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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其它小說] [啟夫微安] 繼室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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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0:51 |顯示全部樓層
第20章

  新奶奶突然出現在後廚,幾個摸魚打諢的婆子都驚了一下。

  張管家家的放下刀,兩手飛快在罩衣上擦了擦,弓身領一眾婆子慌慌張張給郭滿見禮。郭滿抬了手示意不必多禮,虛虛一打量這地兒,指著旁邊一個空的灶台對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的李旺家的道:「就那個吧。忙你們的,不必管我。」

  李旺家的點點頭,穿上罩衣小跑著去了灶台。

  這個時代的物資不算匱乏,卻也沒有現世那般多種多樣。郭滿腦中存了許多甜點方子,不是苦於沒新鮮素材就是太耗費功夫,做不出來。她插著腰看了眼廚房裡有什麼:雞蛋,糖,一些豬油,菜油,新鮮的果子也就青梨、梅子、枇杷、杏、李這類的。她決定做個快速又簡單的——甜死人不償命的奶油西點。

  李旺家的知道今兒這點心是新奶奶特意做給公子獻慇勤的,絲毫不敢拿大摻和。豎著耳朵聽郭滿吩咐,郭滿說什麼,她便做什麼。

  不得不說,李旺家的手上功夫十分了得。郭滿不過說了個模糊大概,她便能還原度十分高地做出來,坐得比機器做得還要精準。眼看著一點點齊備,撒糖時郭滿叫她多撒兩把,李旺家利索的動作卻頓住了。

  「奶奶……」李旺家的為難道,「這些糖該是夠了。」

  「嗯?」郭滿看了一眼,「不,再放些。」

  「公子是男子,不是姑娘家,自幼便不怎麼吃甜食。」李旺家的怕新奶奶初來乍到不清楚,皺著臉好言相勸道,「奴婢平日也做點心,不過回回呈上去都要剩下一大半。若是做個公子用,這糖還是撒少些為好……」

  「他不吃甜?」郭滿很詫異,「那你這兩日做得點心還放那麼些糖?」

  李旺家的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明白新奶奶這話的意思是她不喜甜。

  當即有些惶恐,她擦擦手便又要跪下:「奴婢不知奶奶不愛甜,自作主張多放了些糖,是奴婢的錯。」她哪裡知道,前頭那位嗜甜嗜得厲害,她沒過腦子的,便也以為這新奶奶小姑娘家家的定是嗜甜的。哪裡知道人與人不同,這般顯得弄巧成拙了!

  郭滿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撓了撓臉頰,也懶得跟個婆子計較。

  「罷了,你聽我的,」她抬手示意她起身,「這點心既然是我要求做的,要怎樣,你只管聽我的。若是夫君吃了一回吃不慣,下回不給他做便是了。」

  「可是……」

  「沒可是,你放。」

  這兩天,她早機智地看透了周博雅。那男人正經疏淡皮囊下,其實藏了一顆對甜食愛得深沉的心。畢竟那一盤盤打死買糖的的東西她吃一口就要吐,周博雅那男人可是眼眨也不眨就吃了。

  沒點兒熱愛之心,正常人能吃第二口?

  憶起周博雅眼角眉梢漾起的柔和,身為鹹香黨,郭滿現如今想起後牙槽還泛酸,口中涎水氾濫。她唆了一口口水,心裡篤定:周博雅絕對是個甜食控,絕對!

  雖然不是很明白周博雅為何在自家也隱藏嗜甜本質,不妨礙郭滿為了表示自己言而有信,說對他好就對他好。於是她一點不含糊,大手一揮:「這邊也放。對,多撒點,蛋也打得再綢些。」

  李旺家的拗不過,心說這是新奶奶要求的並非她的手藝,苦著臉往下繼續撒。

  前院涼亭,方山將白玉棋子擺上,趙煜與沐長風兩人的眼睛蹭地都亮了起來。這幅棋打磨得確實好,棋子晶瑩剔透,觸手冰涼。自小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公子一眼便看出來,這東西是好物兒。

  「你從哪兒弄來的?」沐長風捏著棋子,斜眼瞥向周博雅,十分羨慕:「給我說說,趕明兒我也去弄一幅回去。」

  「弄不了,」周博雅呷了一口茶,不鹹不淡,「整個大召就只這一幅。」

  「那不若你送我唄?」沐長風確實喜歡,愛不釋手,「正巧再過兩個月是我生辰。權當時你送我的生辰賀禮了,如何?」

  趙煜斜了狹長的眼眸去瞥沐長風,似笑非笑的。

  就聽周博雅繼續淡聲道:「送你也可。」沐長風眼角就要飛起來,周博雅又道,「當生辰賀禮約莫是不太可能,畢竟你那生辰,也算不上重要日子。給你當新婚賀禮倒是可以。小登科,細細一算,配這棋子還算差強人意,你娶親吧!」

  沐長風整張臉倏地就垮下來,趙煜從旁靜觀,噗呲一下笑出聲兒。

  「你何時也學這婆媽的做派了?」沐長風十分不高興,他堂堂鎮北將軍府嫡長子,就值這一幅棋子?糊弄人也不是這般糊弄的吧!「娶妻多煩?似我這般來去一身輕,多瀟灑?好好的逍遙日子不過非拖家帶口的,我做什麼要找罪受?」

  周博雅眼皮子掀都不掀,「若不是你成日裡晃蕩礙了別人眼,誰樂意管你?」

  「我礙誰眼了?」沐長風就不解了。

  事及周鈺嫻,周博雅也不願多提。

  淡淡掃了一眼那榆木腦袋的沐長風,他突然捻起棋盤上一顆棋子,擲到了沐長風的腦門上。別看周大公子生得一副文雅模樣,這小小棋子被他那麼一擲,險些沒將沐長風的額頭給砸一個包出來。

  沐長風捂著額頭頓時就跳腳了:「周博雅你可是想切磋?來來來,正巧我近來精力多得無處使,這就陪你打一場!」

  一旁喝著茶的趙煜無奈搖頭,長風那根筋就沒長過。

  「說來,長風你南下南蠻的事兒定了麼?」趙煜前幾日才從封地回來,得什麼消息也比京城晚許多。放下杯盞,他突然道。

  提起正事,沐長風也不耍寶嬉鬧了:「若無意外,八月便要啟程。」

  周博雅這時候也沉默了。

  南蠻那邊始終是大召一個隱患。近幾年大亂沒有,小戰不斷,這般斷斷續續的,南疆的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派去的駐兵一批又一批,就是拿不下來。加之南蠻人多善蠱使毒,一旦中招,非死即殘。朝中大多武將誰也不願接手這個攤子。

  推來推去,還是落到沐家人身上。

  「沐伯伯怎麼說?」周博雅知其凶險,面上也正色起來,「你雖說上過戰場,可那是上頭有沐家人看著,小打小鬧。這回孤身一人去,沐伯伯真放心?」

  「不放心也得去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沐長風聳聳肩,十分看得開,「我怎麼說也二十有一了,總不能一輩子縮京城當紈褲吧?」

  趙煜臉色沉了沉,嘴角勾起,邪氣又諷刺道:「要當紈褲還輪不到你。」

  「我這才叫紈褲。鮮衣怒馬,美酒美人,成日裡惹是生非。」頓了頓,他又嘆息,「不過你家也確實是太過勢大。瞧瞧,大召能載入史冊的三大軍事鬼才都出自你沐家,哪個朝代也沒有這樣的事兒。如今西北百姓只知有沐將軍卻不知有陛下,為君者自然不能忍。上頭那位若似高祖心胸寬廣那倒還好,可惜他不是……」

  「你有幾層把握?」惠明帝為人,不提也罷。周博雅心情也沉下來,「若是把握不大,便是當個紈褲也無妨。」

  沐長風飛揚的眼角沉下來,抓了抓頭髮,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就是因為太清楚,所以才自覺夾緊了尾巴。什麼髒事兒難事兒,旁人不願上的,沐家人二話不說往上衝。他們家姿態都擺出來,惠明帝還是放不下心。

  長腿空中一劃,他翻身從欄杆上跳下來。

  粗行粗狀地往石凳上一坐,順手取了個杯子滿上茶水,沐長風轉眼又笑起來:「瞧你們說的,彷彿我這一去就回不來似的。我沐長風豈是那無能之人?幾個蠻子罷了,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就能將我如何了?」

  「我沐家人,自小便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

  這話一說,沐長風淡笑著端了起茶杯,然後一口灌下去。

  周博雅趙煜端杯子的手一頓,不出聲,一齊冷眼看著他灌下。

  就見那滾燙的茶水,差點沒把沐大公子的嘴給燙腫了。沐長風臉瞬間漲得通紅,捂著嘴,臉扭到一邊撕心裂肺地咳起來。冷眼旁觀的兩人一臉無動於衷,他怒了:「咳咳咳咳……你們倆個混蛋,這麼燙怎地不提醒我一下!」

  「誰叫你喝了?」趙煜十分無情道,「反正你也皮糙肉厚,燙不到。」

  周博雅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苦得臉皮一抽,他也冷漠:「既然註定了非死即殘,你不娶親還算有良心。既如此,這幅棋子你也別要了,省得往後陪葬。」

  沐長風淚花兒都咳出來,一手指著周博雅點了半天,只想衝上去打死他。

  與此同時,郭滿這第一爐點心將將出鍋。

  蓋子一揭,甜膩的香味瀰漫開來,整個後廚都是那股子又香又甜的味兒。那頭正忙晚膳的幾人也從灶台後頭伸出了脖子,心想這是什麼好東西呢。李旺家的十分驚奇,根本沒料到粗糙的手法,居然能製出這般香甜的點心。

  郭滿小肉爪子把味兒往鼻子裡扇了扇,命李旺家的抬出來涼一下。

  然而才抬出來,郭滿正準備跟著過去,就感覺自己的裙角被什麼東西給扯住了。她低頭一瞧,一個瞪著烏溜溜葡萄大眼的三頭身小胖白糰子唆著手指,眼巴巴地看著她。

  郭滿有一瞬的懵。

  當機了一息,她腦中冒出四個字:……這糰子誰?

  涼亭那頭三人才開始對弈,一個穿戴十分體面的小廝匆匆小跑了過去。見趙煜看過來,立即上了台階,彎腰湊到他的耳邊急道:「小王爺,小公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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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1: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21章

  「浩哥兒怎會走丟?」趙煜執棋的手驀地一頓,眉頭就擰了起來,「你是怎麼看人的!」

  小廝當即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趙煜只冷冷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便又輕飄飄收回來。

  他這人頗有些男生女相,脣紅齒白,烏髮雪膚,乍一看比旁人家姑娘生得還白淨。眼角狹長而眼尾天生上挑,斜眼看人時,十分的妖氣且不好惹。小王爺近來的心情有些不太順暢,此時眉宇中便顯出了幾分不走心的輕浮和漠然。

  「人不見了你便去找就是了,瞎慌個什麼勁兒?」

  緩緩將白子放到棋盤上,趙小王爺十分不耐,「這兒是周家又不是大街上,浩哥一個奶娃娃走不遠,多帶些人四處去找找!」

  浩哥兒是趙煜的庶長子,今年方三歲,通房所出。

  說來趙煜這人面上瞧著紈褲不著調兒,私下最是說一不二的性子。當初得這浩哥兒,小王爺是發起狠來,差點沒把後院養的一眾鶯鶯燕燕全給杖斃了。其中之曲折,只能說是一個世家大族子弟通有的弊病。通房這些暖床玩意兒不能寵得太過,一旦養大了心,定會狠狠反咬下主子一口肉。

  為了這事兒,趙煜自幼定的親事都被攪和了,如今年二十三,還未曾娶親。

  不過趙小王爺也不是什麼好性兒的人,怎會由著下人算計?對於這膽敢違背他意思偷偷懷子的鴛鴦,處置起來也十分不留情面。懷胎十月,直至瓜熟蒂,一碗藥下去,直接去母留子。南陽王府如今只有庶長子,沒有如夫人。

  孩子的母親,一張草蓆捲了抬出去。

  想要孩子麼?可以,去母留子便允了你生。寵極一時的鴛鴦姑娘說去就去了,小王爺翻臉便不認人。這般狠辣的做派,一時間叫府中諸多對蠢蠢欲動的丫鬟們嚇得都歇了心思。後院還留下的姬妾們再沒一個敢恃寵而驕,俱都夾緊了尾巴,要多聽話有多聽話。

  如今浩哥兒是養在趙煜院子裡的,生得玉雪可愛,十分討喜。趙煜對孩子要說多寵愛,其實也不然,想起來便逗上一逗,想不起來就都是下人在看顧。但若要說不聞不問吧,也不是。畢竟是小王爺頭一個孩子,只不鹹不淡的養著。

  今日浩哥兒會跟來周府,其實是趙小王爺心血來潮,帶出來玩玩兒。

  「石嵐。」周博雅跟沐長風清楚其中緣由,對這孩子也保持著距離。他輕聲喚一聲,台階下走出一個高挑的勁裝男子,周博雅淡聲兒道:「你帶了人在這一片搜搜。孩子還小,應當不會走不遠。」

  石嵐垂頭應『是』,轉身招了一小隊,重點去水榭與魚池搜。

  ……

  西風園後廚,噴香的糕點味兒叫整間廚房都甜蜜了起來。郭滿垂頭看著只到她大腿高的小不點兒,小心肝兒有些顫顫的。

  她抽了抽鼻子,擺出特和藹可親的笑臉問糰子:「……寶寶你是哪個呀?」

  小不點兒眨巴眨巴了大眼睛,沒怎麼聽懂這寶寶叫得誰。

  不過這不重要,這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頭頂飄香的點心他特別想吃。浩哥兒仰著小腦袋咧開紅潤潤的小嘴兒衝郭滿笑,小嘴兒裡包了一大口口水,米牙都看不清。他一笑,那口水就嘩嘩地就從包不圓的嘴角漏了下來。

  浩哥兒不在意地掄起小袖子豪邁地一揩,粗短的小手指指著桌案上的托盤,口齒不清地衝郭滿撒嬌:「姐姐,點心~浩哥兒想次~~」

  「浩哥兒?」郭滿回頭看清歡,她沒聽說過這名字,「這是哪房的孩子?」

  清歡搖了搖頭,周家三房都沒這麼大的孩子。

  郭滿對這個年紀的孩子完全沒抵抗力,尤其那種胖乎乎軟糯糯的小糰子。她蹲下去……發現自己需要仰視,於是她半蹲:「浩哥兒怎會一個人跑這兒來?你可有奶娘?奶娘呢?怎地不跟著你?」

  一邊說著,她一邊擺手示意清歡取兩塊泡芙遞給她。

  清歡從旁打量了浩哥兒許久,確定這孩子是府外來的。其實想想也不難猜,今日來府上做客的,統共也就公子的兩位至交好友。沐公子無妻無妾,孤家寡人一個,自然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孩子。趙小王爺聽說四年前得了個庶子,不常帶出來見人,約莫就是眼下這個。

  她小心地取了兩塊,蹲下身遞過來。

  浩哥兒人小但被教養得不錯。儘管看著黃橙橙的點心不停地口口水,他也沒上手去抓。小胖爪子一指旁邊的小杌子,意思是他要過去坐著吃。

  清歡於是捧著盤子,送他去旁邊坐。

  小糰子人只一丁點兒大,走起來七搖八擺的,尤其可愛。郭滿被小傢伙給迷得五迷三道的,跟在他身後一句一句地逗他說話。小傢伙表現得稚氣中又很有教養,一面往婆子們用來閑磕牙的杌子撅屁股,一面答郭滿的話。

  不過這大人做的杌子,於他來說還是太高了些。小糰子屁股撅半天,只堪堪坐到個邊兒。兩短腿蹬在地上,坐姿當真十分心酸。

  可即便如此,小傢伙堅持要坐。

  等覺得坐穩了,他才慢條斯理地伸手去拿點心。

  哎呀,這到底誰家的小寶貝呀!郭滿恨不得捧著小傢伙臉頰親一口。她眼巴巴看小傢伙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肥嘟嘟的臉頰肉一鼓一鼓的,她眼眨不眨地看了老半天。還是清歡裝好了點心提醒她該送去前院,她才突然醒悟。

  ……還得將點心給周大美人送去呀!

  前院有男客來,她如今這身份不知適不適合見外男,她不太拿捏得住分寸。

  猶豫地看一眼清歡,清歡福至心靈地懂了她的意思,笑了笑便說:「奶奶如今已經是出嫁的婦人,規矩上自然比做姑娘時候鬆散些。公子那兒,若去,其實也去得。畢竟這些可都是您奶奶親手做得點心,沒得叫旁人去送。」

  正是這個理兒,她的東西,怎麼能教旁人去送慇勤?

  郭滿這麼一想,於是理直氣壯了。

  李旺家的自做好了點心,便束著手在當個隱形人。郭滿臨走前,手伸進腰封裡頭仔細摸了摸。然後摸出一枚銀錠自,轉頭便打賞了李旺家的。

  李旺家的愣了一愣,接過去,半天沒反應過來。

  雖說世家大族叫下人辦事有打賞的規矩,但素來都是事後慢慢打賞。這般當面給銀錠子的,還是頭一回。低頭一瞧這銀錠的個頭,李旺家的笑得老臉都皺成了花。一旁總拿眼兒偷摸打量這邊婆子們眼尖瞧見,心中暗暗艷羨。

  那銀錠子的份量很足啊……

  郭摳摳其實並不清楚自己給了多少,她對銀兩這類現金等價物的估值,還停留在一個很膚淺的層面。心道叫人辦事怎麼也該給點賞錢,方才來後廚,她便順手從自己藏床底下的寶貝錢箱裡拿了一個出來。

  不過若是知道了份量,她也還是會給。頭回吩咐周府的下人辦事,開個好頭,往後自然會有人樂得給她辦事兒。

  既然要去前院,還得回屋換身衣裳。廚房裡待得久了,一身油煙味兒。

  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已經吃完了點心的小傢伙,郭滿手衝他招了招。浩哥兒只覺得自己吃了從未吃過的新鮮物兒,兩個下肚,還想再吃。見郭滿招手,小胳膊小腿地麻溜爬下來,肉爪子一拽郭滿裙擺,就跟她走了。

  有奶便是娘,古話說得當真一點兒沒錯。

  清歡輕手輕腳地拎了點心,落後兩步跟在兩人身後,眼睛還不住地在浩哥兒身上打轉。說是說王府的小公子,她其實也沒見過。只不過想著這孩子生得玉雪可愛,又舉止中透露出一股貴氣,總不會是下人能養出來的。

  看著看著,她覺得這畫面看著十分可心。他們公子也是弱冠之年,膝下還空虛著,不知新奶奶何時能生個小公子……一想到郭滿初潮還未來,清歡頓時就垮了臉。奶奶還得多補補,能把身子骨給養壯實了才最實際。

  也不知公子何時能請太醫給奶奶把個脈,放下成見之後,清歡是比誰都著急的。

  亂七八糟地胡想,轉眼幾人便到了正屋門前。清婉此時正溫婉柔順地立在台階之上,雙手交疊垂在下腹。一身水粉的裙子,整整齊齊。

  見郭滿上來便屈膝行禮,張口喚一聲:「奶奶。」

  郭滿偏頭瞧了她一眼,沒搭理她,抓著小傢伙的手便踏入門內。

  清歡也是一身油煙味兒。不過雙喜雙葉不在,還得她先伺候得主子更衣才能回屋裡換。於是便將食盒放外間兒的桌案上,連忙招呼了小丫頭去後廚送些水過來。小丫頭脆生生應下,她轉身進內室去幫郭滿挑身見客的衣裳。

  清歡不愧是大家族調教出來的人,眼光毒辣得很。

  她配出來的衣裙乍一看不怎樣,一上身就處處合適。郭滿這兩日自然感受到清歡投誠的心,由著她來。

  清婉見沒人搭理她,暗暗跺了跺腳,也跟進了屏風後頭。

  她與清歡是自幼一起接受嬤嬤教導的,禮儀規矩讀書識字兩人一模一樣。不過因著素來愛美好打扮,她的眼光,比清歡還毒辣那麼些。

  猶豫了再猶豫,她上前開了口:「奶奶不若換這身丹色的襦裙?奶奶生得白皙,頭髮又烏又密,這身丹映襯得氣色頗佳。」

  說著,她還取了藕色的半臂,配一起確實好。

  郭滿眼睛遞過去看一眼,低頭再打量身上這身靛青,眉頭皺了皺眉。清歡一愣,舔了舔下脣,眼睛便斜過去看清婉。清婉沒理會她,水汪汪的杏眼只看著郭滿,似乎在等郭滿做選擇,聽誰的。

  清歡面上頓時就有些難看,清婉這是何意?明晃晃地嫌棄她不會挑?喉嚨裡似有什麼梗住了,清歡沒說話。只等著郭滿,聽她是換還是不換。

  「不必了,」郭滿猶豫了一下,擺擺手道,「就這身吧,清歡你也去換身衣裳。」

  清歡心裡莫名鬆了口氣,她也氣著了,屈膝向郭滿行了一禮,擦著清婉的肩走出去。這回再沒那麼好心給清婉使眼色,心裡頭憋了口氣,她轉過身便繃了臉。

  清婉眼風在她背影上溜了一圈,眼裡閃過一絲懊惱。

  不過想著公子好幾日不曾與她們說話,她咬了咬下脣,只能心中對清歡說句抱歉。正屋裡有資格貼身跟著主子的,就四個一等大丫鬟。雙喜雙葉在忙嫁妝,抽不開身,清歡又去換衣裳了,此時能頂事兒的便只剩下她。

  於是低聲問郭滿:「奶奶可是要將這點心送去前院?」

  郭滿對著銅鏡左照右照,聞言抬了頭。

  清婉面上還是那副溫婉恭敬模樣,但郭滿還是立即就明瞭她突如其來的熱情是為何。這是想跟她去前院?

  她慢慢牽起嘴角,點了下頭:「是呀。」

  「點心出鍋好一會兒了吧?從後廚端來走這一路,怕是要涼了。」清婉聲音又輕又柔,彷彿那最溫柔的解語花,「奶奶若不快些,這味兒定要差了。」

  郭滿眨了眨眼睛,屁股一動不動:「……哦。」

  「奶奶可是不知前院怎麼走?」清婉又說,「不若奴婢送您過去?奴婢知道個近道兒,興許一炷香就能送到。」

  「啊呀,那真好!」

  清婉心中一喜,淺淺地笑起來道:「那奶奶可要動身了?」

  「我不,」郭滿咧開嘴笑,「我就愛給夫君送冷的。」

  清婉冷不丁被噎了個半死!

  郭滿哼了一聲,抽下屏風上搭著的半臂輓到胳膊上,轉頭去外間兒逗小胖糰子了。小胖糰子手裡又拿了一個泡芙在慢慢啃,丫鬟細心,特意給配了爽口的淡茶。吃得高興了,仰起小臉兒就衝郭滿笑。

  郭滿呼嚕了一把他的腦袋瓜子,又開始查戶口。

  小傢伙人小口齒卻清晰,問什麼答什麼,沒一會兒就把底兒都給交代了。

  小傢伙名字叫浩哥兒,今年三歲,是跟他爹出來的。至於為何小人兒一個走丟,是他那不怎麼靠譜的爹找什麼叔叔下棋,順手把他丟下。他自個兒在園子裡亂鑽草叢,聞見了香味,便鑽到了她這裡來。

  好了,她明白了,這是個古代版爹帶娃的故事。

  「罷了,寶寶你一會兒就跟姨姨,嗯……嬸嬸?走,」郭滿想著他爹就是再不靠譜也該發現孩子丟了,估計得急壞了,「嬸嬸送你去你爹那兒。」

  「姐姐~」小胖糰子鬼機靈鬼機靈的,指了郭滿笑得人心都甜化了,「姐姐~」

  哎喲~~這孩子,就是有眼光!

  郭滿美滋滋地牽起他,正巧清歡換好了衣裳匆匆趕過來。

  清婉人在郭滿跟前晃悠了許久,郭滿跟眼瞎了似的,只低頭對小傢伙說了一句『走吧』。而後清歡連忙去拎好了食盒,抬腳引郭滿去前院兒。

  前院這頭石嵐等人是怎麼也沒料到浩哥兒一個小人兒能走那麼遠,跑去後院的。他們就差把前院兒給翻過來,各處的下人卻都說沒看見小公子。南陽王府那小廝整個人彷彿從水裡撈出來,衣裳全濕透了,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這可如何是好?小公子若真丟了,他幾條命都不夠填!

  找了許久找不到,石嵐又折回了涼亭,只能據實已告。南陽王府那小廝跪在涼亭下,額頭貼著青石板,抬頭看一眼自家主子的勇氣也生不出。

  趙煜將棋子往棋翁裡啪地一丟,站起了身。

  他也是十分高挑,雖不及沐長風精壯,也十分碩長挺拔。此時居高臨下,狹長的眉眼隱隱散髮出戾氣叫下頭小廝腿肚子都開始發顫:「看個人都看不住,留你何用?」丟下這一句後,他便要親自去找。

  周博雅跟沐長風哪兒還有對弈的心思?自然也放下了棋子。

  「水榭那頭可是找過了?」周博雅皺起了眉,有些擔憂怕小孩子掉池子裡壞事兒,「草叢,花圃,木橋,假山下面可都有翻過?」浩哥兒個頭小,若一個不慎鑽到哪兒睡著了沒出來,也十分有可能。

  「都找過了,沒有小公子的身影。」石嵐搖了搖頭道:「奴婢想著,興許小公子鑽去了別的院裡。西園那邊的牆角正巧有個狗,嗯……小洞。大人鑽不過去,若是小娃娃,那邊輕輕鬆松便能鑽過去。可是這西園奴婢等不方便去打擾,所以就……」

  西園如今已不是公子的院子,他們這些人不能輕易進出的。

  沐長風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當即不耐煩:「那定然是鑽了狗洞了!博雅你跟弟妹打聲招呼,叫西風園的下人經個心,也不耽擱弟妹什麼事兒。浩哥兒那麼點兒大你周家又處處精巧,真藏到哪兒出不來,怕是幾天都翻不出來。」

  周博雅是不願打擾到內院,但孩子丟了,也只能進去找。

  於是便道:「你們且在此等等,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便起身往西風園方向去。

  趙煜沐長風也坐不住,乾脆分頭去找。趙煜沐長風也不算生人了,來過不知多少次,對這周府熟門熟路的。沐長風走了南面,趙煜便選了東邊。

  與此同時,清歡帶著郭滿抄近道兒,從東邊的花廊穿過來。

  周家的設計當真仔細到了邊邊角角,就是這麼一個不常有人走的花廊。滿樹叫不出名兒的白花結成一個拱形橋,彷彿那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鵲橋,真真兒落英繽紛。她一邊走一邊心生感嘆,周家人品味一流。

  很快便走到花園,甬道的盡頭便是外院。

  趙煜人高腿長,從外院穿過二門走到這兒,才走了一炷香不到。然後他便看見,花廊的盡頭,一個嬌嬌小小的小姑娘牽了個比她更小的胖糰子。兩個人張著嘴仰頭看著落花,一路搖搖擺擺往這邊走來。

  更小的胖糰子,儼然是他丟了的兒子,浩哥兒。

  趙煜雙手抱胸斜靠道樹上,原地站定了,等著那頭人過來。

  然而於他來說才幾十來步路的距離,他等啊等,等啊等,連換了好幾個姿勢,人還是沒走到跟前來。這麼點兒路,愣是被兩矮子走出了天荒地老的架勢。都半天了,還磨磨唧唧的。趙煜這破脾氣上來,長腿抬起幾步走了過去。

  安靜的甬道冷不丁一個人冒出來,郭滿差點沒嚇死。

  趙煜輕飄飄地上下一掃郭滿,只一眼,就看穿了郭滿的身份。穿成這般自有出入周府的,不外乎博雅新娶進門的小媳婦兒。然而見到了人,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反應是:好矮,第二個反應:有點醜兮兮的,第三個反應:這女人前後一樣平……

  他掃得非快收得也非快,偏頭瞧另一個小矮子,臉頓時沉下來。

  狹長的眸子裡目光似利刃,刺得人心驚膽戰。

  郭滿不知他心中所想,仰頭看著不明喜怒的趙煜,心道長得驚艷脾氣應當不算好,渾身上下透露著不好惹。猶豫了再三,她還是決定打個招呼。於是晃了晃手裡的肉爪子,她弱弱問了一句:「……你可是在找這個小傢伙?」

  浩哥兒看到他爹先是一喜,而後害怕地縮到郭滿的身後。

  郭滿默默將小奶娃擋在了身後:「你是夫君請來的客人吧?不知客人怎麼稱呼?」

  她其實沒比浩哥兒高多少,頂多兩個浩哥兒。從趙煜的眼睛看過去,兩個人根本什麼都遮不住。趙煜衝她冷淡地淡一點頭,眼睛瞥向了浩哥兒:「出來!」

  浩哥兒小身子一抖,憋著嘴便慢吞吞地從郭滿身後出來。

  郭滿看得可憐,但也知道人家在教育孩子便也沒攔。

  虛眼那麼一瞧浩哥兒,小娃娃脖子都嚇縮起來。小腦袋左轉右轉,看看她再看看趙煜,小嘴兒癟著,想哭不敢哭。

  郭滿到底不忍心,摸摸浩哥兒腦袋又尷尬道,「……相公許是還在等著呢!公子若有什麼事兒,不如以後再說?」

  「趙煜。」

  「……嗯?」郭滿一愣。

  「趙煜,」趙小王爺指了指自己,重複了一遍。

  郭滿立即哦哦地點頭,屈膝福了一禮,「妾身失禮了。」

  趙煜沒滋沒味地嗯了一聲,心道博雅真是辛苦,這弟妹至多十三歲吧!及笄了沒?看著瘦猴一般的樣貌,日子該過得多苦!

  心裡這麼想,他很給面子地放過了浩哥兒。

  浩哥兒自知得救,抓著郭滿的手更緊了。基於小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他此時是恨不得貼著郭滿走。郭滿感受到,很仗義地把他撥到離趙煜遠的一邊了。

  趙煜人高腿長,很快便走了個沒影兒。

  郭滿看他背影遠去,心裡鬆了口氣。剛才那什麼趙煜的,一看就是唯吾獨尊的霸王本性,嚇人得很。一直沒出聲的清歡這時候開了口,「奶奶,那位應當是南陽王府的小王爺。」

  郭滿:「……哦。」

  既然客人都找到花園來,她們也不能再慢吞吞的,郭滿於是加快了腳步。其實走到這兒,離外院也不遠了。不出一刻鐘,三人終於到了。

  她們到時,三個男人已經坐下了。

  周博雅腳程快,西風園一個來回,便從清婉口中得知了浩哥兒被他小媳婦兒帶走的事兒。於是馬不停蹄地回來,正巧遇上趙煜從東邊過來。沐長風更快,兩人結伴回來時,沐長風已經靠在亭柱便優哉游哉地喝茶了。

  郭滿遠遠看到涼亭三個人,一個瀟灑爽朗,俊眉修目;一個鳳眸伶俐,姿容綺麗,只有周博雅坐在其中,氣質絕塵,彷彿隨時能羽化登仙。她於是咧開了嘴,燦爛地笑。嗯,三個高顏值男人等於兩片綠葉襯鮮花,她老公的臉第一能打!!

  「相公~」郭滿聲音跟沾了糖霜,又軟又糯。

  周博雅看到她,面色頓時就鬆下來。

  三個大老爺們也不動,坐原地等郭滿上來。

  沐長風站著看得遠,這麼居高臨下一瞧他這位新弟媳,雙手就抱了胸。第一念頭,怕是沒桌腿高吧?好似比浩哥兒就高一點。第二念頭,前後一樣平;第三個念頭,這臉……嗯,差強人意吧!

  ……不得不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是十分有道理的。

  三個風格迥異的男子在見到郭滿的第一時刻,腦中閃過的是一模一樣的東西。沐長風這人比較欠,心裡覺得,他非要嘴上嘀咕一句:「哎呀弟媳這腿也真夠短的呀!就這麼點兒路,該不會要走到明年?」

  周博雅耳奪賊尖,聽見了,嗖地一記冷眼便射過去。

  沐長風憋了憋嘴,老實受下這口氣。

  趙煜冷眼旁觀地暗罵一句活該!雖然說他初初心裡也這般覺得,但他當著人夫君,很給面子地沒說。抿著一張殷紅的嘴,他耐著性子等那頭人過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走到了跟前。

  郭滿不知亭台上三個男人私下眉眼官司,仰頭笑瞇瞇地看向周博雅。晃了晃浩哥兒牽著她的肉爪爪,她半真半假地得意道,「哎喲,都是妾身的錯!怪妾身的點心做得太好。小傢伙鑽了狗洞也要嘗一口呢!」

  周博雅頓了一頓,面不改色地應下這話。

  他淡漠的眸子輕飄飄一掃看熱鬧的沐長風趙煜,兩人識趣地把頭扭去一邊。他於是垂眸摸摸郭滿的頭,配合地誇獎:「娘子可真了不起!今兒為夫是有口福了。」

  郭滿嬌羞一笑,好特麼矯揉造作。

  沐長風/趙煜閉了閉眼:「……」傷眼。

  周博雅卻眼中泛出了笑意,指著趙煜沐長風對郭滿介紹:「這位是南陽王府的小王爺,這位是鎮北將軍府的沐公子,是為夫的好友。」

  郭滿乖巧地與他見了禮,沐長風趙煜客氣地還禮,算是正式打過招呼。

  郭滿小爪一揮,清歡便將東西擺上了石桌:「點心剛做好,配茶水正好。」

  周博雅順勢捻起一個,輕笑著就道了句辛苦。

  點心送到了,郭滿便不打算逗留,畢竟是外男。然而郭滿正要走,一直抓著她的浩哥兒就慌了。浩哥兒怕被父親罰,於是便可憐兮兮地喚郭滿『姐姐』,企圖求郭滿別走。別留下他一個人,他害怕。

  郭滿也覺得趙煜太嚇人了,浩哥兒畢竟才三歲。錯犯過一回,且叫他知道了厲害下回不會亂跑便就算夠了。於是把頭又轉過去。

  趙煜敏銳地察覺,鳳眼一眼風掃過去,郭滿瞬間噎住。

  好可怕,嚶嚶嚶……

  周博雅察覺,立即把郭滿拉過去。他的小媳婦兒膽小,哪能這麼嚇唬!

  浩哥兒終是年歲太小,小身子一暴露頓時小嘴兒一癟,忍不住淚珠就滾滾地落下來。

  小娃娃鑽這兒鑽那兒,其實早就累壞了。再被他爹那麼一唬,一抽一抽地哭,別提多可憐。也不知道是突然悲從中來還是怎地,奶娃娃是越哭越慘,直哭到打嗝兒。等一股腦兒地將貓尿兒灑盡,腦袋一歪,靠在郭滿腰上睡著了。

  趙煜目光掃了過去,招來一個小廝:「將公子送回去。」

  小廝為難地看了眼郭滿,清歡適時走出來蹲下。小心翼翼抱起浩哥兒,將人遞給了那小廝。

  浩哥兒一走,郭滿便領著清歡走了。

  人一走,三個大男人便將目光投向了桌案上的一盤古怪點心。老實說,再沒有哪個點心做得如這般粗糙的,拳頭那麼大一個,沒行沒狀不說,外皮還有些焦。沐長風與趙煜面面相窺,轉頭看向周博雅。

  沐長風:「弟妹夠實在的啊……」

  趙煜贊同地點頭。

  哪家貴女說是親手煲湯,不是張口吩咐個廚子便了事的。似這般真親手去做,還敢把如此粗糙的東西拿出來待客,當真是頭一遭。

  周博雅寡淡著一張臉,就手裡的東西,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裡頭甜膩的奶油融進嘴裡,又甜又香,滋味陌生卻十分的和他心意。於是寡淡的周大公子他整個人寡淡地冒出了幸福的泡泡。他理也沒理兩個話多的,不動聲色地將一塊吃完又捻了一塊。

  沐長風與趙煜狐疑地看著他,也捻了一塊。

  齊齊一口下去,沐長風齁得臉都綠了。想吐又不好吐,端起一旁的茶水不停地往嘴裡灌,企圖蓋掉嘴裡的膩味兒。一邊灌一邊瞄趙煜。方纔還嫌棄得不願下手的趙小王爺,此時眼睛都美得瞇起來,反倒比周博雅還過分。

  估計郭滿在這兒又要說,又是一個甜食控。

  趙煜心道,雖說東西粗糙了些,但尚可入口。

  周博雅細細品味這嘴裡的滋味兒,古井無波的黑眸中笑意閃閃。他這小媳婦兒年紀雖小,心卻是不一般地敏銳呢。心下這般感慨,他一拍趙煜接連伸的手,拿走盤中最後一塊:「內子手藝粗陋,就不叫王爺您勉為其難了。」

  趙小王爺嘖了一聲,悻悻地將手移開,端起杯子。

  既說要對弈,三人便就著這幅白玉棋子,來回好幾局。回神時,庭外早已落霞漫天。

  周博雅明日還要與郭滿回門便也沒留兩人。方纔那點心的奶漿,也不知怎麼做的。趙煜猶豫許久,到底沒好意思張口討方子。

  夜裡周博雅回西風園時,郭滿歪在桌案前捏了一支筆,不知在寫些什麼。

  他有些好奇,便湊過去看了一眼。

  這一瞧,差點沒被郭滿牛屎粑粑的字體給驚得笑出聲。只見那上好的澄心堂紙上這裡積了一塊黑,那裡沾了一團黑,一坨又一坨的,鬼畫符都畫不出這等效果。他手拄著脣,清雋的容顏被燭光暈染得彷彿畫中仙。

  「滿滿這是在寫什麼?」

  郭滿完全沒注意到周博雅靠近,身子倏地一抖。她跟看小黃書被發現似的一把蓋住計劃書:「……啊?」

  周博雅學她眨了眨眼,「怎麼了?」

  「夫君走路沒聲兒,差點嚇死妾身!」遮得再快,不過該看到的已然被看來,郭滿有些生無可戀。她完美的人設,估計在這份計劃書裡粉碎了,「妾身在做回門禮清單呀……」

  「嗯?」周博雅絲毫沒發覺,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郭滿身邊,「回門禮?」他湊過去再看一眼,就這?

  「嗯,明日回了郭家,」郭滿破罐子破摔,拿出那張皺巴巴紙,指著其中一個鬼畫符的東西說,「妾身在琢磨,是繼續裝弱賣慘呢?還是趾高氣昂當那最瀟灑的翻身鹹魚?」

  周博雅:「……」

  雖然不知翻身鹹魚指的何物,但他小媳婦是否對他太坦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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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1: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22章

  次日天麻麻黑,西風園便躁動了起來。

  廊下傳來輕微的走動聲兒,周博雅無聲地睜開了眼。窗子昨夜開了個縫兒,微涼的晨風夾雜著草木清香透過縫隙鑽入屋內,吹拂得燈罩中燭火跟著輕輕搖曳。亮得人晃眼兒,周博雅抬手遮了遮眼睛,掀開紗帳放下了一條長腿。

  雙喜雙葉老早便在正屋門前候著了。

  今兒是她們姑娘回門的日子,兩人可是抱著回去狠狠揚眉吐氣一場的心,激動得半夜就爬起來準備的。此時聽見動靜,上前輕輕叩了叩門。

  聽見裡頭傳來低低的男聲道一句『進來』,兩人便垂頭斂目地推了門進去。

  周博雅一身薄綢褻衣,披頭撒發地坐在床榻的邊沿兒,長腿懶懶支起一隻。黑如墨緞的髮絲灑亂在肩頭,有些慵懶,卻沉甸甸的如流水灑下來。睡了一夜叫領口也鬆開了,半敞著,露出極好看的鎖骨和脖頸,真真兒活色生香!

  冷不丁瞥見,兩人臉上頓時一陣火燒,忙不迭地垂下頭再不敢亂瞥。

  周博雅偏頭看了眼帳中,小媳婦兒仍舊睡得人事不知。於是赤腳下榻,趿了鞋子衝雙喜雙葉搖搖頭:「不必喚她,」他站起身,高挑的身子映下的黑影彷彿能遮天蔽日,霎時間叫整件屋子都暗了下來,「早膳之前再叫她。」

  雙喜心裡高興,她們姑娘這親事拼著一條命也要搶下來,實在太明智。

  清歡清婉也適時起了,正領著伺候洗漱的小丫頭婆子輕手輕腳地走進屋裡。周博雅正在屏風後頭穿衣,舉手投足間,俊逸的身影在屏風上若隱若現。雙葉眼尖瞥見清婉藏在髮絲兒中那雙通紅的耳尖兒,敏銳地意識到什麼,頓時就被噁心了。

  尋個合適的機會跟姑娘提一回,總不能容個情分大的丫鬟成日裡礙眼!

  雙葉心裡冷哼,正要張口,那頭雙喜已經去搶清婉的活兒。

  「這裡就由我跟雙葉來吧,清婉不是要去清點姑爺的私庫?那可是再要緊不過的活計!你這日日都清點一番的,這兒便不勞煩你,快些去吧!」這幾日清婉總把這話掛嘴邊,生怕旁人不知她得男主子的賞識。雙喜皮笑肉不笑的,閉著眼睛都能把她說話那副神態學出來。

  清婉臉上有些難看,「天兒還早,公子還等著我去伺候呢!」

  她眼一遞屏風,意思是周博雅身邊離不得她。

  雙喜的白眼都要翻出來,若不是顧忌著主子還在,她都能幾句話臊死她!清婉冷冷一掃瞪眼看她的雙喜,抽了帕子壓住嘴角,轉身便進了屏風。

  周博雅已經換好了衣裳,頭髮披散在肩上,正等著清婉去梳。

  說來清婉自視甚高也是有資本的,雖說她與清歡自幼伺候在周博雅身邊,但因著她們家公子自小不喜與人接觸的脾性,整個院子的丫鬟都不曾近過公子的身。唯有她特別,她日日晨間替她們公子束髮。

  從束髮之年起,一束便是五年。難道這還不夠她自傲?

  唯有她一個人能碰得,唯有她一個!

  公子甚至將私庫的鑰匙交於她保管,這還不夠說明公子愛重她麼?清婉私心裡覺著這些奴婢不曾感同身受,根本體會不到她的特別。她在公子心中與旁人是不同的,從來都不同,就是同為大丫鬟的清歡也比不上她。

  在銅盆中淨了手,清婉拿起象牙梳子便輕柔地替周博雅梳理起了頭髮。

  周博雅盤腿端坐於案前,手邊擺著一盤點心和一壺清茶。

  自從李旺家的親耳聽新奶奶說了不喜甜,今兒這點心的甜度便大打折扣。捻了一塊,入口只嘗了點甘味兒便沒了,周博雅沒滋沒味地吃了兩塊便罷了手。清婉細心瞥見,一面梳發一面呵氣如蘭地詢問:「公子可是起太早了,身子不舒坦?」

  她知道分寸,雖靠近了些卻沒敢真貼上去,果不其然周博雅沒怎麼反感。

  「無事,」周博雅接過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什麼時辰了?」

  「卯時快過去了。」

  清婉瞧了眼銅漏,輕柔地答話,「瞧這天色大亮的,半刻鐘前蘇嬤嬤已經過來問過一趟,怕是一會兒公主娘娘也要派人過來問。」

  今兒是兒媳婦歸寧的日子,方氏為了給新媳婦做臉,早早便準備好了回門禮。本該昨日就要跟郭滿知會一聲,這不是嫻姐兒的事兒鬧得,她急起來就忘了那麼一茬。等夜裡躺下想起來,西風園早就落了鎖。

  「夫人給奶奶備了好些東西,」清婉輕言細語的一字一句的十分悅耳,「說是走的時候帶上蘇嬤嬤。屆時蘇嬤嬤會從旁看顧奶奶。」

  方氏最是疼愛下輩,就是當初謝思思那般鬧騰,方氏嫌棄得都不拿正眼瞧她,私下裡卻也處處照應著給媳婦兒做臉。周博雅已然習慣了母親刀子嘴豆腐心,於是抬手衝一直冷眼盯著這頭的雙葉招了招。

  雙葉心裡一抖,倏地垂下眼簾,拘謹地走過來。

  「清婉的話你也聽見了,」周博雅心裡知道西風園這四個大丫鬟之間有齟齬,然而只要不礙著主人什麼事兒,他素來是不聞不問的,「滿滿備的那些東西,便不用帶上了。你且都給她放回私庫去。」

  雙葉沒料到方氏會如此,一時間愣住。

  頓了頓,她立即屈膝行禮道:「奴婢這就去。」

  於是轉身疾步出去,小跑著去角門,叫婆子們把大清早裝車的東西全給卸下來。她們家主子自從出了嫁,終於知道銀兩財帛的貴重,如今可是很會過日子的!雙葉是絕不會承認自家主子變摳搜了,在她看來,這都是經了些事兒人懂事了,曉得過日子了。

  頭髮束好,戴上了玉冠,周博雅便擺手示意清婉退開。

  清婉也不黏糊,放下象牙梳子便識趣兒地退離了三步遠,清清白白。

  清歡自昨日選衣裳之事兒到如今,便一直在悶聲不吭地打量清婉。

  她能擠掉一眾小丫鬟在西風園穩穩當當伺候十年,自然不是個笨的。這般冷眼瞧著,她哪裡還不懂清婉是何意?不外乎心養大了,拎不清自個兒幾斤幾兩,仗著貼身伺候了十年的情分把主意打到公子身上罷了。

  發現了這事兒,她也不知她說什麼是好。

  看透了清婉的心思,清歡自然明白自個兒是被當槍使了。清婉不願自己心思暴露,便攛掇著她一起給奶奶下馬威,試新奶奶的底線。好在她適時剎住了手,否則以自己的炮仗性子,怕是要頭一個被捻出院子。

  思及此,免不了有些心寒。

  罷了,清歡心裡吐出一口氣。就這一回,往後清婉好自為之吧。

  郭滿睡到辰時,才被雙喜雙葉給弄起來梳妝。

  周大公子將歸寧該用得全都備齊全了,就等著小媳婦兒起身用了早膳出發。郭滿迷迷糊糊地坐在梳妝鏡前,這回是清歡親自替她拾掇。

  其實本是清婉來,但清歡出於心中一口悶氣,硬是搶了這活兒在做。

  伺候奶奶又不是伺候公子,清婉樂得清閒。

  三個丫鬟圍著一個人,梳妝起來自然十分得利索。清歡卯著一口氣,衣裙妝容都十分的盡善盡美。郭滿暈乎了許久再次睜開眼,人已經坐在桌前,手裡捏著銀箸。周博雅連連瞥好幾眼那肉爪子,慢條斯理地用早膳。

  郭家這頭,郭家上下一早便在門口張望了。

  大召頂頂清貴的如玉公子周博雅頭回上他郭家的大門,郭家上上下下都在翹首以盼。這陣仗,郭家幾個未出閣的已出閣的姑娘心中俱都不是滋味兒。出閣的覺得自個兒夫君沒受這待遇,心裡酸;未出閣的又覺得她郭六到底憑什麼,心裡更酸。

  尤其這金氏所出的嫡三姑娘郭嫣,酸得五臟六腑都疼了!

  她昨夜整宿得輾轉反側,一想到郭六那醜八怪真嫁了博雅公子,今日博雅公子還親自與郭六一起歸寧,那心肝兒都要被妒火給燒碎了!

  她素來是個心眼小的,受不住便跑去正院鬧金氏。

  金氏能有什麼辦法?郭六出嫁也嫁了,木已成舟這麼久了還來鬧,能頂什麼用?可是到底是自己親生女兒,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只能說些安撫她的話:「你以為這博雅公子真有傳言那般好?」

  金氏摸著郭嫣的額頭,「傻孩子,這坊間的傳言素來都是有心人放出去的。」

  「一傳十,十傳百的,傳著傳著就變了味兒。」

  她說著說著,她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可不就是正理嘛!就好似她自個兒,年輕時候為了能攀個好親事,不也給自己弄了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名頭?這般就更有了底氣:「周家公子若真那麼好,謝家那四姑娘能是個傻的,要死要活非要和離?」

  金氏本是在安撫郭嫣,這般連自己也安撫到了,「也就一個普通公子哥兒。」

  「可,可周家那般富貴……」郭嫣想了想,覺得有理,心裡酸意也消了些。只是一想周家那潑天的富貴與權勢,心裡還是有些不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他周博雅得了這樣的稱讚,總做不得假……」

  「男人麼,不就一個鼻子兩隻眼,」金氏作為過來人很是不屑,「皮囊轉眼就老,沒得好記在心上的。你要是喜那顏色好的,娘給你定個差不多就是了!」

  郭嫣一聽這,心裡那口氣頓時就平了,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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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臨出門前,福祿院果然著人來問。

  大公主自聽聞新孫媳婦兒身邊除了兩個大丫鬟,連個知情曉事兒的嬤嬤都沒有,便一直琢磨著何時能指一個給孫媳婦平日裡使喚。不過礙於人才進門,她若塞人塞得太慇勤,有些顯得手伸太長,便想著等一等再說。這不正巧聽說孫媳婦這回歸寧,沒人馬前鞍後,大兒媳連身邊的蘇嬤嬤都派去幫襯了,她於是便派了一個穩妥的嬤嬤過來。

  人大公主從宮中帶出來的,早年便伺候在她身邊,如今年歲大了幫著照管小佛堂。平日裡做事分毫不差,最是妥帖不過的人。

  她派過去,其實便等於給了郭滿。

  郭滿用罷早膳,人已在偏廳候著一個時辰。

  只見這嬤嬤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黑黝黝的頭髮只插著一根赤金簪子,頭面十分素淨。身上穿了一件暗褚色的胡袖對襟長裙,外罩石青色罩衫。身後背了一個包袱,肩甲清瘦,背脊十分挺直。雖然等了這許久,整個人依舊不驕不躁。進了屋,立哪兒便跟長哪兒似的,四平八穩的,半晌都不動一下。儀態很是了得。

  宮裡出來的人就是不一般,這份沉得住的做派,哪家都調。教不出來。

  清歡清婉見著人,十分客氣地稱呼她管蓉姑姑。郭滿瞪大眼睛打量這『管蓉姑姑』,只見這嬤嬤生了一張容長臉,臉頰消瘦。嘴角兩側稍稍一動,顴骨便突出來,法令紋很深,顯得為人十分沉默嚴肅。

  此時她恭恭敬敬地給郭滿行禮,將手中的一個紫檀木的盒子呈了上來。

  郭滿接過來打開一瞧,是一本翻得有些舊了的書:「這裡頭都是些後宮娘娘們保養身子的方子,少奶奶身子骨兒有些弱,公主娘娘特意尋了來給奶奶養身子用。」那嬤嬤嗓子裡彷彿含了沙礫,說出的話有股摩挲的粗糙感。

  郭滿聽罷,順手翻了一頁。

  也是巧了,她順手一翻,烏溜溜的眼睛珠子瞬間便是一凸。正翻的那一頁上,畫了兩隻手按著女子裸著胸部的插圖。

  瞬間猶如見了鬼,郭滿瞪大了眼,連忙去仔細看了旁邊那註釋。

  而後發覺這根本就是在教導如何叫女子如何叫胸口那兩團玉兔漲勢驚人的古方子。郭滿冷不丁的,被周家老太太的做派給震驚到了!

  我了個去,這特麼就有點勁爆了!

  不過……周家老太太特意送這個方子來是何意?這是嫌棄她平胸嫌棄到要找來古方子補救了麼?不是吧!郭滿一想到可能是這個理由,就特別想翻白眼。

  嘴上乖乖道了聲『謝祖母關心』,轉手便將盒子交於雙葉收起來。

  管嬤嬤看著她收起來,又淡淡添了一句:「往後,奴婢便按照上頭方子的指點,給奶奶補身子正身形。奶奶且放了心,奴婢的手藝尚且還算不錯。」

  郭滿冷漠:「……哦。」

  東西送到了,管嬤嬤便將大公主的安排給說了一遍。

  大公主的意思,確實是把人直接給了郭滿。郭滿年歲尚小,諸多人情世故半懂半不懂的。大夫人方氏雖說能看顧一二,可平日裡操持周府上上下下,忙起來大多是顧不上。她這會兒把人指過來,主要是叫管嬤嬤多指點郭滿道理。

  嬤嬤恭敬地行一禮:「奶奶,奴婢往後便在奶奶身邊伺候了。」

  郭滿都可以,只要不是來給她找茬兒,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她其實沒甚特別感覺。管蓉嬤嬤來了,蘇嬤嬤就不用跟著去。可是蘇嬤嬤來都來了,方氏特意為了她歸寧把蘇嬤嬤遣來,郭滿自然不好拂了她好意。

  於是偏過臉,看向身旁沒插一句話的周博雅。

  周大公子自方才郭滿給他斟了一杯蜜水,便不動聲色地持續滿杯。

  這般不動聲色的,快將雙喜特意給郭滿備準得一壺蜜水給喝個精光。都不知道這男人怎地會如此喜愛甜食,喝了這麼多下肚還不膩!郭滿無語地眨巴了大眼,一直盯他。

  周博雅端杯子的手一頓,寧靜的眸子從袖子上方回視她:「?……嗯??」

  「夫君,」郭滿決定不拆穿了,畢竟這人費心藏了多年的嗜好,她何必咄咄逼人?雖然她能如此機智地發現端倪是她洞察力驚人,但做人不能太得意忘形,「你怎麼說?」

  「清婉清歡今日不要跟著了,雙喜雙葉伺候便夠了。你兩留院裡,引管嬤嬤四處熟悉熟悉西風園,」周博雅放下杯盞,一幅道貌岸然並沒有多喝郭滿蜜水的冷淡做派,很自然地做決定道,「嬤嬤先安頓,奶奶往後還指著你多看顧,今日便由蘇嬤嬤跟著吧。」

  管嬤嬤應『是』,由著清歡領去後屋安置。

  清婉在門口,腳步踟躇了半晌,轉頭輕聲喚了聲公子。

  周博雅冷淡淡的目光掃過去,她張了張嘴,有些話臨到了嘴邊又換了句『您頭冠似乎有些歪了,奴婢為您整一整吧』。得了周博雅拒絕,她猶豫地想著公子即便去郭家,頂多傍晚便能回來,不用跟前跟後。

  於是也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告退。

  不能再磨蹭,再磨蹭天都要黑了。既然主子這邊都收拾妥當,外間的禮品也備好了。周博雅於是彈了彈衣袖,與郭滿一起出了西風園。

  周府大門外,馬車早已候著。

  周大夫人是真的大方,給媳婦備回門禮,是一丁點兒不帶含糊的。郭摳摳看著那滿滿兩車的東西,心裡一陣肉疼:「夫君啊……」

  「嗯?」走了兩步,突然小媳婦又不走了,周博雅偏過頭瞧她。

  ……送過去便等於進了金氏口袋,她捨不得。

  「這些……可都是娘準備要送去給郭家的?」

  周博雅看了一眼馬車,那上面堆得老高的箱子,昭示了郭滿的回門禮有多豐厚。赤金的鎖扣鎖著紫檀木的箱子,就用了鎖箱子裡的物件兒,可見方氏出手佈置的東西得有多大方。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公子哥兒眼眨都不眨的點了頭:「怎麼了?」

  「沒,就是覺得娘太客氣了。」

  周博雅看了她一眼,突然笑起來。

  修長的大手伸到郭滿頭頂,呼嚕了一把小媳婦兒的腦袋瓜子:「都是些身外物。東西貴不貴重倒在其次,這些可都代表著新嫁娘的顏面,娘曉得輕重。」

  「……哦。」

  比起實在的錢,郭摳摳其實不太想要這個顏面。

  收回視線,周博雅轉頭看向馬車。

  周家的馬車猶如周家的門檻,從構造到工藝,處處比旁人家用的更寬敞更高大許多。郭滿用的這車是周博雅的,因著周大公子喜愛寬敞,車便制得更大更高。這般虛虛一瞧,光車椽子便高出小媳婦兒的腰許多。

  他用眼睛一丈量郭滿,張嘴便叫下人備個杌子來。

  郭滿原本還在為禮品太豐厚而肉疼,聽說周博雅拿杌子便回頭瞧了一眼。這一看到杌子,頓時就感受到了嘲諷。

  或許是矮子的心比較敏感,郭滿頓時就氣憤了。

  才這麼點高就給她拿墊子,那要是在高一點,豈不是要給她按個高蹺?小看她!郭滿於是非不用杌子,一把拽住了馬車旁邊站著沒走的周博雅。周博雅也是逼得習慣了,總貼一起,郭滿這般靠著他,他也沒如初時那樣生出反感。

  郭滿硬藉助周公子的胳膊使力,自己上了馬車。

  周博雅理了理有些皺的衣袖,心裡忍不住替她一陣心酸。矮就矮吧,偏還打死不認,這又是何必?

  招了招手,他轉頭跟下人吩咐道:「杌子務必帶上,你們奶奶用得著。」

  雙喜雙葉面紅耳赤地低下頭,替她們主子羞恥。

  ……

  謝國公府這邊,謝思思昨兒在將軍府出了醜,今日便又將自己關在了屋裡哭。

  國公夫人這半年來,為著這個女兒,一顆心都要操碎了。能怎麼辦?姑娘鬧起來就把自個兒關屋裡,女兒真是在周家把性子都給拗變了,一鬧彆扭就哭個沒停。可總這麼哭也不是辦法,國公夫人心裡急得要命,卻也不敢強行破開門。

  這般急得在廊下打轉,可就只聽得屋裡劈裡啪啦的瓷器聲兒,謝思思又在發脾氣。

  「思思你莫要再摔了!」

  擺她女兒屋裡的,沒一件次品,全是府上頂頂好的東西。

  聽著裡頭的聲兒,王氏心裡一陣一陣的肉疼。這些可都是她一點一點從公中摳出來的,摔了哪一件她都心疼不已!

  「夫人,夫人!」謝王氏還在苦口婆心地規勸女兒,這時候,一個婆子突然小跑著衝進來急吼吼地道,「太子妃娘娘今兒來了!」

  王氏正心煩呢,頓時就皺著眉不悅地斥道,「來了便來了,大吼大叫成何體統!」

  「不,不是,」那婆子慌忙地擺手,「是太子妃娘娘來了。人已經在松雲院裡,老夫人派了奴婢來喚您過去作陪。」

  一聽說是太子妃,王氏面上怒色便收起來:「太子妃怎會這時候來?」

  王氏心裡奇怪,太子妃平日裡甚少出東宮,今日來謝家是所為何事?憂心有要事,於是也顧不上哄女兒,轉了身就抬腳往松雲院方向去。走了兩步,她突然憶起,三房近來有把女兒送進東宮的打算,太子妃此次,約莫是為謝五而來。

  「奴婢不是很清楚,」那婆子搖搖頭,躬身在前頭引路道,「方纔奴婢出來,正巧在二門那兒遇上了三夫人與七姑娘。」

  這便就是了。王氏心裡有個底兒,去也從容些。

  宋明月此次來,確實是為謝五。

  謝五身為謝家三房嫡出姑娘,身份自然不一般。若入了東宮,她便不能等閒對之。宋明月私心裡是不願謝家人再摻和進來的,畢竟謝家已經出了一位皇后,太子也與謝家有淵源頗深。惠明帝跟太子為著趙家的天下,怎麼也不會讓謝家再出一位皇后。這一位謝姑娘,入了東宮也是蹉跎,不如別來噁心她。

  心裡如此想,宋明月此次過來也還算誠心誠意。既註定登不上高位,又何必再爭?不如尋一門好親,也省得將來東宮荒廢一生。

  王氏才一走近,就聽見裡頭果不其然在談今年的選秀。

  且不提王氏聽三房為了謝五如何給太子妃討巧賣乖心中有多不屑,這頭謝思思在屋裡還發著脾氣呢,偏還就耳尖地聽到宋明月來府上。

  宋明月之於她,是一個令她既羨慕卻又十分看不起的人。

  謝思思私心裡羨慕宋明月身為堂堂太子妃之尊,只要不出大錯,將來必定登頂鳳位,成為當朝國母。而看不起她則是因為太子不愛她。在表哥的心裡,只不過把宋氏當做一個料理東宮的女人。重生回來這半年,她已然許久不曾見過宋明月,此時提到她,謝思思突然又憶起上輩子在東宮裡的境遇。

  她將手中的花瓶又擺回原位,擦了擦臉,她開了門:「錦瑟,琴音,進來。」

  錦瑟琴音見滿地狼藉,也能面不改色地挑著地兒走。

  「吩咐下去備馬車,琴音,伺候我梳妝。」謝思思坐到梳妝檯前,拿了一盒胭脂手指一挑,開了蓋,「去取些冰塊來,眼睛腫了。」

  錦瑟應了聲是,轉頭吩咐外頭備水,自個兒親自去取冰塊。

  「姑娘這是急著要去哪兒?」琴音瞧她放下胭脂又取找衣裳,儼然一副出門的架勢,「若是急著出去,可是要跟夫人打聲招呼?」

  「不必,宋明月那女人來了,我娘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謝思思目前還不想見宋明月,只要一看到那張臉,她便會想起不好的事兒,「郭嫣昨日不是邀請我得了空去她府上坐坐?本姑娘應了,今兒就有空,這就去瞧瞧。」

  琴音這時候想起,今兒是那繼室回門的日子。

  「可姑娘……」她覺得姑娘挑這個時候去,委實不好,若是撞見前姑爺,以他們姑娘如今這動不動就哭的做派,這是要當著郭家眾人的面兒,哭給姑爺瞧麼?

  「哪兒輪得到你教訓我?」謝思思很憤怒,怒不可遏,「我偏要去!」

  與此同時,周家的馬車也到了郭家門外。

  郭家一眾老小,除了郭老太太郭老太爺,都迎了出來。郭昌明位於首位,立在石獅子旁老遠便吩咐管家過來接應。

  郭嫣在屋裡聽見動靜,倏地從金氏懷裡爬起來:「娘,周公子到了。」

  金氏眉頭皺了皺,抬手替郭嫣理了理鬢角的碎發。而後招手叫一個丫鬟,慢條斯理道:「去備些水來,重新替姑娘梳妝。」而後轉頭嗔了一眼郭嫣,「瞧你這脾氣,慌裡慌張衝過來都不曉得梳妝梳妝,娘是怎麼教你的?」

  「這不是在您的院子嘛!」郭嫣心裡有些鼓動。

  想跟去前院瞧瞧,顧忌著自己未出閣姑娘家的身份,只能耐著性子。一會兒郭滿夫妻兩來給金氏見禮,興許能見一面。

  「快些梳妝吧,髒得跟花貓兒似的!」

  金氏點了點她的額頭,便也起身又進了內室補一補妝。

  郭家大門外,奢華貴氣的馬車車門一開,先是從裡頭走出兩個穿絲著綢的丫鬟。妝容精緻,巧笑嫣兮,一瞧便不是一般人。郭家下人原還以為是哪個貴人身邊帶著的丫頭,定睛那麼一瞧,這不是雙喜雙葉兩丫頭麼?

  三日不見,簡直換了個人!

  只見兩丫鬟蓮步輕移從馬車上下來,而後裡面伸出一隻手。修長而骨節根根優雅,那手壓了壓車門的簾子,而後一個烏黑的後腦勺以及頭頂束著白玉冠的人從裡面探出臉,只一張臉,便叫喧鬧的郭家大門前靜下來。

  結親那日,行走匆忙好些人沒看見過六姑爺。這回第一次見,心中不禁感慨:有的人,當真可謂人間一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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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2:08 |顯示全部樓層
第24章

  周博雅多才,大召上下皆知。

  郭昌明素來是以文人自居的,對於多才之人更是推崇之至。周博雅居然能成他的女婿,不論是哪個女兒,郭昌明心中都是與有榮焉且十分得意的。如今人到了,他顧不上身為岳父的矜持,先管家一步親自奔下台階去迎小夫妻倆。

  周博雅弓著腰從車裡出來,就見裡頭一個嬌小單薄的身影晃動了下。

  郭家門前的人都在靜靜看著,周公子身姿輕盈地下去。

  頎長俊逸的身形,行動間猶如行雲流水,煞是好看。然而等他站定,便又轉頭將手遞進了馬車。車裡郭滿眨巴著大眼看著眼前彷彿玉骨雕成的大手,十分自覺地把自個兒那隻肉爪塞他的手心裡。

  周博雅驀地一僵,手心裡捏了一團軟肉,軟綿綿的,彷彿沒生骨頭。

  他也不知怎地,包裹在手心,心中生出了些許奇異的感受,但不討厭。不著痕跡地捏了下,然後將人牽出來。

  其實,他的本意是叫郭滿扶他的胳膊。想著先前在周家門前就是這般,這下車便如法炮製。哪知郭滿這會兒又變掛,裝起了乖巧來。不過既然已經牽了,當著眾人的面兒,周博雅自然不會輕易甩開郭滿。

  郭滿這頭才剛露了個面兒,身後郭昌明便已至眼前。

  郭昌明生得溫潤,人至中年,身上依舊留著一股天真的自我氣息。明明蓄著美髯,眼底卻清澈如遊街打馬的少年郎。周博雅先扶著郭滿的腰將人半托半舉地帶下來,而後自然地放開手,轉身去與郭昌明見禮。

  郭昌明頓時一張臉笑成了花,扶著美髯,親自去扶他:「快別多禮,跟隨為父進去坐吧!」

  一行人從前院至後院,郭家人都在驚嘆。

  所謂大召三公子,果真半句不虛。這哪裡是一般人能長出來的模樣?也不知那周家大夫人少了多少高香才養出來這麼個哥兒,六姑娘當真有福了!這樣想的,不只一個兩個,於是很快這些閒話兒便如迎風燎原的火星子,火速傳到了金氏院裡。

  郭嫣正好梳洗過,為了遮住輾轉一夜沒睡穩妥的憔悴,臉上很是塗得一層脂粉。

  鬧了一早上,早膳都未曾用過分毫。此時正捏著個帕子,小心翼翼地張了口,填些果脯進肚子墊墊。郭家最小的哥兒郭天祐也醒了,正靠在奶娘的懷裡聽金氏說話。於是丫頭們在窗戶底下碎嘴的那些話,全叫郭嫣給聽進心裡頭去。

  郭嫣將帕子往桌案上一扔,又不高興了。

  金氏現在沒心思哄她,一面看著透鏡裡頭丫鬟小心翼翼地幫她抹了頭油,一面教導她:「嫣姐兒你也莫鬧。這都什麼時辰了,別叫旁人看了笑話!」她擺著手,示意奶娘把佑哥兒抱下去,「娘與你說的那些話,你可曾用心聽進去了?」

  郭嫣見金氏已經皺了眉頭,剛要發的脾氣又癟回去。

  她娘平日裡溫柔可親,但發起火來卻十分嚇人。郭嫣很小時曾受過一次責罵,雖記不清什麼事兒,但依稀記得與他爹前頭那位夫人有關。母親為了叫父親洩洩火,巴掌打下去是一份餘力都不留的。雖時隔久遠,郭嫣對金氏那時發狠的模樣記憶頗深。如今她娘好言好語與她說話時,她敢鬧,一旦沉下臉,她閉嘴比什麼都快,再不敢吵鬧一句。

  「娘你說……郭六她今兒回來豈不是要在女兒面前耀武揚威?」

  金氏沒張口搭理她,臉左右偏地照著銅鏡,又往鬢角貼了塊花黃。

  郭嫣默了一會兒,歪在軟塌上輕聲嘀咕道:「定然會的。這回好不容易叫她翻了身,可不得揚眉吐氣一回……」帕子揉成一團,捲著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她心裡頭這口氣過不去,說來說去,就是想去見見那周博雅。

  金氏也看穿了女兒心思。

  嘆了口氣,她從杌子上站起身。張開手臂,叫丫鬟替她更衣:「你若是真想瞧瞧,也不難。一會兒他們來正院請安,你便去屏風後頭站著。」

  郭嫣心中頓時一喜,從軟塌上坐起來:「娘?」

  她實在好奇那周公子。上回郭六出閣,她正巧因鬧脾氣被郭老太太罰去緊閉。不曾親眼瞧一瞧結親的熱鬧,更不曾見那六姑爺:「咱們不先去老太太院裡見個禮麼?」

  心都飄到不知哪兒去了,郭嫣竟還記得要先去老太太的院子。

  「去是去,」金氏扶了扶鬢角,語調有些陰陽怪氣的,「這不是天兒還早麼?佑哥兒還沒睡醒,咱們去了能頂什麼用?」

  在郭家老太太眼裡,比起出生名不正言不順的郭安禮與郭嫣,佑哥兒才算根正苗紅的孫兒。

  老太太素來這方面勢利得很。頂個奸生子的名頭,在她眼裡,郭安禮是這一輩子都沒什麼出息的。郭嫣雖說比郭安禮好些,在郭家大宅出生。但只要一條,年歲比郭滿大,那便是一生都洗不去的污點。畢竟光這一條,大家夫人就不會聘了郭嫣。

  郭老太太當了大半輩子的家,世家裡頭的彎彎繞繞她心裡分得是清清楚楚。

  她這心就跟明鏡兒似的,早把金氏這一窩子嗣看了個透徹。往後就算她金氏再會鑽營,除非再有一個似她兒子那般的多情種薄情郎,否則郭嫣最好的出路,便是掛個嫡女的名頭嫁出京城,騙騙那些摸不到上層底兒的三流世家。

  可這一遠的,郭家根子在京城,若郭家遇著什麼事兒,根本幫不上忙。

  這般一想,郭嫣其實也頂不了什麼用。

  金氏心裡清楚郭老太太想什麼,但她十分不屑。女人只要有手段有美貌,捨得下身段也受得住非議,就是太子妃她女兒也當得!

  「去瞧瞧佑哥兒那頭可收拾妥當了?」金氏支使了丫鬟去西廂瞧瞧,轉身替女兒理了理衣裳,「你今兒可要再端莊些。一會兒見著了六丫頭,該說的好話,你也莫吝嗇。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你叫她心裡舒坦了,往後便能要求她引你去周府做客。周傢什麼人家不用娘教你你也知道,這般有了周家做台階,再想往上就容易了!」

  郭嫣本還心中不忿,聽金氏這麼一分析,頓時豁然開朗。

  嘴翕了翕,化作一個笑來:「娘說得是!」

  母女兩相視一笑,郭嫣攙著金氏,兩人一搖一擺地往門外去。

  松鶴院這邊,周博雅與郭滿兩人由下人引著一路往裡去。郭老太爺郭老太太兩人是一早便在盼,下人都往前院打發跑了好幾遍。這人一進來,便連忙吩咐人備茶。

  郭滿還是頭一回進來,郭家兩老,她更是連面兒都不曾見過。

  暈暈乎乎地走到正中央,打眼一看,滿滿一屋子的人。郭家六房,除了遠在外地任職幾十年不曾歸家的郭二叔與郭四叔,四房人都在。郭滿那個一母同胞嫁去郭昌明下屬副官曹家長子的長姐也領了夫婿一起回門。

  看著從遠處步履從容走進來的翩翩公子,一個個都驚艷得不知說什麼好。

  郭家大姑娘郭敏,也就是郭滿的同胞姊妹,袖子裡的手指用力得都摳到了手心裡去。帕子捏成一團塞在手心,抵不住尖銳的指甲扎入肉裡。她瞥好幾眼周博雅,心裡又酸又難受。若是她再晚個幾年出生,這親事就該她跟六妹妹換。

  父親當初會定下六妹妹,不就是郭家大房除了六妹妹一個,其餘身份都上不了檯面?退而求其次,才如此行事。若是她還在家,就該她嫡長女最金貴也最合適。

  與郭嫣不同的是,郭敏很早便識得周博雅。

  那時候周公子名滿大召,還不曾娶妻。博雅公子曾當眾地誇講她,誇她溫婉柔善,不喜爭鋒。郭敏便一直於這事兒耿耿於懷著,嫁人幾年了都不曾釋懷。當初若非謝國公府的強勢,謝家四姑娘突然就嫁入周家,指不定周公子會娶了誰。

  周博雅從小便習慣了,頭回見他的人都這幅模樣。

  恍若不覺,他偏頭瞧了一眼落了一步走的郭滿。郭滿今日衣裳有些重,走得慢了些,見他隱隱在等,連忙小碎步跟上。兩人於是便在郭家兩老跟前站定。丫鬟鋪墊墊過來,兩人該行的禮行,敬的茶敬,郭家兩老接過了茶,笑得老臉上都見牙不見眼的。

  「好好好!」連聲道了好幾個好,忙從袖子裡抽出紅封塞下來,「往後就是一家人,六姑爺可要好好對我們六丫頭!!」

  周博雅淡淡牽了嘴角道一個『是』,而後才與郭滿起身。

  整整一個屋子,就屬周博雅的身份最為貴重。身後站著百年世家周家的底蘊,三朝元老兩朝帝師的祖父,以及正統皇家出身的祖母,那真是哪一樣拿出去都叫人不敢放肆。偏還年紀輕輕便身負四品大理寺少卿之職,真真兒前途不可限量。

  郭家這一群人都為了周家公子而來。巴結也好,攀親也罷,總是要周公子認個人。

  說來,郭家的規矩比之周家要差一大截,下人也不似周家那般進退有度。周博雅郭滿兩人在下首坐下後便總有丫鬟藉口奉茶,添水添個沒完。郭滿豎著耳朵聽人說話,眼尖地瞥見周博雅眉梢不耐煩地挑了起來。

  見著那丫鬟還不知分寸,周博雅眸色都沉下來,於是把茶杯砰地一下放到桌案上。

  添水的那丫鬟頓時被這突兀的響動嚇一跳,瞪了眼看向郭滿。

  「不用你奉茶,什麼味兒,苦死了!」郭滿把自己杯子推開的同時,將周博雅的杯子也一起推了出去,「都拿走,拿走!」

  周博雅一看她這一氣呵成地動作,嫌苦的小神態,眉梢漸漸平整了。

  瞥見郭滿手上濺得一點水,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枚折得四四方方的帕子,很自然地捻起小媳婦兒放在桌面上的肉爪子。放到了手心裡,然後慢條斯理地擦。

  鴉青的眼睫垂下來,眼裡細碎的笑意遮掩不住。

  嗯,小媳婦兒真的很貼心……

  這一點小動靜,立即就被人看進了眼裡。

  郭家三太太抽了帕子掩住嘴角便笑了:「嫁了人確實好。這往日說個話都不敢大聲的六丫頭,嫁了人竟也成長了不少……」

  她說罷便呵呵地笑,眼睛轉來轉去,說的話也不知好意歹意。

  一旁從進來便勉強牽起嘴角笑的金氏,此時笑都笑不出來。

  打從進門看見周博雅這人起,她就絞心絞肺的懊悔。懊悔當初自己聽了坊間那些閒言碎語,便真以為這周公子有某些見不得人的毛病,才弄得皇后娘娘下懿旨也要他與謝四姑娘和離。於是雖捨不得周家權勢,卻也咬了牙對郭昌明把親事定給郭六這事兒不聞不問。

  如今見著真人,她恨不得把自作聰明的自己打死了洩氣!

  上花轎那日,她就該把人給換了!換成她嫣姐兒。即便事後周家人就算發現人不對,她嫣姐兒拜堂也拜了,洞房也入了,木已成舟,不能更改。屆時如今的這風光,這周家博雅公子,都是她嫣姐兒的!

  心裡好似有團火燒,金氏惱恨的同時,也慶幸她嫣兒幾個未出閣的姑娘來時,老太太怕不規矩叫新姑爺看笑話,便不讓未出閣的姑娘出來。否則就嫣姐兒那炮仗性子,怕是要鬧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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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2:22 |顯示全部樓層
第25章

  郭老太太顯然是明智的,且有自知之明的。

  郭家幾房的這些個姑娘,平日裡還能裝個乖巧柔順,一旦涉及姻親大事,那心眼兒可是比針尖麥芒還要小。今日還沒見著六丫頭的風光,就好幾個都在拉著臉了,若是見著了六姑爺,可不得鬧起來?怕是往後,家裡幾個姑娘再議親都不能平順了。

  於是在老太太院裡認了一圈人,郭家兩老便放了小夫妻倆去郭滿的院子休息。

  郭昌明可是一大早便在等著,私心裡琢磨著怎麼著也該在詩文上與女婿討教討教。這不郭滿兩人一走,他便草草與郭家兩老告退追出來。

  周博雅見他十分期待,實在不太好推辭。低頭囑咐了小媳婦幾句,郭滿聽罷,大眼珠子在郭昌明身上轉一圈點了頭。周博雅這才轉身便隨郭昌明去前院書房。

  老太太院裡,郭嫣幾個未出閣的姑娘被拘在屋裡,抓心撓肺地著急。等外頭人一散,她忙不迭攜了丫鬟匆匆往金氏的院子裡趕。

  金氏心道,便是今日郭六翻了身,私心裡再不願拿正眼瞧她正院。她身為郭家長房太太,卻是理所應當地該接受郭六以及郭六夫婿敬孝的。今日回門,於情於理,郭六怎麼著都該帶夫婿來給她磕頭!

  於是從老太太院子回來,便好整以暇地等著。

  郭嫣急匆匆趕回來,就見她娘妝容又厚了一層,正坐在高位上。一旁兩個丫鬟打扇,金氏垂眸端著杯茶水慢條斯理地飲。

  「娘?」郭嫣這一路小跑就聽了一路的驚嘆,嘴上暗罵下人沒見識,心裡其實更好奇了,「你可見著咱們家那六姑爺了?當真有那麼好?」

  金氏心裡正煩著,聽這話眉頭就皺起來。

  「你這丫頭怎地這般毛躁?十六的人了,怎地不曉得端莊?」她張口便冒出一句斥責,臉也拉著,不高興,「多聽了兩句就這般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大家姑娘的規矩呢?老太太明兒又要藉機說你不經事兒眼皮子淺了!」

  「娘!」郭嫣這話就不愛聽了,什麼叫她眼皮子淺?她不就多問了一句嘛!

  金氏卻不想哄她,皺著眉頭喚了身邊的李媽媽:「把姑娘送回院子去!瞧她這一臉的憔悴,昨夜怕是翻來覆去沒怎麼稅,臉色都是黑的。」

  郭嫣早上還有些不舒坦,現下聽了那些雜七雜八的,哪兒還歇得住?

  於是便不願回去,「娘你不是說好一會兒郭六那醜八怪來給你磕頭,我躲屏風後頭麼?」她往金氏身邊一歪,抱著她的胳膊撒嬌不願走,「我不回去!不就那麼一會兒的事兒,娘你且叫我看了再走唄!」

  「看什麼看,李媽媽,送姑娘回院子!」

  金氏心煩得很,偏郭嫣還不懂事兒,說話的語氣難免就重了些。

  郭嫣被嚇了一跳,斜眼去瞥李媽媽。

  李媽媽暗暗衝她搖頭,郭嫣立即明白她娘又在老太太院裡受了氣了。於是也不敢再多糾纏,跺了跺腳,悻悻地離去。

  正院這頭母女心裡不順,郭滿這邊也不得清淨。

  郭家三房與五房有兩個在城南松山學院就學的哥兒,也就是郭滿的堂兄郭安德和郭安才。平日裡也不來往,今日周博雅來府上,三房太太便跟來郭滿的破院子,親親熱熱地牽了郭滿的手就不願放。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話,而後話鋒一轉便說起了自家兒子。

  她頓時一臉的驕傲,直說自家兒子的學問做得如何如何好。方年二十二,旁人家子弟這個年紀還一事無成呢,她家德哥兒就已經是秀才。而後又說今年下半年郭安德想下場,試試水。

  總之說來說去,就是想來郭滿叫周博雅去打探打探太傅的口風。看能不能給他們德哥兒行個方便,親自指點學問。

  郭五太太一旁聽著嫂子把話都說完,生怕郭滿忘了她兒子。

  急的連忙放下杯盞,插嘴道:「還有你四哥。六丫頭小時候喝藥苦得直流眼淚。你四哥見你小人兒難過,還給你送過糖囁,記得不?」這情分可是不一般的!

  郭滿頭都大了,什麼糖啊,她記得個屁!

  郭三太太郭五太太這般理直氣壯的要求,跟周太傅平日裡閒著沒事兒,專給人指點文章似的。

  蘇嬤嬤一雙利眼,跟在郭滿身側這一會兒,就將大致這郭家的人看了個大概。且不論郭家人如何,郭滿在娘家約摸是個什麼處境她大體也猜到了。她心裡琢磨著既然郭家如此亂,回府還得跟夫人說一聲,省得往後招惹麻煩。

  至於少奶奶,往後還是少跟娘家來往得好。

  於是突然插了句:「奶奶可是累了?」

  郭滿皺著眉,正想開口懟這兩人,被蘇嬤嬤問得一愣:「??」

  「奶奶這身子骨弱,需要將養,太醫可是囑咐了別叫奶奶勞神,」蘇嬤嬤跟在方氏身邊幾十年,協助方氏打理周家上下。正色說話時,一身威懾力比尋常人家正頭太太都強,「忙了這許久,奶奶該去歇歇了。」

  郭滿天生長得就一幅小可憐模樣。這般皺著眉,確實不像生氣反倒委屈兮兮的。

  她這一說,郭滿立即作勢扶了額:「是有些累。」

  雙喜雙葉從進了郭家的大門就一直攢著一口氣,老太太的院子兩人不敢擺譜。這到了自家院子,姿態拿得是要多高有多高:「三太太五太太,咱們姑娘身子骨兒你們也知道,最是經不住累。」

  說著話,雙喜便過來撫住郭滿。

  心裡頭鄙夷郭五太太,不知道哪年的事兒也敢拿出來說。紅口白牙的嘴這麼一張就敢張口叫她們姑娘幫著辦事兒,好意思!

  「今兒回門,您可是天沒亮就起身,一上午的,光喝了幾口茶。」雙喜睜著眼說瞎話道,「這會兒怕是頭昏了吧。」

  郭五太太聽這話就不高興了,她這裡在說正事兒呢,打什麼岔!

  她帕子一抽,便要斥責雙喜不懂規矩。可偏一轉頭,就瞥見蘇嬤嬤一雙冷淡淡打量人的眼睛,尖利的話便湮在了喉嚨裡。

  聽說這位可是周家大夫人的身邊人,最是得周家大夫人信任。她別在人家看著的時候鬧笑話,叫大夫人以為她郭家的人都上不得檯面。

  於是兩人硬撐著臉皮坐了一會兒,假模假樣地說兩句關心的話。

  這蘇嬤嬤跟個門神似的,守在郭滿身邊。郭五太太郭三太太耐著性子等郭滿緩過氣來,然而見郭滿都幾口熱茶下去,還一幅累得聽不進話的模樣。心裡啐一口晦氣,只能悻悻地走了。

  郭昌明確實有些才華,周博雅與他談了許久,心裡如是肯定。

  只不過這才華不太能辦實事,滿腦子風花雪月,十分的書生意氣。當個禮部侍郎,卻也算恰當。

  郭昌明卻是十分暢快,只覺得這女婿果真深得他心,選對了!

  「瞧瞧,一不留神時辰就過去了,」郭昌明滿面紅光的,「一會兒跟六丫頭一起過來正院。為父且叫你們母親多備些好酒。正巧敏姐兒與她夫婿也在,你們連襟今兒才見,也沒說上話,一會兒多親近親近。」

  周博雅淡笑著應了好。

  郭昌明臨了末了才想起郭滿,於是補了一句:「六丫頭身子骨兒有些差,但也並非養不好。」他沉下聲,似乎有些過意不去,「博雅你多擔待。」

  提起小媳婦兒,周博雅面上的笑容也真誠了些:「岳父放心。」

  郭昌明看他越看越滿意,點了點頭,放他回去。

  周博雅出了院子心裡搖了搖頭,他總算知道小媳婦兒天真爛漫的性子像誰了。心裡感慨了句,便隨著阿泰引路,往郭滿的院子去。

  這廂郭嫣不情不願回了院子,心裡還是過不去。

  她這是自小到大被慣出來的習慣,想要什麼東西,必須拿到手不可。今兒沒能如願,她是怎麼著心裡都不會舒坦。屋裡踱了幾圈,喚了丫鬟替她重新梳妝,她要自個兒去郭滿的院子瞧瞧。

  今兒郭六回門,他們夫妻可是得在郭家待一天的,這會兒應當已經去院子休息了。

  然而她這頭剛梳妝好,一個守門的婆子便匆匆來告知她,門外謝家四姑娘到了。點名說前兒與她說好了,今日來找她說說話。

  郭嫣當即就瞪大了眼:「謝四來了?」

  那婆子點頭,「馬車就在門外。」

  「她怎麼今日來?」郭嫣自然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但那時謝家四姑娘不是理都不曾理會,怎地突然就上門?還特意挑了今日?

  眼珠轉了一圈,她又笑了起來。

  甭管這謝家四姑娘是何意,但不是為著郭六就是為了博雅公子而來。她道這就有一齣好戲瞧了……心裡頓時就雀躍了起來。

  她於是站起身,高興道:「請!快請四姑娘進府來!」

  那婆子得了準話,心裡呸了郭嫣的黑心肝兒一口,轉身小跑著去辦事兒。

  郭家大門外,謝思思掀起車窗簾子,直勾勾地盯著外頭,面無表情的。錦瑟不知她看些什麼,也順勢把眼睛遞過去,便發現她在瞧郭家門前石獅子。

  只見那石獅子的脖子上,還繞著的大紅綢子,昭示著前幾日這府上才熱熱鬧鬧出嫁了一個姑娘。陪在她身旁的錦瑟琴音兩丫鬟,此時只覺得如坐針氈。

  她們家姑娘的這行事做派,也不知道像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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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2: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26章

  周博雅回來時,郭三太太郭五太太剛從院子出來。

  迎面遇上這位公子哥兒,就是兩人心偏自家兒子偏到眼瞎也不得不承認,周太傅的這個長孫出眾。兩人熱絡地與周博雅寒暄,周博雅也皆一一客氣應下。所謂大家公子的氣度,這兩人今日是見著了。

  「那便不耽擱你了,」郭三太太眼睛上下瞥著周博雅,心道這怕是比她德哥兒高半個頭,「六丫頭似乎身子有些不適,你且瞧瞧去吧。」

  周博雅心下一頓,垂眸道了句告辭,抬腳的步子明顯快了許多。

  郭五太太望著人走遠的背影,嘖了一下,嘆氣道:「當初這樁婚事若是落在我家姝姐兒頭上就好了啊……」

  郭三太太膝下沒正經女兒,只有幾個看著就堵心的庶女,心態自然平穩些。

  聽了這話,只覺得心下鄙夷:就算六丫頭爹不親娘不在,親爹卻是實打實的朝中從三品禮部侍郎。這身份上,也是正經的原配嫡出,可不是你家姝姐兒能比的!心裡這般想,嘴上卻附和她:「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姝姐兒怕是緣分未到。」

  「是吧?」郭五太太知道嫂子這是拿好話安慰她,便也笑道:「我家姝姐兒自幼乖巧恭順,最是討人喜歡,福氣應當還在後頭。」

  郭三太太應聲,「可不是?」

  兩人相攜走一段,在花園前分了道兒。

  這廂周博雅到了郭滿的院子,就看到蘇嬤嬤正在門前與雙喜交代什麼。院子裡十分安靜,顯得諱莫如深。他人高腿長,疾步走過去便問郭滿身子如何了。

  蘇嬤嬤一愣,「奶奶好好兒的……」

  話才一出口,頓時猜到公子怕是在前頭遇上郭家兩位太太了。於是笑了下說:「奶奶只是連軸轉了一上午有些乏,正在裡頭歇息呢!」

  蘇嬤嬤這麼說,周博雅一聽,便立即明白這是小媳婦兒偷懶了。

  他輕笑:「嬤嬤辛苦了,滿滿年紀還小,有些不懂事兒。」

  「哪裡的話,」蘇嬤嬤笑瞇瞇的。在她看來,只要新奶奶能跟公子好好兒過日子,別的什麼都是虛的,「公子跟奴婢還客氣什麼。況且奶奶雖說年紀小,人可聰慧著呢!這般就正正好,夫人心裡頭滿意的!」

  想到小媳婦兒那機靈鬼的小模樣,周博雅點了頭:「嬤嬤你且去忙,我進去瞧瞧。」

  進了門,就見郭滿靠在窗邊軟塌上,懶洋洋的瞇著眼。旁邊雙葉端了一盤子切塊兒的果子坐在小杌子上,一會兒餵她一口,一會兒餵她一口。那小模樣,比趙煜那廝流連妓館醉臥美人膝還要逍遙。

  周博雅立在門邊,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

  郭滿聽到門口的動靜,腦袋轉過來就看見了周大美人。大美人正在笑,雖然不知道他瞎高興個啥,她還是咧開了嘴陪他笑。

  周博雅見她這樣,眼底的笑意就要滿出來。

  嗯,就他這小媳婦兒娶的,跟養了個女兒似的。心裡湧出這股古怪的感覺,周博雅抬了長腿走過去。郭滿獻慇勤一般從雙葉手中把果盤接過來,然後舉起來給他看:「撒了糖霜哦,夫君要不要一起吃!」

  喲,吃倒是會吃得很!

  周博雅眼睛往上面一遞,沒說話。郭滿立即懂了他的矜持,擺擺手說:「雙葉你去再切一盤,嗯,多撒點糖霜。」

  匆忙站起身的雙葉屈膝福一禮,笑著去了。

  周博雅無奈,他雖說是有那麼些嗜甜的小癖好。但這小媳婦兒當真壞得很,自從發現了就總搗鼓出新奇的甜食釣著他。偏他知道她故意釣他,還總上她勾。走到軟塌邊,很自然就貼著郭滿坐下了:「這又是什麼茶?」

  花花綠綠的,色澤瞧著怪喜人的。

  「蜜水啊,特意給你備著,這時候喝正好能入口,」郭滿齜著一口大白牙,給自己邀功道:「放了好些蜜呢,夫君妾身對你好吧!」

  周博雅自己都不曾察覺到,才三日的功夫,他就能習以為常地貼著郭滿坐了。此時好整以暇地嘗了一口,入口酸甜,叫他眼睛都瞇起來。

  「好喝吧?」

  郭滿笑瞇瞇的,「妾身素來說話算話,說了對你好就對你好!」

  「真了不起,」周博雅笑語盈盈的看著郭滿,窗外有光照在他半張臉上,彷彿百花盛開。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媳婦兒的腦袋瓜子,半玩笑地輕言道,「既然承諾了要對為夫好,可要努力地對為夫好。」

  郭滿呵呵地笑,心道那麼正經的人居然也會開玩笑,於是點頭:「嗯吶!」

  周博雅臉偏到一邊,將一壺蜜水喝了個乾淨。

  郭家大門外,一個婆子匆匆從台階下去,躬身去馬車邊迎謝思思下車。

  謝思思人一下了車,郭府守門的下人俱是滿目驚艷。肌膚勝雪,媚眼如絲,正是那千嬌百媚的好顏色。婆子心道這謝家姑娘都快趕上自家府上的大姑娘了,生得美如斯。就見謝思思又瞥了眼石獅子,昂著下巴一臉驕矜。

  一行人沒說話,主要是婆子想說,謝思思也不理會。於是就這般靜默無聲地,謝思思主僕隨婆子進了郭府。

  沒遞過拜帖,也沒事先知會過,婆子自然是她找誰便把人往誰的院子領。

  郭嫣還等著看好戲呢,這一瞧謝思思裊裊婷婷地進了她的院子,蹭地就從椅子上站起身。緩緩走近了,艷光四射的謝思思直愣愣地往她跟前一杵,瞬間將郭嫣襯得灰頭土臉。跟謝思思身邊的洗腳婢似的,上不得檯面。

  郭嫣的臉頓時就僵了。

  說來,郭嫣生得肖母,沒能繼承到郭昌明的好顏色。平日裡單個拎出來瞧還算個清秀佳人,若站在頂好的顏色跟前,就不太拿得出手。

  往日她就是最厭煩郭家大姐郭敏,如今好難得郭敏嫁了人,又來個謝四。

  「四姑娘來了?」郭嫣不著痕跡地往後退開幾步,省得靠的近了,跟謝四身邊的丫鬟似的,「我府上今日都是客,若有招待不周,要請你多擔待。」

  謝思思來這裡又不是為了做客,敷衍地點了頭算應聲兒。

  郭嫣心中頓時又不舒服了。

  這謝四,不請自來去旁人家還一幅屈尊降貴的嘴臉,著實膈應人。可人家出身高貴天之驕女是事實,郭嫣又不敢像對待郭家其他幾個姑娘那樣說發作便發作,只僵著臉請她進屋坐。

  錦瑟琴音眼瞅著人家郭姑娘臉色都不對了,本就如坐針氈,此時就更顯僵硬。

  她們家姑娘這是妥妥地來找茬了啊!

  其實郭嫣跟謝思思就沒說過幾句話,上次見面,還是在賀家三太太孫兒的滿月酒上。藉著郭六的話頭做掩飾,她勉強叫謝思思搭理了她一回。今兒沒了話頭,她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謝思思正巧心思都不在這兒,郭嫣的侷促她根本沒察覺到。

  耐著性子聽郭嫣扯些有的沒的,她坐不下去了。於是便說了句悶,跟吩咐身邊下人似的對郭嫣道:「不若陪我去園子裡走走?」

  郭嫣最是那自我不過的人,心裡都要把輕慢對她的謝思思恨死。

  「園子離得不遠,就在我這院子的東邊兒,」郭嫣勉強勾著脣角笑道,「如今正是茶花開的時節,四姑娘若是歇好了,咱們這就去瞧瞧。」

  謝思思點了頭,兩人便攜了四個丫鬟起身。

  郭嫣走在謝思思旁邊,邊走邊笑著介紹園子裡有那些茶花種類。她私心裡還記著事兒,便故意把人往郭滿的院子引。

  她們都走出園子了,郭嫣還在帶路。

  謝思思心下一動,正巧心裡存了事兒,便睜隻眼閉隻眼由她去。

  走著走著,沒一會兒便到了郭滿的院子。

  郭家人都知道,小郭滿身體較弱,常年多災多病,院子裡冷清得彷彿沒人氣兒。兩人站在院門下,就已然感受到這院落的安靜。裡頭公子跟奶奶在說話,蘇嬤嬤便帶著雙喜雙葉避到門外。

  謝思思與郭嫣進了院子,蘇嬤嬤就站在廊下教導雙喜照顧女主子的小竅門。

  這也是蘇嬤嬤當初為了照顧坐月子的方氏,一面請教大夫一面自個兒琢磨出來的。雖有些繁瑣,但對女子身子十分有好處。

  雙喜點頭哈腰地聽著,抬眼便瞧見了院子裡站著的一行人。

  謝思思雲鬢紅脣,一身華麗的湘妃色煙羅地立在庭中,神色倨傲。雙喜眨了眨眼,扭臉去看突然沒聲兒了的蘇嬤嬤,不明所以。

  蘇嬤嬤臉色有些難看,沉靜的眸子此時彷彿結了冰。

  「雙喜丫頭,」她喚了聲雙喜,「你且跟裡頭主子匯報一聲。就說謝家那位頂頂尊貴的四姑娘突然造訪,聽聽公子怎麼說。」

  雙喜起先沒反應過來謝四姑娘是誰,等頓了頓,立即瞪大了眼。

  ……謝四?謝四?!姑爺那位原配啊!!

  她頓時感覺腦袋有些鈍鈍地疼,姑爺的原配怎會來到郭家?還在選了她們姑娘歸寧這日找上門?這謝四姑娘到底要幹什麼!!

  意識到大事不好,雙喜連忙拔腿便衝進屋裡。

  屋裡她們家姑娘正小聲地跟姑爺說話,不知說了什麼,姑爺突然輕笑著抓起了姑娘的肉爪子,自然地捏進了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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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蘇嬤嬤竟也跟了來?

  從進了院子起,謝思思一眼便注意到廊下的蘇嬤嬤。蘇嬤嬤是方氏身邊最得力的人,素來是寸步不離地只伺候方氏一人。說是說周家的奴婢,可蘇嬤嬤的臉面有時候比主子還頂用。

  謝思思在周家三年,最清楚不過。

  歸寧而已,竟能叫方氏支使了蘇嬤嬤親自跟隨,好大的臉!謝思思心裡的那團妒火,蹭地一下燒得旺盛了起來。才嫁進周家幾日就得了方氏如此看重,這郭六還挺會籠絡人的啊!謝思思不屑道。

  蘇嬤嬤偏頭看了眼門內,裡頭沒動靜,她於是牽了裙角緩緩下來台階。

  謝思思站在一群人的首位,衣著華貴,從頭髮絲兒到鞋面無一不精緻。儼然出門前,是悉心梳妝過的模樣。此時她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丫鬟,俱是僵硬著臉,眼睛閃爍,不敢與她對視。

  蘇嬤嬤只虛虛一打量,眼睛便收了回去。

  而後上前屈膝福了一禮,客氣地道了句『謝四姑娘』。

  謝思思一聽這稱呼眉頭就皺起來。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好似不高興。她張開紅脣想說些什麼,抬眸一對上蘇嬤嬤冷淡的眼睛,到嘴邊的那句叱責就怎麼也吐不出口。

  這是蘇嬤嬤,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只要她心裡還存了對周博雅的想頭,謝思思便是再怎麼憤怒,也不會輕易給方氏身邊人甩臉子。

  憋了一口氣,謝思思心下不痛快,神色便越發地倨傲了。

  蘇嬤嬤權當沒看到,轉過臉又瞧了眼郭嫣。

  這姑娘是隨謝家這個一道兒進來的,雖說沒見過,不太確定是郭家哪房姑娘。可蘇嬤嬤只一瞧她那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和自從進了這院子,面上眼裡藏也藏不住的幸災樂禍,就大致猜到了來處。

  約莫是郭家那名聲不太好的繼室教養出來的,舉止當真輕浮。

  這姑娘特意把謝家這位引來,不知對安得什麼心。心裡反感郭嫣的行為,蘇嬤嬤當著郭嫣的面上,依舊客客氣氣地屈膝行禮。

  郭嫣不鹹不淡地抬抬手,眼珠子就要往窗那邊飄。

  飄窗那邊,隱約有個俊逸的影兒。

  周博雅正與郭滿坐在一處說話。他雖有些嫌小媳婦兒聒噪,但平心而論,聒噪也聒噪的可愛。此時他一雙淡漠的眼睛微微彎著,眼底一片澄澈,眉目之中依稀可見溫柔。這幅畫面,比外頭盛開的茶花還要叫人賞心悅目。

  雙喜從旁偷看了許久,實在捨不得出聲兒打擾。

  在雙喜心裡,自然是什麼都比不上自家姑娘的事兒重要。她們姑娘滿打滿算才嫁進周家三日半,正是要好好兒與姑爺熟絡感情的時候。姑爺前頭娶的那位突然找上門,蘇嬤嬤還叫她來請示姑爺,她私心裡是不情願的。

  為了個不請自來的人擾了姑娘的好事兒,不值得啊!

  這般想,雙喜便撐著頭皮,把外頭等回話的事兒給拋去腦後。

  謝思思等了一會兒,心下已然不耐煩。

  不就傳個話,怎地這般磨蹭?這都大半天了,一點動靜沒有!等不及,謝思思突然朗聲開口:「蘇嬤嬤,今兒母親身邊可是不忙?你怎會不在周家伺候,跑這兒來了?」她是想裝得無意,但話一出口,聲兒就收不住。

  話裡話外的酸意彷彿能見風飛舞,藏也藏不住。

  錦瑟琴音兩個頓時如招雷劈,面面相窺之後,齊齊窘迫地垂下頭。

  兩人眼睛盯著地上,恨不得那兒能有個縫兒,好叫她們鑽進去。一面震驚一面忍不住驚道:她家姑娘莫不是把腦子給哭壞了?居然真說出這樣的話來。鬧到姑爺新妻的家裡,這不是送上門去給人笑話!

  兩人窘得要命,可主子要找人撒氣,她們拉不住。

  好在蘇嬤嬤不是當面給人難堪的做派,面上掛著客氣的笑。

  疏離又不乏表明立場地道:「今兒我家少奶奶歸寧,夫人怕少奶奶身旁伺候的人手不夠,吩咐老婆子跟過來,搭把手罷了。」

  謝思思話一出口自己也意識到不對,可聽到蘇嬤嬤這般回話,她那股懊惱還沒生出來,嫉恨就一股腦兒地全湧上來。

  她嫁進周家三年,方氏可是從來都對她不冷不熱的。不管是歸寧還是娘家有事兒,方氏從沒這般經心地對過她!謝思思嘴角的僵笑都要繃不住,恨不得衝進屋裡去質問郭六,她憑什麼!

  憑什麼蘇嬤嬤是不清楚的,院子裡這般大的動靜,屋裡頭還沒個反應。蘇嬤嬤也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他們家公子如今是不願見謝家這位。

  蘇嬤嬤正要客氣地趕人,郭嫣眼看著好戲沒上演,竟自顧自地招呼謝思思進屋去坐。

  蘇嬤嬤的臉頓時就拉下來。

  「親家姑娘!」蘇嬤嬤不清楚郭嫣郭家排行第幾,黑著臉籠統地稱呼她道,「我家公子少奶奶奶正在屋裡午休,兩人新婚燕爾的,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般貿然闖進去,怕是不妥吧!」

  蘇嬤嬤面相嚴厲,沉下臉來,十分嚇人。

  郭嫣被她呵得一愣,頓了頓,面上瞬間漲得通紅。

  說來郭嫣因著出身所限,自來沒去勛貴之家做過客。更沒見過像蘇嬤嬤這般氣派的下人,冷不丁被蘇嬤嬤那雙看透人心的眼一掃,她跟什麼齷齪心思都被看透了似的,渾身不自在。

  但轉瞬意識到自己居然被個奴婢給恫嚇了,又有些惱羞成怒。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奴婢罷了,她瞎怕個什麼勁兒?

  於是挺了挺胸,裝腔作勢地呵斥蘇嬤嬤。

  蘇嬤嬤一看她這般反應,對郭嫣的感官頓時就差到不能再差。上下那麼一打量郭嫣,立即就給她打上了個『心術不正』的記號。今兒走了這一趟她算是見識了,蘇嬤嬤繃著臉,心中越發堅定了回去定然好好提醒方氏一番的心。

  郭家這個姑娘,往後絕不能輕易往周家領!

  吵吵鬧鬧的,郭滿又不是死人,當然全聽見了。她悄摸地拿眼睛覬著周大美人,心裡猜他會怎麼應對。

  周博雅漸漸斂了嘴角的笑,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郭滿抽了抽鼻子,搞事的心蠢蠢欲動。不過鑒於外頭那位不是目前的她能挑釁得起的,郭滿覺得自己還是安分些好。

  周博雅捏著她的肉爪爪,突然啟脣問了一句:「滿滿往日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啊?」這話問得突然,郭滿沒跟上,「委屈?」

  「嗯,」周博雅猝不及防被她這反應給逗了一下,臉色頓時緩和了些,「外頭那位姑娘,可是岳母所出的姊妹?」

  閉口不提謝家那位的事兒,周博雅只問郭嫣。

  郭滿不知他是何意,但還是配合地點頭,「若搶東西算的話,她欺負妾身都十多年了!」

  這事兒不用說,周博雅心裡很清楚。小媳婦兒的親娘出身江南巨賈之家,家財萬貫。當初嫁入京城時,可謂十里紅妝。如今親岳母人故去,這院落裡只剩下不入眼的破爛,可見小媳婦兒這十多年來過得艱難。

  原本周博雅是不想管,但自打莫名生出了點老父親的心,他就頗有些見不得小媳婦委屈。

  「來人!」周博雅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彈了彈衣袖,準備往外走。

  郭滿見他一動,眼睛跟著他轉。

  周大公子為人處世上確實是個偏偏君子,也素來寬宥待人,但這卻不代表他是個沒脾氣的。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從骨子裡都是高人一等的。周大公子有禮的秉性並非不計較,而是吝嗇於施捨無關緊要之人不必要的心力。

  話音一落,立即有人出現在外間。

  「備馬車,」嗓音不高不低,叫外頭的人都聽見,「本公子與你們奶奶正歇著呢,外頭吵吵鬧鬧的,當真十分惱人。」

  周博雅的嗓音清涼,語調也不疾不徐,天生一股說不出的清貴氣。

  郭嫣一聽,心裡就盪開了。

  然而才為這悅耳的聲音驚喜,等細細品味了周博雅話的意思,覺得似乎不大對。

  周博雅的話其實更像一個巴掌,狠狠扇在了以為出了聲兒便能輕易將周博雅引出來的謝思思臉上:「既然郭家不歡迎本公子,此時回去也罷。」

  謝思思霎時間心潮劇烈翻湧了起來,鼻頭湧上一股子酸澀,差點沒叫她淚如雨下。她指著門裡,狠狠威脅道:「周博雅,今日你不出來見我,別指望我會輕易原諒你!」

  周博雅沒應聲兒,郭嫣卻狐疑起來。

  周公子剛才那話是何意?怎地突然就要走?她偏頭看了眼整個人都僵硬了的謝思思,然後心下品嘖了下,猝不及防與謝思思身邊臉色突變的兩丫鬟對上眼後。後知後覺地明白,周公子這是惱了她引著謝思思來,覺得她惱人。

  意識到這點,郭嫣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蘇嬤嬤這會兒也被兩人惹惱了。心裡鄙夷,她面上不卑不亢道:「親家姑娘怕是也聽到了。公子現下已然十分不悅,奴婢便不奉陪了。」

  冷淡淡行了一禮,蘇嬤嬤轉身便拉下臉來。

  周公子說走沒真打算走,雖說郭家於小媳婦兒並非真心,但也是娘家。若他今日沒顧忌郭家的面子,小媳婦兒也會顏面無光。這般把話傳出去,只是叫郭家那些人明白一件事,小媳婦兒如今是有人撐腰的。

  果不其然,這邊周博雅的話剛放出去,郭家老太太那頭就得了信兒。

  好難得才攀上周家這麼個高枝兒,才來府上第一回便被得罪了往後再不願來,那可如何是好?郭老太太氣得差點沒把手裡的枴杖給砸個兩段。

  金氏教出來的好女兒!

  顧不上謝思思的身份,郭家人半強硬地將謝思思請出了郭家大門。而後轉頭開始收拾家裡的攪家精。

  郭老太爺最是厭煩家中幾個不安分的姑娘,氣得顧不上公媳之別,抓著枴杖跑去了金氏的院子。不等話說開,他掄起一杯子砸匆匆起身迎上來的金氏腦門上。

  金氏雲裡霧裡的,迎頭便是被他一頓罵。

  郭老太爺最是嘴上狠毒,直罵得金氏羞憤欲死。說什麼金氏上不得檯面,教出來的子嗣也蠢。三丫頭今日聯合外人給自家人難看,這是何等何等的沒腦子!難不成把郭滿的裡子面子全扒下來她能得了好?還不是連累一家子給外人看笑話!

  金氏吶吶不言,不敢頂一句嘴。

  這頭郭老太爺出了氣,那頭郭老太太還要親自安撫周博雅。

  郭老太太氣得胸口一起一伏,指著自己不著調的兒子勒令:「佑哥兒不能叫她再養了,省得養出什麼歪脖子樹來!前頭兩個根子已經歪了我管不了,這金氏你明兒就給我送去家廟,關三個月!沒三個月絕不放出來!」

  郭昌明這會兒也弄清楚事情始末。知道郭嫣心下不忿,竟親自帶了謝思思去郭滿的院子找周博雅,氣得眼前發黑。

  他母親說得沒錯,三丫頭就是個蠢貨!

  於是不用多費口舌,他將金氏連帶著郭嫣一起,都罰去家廟反省。

  金氏還記掛著五月的皇家選秀,她花了大價錢打聽到陛下有意替太子選側妃。正做著借周家的東風,一舉將郭嫣送上高位的美夢。嫣姐兒怎麼能沾上這污點?小小年紀被送去家廟,她嫣姐兒的前途豈不是毀了!

  梨花帶雨地求郭昌明體諒,往日她這模樣最奏效,今日哭得快斷氣也不頂用。

  郭昌明就一點,害他在女婿跟前丟了醜,絕不能原諒!

  雞飛狗跳的鬧了一場,郭滿簡直目瞪口呆:「夫君不就說了一句,他們這般是不是也太誇張了?」

  周博雅將一切納入眼底,垂眸輕笑:「狐假虎威知道什麼意思麼?」

  郭滿點頭。

  「往後他們再敢欺負你,你就當那隻狐狸。」周博雅指了指自己,眉眼如畫,「為夫我,便是那隻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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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姑娘歸寧的日子惹出這樣的笑話,可是把裡子面子都摔碎在人家姑爺的面前。饒是郭家幾個姑娘私心裡還有什麼想頭,此時也不得不避回了閨房躲羞。郭老太太臊得一張老臉都要抬不起來,家中姑娘沒教好,當真顏面無光。

  心中恨不得將金氏母女弄死,當著周博雅,郭老太太卻也只能幫她們兜著。

  她如今別的不求,只盼著風光霽月的新姑爺莫要因此覺得郭家姑娘都上不得檯面,從而輕視了郭滿就好。於是午膳時周博雅攜郭滿前來告辭,郭老太太便沒多輓留。輕言細語囑咐了兩人往後多回來坐坐便放他們走了。

  回程的路上,周博雅命馬車轉彎,引郭滿去他常去的食肆用午膳。

  郭滿表示吃什麼都可以。今兒她心裡高興,好說話的很。

  狐假虎威什麼的,她就沒聽過如此令人心動的話,大美人真會說話!一面打量熱鬧的街道一面還是覺得美滋滋,她於是回了頭,對車窗邊執盞淺啜的周博雅突然道:「一會兒到了集市,夫君切莫與妾身客氣,想要什麼儘管說,妾身都給你買!」

  周博雅的手一愣,詫異地抬眼瞧她。

  就見郭滿半趴在窗邊,兩隻大眼亮晶晶的,盯著街道兩邊的商舖。裙子底下冒出來的腳尖動來動去,渾身洋溢著一股愉悅勁兒,壓都壓不住。

  瞧著覺得十分有趣,周公子的嘴角就自然地又翹了起來。雖說才成親幾日,可平心而論,就這幾日,他笑得怕是比往日一年的都多。也不知小媳婦兒是到底如何養成的這心寬性子,當真是討喜得不得了!

  周博雅於是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一手拄了下巴,作勢認真思索起來。

  郭滿是想感謝他方才在周家的回護。

  不管周博雅是真心為她還是什麼,郭滿覺得自己都該有所回饋。感情這事兒你來我往才能穩固,憋著不說,旁人還當你毫無感激。郭滿素來秉持一個為人處世的原則:不論多親近的關係,該表示的,就絕不能吝嗇。

  周博雅斜眼兒瞄到小媳婦兒昂著脖子豪氣的樣兒,他問郭滿:「真要什麼都可?」

  郭滿袖子裡的手不著痕跡地摸一把腰封,摸到了張銀票,肯定地一點頭。那副架勢,跟個為花魁一擲千金的紈褲富家公子沒兩樣,就差往臉上寫『一擲千金』四個大字!周博雅沒想到居然也有自比花魁的一天,但嘴角就怎麼也壓不下來。

  「可!」郭滿頗為色令智昏繼續擺手,「就是你想將石金華樓的所有點心各包一份都不是問題!」

  周博雅:「……點心?」

  「嗯,」郭滿道,「應有盡有。」

  周公子:「……」小媳婦兒的心中,他難道就這值點出息?

  周大公子這麼一咂摸,心裡頓時就有那麼些小不愉快了。小瞧他?於是他抿了嘴,老神在在一點頭道:「既然娘子這麼說,那為夫便恭敬不如從命……」揚了聲兒,他朝外道,「石嵐!你們奶奶的吩咐可是聽見了?」

  石嵐與乘風正一左一右地走在馬車邊,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自然一字不漏全聽見了。

  面面相窺,都有些古怪地想笑,立即應『聽見了』。

  周博雅又瞄了一眼瞪大了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媳婦兒,抬眸之前,斂去眼中細碎的笑意。見郭滿還看著他,他促狹地衝外頭道:「既然聽見了還不快去?石金華樓的點心全包一份,一樣不能少。」

  石嵐也笑了:「是!」

  點心才值幾兩銀子?郭滿十分大氣地補話:「石嵐你儘管去多挑些,紅豆餡兒的,梅子糕,見樣多包一份!」嫁進周家的這幾日,周家長輩不知送了她多少好東西,郭滿投桃報李,特別捨得給周大美人買。

  「一會兒去了食肆,夫君也莫要與妾身客氣!」郭摳摳半點不帶含糊的。

  周博雅聽這話,頭倏地偏到一邊,低低地輕笑出聲兒。清悅低沉的男聲比那山間清泉還清透,郭滿立即瞪大了眼看他。周公子心中是又好笑又抑制不住覺得他是娶了個活寶貝,所謂禮輕情意重,大抵就是如此了。

  周公子笑了會兒,心中十分輕鬆暢快。

  馬車在進入鬧市,車伕揚鞭一甩,將車子擰向小巷兒。周博雅常去的那家食肆置在幽靜的小巷裡,做菜的師傅手藝十分獨特,就是宮廷御廚也做不出那種味兒。周博雅從少年時期便常與趙煜沐長風三人來,車伕閉著眼都能找到。

  說來,今兒還是他家公子頭一回帶內眷去,往年謝家那位可是沒去過的。

  馬車進了巷子,在巷門口被巷攔下來。

  只見兩個高大魁梧的黑面人上前,聲如悶雷地吩咐車伕改道兒。車裡郭滿有些不明所以,正要掀了簾子往外看,被周博雅一巴掌給按了回去。

  郭滿眨巴了眼睛,周博雅嘴角笑意斂下去,神色淡淡地靜候車伕處理。

  說來也是湊巧,食肆有這般場面,是趙煜今日特意包了整間陪太子用膳。此時兩人正在食肆二樓的包廂,往日喧鬧的大堂此時一個食客也無。抬眼一瞧,不遠處的門廊下一排手握重劍的護衛守著,個個面目森然。

  別說人了,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四下裡靜悄悄的。

  趙宥鳴今兒出宮,本是要去太傅府走一趟的。荊州連番暴雨,以至於楚河決堤,下游村莊一夕之間被水災摧毀了乾淨。他心中有個主意,卻因缺乏經驗,還要親自徵詢太傅的建議。奈何太傅有事外出,並不在府中。

  在周府小坐了片刻,與大公主說了些話便起身告辭了。

  既然出宮就不急著回,他索性去一趟南陽王府。

  趙煜那小子自從年前回了封地,回京後就一直沒去宮裡露過面兒。趙宥鳴心裡心道這小子莫不是心玩野了,回了京也不知道去找他。稍稍一作思量,親自上門。而後就變成趙宥鳴就被趙煜給引著來了這間名叫『倉頡小樓』的食肆。太子殿下是頂頂的金尊玉貴,出行自當謹慎,於是便成眼下這般局面。

  周博雅等了一會兒,那護衛打聽到這是周家的馬車,態度立即轉變了。

  匆匆去稟報,回來便換了張臉,客客氣氣地請馬車裡的人上去。

  周博雅本意不過是帶小媳婦兒用個午膳,遇上這事兒頓時十分掃興。太子有請,郭滿自然是不能跟著去的。摸了摸郭滿的腦袋,有些愧疚:「石嵐,送少奶奶回府。」

  郭滿也有些遺憾,但正事兒要緊。

  「夫君你且去,說給你買的點心妾身一樣不少你,放心!」

  猝不及防的來了這麼一句,周博雅簡直哭笑不得:「嗯,那真是多謝娘子慷慨了。」

  郭滿於是仰著臉笑。

  周博雅下了馬車,車伕便在巷子口轉了個彎兒,徐徐地退出去。二樓趙煜與趙宥鳴正在窗邊用膳,瞧見了便問了句。

  「今日小弟妹回門,」趙煜想了下,道,「博雅應當是陪弟妹出來玩兒。」

  趙宥鳴嘴角沉了下來,盯著那輛馬車神色不明:「這麼說來,博雅對這新妻還挺滿意的?這都親自陪著出來。」

  滿不滿意趙煜是不知道的,不過想著那盤奶漿點心,他覺得若是他自個兒,看在那點心的份上,約莫是滿意的:「還成吧,聽說十分乖巧。」

  趙宥鳴偏頭便瞪了他一眼,有些不高興。

  趙煜立即反應過來,博雅前頭那位可是謝家人,太子最疼寵的表妹。於是有些悻悻。摸了摸鼻子,他心裡卻不以為然。謝家那位見天兒地就要鬧一場,博雅那般漠然的性子都生出惱來。這般蠻橫,又不是他編出來的,怎地還不準旁人說了?

  趙宥鳴手指在桌案上點了點,這閒話便就此打住。

  周博雅從樓梯的盡頭慢慢走來,不疾不徐。

  二樓說是包廂,其實不過一間。只用了半人高的木柵欄隔開,分成裡外兩個地兒。趙宥鳴稍稍抬了眼,便看到周太傅那位嫡長孫上樓了。

  說實話,他私心裡是極不喜周博雅的。且不說這周博雅去哪兒都能將周圍人風頭掩盡,就說他娶了思思卻沒把思思捧在手心疼寵這點,他心裡便十分惱怒。

  思思是多麼單純惹人愛的姑娘,為著這周博雅,都快成什麼人了!

  心裡這般想,他見人走近,面上還是掛起親和的笑。

  周家博雅優秀,年紀輕輕便已是從四品大理寺少卿,能力這可不是他私心裡不承認就能輕易否認的。身為大召儲君,朝堂將來的掌舵者,趙宥鳴在私情這點小事還是拎得很清楚的。這周博雅往後就是他朝堂之上的肱骨,為了往後君臣和睦,兒女情自然要放一邊。

  周博雅在趙宥鳴三步遠的地方站定,行禮道:「殿下。」

  趙宥鳴立即親自扶他:「博雅來了,坐。」

  周博雅道了聲多謝太子,緩緩走至趙宥鳴的右手邊坐下。一番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之至。趙宥鳴從旁看著,眼底晦澀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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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7-2 00:33: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29章

  郭滿自認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周博雅離開之後,她便立即打發了雙喜隨石嵐去打包金華樓的點心。

  石金華樓是京城有名的糕點鋪子,點心做得堪稱一絕。在京城統共就兩家分號,一個設在城南柳巷,一個則在隔了此處三個街道的胡同口。多得是京城貴人好他家那一口,白日裡不論誰去買,怕是都得排隊。

  石嵐琢磨著路程有些遠,一來一回至少得一個時辰。郭滿等不了這麼久,於是把銀票掏出來給了雙喜。吩咐馬車先送她回府,之後再折回來接周博雅。

  馬伕馬鞭一揚,悠悠地趕著車往周家大宅而去。

  謝思思去了一趟郭家,無功而返。

  沒見到周博雅的人不說,還叫郭家人給請了出來。雖說郭家人顧忌著她的身份沒敢做得太過,但做客做到她這份上,也算丟人丟到了家。回程的路上,謝思思從一腔澎湃的妒火中冷靜下來,終於意識到自己一時衝動,竟做了一件如此愚蠢之事。

  怕是今兒一過,旁人怕是都要以為她謝思思得失心瘋了!

  清醒之後,謝思思瞬間被一股滅頂的羞恥淹沒,逼得她不能透氣。

  心中是又傷心又惱恨,謝思思傷心的不能自已。她居然真發瘋衝去了郭家找周博雅。結果周博雅那死人非但不懂她的煎熬,反而當著郭六的面兒,如此狠心地對她。簡直無情無義!謝思思心中耿耿於懷,往後怕是都過不去這一個坎兒了,狠狠地揪著方才順手從郭家庭院扯的花兒,她跺著腳又惱恨起自己的沒出息。明明發了誓周博雅不先來找她的話,她絕不服軟,絕不妥協。可這般強硬的態度沒堅持多久,才半年便破了功。

  謝思思於是惱羞成怒,連聲地責問錦瑟琴音兩人為何不攔著她!

  錦瑟琴音欲哭無淚,俱苦著臉無話可說。

  沒攔住主子,害得主子的名聲受損,這便已然是鑄成了大錯。此時不必謝思思說,她兩這番回去,國公夫人便會扒掉她們一層皮。錦瑟已經預料到此時回府,國公夫人會如何震怒。安靜地縮在馬車拐角,垂頭任由謝思思羞惱的指責。

  果不其然,馬車還沒到後院,國公夫人王氏身邊伺候的房嬤嬤便已經在二門處候著。見謝思思回來,目不斜視地上前行一禮:「姑娘,夫人有請。」

  謝思思面上一僵,繃著嘴轉頭往正院的方向去。

  房嬤嬤在跟上她之前,回頭冷冷地一瞥錦瑟與琴音:「自己去靜室等候責罰。」

  錦瑟琴音早心裡有了底兒,老實地應是。

  王氏此時還在謝家老封君的院子裡作陪。為著謝五入不入東宮一事,宋明月人到現在還沒走呢。王氏身為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即便記掛女兒的事兒,也不能丟下貴人。耐著性子聽,心道怪不得三房的人沒出息,一個個腦筋都不清楚!

  王氏可是很清楚,謝家出了一個謝皇后,百年之內就絕不可能再出第二個。想當初太子初選太子妃,她便看準了自家女兒若真送去了東宮也必定為妾,才連夜與國公爺商量,給女兒火速定了與太傅家的嫡長孫周博雅的親事。

  如今暫不提周家如何,顯然他們這個決定是做對了。

  思思與周家定親沒兩日,聖上的聖旨便送達了宋家。太子妃一早便定下了工部尚書嫡女宋明月,選妃不過是走一道程序。不過謝家如此知情識趣,陛下太子心中卻十分滿意。覺得謝家人聽話,這般對謝府的態度也日益溫和,有時還要讚一句謝家人淡泊。

  經了這一遭,王氏對謝家權勢滔天的認知,就有了些深刻的理解。

  知道謝家的聲勢已夠了,若不想從此由盛轉衰,加緊了尾巴做人才最為緊要。王氏此時聽著謝家三夫人諂媚又暗藏王婆賣瓜的話,只覺得啼笑皆非。

  她這妯娌,眼界委實過於狹窄了。

  太子妃端莊賢淑,深得皇后娘娘喜愛。加之膝下已經生下一子,地位早已穩固。東宮裡頭,顯然不會留什麼好位置給五丫頭。此時就算擠破頭擠進去,撐死了一個良娣。這身份說得好聽點兒是儲君內眷,難聽點,不就一個妾?既是為妾,身份高低有什麼區別?不一樣在大婦眼皮子底下求生存?有什麼好?

  如此想著,王氏卻是挑了一眼被推出來的謝五。只見這往日文靜少言的姑娘低低地垂著頭,似乎被她母親明裡暗裡的一番話給羞憤得頭抬不起來。

  王氏心裡連連搖頭,五丫頭是個明白人。

  謝五真是惱死自己母親了!

  她已然不知說了多少遍自己不想入東宮,不願入東宮。可她的母親被權勢糊了眼,四處蹦躂著要將她塞進太子表哥身邊。

  說句不好聽的話,謝五覺得太子表哥的眼裡素來只看得到謝思思這一個正經表妹。她們其他幾房姑娘在他眼中,名字叫不出來也就罷了,說不得連臉都記不住。就這麼點兒情分,她母親也好意思說她往後一定會受寵?

  謝五此時只想哭,羞愧也欲哭無淚。她為何不生在大房呢?若能有國公夫人那樣慈和又明理的母親,她便不會蹉跎到十六歲還未出閣。

  宋明月坐了半日,茶水都灌了一肚子,這謝家三太太完全聽不進去。就是在自顧自地絮叨謝五的性子有多溫順聽話,針線活有做得如何如何。話裡話外,就是要宋明月給開個方面之門,好叫謝五能不用太費勁就中選。

  宋明月耐心告磬,丟下一句隨你罷,起駕回宮。

  這廂宋明月一走,王氏便立即趕回自己的院子。郭家的那場鬧劇還沒傳出來,但謝思思在人家新婦歸寧的日子特地上門這事她聽下人稟報了。就是她是謝思思母親,也得承認思思此舉實在貽笑大方。

  王氏哪裡能受到了自己女兒做如此蠢事,急忙便要阻攔。

  走至半路,聽前來接她的房嬤嬤告知謝思思並非走前被攔住,而是此時已然去了一趟回來了。她頓時眼前就是一黑,天旋地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王氏不敢相信,自己女兒會如此沒腦子做出這等離譜之事,「她好好兒的不在閨房裡歇著,跑去郭家做什麼?」

  「聽說,今兒郭家那繼室歸寧。」

  王氏一聽這話,立即懂了。

  可就是懂了才更覺得憤怒,怒不可遏:「人家歸寧她去找茬?這丫頭是瘋了麼還是傻了?怎麼著,去了是能教和離之事不作數,還是能把女婿的心哄轉圜回來?這般送上門去給人笑話,她是不是沒腦子!」

  王氏恨鐵不成鋼,張嘴便罵了起來。

  一旁的下人垂下頭,不敢接這話。

  王氏自顧自地罵了好一通,心裡明白這是女兒被她給嬌養壞了。都已經十八歲的人了,旁人家這個年歲,孩子都能滿地跑了。怎麼她的這姑娘腦筋還糊里糊塗的?於是著急,王氏抬腳便匆匆往自己院子趕。

  進了院子,謝思思人已經走了。

  方纔她確實聽話來了正院,結果王氏人在老太太那兒陪太子妃。謝思思今兒一天都憋著一股子難受,耐不住性子等便沒個打招呼又走了。

  撲了個空,王氏氣得要命,抓起手邊一個杯盞就扔到地上砸了個稀碎。

  真是養了個討債鬼!

  謝家這邊雞飛狗跳,周家這頭也嫻姐兒也鬧出了不小動靜。蓋是因著一個月後的選秀。周太傅的意思,嫻姐兒也在此次名單之列。並非往日走形式,而是必須一絲不苟地參與選秀,嫻姐兒年歲到了,不能再拖。

  周鈺嫻怎麼可能接受這樣的理由?年歲到了便參與選秀?她若不能嫁與心愛之人,便寧願一輩子孤獨終老。

  方氏聽這話,氣得眼前發黑,捂著胸口,差點就一口氣沒喘上來。

  郭滿才從門外進來,就聽到裡頭方氏不好的動靜。於是顧不得蓮步輕搖,牽起裙擺就一路小跑著衝進來:「娘,娘,可是哪兒不適?」

  說實話,郭滿還是很喜歡自家這婆母的,真心十分慈和。

  她衝進來,趕忙伸手替方氏撫胸口。方氏早年生嫻姐兒身子落了些病根,大毛病也不算,就是萬萬氣不得。一旦氣得狠了,一口氣上不來容易閉過氣去。郭滿剛好進來便發現方氏臉憋得青紫,伸出了手指頭去摳開她緊閉的嘴。摳得極狠,愣是把方氏的齒關給撬開。

  一口氣穿透了胸口,方氏總算轉圜過來。

  屋裡下人心裡俱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向郭滿。郭滿擺擺手,示意她們該幹嘛乾滿:「去倒杯茶來給娘潤潤口。」

  丫鬟適時地上太醫給配得藥丸,郭滿接過茶杯,為她吃了一粒下去。

  方氏連喝了幾口茶,把藥丸吞下。轉瞬重重吐出一口胸中悶氣,抬眸看著周博雅娶得這小媳婦,牽了嘴角淺淺地笑起來:「我們滿滿回來了……」

  滿滿被『我們』兩字猝不及防給酸得頭皮一麻。

  僵硬了瞬,點了點頭道:「嗯,剛回來,娘。」

  兩人才一個來回,芳林苑的下人領了太醫匆匆趕過來。郭滿於是放開方氏,讓太醫過來。方氏眼前還有些泛黑,但如今臉色好多了。她拍了拍郭滿,心道,雖說新媳婦兒年歲小,人卻十分懂事。

  方氏心裡總算有了安慰,誤打誤撞,兒子竟娶了個貼心的媳婦。

  太醫上前,熟門熟路地給方氏號了脈。

  不出一會兒,他張口責怪方氏幾句道:「還是老樣子,不能再生氣,氣大傷身。」

  方氏其實也不想與人生氣,但嫻姐兒不是旁人,她的事兒她哪能不操心?聞言也只有嘆息,連聲道下次再不會犯這糊塗了。

  老太醫是大公主以往的御用太醫,與周家人素來熟得很。常常給方氏以及大公主號脈,最是清楚這周家長媳是個急躁性子。於是不厭其煩地又數落了她一頓,見她神色鄭重了些,才堪堪作罷。轉身慢條斯理地開了藥箱,將東西裝進去。

  方氏瞥了眼一旁的郭滿,連忙道:「傅太醫不忙的話,不若給我這兒媳婦也把個脈。」

  郭滿突然被拉出來,瞪大了眼睛地看向太醫。

  今日算是湊巧了,方氏心裡記掛郭滿的身子記掛了許久。可往日身上事兒多,一忙起來總會忘。今日正巧傅太醫上門,她便就叫太醫給一併看看。老太醫瞥了眼郭滿,慢條斯理地從藥箱裡取出了個帕子,墊在桌案。

  「手放上來,我瞧瞧。」

  郭滿不知道這場景怎麼突然便成給她看,但還是聽話把手放上去。

  太醫的手搭上去,眉頭漸漸就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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