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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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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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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2:03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周公子這幅殘破的身子,其實真做什麼那怕是想找死。而且就算他願意牡丹花下死,郭滿也不給他做鬼的機會。扯破了衣裳算什麼?她比基尼都穿過,這才哪兒到哪兒!左右也不算太冷,於是就這麼掛著破襖子,她頭也不回地往帳外走。

  周博雅本還有幾分慌張的臉,瞬間就黑了個徹底。

  「給我站住!」

  周公子褻衣都被血給染紅了,他卻不在意地翻身下榻。一個箭步衝上去把人給扯住,單手便箍住了郭滿的肩,「穿成這樣你想往哪兒跑?」

  郭滿脾氣上來,那也是很橫的。誰都不依的,敢抱她,她就手腳並用地亂掙。

  周博雅沒辦法,只能死死抱著人。兩人跟兩隻強精一樣強著誰也不妥協,擰巴得不得了。郭滿一時沒注意分寸,胳膊肘不經意搗在他的傷口上。只聽耳後周公子一聲悶哼,手鬆了,郭滿趁機扭開,抬腳就走。

  然而腳步沒邁開,身後傳來嘭地一聲響,周公子人倒了下去。

  郭滿回頭見著周公子褻衣被血色染紅一大片,面色蒼白地倒在地上。那模樣,恨不得把身體裡的血都流盡了,她耳中嗡地一下鳴,慌了。她這時候哪兒還顧得上跟周公子置氣,人都快被她折騰死,郭滿撲過來就把抱起地上的男人。

  「雙葉丹櫻,快去叫蘇太醫!!」

  雙葉丹櫻的人就在帳外,一聽到動靜就衝了進來。

  郭滿面色煞白,周博雅這滿腹血的模樣實在太嚇人,她抱著人手又沒出息地抖了起來。雙葉丹櫻這時候也慌了。一個連忙過來幫郭滿扶周公子起來。一個攥著手就往外衝。

  蘇太醫的營帳貼近皇家營帳,離得其實也不遠。雙葉白日裡拿藥,跑了幾回,也算熟門熟路。她這邊馬不停蹄地,郭滿與丹櫻盡力把人扶上了榻,周公子靠在郭滿肩上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還不忘扯了褥子往郭滿肩上蓋:「把衣裳穿好……」

  郭滿也是服了這人,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這點小事!

  不過想著蘇太醫過會兒要過來,郭滿也沒繼續強,回頭看了眼丹櫻。

  丹櫻會意,連忙蹬蹬地小跑著去裡間兒取了件衣裳來。郭滿身上這破襖子被撕扯得掛在哪兒,確實十分不雅。她於是解開脫了,順勢換了身衣裳。

  等了約摸一刻鐘,蘇太醫才背著藥箱趕過來。

  雙葉過去之時,蘇太醫正要歇息了。大晚上的,他老人家身子骨不經用,歇息得早。這一聽周公子傷口又大出血,恐有性命之憂,連忙把剛脫下的衣裳又穿回去。

  蘇太醫黑著臉過來,藥箱還沒放,一看周博雅這模樣火氣蹭地就冒上來。張口就把榻上半昏半醒的周博雅給訓斥一頓。他其實也不算外人,進出周家幾十年,也算看著周博雅長大。白日裡就流了一地的血,這又折騰了一身,他是當真氣周博雅不愛惜自個兒。

  「你這小子莫要仗著年輕作踐自己!」

  不過嘴上訓斥得再厲害,手下卻半點不耽擱地捏著他的手腕號脈,「什麼時候把底子給折騰壞了,調理不好,叫你哭都沒地兒哭!」

  心虛的郭滿在一旁縮得跟鵪鶉似的,眼巴巴地看蘇太醫一番施針包紮,一句話不說。

  周公子半合著眼簾就聽蘇太醫數落,眼角餘光瞥到滿臉懊惱心疼之色的郭滿,眼底冒著光幽幽的光。傷口重新包紮好,郭滿又親自替他換了身乾淨的褻衣。蘇太醫將下午的話又絮叨地囑咐一遍,才冷著臉回去了。

  雙葉連忙送人出去,順便把傻杵著不動的丹櫻也給拉了出去。

  蘇太醫一看她這舉動便哼了一聲,意有所指地道:「傷得這麼重,千萬忌大動作。有些事兒就莫想了,叫你們主子安生地養傷。」

  丹櫻傻了吧唧地沒明白這話何意,倒是瞬間意會的雙葉尷尬不已。主子的房事她們管不了,不過姑爺向來有分寸,蘇太醫這話顯然是多此一舉了。

  被認為十分知分寸的周公子此時正柔柔弱弱地靠在郭滿的肩上,一臉虛弱地說著身上疼。郭滿大體是被周公子倒下的動作嚇著了,此時倒不敢那他撒火了。

  雖談不上前後態度劇變,但此時卻不腦婆力氣了。不僅不在給他臉色瞧,周博雅說哪兒疼,她便替他揉哪兒。

  揉著揉著,就發現這人的脣若有似無地碰自己的耳垂。

  郭滿:「……」

  「滿滿,」周博雅佔了會兒自家媳婦兒的便宜,想把才纔談崩的話在續上,「不必為夫說,你心中應該也知。之前周謝兩家之間除了姻親關係,其實更多是政治立場綁在一處。許多事兒,並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簡單。」

  郭滿點了點頭,這她是知道的。

  「我與謝氏,年少時因皇后賜婚,」周公子雖說並不清楚郭滿心中到底在氣什麼,但也知道隱瞞不說叫郭滿惱火,「彼時為夫心中無所愛,亦無所求。觀之謝氏的家世外貌與我匹配,便欣然接受了這張婚事……」

  這話不像假話,郭滿皺了眉頭,故意說:「所以呢?你突然提這個作甚?」

  「為夫只是告訴你,為夫與謝氏的親事始於聯姻。」

  被郭滿這麼一反問,到顯得他抓不到重點,光答非所問了,「之後的三年,夫妻並不和睦。謝氏自幼家中嬌慣,脾氣難免比一般人強硬許多。為夫那時年紀尚幼,並不太懂得包容。如此,夫妻關係頗有些寡淡。我心中無她,你要信我。」

  「哦……」

  「你,應該懂吧?

  「……不懂,那這些跟你藕斷絲連有何關係?」

  雖說因著太子,周謝兩家的政治立場保持一致,這她可以理解。但後來謝思思一怒之下,任性地提出和離,還是謝皇后首肯。得了這和離能得到謝皇后的首肯,說明周謝兩家翻臉無礙,和離也是太子允了。

  那既然如此,周家對謝思思抱著曖昧的態度,就很奇怪了。

  周公子聽她說了疑惑,笑著摸了一把郭滿的腦瓜子,說她小腦袋還挺靈光的:「其實也並非很難解釋,是祖母在懷恩大師跟前求過一簽,說是謝氏是周家真正的孫媳,祖母總是將謝氏看作周家人罷了。」

  身為晚輩,他自然不能說長輩有何不好。但……

  周博雅面上說得為難,卻不知他說出這些話,郭滿面上突然變了一變。

  他嘆了口氣,繼續道:「說來為夫也並非因著祖母的態度猶疑。神佛之事,為夫素來不信,自然不在意什麼『破鏡重圓,天作之合』的籤文。」他道,「為夫先前說的被一時蒙了眼,確實不在騙你。」

  「到底什麼意思?」

  一會兒說並非因為信一會兒又說被蒙了眼,郭滿都被他繞糊塗了,「你若是不信,你又不心悅於她。難不成是顧念三年的夫妻情誼,給她留臉面?」

  這方面也確實有一點,但主要原因並非僅僅這般。

  「為夫先前對她,心中是存了一份愛護之心。」說到這兒,周公子眼看著郭滿臉黑,急忙又道,「但今日這一箭,忽然就沒了。說是幡然悔悟也有些像,只是為夫如今心中猶如被掃走了塵霾,心中清明一片。」

  郭滿:「……什麼幡然悔悟,到底說的什麼啊!」

  「奇奇怪怪的,難不成你想說,這其實跟和尚突然參悟佛理一個道理?」郭滿琢磨了他前後的話,無語道。

  周公子皺著眉想了想,居然猶豫地點了頭。

  郭滿心中一咯噔,飛快地眨了眨眼。她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但轉而又覺得不可能,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神神道道的事兒。可……郭滿捏著下巴思索來思索去,覺得穿書這麼玄幻的事兒都被自己給碰上,謝思思有個女主光環什麼的似乎也不難理解。於是似笑非笑地瞥周公子,只覺得他也挺衰的。

  「你說,若是懷恩大師斷的簽是真的,你真跟謝思思是一對。那我倆的親事必然是錯了。」郭滿斜勾一邊嘴角,笑起來,「這般一來,我原本的夫君該是誰?」

  她原本是開玩笑,豈料話音一落,周公子卻刷地睜開了眼。

  「你在胡說什麼!」

  郭滿一愣,眨巴了眼睛無辜道:「難道不是?天底下人該成雙成對,若是我倆配錯了,你的妻是謝四,那我必然也該有個夫君啊……」

  周博雅此時不由地想起曾經在荊州遇到的一個瞎眼和尚。那和尚似乎說過同樣的話,他彼時只當和尚謀財瞎斷,這才忽然聯繫起懷恩大師的籤文。周公子心不由地咯噔一下,回頭看了眼無知無覺的郭滿,眉頭漸漸皺得緊。

  「滿滿,」周公子眉頭擰得打結,「還記得為夫給過你一個符麼?」

  「……啊?」什麼符?

  「雙魚符。」

  郭滿:「……」他有給她求過符?她怎麼不記得?

  周公子一看她這幅完全沒記憶的模樣,一口氣驀然噎住,臉不由地都要綠!先前到底是誰信這等子子虛烏有的事兒,嚇得整宿睡不著?怎地他的符還整日帶在身上,這丫頭自個兒居然都忘了!

  「就你先前被福喜那老太監嚇得整宿睡不好,為夫給你的。」周公子咬牙切齒,「為夫送你的東西,你怎地都不知道珍惜!」

  郭滿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似乎有這麼一回事。

  「那,那個符,我應當放妝奩裡了!」

  郭滿想起來去歲,有次在屋外玩雪,弄濕了衣裳,她順手將符摘下來丟在裝釵環的盒子裡,應當沒丟:「你忽然問這個做什麼?」

  周公子臉臭得要命,冷颼颼地道:「帶著!」

  郭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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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寂寞無聲的夜裡,趙煜披著一頭青絲面對著一盞孤燈悠哉地晾著濕發。

  修長的兩指捏著黃紙折成的魚狀怪異形狀的符咒,越看越覺得這小東西有幾分意趣。也不知博雅從哪兒弄來的,這上頭的符文,跟尋常寺廟裡的護身符大不相同。

  趙煜兩邊翻看了下,便又將東西裝進了這醜兮兮的荷包中。

  荷包還是謝思思從周博雅腰間扯下來的那個,醜不拉幾的,依稀可見主人的手腳笨拙。然而擺弄了幾下,他的腦中便又浮現了郭滿那張柔嫩的小臉。黑暗中趙煜意味不明地嘖了一聲,十分遺憾。博雅家的小媳婦兒真是長得太對他的胃口了……

  不過再對他胃口也白搭,小媳婦早有了夫君。倒不是他趙煜講理,而是郭滿的男人是自家兄弟,朋友妻不可戲。

  哎,若小媳婦兒的夫君不是周博雅就好了,他喜歡,搶了便也搶了。但周博雅那廝的人還是別想了,莫惹了兄弟的嫌棄。趙煜沒骨頭似的軟靠在椅子上,手指漫不經心地在桌面上噠噠地敲,心情還是有些悵惘。

  夜早已深了,四下裡安靜無聲。

  今日太子遇刺,大理寺少卿周博雅重傷昏迷不醒,惠明帝龍顏大怒。如今這營地,早已被禁衛軍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起來。春獵終止不說,所有參與人員被拘在營帳駐紮之處,禁衛軍統領方宇領命徹查,如今誰都不準離開營地半步。

  汝陽王府的營帳在皇家營帳的西邊,離得近,四周都有禁衛軍把手得更加嚴密。每隔一刻鐘便路過一隊巡邏。戒備森嚴,叫素來混不吝的趙小王爺都安分沒折騰。

  趙煜已經在帳中閉門一整個下午,營帳裡伺候的下人心思自然活了。

  尤其是到了夜裡,小王爺又素來是個享樂慣了的。白日裡沒沾身的,趁著這大好的夜色,自恃美貌的自然小心思就冒出來。巧不巧此時,帳外兩美貌丫鬟端著各自的甜湯在趙煜的營帳外頭狹路相逢了。

  面面相窺之後,不由地針尖對麥芒。

  兩人皆是從一眾丫鬟之中脫穎而出,被府上管事特意挑選出來隨侍趙煜左右的。跟著主子來了此處,兩人的心裡,自然是想跟主子發生些什麼。尤其王爺已經長吁短嘆了一下午了,自覺是奪解語花的美貌丫鬟,可不就趁著夜色前來安慰?

  身著桃粉色紗衣的貌美丫鬟狠狠瞪了青綠紗衣的丫鬟一眼,捋了捋鬢角的頭髮,搶先一步掀開了簾子。纖纖小腰細如水蛇,她扭了腰肢便跨了進去。

  那落後一步的丫鬟不甘示弱,扯開胸前衣領,半露酥胸一聲哼,跨了進去。

  兩人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身姿窈窕,胸口怒聳,此時著著薄薄的紗衣更顯得纖細勾人。若是平常,趙煜顧忌就半推半就了。奈何今日不知怎麼地,他就是提不起興致來。不管兩人如何聞言軟語地獻媚,他看都不看一眼。

  粉色紗衣的不死心,心一狠,端起甜湯喝一口。她故意學那青樓女子作那放浪姿態,以香口來哺趙煜。

  誰知丫鬟此舉一下子觸了他心中嫌惡。趙煜這人雖說女色上混不吝,但素來不與這些女子口津相交。哪怕是床榻之上放浪形骸,他也從未與任何一女子口口相接過。方纔還不言不語的趙煜瞬間翻了臉:「滾!」

  抬腳便一人賞了一記窩心腳。

  瓷器碎了一地,兩丫鬟捂著胸口摔倒在地,呆若木雞。

  「本王也是你們能肖想的?」趙煜嫌惡地擦了脣,紅艷艷的脣在燭光下紅得滴血,「吳越!吳越!帶下去處置!」

  倆丫鬟被突然冒出來的人給拉出營帳,傻了一般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兒。王爺不是素來最喜那輕浮的做派?她們也沒做錯什麼,怎地就惹了王爺的嫌惡?直到被拖出一定距離,兩人才反應過來哭嚎了起來,求請王爺饒命。

  而帳中的趙煜喚了伺候的下人備水,洗過之後,又狠狠擦拭了幾遍。

  他擦著擦著,忽然身子一僵,面色有幾分複雜之色。潦草地擦拭著脣部,他繞過屏風又看到桌面上那個醜兮兮的荷包,忽然一把將濕帕子丟到腳下。

  與此同時,謝家營帳裡,謝思思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今日匆忙之下,她也不知怎麼會扯了博雅出來擋箭。她也沒料到自己會做出此事,然而等她反應過來,那箭便已然穿透了博雅的身子。謝思思心中生出恐慌,她就是再不動腦子,也知今日此舉,她是在親手斬斷自己與周博雅的情緣。

  謝思思不敢回想今日種種,只要一想到當時周博雅的眼神,她就控制不住地恐慌。

  博雅會原諒她的吧?畢竟她也不是故意的,她當時太害怕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博雅素來寬容溫和,應當不會與她計較的,對吧?謝思思心中這般問自己。一面想著自己做了那麼多對不起博雅的事兒,連造謠他不舉他都原諒了,沒道理今日就不原諒。可一面又覺得今日一舉確實叫人寒心,興許博雅就真記恨了她……

  想著想著,這顆心就怎麼也無法平靜。

  謝思思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她不能夠坐以待斃。這輩子,她決計不會重蹈覆轍。東宮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哪怕是死活賴著周博雅,也絕不會再進東宮!

  謝思思其實也並非無知無覺,只是大多情況下,她選擇不聽不想罷了。此時夜深人靜,夜不能寐,便是她心中再不願深想,腦中卻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跟與子行了敦倫之禮雖是大錯,謝思思卻覺得這是可以原諒的。畢竟她並無出牆之心,只因中了藥才身不由己。而且那日害她中藥的之人尚且出自周家,因對周博雅有企圖而加害於人,她是被誤傷,所以周家根本沒立場怪她。

  這事兒在謝思思看來,不算她的錯。若是周博雅因此而記恨於他,那便是他小肚雞腸,她謝家絕不會認。但今日這事兒確實是她錯了,不由地沒了底氣。

  可即便沒了底氣,她也不想放手。

  為求公平,不若也叫郭氏那個賤人行錯一步。畢竟憑什麼只有她總是出這等事兒?郭氏就能安安生生地縮在博雅的羽翼之下?郭氏一個出身低微的人,活該與她一樣下場。謝思思琢磨著,若是郭滿也做了一樣的事,那她便與自己一樣。

  這樣的話,一切又回到一個公平的局面,謝思思迫切地需要這種公平。

  她越想越覺得這是個絕妙的主意。謝思思心中的恐慌隨之消散,甚至暢想起郭滿與人媾和被抓了個正著的場面。屆時,哪怕郭氏舌燦蓮花也改變不了被博雅嫌棄被周家嫌棄。而她在趁機示弱,向周家認錯,周家定然會重新接納她!

  謝思思恍若看到了希望,正巧博雅受了重傷不便行動。

  郭六那賤人素來上不得檯面,此時沒了博雅撐腰,怕是都嚇得不敢出營帳。謝思思興奮得渾身直顫,恨不得現在就爬起來衝進周家營帳,把郭滿扯出來丟給隨便哪個男人的懷裡去。

  而此時被她惦記的郭滿確實窩在了一個男人的懷裡。

  周博雅這廝自從發現郭滿不敢動他,心安理得地把自己窩到了她的懷裡。他也不管自己一身腱子肉有多重壓得郭滿胳膊有多酸疼,非要郭滿抱他。

  郭滿:「……你是不是還有其他傷?」

  周公子深吸了一口她頸側的馨香,漫不經心:「嗯?為何這麼說?」

  郭滿不敢動,小心地由著他半邊身子壓自己身上。周公子傷口在右腹部,被捅了個對穿。夜裡睡覺不能躺平,郭滿生怕他不注意又大出血:「總覺得有些不對?」

  「為夫哪兒不對?」周公子乖順地由著她替他掖了被角,一雙狹長的眼睛彎彎。聲音低沉而沙啞,明目張膽地撩人。

  被撩撥的人面無表情:「……比如說,傷了腦子什麼的?」

  周公子:「……」

  屏風外的燭台火芯劈啪作響,一陣風過,吹拂得紗帳緩緩地舞動。四周鴉雀無聲,只剩兩人輕微的呼吸之聲。

  噎了好半天,周公子咬牙切齒:「……為夫腦子沒事,身上好得不得了!」

  「算了,明日我還是叫蘇太醫再來一趟。」郭滿第三次從度兜裡扯出一隻手,端得好一幅無動於衷。這廝絕對有問題,突如而來的身殘志堅外加精蟲上腦了。

  「滿滿!」周公子無奈:「你莫鬧,為夫不過是高興。」

  郭滿看他一眼。

  「為夫是高興終於弄懂了自己的心意,」男人一旦高興,也沒什麼想頭。他此時黏糊,不過是想抱著小妻子鬧一場盡盡興,「想借此機會,與你好生親近親近。」

  「……哦。」郭滿平平地道,「那還是要找一趟蘇太醫。」

  「嗯?」

  「多抓些黃蓮回來。」郭滿咧開嘴笑得無辜,「為妻也是高興啊!畢竟今日這般開心,不多喝點黃蓮慶祝一下,真對不起你這般見義勇為呢!」

  周公子:「……」

  「夫君你且放心!為妻保證,接下來半個月,你都不缺黃蓮降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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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2:28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好好的一場春獵,因著太子遇刺,失去了趣味。惠明帝頓時沒了觀望的興致,連帶著後期的嘉獎提拔武官也沒多提。坐鎮了沒幾日,便帶著宗室以及朝中重臣一起先行回京。而盼著借此機會謀個一官半職的世家子不禁大失所望,之後狩獵都敷衍了事。

  盛大的一場春獵,不到預定的日子便草草結束。

  許是今年的時運不濟,盛會潦草,偏在歸城的途中,天又下起了大雨。道路本就因著化雪泥濘不堪,這一場大雨降下後更是寸步難行。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哪怕沿途奼紫嫣紅,好一片春來的景象,也彌補不了世家子弟們未能如願入仕的遺憾。

  周公子的傷勢頗重,馬車走得慢,便沒跟在歸京的大部隊之後。

  眼看著天色漸漸黑了,大雨不僅沒有減緩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直至後來,落地都濺起了一層水霧。眼看著這般行進艱難,再走下去約莫有危險,郭滿琢磨著暫時停下等雨過之後再走。畢竟車上都是女兒家,周鈺敏周鈺靈兩姐妹還尚未出閣,出個什麼岔子不得了,雨夜趕路確實是不妥。與周公子商議之後,打發石嵐去尋尋看附近是否有人家。

  石嵐武藝高,腳程快,領了命便騎了一匹快馬去山下尋了。

  這京郊三十里外其實也不是什麼荒郊野外,雖不及京城富庶,但還真有幾個大村莊。石嵐跟一家收拾得十分乾淨的人家打過招呼,又付了主人家銀兩,暫在農家借宿一宿。

  趁著大雨,周家一行人便把馬車趕去了村莊。

  借宿的人家姓王,是村裡的大戶。空屋子比一般人家多,卻也不夠周家車隊全部住進去。石嵐清風等人因著要貼身保護主子,離不得周博雅郭滿身邊太遠。郭滿一行人住下了,便無法再安排周鈺敏周鈺靈兩姐妹。

  好在周鈺敏周鈺靈兩姐妹雖嬌生慣養卻十分體貼。想著跟兄嫂一起擠也不方便。於是兩人便帶著下人護衛在王姓人家的鄰家住下,勉強湊合一夜。

  周家這邊剛安頓好,村裡連夜便又進了一隊馬車。

  許是真是有孽緣,進來的是謝家的馬車。謝家跟周家一樣,謝家主事人想著大雨的夜裡趕路不安全,左右不急著歸京,準備在這農戶裡借宿。他們來得晚,並不知周家已經選好了住處。下人村子裡找了一遍,也看中了王姓人家屋舍寬敞乾淨。

  郭滿替周公子換藥之時,聽到庭院中人說話的聲音。

  雨夜裡聲音模糊不清,不過只聽到短暫地交涉了片刻,知道這家被周家佔了,謝家人去了另一處借宿。

  謝思思其實心中十分不滿,整個村子就這戶人家最乾淨。

  不過她再是不滿也無用,謝家長輩前幾日便隨了聖上歸京。如今沒長輩鎮著,便是她嫡親的嫂子在主事。謝家的嫂子嚴氏出自規矩極嚴的書香世家嚴家,是嚴大儒嫡親的孫女。素來是個古板做派,也看不上謝思思這小姑子。所以哪怕謝思思不高興,她也沒有依她。

  謝家兄長被謝思思鬧得有些頭疼。

  他就算心中疼愛妹妹,也知倒凡事有個先來後到。人周家先佔了,總不能叫人家給騰出來。若是以前周謝兩家關係尚可,好好商量還能尋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如今周謝兩家翻了臉,周家不可能一如既往地讓著謝家。謝思思這時候還不知分寸,這是湊上去給人打臉。

  難得強硬地否決了謝思思的胡鬧,命下人再去尋個稍次的農戶借宿。

  等謝家的人尋好了住處,已經是亥時了。

  這會兒該歇息的都歇下了,深夜的雨勢半點沒見減小,天兒反倒又開始電閃雷鳴。郭滿被一個悶雷驚醒,翻來覆去地睡不踏實,總覺得今日夜裡怕是有事兒發生。

  不得不說她的直接十分準,變故幾乎就發生在一瞬之間。

  她方才覺得心慌,村子裡還真湧入了一群匪徒。這群不知從哪個山頭冒出來的匪徒,操這一口外地口音,趁著雨夜行兇方便,衝進農戶家中便胡亂砍殺。這群人其實根本不懂什麼武藝,就是下手狠辣。手裡大刀刀起刀落,嚇得村民四處哭嚎。

  周家人被驚動之時,那群人已經湧入了謝家借宿的人家去。

  謝家的護衛沒少帶,雖說離得遠,但也不至於解救不及時。等護衛匆忙結果了衝撞主子的匪徒,安撫受驚得主人,才發現本該在屋裡的四姑娘不見了人影。謝家兄嫂一聽這消息嚇得臉都白了,好端端的,怎地說不見就不見?

  招來謝思思屋裡守夜的貼身下人,那下人將將打了個盹,又哪裡知道主子不在?跪在地上就是磕頭,根本說不清謝思思的去向。

  謝家公子無奈,馬不停蹄地打發了人來周家這邊詢問。

  周家這邊才將將收拾了村裡作亂的匪徒,自家事兒還沒理清,又哪裡管得著謝家是不是丟了人。不過他們心中如何想,謝家來人,她們還是得稟告給主子的。郭滿聞言抿著脣沒說話,那眼睛去看周公子。一旁的周公子半夜驚醒,只因身上帶傷,臉色十分的難看。

  「先下去問問其他人,是否見過她。」

  他神色冷淡:「若都沒見過,便不必管了,直接如實地回了謝家便是。」

  毫不留情的一番話說出口,郭滿那頭沒忍住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周公子眼波淺淺地動了動,擺手示意下人退下去。

  屋裡又恢復了安靜,周公子撫了額頭,滿臉的無動於衷。

  「她一個如花美貌的女子雨夜丟失,你都不擔心?」郭滿見他如此,忍不住問,「不然還是派幾個人手去幫著謝家找找吧?」

  「不必,」周公子嗓音清涼如山澗泉水,「謝家自會處置,不必我們多此一舉。」

  郭滿嘴巴動了動,還沒開口,便又被他打斷了。

  「莫要覺得為夫冷血無情。」周公子睜開了一雙眼,好似看透了郭滿的想法似的,提前截住她的想法。燭光下,他看著郭滿的眼裡似有細碎得光色流轉。然而他之捏了捏鼻骨,說,「謝氏這人跟一般人不同,運氣素來邪門的很。哪怕同處於一惡劣局面,即便旁人死了,她也不大會出事。」

  郭滿:「這樣好麼?」

  周公子笑得頗有些諷刺意味,不知想到什麼,十分肯定地點了頭。

  郭滿:「……」雖然好像確實是這樣的,但這廝未免太冷淡了點!

  「與其為她白費力氣,不若上來踏踏實實地歇一覺。」說著,周公子拍了拍身邊的空位,「快點上來吧,為夫如今弱不勝衣,需要娘子的支撐。」

  如今驟然鬆弛了許多的周公子,彷彿一坨冰化了,眉眼裡儘是妖嬈的氣息。郭滿心中唾棄了自己一百遍,而後十分沒出息地選擇了沉迷美色。

  ……

  而此時,被謝家找瘋的謝思思正被人綁住了手腳,丟進了破廟。

  其實說來也是她倒霉,事情是這樣的。

  謝思思到底是被人捧慣了,養成了個最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今日夜裡因著方才換屋子一事心中著了惱,好生生地在屋裡發一通脾氣。謝家兄嫂原本以為她脾氣撒了,人就安穩了,誰知她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大半夜不睡覺,撐了把傘跑去了人家的後院看雨。

  也許是巧了,她出來看雨,這戶人家的偏間兒裡也出來個看雨的。

  只見此人頭梳綸巾,一身消瘦的長衫。衣裳料子雖不夠華美,卻生在漿洗得乾淨。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書卷氣。謝思思彼時人站在等下,提著一個小巧的燈籠。大晚上的光色雖有些暗,但也叫她清楚地看到了書生有著一張俊美的臉。

  雖不及大召三公子傾城,但週身的淡然氣度,與周博雅又三分相似。

  謝思思心中一動,於是也沒趕他,便一言不發的發著呆。而藉著謝思思燈籠的光,這書生也一眼看到了謝思思的臉,瞬間驚為天人不說。老半天說不出話,整個人呆若木雞。

  兩人面對面站了一會兒,謝思思不說話,書生卻抓耳撓腮地想與她搭訕。然而一張臉憋得,跟煮熟的蝦米似的紅透了,也沒敢。

  兀自心中轉圜許久,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雙手作揖,才衝謝思思見禮。

  見謝思思沒有嫌惡的意思,書生方開了話匣子。

  展致修人生二十一載,從未見過如此絕色的女子。看著如斯美人,他心中一蕩,張口便將自家的身家姓名以及來路都交代了一乾二淨。

  只聽他說,他是明惠十五年的考生,明年才可靠。家主洛陽,姓展名致修。因著雨夜路滑不便行走,才特地山腳下的村莊,在這柳姓農戶借宿。

  若是郭滿在此的話,聽到展致修這個名字估計要瞪眼。只因展致修這個名字,正巧是書中害了嫻姐兒半輩子寒門探花郎的名字。

  且不提這未來探花郎被謝思思迷得暈頭轉向,控制不住總要瞄她的臉。謝思思被他欽慕的眼神看得心中得意,轉而衝他淺淺一笑。書生那雙眼睛裡頓時散著一股發自肺腑的驚艷與歡喜,叫瞎子都都看出來。

  然而今夜註定是個不眠夜,就當他才殷切地說完話,院中便一股腦兒地闖進了土匪。

  兩人就這麼毫不防備地,被人從背後一人被敲了一悶棍。

  土匪將昏迷的兩人綁起來,拿了一根繩子拴起來一併帶去了走。謝思思靠在展致修的肩上,半昏半醒。上輩子的周鈺嫻怕是怎麼也沒料到,原來謝思思在這個時候便已然結識了展致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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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發表於 2022-7-5 01:22:43 |只看該作者
第133章

  謝家人翻遍了整個村落都沒找到謝思思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偏就少了謝思思。原把烏合之眾沒當回事的謝家人這才慌了起來。謝家兄嫂這時候也顧不上麻煩周家,連夜拍得王姓人家院子大門砰砰作響。

  陣仗大的,驚得農戶主人家連忙爬起來去喚了周家人起身,此時已經是三更天。

  王姓夫婦兩人端著油燈,看到開門的周公子魂都飛到天外去。白日裡他們只見了石嵐雙葉等下人,並未見過貴人的主子。此時冷不丁看見周公子本人,只覺得油燈下這病弱的公子彷彿由冰雪刻畫而出,神仙也不敵他這等好相貌。

  今日夜裡鬧騰,前頭才被流匪鬧了一場,周公子與郭滿將將才入睡。酣眠之中被驚醒,哪怕周公子涵養得宜,此時面上也顯露出不悅來。

  農戶人家雖不知規矩,但也知道看臉色,自然看得出周公子臉色不好。他們心中大覺冤枉,大半夜的,若非外頭那家急赤白臉的一幅天要塌的拍門架勢,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會深夜打擾。不過如今擾也擾了,好在這貴人沒怪罪。王姓農戶便把謝家人領到了屋門前,自個兒縮了脖子退出去。

  面對著一身冷淡疏離滿臉病容的周博雅,興匆匆趕來的謝家兄嫂,後知後覺地尷尬了起來。

  太子遇刺,周博雅重傷起不來身,需要靜養的消息傳遍了獵場。他們急起來倒是忘了這回事兒。至於周博雅重傷的原因,他們自然比誰都清楚。此時領著一眾謝家下人站在門外,周博雅還沒開口說什麼,他們自個兒卻越發尷尬。

  人家周家沒追究本已是十分大度,再叫周家人費心去尋謝思思蹤跡,未免顯得有些得寸進尺。但謝思思丟了並非一樁小事,謝家人手不夠,不得不麻煩周家幫忙。

  謝安禮於是厚著臉皮,如往日一般遇到事兒便把前因後果告知周博雅。

  周公子靠坐在簡陋的堂屋,肩上披了一件薄襖,嘴角的笑意有些諷刺。說來謝家人當真是人人都不見外。往日只要謝思思惹了事,謝家總是叫他來收拾爛攤子。如今哪怕兩家關係早已斷了,謝安禮對他,依舊不改舊日的習慣。

  謝安禮自己好似並未覺得此舉有何不妥。

  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張口就叫周博雅務必在天亮之前把謝思思給尋回來。什麼明日再找的話,謝思思就是沒出事兒,名聲也要壞的。這幅理所當然的態度要求周博雅經心,彷彿周博雅如今還是他謝家的女婿一般。

  周公子嘴角勾起來,修長的手指搭在桌案上噠噠地敲著,並未說話。

  門外的大雨早就停了,此時沒了雨聲,農舍內外顯得十分寂靜。如此安靜之下,一聲一聲敲擊的聲響顯得十分清晰。謝家大嫂嚴氏覺得不妥,暗地裡扯了扯謝安禮的袖子。謝安禮話說出口了才覺出不同,看著周博雅清淡的神色,面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

  氣氛著實有些尷尬。

  屋外這麼大的動靜,屋裡睡得天昏地暗的郭滿其實也被吵醒了。不過此時人在榻上尚未起身,正豎著耳朵聽外間的人說話。

  就聽堂屋安靜了一會兒,便又有人說話的聲音。

  謝安禮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措辭得不妥,猶豫了猶豫,收起那副理所當然的姿態。他這一刻突然深刻地意識到周謝兩家是真的鬧翻了,謝家人在周家的跟前再沒了往日的優待。此次上門求人,他謝家的態度該放低的必須得放低,否則真是在結仇。

  謝安禮很識時務,於是又換了個態度將事情又複述了一遍。

  周公子聽了眉頭直皺,換湯不換藥的話多說一遍又有何益?

  捏了捏眉心,他心中著實不耐。這謝家人當真十分可笑,若真著急去尋謝思思,大可立即出去找便是了。不去外間尋人找人,光跑來他這裡說上一通又有何用?難不成找他,他能把謝思思給變出來?

  心中雖說十分不耐,但周博雅深知謝安禮素來是個難纏的。懶得與他糾纏,直接把周家的護衛撥出一部分,借給他去尋人。

  謝安禮心裡確實著急,借了人立即道了聲謝,急匆匆地便走了。

  人一走,屋裡又恢復了安靜。

  簾子後頭的郭滿早已下了榻,正巴在簾子後頭。堂屋裡周公子面上越發的蒼白,她正準備出來扶他,就見周公子突然又敲了敲桌面。

  而後屋裡悄無聲息地落下一個黑影,單膝跪地。

  郭滿:「……?!!!」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居然還有人?

  「主子。」黑衣人聲音壓得十分低,若非這深夜安靜,根本聽不清。

  上首周公子捏了捏眉心,嗓音也輕飄:「去,你走一趟太子別院。」

  郭滿飛快地眨了眨眼睛,覺得這故事走向有點不大對。她不由地屏住呼吸,豎著耳朵。就聽上首周公子壓低了嗓音道:「謝家四姑娘孤身一人連夜失蹤,如今遍尋不著。你且告訴太子別院的主事,請他們務必派出人手,幫謝家徹夜搜尋。」

  黑衣人看了眼裡間那一動不動的簾幕,低聲應是。

  而後郭滿就見一道黑影閃過,屋裡又只剩周公子一個人。

  安靜的堂屋,油燈火隨著門風吹進來的涼風左右搖擺。光色昏黃得晃花人眼,彷彿屋裡方才根本沒人出現過。郭滿於是偏頭又看了眼椅子上勉力支撐起身的周公子,見他捂著腹部似乎很疼,猶豫著要不要這時候出去扶他。

  然而就在她猶豫這會兒,周公子輕笑一聲,道:「醒了就搭把手,為夫腹部疼。」

  郭滿皺了皺眉,聳著鼻子出來。

  「……博雅,你很壞哦。」

  「嗯?」周公子掙扎地直起腰,不解道,「為何這麼說?」

  郭滿怕他又扯著傷口,連忙出來扶他:「你為何要把謝思思丟了這事兒捅到太子跟前去?」郭滿並不傻,立即就覺得周博雅的舉動不對,「還說你不壞!」

  「滿滿這可就冤枉為夫了,」周公子挑了一邊眉,狀似委屈地道,「謝家人手不夠,為夫不過好心幫一把罷了。」

  郭滿忍不住嘖了一聲。什麼狗屁的好心!

  周公子見狀卻笑了起來。囫圇地摸了一把郭滿的腦袋,對郭滿的指責並不承認:「謝家正宗的表親,太子殿下的別院就在這座山的半山腰上。離山腳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想來對這片地域十分熟悉。謝家要找人的話,難道不是找太子別院的人更快?」

  郭滿差點沒周公子的無恥給震驚到了。

  謝思思一個女子半夜失蹤,又不是男子,哪能這麼大張旗鼓?

  說句實在話,這個時代對於女子來說並不寬容。謝思思在野外待了一夜,哪怕並未出事,孤身一人的話,名聲也是要壞了的。況且她作為一個即將入東宮的人,不往日的名聲有多差,之後的名聲卻是十分重要的。郭滿覺得,謝家人就是怕這事兒驚動了太子會給謝思思往後的日子造成壞影響,才這麼憋屈地找人。

  周公子倒好,直接把此事捅正主跟前去。

  郭滿斜了眼睛看著眼前蒼白的俊臉,此時心裡怎麼想的,臉上就怎麼表現出來。

  周公子瞥了眼郭滿,眼眸幽幽的,沒說話 。

  忽而他又垂下眼簾,一幅有些傷心的模樣:「滿滿當真誤會為夫了,為夫豈是那等心黑之人?」他緩緩道,「謝思思本沒有名聲可言,多一點少一點無傷大雅。為夫此舉,與她來說不過是蝨子多了不怕癢。」

  郭滿:「……」

  琢磨了一番之後,覺得周公子說得挺有道理。

  謝思思好像確實不大在乎名聲。

  不,應該說,她確實沒有名聲。郭滿不由地想起謝思思這一路走來的生命歷程,之前的小打小鬧惹得跋扈名聲就都不提,只說她近來發生的大事。先是水榭當眾被人抓奸名揚京城開始,再到春獵貪生怕死,再到如今半夜失蹤……

  畢竟若是一般人,早投河了。這姑娘至今沒投河,許是當真不在乎名聲。

  郭滿:「……真這樣?」

  「嗯,」周公子由著郭滿把她扶到榻上,靠著軟枕,「為夫此舉在救她的命,難道不是好心?」

  郭滿想了想,「你怎知你在救她命?」

  「這不是明擺著。方才不才湧入了一群烏合之眾?」

  周公子輕飄飄道:「謝氏這個時辰一個人走丟,不外乎兩種可能。一是她夜裡不睡,一個人出來瞎跑,湊巧被打家劫舍的烏合之眾給撞見。歹人見她貌美,把人擄走;二是烏合之眾衝入謝家借住的院子,謝思思聽見動靜跑出來,歹人見她貌美,趁機把人擄走。」

  郭滿忽然被他說得起了興趣:「……你怎麼認定了她被人擄走?」

  「不然呢?」周公子拉著郭滿也躺下,漫不經心地道:「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難道還能半夜跑出這個村子?」

  「那也不是救命,」郭滿忽然不知道怎麼接茬,「這是解救她不被當壓寨夫人。」

  周公子忍不住敲了郭滿一個爆慄。

  沒再提謝思思,他反倒教育郭滿:「為夫不管什麼壓寨夫人不壓寨夫人的,我只是在告訴你,你千萬莫學她。若你遇到這等事兒,可就沒她的好運氣。」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嗯?」

  「表妹下藥給你那回,太子殿下為何會去了水榭?」

  周公子眼皮子一動,淡笑:「這為夫如何知道?」

  「你不知?」郭滿擰眉頭。

  周公子:「自然。」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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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5 01:23:07 |只看該作者
第134章

  謝思思是在次日尋回的。

  與她一起尋回來的,還有一個素未謀面的書生。謝安禮帶著一隊人衝進破廟之時,看到此情此景,瞬間整個人都僵硬了。要命的是太子別院的人緊跟其後,謝思思與陌生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夜瞞都瞞不住。

  果不其然,謝思思徹夜不歸的消息跟長了翅膀飛出去。

  不出三日的功夫,不僅東宮的太子妃知道,連未央宮的謝皇后也一清二楚。謝皇后沒有哪一刻似這般厭惡娘家這行跡無狀的侄女。

  謝國公心知壞事兒,為著女兒未來,捨了老臉親自進宮去向胞妹求情。一腔拳拳愛女之心,生怕太子聽信了謠言不要謝思思。他如今是連良娣身份也不挑剔了,只請求皇后做主,叫太子殿下切莫誤會了自家女兒。

  謝皇后多嚴厲要強的人?對外人,對娘家,甚至對自己,處處要強。在她心中,謝思思這般蠢鈍又跋扈的女子,根本連她優秀出眾的兒子一根毫毛都配不上。聞言只覺得膈應得要命,可當著兄長的面兒,她自然不能把話說得太難聽。這般一口惡氣不上不下地堵在胸口,憋得她差點沒當場閉過氣去。

  謝國公走後,王氏又拿了牌子進宮,言辭懇切地求謝皇后疼愛謝思思。夫妻倆輪番上陣,謝皇后又不能不給娘家體面,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然而即便是答應了,謝皇后的心中卻彷彿吞了死蒼蠅一般噁心,恨得吐血。

  既然發了話,謝思思入東宮的時日自然定下來。

  原本謝家不滿意的良娣身份才故意拖著,如今謝思思接二連三犯錯,這身份也因此沒了。謝皇后到底是一國之母,哪怕念及娘家情分,她心中卻是把太子放在第一位。所以哪怕答應了不計前嫌准許謝思思入太子後院,但卻把入東宮的身份從良娣降為侍妾。

  謝家人不滿也無用,她意已決,絲毫沒有轉圜的意思。

  王氏接到口諭的瞬間手裡的杯子便砸了出去,臉瞬間青了。若非宣皇后口諭的內侍還在,她怕是一句『荒唐』就要叱罵出口。耐著性子將未央宮的內侍送出門,隨後王氏便關起門來,將屋裡的瓷器玉器砸爛了一片。

  且不提王氏以及謝家人心中如何震驚,謝思思聽到這個消息直接昏了過去。

  侍妾,三日後入東宮……

  千算萬算,這輩子她做了如此多的努力,居然落了這麼個結局。謝思思是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折騰一年半,不僅沒擺脫上輩子的命運,反而更淒慘。上輩子好歹是個良娣,且素有太子表哥的悉心疼愛。這輩子,她表哥的疼愛與東宮的分位她一個都沒有。

  所以她折騰這麼些事兒,到底圖什麼……

  夜裡從昏迷中清醒的謝思思恍惚地坐在榻上,屋裡一個人沒有,寂靜無聲。她怔忪地看著太子妃著人送來的衣裳首飾,忽而衝了下來,又哭又笑地將東西砸了個亂七八糟。諷刺!真是諷刺!這是對她謝四而言天大的諷刺!!

  砸完了太子妃送來的,謝思思拼著一口惡氣又將屋裡的器品砸了個稀巴爛。屋外守夜的下人只聽屋內劈裡啪啦的碎裂聲,那股子瘋狂勁,叫人毛骨悚然。

  這群人是被王氏特意打發來守著謝思思的,此時哪敢有半分耽擱。一群人一擁而上,將緊閉的門扉拍得砰砰作響。然而謝思思將門裡栓插住了,推不開,拍門不理,任他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也不開門。

  四姑娘自從和離歸家之後精神頗有些不正常,謝家人已經習慣了。幾個貼身丫頭生怕謝思思發起瘋來傷著自己,顧不得深夜時刻,立即去主院尋王氏過來。

  而此時屋裡的謝思思,精神是徹底地崩潰了。

  她腦中一幀一幀過去發生過的種種又重新浮現了,彷彿就在眼前重演一般。謝思思恍彷彿被夢魘住一般跪坐在地,控制不住地骨子裡冷得發顫。在這燈火通明的閨房之中,明明寬敞明亮,她卻只覺得窒息。彷彿這一刻又回到深冬那日落水之時,冰冷刺骨的水從四面八方灌入口鼻的恐懼,她快要窒息而死了!

  「救救我,快來救我的命!」謝思思雙眼已經迷怔了,她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恍若陷入了瀕死的夢境,「誰來救救我,快救救我的孩子……」

  ……什麼孩子?四姑娘難道懷了太子的孩子?!!

  屋外一眾不明所以的下人聽了個隻言片語,面面相覷之後,彼此都要嚇得魂飛魄散。四姑娘那日失節之後,竟然懷了太子的孩子麼?天哪!這不是真的吧!

  擠在門前的下人之中,立即分出一個腳程飛快的人去尋府醫。

  其餘人再顧不上其他,為了孩子,齊心合力地撞開了門。院落裡擠在一處的下人們一擁而入,擠進了謝思思的閨房。進了門才發現,滿地狼藉。昏迷了半宿的四姑娘此時披頭散髮跪在一堆瓷器碎片之中,雙目通紅,形容恍若瘋魔。

  這時候謝國公與王氏得了消息,匆匆地趕來。

  兩人攜手進門,屋裡人還聚在一處,他們繞過了碎瓷片便進了內室。

  謝思思還在地上跪坐著,兩人打眼一看,俱都被她此時的模樣嚇得不輕。王氏心疼女兒,更是撲上去就哭出了聲兒。她可憐的女兒啊,先從周家和離回來,她便瞧著精神有些不對。如今這幅模樣,莫不是被周家磋磨的得了失心瘋?

  不僅王氏這般想,就是謝國公也同樣以為。

  兩人哪裡敢耽擱,生怕謝思思這不清醒的時候弄傷了自己,張口便大聲呵斥了多餘下人退開。指使了幾個體面的丫鬟,趕緊上前將四姑娘扶起來。謝思思四大貼身丫鬟本頓時一個激靈,弓身便衝上去,作勢就把謝思思從瓷片中拉起來。

  然而謝思思此時雙眼已經模糊了,陷入了自己的夢境之中。不知她到底看到什麼,人本還好好跪在地上張嘴便尖叫了起來。

  「走開!」謝思思哭道,「你們要害我是不是?都給我走開!」

  刺耳的哭嚎聲令人心悸,王氏看著淚如雨下。

  她真是被謝思思這幅無助的模樣給心疼得要死了,跌跌撞撞地就把圍著謝思思的下人給趕開,而後伸手將謝思思一把摟在懷裡。正巧府醫這時候也被下人領過來,謝國公抬手示意他別行什麼虛禮,趕緊上前給謝思思看看。

  府醫開了藥箱,二話不說,上前就給謝思思紮了一針。

  一針下去,謝思思雙眼一閉倒在了王氏的懷中。

  王氏大驚:「孫大夫?」

  「夫人放心,無礙的,」府醫示意丫鬟們搭手把謝思思扶到榻上,才彎腰向王氏行禮:「姑娘這般哭鬧定會傷了身子,小人這一針是叫她睡一會兒。」

  「孫大夫……你,你快看看思思到底怎麼了?」

  謝國公連忙扶住王氏,把榻邊的位置讓開。

  孫大夫於是不敢耽擱,立即上前替謝思思把了脈。室內此時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清晰可見。不知過了多久,孫大夫收了手,緩緩嘆了口氣道:「四姑娘鬱結於心,憂思深重,這才受不住生了夢魘。不是什麼大問題,不礙事的。」

  聞言,王氏不由地鬆了口氣。

  突然鬆懈下來,叫王氏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雞飛狗跳地折騰了半夜,儼然快到了四更天,謝思思的院子方才消停下來。孫大夫開了安神的藥,叫下人下去煎了,喂謝思思喝下才總算叫她陷入了酣睡之中。

  王氏看著眉目漸漸平穩的謝思思,不禁又是心疼又覺得疲憊不堪。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養了這麼個女兒,她真是把一輩子要操的心都耗乾了。謝思思為何會鬱結於心,王氏都不必動腦子,端看著這一地的東宮賞賜之物,還有什麼不明白。

  不由地與謝國公對視一眼,心中嘆道:唉,兒女都是債啊……

  等收拾了滿地狼藉,王氏又交代了幾個丫鬟,才與謝國公相攜回去歇息。

  等人都走了,床榻之上的謝思思便又陷入了夢境之中。過去的悲劇與這輩子的人重交織在一起,形成光怪陸離的畫面,叫本就不聰慧的謝思思都不知該去恨誰。她迷茫著,悲憤著,只覺得茫然無措。

  然而隨著夢境越發的古怪,她看到郭滿與周博雅相擁在一起的畫面,突然靈光一閃般地將滿腔的恨意遷怒到了郭滿的身上。

  千錯萬錯,都該是這個這輩子不該出現的人錯了。

  夢境中的謝思思想著,若沒有郭氏這個人,這輩子她定然不會是這樣的結果。

  這一場大夢,夢到次日下午申時才醒了。謝思思在榻上,躺了半天才虛弱地坐起身。盯著手心裡那枚從周家帶回來的宗婦戒指,眼神漸漸怨毒。

  謝思思空空的頭顱漸漸凝成一個念頭。

  憑什麼她這輩子是這樣悲慘的結果,而一個早該死去的人偷走了她所有的幸福?若是沒有郭六就好了……

  次日午後,正抓了一把黃蓮放入周公子藥罐之中的郭滿,收到一封邀請郭滿一聚的信。

  很出乎意料的是,這封信出自謝思思之手。且她送信一舉並沒鬼鬼祟祟,光明正大的叫謝府的下人通過周家門房轉交郭滿的手上。

  信上是滿滿一頁的簪花小楷,字體十分漂亮。若不知是謝思思,光看字體,定還以為這封信是哪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之手。更叫郭滿心中訝異的是,素來賤人賤人稱呼她的謝思思,此次寫這封信,言辭居然十分正常。

  信上字字句句懇切認真,謝思思在堂而皇之地請求與郭滿茶樓一敘。

  老實說,郭滿並不討厭謝思思。哪怕知道謝思思這人腦殘,結過仇,也知她害了周公子幾次,但她對她卻還是生不起厭惡之心。大體是謝思思生得實在貌美,作為一個把以貌取人這項品質融合得深入骨髓的顏狗,郭滿就是這麼沒出息。

  然而不討厭並非代表著她喜歡,謝思思總有驚人之舉,該提防警惕的郭滿自然也會警惕。

  郭滿於是又低頭看了眼信,信中提起了周家的宗婦戒指。這東西郭滿知道,畢竟原小說中不止一次地提到過周家的宗婦戒指。這是個非常重要的東西,其一是周氏一族宗婦的象徵,其二,用它可以調動周家遍佈大召的商舖產業的資金。

  謝思思似乎不知這戒指的用處,信中十分爽快地就表示了這枚戒指她不想要。若郭滿當真想要,她可以給,但必須於明日巳時一個人去味滿樓見她。

  好多好多的錢啊……

  郭滿不由地咬起了指甲,唔,該不該去呢?她一時間很是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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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周家的宗婦戒指,無聲無息拿回來得不到周家人的認可也是白費。郭滿雖然想要,但也知這事兒只先過了周家長輩的耳最好。郭滿心中琢磨片刻便去了芳林苑,周家除了周博雅,郭滿也就跟方氏親近,有事自然頭一個找她商量。

  自從周博雅受傷的消息傳回周家,方氏這幾日就跟個活炮筒似的,十分暴躁。

  她如今當真把謝思思恨到骨子裡,提一下就是一句罵。若非顧及世家貴婦的顏面,她都要把『掃把星』、『白眼狼』幾個字貼那謝四的頭上。這女人簡直出了鬼了,不論到哪兒總能惹出些糟心事兒,沒有哪回不禍害了她家雅哥兒的。憶起周博雅傷口猙獰,面色刷白的模樣,方氏恨不得能帶了人親自打上謝家門去!

  可這回眼睛長頭頂上的謝家人倒是乖覺,不等獵場的人回來便先一步攜重禮上門賠禮。甚至為了表示真誠致歉,連謝老太君都親自出動來了周家。

  方氏大公主屆時沒看到周博雅的傷情,周家這邊也沒大肆渲染傷口輕重,周家人便都以為只是小傷。於是哪怕心中不滿,也不會當場發作。畢竟她們不看僧面總得看佛面,王氏的面子可以不給,謝老太君的臉面周家卻不能不顧。

  這般給了旁人面子,輕易便原諒。等方氏事後見了周博雅的人,再看到周公子腹部的傷口,她這一口惡氣直嘔到了嗓子眼。若這傷口高個幾寸,她家雅哥兒怕就一命嗚呼了!方氏當場那叫一個悔啊,腸子都青了。可話說出口了又不能出爾反爾,如今可不就暴躁得看誰都不順?

  這一憋屈就憋屈了好幾天,心口就沒順過。

  郭滿來了,方氏還在屋裡訓斥周家名下幾個大商舖的掌櫃。

  平日裡和善的女聲此時冷厲得像刀片,若隱若現的卻吐露出主人的怒火。郭滿在門外稍等了片刻,蘇嬤嬤親自出來迎郭滿,裡頭的呵斥聲方才止了。

  等蘇嬤嬤引著郭滿進了屋,幾個大管家先低頭與郭滿行了禮,這才默默退出去。

  方氏坐在玫瑰方椅上,餘怒未消的樣子,沉著臉一口涼茶灌進肚子裡。等郭滿在她手邊的椅子安靜地半坐下,她勉強換了個稍微好看的臉色。

  郭滿也不廢話,張口便把宗婦戒指說出來。

  說來周家這宗婦戒指,方氏嫁入周家二十多年也沒沾過手,一直在大公主手裡攥著。有個強勢的婆母,方氏其實也不像旁人以為的風光如意。郭滿提了之後,方氏面上就有些不好看。這戒指沒經過她手便到了謝四手中,婆母這是看不上她還是對她主事不滿?

  且不提方氏心中如何複雜,她是贊同郭滿去把戒指拿回來。

  「滿滿你是雅哥兒明媒正娶的妻子,這戒指理應屬於你,」方氏拍拍郭滿的手,皺了眉頭囑咐道,「切記出門之時多帶幾個丫鬟婆子身邊看顧就是。那謝氏是個沒腦子的蠻貨,發起瘋來,上手打人也不是沒有……」

  說著,她又想起上回謝思思上周家討回嫁妝跟郭滿動了手。打人不成,反被郭滿身邊人打了個滿地找牙的事兒,方氏的這話便又嚥回肚子裡。

  想著謝四特意要求郭滿一個人去,怕是也擔心郭滿的人再跟她動手。

  這謝氏眼看著進東宮,周家不怕得罪她卻怕傷了東宮太子的顏面。於是她話鋒婉轉地轉了個彎兒,提醒道:「不過也不必太草木皆兵。謝四再荒唐,憑她那腦子做不出什麼大事兒。滿滿就費心走一趟,能拿便拿回來。若謝四耍花樣,你莫理會她便是。」

  方氏這麼說,郭滿心就定了。

  雖說她私心裡並不會小看謝思思,但謝思思的行事作風顛三倒四的。別人都不必太費心思,她自個兒就能把自己給作死。叫人難生出宅鬥之心。郭滿感覺跟謝四不在一個世界,費心與她鬥,就是在拉低自個兒智商。

  「娘覺得這事兒要不要知會祖母那邊?」

  大公主對郭滿冷淡,郭滿跟她也不親近。大公主平素不需要郭滿前去請安,郭滿也不太去福祿院,祖孫倆便這麼不鹹不淡地處著,「這宗婦戒指是祖母給謝姐姐的,和離了也沒要回來。我若去取回,祖母可會不高興?」

  方氏搖頭,謝氏都與太子當眾被捉到,婆母再多心思,此時也棄了心思。

  她自然知道大公主對謝思思那點另眼相待源於何處,但這裡頭的源頭她卻不好跟郭滿明說。畢竟出口的話素來都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懷恩大師的名頭確實有幾分份量。別她本身沒什麼意思,聽到滿滿耳中,反累得動搖了兒子兒媳的情分。

  她不知郭滿已經知籤文之事,只想著含糊過去。

  至於這戒指,當初大公主沒拿出來給郭滿,怕是要回來,她也是要收回去的。估計滿滿與她一樣,不大得婆母的眼。

  思索了片刻,方氏道:「這事兒娘會親自跟你祖母說道,你且安心去。」

  既然跟方氏通過氣兒,郭滿回了西風園,便把方氏的話跟周公子複述一遍。

  周公子如今負傷在身,整日不是躺在榻上便是靠在軟榻悠閑看書。明媚的光映照在他身上,白色的褻衣襯得他目如點漆,膚質瑩瑩生輝。周公子聞言抬了眼眸,眸光淺淺,叫她明日記得把石嵐帶上。

  郭滿無語地嘀咕:「……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去赴鴻門宴。」

  周公子噗嗤一聲笑出來。

  可不就鴻門宴?謝四請小媳婦兒能有什麼好事。

  「帶上石嵐,也好過打起來,你沒人幫手。」周公子瞇著眼表情有些鬆散,上下打量了郭滿幾遍,那模樣莫名像只懶洋洋的狐狸。感覺郭滿一雙眼不高興地瞪過來,周公子嘴角的淺笑漸漸擴開,笑靨生花。

  這廝近來越來越喜歡笑,郭滿不知他到底在高興什麼,但能感覺出來他就是高興。

  郭滿連看了他好幾眼,忍不住也笑起來。

  次日一早,郭滿跟方氏打了招呼便帶著丹櫻雙葉以及石嵐一起出了府。味滿樓在城西,是京城城郊一棟頗有盛名的食肆。地處偏僻,但掌廚手藝了得,離周府至少一個時辰的距離。郭滿不想到晚了落人口舌,乾脆提前兩個時辰出發。

  說來這兩日正巧大雨,郭滿出門之時還沒下,馬車出了巷子雨水便嘩啦啦一場降下來。

  劈啪劈啪地大在馬車頂蓋上,濺起一層朦朧的水霧。熙熙攘攘的街道除了擦肩而過的馬車與匆匆收拾攤位的商販,幾乎沒什麼人。

  郭滿端坐在馬車裡,難得拿了一本商經在看。

  出嫁之時,她曾在郭昌明手裡摳了不少嫁妝出來。雖說她人在周家後院,並不缺銀兩使,但對自家嫁妝鋪子的收入卻十分關心。經營狀況雖未曾事必躬親,但時時會過問。這一年多時日的經營狀況與她預計的比,總的來說,不能算壞,卻也算不上好。

  郭滿私心裡卻猶嫌不足,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不知為何,她心中總有種預感,這順風順水的日子將來總是會有變故的。這種感覺沒來由沒根據,但十分強烈,郭滿私心裡覺得盡可能多掙些銀兩捏在手裡方才能安心。

  然而就在她想這些之時,馬車進了巷子。

  卜一進巷子,馬車外趕車的石嵐便察覺到不對,吁地拉住了馬兒。

  刷刷的雨聲敲打著地面,沖洗著巷子兩側的樹木,四周靜得只剩漫天的雨聲。石嵐的手慢慢摸上了腰間的細刀,雙眼如鷹隼鎖定了巷子拐角的盡頭。就見那拐角的盡頭,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走出四個黑衣人。

  四個黑衣人戴了蓑笠,身影全掩在蓑衣之中,腳下踩著雨水竟然毫無聲音。

  石嵐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看身形看腳步,這四個人是硬茬子。若孤身一人的話,石嵐定然不會硬碰硬,轉頭用輕功飛走。然而如今這並非他一個人在外辦事,身後這輛馬車裡頭一車的女人,其中金貴的少夫人還在裡頭,他只能硬著頭皮原地不動。

  「不知四位是何人?京城重地,爾等速速退開……」

  四人冒出來,石嵐下意識便以為是打劫。

  都說僕似主人型,石嵐自幼跟著周公子。聲線雖不像周公子的清涼金玉之聲,但也學了周公子那一口的冷淡冰碴子味兒。

  石嵐眉頭緊緊蹙起來,回應的是不停的雨聲,四個人連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這便是有備而來了。

  石嵐本以為送女主子出門會一會前女主子,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然而誰知會如此時運不濟半途遇到刺殺之事。石嵐暗道失策,心思轉得飛快,飛快地思索著怎麼帶著郭滿全身而退。可這是京郊,根本人跡罕至。喊叫也沒人應聲,這下真失了策。

  正當這時候,就見其中一個動了,他抽出腰間一個類似與雙勾刃的兵器。

  身形快如鬼魅,且無聲無息,他毫無徵兆地便向馬車發了難。只見他一動,他身後的三人分別取出武器,也飛快地攻過來。四人速度極快,但似乎並沒有殺人的意思。三個人一哄而上圍住石嵐,剩下那個閃電一般衝入馬車。

  他身形極快,進入馬車便驚起一陣兵荒馬亂的尖叫,而他目光鎖定了其中衣料最華貴的郭滿,扛在肩上便飛身而出。

  郭滿根本沒反應過來,人便被人一手掌敲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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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眼看著得了手,剩下的三人絲毫不戀戰,擾亂了石嵐的視線便迅速撤走。漫天的大雨越下越猛,劈啪的雨聲模糊了聲響。落地濺起的水霧,瀰漫得目之所處景致都不太分明。石嵐反應過來,扛著郭滿的黑衣人卻早已消失無蹤。

  雙葉丹櫻追都來不及,抖著手從車裡爬出來,主子人就已經沒了。

  「回府!」雙葉慌亂之中冷靜下來,語速飛快地道:「石嵐哥你腳程快,你追上去,我等立刻回府稟告公子少奶奶出事兒,你且不必管我們幾個!」

  石嵐詫異地看她一眼,似乎意外雙葉此時如此冷靜。

  擄人之人的身手並非尋常武人的路子。襲擊招式刁鑽,速度極快,一看便知是擅刺殺的殺手出身。石嵐方才與他們短暫交手,知這些人並無殺人之意。但他們卻強擄人,石嵐不知他們此舉意欲何為,但少奶奶應當不會有性命之憂。

  不過如今也並非分心的時候。他腳尖一點便運氣飛上屋頂,閃身往一個方向追了過去。雖說無性命之憂,但周家少夫人光天化之日之下被人擄走,壞了名聲也不堪設想。

  然而就在雙葉等人趕往周家之時,黑衣人扛著昏迷的郭滿進了城郊的一個破廟。

  瓢潑的大雨將破廟內外隔絕成兩片天地。黑衣人尚未踏入破廟的大門,門口廊下站著個攥著手神情十分緊張的黃臉婆子。只見那婆子正東張西望的,看到黑衣人便匆匆小跑過來。郭滿被黑衣人扛著,頭朝下,看不清眉目。

  婆子縮著脖子,獐頭鼠目地打量郭滿的渾身上下。

  「可是這個?」黑衣人的嗓音暗啞,似乎夾雜一股摸不滅的血腥味兒。

  婆子聞言沒說話,只拿一雙眼睛去瞧。見這小婦人生得容色如畫,黑黃的臉才神色鬆了鬆,鼻腔裡發出不屑的一聲冷哼。

  實際上,她根本沒見過周家公子後娶的少夫人。然而憑藉這自己為數不多的見識,婆子卻估摸出郭滿渾身的穿戴的衣裳首飾價值不菲。眼中貪婪之色一閃,她琢磨著這漫天大雨,乞丐都被趕在這破廟裡頭縮著,耽擱一時半會兒也不礙事。

  於是裝模作樣地擰了眉頭,指著廊下一塊避人的空地道,「先放到那邊去,老婆子檢查檢查。」

  黑衣人自然看出這婆子眼中的貪婪,低頭看了眼郭滿。

  方纔行動倉促他還沒注意,這才發現自己擄的這小娘子竟然脣紅齒白,容色如畫。他轉頭又瞥向婆子,半分沒錯過這婆子眼裡的惡意。心裡不由地道了句可惜,他不過拿錢辦事,於是把人抱到婆子指的地方。

  婆子看著郭滿,毫不客氣地將郭滿頭上戴的脖子套的全擼下來。

  擼了首飾猶嫌不夠,堂堂一個世家大族的長孫媳婦不可能就這麼點首飾。她於是又撥開了郭滿的袖子,果不其然看到一對羊脂白玉的鐲子。這鐲子水頭極好,比四姑娘戴的都不差。她自然伸手就想把鐲子擼下來。然而許是姿勢不對,或者心急。直把郭滿手腕弄得青紫。

  人都疼醒來,這鐲子她也沒擼下來。

  郭滿艱難地睜眼就看到迎面一張大黃臉,差點沒噁心死。

  剛張嘴想叫,然而這婆子生怕她出聲驚動了廟裡頭守著的幾個人,叫她們也來分一杯羹。她一把摀住了郭滿的嘴,把人往角落裡拖:「快點把她弄昏,這些首飾我分你一半!」骨骼粗大的手不客氣地掰過郭滿的嘴,郭滿的下巴被她給磨紅了。

  郭滿混亂之中也明白情景不容樂觀,頓時腳下飛快地掙扎了起來。

  「把爺的報酬拿來,」黑衣人才懶得與一個婆子廢話,他只負責把周家少夫人擄到這裡便好,拿到該得的報酬便是,「快點,爺沒工夫與你耗!」

  婆子壓低嗓音便急了:「你先弄昏她!」

  兩人僵持住了,郭滿嗚嗚的說不出話,大眼睛飛快地在兩人之間轉了轉,大致弄明白這是個花錢買兇綁架的情況。這黑衣人似乎不願多插手的樣子,郭滿立即意識到這是好機會啊!

  趁著兩人爭執,她逮到機會便腳下毫不客氣地便往婆子的小腹以及小腹以下踹了去。她雖說生得身嬌體弱,沒什麼力氣,但勝在做人有夠不要臉。來這破世界一年多,即便好久沒親自與人動手,下手還是一樣的刁鑽。

  那婆子猝不及防被郭滿一腳踹到了不可描述之處,一張老黃臉都臊紅了。

  慌神的這一瞬,她捂著郭滿嘴的手,以及攥著郭滿胳膊的手就一切齊鬆了。

  郭滿於是趁機又踢過去兩腳,在婆子慌忙去躲開的瞬間,扭了快桎梏。她兩手並兩腳同用,飛快地從角落爬出來就想往外面衝。黑衣人見狀,想故技重施再給她一手刀。然而郭滿眼疾手快,將腦袋死死貼著牆,根本不給他砍脖子的機會。

  顯然這倆人沒弄死她的膽量,束手束腳的,不會真傷她性命。

  一時間,真被郭滿蠻橫地僵持住了。

  「她們給你多少?我可以給你雙倍!」

  黑衣人一愣。

  「住嘴!」婆子有些慌,壓低了嗓音喝道,「做生意要講究信義!孫先生你可莫辜負了我家主子!」

  郭滿道:「三倍也可,你放了我!」

  黑衣人:「……」

  就在這邊僵持不下,石嵐也飛身衝進了西風園。

  周公子的傷勢頗有些重,上回跟郭滿鬧又繃了一回,今日的陰雨天便覺得疼痛難忍。這些時日都在府上歇息,此時他手拿著一本商經,頗有些心緒不寧。榻上躺不住,下了榻來便在飄窗前看雨。一小丫頭匆匆進來,直說雙葉姐姐有事請見。

  周博雅神色微微一變,「怎會這個時候回來?」緩緩開口道,「叫她進來!」

  心中有著一股不祥的預感。

  雙葉走得匆忙,連把雨傘都沒打,衣裳落了雨全濕透了。進了屋那雨水滴答滴答地從她的身上滑落,滴到毛氈裡迅速暈染了一片。只見她進門便跪在了地上,眼睛當下便紅了:「公子,馬車行至溧陽街遭人襲擊,少奶奶被人擄走了!」

  「你說什麼!」周公子聞言手一抖,臉色大變。

  雙葉卻抬起頭,雙眼透紅。

  周博雅心口一口氣卡住了,臉色漸漸就白了起來。

  一股子極強的煞氣從他身上發出來,手中的孤本啪地丟在案几上,他張口喝道:「到底怎麼回事!怎麼你們都沒事,只滿滿丟了?」

  素來泰山崩於前而無動於衷的人,此時沒出息地心有些慌了。

  「奴婢也不知,」雙葉哪知道?她只覺得此時的姑爺嚇人得要命,嚇得她頭皮控制不住地發麻。她緩和了好一會兒才把話說完整,「襲擊之人身手十分了得,且四個人圍攻馬車。石嵐一人不敵四人,回過神來少夫人便已經被人擄走了……」

  周博雅卻只覺得頭顱之中嗡——地一聲嗡鳴,心都要停了。

  他於是站起身,落在案幾上書本被他倉促的帶動掉下來,砸得紙頁嘩啦作響。雙目鎖定了趴再聲音裡彷彿摻雜了冰渣子:「還愣著做什麼!叫大管家過來!」他便猜,怪不得今日總有些心緒不寧……

  早知會出事,他就該不準她出府去!

  雙葉哪裡敢耽擱,得了命令,馬不停蹄地衝進了雨幕之中。

  周博雅弓著身子單手摀住了腹部,方才動作太大不小心扯到傷口,又開始滲血了。他眼前開始發黑,卻抬起兩指,敲了敲案幾。只見屋裡迅速落下兩個黑衣人,齊齊單膝跪地。周公子顧不上衣裳染了血,立即道:「召集人手,立即隨石嵐一併去搜!」

  然而在黑衣人閃身要走之前,又被頭上冒出虛汗的周公子叫住。

  黑衣人回頭,無聲地不解。

  「切記,私下去查,滿城去搜,」周博雅捂著傷口去走出來,面上彷彿敷了一層冰,「切莫壞了你們少夫人的名聲!」

  黑衣人被他身上煞氣所攝,木著臉齊齊應是。

  人一走,周公子腿一軟便坐到在了軟榻之上。突然的情緒太大,他一時間頭腦有些混沌。緩和了片刻,便又立即命人去備馬車。

  他如今不良於行,輕易不能挪動身子。周博雅深知自己身子虛弱,跟著過去也是拖累石嵐尋人的速度。但叫他坐在府中等消息,他根本坐不住。清風見主子臉色煞白,有意想提一句,但卻在開口之時被周公子冷冽的一眼給恫嚇住了。

  拗不過主子,他只好下去備馬車。

  西風園的這番動靜自然瞞不過方氏,惦記著周公子身上有傷不便出府,她還著人來問。周博雅哪還有心思應付這些,只托說了一句『公務要緊』便匆匆走了。

  周家這邊周博雅親自尋來了郭滿被擄之地,然而打鬥的痕跡都被雨水衝刷了乾淨,連絲絲線索都沒有留下。周公子心口猶如火燒,燒得他都有些頭腦發昏。這是他長到如今的年歲,頭一回生出如此恐慌的情緒。

  越是找不到人,周公子心中的設想就越悲觀,都快嚇得自己喘不上氣。

  「不行!」當街擄他的人,這匪徒好大的膽子!周公子眼前一陣發黑,臉上的血色已然褪盡,脣都白了起了皮,「兵分四路,四個方向搜!」

  且不提冷靜自持的周公子失了控,破廟這邊,角落的動靜還是驚動了破廟裡的人。

  事實上,破廟裡頭還守著兩個高壯的婆子。是謝思思怕郭滿逃了,特意派出來壓製郭滿的。此時倆人發現了郭滿,黑著臉便匆忙過來。落後一步的三個黑衣人也到了,那幽幽的目光鎖定了謝家的幾個婆子,張口便提出拿到此行的報酬。

  黃臉的婆子不知這四個人的來頭敢跟他討價還價,令兩個卻略知一二,半點不敢跟四個煞星扯皮。確定了人就是郭滿,便將該給的報酬給了。

  那黑衣人見他們如此,臨走之前順手幫一把,直接一掌又劈昏了郭滿。

  眼看著四處蹦躂得跟掉進油鍋的魚的郭滿軟軟倒下,其中一個束著獨髻的翠色褙子的婆子指了廟裡,縮在牆角的一堆乞丐:「把人丟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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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滿滿天性純善,膽子也小,根本不可能與人結仇。若是政務上的人,滿滿素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們不會動手擄人擄得如此精準。用腳指頭想,便知道今日做出這等事的人,除了謝思思別無他人。

  周博雅只覺得心口一團火燒上來,不禁又悔又怒。搭在膝蓋上的手指捏得發白,血氣控制不住地上湧。他無聲地閉了閉眼,將這口氣嚥下去。心中無比悔恨今日不該叫郭滿一人去赴約,若是他跟著,定不會變成這樣的結果。

  謝四,這個謝四!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犯他。

  周博雅垂下了眼簾,鴉青的濃睫之下,竟染上了些許殺意。

  馬車裡雙葉無端地覺得後脊樑一涼,垂眼一看。周博雅腹部那塊又開始滲血了,白色的常服上一塊巴掌大的紅色血團,濕漉漉的,似乎還在滲血。

  「主子!」雙葉見他面無血色,驚叫,「您的傷口……」

  「無礙,走吧。」

  周博雅一擺手,半點不耽擱,吩咐車椽子上的清風立即趕去味滿樓。

  馬車趕得飛快,周博雅卻覺得太慢,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去。馬也感染了主子的心急,愣是將半個時辰的路程縮短成一刻鐘。馬車到了郭滿丟失的地方,清風手一擺,周家護衛訓練有素地迅速分開,四處查看了起來。

  周公子坐不住,不顧規勸親自下了車。

  雙葉看他腳步蹣跚的模樣,立即撐了把傘跟下來。大雨傾盆而下,地面上的腳步被雨水衝刷乾淨。然而牆壁上因著避開了雨水,卻遺留了打鬥之時的痕跡。周博雅推開遞到他頭頂的傘,逕自走入了雨幕中。

  只能說,黑衣人太小看周家人的洞察力。哪怕他們故意迷惑視線,但只要做了就會留下痕跡,真實的痕跡卻掩飾不了。周博雅思索片刻,判斷出大致的方向。

  天邊一個閃電忽然劃過,緊接著,轟隆的雷聲炸響。

  大雨將周博雅淋了全身上下個透徹,衣料緊緊貼在身上,身段曲線畢露。出門匆忙,此時他尚且來不及束起的髮絲黏在臉上,雨水衝刷得眼睛睜不開。周博雅的傷口又撕裂了更狠,鮮紅的血水被雨一打濕,暈染得他身上的青衫腹部全紅。

  此時的周公子,腳步虛浮,臉上白得透明,整個人搖搖欲墜。

  雙葉不禁大驚,連忙上前扶他。然而還未碰到便被他躲了開。周博雅捂著額頭緩了緩,睜開眼後,眸中閃過一絲血色,彷彿將人拖進去便絞碎了。

  雙葉整個人倏地僵硬了,定在原地,不敢靠近他。

  她素來知姑爺不喜旁人觸碰,但也知姑爺看著清冷實則則溫柔性子。冷不丁得對上這樣一雙眼睛,嚇得連連往後退開了好幾步。然後就見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飛身奪了清風的馬:「馬給我,你帶人即刻去味滿樓!」

  說罷,他一夾馬肚子,騎著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傾盆的大雨還在下,影衛早已分散四個方位瞬間消失在雨幕之中。雙葉好半天恢復了情緒,想著周公子方纔那副血染青衫的模樣,又惦記自家姑娘還不知在何處受苦。心裡不由得生出惶恐,別姑娘沒找著,姑爺也倒了。

  越想越心慌,她不由地扯了扯清風:「公子那樣子……不會出事吧?」

  清風比她更擔心,此時都顧不上聽周公子的吩咐,看了雙葉一眼便飛身跟上去。

  ……

  周博雅的人趕來之時,郭滿身上的衣物差不多叫人剝了個乾淨。

  身上的衣料被撕爛了,破破爛爛地掛在腰上。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沒一塊好肉。一塊青一塊紫,手臂上背上遍佈指甲印,掐痕,以及巴掌印子,觸目驚心。

  都是方才幾個婆子拉扯郭滿丟進乞丐窩之時,趁機下得黑手。

  婆子們打累了,此時全躲在佛像後頭。惡意滿滿地盯著牆角乞丐們對郭滿一哄而上。興奮得滿臉紅光,比喝了瓊漿蜜液還心中舒坦。看啊,出身高貴又如何?貌美如花又如何?離了護衛,還不是一無是處,只能任由臭蟲糟蹋?

  婆子們捲縮在佛像的腳趾上,恨不得親自上手,扯了郭滿身上唯一的布料。

  廟裡所視之處,只剩郭滿以及十來個臭烘烘的乞丐。他們將郭滿圍在了牆角,乞丐們從未見過如此天仙的女人,想碰又不敢,不碰又覺得虧。於是淫笑著,你推我我退你的。最後一個膽子大些的,試探地去扯郭滿的腳踝。

  郭滿死死抱著自己,蜷縮在角落裡,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個球。

  她本就身嬌體軟,雙手抱緊膝蓋之後,縮得跟快肉糰子似的。髒污的乞丐拔不開她的身子,於是七手八腳地踹她的後腰,踢她的小腿,企圖叫她受疼鬆開自己。然而郭滿硬撐著一口氣,麻木一般就是不松。乞丐們四處不能得手,有些被激起了凶性的不由得下手更重。腥臭的氣味密密地包裹她,污言穢語不斷,不堪入耳……

  周博雅衝進來之時便是這樣的情景,心中繃緊的弦嗡地一聲斷了。

  只見他雙目血紅,拔了落後一步的清風腰間佩劍便飛身上去。長劍所到之處鮮血四濺,連驚叫都未曾出口,十來個乞丐瞬間倒地,血流滿地。

  這一刻的周公子如殺神在世,殺了這些人尤未曾解氣,手中的劍當刀使,將這些屍首的手全部砍了下來。目之所處,斷手亂飛,血肉亂飛。那副眼眨不眨屠殺人命的模樣,嚇得躲在佛像之後看熱鬧的婆子經不住尖叫出聲。

  周公子血紅的雙眼利劍一般地刺了過去,只看到那跌跌撞撞企圖往外跑的三個婆子,飛身上去便是劍花飛閃。

  劍起腿落,三個婆子憑空矮了一截,雙腿被及膝砍斷。

  周公子雙目陰寒,整個人彷彿從血水裡頭撈出來,渾身上下全是血。三個婆子往日是見過他的,可那般溫潤的人居然下手如此之狠。三人瞪大了眼,機械地低頭去看自己血流如注的雙腿,後知後覺地兩眼一翻,厥過去。

  清風忙不迭地要跟進來,卻在看到牆角一晃而過的身影瞬間住了腳。而後眼觀鼻鼻觀心,退出破廟,當個門神守在了門外。

  廟裡周博雅沒注意到他,滿心滿眼的都是傷痕纍纍的郭滿。

  「滿滿……」

  控制不住地血氣上湧,不過瞬息之間,他口中已經是滿嘴的腥味。身上的衣裳濕透了脫下來艱難,費了半天勁才脫了自己的衣裳蓋到了郭滿的身上。心口彷彿被剜去一塊肉一般疼得喘不過氣,丟掉手裡的劍,周公子眼睛都紅了。

  「為夫來了,你莫怕……」

  郭滿方才被人扇多了巴掌,此時的耳朵裡彷彿有無數的蟬在嗡嗡鳴叫。她死死抱著膝蓋縮在角落,根本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周博雅心都要碎了,小心翼翼地將郭滿圈在懷裡。

  「滿滿,為夫來了……周博雅來了……」

  熟悉的氣味傳到鼻尖,郭滿恍惚地從腿縫之中抬起了頭。

  見是周公子,周公子雙眼通紅的,小心翼翼地看著她。郭滿在看到他的瞬間鬆了一直繃著的這口氣,啞著嗓子說了句『你來了』,人便昏了過去。周公子摸了摸她臉頰上印著幾層巴掌印,額頭也磕出了血,心口一陣一陣的絞痛。

  等落後一步的周家人全部趕來,周公子已經抱起了人,蹣跚地站起來。

  清風看他模樣有些不對,想伸手幫他,卻被周公子躲了過去。

  「把這三個婆子綁了帶走!」他的嗓音彷彿裹了一層冰,絲絲地冒著森寒之氣,「我倒要看看,誰這麼狗膽包天!」

  清風驚了一下,方知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舉動的不妥。公子懷裡這人哪能是他能抱的,哪怕公子無力,也不是他能搭把手的。於是悻悻退後兩步,將路讓出來。周公子出了廟,他才看了眼廟中橫七豎八的『屍體』。

  手一揮,立即三四個護衛衝進去。

  馬車停在破廟的台階之下,早有在看到周博雅的人出來,舉了傘立即上來接。周公子抱著郭滿走了幾步,突然停下,問道:「味滿樓那堵到人了?」

  護衛們見他一身血色,臉都嚇白了。

  頓了頓,半天才反應過來回道:「雙葉姑娘帶了人過去。」

  「你隨我先行回府,剩下的人,去味滿樓。」

  「是。」

  小心地撐傘,護衛見周公子面若金紙,衣衫不整,一幅要倒不倒的樣子,他實在心驚膽戰。自家公子長這麼大,還從未如此狼狽過,這副模樣回去怕是府上要翻天。不過現在並非計較這些的時候,少夫人公子傷得如此重,趕緊回府救治才是。

  周公子抱著人,正準備上馬車。

  就在這時候,天空一道悶雷炸響,又有三四輛馬車匆匆隔著雨幕停在了破廟前。

  本該在味滿樓的謝思思扶著丫鬟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就從馬車上下來。跟子她身邊的還有個嗓門極響亮的婆子,漫天的大雨都擋不住謝家婆子的尖嗓門,張口就嚷嚷著周家少夫人被乞丐玷污了,快救救周家少夫人。

  隨著她的尖叫,謝家馬車後頭的車裡又下來一對主僕。被下人攙扶著的人一頭花白的頭髮,看似簡樸實則精細的華裳,頭戴一條碧綠色嵌著綠寶石抹額紅光滿面的——此人正是周家的老太君,當朝聖上的姑母,大公主殿下。

  只見大公主撇開桂嬤嬤攙扶的手,怒氣衝衝地指著高聲叫嚷的謝家婆子,厲呵:「桂嬤嬤,掌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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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桂嬤嬤聞言上去就是幾巴掌,出手極重,直扇得那婆子一口牙都鬆了。這毫不留情的巴掌,叫謝思思的得意全僵在了臉上。

  ……這不對吧?

  她的人不過說了句實話,怎地周家人如此蠻橫?!謝思思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公主,卻見大公主的臉色陰沉得比這漫天的烏雲還嚇人。一雙銳利的鳳眸冷冷盯著她,彷彿她的人再敢多說一句,她便叫這些人再開不了口。

  「祖母,郭氏她……」

  謝思思恍然意識到這點,臉色漸漸難看。她艱難地挪動了脖子看向抱著郭滿的周博雅,再慢慢轉頭看向四周,周家所有人的眼睛都不善地盯著她。

  「你都不進去看看嗎?」謝思思說,「郭氏她被髒污的乞丐糟蹋了……」

  「你住口!」大公主厲呵。

  若說她先前還不知謝氏突然引她來此到底意欲何為,如今看著這混亂的局面,她哪兒還看不出這蠢貨自導自演弄出這一團糟污來!害她周家人還如此明目張膽,當真以為她好性兒?「謝氏你當真大膽!」

  厲喝之聲猶如悶雷,嚇得謝思思一抖。

  頓了頓,她好半天才反應,「祖母你沒看見嗎?為何呵斥我?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

  謝思思指著不遠處的周博雅,卻見周博雅此時煞氣外露,渾身是血。那幽幽的眼神,若非他懷裡抱著人,他怕是能將多嘴之人全部斬殺。只見周博雅冰冷的眸子冷冷一掃四周之人,在場之人瞬間低下了頭,他方才小心翼翼抱著郭滿上馬車。

  謝思思呼吸一滯,周博雅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心中那根名為不忿的神經又被觸發了。

  謝思思覺得不公平,非常不公平!

  上輩子這輩子,兩輩子她與太子表哥被抓了正行,周博雅可從未如此顧及她疼惜過她。他從來只是冷眼看著,大多情況下拂袖而去,任由周家府上低賤的下人鄙夷她。明明她也是受害人,明明她受了陷害,可周家上下都覺得是她放蕩是她活該!

  謝思思這一刻只覺得周家人不厚道,對郭氏與對她,未免太厚此薄彼了些。憑什麼更不堪的事發生在郭氏身上,她與當朝太子而郭氏卻是跟乞丐,周家人卻沒像上輩子對她那樣對郭六?憑什麼!

  周博雅隨之也坐上車,親自將郭滿抱在懷裡:「清風!」

  清風飛身落於馬車之前,「公子。」

  「在場之人全部帶走!」清涼的嗓音飄散在雨幕之中,輕若煙雲。落下之後,陡然生出一股森寒之氣。

  清風頭皮倏地一緊,回頭淡看了眼最後一輛馬車,這是謝思思特意邀來一道來親眼見證郭滿是如何從堂堂三品誥命跌落的郭滿的繼母。不過方才一看情況不對,金氏便十分識趣地立在了外圍並未上前插一句話。

  清風眼力非凡,此時虛虛一眼望過去,清楚地看到車簾後金氏算計的眼神。他常年跟在周公子身邊,自然知公子這個繼岳母最是面甜心苦,目光立即銳利起來。

  金氏放下了車簾,撫了撫鬢角,嘴角的笑意漸漸拉大。

  果然啊郭六,再好的氣運搶了婚事又如何,短命鬼也沒福享不是……裝模作樣地嘖嘖了幾聲,金氏只覺得通體舒暢。不是看不上她這做母親的麼?不是趾高氣昂麼?這回從高處重重摔下來,她倒是要看看這郭六拿什麼翻身咯!

  金氏只要一想到方才驚鴻一瞥郭滿的慘狀,當真幸災樂禍得非常。

  漸漸地,周家的護衛將破廟四周圍了起來。三十來個帶刀護衛,將破廟之前的人全部被困在其中。清風手下一揮,護衛全部拔出了武器,一言不發地威懾四周。

  謝思思人站在邊緣,謝家家馬車上下本就是女眷,凡是嚇得縮在一起。

  不動刀動槍之時,謝家這些個丫鬟牙尖嘴利,厲害非常。真刀真劍地一嚇唬,又個個面無人色。幾個婆子屁滾尿流地軟了態度,就剩謝思思身邊的貼身丫鬟尚且記得身為貼身侍女的顏面。哪怕害怕,抖著腿色厲內荏地怒喝周家人此舉膽大妄為。竟膽敢脅迫謝家嫡女,還不速速退開!

  這些個被下頭人捧的侍女,架子端得比正經主子還高。然而周家護衛卻不吃她們這套,腳不僅半步不移,甚至膽大者直接一刀看下去。

  車椽子上坐的謝家車伕,無聲無息倒了下去。

  丫鬟們見狀啊地一聲尖叫,紛紛腿軟。

  周家護衛直接親自駕馬車。馬車到了謝思思跟前幽幽停下,面無表情地請她立即上車。

  謝思思還想好好將郭六這一身清白當眾撕下來,踩得稀巴爛,好叫她讓周博雅打心底地厭棄了她。如今看這狀況,不緊所想半點沒實現,她還被人當惡人扣了。

  謝思思這脾氣,當即就暴了!

  然而她在發怒也無用,公子親自下令,周家護衛自是半分面子不給。態度十分強硬,看也不看謝思思。

  謝思思這一番端著謝家嫡女周家曾經少夫人身份的做派,愣是被無動於衷的周家護衛們氣得胸脯一抖一抖的。謝思思見狀不忿,還要再鬧,護衛便當場拔了刀。

  鋒利的刀鋒一閃,馬車的車椽子便被削斷了一截。

  謝思思被他這武力恫嚇嚇得當即一聲尖叫,忙不迭地躲到了丫鬟身後。丫鬟猝不及防被推出來,腦子都是蒙的。且不說然這嚇傻的丫鬟閉目了良久,沒斷手斷腳,耳邊確實傳來嗤笑之聲。

  謝思思反應過來被耍了,惱羞成怒。

  可也知周家護衛不給臉,不敢再拿喬撒潑,咬著脣不甘不願地上馬車。

  ……反了天了!周家居然敢這麼對她?!等她稟告了姑母,看誰還敢欺辱於她!等著瞧吧!

  兩輩子就沒受過這種侮辱的謝思思,越想越丟臉,上了馬車便將車廂裡的物件兒砸了出來。

  她一雙美目不禁瞪大,呼呼地喘著氣。沒人哄,又委屈地掉淚。等淚水漸漸盈滿了眼睛,她死死鎖定了一馬當先走最前的周府馬車,她哭罵道:「周博雅——你混蛋!」

  周博雅的馬車不曾理會,匆匆擦著謝家的馬車,繞過金氏橫陳在路中央的馬車,從小路繞了出去。

  大公主的馬車也動了,車伕放下了踏腳,桂嬤嬤扶著冷眼看著一切的大公主回了馬車。清風見在場的主子們全上了馬車,公子吩咐的婆子也綁了,最後才回看向一聲不吭跟在最後頭的金氏。金氏不用他呵斥,一聲不吭上了馬車。

  不遠處,大公主掀了車簾子,冷冷的目光在謝府的馬車上盤桓了許久,才一聲冷哼地放下了車簾:「走吧!」

  清風遙遙地行了禮,木著臉便翻身上馬:「是。」

  拍馬屁股,清風一馬當先,去追前頭周博雅的馬車:「帶走!」

  方纔還集聚一堂的破廟門前,一輛一輛馬車前後魚貫而出。謝思思回首看了眼沾了血跡的破廟台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才自己急匆匆給郭氏定罪,不僅有落井下石之嫌,卻更顯此地無銀三百兩。周博雅命人將她帶走,怕是懷疑是她害了郭滿。

  念及此,她心中不由的一陣驚慌。

  謝思思素來不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此時頗有些手足無措。這是她兩輩子頭一回這樣害人,不由地匆匆低頭拿眼睛去瞥身邊的幾個丫鬟。近來她特別依靠這四個丫鬟,她擄走郭滿,還是她們給找得可靠之人。

  然而四個丫頭此時全低著頭,一言不發,面如死灰。

  謝思思不由得更慌,這些狗奴才這如喪考妣的模樣,是出不了計謀幫她?想到這般,她更慌了。越慌越亂,心中又不惱怒了起來。

  然而再惱怒再蠢也知這時候不能興師問罪,若是鬧出動靜,豈不是叫外頭的人都知道郭六出事是她一手策劃?狠狠瞪了一圈,她才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憋著火氣,謝思思坐了小會兒,忙又掀了車簾看著圍在馬車四周。

  周家護衛儼然是拿她當罪犯,緊緊將馬車圍了起來。

  因著心中有鬼,謝思思覺得這些人看她的眼神彷彿看毒婦。雖說早知自己在周博雅心中並非一個完全心思純良之人,但謝思思自問自己並不惡毒,她不過是求個公平而已。她受過的苦,叫郭六也受一遍罷了。若因此叫周博雅因此覺得她惡毒,那豈不是荒唐?謝思思越想,越覺得心口好似被挖了一塊般疼起來。

  自她重生之後,謝思思便發誓,再不會向周家人示弱,更不會向周博雅示弱。可一旦想到至此真與周家斷了干係,她終究沒忍住紅了眼睛。

  「周博雅你不能這樣對我!」謝思思的眼淚尤其的多,今日止也止不住,「周博雅,你叫他們立刻滾開!」

  「……你是在懷疑我嗎?我告訴你,我沒做過!不是我!」

  「是不是你,我自有論斷。」

  周公子的人素來雷厲風行,周家徹查的能力更是旁人家所不能及。

  石嵐在城中轉了一圈回來,愣是將之前擄郭滿的黑衣人綁了回來。三人一起上,他應接不暇。然而分開了三人逐個擊破,石嵐便游刃有餘多了。

  說來這三個人,全是天香樓的門客。

  這個天香樓,其實是黑市上一個與風滿樓勢力相比肩的賞金獵人組織。明碼標價,由眾多亡命之徒聚攏掛牌而成。殺人越貨,綁架勒索,只要給足了銀兩,他們什麼都願意做。雖說與風滿樓經營模式相似,但手段卻十分下作,名聲奇臭。

  而另外三個被周公子砍斷了雙腿的三個婆子,血止住了。因劇痛而昏迷,是被周家人掐著下巴硬生生被藥給灌醒的。不必用刑,三人已經被周公子殺人的模樣嚇破了膽。此時再不敢隱瞞,哆哆嗦嗦便全部交代了。

  等周公子將一沓證據摔在謝思思跟前,謝思思猶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雞,詛咒咒罵聲消音。

  她張了張嘴,臉刷地就慘白一片。

  「你,你……」謝思思看著一堆簽字畫押的證詞,眼睛又飄向了被反手剪綁跪在地上的自己的貼身丫鬟,連狡辯都沒法狡辯。兩輩子第一次下毒手,這麼快就被揭穿,她始料未及。

  「博雅,不是我,真不是我……」

  周博雅身上的衣物還未換,血腥氣很重。不過傷口叫人重新包紮過,奈何流血太多,脣上的血色全部褪盡。此時若非意志力驚人,他怕是早就倒下去。

  「清風,去謝家走一趟,將謝國公國公夫人謝老太君請來!」

  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

  謝思思看著他的背影不禁怒極:「周博雅!」

  「你這麼做,我往後永遠不會原諒你!」

  她只覺得心碎,哭了出來,「你跟她之間是不對的!你是我的夫君啊,你怎麼能幫著她不幫我?她一個活不過十六歲的短命鬼,早該死去的人卻強佔了我的夫君!周博雅你為護她這麼對我,你不覺得虧心嗎!」

  周公子眉頭蹙了起來,轉過身,臉色十分難看。

  「什麼叫短命鬼?」周博雅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話,冷冷警告道,「謝思思,請注意口德。」

  「本來就是!她重病纏身,去年就該死了!」

  謝思思氣急了腦子糊成一團,狠狠瞪著發怒的周博雅,口不擇言道,「況且,就算她僥倖沒死,她的夫君也不該是你!她的夫君是沐長風,才不是你!」

  周公子身子一僵,怒了:「你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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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不過一個三品侍郎的女兒,還是郭家那外室養出來的病秧子。謝思思打心裡沒把郭滿看眼裡。在她看來,自己天之驕女,背後又皇后太子兩座靠山,她若想這郭氏,害了便害了,誰也不能拿她怎麼樣。謝思思是如何也沒料到,周博雅會為了郭滿對她發難。

  謝思思不相信,看著多了活人氣息的周博雅,越來越覺得這世界變得荒謬。素來冷眼旁觀眾生相的周博雅周公子竟為了那麼個女人如此失態!怎麼可能?

  事實就是,他真得怒了,雙目血紅。

  謝思思甚至覺得,他這樣的眼神,隨時都能撲上來扭斷她的脖子。

  摸了摸脖子,謝思思終於後知後覺知道怕了。身邊的下人被周家人關到別處去,此時這個屋子就只剩她一個人在。謝思思惴惴不安地掃視了一遍四周,這院子不是她熟悉的地方,怕是很偏。

  意識到這點,謝思思發現看守她的人全是周家沒見過的人,頓時心裡就一咯噔。她孤立無援。

  顯然,她這次是觸到周博雅的底線。

  周博雅只道謝思思蠢笨,行事毫無章法,卻認定了她再如何作也翻不出大風浪。誰知終日大雁的也有被雁啄了眼的一天,一時大意叫郭滿遭遇如此慘烈之事。周博雅袖籠中的手微微顫著,尋常最不願與人多費口舌的人,此時滿目陰沉。

  什麼叫滿滿原本的相公是長風?長風與滿滿根本毫無交集!

  「謝思思,你若想發瘋,大可去謝家去鬧!」

  猝不及防被脖子被勒住,謝思思揪住領口喘不過氣來:「你……不信?」

  她凝視著周博雅,他清淡的臉此時已敷了一層冰。往日就算不耐煩也清淺平靜的雙眸,此時看她滿是憎惡,那是毫不掩飾的憎惡。

  謝思思凝視著她,心中那根名為理智的也弦斷了。

  這輩子她最不願被憎惡的人,必然就是兩輩子求而不得的周博雅。重來一世,她做了這麼多,受了那麼多苦,不僅沒改變,竟然落了個被周博雅憎惡的結果?她忽然什麼都不想顧了,連重生一世的秘密都不想隱藏。

  「我說的一切都千真萬確!」

  謝思思整個人崩潰了,放聲大哭:「上輩子的郭六十五歲賞花宴結識了沐長風,及笄之後嫁入沐家。重病纏身,根本瘦得不見人形,那怕沐長風用金玉吊著,她也沒能熬過十七!這是她的命,這才是註定的命運!」

  周博雅雙目一縮,揮袖,啪地一聲帶上門扉。

  「胡說八道!」周博雅捏了捏眉心,眼前漸漸發沉。

  「我沒有!」謝思思於是張口又說起了前世,到豆子一般,恍若陷入了魔障。

  周博雅不想聽,只覺得都是廢話。什麼前世今生?死了就死了,得了就得了,哪有那麼多命中註定:「……你給我閉嘴!」

  「閉嘴?我為何要閉嘴!」

  謝思思兩輩子積鬱在心的悲憤這一刻全湧上來,「你什麼都不知道!若非是我,她一個病秧子根本嫁不到周家來!京城貴女死絕了也輪不上她!」

  失血過多,又大怒傷身,周博雅面色漸漸泛青了。此時他頭顱中彷彿有千萬隻蠅蟲在嗡嗡鳴叫,吵得他頭疼欲裂,站立不穩:「她是由我親自登門迎娶進府,喝了交杯酒,自然是我周博雅的妻子……」

  謝思思卻不管,反覆地說。

  周博雅恍然又想起瞎眼和尚,甩了甩頭,手下不禁鬆了力氣。謝思思驟然洩力摔跪在地,周博雅卻腳步虛浮地走到門邊,伸手去門扉。然而尚未觸碰,人差點摔在地。同樣的從第三個人口中聽到,再荒謬也叫人心神不安。

  謝思思一見他裝聾作啞要走,頓時惡向膽邊生。

  她衝上來,抓住周博雅的袖子,瘋魔般把上輩子郭六與沐長風的傳言一股腦兒全說出來。親眼所見的,未曾親眼見的,她顛三倒四地說。只見周博雅臉色越來越青,腹部剛包紮的傷口也滲出血來,倉促地丟下一句『看好了人,等謝家人上門』便踉蹌而去。

  「周博雅你站住!」

  周博雅走得飛快,腳步未曾停一下。

  「周博雅——」

  眼看著人走遠,謝思思沒忍住脾氣,將這屋裡的東西全砸了。

  劈裡啪啦的碎裂聲,以及斷斷續續的哭聲。門外看守的兩個婆子對視一眼,偷偷回頭看了眼屋裡。面上一閃而過的瞭然,看來這府上的天兒變了。

  謝家人在接到消息之時,當真一個頭兩個大。

  哪怕是寵女如命的國公夫人王氏,聽說謝思思這次的所作所為,都沒繃住當場砸了手裡價值千金的玉觀音。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周家,一次比一次更離譜。他們謝家就是有皇后太子撐腰,這回怕是也不好收場。

  王氏這才懊悔起來,早知思思如此能惹事,她就該好好教!

  知道自己沒法做主,王氏也顧不上謝思思被周家扣留,會不會遭受虐待。丟下手頭的事便吩咐人立即備馬,她要進宮。

  這個思思啊……小打小鬧叫郭氏吃點虧就得了,怎麼偏鬧出這麼大的事兒來!

  王氏著心口啊,疼得絞痛。捧著心口,她熱鍋上的螞蟻似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若非身為當家主母,謝思思的親娘,她退無可退,王氏真恨不得兩眼一翻昏死過去。今兒這事兒,別說國公爺,謝老太君的面子都不好使。謝家若想收場,必須得求助謝皇后。

  趕得急,馬車在街道上橫衝直撞,撞沒撞到人不說,另一邊,同樣氣吐血的謝國公連忙奔了謝老太君的院子,攜了老母親先行去周家。

  謝家這邊一通兵荒馬亂,就說周家,周博雅出了南五院便腳下一晃,倒在了地上。

  周博雅這一倒,整個周家都震動了。

  原本郭滿出事就驚動了周太傅,他放下手頭的事兒,親自回了府來。脾氣素來剛硬的大公主怒極了,二話不說,一紙訴狀告到了惠明帝的跟前。

  且不提王氏匆匆進宮只闖了空門,不明所以的謝皇后被池魚之殃,更是被惠明帝傳喚到御書房,當著大公主的面毫不留情地斥責一番。

  堂堂一國之母,謝皇后久居高位十多年,多少年也沒有這麼沒臉過。

  可她心中再無辜再憤怒,謝思思所作所為證據確鑿,她愣是辯駁也沒無處可辯。閉著眼睛被劈頭蓋臉一頓罵不說,早就忌憚太子賢名的惠明帝自然借此機會,奪了她大半的宮權。全然遭了無妄之災的謝皇后,差點沒一口血水噎死自個兒。

  出了御書房,便將氣撒在了娘家人頭上。

  王氏匆匆進宮來,結果連未央宮的大門都沒進。愣是攥著手在宮前站到了天黑,沒一個人搭理她,更別提傳她進去。

  周家這邊,謝國公等人一進門便被周家下人逕自領去了周太傅的院子。

  郭滿昏過去了,方氏自周博雅抱著郭滿回府就來了西風園,親自照顧昏迷不醒的兒媳。她本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下人替郭滿擦洗身子之時。親眼見到郭滿身上的觸目驚心的傷,方氏眼圈都紅了。

  蘇太醫得了信兒便往周家跑,這一照顧就是兩個人。郭滿還好,皮外傷,最重也不過是受了驚嚇,夢魘難消。兩人中嚴重的是周博雅。

  他腹部這傷口,實打實穿透了身子的。正常情況下,病人臥榻不動都恢復得慢。可這小子別說臥床,從獵場回來這一路的奔波,根本沒得到仔細將養。三番四次地撕裂重創,今兒又是大怒又是淋雨,此時高熱不退。

  蘇太醫當真擔心,這麼燒下去,非燒成傻子不可!

  「望雅哥兒能撐過來!」再好的身子骨兒也經不住這麼糟蹋,蘇太醫搖頭嘆氣,「這回怕是人醒來了,也傷了底子了。」

  方氏看著自己優秀的兒子這般憔悴,牙齒都要咬碎了。

  她這心裡頭可恨得滴血,捏勺子的手抖得都拿不穩。這回她再不會顧什麼大局,再不管太子盼著周謝倆家和睦的願望,她是非得叫這謝思思付出代價不可!方氏恨死了自己易心軟的性子,若她剛強些,謝思思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騎到周家頭上!

  「蘇太醫,」方氏親自喂得碗藥,可一大碗的藥水,灑了大半。周博雅喝不進去,方氏心裡慌,「雅哥兒這幅模樣,有幾層幾率醒?何時會醒?」

  蘇太醫何嘗不知她心中慌,但博雅這高熱來勢洶洶,他也說不好。

  「且等等吧,若是幸運的話,明兒一早就能降下來。」蘇太醫不放心有給周博雅號了脈,「若是明日還降不下來,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說完,他搖頭嘆了口氣,這叫什麼事兒!

  方氏這顆咕咚咕咚燒得火熱的心,刺啦一聲就涼了。

  「夜裡不能斷人,稍有不慎,這小子就真廢了。今夜老夫不走,你看著著個人在耳房鋪個歇息的小榻。」放了周博雅的手腕,他又去桌邊鋪紙寫了張方子遞給方氏,「這方子著人去拿一副來,實在不行就掰開嘴硬灌。」

  方氏忙不迭地就吩咐下去,拿了方子遞給蘇嬤嬤,叫她親自去。

  周家大爺更是連夜快馬加鞭,匆匆從城外趕回來。

  大半夜的,從回來起,他便悶聲不吭地守在西風園的外間兒。周博雅這個兒子,是周家大爺一輩子的驕傲。哪怕他嘴上從來不說,父子關係不親近,但他自個兒的心裡卻是把周博雅當命根子看的。別說方氏發狠,周大爺氣得肺都要炸。

  聽內室的動靜停了。他捏著馬鞭,黑著臉就去了南五院。

  周家大爺自幼被大公主寵壞了,年輕時候在周家是個異類。不似周家人沉穩知禮,他是個容易被情緒左右的性子。年輕時候不服管教不守家規,腦子一熱,就做過不少糊塗事。老了雖說沉穩了些,天性裡的跋扈卻改不了。

  他這人,說打人就打人。管你天皇老子還是天潢貴胄,他下手半點不含糊。

  窩在軟塌上哭自己前世今生的謝思思,冷不丁被周大爺的鞭子給打得尖叫出聲。可她這般尖叫,四周卻好似沒有人在,那鞭子快得沒有縫隙,沒一會兒便笞得她四處亂滾。黑暗中好似有無數條鞭,每一鞭都對著最刁鑽的地方去,皮開肉綻。

  謝思思哪裡受過這種苦?

  慌不擇路地四處亂滾之時,一頭磕在了屏風的雕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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