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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跳槽中
全知之洋。
光聽名字,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知識的海洋」這一類正面又常見的比喻,但實際上,只有進入過這裡的人才知道,這地方有多糟糕。
準確來說,是進入過這裡,又能保有對應記憶的人。
而蒲晗,不知幸與不幸,正屬於這極少數的一類。
他此刻,正在「全知之洋」之中艱難跋涉著——雖然名字中帶著海水,但他腳下的這條路卻是乾的。地面上鋪著凹凸不平的石頭,即使隔著鞋子,也能感覺到地面的粗糲。
至於海水,其實是有的。不過都在遠處。在蒲晗視線的盡頭,在他的四面八方,包括頭頂。
浩瀚的海水,似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阻攔著、托舉著,被推成又厚又高的水牆,遠遠包圍著他。
蒲晗不記得自己已在這片空間裡走了多久。他只是盡可能地、努力地往前走去。和大多數人不一樣,他在進入升級空間後,還是能保持相對清晰的記憶和自我認知的,因此,他對自己此行的目的十分明確:
努力往前,衝擊辰級。
老實說,放在一個月前,這對他來說絕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畢竟當時他還在遭受升級空間的懲罰,在這空間裡的形態只是一坨爛肉,連動彈都只能靠蠕動的那種。
直到不久之前,他按照菲菲的建議,向徐徒然借來了那支輝級筆仙之筆,情況才終於有了改變——也不知是沾了對方的仙氣還是怎樣,他在那段時間裡頻頻登入「全知之洋」,並最終實現了真正的跨越。
他推開了攔在「輝級」與「辰級」之間的那扇門。他破爛的身體在穿過那道大門後瞬間恢復原狀,一個新的區域出現在他的眼前。
我已經來到了屬於辰級的區域——蒲晗無比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他只要再找到那團光,他就能升級為「辰」。
如果不出意外,多半還會是當前人類中,唯一的「辰」。
蒲晗再怎麼吊兒郎當,也知道此事關係重大。因此那次醒來後就給慈濟院打了報告,又認真準備了好一陣子,最終在其他能力者的輔助下正式「閉關」,開始專心去衝辰級。
按說作為一個「輝」級,他對升級這事應該算是十分熟悉。再加上他是在用腳走路,比當初那種只能在地上蠕動的狀態不知道好多少倍——然而事實卻是,蒲晗很心慌。
他也不知這心慌究竟來自於何處。或許是因為這空曠無垠卻只有他一人存在的巨大空間。或許是因為那四面八方高高立起、極富壓迫感的水牆。又或許是因為,他的本能在告訴他,這地方本身就不安全。
但那又怎麼樣呢?他已經來到了這裡。總歸要繼續走下去的。
就像某人說的,來都來了。
蒲晗如此想著,停下腳步休息一會兒,在心裡默數了幾個數,然後猛吸口氣,蹲下了身體——幾乎是同一時間,遠處的水牆晃動了幾下,忽然洩出鋪天蓋地的水流,浩浩湯湯地直朝蒲晗衝了過來!
蒲晗面色嚴肅,就那樣維持著蹲下的姿勢,慢慢地朝前移動著。那海水眨眼就撲到了他的跟前,重重衝擊上眼睛與耳朵,帶來絲絲的疼痛,但他的口鼻卻絲毫沒受影響——
那水雖然汪洋恣意,給人一種排山倒海的架勢,但底下卻是懸空的。
水流與地面保持著一段矮矮的距離。正好夠蹲身的蒲晗露出口鼻,保持呼吸。
這是蒲晗這段時間得出的經驗——在這片區域內,他每走到一定的步數,周圍的水牆便會對他進行放水攻擊。一旦被水流淹沒,就絕不會有逃脫的可能,只能被活活「淹死」,然後被踢出空間,回到現實。
但每次放出的洪水看似鋪天蓋地,實際都會留給人一定的逃生空隙。只要利用好這些空隙,他就可以在水流的襲擊下繼續保持前行,而當他前行滿一定步數,水流就會消失……
嗯,對,沒錯,只要再往前走滿固定步數就好了。
蒲晗在心裡給自己打著氣,維持著蹲下的姿勢,一面默數,一面繼續往前走。
他是閉著眼睛走的。這水是海水,進眼睛會疼。而且根據蒲晗的經驗,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最好不要讓自己的視線看向海水深處。
他只這麼試過一次。第一次時他只遠遠瞟了一眼,剛看到些許巨大的輪廓便本能地覺得不對,立刻閉起眼睛,之後迅速「下線」,因此根本就沒看清海水裡的東西。
即使如此,在他醒來後,他還是長久地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恐懼,後背的冷汗蓋了一層又一層,菲菲和他貼貼好久才緩過來。
打那之後,他就學聰明了。眼睛一入水,死都不睜就對了。
……八、九、十……嗯,只要再走十步,應該就行……
蒲晗默默計算著,腳步忽然一頓。
……他聽到了水聲。
不是水流動的聲音,而是水被擊打的聲音。
有人正在這水裡移動……而且是朝著他這邊。
意識到這點的蒲晗心中一緊,立刻加快腳步往前走去。然而身後的擊水聲眨眼靠近,下一秒,他就感到自己的頭皮一痛——有什麼東西,抓著他的頭髮,在死命將他往水裡拖。
蒲晗受疼痛刺激,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緊跟著便愕然地瞪大了雙眼。
——只見抓著他的,是一團黑影。
那黑影圓圓扁扁,看上去十分龐大,輪廓外揚著無數長長短短的觸鬚,其中一根,正揪著蒲晗的頭髮,努力往上拽。
不僅如此,更多的觸鬚還朝蒲晗伸了過來,試圖去捲他的脖頸和肩膀。
蒲晗終於從錯愕中回過神來,奮力掙扎,瘋狂揮手,一面拍開對方伸來的觸鬚,一面撕開抓著頭髮的那兩根。旋即往前一撲,整個人匍匐在地,加快速度往前爬去。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蒲晗驚魂未定地想到。是人嗎?還是可憎物?是和他一樣正在衝擊辰級的存在嗎?可之前明明從未在區域裡見過其他身影!
而且它為什麼能在水裡移動?又為什麼要攻擊自己?!
腦中的問號越來越多,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慌襲上蒲晗的心頭。他默念著菲菲的名字,努力往前爬著,試圖找出一線生機,然而迎接他的卻是更深的絕望——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他明明已經走滿了規定的步數,然而懸在上方的水流卻遲遲沒有消失。
它們依舊在他頭頂流淌著,湧動著。觸鬚擊打水流的聲音如影隨形——那個東西、那團黑影,它一直在跟著他。
它像是個胸有成竹的獵人,好整以暇地看著蒲晗掙扎、逃跑。直到看厭了,方再次伸出觸鬚,層層疊疊地捲上蒲晗的脖頸和身體。
蒲晗的身體被向上拖拽著,強行拖入了海水之中。
冰冷的海水沖進鼻腔、灌進耳朵、嗆進肺裡。不管是大腦還是身體,都疼得像是要被人生生撕開。
蒲晗死命掙扎著,卻無論如何也掙不開。海水中隱隱可見巨大的輪廓,耳邊有喃喃的聲音響起,更加劇了他的頭疼。
快醒來、快醒來、快醒來——他只能如此期待著。然而本該早被踢出空間的自己,此刻卻仍在這裡掙扎著、痛苦著,意識逐漸模糊,掙扎的力道也逐漸變小。
那團黑影再次朝他靠了過來。蒲晗徒然地張了張嘴,卻什麼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團黑影貼近自己,將自己完全包裹——
*
躺在床上的蒲晗猛地睜開了雙眼。
首先看到的,是畫在天花板上的重重符文。
蒲晗嘲諷地挑了挑眉,眼底一抹金色一閃而過。旋即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呵欠,就打算從床上爬起。
——下一秒,一隻手從天而降!
蒲晗愕然地睜大雙眼,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被那隻手一下拍在臉上。他暗暗罵了一聲,伸手想將那隻手挪開,卻怎麼做不到,不僅如此,那手還不停錘他。
監控室內,正在觀測蒲晗房間的兩名能力者嚇得當場站了起來。
緊跟著,警報被拉響,能力者們的示警響徹整層樓:
「緊急警報!蒲晗有危險!」
「是家暴!菲菲正在毆打他!」
「不,等等!她改謀殺了!保安呢!快進去救人!」
話音落下,幾名武裝保安破門而入。床鋪上,菲菲仍維持著用枕頭死死捂著蒲晗臉的動作,見有人進來,還挑釁地亮了亮指甲。
她不知怎麼弄傷了自己,血跡順著手掌往下淌,看著十分驚悚。
而被枕頭捂著的蒲晗,已經動也不動,也不知是休克了還是如何。
保安們登時緊張起來,撲上去想要拉開菲菲。菲菲狂躁地在空中抓撓著,死活不肯離開枕頭的上方。眼看其中一人終於捏住了菲菲的手背,被按在枕頭底下的人忽然咳了一聲,緩緩抬起左手,在空中擺了擺。
保安們的動作登時停住。菲菲也緩了一緩,在枕頭上停了片刻,默默跳了下去,主動拿開了枕頭。
蒲晗深深吸了口氣,用左手撐著坐起了身體,再次沖其他人擺了擺手。
「好了好了,沒事了,都是誤會。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都散了吧,啊。」
保安:「……」
其中一名能力者看了看放在蒲晗床頭的攝像頭,委婉道:「可我們剛才觀察到,菲菲的表現,似乎有一些異樣……」
「有異樣的不是她,是我……」蒲晗張口想說些什麼,被菲菲輕輕拉了一下,於是果斷改口,「是我躁動的心。」
能力者:「……?」
「最近一直悶在房間裡太無聊了,想和她鬧著玩,沒控制好度罷了。」蒲晗語氣肯定,「真沒事,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嗎?」
你們……都玩這麼野的嗎?
在場幾個能力者面面相覷,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而問詢了一下蒲晗的身體情況並簡單測了下精神狀態後,便都退了出去。
房間內一下子安靜下來。蒲晗垂下眼眸,將一直藏在被子下方的左手稍稍露出些許。只見那手指,仍在不停地顫抖著。
他喉頭滾動一下,給菲菲使了個眼色,後者心領神會,用遙控器關掉了架在床頭的攝像頭。
蒲晗這才完全地放鬆下來,強行壓抑的不適瞬間反撲。冷意一層一層地從骨血中蔓出來,牙齒都在咯咯作響。他試著坐起身體,只見床上已經被汗濕一片。
菲菲擔憂地靠過來,往他臉上蹭了蹭。蒲晗心疼地摸了摸她泛紅的手背,注意到她掌心中的血跡,更是難過,忽似意識到什麼,翻開了菲菲剛才用來捂「他」的枕頭。
只見那白色枕頭的正中央,正用血畫著一個符文。是蒲晗沒見過的圖案。
但他非常確定,剛才正是這個符文,暫時「擊退」了那東西,讓自己得以回歸。
「不過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他喃喃自語,驚魂未定,「它想……殺我?然後,取代我?」
幸虧菲菲反應夠快,直接將對方擊退回升級空間,而自己又尚保有著一絲意識,掙扎逃生……不然之後會怎樣,還真不好說。
「你又為什麼不想讓我告訴其他人呢?」蒲晗若有所思地說著,努力克制住手指的顫抖,起身翻出消毒紙巾給菲菲擦拭,「是有什麼顧慮嗎?」
菲菲空白了片刻,似是沒理解他的話。過了片刻,方點了點蒲晗的掌心,開始在對方掌心中寫字:
【因為,我不確定,誰是好的。】
【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但它們不止一個。我不知道還有誰。】
它們……蒲晗的心臟因為這個詞而重重一跳。
意思是,像方才那樣的東西……那樣可以在升級空間中殺人並取而代之的東西……
還不止一個?
蒲晗怔在原地。
有風透過紗窗吹進來,吹在他糊滿冷汗的背脊上,傳來陣陣刺骨的涼意。
*
另一邊。
數小時後。
某間狹小又潮濕的臥室。
鬧鐘響起,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的女生從床鋪上俐落地坐起,三兩下套上衣服,噠噠地往衛生間走去。
又髒又花的鏡子裡映出她的倒影,一頭奶奶灰的捲髮十分搶眼,但顯然,這頭髮已經很久沒有打理過了,髮根處露出了大片的黑。
女生無所謂地扒拉了兩下頭髮,隨手紮起,伸手去拿牙刷,手背忽然一陣疼痛——下一瞬,便見她手背上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口子張開,露出顫動的金色眼珠。
女生不耐煩地翻了下眼睛,換了隻手拿牙刷,邊擠牙膏邊淡淡道:「你死了?」
「……啊。」那眼睛默了一下,不太高興地回答道,「出了意外。」
「讓我猜猜。你前陣子一直神神秘秘,應該是自己去找獵物了。」女生幽幽道,「你的主傾向是『戰爭』。最好的獵物,就是戰爭輝級的能力者或可憎物。符合要求的能力者現在基本沒有,可憎物倒是有一個可以定點刷的。」
「你去了金香樹學院?然後被它打了?」
眼珠:「……」
眼珠:「啊。」
「不過不止是它。」察覺到女生眼神中流露出的輕蔑,眼珠慌忙補充道,「我在那裡還遇到了星星。重點在她。」
女生刷牙的動作一頓。
默了一下,她吐出嘴裡的泡沫,遲疑道:「她怎麼會在哪兒?她不是才醒沒多久嗎?」
「誰知道她。跟開掛了一樣。不過我看她像是入了慈濟院,應該是去做任務的。」眼珠明顯不太樂意談這事,「真可惜了。我當時挑揀了很久才挑到一個帶秩序的……」
「那肯定也是你自己犯賤去惹她。不然她打你幹嘛?」女生不客氣地說著,將牙刷杯重重頓下,「身體沒了就去找個新的?來我這兒做什麼?給我加餐,還是指望我養你?」
「別誤會,我只是還沒想好接下去的攻略對象。」金色眼珠骨碌碌轉動著,「我……我需要一個地方進行思考。」
「我們有整整四個升級空間,那麼多地方都容不下你?非要來我這兒?」女生嗤了一聲,「而且,有什麼好糾結的?既然她在慈濟院,那你就去慈濟院啊。那裡不是正好有個輝級全知。」
眼珠:「……我去了來著。」
女生:「?然後?」
眼珠陷入了沉默。他能說什麼?總不能說他才剛盜號成功就被人老婆打了一頓趕出來了。
「他不是個合適的對象。」眼珠最終選擇了一種迂迴的說法,「我們需要利用好這次機會,不能莽撞。」
「是你不能莽撞。別和我捆綁。」女生語氣愈加不耐,「都已經知道她在慈濟院了,還有什麼好糾結的?隨便挑一個不就好了?她又不可能第二天就跳槽走了。」
眼珠:「……」倒也是。
「所以,你現在能滾了嗎?」女生望著鏡子,冷冷道。
「何必那麼凶呢?我們好歹是一體,就算現在分開,以後也是要一起的……」眼珠顫動著,又開始廢話。奶奶灰髮色的女生閉眼偏了偏頭,忽然拿起牙刷,猛地朝那眼珠捅了進去!
一聲震耳欲聾的慘叫響徹狹小的房間,女生淡漠地盯著鏡子,穩穩地握著手中牙刷,一絲動搖都沒有。
又過幾秒,疼痛傳了過來。她斜了斜眼,發現手背上的眼珠已經消失,只剩一道長長的傷口。
她嗤了一聲,將牙刷抽出來,隨手用水龍頭沖了沖傷口。水流停下的瞬間,手背上的皮膚,也已基本癒合,只皮膚表面留下了明顯的紅痕。
女生望著那紅痕,不太高興地皺了皺眉,忽聽敲門聲響起。
她趿拉著拖鞋過去開門,只見門口站著個快遞員。
「將臨……是嗎?」快遞員對著單子確認道,「有你的快件。」
女生眨了眨眼,淡漠地點頭:
「嗯,對,是我。」
*
又兩個小時後。
星星公園別墅區。
楊不棄開著車,熟門熟路地駛入了徐徒然所在的小區。才走到前門邊上,便見徐徒然推門衝了出來,扯著他就往屋裡走。
「可算來了,對面的面試都過了一輪了。我看網上說,這種多輪面試,是不是都要搞個什麼壓力測試?我好像已經遇到了!你有經驗嗎?」
楊不棄:「……」
有一說一,如果真有那東西,真正會感到有壓力的不該是對面嗎?
「你先別急,和我說一下之前的情況?你面試是開攝像頭的嗎?」眼見就要被拖上樓,楊不棄忙將人往回扯了扯,「等等,我還帶了東西。這個得放冰箱。」
「誒你說你來就來,帶什麼東西。」徐徒然抱怨了一句,瞟了眼楊不棄手裡的黑色袋子,「什麼東西?奶茶嗎?」
「嗯……不是。」楊不棄頓了一下,「是那個,匠臨的部分……」
眼見徐徒然臉色瞬變,他連忙補充:「不是屍體!起碼看著不像……我已經處理過了,現在外表就像顆石頭似的,而且一點味道都沒有,真的!」
他琢磨著匠臨也持有秩序傾向,說不定能提取出部分能量給徐徒然用,在提交屍體的時候,就昧著良心留下了一小部分。
……橫豎那屍體本來就是不完全的,大槐花域內的駐守能力者也分走了部分。就算院裡要查,也查不出來。
知道徐徒然討厭這東西,他還熬夜用道具對其進行了處理——不過看徐徒然那表情,哪怕處理後她也不太想要就是了。
「行吧,那我還是先放我車裡吧。」楊不棄暗嘆口氣,慶幸自己很有先見之明地帶了個冷藏泡沫箱過來。徐徒然默了一下,卻還是指了指自己家的冰箱。
「算了,別浪費時間。你快點跟我來。」
「……」
楊不棄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點了點頭,迅速放好東西又趕了過來。
他心裡還有些奇怪——昨晚就聽徐徒然說她找到新工作了,而且對方對她十分熱情。怎麼到了白天面試,反而讓徐徒然感到不舒坦了?
是對方在刻意刁難人嗎?
楊不棄的表情不由嚴肅了些,緊隨徐徒然進了臥室。
只見她房間內,一台筆電正放在桌上。和尋常線上面試不同,姜老頭店鋪的面試是通過一個特殊的網頁論壇來進行的——面試官在論壇內開了一個限制進入的帖子,只給了徐徒然進入權限。她們兩人,就全程在論壇裡進行彼此回復。
面試是今天早上九點開始的,面試官用的ID是「小小姜」,徐徒然則是遊客身份,完全匿名。
在楊不棄過來之前,她們已經完成了第一輪,正準備進入第二輪面試。
徐徒然是那種不太容易被他人態度影響情緒的人。但在帶著楊不棄來到桌前時,她明確說了,這輪面試讓她「心裡不太舒服」。
楊不棄安撫地拍拍她的肩,拉動網頁去看之前的交流記錄,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其實也沒聊什麼特殊的。就是一些面試常見的對話,甚至比楊不棄看過的面試還要聊得更日常些。
而且對方的態度,可以說是相當熱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算是熱情過了頭。
打個比方,正常的面試,面試官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姐姐你對我店鋪如果有哪裡不滿意一定要說,你的質疑就是我們的動力」這種話吧?
更詭異的是之後的對話——徐徒然非常正常地回了一句【沒有不滿意,挺好的】。
對方再給出的回復卻是:【如果擔心同事間不友善的話,沒關係。公司可以提供[孤狼模式],盡可能減少你與他人的接觸!】
楊不棄:「……」
他將這段對話反復看了幾遍,橫豎看不出對方如此回復的目的。
倒是徐徒然,緩緩開口:「我在回復那個問題的時候,實際想的是,匠臨那傢伙真的好欠揍啊。」
……!
也就是說,徐徒然在暗中腹誹匠臨的前提下,給出了「沒有不滿意」的回復,而對方,卻直接回復了關於同事關係的話題。
雖然回得也是牛頭不對馬嘴……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讀中徐徒然心事了。
……楊不棄現在知道,為啥徐徒然會覺得第一輪面試就是「壓力測試」了。
這種直接讀出你想法的面試,確實讓人怪有壓力的。
他又往下翻了幾行,發現類似的事比比皆是。比如對方問偏好,徐徒然故意撒謊回答說不喜歡冒險,對方卻回應說店鋪允許工作人員自行挑選接取高難度任務,只要你敢接,我就敢給;對方問徐徒然傾向,徐徒然故意答了蒲晗給她捏的那一組,對方則回復說不想說也沒關係,這些資料也不是必需的。
楊不棄越看眉頭皺得越緊,徐徒然趴在旁邊:「她是不是和你一樣,也有預知啊?」
「……不太像。」楊不棄琢磨了一會兒,搖搖頭,「我最多只能辨別真假,可不能讀心。」
但說讀心吧,讀得還不太準。真要說的話,有點像那種說智能,又不算完全智能的對話AI。
楊不棄略一琢磨,問徐徒然:「你第二輪面試什麼時候?」
「差不多就現在。」徐徒然點頭,「她說我覺得可以開始就開始了。」
說完,直接開始敲鍵盤,詢問第二輪的準確時間。
對面回復得很快:
【行,那現在就開始吧。】
【姐姐不要緊張,第二輪實際是給你問我問題的機會,暢所欲言就是。畢竟是雙向選擇,我們也想好好展示的。】
【啊對了,姐姐那邊有其他人嗎?保險起見,建議去沒人的地方繼續哦。】
完了還發了個賣萌的表情包。
徐徒然:「……」
她與楊不棄對視一眼,楊不棄理解地點頭,當即便要離開。
卻見徐徒然立刻就在帖子裡回道:【是我家人。不放心想在旁邊看看,也不行嗎?】
家人……楊不棄因為這個稱呼而耳廓微熱,離開的腳步登時一頓。
緊跟著,對方的回復出現了:
【哦哦,原來是男朋友嗎?那沒關係,繼續吧。】
楊不棄:「……」
他腳步再次頓住,再看徐徒然,對方正專心往鍵盤上敲字,頭髮落下擋住側臉,看不清表情。
楊不棄原地躊躇了一下,略顯僵硬地從旁邊拉過椅子,坐了下來,故作淡定地伸手擋住發燙的耳朵。
另一邊,徐徒然緊抿著嘴角,若無其事地敲出自己的第一個問題:
【請問你知道匠臨嗎?】
楊不棄:「……!」
他撐在桌子上的手差點滑下去。
不是,你這麼直白的嗎?
「幹嘛,她說讓我想問什麼就問什麼的嘛。」徐徒然理直氣壯。
對面很快就給了回復:【我個人的話,不認識。那個員工得罪姐姐了嗎?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查一下。不過如果對方申請了高保密模式的話,即使是我這邊,也沒法查到太多東西的,還請姐姐諒解。也請不要因為一個員工的惡行,就對我們公司有偏見呀!】
徐徒然:「……」
她看向旁邊。楊不棄盯著那一段字看了會兒,搖了搖頭。
「她沒說謊。」
徐徒然點點頭,繼續問道:
【好的,沒事,我就問問。查就不用了。】畢竟部分屍體都在我家冰箱了。
敲完想想,又補充一句:【我個人還是很喜歡你們公司的。】
對面又發出一個開心表情包。
【謝謝姐姐對我的信任!】
……
特意強調了是對「她」的信任。也就是說,她所說的,並不是對整個公司的信任,而是僅對她那段話。
一旁楊不棄抿了抿唇角,提醒道:「或許你可以旁敲側擊地試探下她的能力?她可能……?」
他話未說完,就見徐徒然又一行字發了出去:
【你是不是有什麼特殊能力啊?我感覺你好像會讀心。】
楊不棄:……
對面居然還真正面回答了:
【嗯。我的傾向是長夜,正好擁有相關的技能。】
【?】徐徒然繼續直白,【我還以為是預知或者全知。】
【沒有啦,真的只是長夜而已。】
徐徒然:……
她再次看向楊不棄,後者再次點頭:「都是實話。」
長夜……那聽著似乎還挺安全。不過長夜居然能發展出讀心的能力嗎?
徐徒然琢磨了一下,順口又問了下等級。這回,對面的回復卻慢了一些。過了會兒才道:【是炬級。】
旁邊楊不棄瞬間皺眉。
「不對,她這句話說的是假——唔!」
他話未說完,忽然臉色一白,跟著猛然站起,當著徐徒然的面,捂著嘴跑進了衛生間中。
陣陣乾嘔聲響起。徐徒然擔憂地皺了皺眉。
就在此時,網頁上再次跳出對方回復:
【姐姐,你這男朋友的能力還挺有意思的哈。這是預知,還是全知啊?】
徐徒然:「……」
心知楊不棄這回是踢到了鐵板,她略一思索,回復道:【抱歉。無意冒犯。他只是不放心我。】
【沒事。理解的。我這邊不也一直開著技能嘛。不過老實說,我只是想讓姐姐入職入得更放心,沒想到會給姐姐帶來壓力。】
……老實說,面對這種事,很難不會有人有壓力吧。
聽著衛生間裡傳來的真正乾嘔聲,徐徒然閉了閉眼,硬著頭皮繼續回復:【那個,我朋友他現在還是不太舒服。】
對面:【抱歉,這不是我能解決的事,那是他自己能力帶來的反噬。姐姐你讓他多喝熱水試試呢?】
徐徒然微微皺起了眉。
……反噬?
她猛地轉頭看向衛生間,似是意識到了什麼,驀地瞪大了眼。
一般來說,會造成反噬的,只有過度使用能力,或是越級挑戰這兩種情況。本質都是因為超出了自己的極限。而楊不棄,他之前鑑定輝級能力者和可憎物都毫無問題……
唯一一次受傷是在匠臨手上,但他們事後分析過,這應該是因為匠臨的個人能力,而非反噬。
唯獨在鑑定出對面人的謊言時,他遭到了反噬……
難道說,現在面試她的這傢伙,等級比輝級還高?
徐徒然略一沉吟,將注意力轉回電腦桌面。
【我暫時沒什麼要問的了。】
【好的!】對面迅速回應,【我知道姐姐是個聰明的人,可能已經發現了些事情。很希望日後能和姐姐和睦相處。姐姐也是需要隱藏自己身份的人,萬望推己及人。】
翻譯成人話——我知道你已經猜出我的真實等級了,希望你放聰明點,不要到處亂說。
徐徒然呼出口氣,給出了肯定的回復,對方顯然十分開心,要了徐徒然的大概尺碼,又給了一個鏈接,要她進去填資料。
【不是真實的也沒關係。只是用來捏個人物而已。就當車張角色卡。】對方如此說道。
徐徒然不是很懂什麼叫「車卡」,只點進去看了眼又退出來。正好楊不棄從衛生間裡出來,順口問道:「對了,你問了她你上班時長的事了嗎?」
徐徒然:「……」對哦。
慈濟院那邊,楊不棄已經幫忙辦理了退院和消檔案。朱棠那邊,徐徒然給出的解釋是要去幫哥哥打理家業,外加讀書,不幹這行了。
對哥哥那邊,給出的理由則是想過一個間隔年,所以要辦理休學。
楊不棄雖然覺得可惜,但也讚同休學這個決定——既然當初匠臨可以找到徐徒然家給她設埋伏,以後誰知道會不會在校園裡安排什麼詭計。
這樣一來,等於徐徒然再找「工作」,就可以找全職的了。
徐徒然在慈濟院時向來是想去就去,暫時沒什麼上班打卡的概念,聞言立刻多問了一句。
對面回復得相當迅速:
【不用特意來打卡哦,我們有專門論壇,每週上去簽個到就行。姐姐想做的是供應商對吧?那有空翻翻論壇裡的信息收集板塊,找找想接的任務就行。如果有了收獲,可以自己送到本部,也可以留下信息,等人來接取。經過核驗後即可獲取對應報酬,可以折算成道具。】
【不過需要提醒一下,對於高保密的供應商,我們不會太加干涉,相應的,能提供的保障和保險也有限。如果你出了意外,除非特意上論壇求救,否則我們是不會派出增援的,收屍工作也不在我們的保障範圍內。】
……是嗎?
徐徒然想起冰箱裡放著的東西,暗暗鬆了口氣。
那可太好了。
【當然,姐姐的話,也可以直接聯繫客服。你在我們這兒的VIP身份是不會變的!】
【另外,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在出任務前在論壇申領道具輔助。可憎物道具需要一點抵押,封印類道具視等級而定,銀色封印盒每種尺寸限一個,銀色色紙不限量供應。】
徐徒然:……
她盯著最後一句話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楊不棄。
「可以。我覺得我跳對地方了。」
正在為對方開出的糟糕福利而擔憂皺眉的楊不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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