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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礪鋒(三下)
怎麼會這樣?
一時間,阿爾斯蘭、塞吉拉乎和花十三等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很快,關于一捧沙和雪打旺兩支隊伍的記憶,便如潮水般從他們的心頭涌起。
每當一捧沙與別的綹子起了沖突,第一個趕去支援的,肯定是雪打旺。反之,亦然。
每當眾馬賊合伙做買賣,或者聚集在一起根據各自的實力重新劃分活動范圍的時候,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總是共同進退。
這兩支隊伍的地盤相距極近,卻從沒起過爭執。如果換了別人,恐怕已經不知道火並多了少回。
黃萬山和沙千里兩個明明好得幾乎穿一條褲子,卻也從沒露出過試圖將手下隊伍合並跡象。
無論是豐年還是荒年,一捧沙的隊伍只有三百上下。雪打旺的規模也差不多。沒有多大發展,也不見削弱。
絲綢古道上,幾乎任何一伙馬賊,都不是獨立的存在。都或多或少地與地方勢力有瓜葛。然而,一捧沙和雪打旺兩支隊伍,卻沒接受過任何地方勢力的資助,也從沒為任何地方貴族充當過打手。
無人能駕馭得了他們
即便把他們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很難讓他們屈服。
這些年,綠林同行不看好他們,地方勢力不待見他們,卻都無法將他們解決掉,或者吞並為自己的屬下…….
他們像兩只迷途的雪狼,驕傲且孤獨地存在。與背后的碧野黃沙格格不入!
平素這些細節沒人過分關注,如今那面已經看不出顏色的戰旗一亮出來,所有謎團便昭然若揭。他們不是綠林同行,始終不是。他們甚至不屬于河中這片天地。他們來自大唐,他們是把驕傲刻在骨頭里把堅強融進血脈深處的大唐男兒。無論距離家鄉多遠,多久,都是!
不知為何,此刻在阿爾斯蘭、塞吉拉乎和花十三等人心中,對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居然生不起什麼恨意來。原來那兩個家伙是唐人啊,難怪他們不肯為任何實力賣命。原來他們一直在隱藏實力,就是等著今天,等著有朝一日,能在堂堂正正地打起自家的旗幟。
這種男兒,即便做了對手,也令人覺得佩服。三名馬賊大當家相對苦笑,都知道今天的戰斗,已經徹底寫好結局。前面一支唐軍裝備精良,攻擊犀利。后方一支唐軍士氣高昂,經驗豐富。被這樣兩支氣勢如虹的大唐兒郎前后夾擊,即便人數再多一倍,大伙也不可能取勝。
如今,三名大當家不約而同想做的,就是帶著盡可能多的親信脫離戰場。唐軍再強,終歸是一伙過客。而他們卻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唐軍來去如風,他們卻堅韌如戈壁灘上的野草。當對面這伙唐軍和背后的一捧沙、雪打旺等人離開后,附近方圓數百里,依舊是他們的天下。腳下這片貧瘠而廣袤的土地上,人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只要身邊能剩下幾十名老嘍啰,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拉起一支隊伍。
可如此一個低廉的要求,實現起來也非常地困難。在正面唐軍的犀利攻擊下,馬賊們不斷后退,宛如巨錘下翻滾的頑鐵。而來自背后的唐軍就成了一塊鐵砧,與前方的唐軍遙相呼應,不斷將馬賊的隊伍壓扁,壓扁,壓成了細細的一長條。每一錘擊落,都是紅光飛濺。
老北風的頭領塞吉拉乎向后組織了兩次突破,都被一捧沙和雪打旺的人給硬生生頂了回來。倒拔柳的頭領花十三用刀子逼著一些嘍啰往前添,試圖將擾亂唐軍的攻擊節奏,以便為自己和嫡系親信們贏得安全撤離的機會,卻偏偏事與願違。
沒有人能擋住前方唐軍的鋒櫻。雖然他們只有百許人,但那區區百余桿長槊如同被薩滿施加的祝福般,所指之處,一切皆成齏粉。沒人能突破后方唐軍的阻攔,雖然他們衣衫不整,兵器殘破,但他們所站立的地方,卻堅硬如銅墻鐵壁。
這就是唐軍。
曾經橫掃河中,讓眾豪杰紛紛俯首的唐軍。
這就是唐軍,曾經以區區數人,帶領十幾萬仆從蕩平半個天竺的唐軍。
雖然經歷過怛羅斯之戰的慘敗,腳下這片土地已經不為大唐所屬。然而,唐軍威名,依舊像夢魘一樣印在藥剎水兩岸每個牧人的心上。
無論他們手里拿著如何簡陋的兵器。
無論他們被逼到了怎樣的逆境。
他們依舊,
一人可十。
十可當百。
百可破萬。
當上萬唐軍席卷而來,整個天地都將為之顫抖。
而唐軍以往對待俘虜的寬容與仁慈,又使得馬賊們心中生不起頑抗到底的念頭。當看見兩面新舊不同,卻一模一樣大唐戰旗分別豎立于自家身前身后之時,馬賊們的士氣就已經垮了下去。當發現自己這邊無論采用何等招數,都難擋唐軍全力一擊之時,馬賊們已經徹底絕望。
打不可能打得過,敗在這樣一支隊伍手里,也算不得什麼恥辱。況且丟下兵器投降,還未必會丟掉性命。大伙又何必自己非要往唐人的槊鋒上撞?
也不知到是誰帶的頭兒,最靠近唐軍的嘍啰們,開始丟下兵器,跳下戰馬。把雙手抱在了自家脖頸上,緩緩蹲下身體。
這是標準的投降動作。據說,當年那支唐軍,見到做出這個動作者,都不會再施加傷害。
前方嘍啰的舉動,令距離唐軍稍遠一些的嘍啰們愈發不知所措。很多人都將坐騎拉住,免得不小心沖到唐軍馬前,被長槊在身上捅幾個透明窟窿。可背后就是大當家和他們的嫡系,眾嘍啰也不敢現在就徹底放棄抵抗。只好呆呆地站著,等著最后的機會到來。
嘍啰們不願意拼命,阿爾斯蘭、塞吉拉乎和花十三等人也束手無策。偏偏此刻他們的位置都處于隊伍正中央,想要策馬從兩側逃走,卻被亂成一團的自家弟兄擋住了去路,半晌都挪不開三尺遠。
眼看著再不沖出去,大伙就都得被唐軍的戰馬踏成齏粉。親兵馬六急中生智,揮刀從背后劈翻兩名亂作一團的小嘍啰,大聲叫嚷道,“風緊,分頭扯呼。別擋道!擋道者死!”
“你這…..”阿爾斯蘭心疼得直哆嗦,揮起彎刀,就想把馬六砍成兩段。但他的胳膊被老北風緊緊地架在了半空中。“你瘋了,他是為了你好,趕緊走,別耽誤功夫!”
阿爾斯蘭楞了楞,猛然驚醒。雙腿一夾馬肚子,緊緊跟在了馬六背后。幾名嫡系護住他,一邊前沖,一邊掄開胳膊左劈又砍。一瞬間,就在周圍砍出了條血淋淋的縫隙來。
塞吉拉乎和花十三兩人的嫡系見樣學樣,也紛紛向同伙舉起的馬刀。這些家伙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慣匪,只要動了殺機,手下便毫不留情。須臾之后,以阿爾斯蘭的戰馬為前鋒,一支鮮血淋淋的隊伍從人群側面冒了出來。因為唐軍前后夾擊而涌成一條長條狀的嘍啰們轟然崩潰,大小頭目各不相顧,四散而逃。
“想跑,哪那麼容易!”正在駱駝隊后調度全軍的王洵見狀,立刻命人晃動軍旗,把原本埋伏在駝隊兩側,準備拿來用做疑兵的鏢師們全撒了出去。“一顆人頭一吊開元通寶,三顆人頭一石茶磚。不願意要錢的,可以折算軍功,領取武勛。回頭到安西節度使大營兌現。”
“嗚嗚――嗚嗚――嗚嗚!”伴著催命的號角,齊大嘴和儲獨眼兩個,各自帶領百余名刀客傾巢而出。人馬卷起一陣狂風,打著旋從背后追向逃命的馬賊。刀鋒過處,人頭滾滾而落。
單純論個人武力,刀客們遠遠在馬賊之上。然而以往雙方相遇,為了保護貨物和雇主,前者總是處于被動挨打的地位。即便有幸殺出重圍,或者耗得馬賊們不得不退走,也要付出非常慘重的代價。
今天,這一切都翻過來了。看上去年紀青青,說話做事都不怎麼靠譜的欽差大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馬賊背后安排了一支伏兵。在兩支唐軍的前后夾擊之下,,人數占據絕對優勢的馬賊們居然連一刻鐘都沒堅持住,就開始四散逃命。如果讓他們跑掉了,大伙將來還有臉見那些死在馬賊手里的同行麼?此刻不給他們報仇,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去?殺,殺光他們。即便不為了欽差大人許下的高額懸賞,也要將馬賊斬草除根。為了這些年來死在絲綢古道上的刀客,為了那些永遠回不了故鄉的冤魂。
看到左右兩側伏兵盡出,阿爾斯蘭和塞吉拉乎等人心中愈發絕望。雙腿拼命磕打馬肚子,即便身邊就有人被從坐騎上砍落,也絕不回頭迎戰。好漢不吃眼前虧,已經輸成這樣子了,就不在乎輸得更多。狡猾的唐軍連伏兵都安排好了,誰知會不會還藏著更多的后招?今天這仗,本來就是個大陷阱。即便沒有沙千里和黃萬山兩人不帶隊反水,大伙也討不到任何便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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