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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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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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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1 00:48:01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快!快來人!」

  一個煞白著臉的婆子跌跌撞撞從南邊竹林衝出來,滿頭大汗,因著著急上拱橋腳下一個沒踩穩咕嚕嚕順著台階滾下去。身上體面的褙子刮破了,她誒喲誒喲地爬起來,衣裳都來不及理一理道:「裡頭出事了,快稟告老太太!」

  今日是周府老太君,也就是大公主六十歲大壽,舉府歡慶。正巧借醒酒出來,捏了把魚食在拱橋上餵魚的太子妃聽見動靜。偏臉一瞧,這不是大公主身邊伺候的王嬤嬤?她有些好奇,疑惑到底出了何事,叫王嬤嬤這等素來穩重的老嬤嬤給慌成這樣!

  皺了皺眉頭,想著是不是去竹林裡頭瞧瞧。

  「使不得使不得!太子妃您不能進——」 王嬤嬤一瞧是她,面色大變。

  宋明月本還有些遲疑,畢竟再身份高貴,這兒也是周家不是東宮。她一個外人越俎代庖不好。可一看王嬤嬤這般驚慌,心裡當即一咯噔。

  攔都攔不住,帶著人一擁就進林子。

  王嬤嬤看著她背影,猛一拍大腿,壞事了!

  這不是宋明月第一回來周府做客,哪裡都熟得很。怕真出了大事兒,心下著急便腳下加快小跑了起來。她這一快,下人自然跟著更快,眨眼的功夫便到小亭的台階下。然而還沒踏上台階,便一個個看著上首,震驚到失語。

  就見不遠處曠天的石亭中,一男一女忘情地糾纏。

  兩人衣物料子華貴非常,此時俱都扯得七零八落,可見戰況之熱烈。那女子昂首嬌吟,散亂的頭髮遮住了半張臉,卻絲毫掩飾不了此時她十分迷醉。細白的兩條腿朝天岔開,上身全露在外頭,隨男子凶狠的衝撞一顫一顫,場面十分不堪入目。

  似乎聽見動靜,兩人的臉不經意偏過來。一個是本該在花廳招呼女客的周府嫡長孫媳謝思思,一個則是不該出現在後院的當朝太子趙宥鳴。

  謝思思兩頰酡紅,正眉頭緊蹙咬著脣一聲一聲地嬌喘,一幅不堪忍受的模樣。男子側站著,身下並沒有停止的意思。兩人冷不丁對上下首被下人簇擁在中間臉色刷白的太子妃宋明月以及一大群震驚的東宮宮人,沉迷且癡醉的兩雙眼睛,漸漸瞪了開。

  「謝思思,你的廉恥之心呢!」

  ……

  一聲尖利夾雜著憤恨的怒喝,彷彿一把無柄的利刃向她的刺了過來。靜謐的夜裡,緋色紗帳中謝思思突兀地長長『啊』了一聲,然後夾緊了雙腿,不住地打顫兒。雙目緊閉的小兒臉跟著擰成一團,漸漸轉變成羞恥又難堪的神情。

  緊接著,夢中畫面跟著一轉,福祿院的正屋。

  「謝氏,雅哥兒今日休了你,你可有話說?」一道威嚴滄桑的女聲從上首遞下來,低沉沉的,卻令人不能辨明喜怒。

  謝思思跪在地上,精緻的妝容被淚水污成一團,當真十分狼狽。她恍若不覺,只狠狠瞪著大公主身邊垂頭斂目的嫻靜姑娘,惡狠狠的:「有!孫媳當然有!」

  「哦?你有何話說?」大公主拄著玉杖,森冷的眉眼,目光如刺。

  「孫媳跟太子表哥之間當真是清白的!從未有過苟且之事!」

  周府的老太君,乃當今聖上親姑母,正統的皇家血脈。自從長媳進門,將掌家之權交於長媳手中之後,二十多年不插手府裡任何事。然而年前從五台山禮佛歸來,帶回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趙姓孤女便變了樣。開始處處針對與她,處處挑她刺兒,嫌她舉止不端。以為她不知道麼?謝思思真恨毒了心,就是這趙琳芳背地裡使得壞!

  此次休妻之事,定也是她從中作梗。

  謝思思十分不齒她,每次她們夫妻去福祿院請安,這女人一雙賊眼兒就黏在周博雅身上。欲語還休,半點不曉得遮掩。當真是,無恥之極!

  「上次竹林醉酒,孫媳根本就是冤枉的!」她說著,纖纖素手一指趙琳芳,「祖母憐惜趙姑娘孤苦無依寄人籬下,孫媳能大度理解。可她堂而皇之地覬覦周家長孫,使那惡毒手段陷害長孫媳,妄圖鳩佔鵲巢,祖母難道要就要任她施為?」

  她哭著看向右側端坐飲茶,彷彿毫無觸動的周博雅吼道,「周博雅,你說話!」

  周博雅沒說話,倒是他旁邊離得有些近的趙琳芳腳下晃了兩晃。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咄咄逼人的謝思思,彷彿謝思思怎能說出這般污衊他人的話,難過與委屈的身子都在顫。

  眨眼間,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

  「你住口!」大公主拍拍趙琳芳的胳膊,漠然的臉上終於染上怒意,「你說清白就清白?上下嘴皮子一碰,什麼事兒到你嘴裡也成旁人的錯?」

  當初太子妃為了東宮和太子的顏面把醜事給遮掩下來,她為了周家和雅哥兒,裝聾作啞權當不知道。當著不知內情的人謝氏稱一句冤枉還能糊弄,這連太子妃都求到她身邊,就差自個兒親眼所見,謝氏也敢不認!

  謝家的姑娘臉皮子倒是夠厚,還真敢賴!

  不想提及那日的混賬事兒,怕給周博雅難堪,大公主重重一杵枴杖,「且不論你與太子清白與否,身為周家長孫媳婦,成日裡掐尖要強,與外男舉止不端也是事實。若非你成日往東宮跑,又怎會惹這些閒言碎語?」

  大公主冷哼,「本宮不管你如何,今日是休定了!」

  謝思思一腔委屈無處說。

  她跟太子表哥那次根本就是中了別人的毒計,又不是她自願!心中之人只有周博雅,謝思思敢指天發誓,可大公主怎麼能這般冷酷無情地對她?

  又急又憤,掉頭就衝毫無波動的周博雅發脾氣:「周博雅你敢休我?你若休,我一輩子不原諒你!」

  「雅哥兒!休!」

  ……

  緋色帳中謝思思嗚嗚地哭,腿不停地蹬,彷彿在踢打什麼人。被擾得睡不安寧的丫頭湘琴掌了燈過來瞧瞧,就見自家姑娘哭得跟天塌下來似的,她忍不住嘆氣。

  這都半年裡頭第幾回了?湘琴也數不清。

  忍不住搖了搖頭,心道她們姑娘真是被慣壞了。既然這般捨不得姑爺,當初又何苦鬧天鬧地折騰到皇后娘娘跟前也要跟姑爺和離?如今和離都和離半載,人姑爺都重娶了新婦進門,她們姑娘反到窩在閨房中哭個不停。這又是何必?

  嘆了嘆氣,正準備上前去拍醒謝思思。就見紗帳中的人又不哭了,低低地抽噎了兩下,眉頭漸漸平整。人又安靜下去。

  湘琴皺了皺眉,用手遮著燭火,轉頭又回外間兒歇下。

  謝思思不知丫鬟心中誹腹,不過她還是一個夢接著一個夢的做。夢的都是上輩子發生的種種,噩夢難消。

  夜色愈發濃厚,她夢著夢著,突然一聲尖叫坐了起來。外間湘琴才躺下,被嚇得一激靈,連根帶爬地起身小跑著進來瞧瞧。就見謝思思披頭撒發臉色慘白地靠在床柱上,一面哭一面抖,不知是傷心還是被嚇著了。

  這最後一個夢,是她入東宮之後。

  被周博雅休棄後,她在謝家沒待多久,轉頭便以良娣的身份入東宮。畢竟竹林之事即便她死撐著不認,當事人卻也不止她一個。太子表哥說佔了她身子不能不對她負責,即便姑母不願,太子表哥也一意孤行納了她。

  她當初被周博雅傷透了心,一氣之下就真答應了。

  然而進了東宮,她立即就後悔了。不過好在太子表哥對她的疼愛從不摻假,捧在手裡含在嘴裡都不為過。自她入了東宮,除了逢初一十五去正院點卯,幾乎夜夜歇她屋裡。於是沒幾個月,她便有了身孕。

  夢中是她七個月的時候,挺著大肚子,扶著宮人在梅林裡溜圈兒。

  大冷的天兒,梅林雖說有宮人特意清了路出來,也還是不好走。可是她心裡掛念著周家那個薄情郎,心裡頭悶,非要出去透透氣。

  結果這一透氣,就給了那些賤人可乘之機。

  走了兩圈,才走過拱橋,不知從哪兒冒出一隻手,拽著她的胳膊讓她頂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從台階上滾下去。謝思思清楚的記得,滾下去的過程中還有人踹她肚子。

  落地之時狠狠地撞到了橋頭的獅子頭上,然後沒踩穩,翻進了冰涼刺骨的池子裡去。再然後她就不記得了,睜眼便是還在周家的時候。

  遭遇了那般慘痛的事情,她心中的害怕與委屈在看到周博雅一雙淡薄溫柔的雙眼那一刻,徹底如洪水決堤。都是他都是他!若非他蠻不講理休了她,她便不會心灰意冷入東宮,若沒入東宮,她哪裡會遭遇那般可怕的事兒?!

  謝思思覺得一切都是周博雅的錯,她的苦難都是周博雅造成的。

  這便是和離的由來。

  丫鬟們不懂這其中曲折,謝思思冷靜下來,卻有苦說不出。

  這邊謝思思在自憐自艾,另一邊周家後院,周博雅無聲地睜開了眼睛。桌案上的龍鳳燭還燃著,屋裡亮堂堂的,夜裡光太亮,他睡不安穩。正巧也有些渴,周博雅輕手輕腳地坐起身,打算下榻去倒杯水潤潤。

  然而兩長腿才放下,驚覺身邊有東西蠕動了兩下。

  他回過頭,就看到郭滿抓了抓臉頰,整個人呈大字打開。非常自然且土匪地,把他方才睡的那塊地兒給擠沒了。小姑娘黑乎乎的大眼兒閉著,嘴張著呼吸,若非不像個土匪鼾聲震天,那真叫一個豪邁的四仰八叉。

  丁點兒大的小東西,還想霸佔整張榻?

  周博雅一聲輕哼,人小,心倒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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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28:48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次日一早,蘇嬤嬤親自來收元帕。

  蘇嬤嬤是周大夫人身邊伺候的老人,當初隨周大夫人一起進府,伺候周大夫人少說也有三十多年,情分不必尋常。她來收元帕倒也份量足夠。

  郭滿昏昏沉沉地被雙喜雙葉駕著,避到屏風後頭梳洗。

  為了不叫夫家人看出自家姑娘賴床的毛病,兩人費了老鼻子勁兒。周博雅身為枕邊人,有幸見識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拉鋸戰。只見兩丫鬟抬了這邊那邊塌,抬了那邊這邊塌,郭滿小身板跟沒長骨頭似的,生動地演繹了何謂『爛泥扶不上牆』。

  就沒見過有人身子骨兒能軟成那樣的!

  周博雅心中嘖嘖稱奇,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才罷了,眼底不自覺氤氳著一團笑意。

  又不是什麼好事兒惹得姑爺側目,雙喜雙葉十分尷尬,為了她家姑娘這麼懶深覺丟臉。好在姑爺也沒揭穿的意思,只多看了幾眼便逕自去梳洗。

  說來她們家姑爺跟一般公子哥兒當真有很大區別,擦臉漱口穿衣從不假人手,連沾都不教貼身丫頭沾身。清歡清婉兩人束著手在一旁巴巴看著,想給他擰個帕子不敢上前。

  雙喜雙葉只覺得苦盡甘來,她們姑爺不僅優異,還是個潔身自好的。老天爺厚愛她們姑娘啊!

  屋裡靜悄悄的,至於擰帕子的水聲。

  周博雅雖說不疾不徐的,手腳卻算不得慢。晚一步進來,他穿戴好,雙喜雙葉才將將替郭滿繫上腰帶。淡淡瞥了眼只圍著他打轉兒的清歡清婉,周博雅想說什麼又沒開口,轉身便出了屏風。

  這才一出來,就迎上蘇嬤嬤一張黑沉沉的老臉。

  周家大房三兄妹都是她看著長大的,蘇嬤嬤在周博雅跟前說話做事那是從不拘。看著人從屏風後頭出來,她也不委婉,張口便問了元帕之事。這事兒可不小,新婦才第一天進門,元帕上就一點落紅沒有,這叫她如何向夫人交代?

  周博雅無奈扶額,預感到後頭有的煩了。

  果不其然,聽他說郭滿初潮未至,蘇嬤嬤差點沒把眼睛珠子給瞪出來。

  在大召,只要不是養童養媳或家中長輩彌留之際急著沖喜,這嫁去夫家的姑娘家可從來沒有初潮未至的情況!蘇嬤嬤震驚地瞥向屏風後頭,憶起方才瞧見的那單薄身板兒,不多想便信了這話。

  那這可怎麼辦?夫人昨兒還念著三年抱倆五年抱仨的話。

  「大公子,這……」

  蘇嬤嬤眉頭擰成了一團,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想不好怎麼措辭。新奶奶進了門,夫人自然就盼著她給周家開枝散葉。可這新奶奶還小孩兒一團的,往後可不得苦死她們家大公子:「夫人若知道,怕是又要……」

  想到某種可能,周博雅只覺得頭疼。

  他母親旁的都好,就是性子急躁了些。遇事兒急起來,便盡出些昏招兒:「母親那兒,還請嬤嬤多擔待些。新婦年紀尚小,我也才弱冠之年,不急的。」

  蘇嬤嬤嘆了口氣:「大公子記得到時跟夫人好好說。」

  周博雅瞥了眼屏風後頭一晃一晃的人影兒,點了頭:「一會兒去福祿院請安,嬤嬤先給母親透個底兒,元帕就別呈到祖母跟前去。」

  公子都親口交代了,蘇嬤嬤自然應下。將乾淨的元帕裝進盒子,蘇嬤嬤也不再逗留,領著人出了西風園。

  天兒還早,卯時剛過。外頭晨露重得很。

  周家老封君素來有晨間禮佛的習慣,周家小輩兒通常都會用了膳再過去。多等一會兒不礙事,周博雅去書櫃上取了一本遊記,緩步走至飄窗邊坐下翻看。侍茶的丫鬟蓮步輕搖地奉上清茶,周博雅淺淺呷了一口,靜待郭滿收拾好。

  周博雅跟蘇嬤嬤這番交談,屏風裡頭聽得清清楚楚,雙喜雙葉嚇得嘴脣都白了。不提清婉聽到郭滿初潮未至眼睛都亮了,就說當事人郭滿,卻是一個字都沒聽進耳朵裡。沒辦法,她是真的很困且無法控制。

  眼皮子彷彿有千斤重,她費九牛二虎之力也撐不住,非要落下來。

  渾渾噩噩之中,郭滿樂觀地想,她莫不是正在長高?不是都說覺睡得好的人長得高,被身高傷害至深的郭滿覺得,她應該是在發育吧……

  然後耳朵裡的聲音一點點消了,眼皮子也徹底沉下去。

  清歡清婉想一旁看著,忍不住心中恥笑。莫要說她們看不上郭氏是不懂尊卑,實在這郭氏自個兒行事散漫,分不清輕重緩急。新婦敬茶這般要緊的事兒,就是前頭那位也絲毫不敢怠慢。這郭氏倒好,歪在杌子上睡得七仰八栽,真真笑死人!

  她們再要恥笑,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清歡不屑搭理雙喜雙葉,清婉則看著雙葉替郭滿收拾好衣裳,假兮兮地問一句要不要她搭把手。

  郭滿雖說晨間起身難了些,但睡相好脾氣也溫和,怎麼擺弄也不發怒。

  雙喜聞言瞥了眼清婉,冷冷拒絕道:「不必,奶奶認生,旁人湊得近了她怕是會覺得不適。清婉姑娘若是有旁的事兒要忙,且自去吧。奶奶這兒,自有我跟雙葉伺候。」 她不像雙葉看出什麼不願跟這兩人打交道,雙喜素來直接,單憑直覺不喜清歡清婉兩人,總覺得這兩人看她們家姑娘眼神不大對。

  好心當成驢肝肺!

  清婉溫婉地彎了彎嘴角笑了笑,心裡卻在嘀咕著奴似主人形。主子上不得檯面,奴婢也土裡土氣的沒規矩。

  「梳個什麼髮髻最好?」不願跟清婉多話,她扭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郭滿的臉。雖說這半年她們家姑娘養得好多了,但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但她們家姑娘的臉色還是太蒼白了些。這懨懨的,瞧著就不喜慶。

  「奶奶髮絲柔順,且梳個垂雲髻。」甭管主院那頭是個什麼性子,新媳婦模樣乖巧些總比跋扈張揚討人喜歡,「你去給把奶奶的珠翠給取來。」

  雙喜取了來遞給雙葉,雙葉手巧,給郭滿輓了個漂亮的垂雲髻。

  他們家姑娘臉瘦,有頭髮襯著,倒是顯得臉盤子飽滿了許多。雙喜圍著郭滿轉一圈,琢磨著,若不然給她們姑娘的胭脂也上得重些?

  她心裡還在琢磨,雙葉已然打開胭脂盒,點了些胭脂直接給郭滿的臉頰抹上。

  胭脂一點上脣,郭滿蒼白的臉立即就紅潤健康了起來。雙葉多次見過郭滿自己上妝,雖說不清楚她們家姑娘的手法打哪兒學來,但瞧著總比旁人上得更妥帖。她於是也學著做,好好給自家姑娘拾掇一番。

  兩人停了手,郭滿儼然換了一個樣兒。

  衣裳是特意選得一套紅底兒百花襦裙,再輓了個薄衫的半臂,胸口束起倒顯得沒那麼瘦得驚人。脣紅齒白,髮色烏黑,再配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即就惹人憐愛了起來。雙喜緩緩吐出一口胸中悶氣,私底下狠狠掐自家姑娘一把。

  郭滿疼得一激靈,睜開了眼。

  「奶奶,該去福祿院給大公主敬茶了。」雙葉將她攙起來,「要不要用些點心墊墊肚子?今日要認親,怕是要好一番功夫。」

  郭滿混沌的大腦懵得很,任由著雙喜雙葉暗中牽著走出來。

  轉出了屏風,扭臉一瞧,就正好看到安靜地坐在飄窗邊的周博雅。天色已經大亮,光色透過窗戶灑在他半邊肩上,半邊明半邊暗,只這一眼便可入畫。

  郭滿一下子就清醒了,十分清醒。

  「敬茶?」胳膊從雙葉的手中拿出來,她站直了,「何時去?」

  周博雅聽見聲音就把書放下了抬起頭,不著痕跡地上下掃視了他昨日才進門的新婦。這般拾掇一下倒是瞧著像樣了些,但還是太小了。他坐著沒動,只抬手衝郭滿招了招,「過來用兩塊點心再走。」

  郭滿覺得他這個動作有點像在招呼小動物,但還是屁顛兒屁顛兒過去坐。

  桌上就兩盤糕點,做成拇指大小,捻著將將好一口一個。

  郭滿隨便塞了幾個就不想吃了,端起一旁的茶就往嘴裡灌。太特麼齁了!放這麼多糖,莫不是打破了糖罐子。周博雅默默看著自己喝了一半的杯子見了底,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忍氣吞聲,默默拎起茶壺給郭滿滿上一杯。

  馬虎地墊墊肚子,兩人便起身往福祿院去。

  周博雅的院子在周家大宅的南邊,與福祿院就隔了一炷香的路程。不過郭滿人小腿短,一炷香生生拖成了兩炷香。兩人到正屋門前,裡頭已經坐滿了。

  高門大院的一屋子人氣勢極強,郭滿站在門前,莫名有些慫。

  周博雅一隻腳踏進去,立即有個婆子迎上來,替二人打簾。他回頭看一眼,郭滿心裡唾棄自己沒出息,僵硬地抬了腿跟上。打簾子的婆子見郭滿落後周博雅半步,心裡暗暗點頭,新奶奶真是個恭順的。

  郭滿小媳婦跟在周博雅身後進了屋,抬頭一看,只有一個感受,一家子高嶺之花。

  上首大公主瞇著銳利的眼,極快地一掃新孫媳婦,無聲地與下首長媳對了一眼。兩人此時心中都是一個想法,身份低了,但瞧著比謝家那攪家精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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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29:01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高堂之上,周家大家長周紹禮與周家老封君明泰公主神色淡淡地端坐於上。左右兩側分別是大公主所出的兩兄弟,兩個兒媳,以及兩房子嗣。周太傅今歲已六十有五,滿頭華髮,面部因常年操勞而輪廓深刻且消瘦,十分威嚴。大公主瞧著倒是比太傅年輕,鳳目修眉,清晰可見年輕時候美艷凌厲的模樣。

  現實中的世家貴族跟在電視上看的,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真正身處高門貴族之中,郭滿才深刻地體會到古代的『勢』。何謂『金玉堆砌成的貴與天生高人一等的等級優越』?從她進了門,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撲面而來。若她膽小點兒,絕對會沒出息地腿軟。

  ……電視裡都是騙人的!

  她敢斷定,無視古代教條作天作地的穿越女,基本腦殘。

  默默告誡了自己的郭滿視線也沒敢亂瞄,匆匆瞄了一眼便低下頭。她跟著周博雅,乖乖走到屋子中央。兩手交疊垂在小腹,眼觀鼻鼻觀心。

  方一站定,立即有穿桃粉色襦裙的丫鬟取來鋪墊擺放到二人面前。

  這是要敬茶了,可是她什麼敬茶禮都不懂。

  郭滿這時候感覺到金氏用心之險惡,這些禮儀,未出嫁的姑娘家應當在出嫁之前由家中請禮儀師傅好好教導。郭滿出閣,金氏卻連糊弄都懶得糊弄,導致她是一點兒都不懂。不過誰怕誰!她不懂,難不成還不會模仿麼?

  眼角餘光一直注視著周博雅,郭滿心裡冷哼。

  周博雅的禮儀教養彷彿可在骨子裡,舉止行動間如行雲流水,堪稱賞心悅目。

  他如今是照顧著小媳婦腿短,故意將一步故意縮成兩步走的。誰知郭滿怕出錯,這時候加快了腳步跟上。這般一來,差點貼到周博雅身上。周博雅淡薄的臉一僵,他十分不習慣旁人親近他。不過周家人都在看著,他卻也沒在眾目睽睽之下拉開距離。

  兩人於是就這麼從門口一路走,跟周博雅身後長了個小尾巴似的,引得周家人頻頻側目。

  周大夫人早上才因蘇嬤嬤的回稟對新媳婦生出了些許不滿,這般一瞧,莫名覺得好玩兒。他們家大公子可自小就是個疏淡的性子。平日裡與周家姊妹們從不親近,就是跟大爺和她也恨不得站出半步遠。還沒有這麼膩歪的時候!

  她覺得好玩兒,上首大公主也這般感覺,素來嚴厲的眉頭都挑了起來。

  不得不說,郭滿今日的衣裳穿得實在好。

  大公主雖說信佛不摻和府中事兒,性子其實是十分強勢的。如此,難免會更偏愛柔順乖巧些的孩子。之前謝思思身份高模樣好是沒錯,但嬌蠻的性子,她私心裡其實極不喜。郭滿這樣的,正巧對了她的眼緣。

  婆媳兩又對了一眼,再瞧這消瘦嬌小的郭氏感官又好了一些。

  周大夫人想得也簡單,別的不多說,她只要小夫妻兩能好好兒過就行。前頭那個太能鬧騰了,她心裡頭累得慌,實在不想第二個還是那個樣兒。身份低就低點兒吧,左右他們周家與『貴』字一字上,無需別人再添磚加瓦了。

  心裡這般思量,兩人面上還是一副淡淡的。

  走得近了,感覺更強烈。周太傅身為朝中一品大員,居高勢威。郭滿沒出息的,整個人有點懵。

  見周博雅掀起袍子的下擺,不疾不徐地跪下去。郭滿頓了頓,慢他一點也撲通一聲乾脆地跪下。然後學著他的動作,僵硬地磕頭。

  雙喜適時貼到郭滿身後,將托盤遞到郭滿的手邊。郭滿磕完了頭正不曉得做些什麼呢,手背被人碰了碰立即反應過來。

  轉頭取下托盤上的鞋,然後恭敬地呈上去。

  大公主視線在鞋上掠了掠,女紅馬馬虎虎。放下杯盞,她手擺了擺。一個面目秀美的丫鬟立即上前,托盤遞上來。托盤上放著一個紫檀木鑲金的盒子,打開,裡頭是一對羊脂白玉的鐲子。

  大公主淡淡囑咐郭滿幾句,便將盒子轉手遞給了郭滿。

  周老太爺喝了改口茶,也送了新媳婦禮。珍藏許久的一台硯,平日裡稀罕的不得了。周博雅眼中詫異一閃,卻也沒說什麼。郭滿不識貨,但不妨礙她知道這些東西很值錢。跟著周博雅磕頭道謝,改口叫祖父祖母。

  周家因著老太爺還主事,大公主還硬朗,敬茶才多了這一環。

  周老太爺大公主之後才到正式的婆母公公,之後的流程一樣,磕頭,敬茶,送繡品,改口。周大夫人送的禮真是十分可心了。知道郭滿在娘家不受寵,她直接給了些實在的金銀。郭滿捂著鼓囊囊的荷包,感動得那是不要不要的。

  她喜歡周家,周家太好了嚶嚶……

  敬完茶從福祿院出來,周博雅不著痕跡地瞄了好幾眼樂開花的郭滿,想笑又覺得無語。他這小媳婦……要樂的話,好歹回屋裡避著人吧?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這小媳婦!

  大公主鍾愛牡丹,福祿院裡種滿了各色各樣的牡丹。奼紫嫣紅,明媚的光色之下,千姿百態,煞是醉人。沿著牡丹花圃中的甬道往外走,郭滿心中雀躍,腳步一顛一顛兒的。

  兩人才到院門口,就被一個高挑清冷的姑娘給攔住了。

  貌美如斯,但,方才好像沒在屋裡瞧見她。

  周博雅一看清楚來人,無奈地牽起了笑了下:「嫻姐兒怎地出來了?」

  來人是周鈺嫻,周博雅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性子比她大哥周博雅還淡薄幾分。今日新婦敬茶她不願湊熱鬧,便在窩在閨房作畫。

  畫作到一半,覺得悶便出來走走。只是才出來園子裡,透透氣兒,就聽到兩個丫頭在嚼她新嫂子的舌根頭。說什麼新奶奶貌若無鹽,瘦得跟皮猴兒似的,一陣風都能刮跑了!她們家仙人似的大公子娶了她,當真是一朵仙葩插在牛糞上,瞧得都心口疼!

  這話說的,簡直把郭滿比到泥地裡。

  真有這麼差?周鈺嫻別的不在意,自家大哥的事兒哪能不放心上。心裡不高興,於是便急匆匆地趕過來瞧瞧。

  她生得高挑,此時看郭滿,就一個黑乎乎的頭頂。

  瘦小是真的瘦小,卻也沒醜得傷眼的地步。自上而下地打量郭滿,周鈺嫻只覺得她的新嫂嫂彷彿只有巴掌那麼大一團,竟跟個孩子沒兩樣!

  周鈺嫻:「……哥哥,這?」

  郭滿眨了眨眼,抬頭看向美人兒,毫不掩飾滿目的驚艷。

  不知道叫啥,她扯了扯周博雅的袖子。

  周博雅不習慣與人近距離接觸,袖子突然被扯住,身子不受控地僵硬了。

  他心中不適,不著痕跡地往後退開兩步。然而小媳婦毫無所覺,以為沒拽住他,上前又貼得更近了些。不能再退,否則就顯得不近人情。周博雅無奈,於是抿著嘴就這麼站定:「這是小妹嫻姐兒,府上三姑娘。」

  郭滿:「……哦。」

  他袖子被人扯著,只能低頭跟小矮子呼吸相聞,「嫻姐兒的院子就在花園的南面。你往後若是得了空,可以去找她說說話。」

  郭滿小矮子黑乎乎的腦袋往這邊轉,再往那邊轉,然後咧開嘴笑:「嫻姐兒。」

  她記得長輩見小輩要送見面禮,肉呼呼的小手從袖子裡露出來,飛快地在身上摸。然而早上衣裳是雙喜雙葉給穿戴的,根本沒塞什麼能送的。摸半天,就摸出一隻胭脂盒。早上她睡糊塗了,隨手塞進腰封裡。

  嫻姐兒看著她這一番動作,莫名奇妙想到了閨中密友養得那隻雪貓兒。

  心裡生出點怪異之感,但又不討厭。蹙了蹙眉,她抽出腰間的帕子壓了壓嘴掩飾,低低地應了一聲:「嫂子若不嫌棄,多走動。」

  郭滿喜歡瞧美人兒,男女都可。立馬高興地點頭說一定,只要不打擾嫻姐兒就好。

  嫻姐兒禮數周到地說她要來便歡迎,瀲灩的桃花眼極快地上下掃一圈郭滿,心裡給了個肯定的印象。嗯,比謝思思那女人瞧著順眼許多。

  於是來之前想問的也懶得開口,周鈺嫻扶著丫頭的胳膊,丟下一句便打算走。

  周博雅哪還看不出她在想什麼?頓時有些啼笑皆非。自個兒都管不過來,還操心他?真真個愛操心。不過……素來不愛管雜事兒的嫻姐兒都來瞧瞧,怕是下人嘴巴不老實,散播閒言碎語。淡漠的眼睛微微瞇了瞇,周博雅低頭說了句『走吧』,抬腳又繼續走。

  郭滿此時還不知道,她眼中高冷的仙女周鈺嫻,正是謝思思最難纏恨不能弄死埋掉的小姑子。樂呵呵地看著美人兒一搖一擺地走遠,又扯了一把周博雅的袖子。

  周博雅被扯得腳步一頓,回頭:「……」

  小媳婦這習慣真不好!

  「小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真真兒好看!」郭滿興奮道。

  「……」不知道怎麼接。

  「氣質如蘭,行走間步步生蓮,」郭滿誇美女素來不吝溢美之詞,若非女兒之身,當真可謂油嘴滑舌之最,「郭家的姑娘,沒一個能抵得上嫻姐兒的……」

  「你過譽了……」

  「……除了我。」

  周博雅差點沒被這最後一句給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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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早上起得早就是好,郭滿喜滋滋地帶著雙喜雙葉兩丫頭逛園子。周家的花園佈置得比前世景觀還要雅致,格局大,且處處透露出周家百年世家的底蘊。亭台樓閣與花草樹木交相輝映,芬芳的草木清香縈繞在鼻尖,心曠神怡。

  雙喜雙葉兩眉頭都要擰成一個疙瘩,欲言又止的,想勸她又不知從何開始。

  按她們說,這新婦嫁進夫家的第二日,不是都該與新姑爺膩在一起?她們姑娘方纔還在念叨姑爺生得第一俊。既然第一俊,那為何不厚著臉皮膩著他?似這般沒頭蒼蠅在園子裡亂走,不就是給了那些個心思不純的丫頭機會向姑爺獻慇勤?

  雙葉是暗中把清歡清婉給狠狠記恨上了。

  ……能不記恨麼?

  就在方纔,她們姑爺姑娘一起回了屋子。姑爺前腳剛走,清婉清歡就一幅心神不寧萬事憊懶的模樣。掐著細腰,眼睛很不得跟著姑爺飛走。過一會兒瞧一眼外頭過一會兒瞄一眼窗戶外頭,打量她們才來不知道?不就是在瞧姑爺是不是回來了!

  雙葉心裡清楚,所以更計較,然後就處處不滿。

  實在瞧不過眼便指使個事兒,那清歡立即就蹦了起來,跟她做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似的。清婉倒是沒炸,但也陰陽怪氣地指明她們倆是姑爺書房裡頭伺候的,並非一般的粗使,做不來這等遞茶送水的粗活兒。真當自己跟周家正經姑娘啊,架子端得比誰都大!

  雙葉心裡頭耿耿於懷,可又不能跟她們家姑娘挑明。

  她清楚自家姑娘的,行事最是乾脆粗暴。若被她曉得了那還得了?依她們家姑娘的性子,清歡清婉定然要被攆出去!雖說姑娘是女主子自當有這個權利,可才嫁到人周家兩天就攆人姑爺院裡伺候的大丫鬟,那成什麼人了?

  且不說這頭雙葉一口氣悶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書房那邊周博雅命人喚了周家大管家,心情不美。

  「不管是何人絕不姑息,還請公子息怒。」

  大管家還沒見過周博雅黑臉,冷汗當下就冒出來,連連保證一定查到底。他心下也正在納悶兒呢。新奶奶昨兒才進得門,連面兒都沒見著。這些個有鼻子有眼的胡唚,到底從何人的嘴裡冒出來?

  周博雅擺擺手,示意他自去。

  人一走,他拿著公文看了一會兒又放下,起身往周大夫人的院子去。

  周大夫人在福祿院喝了新媳婦茶,又陪大公主敘了會兒話,才將將回。周博雅不來,她正巧跟蘇嬤嬤倆又琢磨起新媳婦還是個青瓜蛋子的事來。

  新媳婦聽說才及笄,十五歲。尋常姑娘這個時候來是有些晚,但新媳婦在娘家過得苦,晚些也能理解。實在不行,也可以請太醫看看。她煩是煩周博雅,她們家雅哥兒正值血氣方剛的年歲,這麼幹熬著等也不是事兒!

  「若不然,給雅哥兒備上兩個通房?」

  她這話一出,旁邊替她捏肩的丫鬟風鈴身子頓時就是一僵。忍了又忍,才沒在方氏跟前露出端倪,只是手下卻更體貼了些。

  「這般不妥吧……」前頭才和離就提過一回,被大公子給拒了,這回再提,定更不會答應。

  蘇嬤嬤沒注意到風鈴瞧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有些猶豫地說,「咱們大公子的性子跟旁人不一樣,最是不喜跟丫鬟們糾纏。這般行事……他約莫不會高興的。」

  「這不是沒法子麼!」

  周家自祖上起便有男子三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上至周紹禮下至周家小輩,後院都只一個正頭夫人。但正頭夫人只一個,通房小星卻是不拘的。琢磨了會兒,方氏覺得可行,「挑老實的便是,總不會給媳婦難看的……」

  「不必了母親。」

  蘇嬤嬤還沒接嘴,正巧過來的周博雅聽見了,「母親。」

  「雅哥兒來了,」方氏抬眼一瞧立即笑了,「怎地這時候過來?」

  周博雅人高腿長,看著不疾不徐,眨眼就走到了跟前。他笑著與方氏行了個禮,便被方氏指使到身邊下首右側的椅子坐下。

  他一坐下,丫鬟立即蓮步上前奉上熱茶。

  方氏擺手示意她們退下,就又開口了,「通房還是要備的,媳婦年歲太小身子骨兒沒長全,總不能壞了她根基。你且放心,娘心裡有數,自不會留那些個心術不正的。若你是怕新婦瞧見了引起夫妻不睦,就把人擱前院書房,侍弄書墨,紅袖添香。」

  「母親想哪兒去了!兒子是這急色的?」周博雅皺眉,「紅袖添香就不必了,研磨兒子自己會研。」

  周博雅接過茶輕呷一口,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太苦!

  自然地放下杯子,推了開,他又緩緩道:「兒子如今已弱冠之年,正是立業的好時候。朝堂上也有諸多事兒要忙,沒那些精力再去應付。」

  「又不是正經妻妾,誰教你應付?」

  方氏不以為然,呷了一口茶。上個月採摘的新茶,最是清爽:「不過是給你平日裡消遣的玩意兒罷了。」

  「母親說笑了。」周博雅抬眼看了她,淡淡一笑。繼而輕飄飄感慨了一句,意有所指,「這人只要是活的,再是個玩意兒,也會生出小心思的……」

  「話不能這麼說,玩意兒生出小心思還能拿主人怎麼著?」方氏就不信了,「你若是怕她們生出心思,別給臉就是了。」

  「能少些麻煩自然是好的。」周家家大業大,京中多少世家巴不得周家翻車?周家男人知道,與女色上素來克制,避免後院失火。

  不過再克制再嚴格,也擋不住有些自恃貌美之人一顆想往上爬的心就是了!尤其盯緊了府上的香餑餑,嫡長孫周博雅。

  茶水周博雅喝一口便不動了,奉茶的婉玲眼一動,公子不是最愛新茶?這可是最新的……

  心裡嘀咕,轉身退了下去。

  周博雅又說,「兒子平日裡公務也忙,時常處理到深夜。這般也是為了自己打算。況且母親也別忘了,兒子再是冷清,也是個普通人。是人總就有懈怠的時候,到時書房裡頭日日伺候的,自然比後院裡頭的親香……」

  本還堅持的方氏聽他這話,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一僵,漸漸就消聲了。

  她垂下頭,自然憶起,周大爺年輕時候也養過三個通房。

  原本是自幼在他身邊伺候大丫鬟,情分自然有。方氏考慮著懷了孕身子不方便,於是就做主給開了臉做通房。結果這一開臉果然就出事。那通房仗著與周大爺多年的情分,私下裡偷偷倒了避子湯。

  一來二往的,果不其然就懷上了。

  周大爺最是個憐惜柔弱的多情人。憐惜通房柔弱,非鬧著不給藥掉。懷了七八個月,不能再如何,就只能生下來。那通房嘗到了甜頭更會得寸進尺,見天兒地慫恿周大爺給孩子抬身份。孩子的身份要抬,生母自然不能再當奴婢。若非大公主強勢,不容情面地將作妖的幾個通房送去莊子上,周大爺差點就壞了周家的家規,給抬了妾。

  如今倆庶子庶女也十四十五了,雖不敢與周博雅兄妹爭鋒,卻也時常礙了周大夫人的眼。

  「呼……」周大夫人想到這兒心中猶如吞了一坨秤,這通房啊……心思真要不正,面上再是看不出來的。正頭夫人再能耐,還能管到人家心裡去?還是莫要再造孽,「雅哥兒說的是呢,且再等等吧。」

  猝不及防觸及舊事兒,周大夫人也有些心煩:「媳婦兒你瞧著可還康健?」

  原本不放心派人去打聽,結果打聽的都是在說這郭氏身子骨兒最是病弱不堪。結果今兒才一見,瘦是瘦了些,瞧著卻是一幅乖巧又聰慧的皮相。

  「尚可,」周博雅想起那一把骨頭,斟酌地說道,「還要在好好將養。」

  「罷了罷了,你且自己做主吧。」也只能這樣了。

  方氏早上起得早,如今頭有些疼。按了按額頭,她促狹地說了句玩笑話,「左右你也懂事兒,你的小媳婦兒就你自己養。」

  周博雅被她這一句給酸得頭一麻。

  抬頭見周大夫人笑得一臉曖昧,頓生無奈。他也並非為了新婦而來,只是私心裡實在不喜後院女子太多罷了。人多是非多,省得到時候給他招惹麻煩。況且他性子使然,雖有欲望要紓解,卻更厭煩旁人靠他太近。與別人肉貼肉相比,他寧願憋著。

  「母親,那兒子告退了。」

  方氏擺擺手,便由丫鬟扶著去屋裡躺下了。

  周博雅人行了個禮,轉身就出了院子。

  正要進花園,後頭就小跑著跟上來一個丫鬟。邊跑邊一聲一聲地喚他。他想了下,頓住腳步。

  只見是芳華苑的風鈴,嬌喘吁吁的,手裡抱著一個木盒。

  跑動間,她胸前一聳一聳的,此時抬起盈盈如水一雙剪水眸,仰頭溫柔地看著周博雅:「大公子,這是夫人命奴婢拿去給新奶奶的東西。奴婢手裡頭還有些事兒,正巧勞煩您給帶回去。」

  周博雅有些詫異為何母親方才不直接給他。

  不過也沒多想,接過盒子。

  東西確實是方氏命人送去西風園的,是一本養身的食譜。

  方纔方氏忽然想起來,叫蘇嬤嬤找出來送給郭滿養身子用。新媳婦太瘦了,這麼瘦什麼時候能長大?必須得補!蘇嬤嬤手上有事,找出來就喚個小丫頭替她送去。風鈴聽見了自作主張給截下來,說她來送。

  周博雅打開看一眼,忍不住就笑了。合上蓋子,便要走。

  然而腳下才一動,風鈴又輕喚他一聲。

  「何事?」周博雅聲音清涼如山上泉水,不含喜怒卻沁人心脾。

  「大公子,」大公子素來寬容有禮,對下人從不苛責。風鈴咬了咬下脣,有些話差點就脫口而出。忍了又忍,說了一句,「您今日來夫人這兒應當攜奶奶一起,這般一個人來去……不太好。」

  周博雅淡淡挑了眉,轉身離去。

  風鈴的臉,驀地漲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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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姑娘,您到底在看什麼?」

  雙喜實在不懂她們姑娘用了早膳就四處走動到底所為何事,她們都快把這片逛了個遍,「走這半天也該累了,咱們回去吧。」

  「在確定一些事。」郭滿走了許久,小腿肚子都在打顫。

  雙葉不知她要確定什麼,試探:「那姑娘看了這許久,確定了麼?」

  郭滿插著腰苦大仇深:「沒。」

  雙喜雙葉對視一眼,半點摸不著頭腦。但見自家姑娘如此堅持,也只能陪著她。

  說到這,事情還要從用罷早膳說起。

  按規矩,新奶奶進門,西風園易了主,掌事嬤嬤自然要領一眾奴婢來主屋給新女主子見禮磕頭的。西風園以往就周博雅一個主子,如今添上一位,下人們自然要認準了主子,省得以後衝撞了。世家貴族的女子嫁了人都要經歷,郭滿知道其中厲害,自然不會馬虎。畢竟往後她能不能拿捏住西風園,就看這日的威風立得如何。

  她這頭剛擺好了姿態,頭一個上前磕頭的便是身為院中一等大丫鬟的清歡清婉。

  說實話昨日折騰了一整日,又蓋著蓋頭,郭滿她沒仔細瞧過周家這邊的下人。今日一瞧,就驚覺周美人不僅自己美,連身邊伺候的下人也不是一般長相。這兩大丫鬟,無論是樣貌還是穿戴,比一般大戶人家嬌養的姑娘都要精細一倍不止。

  講真,若非她此時是一身正紅地坐在上首,而兩人恭恭敬敬跪在下首。端看皮相和身段,旁人約莫以為這倆才是主子。

  郭滿當即心下納了悶,心裡嘀咕著周家厲害了。

  就見兩人盈盈下拜,給郭滿磕了個頭。清歡清婉的禮數從未有過半點不當,端看舉止,連雙葉再計較也要誇一句不卑不亢。

  兩人帶頭給新主子見了禮,後頭自然就順下來。

  郭滿把屁股坐得穩穩當當,雖說怕被人磕多了頭會折壽,但知道這是封建社會。無規矩不成方圓,非跟第一次見面的家僕論什麼平等,免除必要的威懾手段才是真腦殘。

  等一群人磕完頭,她還要訓話,再查看掌院的要西風園的賬冊與私庫畫名冊。方便自己帶來的嫁妝擺進去她心裡有個數,往後若是查驗也有據可循。

  這些都是流程,郭滿自己也懂,自然不會不耐煩。

  然而一眾下人磕頭的磕完頭,她該訓的話也訓了,西風園掌事嬤嬤呈上賬冊的時候,清婉突然冒了一句話。叫一心專注只看賬冊的郭滿,心裡突地一抽。

  周博雅私庫的鑰匙,自來是清婉在管。郭滿知道後便順便問了一句,清婉心裡不高興,便立即不知何意地回了這麼一番話。大致是說,前奶奶出身謝國公府,身後又站著當朝皇后娘娘,身份高貴,真真兒的金枝玉葉。她連自個兒的嫁妝都還擺在落霞院沒搬,決計不會眼皮子淺貪圖大公子私庫那些東西。

  清婉的本意是不是嘲諷郭滿沒心思在意,她被謝國公府這四個字給驚住了。

  出嫁前那日,她在夢裡還看過一回那書。雖然醒來記不得多少,必要因素還是記得很牢的。她嫁的這美人姓周,若前頭和離的那少奶奶真是出身謝國公府,郭滿心中突然冒出了個可怕的猜想。

  冷汗不受控制地冒出來,郭滿仔細回想那本書的內容。

  然而回想了半天,除了男女主又酸又長的感情線和某些進行不和諧運動的場所,她實在想不起來其他。雖說記得男主有娶過一個短命的繼室,但她完全想不起來那個純為促進男女主感情一年就掛的炮灰繼室姓什麼,是不是姓郭。

  ……應該不會這麼狗血的?郭滿小心肝開始抖。

  她是不想往這個方向思考,可是仔細想想,周大美人的人設很可疑啊。正常人能長成那樣?跟畫中走出來的似的。過了分,未免顯得虛假……可轉念又一想,人生哪有那麼狗血?這又不是寫小說,手動動就有了。

  不過事有萬一,務必確定清楚。

  在郭滿僅剩的對那本書的記憶,那本小說除了男女感情糾紛,似乎也沒啥劇情。不過作者為了表示這不僅僅只是一本單薄且無腦的戀愛文,她還是有深度的,於是添加了不少建築物的描寫。

  不過就算建築描寫,其實也只是描寫男女主運動的場地而已。時隔太久,郭滿大到能漏風的心裡就只記得男女主啪啪啪最大膽的一個地方。那個令她印象深刻的周家水榭亭台。

  水榭是女主與男主繼和離之後,關係破冰的一大關鍵點。

  郭滿記得很清楚,文中說男主家大家長多少歲大壽不記得了。但在這天,女主破天荒想通了,跟隨嫂子來男主家做客。中途因觸景生情醉了酒,然後便一路歪歪倒倒,找來水榭。

  正巧男主在此處餵魚。

  她衝上來,又是哭又是喊地發酒瘋。強拉著男主來了一場夾雜淚水與酒氣的啪啪啪。自那之後,女主重生後與男主之間深深的隔閡彷彿有了個突破口,變得自然起來。

  因為那是個重要的轉折,作者極盡文字之能是,把這場魚水之歡寫得纏綿悱惻。郭滿看書的時候年紀還小,沒經過島國愛情動作片的洗禮,很沒見過世面地把那個亭台水榭深深刻在腦海,如今還記憶猶新。

  郭滿圍著周家花園一直往南走,水榭她記得建在周家大宅的南苑。

  可是走半天到了南苑,她並沒有看到什麼亭台水榭。郭滿插著腰一臉嚴肅,也許是她多心了,畢竟這種事怎麼說都太離譜,她哪有那麼倒霉?

  「姑娘,您看好了?」雙葉見她終於停下,「咱們回去吧?」

  「嗯……」

  郭滿覺得自己絕對不可能那麼倒霉。她相信自己,畢竟她從頭到腳都透露著一股慵懶而迷人的王霸之氣,整個人一看就是主角的命,怎麼可能成炮灰?況且天底下姓謝的多了去,在歷史長河的某個未知的朝代出個謝國公府其實也很合常理,畢竟謝姓也很大。

  所以,絕對不可能!!

  「先回去吧。」

  她們回了院子,周博雅人已經回來了,正拿了一本不知道什麼書看得入神。

  郭滿站在內室的帷幔邊上,悄摸地打量他。

  從頭看到腳,再從手指看到眼睫毛,這個人都是真實且活生生的,一點不像個用『貌若神祇』四個字就概括的假人。

  她心裡又稍稍放了點心,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窗戶洞開,郭滿現在發現,這男人似乎很喜歡明亮。不論外頭光有多強,只要他坐這兒,窗子都是要大開的。外間斑駁的樹影落在他肩上,明明碎碎,晃人眼。郭滿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盯著書封看,發現周博雅在看一本藥膳的食譜。

  「哎?夫君還對藥膳有研究?」

  郭滿有些驚訝,他看得如此入神,她還以為他在看什麼要本孤本。所以……那本書的男主有看食譜的愛好嗎?郭滿仔細想了想,沒有!那男主愛笑麼?不,他就是個行走的神像。那個男主仙氣得恨不得不食五穀雜糧,飲晨露吸收日月精華從而羽化飛昇,這捧著食譜的人肯定不是他!

  周博雅目光從書頁上抽出來,彎了彎眼角,「隨便看看,打發時辰。」

  喜歡笑,性子很溫柔,說話也沒有惜字如金。

  郭滿心裡對比著,當即心裡最後那一點疑惑也消了。咧開嘴也笑:「若是打發時辰,看食譜真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俗話說的好,民以食為天。人活著,其實就是為了能大口吃佳餚痛快喝美酒,夫君你很實在啊!」

  「呵呵呵……是嗎?」周博雅被誇得想笑,「那娘子也實在麼?」

  「嗯,我,不,妾身也喜歡研究美食。」郭滿覺得找到了共同話題,「不過妾身雖然會吃,卻不會做,若是夫君想嘗,妾身可以指揮廚子做。」

  「……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她連連擺手,非常大方地表示,「美食共享是應該的,一個人吃獨食多沒意思。」

  周博雅淡漠的眼眸泛起漣漪,一圈一圈的,彷彿寒潭裡被丟進了小石頭激起了點點波紋。郭滿看著他,腦中驀然冒出一個詞,一笑生花。

  周博雅這次娶妻,朝廷給他十日假期,公務都挪到一邊。

  閒來無事,便尋些書來打發。

  他性子穩,素來坐得住。見自己的小媳婦歪著腦袋湊在他身邊看,黑乎乎的腦袋還隨他翻動書頁而左移右移,十分有趣。周博雅本還想提醒她莫靠他太近,但一想小媳婦還小,雖然靠近卻並不似旁人那般將胸脯往他胳膊上擠,滿臉寫著欲望。唔,不過她也沒有就是了……

  這般也算尚可忍受,於是就沒出聲了。

  郭滿一邊看一邊評價這道菜少了什麼味兒那道菜應該再加點什麼材料,頭頭是道的,周博雅聽著竟然覺得有幾分道理?

  「胡椒是何物?」周博雅突然問一句,「辣味?跟茱萸一個味兒?」

  「啊,」郭滿眨了眨眼睛,「沒有胡椒麼?」

  周博雅與她對視,「不曾聽聞。」

  郭滿:「……哦。」

  她突然洩氣,整個人彷彿一攤裝滿水的牛皮袋子攤在桌案上,軟趴趴的。周博雅不解的同時又想笑,這麼失望啊……

  「既是辣味,茱萸應當差不多。」

  哪有差不多,差很多好不好!郭滿很給面子地附和:「馬馬虎虎吧。」

  飄窗邊,男主子與女主子你一言我一語,聊得正歡。外頭清歡端了茶點過來,入目便是這樣一幅畫面。素來不與人親近的公子,正貼著新奶奶坐。歪頭說話,疏淡的眼眸淡淡彎著,笑意也清淺。

  她們家公子長到如今年歲,還不曾跟誰這般親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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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29:49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白日裡好好交流了一番,兩人關係也親近了許多。不過郭滿看完才知道,周博雅這本食譜是方氏讓他順道兒捎回給她的。

  用晚膳之前,郭滿琢磨著婆母對她這般慈愛,若是她上道兒,怎麼也該表示表示。關係都是這麼維繫的,人家都好,得領情兒。於是便命雙葉將庫裡一幅魚鳥水墨取來,收拾收拾,主僕三人便去芳林苑給方氏請安。

  雖然看不出畫作的價值,但林氏出身江南巨賈,作為嫁妝攜上京城自然沒有差的。

  郭滿到的時候,周鈺嫻也在。

  方氏詫異郭滿這個時候過來,連忙招手示意蘇嬤嬤去迎。郭滿進來立即就感覺到母女之間氣氛怪怪的,嫻姐兒人已經背過去坐了,清艷的小臉兒繃得緊緊的。她頓時明白自己這是來得不湊巧了,正趕上母女倆鬧矛盾。

  「兒媳見過母親。」進都進來了,退出去也不太好。郭滿低頭小碎步走過去,乖乖巧巧地行了個禮。

  「滿滿來了……」方氏抬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見郭滿有些拘謹,便拍拍身邊座位牽出笑臉道,「也不知你在娘家時都喚什麼乳名,母親便喚你滿滿了,過來坐吧。」

  郭滿聽話地過去坐下:「滿滿或小六皆可,母親您隨意。」

  「小六可不好聽,」方氏見她乖巧,緊繃的嘴角也鬆弛了些,「還是滿滿好。圓圓滿滿,吉利又好聽。」

  郭滿低下頭,佯裝害羞地笑笑。

  方氏順勢抓起了她搭在腿上的手,本欲做親暱姿態地拍拍。然而捏到手中方才發現,竟然只有手心一團大小。方氏低頭一瞧,這立即就驚了。白嫩嫩,肉呼呼,她握在手裡連連捏了好幾下還不捨得放地笑道:「滿滿這手生得真好,福氣。」

  一對白包子嘛,郭滿早就瞭解了。於是不說話,就衝方氏咧嘴笑。

  繃著臉的嫻姐兒,眼風遞了過去瞧。

  這雙小肉爪她早上就瞧見了,生得實在討喜得很,當時她一看到就想捏捏看。可顧忌著新嫂子才進周家大門,姑嫂關係疏淡,嫻姐兒便忍著沒把眼睛往上頭瞥。這時候到顯得母女心意相通了,她娘捏著新嫂子的肉爪子就沒鬆開過。

  見嫻姐兒眼睛轉過來,方氏嘆了口氣,方纔的事兒又重提。

  「娘與你說的自然都是有道理的,你莫要再強。」

  一雙兒女婚姻大事上都不叫她省心,雅哥兒是時運不濟遇到謝家,嫻姐兒可就完全是自己不願,「風哥兒心裡沒你,這麼多年你自己也該明白了。再這般耗著也不是事兒,聽娘的,別強了。」

  嫻姐兒不願談這些,抿著嘴不說話。

  「嫻姐兒!」還是這態度,冥頑不靈!

  再不願談也必須談,嫻姐兒如今也十六了。別人家這個年歲的姑娘早該出閣,好生養的興許連子嗣都生了,方氏語重心長地勸:「聽說風哥兒年前才跟陛下請旨,今年四月南下南疆,協助翟大人處理西南蠻族騷亂之事。南疆在大召沉珂已久,沒個兩三年是他決計不會回京。屆時你也十九了,可見他就沒顧及過你。就算顧及了,你眼看著年歲大了,又可等得起?」

  「娘,長風哥哥不是那樣的人!」即便是她娘,嫻姐兒也聽不得她拿這樣的話說沐長風。

  周鈺嫻十分生氣,飽滿的嘴脣都在發顫,「長風哥哥只是沒開竅,他不像大哥成熟心思深沉,他少年心性。等他成熟了自然不會……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他才不會耽擱她,他會娶她的。

  回回都說不通!

  方氏心裡是又急又恨,捂著胸口,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這女兒。任性也不是這麼任性的,沐家那小子好她知道,可是人再好也得看緣分不是?沒緣分就是沒緣分,硬湊在一起也不過強扭的瓜不甜,嫻姐兒怎麼就不懂呢!

  周鈺嫻就認準了沐長風,不管方氏怎麼勸怎麼嚇唬,就是不鬆口。

  郭滿坐一邊,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她雖說是嫂子,可也才進門一天而已。這麼快就接觸到如此私密的話題,她覺得自己承受不來。不過好在兩人也沒有拉她參與的意思,郭滿就只能裝聾作啞地等兩人爭執完。

  說是爭執,其實只是方氏色厲內荏地嚇唬嫻姐兒。

  嫻姐兒也是個主意大的,根本嚇不住。

  她也不與方氏爭,就擺著一張不聽不動的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任由方氏操碎了心說乾了唾沫,她也無動於衷。最後鬧得沒辦法,方氏又不能真上手打,再說她也不捨得,所以只能放嫻姐兒回去。

  周鈺嫻冷著一張臉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方氏被她這做派又給噎不上不下,捂著胸口,手一指門外的背影不住地點。郭滿趕緊倒了一杯茶,遞給她緩緩。方氏接過去就一口灌,好半天才勉強收拾好了心情應付郭滿:「……讓你見笑了,嫻姐兒這脾氣。」

  她真是疲憊,每日操持周府上下已經夠忙了,還要為嫻姐兒婚事提心吊膽。

  「哪裡的話,」郭滿立馬擺手,「嫻姐兒是直爽性子,兒媳哪裡會見笑。」

  方氏為周鈺嫻的親事煩也不是一天兩天,沉沉嘆了口氣,不想再提。罷了罷了,兒女都是債,轉頭又看向郭滿:「滿滿這時候過來是有何事?」

  郭滿於是立即將畫作拿過來,笑道:「兒媳這兒有一副水墨。」

  說著,她打開木盒,講畫取出遞上去,「兒媳雖說才進門,卻當真受了不少母親私下的照顧。母親惦記著兒媳身子骨,還特地叫夫君送來食譜給兒媳養身子,母親真真兒費心了。」

  漂亮話郭滿張口就來,她輕言細語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方氏,真誠得像個不懂事兒的孩子句句發自肺腑,「兒媳心裡頭感激母親慈愛,特地來道謝,謝母親憐惜兒媳。不過兒媳不知母親喜愛什麼,便自作主張挑了幅水墨。」

  方氏在書香門第耳濡目染二十多年,書畫上自然重視。一聽是畫作,接過來便打開。緩緩展開一看,她面上的笑意立即就真誠了起來。

  前朝懷無大師的嵩山魚鳥圖,看這筆觸與印章,應當是大師盛年時的作品。類這種,當今世上,僅存不超過八張。聽說當初畫作一問世,便被江南一個富商給收藏了。現如今許多人見過的魚鳥圖,都是那富商怕人惦記,找人仿造的。旁人認不得真假,有幸見過真跡的方氏卻認得,郭滿送的這就是真的。

  雖然只是其中一幅,卻足以讓方氏猶如喝一碗蜜水,心裡甜滋滋的。

  並非貪圖這魚鳥圖貴重稀罕,她還沒那麼銅嗅,不過是心懷甚慰罷了。她私下做的那些事兒,是為了兒子往後能夫妻和睦些,原本也沒想叫新媳婦知道。沒想到新媳婦竟然全看在眼裡,也記了在心上。

  當真是個有心的好孩子,比謝氏懂事了不知多少!

  「這就太貴重了,滿滿拿回去吧!」她小心翼翼地從卷軸的下擺往上卷,生怕碰壞了,「娘這兒要用畫叫雅哥兒畫兩幅便可,娘不要你的東西。」

  知道郭滿在郭家拮據,這幅畫怕是她嫁妝裡頭最貴的東西了。

  想到這,方氏轉頭看向郭滿的眼神慈愛了許多。她不過送了本食譜,這孩子就送了最寶貝的東西來,這麼實誠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話從何說。

  「母親你……」

  「叫什麼母親,」方氏唉了一聲,說道,「滿滿就跟著嫻姐兒喊,叫娘。」

  郭滿最上道兒,立即道:「娘!」

  「嗯,」方氏是真高興了,越想越滿意。雖說郭氏年紀小樣貌也差,脾氣卻是真乖巧。古語有云,娶妻娶賢,納妾才納色。這般一想,兒媳婦也不算娶錯人,「這幅畫你且拿回去,我這裡用不著。若是覺得過意不去,那便替娘好好照顧雅哥兒。」

  雅哥兒好了,她心裡頭自然就高興。

  推辭來推辭去的,畫最後還是沒送出去,又完完整整地帶回。

  郭滿回去路上,就忍不在住思考兩件事:一是周家人怎麼能個個都這麼有原則,既然這麼喜歡還不願拿。二是這幅畫真的很值錢麼?方才方氏一看到畫,眼睛噌地就亮了。

  能讓周家大夫人都驚喜震驚的東西,價值定然不會輕。

  郭滿敲了敲木蓋,開始恥笑金氏號稱滿腹詩書到底得多學業不精。這八幅畫掛在金氏正屋十多年,她日日看,都不曾表現得多重視。以她愛錢的性子,定然不能啊。十多年都不曾發覺畫有何不同平常,還自詡什麼文化人。竟叫她那麼輕易拿走東西,郭滿都要笑死。

  這打臉打的夠好玩兒啊!

  這頭郭滿在嘀嘀咕咕,謝國公府謝思思今日準備出門去將軍府做客。

  沐長雪在府上辦了個賞花宴。及笄禮前,將軍夫人特意讓女兒練練手,自己組織同齡貴女們來府上聚一聚。沐長雪一口氣邀請了二十多個姑娘,為了辦得熱鬧成功,她連不對付的謝家姑娘都不計前嫌地下了帖子。

  謝思思上輩子還在周府當少奶奶自然沒去,這次一聽說,今日隨謝家姐妹一併出門。

  她坐在梳妝檯前,一面由著丫鬟上妝一面在想一件事。

  周博雅會陰差陽錯娶了郭六,是她最始料未及的。但不得不承認,在知道這事兒之後,她心中湧出的慶幸與竊喜無以用言語明表。因為謝思思很清楚,這個郭六就是個短命鬼,神藥補藥地養著也保不住。至多兩年,郭六必然會與世長辭。

  誒,可憐了上輩子沐長風與郭六相識一載卻為這醜八怪孤寡半生,謝思思想到此事無限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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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說來謝思思私心裡其實十分艷羨這郭六。

  雖說郭六早逝,但人的命數自來由天定,長與短早已註定。女子這一生不就為尋得一心人?前世的郭六何其幸運,叫沐長風那樣的男子為她記掛半生。

  思及此,謝思思再反觀自己,心中不禁又妒又澀。

  錦瑟不知自家姑娘又在悲苦些什麼,想著外頭謝家的馬車早已候在門外,總不好叫幾個姑娘等她們姑娘一個。於是嘆了口氣上前,輕聲喚了聲謝思思:「姑娘,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方纔已遣人過來問了。咱們是不是該快些?」

  謝思思驀地驚醒,抬頭看了眼錦瑟,意興闌珊地開了妝奩著手上妝。

  不過再是幸運又如何?

  這輩子郭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遇上沐長風。

  搶破頭嫁進了周府,遇上周博雅那個薄情的男人,她郭六這輩子到死也逃不了一個與她上輩子相同的結局。不,應當比她還不如。郭六沒她的美艷,沒她的顯貴家世。無才無貌的,在周家根本無立錐之地,周鈺嫻一張嘴就能叫她羞憤欲死。

  這般一想,謝思思心裡暢快了。

  她重生這一回興許還做了件好事,叫沐長風省了半生的蹉跎。

  「把我那件煙羅裙子拿來,今日我要穿那個。」

  謝家是皇后的娘家,謝思思自然少不了這些稀罕貨,光煙羅裁得裙子就十多條:「另,將娘娘賞的那副點翠也一併拿來。」

  錦瑟如今只要她不哭就是大善,立馬去取來。

  謝思思不愧是京城一等一的好顏色。膚白貌美,湘妃色羅裙一上身,又點上最艷的口脂,整個人顯得人比花嬌。她攬鏡自照,覺得還缺些什麼。於是又提了硃砂筆,在眉心畫了朵紅梅。

  「走吧,」謝思思扶了撫鬢角,掐著細腰踏出來。

  錦瑟琴音鬆了口氣,她們家姑娘可算是想通了。

  馬車上,謝家幾個姑娘早已坐在裡頭等。

  謝思思這頭一掀簾子,臉一露出來,那叫一個艷光四射。她神色淡淡地與姐妹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上車,眼風一掃,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幾個姑娘的正中間。眼波流轉間,她媚眼如絲。

  謝家幾個姑娘心裡頓時就不高興了。謝四往日未出閣前就跋扈,姐妹們忌諱著她得皇后姑母另眼相待,平日裡自然會避其鋒芒。如今謝四都被休回娘家了,還不改本性一上車就坐主位,真真兒礙眼!

  謝七姑娘心裡頭不舒坦,故意拿話刺她:「四姐姐,聽說今兒沐府賞花宴,對外說是說沐長雪請小姐們聚一聚,實則是將軍夫人藉機替沐大公子相姑娘。」

  她聲音軟糯,帶著綿綿的鼻音,倒也不顯得惡意,「四姐姐盛裝出席,是不是真不打算與四姐夫破鏡重圓了?」

  「小七,」謝五等她一番話說完,嬌叱道,「怎麼這般說話?」

  「難道不是?」謝七鼓了鼓腮幫子,一幅年紀小口無遮攔的模樣,「那郭氏算個什麼東西?一場風寒就能挪位子……四姐姐你說是吧?」說著,還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謝思思。

  謝五立即拍了她一下。

  謝七吐了吐舌頭便住了嘴,卻還拿白眼暗暗翻向謝思思。

  謝思思眼睫倏地一顫,垂下眼簾。

  謝七這一番惡毒的話,恰巧正中了她的心思。謝思思立即將頭轉向窗外,故作不聽不理會。就聽謝七搶白得逞了還不依不饒,嘀嘀咕咕:「不過四姐姐興許早膩歪了這『如玉公子』也不一定。」

  「畢竟京中都在說,如玉公子是那蠟槍頭,生不出來子嗣……」她忍住紅臉的衝動,裝作無知地問謝思思,「四姐,什麼是蠟槍頭?」

  這話說得就十分不堪入耳了,大家姑娘,哪裡能把這話說出口?

  不僅謝七,就是一旁看熱鬧的謝五謝六也頓時面紅耳赤。

  謝思思一張臉都氣得通紅,脂粉遮都遮不住。她刷地抬起頭,狠狠瞪向哄笑的謝家姐們。

  穩坐釣魚台的謝五一把摀住謝七的嘴,這下是真呵斥:「你快閉上這嘴!聽聽你都在說些什麼?大家姑娘,誰人似你這般口無遮攔?」什麼蠟槍頭不蠟槍頭的……這一字一字的真污人耳!

  她一面搶著不讓謝思思發作一面作勢教育謝七,「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在主人家跟前嚼舌根頭,叫你聽得這些話?被我查出來,非全拉出去發賣了不可!」

  謝思思面上發紫,嘴繃成一條線。

  雖說周博雅這閒言碎語是她自個兒找人放出去的。心裡最清楚是假非真,可她也仍舊不能忍受旁人對周博雅一個字的詆毀。

  「確實要發賣,這般背後論人口舌,還污言穢語掛嘴邊的人,早就該爛嘴巴了!」謝思思面上繃得緊緊的,說出來的話像刀子似的往人臉上戳,「若不然旁人聽了怕是都要質疑咱們謝家姑娘的教養。姐妹們可不像我,你們親事都還沒定呢!」

  謝五和稀泥的面色頓時僵硬了,抬頭看向謝思思。

  謝思思挑了挑眉,「五妹妹你說可是這個理兒?你的親事嬸娘還在四處相看。名聲比什麼都重要,出門在外的,自然要謹言慎行。」

  謝五牽起嘴角,勉強擠出一個笑:「四姐說的是。」心裡不痛快便轉頭嚴厲呵斥謝七,叫她莫要再胡言亂語。

  謝七被呵斥得一愣,立即扭頭去看謝六,然而謝六端起了茶盞不看她。她頓時噎了好大一口氣,狠狠瞪了好幾眼謝四才氣哼哼地把頭扭過去。

  謝思思心中冷哼,抽出帕子壓了壓眼角,轉頭又看向了車外。

  雖說周博雅生不出子嗣的消息是她派人散出去的。可這三人成虎不是說著玩,話傳著傳著,連她自個兒都有些相信了。謝思思一直耿耿於懷。她上輩子跟這輩子,嫁給周博雅三年都不曾有過孕。結果她一怒之下入東宮,沒多久就懷上了。

  這般一比較,周博雅在那等事兒上確實不如表哥,周博雅太敷衍。

  思及此,謝思思便又憶起了周府的竹林與東宮後院兒激烈的歡好。藏在髮絲中的耳尖悄悄紅了。馬車中幾個姑娘心思各異,都沒了再說話的興致。

  且不提這邊謝家一眾姐們的暗中機鋒,周家這邊,周鈺嫻也是要參宴的。

  周家與沐家世代交好,周鈺嫺與沐長雪更是閨中密友。沐長雪的花名冊,周鈺嫻要排頭一個。嫻姐兒心知今日對好友來說格外不同,所以在穿戴上便多花些心思。特地選了一套藕色的廣袖直裾,淡雅又不會喧賓奪主。
  因著沐長風的事兒,方氏是不想她再去沐家走動,省得彌足深陷。然而不等她說什麼,嫻姐兒已經命人套好了馬車,招呼不打一聲便飛快走了。

  方氏追都追不及,聽下人回稟後十分生氣,轉頭便命人去尋周博雅來。

  周博雅正在屋裡跟小媳婦兒說話。

  說來也是稀奇,他本是個不喜吵鬧的性子。結果取兩任妻子都是鬧騰的,前頭那位鬧騰是性子太蠻橫,後頭這個純粹話多。嘰嘰喳喳的,也不知打哪兒來得滿腦子古怪念頭 ,前言不搭後語的,偏又叫人覺得好玩兒又樂意聽。

  蘇嬤嬤來的時候,就是兩小夫妻正靠在一處不知道說些什麼。那新奶奶好似說了什麼話,她們家大公子眉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來。

  蘇嬤嬤十分震驚。

  愣在門檻兒處,以為自己看花眼,還是清歡瞧見給拍回了神。

  「這,這?」蘇嬤嬤剛張了張口,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便立即壓低了嗓音道,「大公子彷彿跟新奶奶處得還算不錯?」

  清歡已經看過幾回,心裡頭已經淡定了。點點頭,「……嬤嬤前來所為何事?」

  蘇嬤嬤這想起來事兒很急,一拍手道:「夫人那兒有些事要尋大公子商量。你快去稟了公子,就說夫人還在等呢,急得不得了!」

  蘇嬤嬤素來是個最正經的,說有急事那定然就有。於是清歡不耽擱,抬腳便走進屋。

  蘇嬤嬤等了一會兒,就見裡頭周博雅低頭跟新奶奶說了聲,款款起身出來。然後那小巧的新奶奶黑黢黢的大眼睛順勢就看過來,老遠地衝她點頭笑。蘇嬤嬤猝不及防的有些受寵若驚,愣了愣,屈膝回了個福禮。

  郭滿撓了撓下巴,琢磨著既然緊急,她身為兒媳婦要不然也跟去?

  她看看天色又看看從方才進屋就繃著個臉站她旁邊不走的清歡,眨巴了兩下大眼睛突然問她一句:「你覺得,我應當跟著去麼?」

  清歡昂著下巴,姿態有些嬌矜:「果然奶奶想得周到。」

  這意思是希望她去?

  ……所以她等在這兒就是為了等她這句話?

  郭滿詫異地一眨眼睛,總覺得這清歡的態度突然變得有些奇怪。若是她沒感覺錯,先前這大丫鬟對她可是十分嫌棄的。

  清歡被她盯得發毛,但也繃著臉硬是沒走。

  「罷了,」郭滿拍著袖子艱難地爬起來,沒辦法,她實在不習慣古代跪坐的姿勢。坐久了從膝蓋往下全部都是麻的,似有千萬根針在扎,「雙喜,更衣。」

  雙喜正在外間兒張羅插花,聞言擦擦手便要過來。

  清歡不知為何突然冒出了一句:「少奶奶穿那套湘妃色的襦裙最好。」

  雙喜一愣,回頭瞪眼看她。

  清歡對郭滿不敢擺臉,對雙喜雙葉可不在意那些。當即挑了一邊的眉,淡淡道:「我等做奴婢的,應當萬事以主子為先。奶奶與能公子融洽和睦,那便是最好不過之事兒。」

  雙喜雲裡霧裡的,有點懵:「……哦。」

  雙葉去後廚替郭滿看著藥,梳妝就得雙喜一個人來。清歡見雙喜實在不會梳頭,再沒似上兩回束著手,麻利地幫著輓了個流雲髻。

  郭滿不知清歡忽然轉變的原因,但不妨礙對此,她樂見其成。

  一行人去到芳林苑,方氏才跟周博雅開了個頭。周博雅眼尖兒瞧見外頭一個嬌小的紅影在門口晃動,立馬招呼一個丫鬟去迎。

  郭滿人走進來便逕自走到周博雅身邊,貼著他坐。

  方氏本在為女兒心煩,瞧見兒子沒動,老老實實由著小媳婦兒貼。頓時便有些側目。不過嫻姐兒的事才是當務之急,十六歲的大姑娘,比新媳婦兒還大一歲半,總不能叫她還執迷不悟。

  於是便一點沒隱瞞,把自己的打算直說了,讓周博雅想辦法。

  周博雅聞言,頓時為難了。

  嫻姐兒是個大姑娘又不是不知事兒的孩子,性子又是一等一的倔。若是鐵了心不聽勸,他們強求只會適得其反:「母親,嫻姐兒既然已經到了沐家,此時再叫回來也太失禮了。」

  方氏自然知道,可是嫻姐兒醉翁之意不在酒……

  「嫻姐兒叫不回來,那把沐大公子弄來咱們府上唄!」

  安靜的花廳,突然響起一聲軟糯的聲音,仔細聽還有些吊兒郎當。

  郭滿抓了抓臉頰,被突然轉過臉盯著她看的母子嚇一跳。軟糯的聲音變得怯生生,她心虛:「反正是那都是姑娘家的賞花宴,沐大公子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在一群姑娘中間湊合的……夫君你說是也不是?」

  周博雅看著她彎了眼角,忍不住摸了一把小媳婦兒腦袋,輕笑地誇她,「是,娘子真聰慧!」

  郭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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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郭滿也就那麼隨口一說,沒想著真給出主意。可誰知方氏急起來,還真就央著周博雅去喚沐長風來府上:「正巧風哥兒前幾日不還念叨著你新得的那副白玉棋子是稀罕物件兒?邀他來府上對弈,左右你也就這十日的空兒。」

  周博雅實在無奈,道:「不若兒子探探長風的口風?總遮遮掩掩也不是事兒,不如問個清楚。若長風實在對嫻姐兒無意,這般也能一刀斬斷了念想。」

  「若真能這樣就好了!」

  以為她沒斬過?就嫻姐兒那個執拗性子,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不知跟她說了多少遍風哥兒對她無意,叫她莫要一腔癡情錯付。說得嘴都乾了,嫻姐兒就是聽不進去。非要強嘴說風哥兒沒開竅,自以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若真有這麼好,哪還輪到她好好一個姑娘十六歲半還沒議親?

  「你妹妹你還不清楚?」方氏冷哼,「仗著跟雪姐兒那點手帕交的情分,逮著機會往沐府跑。又有何用呢?不成就是不成……」

  嫻姐兒性子淡的很,也不知怎地就非看上了沐長風。這越淡薄的性子拗起來就越較真,眼裡出來沐長風就看不進其他人。

  「……罷了,兒子命人走一趟。」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嫻姐兒約莫是緣分未到,周博雅感嘆。

  郭滿乖乖巧巧坐在一邊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都沒能開這個口。雖說把沐長風叫走是她給起得頭,但又不是她拿主意,嫻姐兒應當不會因此記恨她吧?古代姑娘對婚姻大事看得尤為重,她這般應該不算壞嫻姐兒姻緣吧?

  這邊看看那邊瞧瞧,郭滿摳了摳手,心裡總覺得有點虛。

  方氏長吁短嘆的,更多的是為母的心疼。

  她嫻姐兒鍾靈毓秀,聰慧非常。京城姑娘家沒一個抵得上她嫻姐兒,無論是相貌還是學識。方氏是不忍心,不忍心她女兒栽跟頭。

  「長風是個好孩子,」恩怨分明,方氏不會因嫻姐兒不死心便把錯怪沐長風頭上,「咱們家姑娘沒福氣……」方氏說著,眼角一閃一雙黑黝黝的眼兒。

  她斜了眼風過去,眼角餘光瞥見新媳婦兒從方才大意接了她一句嘴後便一直閃閃爍爍的小眼神,跟那才下的小崽子似得,她突然有些想笑。

  方氏拄脣清了清嗓子,自然抓起郭滿放在膝蓋上的肉爪子搭自己的手心。

  捏了兩下,道:「滿滿你且放心,嫻姐兒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性子。就算知這主意把風哥兒弄走這主意是你給出的,她也定然不會怪你。你是她嫂子,自然是為了她好……」

  郭滿:「……」瞧這話說的,她心更虛了。

  周博雅眼彎成了月牙,摸著她的腦袋瓜子,輕笑了出聲。

  方氏逗小媳婦兒正覺得好玩兒,突地聽到低沉沉的笑聲還以為聽錯。轉頭一看,自家兒子眼中漾出笑紋,這一笑彷彿百花盛開。她心裡那點兒悶氣突然就消了。好難得才見一回她老沉持重的兒子笑,這般正對著臉,方氏這做娘的也被晃了下神。

  她這兒子,生得太得天獨厚!

  周博雅呼嚕了一把小媳婦的腦袋瓜子,低頭斂了笑,「既如此,兒子這就叫石嵐去一趟將軍府,母親且放了心罷。若無他事,兒子便與滿滿先告退了?」

  這一笑收得快,此時看得人還有些意猶未盡,方氏心中隱隱自傲。擺了擺手,一會兒方大爺要來回來用膳,她也不留兩人,「去吧。」

  周博雅起身行了一禮,與郭滿轉身離了芳林苑。

  既要對弈,兩個棋藝相差太大的人也不能盡興。周博雅素來不愛與沐長風對弈,想著趙煜那小子尤擅棋藝,勉強有幾分能與他棋逢對手的意思。想了想,便也派了人去一趟南陽王府。

  郭滿跟在他身後,感覺有點躁。她總覺得,嫻姐兒的脾氣似乎不大好……

  與此同時,與沐府的賞花宴的姑娘們也盡到了。

  蒼翠的樹木掩映中,清脆悅耳的嬉笑聲隱隱綽綽,沐府難得來這許多嬌客。訓練有素的下人在廊下疾步穿行,衣著幹練的管事嬤嬤指揮著丫頭們端上一盤一盤的點心與果酒,將軍府中,一派熱鬧歡騰的景象。

  宴會的場地,選在沐府的中院桃林。有些來過幾回沐府做客的姑娘心知,此處離沐長風的院子只有一炷香的距離。平日裡只要不忙,沐大公子便會去桃林舞劍。

  這些只要有一人知道,與宴的姑娘們便都知道了這件事。於是一個個的,心思立即就活泛了起來。

  鎮北將軍是什麼人?當朝手握數十萬精兵的一品大員,權臣,重臣。

  這般顯赫的家世,足以令京城一大半的世家貴女心甘情願折了腰。更何況那沐長風也不是一般男子,他文韜武略,俊美非凡,與大理寺少卿周博雅以及南陽王府小王爺並稱『大召三公子』。就算沒身份做依仗,以他本人,也多了去人搶破頭。

  自覺猜到賞花宴的用意,貴女們立即舉止端莊了起來。

  扶著丫鬟的手,腳下的步子更優雅。身份足以匹配將軍府的幾位姑娘更是昂起下巴,說話吐字都用了駢文。就連謝家姑娘嘴上掛著看不上沐長風,手下喝水的動作卻矯揉造作了起來。

  周鈺嫻端坐在沐長雪身邊,神色淡淡,從頭到腳都不曾表露過對沐長風有興趣。

  只因她心裡清楚,沐夫人沒這打算。

  今日這賞花宴,純粹只為了叫沐長雪出閣前能練練手。沐夫人憂心女兒性子太粗枝大葉,怕她往後嫁去了別家,庶務人情上一概不通。特意叫她在出閣前多設宴,交友在其次,不強求。

  至於沐長風的親事,沐夫人不會勉強兒子。

  在元氏看來,她將軍府的權勢與她兒子的能力,就是三十歲沒娶,京城的小姑娘也任由她挑。左右她身子骨硬朗,還能管個十來年家。只要長風自個兒一日沒想成家,沐家便誰也不能勉強他,沐將軍也不能!

  什麼傳宗接代,再比不得她兒子樂意重要。

  選桃林,自然是因沐長雪覺得此處景致最好。她樂意,又哪管什麼沐長風的院子是不是離太近。按沐長雪心說,邀請的皆是大家教養出來的姑娘,規矩沒有不通的。難不成還有人不知趣兒,去別人家做客沒下人引著還非得四處亂闖?

  若真要有那心思不純的,她阿兄就是住地底下,也能尋著機會不是?沐大姑娘心中是十分坦然。

  該來的要來,攔不住,她樂意怎樣就怎樣。至於她阿兄院子在哪兒,跟她的賞花宴沒半枚銅板的關係。阿兄是阿兄,她是她。誰若敢私跑去阿兄的院子,只要不怕被半人高的狼犬給咬斷了腿,只管去就是。

  雖說這般想,還真有人拎不清,跑去了沐長風的院子。

  宴會進行到一半,姑娘們擊鼓傳花也玩了幾圈。正要開一輪,就聽到一個丫頭急急忙忙地衝進來嚷嚷著出事了。沐長雪正跟周鈺嫻咬耳朵,頓時被擾了興致:「出了何事就慌慌張張的?!」

  「姑娘!」這丫頭也是大意,張嘴便說,絲毫不顧及姑娘家的面子,「方大人家二姑娘與李大人家六姑娘在公子的院子被黑巖黑狼給嚇癱了。」

  這話說得,頓時一片嘩然。

  沐長雪面上倏地一變,立即就站起來:「怎麼就被黑巖黑狼給纏上?」

  黑巖黑狼是沐長風養得最是兇惡不過的狼犬,沐長風自漠北抱回來起,便一直拿生肉餵食,上山可是能咬斷狼脖子的!「這兩隻不是素來被阿兄關在院子的後房,輕易不放出來,怎地跑前院來了!」

  怕真咬死人,沐長雪坐不住,起身便急匆匆隨丫鬟趕過去。

  周鈺嫻想想也擔憂,帶著丫鬟也跟上去。她一走,旁的姑娘們面面相窺之後自然也坐不住,於是都起身去看看。這般一去,就是呼啦啦一群人。

  好在沐長風的院子不遠,有意加快腳步,沒一會兒就到了。

  沐長風的院子空曠而粗獷,蒼翠的樹木,大而化之的亭台樓閣,處處彰顯著男兒硬朗的本性。一群姑娘家湧進來,彷彿在蒼翠之中綻開妍麗的花兒。然而誰也沒心思關心這,腳卜一踏入,便是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只見那高大凶狠的黑權從高台上一躍而下,張開血盆大口便衝著軟癱在地的姑娘纖細的脖頸而去。

  眼看著那黑犬咬死人,姑娘們有些膽小些的,臉都煞白快厥過去。就聽一聲呵斥破空而來。

  「黑巖,退下!」

  低沉的呵斥千鈞一髮間,呵住了那犬。

  就見那黑犬嗷嗚一聲嚎叫,扭頭看向了身旁樹木的枝丫。所有人順著黑犬的視線看上去,一個一身黑色繡金紋的勁裝男子正擰緊了眉頭垂視下首張狂的黑犬,他的眼睛十分克制地不往旁邊看:「回後院去!」

  那黑犬在嗷嗷地嗚咽低叫,爪子在草地上抓,似乎不願。

  就見那男子輕巧地一躍,立在了樹下。

  他的身量十分高挑,寬肩,細腰,長腿,修長而挺拔。目若寒星,脣如點朱,鬢若刀裁,好一幅英姿颯爽的俊朗模樣。沐長風抬手,一敲那黑犬的頭顱。就見黑犬連躲都來不及,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抬回去。」沐長風淡淡對戰戰兢兢的下人道,「拴好了。」

  「是,」下人也快嚇離了魂,這要真咬傷了嬌客,他們一家老小都逃不了。於是麻溜地拴住黑犬,小跑著抬遠了。

  沐長風瞪了一眼沐長雪,沐長雪衝他吐舌頭。他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姑娘們激動得兩眼發光,就是躲在樹後頭的謝思思也驚艷不已。

  她知沐長風武藝高強,戰場上能一人單槍匹馬衝進敵方軍中摘敵方主將頭顱。但聽是一回事,親眼所見是另一回事,她不曾見過他如此強勢的一面。謝思思這時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上輩子一個傳聞。

  據說郭六與沐長風的相識,始於沐長雪的賞花宴,一次意外落水。

  ……所以,是這次麼?

  謝思思並不清楚。

  她當初其實不過道聽途說,因著覺得十分羨慕便記了下來,並未親眼所見。若上輩子郭六真是這次賞花宴與沐長風相識,那這輩子郭六沒來,誰又會代替她與沐長風相識一場呢……

  心裡似乎有什麼在鼓動,謝思思沒管住自己的腳,默默跟上了沐長風。

  她走得隱秘,除了眼睛一直不動聲色地膠著在沐長風身上的周鈺嫻,沒人注意到。見沐大公子已然走遠,姑娘們遺憾,卻也不好再逗留。架起地上昏迷的兩姑娘,一齊退出了院子。

  周鈺嫻皺了皺眉,謝思思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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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0:28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將昏迷的兩姑娘送去廂房後,姑娘們面上的笑容就熱切了起來。

  俗話都說,百聞不如一見。這沐長風真人,比她們往日從旁處道聽途說得來的隻言片語要真切且優異得多,真真當世少見的好男兒!那氣度,那容貌,那身高超的武藝,直把旁人家公子比到泥裡去。若有倖進了沐家的門,就是叫她們放下矜持去捧沐長雪這棒槌,她們也是心甘情願的。

  世家教養出來的姑娘,俱是些會能說會道的。她們簇擁著沐長雪,你一言我一語的,直把她哄得嘴咧到耳朵根。

  沐長雪豎著耳朵聽,心裡早樂呵得找不著北。

  心知沐長雪素來以自家兵器庫為傲,其中有一人便應景地提了一句。說是十分想見識一番沐家聞名大召的兵器庫。

  沐家的兵器庫,在整個大召可謂聞名遐邇。

  她這一說,立即有人接了茬。於是便一齊攛掇著沐長雪,叫她引著她們去看。沐長雪正暈頭轉向的時候,只當她們真識貨。心裡一高興,便也沒發覺好友人沒跟上來。大氣一揮袖,引著人,浩浩湯湯往後院而去。

  沐家的府邸佔地十分廣闊,園藝也更偏自然簡捷,大多設計順勢而為。或大片蒼翠或大片繽紛桃花,雕欄畫棟掩映其中,大開大合,別有一番粗獷之美。穿過桃林,是一方蓮花,這時節蓮花還未開,蓮葉翠綠,顯得景致粗中有細。再後來是後院,布有專門的練武場。

  沐家是將門,這般也是常理。

  姑娘們見識了與自家院落不一樣的景兒,面上掛著或真或假的欣賞,走了大半日,終於到了。

  一群姑娘虛眼那麼一掃,最矚目的便是中央的高台。據說這場地練出了大召百年來最勇猛的三大猛將,名氣自然也不弱於兵器庫。三人其一便是鎮北將軍,大名在大召可謂家喻戶曉,自不用再提。另兩個,一個是擊退胡羌三千里,逼得羌族首領俯首稱臣的戰場鬼見愁張安榮張將軍;一個則是連番妙計以少勝多,勇奪北地三座城池的年輕儒將胡青。

  眼前這平平無奇的高台,此時瞧著,彷彿還留著他們曾經鬥技的汗味兒。

  放開了眼看遠去,高台前方是佈局刁鑽的梅花樁;圍繞著這裡擴開的,是重重關卡的跑馬道兒;切磋的演武高台位於正中央,高台兩側則是成名已久的沐家兵器庫。

  這裡頭放著的,俱是鎮北將軍年輕之時南征南蠻北戰胡羌收繳的奇兵利器。諸多大召不曾有,少數也只在話本子上提過名兒,此處卻應有盡有。

  然而姑娘們本是抱著哄人的心思提及此處並非真心敬仰,她們看了,眼裡除了些一些殺人的刀槍棍棒,不曾感受到這些奇兵隱隱發出的震懾。

  沐長雪仰頭看著演武高台滿心自豪:「我父親曾說,這便是沐家的底氣。」

  無法感同身受的姑娘們也敷衍地往上瞥一眼,實在看不出來這檯子有何不同。管中規豹,她們心中這不過一個石砌的檯子和一堆鍛造得古怪的破銅爛鐵。

  沐長雪如數家珍,興致勃勃地將兵器的來歷,沐將軍帶回兵器的歷程一字一字詳盡地與她們分說。可說著說著,便察覺這些人接的話根本牛頭不對馬嘴。不似平日與周鈺嫻聊這些你來我往痛快。漸漸的,她也失去再聊的興致。

  回頭再一瞧,這才發覺周鈺嫻沒在。

  「嫻姐兒呢?」沐長雪一拍額頭,「嫻姐兒沒跟上?」

  她一提周鈺嫻,旁人也注意到另一位天之驕女不在場的事實。說來這周鈺嫻往日也是一個到哪兒都被眾星拱月的對象,因著周博雅,可是比沐長雪還要受歡迎。不過自前兒周大公子迎了繼室進門,姑娘們心傷之餘,熱情這才淡下來。

  「彷彿方才沒從沐公子的院子出來。」

  人群中不知誰冒出這一句,姑娘們頓時面面相窺,心有靈犀地想到什麼,心裡著急了起來。

  這周鈺嫻還沒定親呢!

  「是不是還在沐公子的院子?不如咱們原路返回去?」想著周鈺嫻可是經常出入沐府,樣貌,學識,家世,樣樣頂尖。立馬就有一個姑娘站出來領頭,急忙道:「我觀周姑娘方才宴上飲了許多酒,興許醉了,在原路上等著咱們呢!」

  「也是呢!」

  一個開口,立馬就有接茬的,「方纔都怪云云使壞,見周姑娘全對上了不服氣,非將罰酒往她那兒去。那麼多酒灌下去,即便只是果酒也醉人呀!咱們快回去瞧瞧罷。」

  「是呢,是呢,」心照不宣的姑娘們默契地開口,七嘴八舌的勸道,「正好咱們兵器也見識了,轉一圈酒水也醒了,就一起走吧……」

  「走便走快些……」

  沐長雪這個心粗得彷彿沒長心那東西的,見一個個這麼擔憂周鈺嫻,十分驚奇。她們何時這般體貼過?心下這般詫異著,她卻只當是這群嬌嬌姑娘家不愛舞刀弄槍,她們因著看不出兵器的明堂,所以有些意興闌珊。

  應著一群人的要求,她想了下,道:「也罷,回去看看。」

  又是呼啦啦一群人,腳程也比去時快了許多。

  這邊人在匆匆往桃林方向趕,謝思思站在蓮花池邊看著一面桃林一面拱橋一面池水,當即就犯了難。這個方向,沐長風往哪裡去了?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她一眼不錯地跟著,怎地莫名其妙這條路上就只剩她一人了?沐長風難不成還長羽翼飛了?

  左看右看,總覺得哪個方向都不對。

  謝思思此時半點沒覺得自己跟著沐長風有何不妥。她私心裡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只是因著心裡好奇。她實在想瞧瞧,到底這輩子誰會替了郭六佔住沐長風心裡的位子。她想知道到底誰有那樣的福氣,抓心撓肺地想知道。

  繞著蓮花池,她一面走一面往四周看,看看到底誰來。

  然而走著走著,還真遇上點事兒。

  只見池邊的桃林濃密之處,一對野鴛鴦從互訴衷腸演變至香艷的場景。眼看著那家丁模樣的男子將手伸進了丫鬟的衣襟裡頭,捏得那丫鬟粉面含春,低低嬌喘。謝思思驚呼一聲,惹得草木中的兩人如驚弓之鳥,瞬間彈蹦而起。

  家丁模樣的男子凶起來一點不怕人,帶了點兵痞氣,他抓起手邊的一根樹枝便呵了一句:「誰!」

  謝思思本還想站出來,嚴厲地指責沐家的下人行事不端,污了她的眼睛。可激動起來腳下就突地一扭,然後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池子裡倒了下去。這一下,她嚇得魂都要飛,手便飛快地就近亂抓起來。

  眼疾手快的,還真叫她攥住了一根垂柳的枝丫。然而攥住的那一瞬,她腦中電光火石一閃,卻又放了開。

  不必多說,她頭衝下地栽下去。

  只聽撲通一聲落水聲,正在桃林枝丫上假寐的沐長風睜開了眼。他站起身,眺望著不遠處的蓮花池。等看清池中有一人影兒在不停地撲騰,頓時心下一凜。他腳下輕輕一點,從樹上跳下來,落地便立在了池子的邊沿。

  其實蓮花池就在桃林邊上,不過這邊不便於人直走罷了。

  沐長風尾指順了順眉梢,心下卻是犯了難。那人溺水應當是真溺水,畢竟那大口喝水的模樣做不得假,可是,溺水的是個姑娘家。他若是就這麼下去救了人上來,被人瞧見,可是得給人家姑娘負責的。

  嘖,他還不想成個烏龍親,好友博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謝思思人在水裡不斷地撲騰,撲騰得胳膊都酸了,還沒見著人來。她沒想真要死,見勢不對便立即自救。手伸著正要去扯那蓮葉的籐蔓,好借個力往池邊游,可就是那麼不湊巧,她的腳下突然就抽了筋。然後整個人彷彿一隻斷腿的蟾蜍,咕嚕嚕喝了幾口髒水就要往下沉。

  此時,她才真真慌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救我……」

  眼見著謝思思都要沉下去,沐長風嘆了口氣,從樹後頭走出來。

  可他才走兩步,正準備往水裡跳,桃林裡傳來嘈雜聲兒。聽那腳步,似乎不少人。那這般就真真不好了,大庭廣裝之下抱個幾乎赤身裸體的姑娘,他豈不是摘都摘不輕?

  正當他為難,池子的另一頭突然冒出了個手持長篙的姑娘。只見領頭的姑娘樣貌絕美,面上卻淡漠的彷彿神像看不出半分情緒,正是博雅的那個木偶人妹妹,嫻姐兒。

  沐長風腳下一頓,眼看著拿長篙的丫鬟將長篙的另一頭慢慢遞去了池中心。

  「公子,」不知何時找來的沐長風的貼身長隨止戈立在他身後三步遠,道,「周府石嵐來府上,說是博雅公子今日得了空兒,邀你去手談幾局。」

  「哎?」沐長風眼睛蹭地一亮,轉過身驚喜,「他今日是遇著什麼事兒了?這般想不開,願意跟我手談?」周博雅那廝不是一直嫌棄他臭棋簍子,不願搭理他嘛。

  「奴婢不知,」止戈心裡也好奇,搖頭道,「石嵐還在前院候著,那公子您是要去麼?」

  「要去,自然要去!」沐長風可不管周博雅突然間發什麼瘋,居然願意陪他對弈,反正他心裡十分高興就是,「百八十年才願意一回,怎麼能錯過這般好機會。嘖嘖,興許我今兒個走運,能贏他一局呢?」

  「那……」止戈指了指池中心,擰緊了眉。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沐長風回頭看一眼,就見那木偶人似的周鈺嫻抬起了眼簾,衝他淡淡點了點頭:「沐公子你自去吧,這裡有我。」聲音也十分淡,跟沒吃飯似的。

  話音一落,周鈺嫻身後的丫鬟舉了舉手裡的長篙。

  沐長風於是在救人與找周博雅對弈之間迅速做出取捨。他覺得比起救人,還是周博雅願意跟他下去跟重要,於是掉頭就走。

  人一走,周鈺嫻衝水裡撲騰了許久還漂浮著沒沉底的謝思思淡淡一勾嘴角。

  水裡撲騰的謝思思心中莫名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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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淡漠的眸子一瞥池中人,周鈺嫻毫不掩飾心中對謝思思的厭惡之意。

  「周鈺嫻你這是何意?」謝思思氣得要死,指著上首嫻姐兒質問道:「你拿根破棍子是要做什麼?打我?」

  周鈺嫻當即嗤聲一笑,敢作敢當地點了頭:「就是要打你,你待如何?」

  別人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沐府這蓮花池看著寬,其實並不很深。謝四此時若自己站起身,水深至多隻到她的脖頸。故意在這兒撲騰個沒完,什麼居心,她用腳指頭想都能想明白。周鈺嫻心中一面生氣噁心一面又覺得丟人,丟了她周家的臉面。這謝四自從出了她周家的門,行事真是越來越沒形沒狀了!!

  「你敢?!」謝思思又怕又怒,色厲內荏地拔尖了嗓音企圖恫嚇嫻姐兒,「你敢這般惡毒地對我,就不怕你阿兄知道?」

  「阿兄如今跟小嫂子正好著呢,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還有臉提她阿兄?真當她阿兄好性兒?再懶得理會,周鈺嫻垂眸整理衣袖。擰著細眉,神情已然十分不耐:「你是自己上來還是本姑娘拉你?再敢囉嗦,你便就這麼在水裡泡著吧!」

  謝思思被她囂張的言行氣了個仰倒,脾氣上來了便道:「誰要你拉?!」

  「這可是你說的。」正巧她不想管,樂得清靜。

  「風箏,篙子放下,咱們走。」

  這淺薄女人心裡琢磨什麼以為她不知道?不就是離了她阿兄,想再找個與周家差不多的人家,好全了她謝四姑娘金貴的顏面。不過她想找什麼樣的她管不著,不該就不該在把主意打到沐長風身上!周鈺嫻心中猶如吞了一口髒污,十分噁心。

  風箏自然是跟主子一個鼻孔出氣,立即放下長篙。

  主僕三人於是抬了腿便真走了。

  謝思思沒想到周鈺嫻真敢這麼對她。瞠目結舌之中,整個人都有些懵:「周鈺嫻你敢?你竟然敢!你阿兄若是知道,定絕不會原諒你!」

  然而周鈺嫻腳下停都不停,裊裊婷婷繞過桃花樹,背影消失在桃林之中。

  沐長雪等人這時候也急匆匆趕了過來。

  池邊已經沒人了,就剩池中心一個人影兒在奮力地蹬水。定眼兒那麼一瞧,是謝家那個眼高於頂的嬌嬌女。此時謝四彷彿一隻溺水鴨子,髮髻與妝容全髒了,狼狽不堪。

  貴女們哪兒見過謝思思這般模樣?頓時一個個面上擔憂,私心裡卻幸災樂禍了起來。

  「哎呀,這怎麼回事?」一個跟謝家走得近些的姑娘捂著嘴驚呼一聲,而後不知真情還是假意地著急起來,「快來人呀,怎麼都沒人去拉一拉謝四姑娘?」

  沐長雪懊惱地一跺腳,擺了手,命身邊人趕緊去救人。

  沐家人素來跟別人家不同,不喜下人跟服侍殘廢似的跟前跟後,所以沐家下人白日裡通常都避得遠遠的。今日辦宴,她雖吩咐了一些下人看顧宴席,卻也沒料到有人繞到林子這邊,還意外地落了水。

  沐長雪的貼身丫頭是將軍府的家生子,自幼習武,泅水這等小事自然不在話下。得了命令,轉頭便往池中跳。

  然而她跳下去,根本沒在游,就這般走著去夠謝思思。

  有些眼睛毒些的姑娘立即看出了分別,意味不明地問了一句:「沐姑娘,這蓮花池是不是不太深?」聲音不高不低,卻叫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沐長雪沒嚼出她這話有何用意,耿直地點了頭:「嗯,五六尺深。」

  被丫鬟拉上來正在池邊扶著喘氣的謝思思正巧聽見,面上瞬間漲得通紅。這些姑娘本就是疑鄰偷斧的心思,這般一瞧,誰還看不出來?

  謝家幾個姑娘面上也有些難看,尤其最近在議親的謝五姑娘,快要恨死謝四了!被她這麼一鬧騰,這些貴女歸了家中還不要母親說道說道?這般一傳十十傳百的,再來個三人成虎,夫人們豈不是以為謝家姑娘的規矩都這般鬆散?

  她們姐們往後的親事都要被連累了!

  與此同時,周府這邊,郭滿半趴在桌案上,瞪大了眼睛看著老神在在拿了本遊記在翻看的周博雅有些坐不住:「相公……」

  周博雅抬了眼簾,「嗯?」

  「夫君你覺得咱們家嫻姐兒是個好性兒的麼?」郭滿期期艾艾,迂迴地問。

  周博雅沒想到她輾轉這麼久,從芳林苑到西風園還在惦記這事兒。迎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他眼波盪了蕩,也起了促狹之心。不答反問:「你覺得如何?」

  郭滿驀地一噎,小臉兒皺著,苦巴巴的。

  「妾身覺得吧,咱嫻姐兒是那種話極少且萬事喜悶在心裡不說出來的文靜姑娘。」她嚴謹地措辭道,「這性子其實也不是不好,只是容易嘔了自己,得不了什麼好……」要不然就暗中記恨別人,伺機打擊報復,這就比較毒了。就像原主小郭滿屬於第一種,嫻姐兒則屬於第二種。

  當然這話郭滿不會說,但苦巴巴的小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周博雅被她奇準無比的直覺給驚了,嫻姐兒性子確實算不得柔和。但:「……」

  ……他這小媳婦兒,真什麼話都敢跟他說啊!周博雅不禁懷疑,他這人看起來可是真那麼無害?

  「妾身不是小人之心啊,」郭滿欲蓋彌彰地解釋,「妾身才嫁進周家兩三日,若是跟小姑子結下樑子,往後家裡人也難做。妾身跟夫君往後是要過一輩子的,這姑嫂自然是和睦些最好。另外,妾身並非嫻姐兒愛情之路上的絆腳石…」

  本以為娶了個不懂事兒的小姑娘,沒想到心裡拎得清。周博雅有些欣慰娶了個明白人,放下遊記突然認真道:「滿滿這樣就很好。」

  郭滿一愣,「啊?」

  「……且放心吧,母親逗你呢,」周博雅彎了眼角,笑了下,道,「嫻姐兒於長風的事兒上確實有些偏執,但也不會不分好歹,頂多氣一陣子罷了。況且誰說是你壞她事兒了?這不是我派人去將長風給叫來的?」

  郭滿眼睛蹭地就亮了起來,周博雅這就把事兒攬了?

  看著眼前的大美人,她感動得不得了!

  「夫君,你真是個好人吶!」郭滿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涎著笑臉兒,那滿滿的感激都要溢出來,「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你放心,一定會!」

  周博雅身子僵了僵,過了會兒又自然起來。

  被她這話給逗笑了,他低了頭看著小姑娘,清悅的嗓音如月光溫柔,與她玩笑道:「那娘子預備如何對為夫好?」

  郭滿沒料到他會這般說話,眨了眨眼睛,咧開了嘴笑。

  「那……」她正要說話,外間清婉蓮步輕搖走了進來屈膝福了一禮,輕柔道:「公子,石嵐在門外,說是小王爺沐公子兩人已經到了。」

  郭滿狐疑的眼神看過去,清婉並不看她,只半垂著眼簾神態十分溫婉。

  周博雅『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後低頭跟郭滿道:「昨兒你不才說手裡頭捏著不少吃食的方子?不知為夫可有這個口福嘗一嘗。」

  「現在?」

  周博雅笑:「嗯,正巧拿來當茶點。」

  這還不簡單?郭滿於是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閒話敘了兩句,周博雅便起身往前院兒去。郭滿背著手從屋裡出來,繞著門邊與小丫頭說話的清婉看了好幾眼。清婉彷彿無知無覺,倒是她旁邊的小丫鬟嚇得話都說不連貫。郭滿並未指責什麼,揚起嗓子衝外間兒喚了一句雙喜。

  沒人應聲,雙喜正在私庫那頭伴著雙葉一起清點嫁妝。還是正點好了熏香的清歡聽見立即疾步進來:「奶奶。」

  郭滿看了她一眼,說:「引我去後廚瞧瞧。」

  清歡低頭應是,帶郭滿去後廚。

  路過清婉之時,她暗中給清婉使了個眼色。

  然而清婉自頭到尾眼皮子動都不動,一幅無動於衷的模樣。清歡心裡著急,琢磨不透清婉是怎麼回事。起先她兩不是說好了,只要新奶奶能與主子和和睦睦過日子她們便消停,不折騰麼蛾子。清婉這死丫頭平日裡不是最識時務的,怎地突然犯了渾?

  「後廚掌勺的是張管家的,做點心的是李旺家的,吊湯煲湯的則是柴福家的,剩下的兩個婆子專打下手,」清歡收回視線,跟在郭滿身邊小聲地說道,「張管家的這時候怕是在準備晚膳,裡頭油煙大,奶奶當心。」

  郭滿點了點頭,進去就直接找李旺家的,她明白了。

  李旺家的正在與婆子說閒話,這一看清歡引了個人過來,皺巴巴的臉立即就掛了笑。麻溜地迎上來,清歡道:「奶奶,這邊是李旺家的。」

  李旺家的誠惶誠恐,跪下就要行禮。郭滿懶得搞這些,便直接把來意說了。李旺家的做點心是拿手活兒,聽了個大概便一口應下了。

  前院這頭,沐長風跨坐在亭台欄杆上,垂首與石桌便飲茶的妖嬈男子說笑。妖嬈男子一手捏著青瓷杯低頭淺啜,手指在青瓷映襯下白皙得彷彿在發光:「就憑你那點子棋藝,逗一逗庸人尚可,想贏博雅一局,怕是還沒睡醒呢!」

  妖嬈男子正是南陽王府的小王爺趙煜,那嘴彷彿淬了毒,半分情面不講。

  沐長風已然被荼毒慣了,聽著眼皮子都不帶眨的:「那不一定,興許博雅新婚燕爾的樂昏頭就亂來呢?」

  「即便亂來,應付你綽綽有餘。」

  周博雅清淡的嗓音從廊下傳來,隱隱有些笑意。兩人聞言轉過頭,就見那素來寡淡著一張臉的人此時嘴角微揚,似乎心情不錯。

  沐長風與趙煜對視一眼,促狹地勾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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