「難道不是?」

  怕她氣急了暴起來打她,躲到雙喜的背後,嘴上還半點不饒人地毒人道︰「明擺著的事實就是如此,藏掖是藏掖不住的。三姐,自欺欺人當真不是個好品質。」

  這話可一針見血地戳中了金氏母女最敏感的神經,郭嫣不及她母親金氏沉得住氣,當下『嗷』地一嗓子就撲過來,作勢要打死郭滿。然而郭嫣剛張牙舞爪地撲來,郭滿就扯開了嗓子呼救,捂著胸口便嬌嬌弱弱地就往地上倒。

  院子裡伺候的王媽媽一聽見動靜,立即便稟告郭老太太。

  且不說郭老太太聽說了氣得要命,怒極了,當場便罰了金氏母女去跪祠堂。就說病弱的郭滿歪靠在雙喜雙葉懷裡,被扶回院子,得了老太太的一番安撫。

  暫時歇在老太太院裡,郭老太太見郭滿不僅外衣舊,裡面更舊。到底看不下去,命人開了私庫。

  一窮二白的郭滿醒來,抱著金銀首飾玉石布匹,笑得眼都瞇起來……

  雙喜雙葉︰「……」

  日子一晃兒,就到了賞花宴。

  期間金氏不是沒找過郭滿麻煩,但因老太太親自發了話,郭滿不中招又死咬著不鬆口。鬧到最後,金氏被郭老太太好一陣削,還是郭滿去。

  賞花宴這日,郭滿難得起了個大早。就像郭家老太太說的,沐家不是一般人家,是大召數一數二的將門世家。郭家能收到上將軍府遞來的帖子,那是太陽打西邊出來才遇上的好事兒,府上的姑娘們自然得小心應對著。

  郭滿這幅皮囊瘦得離奇,為了出門不丟郭家的臉面,可是花了郭滿好一番心血。

  也是虧得她彩妝手段高超,憑借一套胭脂水粉,花了半個時辰才拾掇出個病嬌娘模樣出來。扶著雙喜的胳膊,郭滿人到門口之時,府上的馬車早已備好了在等著。

  只有三個姑娘去,沒道理分開坐,門房於是只備了一輛寬敞的馬車。

  三房原本說好去兩個的,郭滿走到馬車前,見就只有三房的嫡長女郭佳在。心裡還詫異了下。回頭問了雙喜,見時辰還早,以為來得早,人還未到齊。喚了聲『二姐姐』,她便踩著杌子準備先去車上等。

  結果車簾一掀,裡頭坐了一個人,盛裝打扮的郭嫣跟尊佛似的坐在裡頭。

  郭嫣得意地昂著下巴,冷眼瞥著馬車下的兩人。郭滿於是回頭看了眼臉色難看的郭佳,腦子稍稍一轉,便知道怎麼回事了。

  看來金氏弄不走她,就去三房要了個名額。郭滿挑了挑眉,對此不置一詞。金氏不是好相與的,郭家三太太也沒好到哪兒去。

  聳了聳肩,郭滿眼觀鼻鼻觀心地在馬車裡隨便挑了個空位坐下。

  郭嫣顯然是記恨郭滿的。不過一會兒得趕去沐家,她也知道這時候鬧事兒折騰得誰都去不成對誰都沒好處,只能將這憋屈暫時壓下,容後再算。馬車外郭佳黑著臉半天,也不見郭滿替她轉圜一下,只能憋著這股惡氣上了馬車。

  她一上來,車內三個人各坐一方,互不搭理。

  車外車伕等了片刻,沒人發話。於是便輕聲詢問了一句,郭佳冷冷說了句『啟程』。車伕方才馬鞭一甩,趕著馬車幽幽往沐府趕去。

  沐家在京城的城南區域,離郭府半個時辰的距離。

  車伕馬車走得快,原以為會是到得比較早的。結果到了沐家大門,沐家門前早已停了好幾輛車。沐家的門房過來迎,郭滿扶著雙喜的胳膊最後一個下車。剛站穩,就正好看到對面停了一輛青皮的馬車。

  郭滿還未注意,就發覺沐家門前悉悉索索的聲音瞬間安靜了。

  她詫異地抬起頭,就看到對面馬車上下來一個身姿極其俊逸的玉冠男子。那男子背對著她站,身高腿長,脖子上裸露在外的肌膚瑩白如玉。他一手壓著馬車車簾一手扶著馬車裡一個年長些的美貌婦人下來。

  婦人之後,又下來一個姑娘和一個嫵媚奪目的年輕婦人。

  一行人站定,四下裡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吸氣聲。似乎在驚訝,或者可以說驚艷。郭滿第一次參加這等古代名媛宴會不大懂規矩,豎著耳朵聽。而後就聽身旁的不知誰家的姑娘扯著身旁另一個姑娘小聲地在嘀嘀咕咕︰「那是博雅公子吧?是不是周家人?」

  ……什麼博雅公子?什麼周家人?哪個周家?

  郭滿皺著眉,就見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匆匆從府裡跑出來迎接。而後不知說了什麼,點頭哈腰地要引這玉冠男子一行人進門。

  玉冠男子與那婦人便隨那下人,逕自穿過人群,進了沐府。

  郭滿眨了眨眼楮,低頭去看自己的著裝。方才下車走得太急,似乎袖子勾到了。郭滿不著痕跡地左右翻找著袖子,沒找到勾破的痕跡,心裡鬆了口氣。

  也不管還盯著人家背影瞧得意猶未盡的郭佳郭嫣,郭滿理了理袖子,率先隨沐家下人進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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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7 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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