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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一百三十章 回魂-7
北風掠過浩渺長空,天幕如洗,烈陽萬里。
滿城霜雪皚皚生輝,朝歌仿若一座冰雪之城。
作為城市中軸線的天極大道兩側,旌旗飄揚。數萬名群眾聚集在道路兩側,擠滿了旁邊的岔路,就為了來觀摩今日的祭典。
市民們配戴著象徵著建陽公主的火鳳徽章,或是舉著印有建陽公主頭像的旗幟,安靜肅穆。冬日暖陽照著人群裡一張張沉靜的面孔。二十年的時間相對於現在人類的壽命並不長,在場的大多數人都經歷過當年那場動亂。
道路上的積雪已被清掃乾淨,露出灰黑色的路面。伴隨著樂隊渾厚莊嚴的樂曲聲,樂隊的士兵們身穿筆挺的制服,足踏馬靴,整齊地自大道盡頭走來。
機甲獸緊隨其後,先是兩匹高昂驃壯的機甲馬,而後是四頭英姿勃勃的雄獅公虎。正如二十年前建陽公主帶兵進入朝歌城那樣,雄糾糾氣昂昂地在眾目睽睽之中,朝著大元宮的方向而去。
只是這一次,沒有騎著機甲獸的英武女將領隊。
跟在機甲獸隊伍身後的,是一隊女子儀仗隊。這一支二十人的隊伍為清一色2S階女哨兵,她們來自諸國,年紀、職業各有不同。多數是軍人,還有警察、教師、律師,以及科研學者。她們是女兒、妻子、母親。她們都是各個崗位上最優秀的女性哨兵。
女哨兵們穿著代表各自職業的服裝,手持著將要祭獻給建陽公主的花環。她們象徵著以建陽公主為代表的,活躍在各行各業,作出卓越貢獻的優秀女性。而這支女子儀仗隊的出現,也引發了人群中的第一陣歡呼和掌聲。
「細節做得真貼心。」笑中帶著戲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真沉浸在莊嚴氣氛中的楚環被冷不丁打斷,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既然你每次都能輕鬆而穩定地把精神網同我接駁,我估計你的本體應當離我不太遠。你已經在朝歌城了吧。」
男人笑而不答,算是默認了。
「往好處想。」白帝說,「多虧了我,你才能和外界溝通。」
「那我要感謝的也只有言臨清。」楚環說,「我很佩服她能避開層層檢查,把聯網的光子板給帶進來。這讓我想起上一次你統治的時期,那時候你手下也有了兩個非常有手段的人類副手。說真的,以你用人的手段,你如果不去做一個反人類的恐怖分子,你會是一名絕頂優秀的HR。」
白帝走到楚環身邊。楚環朝旁邊挪了半步,同他保持距離。白帝一笑,靠著沙發後背站著,一起望著玻璃鏡面裡投映出來的祭典現場。
各國首腦和要員乘坐著的黑色陸上車正駛過大道。人群再次掀起呼聲。這次並不是純粹的歡呼,而是夾雜著抗議者的口號聲。
但是這個騷動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曾經巍峨聳立的大元宮如今成為了一座佔地面積極寬廣的廣場。正值冬日,將要栽種樹木的地方都還是一塊塊蓋著薄膜的光土。一座二十多米高的方尖碑豎立在廣場中央,覆蓋著一張巨大的黑底紅鳳的楚國國旗。
這塊方尖碑就是建陽公主的墓碑,背面篆刻有她的生平。她的出生和家人,她的經歷、功勛,以及她的犧牲始末。
方尖碑周圍,禮儀隊衛兵筆挺站立,鮮花簇擁,
「很諷刺是不是。」白帝哂笑,「一個失敗的複製體,竟然陰差陽錯覺醒成為了哨兵。篆刻在她骨子裡的奉獻精神讓她同她的前輩們一樣,為了這群愚昧無知的人類犧牲了生命。這一切,值得嗎?」
楚環眼中映著廣場周圍四面八方黑壓壓的人潮。
孩子坐在父親肩頭,戴著一頂紅色小鳥帽子,手裡也捏著一把印著建議公主頭像的旗幟。她可愛而稚嫩的面容帶著迷茫,並不太懂這個場合的意義。但是他們這些孩童和少年們正因建陽公主的犧牲,才得以誕生在這個星球上。
「值得。」她輕聲說,「當然值得。」
白帝打了一個呵欠。
隨著儀式正式開始,建陽公主身穿軍裝,英姿勃發的全息影像投射到方尖碑上空。女武神俊秀明朗的面容帶著溫暖微笑,栩栩如生地俯瞰著人世間。
全場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
「周蘊博士給你基因裡寫入了最極致的奉獻型人格。」白帝不屑一笑,「所以你總是很享受奉獻,以及人類的感激和崇拜。哪怕以犧牲自己作為代價。」
「而你覺得這很無聊。」楚環瞥了他一眼。
「不無聊嗎?」白帝坐在沙發扶手上,抄著手冷笑,「為了得到這些劣等生命的一點感激,就付出自己的一生,這是多餘愚蠢的交易。」
楚環望著螢幕,低聲說:「那你始終並不理解生命的意義。」
「人類的生命並不比別的物種的生命更加寶貴。」白帝說,「可你也不會為了一群豬或者雞鴨去犧牲自己。」
「不。」楚環說,「人類的生命確實要更加寶貴。」
「可這就對別的生命不公平了。」白帝眯著眼盯住楚環。
「而你作為一個獨裁暴君,又和我說什麼生命的公平?」楚環冷笑著反問。
畫面中,隨著莊嚴的樂曲聲,周天子和各國首腦出現在了主席台上。人群裡掀起了一陣嘩然聲。
男人們盛裝出場,成了一道極其醒目的風景。
他們是四大諸侯國的首腦,同時也是建陽公主的親人、戀人、前夫和師弟。這是一場公祭,同時又在悼念他們逝去的親人。
楚環輕而長地嘆了一聲。
意念一動,畫面飛速從對面的玻璃擴展到四面八方。繼而,二維圖像畫作了四維,將她和白帝包裹了進去。
下一秒,他們站在了陽光普照的大元宮廣場上。
天色雖好,寒風卻凜冽,穿過兩人虛擬的精神體,吹得旌旗獵獵作響。兩側是密集的圍觀人群,上方則是方尖碑前的主席台。沒人能看到他們,因為他們實際上並不存在。
這就是光明嚮導強大無匹的精神網全景圖。
白帝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四週,朝侍衛擠眉弄眼,把小男孩的帽子撥落,手裡又變出一面印著火鳳的小旗幟。
楚國的儀仗隊在廣場上進行一場傳統祭典表演。鼓樂聲鳴,氣氛莊嚴。
楚環踩著厚軟的紅色地毯走上主席台,白帝搖著小旗,吊兒郎當地跟在她身後。
這大概是周天子最後一次身穿冕服出現在公眾面前,縱使一身隆重華麗,卻依舊依舊被站在他身側的楚淵搶走了所有的目光。
楚淵站在諸王之首,英挺的身影猶如一株頂天立地的青松。獅龍獸坐立在他腳邊,雄姿昂然,引得哨嚮們和各路媒體驚豔不已。
帽簷下,硬朗分明的面孔和冷峻的雙目遮在陰影之中。華美的軍裝禮服外,一件墨藍色披風長及腳踝,肩章上的金穗折射著刺目的光,帝王的威儀令人深深折服。
楚環站在楚淵面前,抬頭凝視著他。
「你知道嗎?」白帝忽然湊到了楚環耳邊,同她一起盯著楚淵,「其實你對他的愛,也只是個幻覺。」
楚環沒有搭理他。
「你以為自己是建陽公主。而建陽公主愛她,你於是也跟著愛他了。」白帝笑嘻嘻道,「但是曉初,如果否認了建陽公主的人格,那你本身根本就不愛他的,不是嗎?」
「你懂什麼愛?」楚環淡淡一笑,「愛是多層的,是立體的,是能線性發展的。你一個萬年單身狗,不要輕易和別人討論愛情。」
獅龍獸打了一個鼻息,把腦都湊過來,困惑地嗅了嗅楚環。楚環低頭朝它微笑,摸了摸它毛茸茸的頭。同為精神體,魂獸能大致感受到楚環的存在。
楚淵的目光微微閃爍,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視線掃過下方的人群,只看到空蕩蕩的大道和兩側熱情的民眾。
楚環轉身朝下一個人走去。
唐王李承欽位居第二,也是一身醒目軍裝,胸前配戴著數枚勛章。李承欽身軀更為健壯一些,劍眉虎目,神色肅殺。
龍謖位於第三,也身穿軍裝。他愁眉輕顰,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懷念與哀傷,比起身旁橫眉豎眼的幾個男人,他這表情和今日的情形最為呼應。
而司徒啟明因為爵位的緣故,位居最後,也是唯一沒有穿軍裝的。他一身黑色西裝,戴著親王綬帶和徽章,面容冷漠,彷彿思緒已游離開來,不在現場了。
「我欣賞他。」白帝說,「他的理智以及冷酷,還有極強的自控能力,都注定了他將會取得更大的成就。」
「可你還不是挖了他的牆角。」楚環嘲道,「言家幫助你潛入朝歌的吧。作為端王親信,他們有不少特權。你怎麼沒想過直接和端王合作?沒準他很樂意直接把我交給你呢。」
「程序計算過,他的資料並沒有達到標準。」白帝說,「我想應該是他作為人類領袖的高傲,以及對民眾的責任心,讓他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怎麼?在他對你做了這麼多事後,別告訴我你依舊不怨恨他。」
「你究竟希望我如何?」楚環突然反問,「你一方面希望我保持超脫的神格,凌駕於人類之上,又希望我保留人格,能和你一起去憎惡人類。這事沒法兩全,少昊。」
白帝一時語塞。
表演結束,周天子明恪在掌聲中走上了講台,發表悼詞。
而楚環走到向方尖碑,透過被風吹得鼓脹的國旗,好奇地打量裡面的碑文。
白帝百無聊賴,目光落在楚淵腳邊的獅龍獸上,朝它挑了挑眉。
獅龍獸感受到了一股惡意,喉嚨中發出帶著威脅的呼嚕聲。楚淵蹙眉低頭,手輕拍著魂獸的頭,目光銳利,朝孤零零站在主席台中央的天子掃過去。
「她是一位孝順的女兒,一位友愛的姐妹……」天子正對著題詞器唸著演講稿,還算聲情並茂,「她也是一位偉大的戰士,一位英明的領袖……」
「她是神靈,然後我們因為掌控不了她的力量而畏懼她,於是乾脆殺了她。」白帝站在天子身邊,模仿著天子的樣子朝著民眾高聲道。
市民們面容沉靜,聽著天子的演講。
天子:「她偉大的奉獻精神是我們人類文明之中最為珍貴的瑰寶……」
「而且我們還打算再幹一次!」白帝展開雙臂,笑嘻嘻地宣佈,「我們用情愛掌控了她溫柔的女人心,然後一點點殺掉她。」
「束縛我的,從來都不是某個男人的情愛。」楚環糾正他。
「那是什麼?」白帝問,「是對人類的眷戀?人類貪婪且不知好歹,目光短淺且虛偽自私。他們愚蠢,最容易被眼睛所見的事物欺騙。他們冷酷薄情,為了生存可以什麼底線都拋棄……」
「你說的沒錯。」楚環打斷了他的話,「但是,萬物都有兩面。你也曾是人類的朋友,是深受愛戴的領航嚮導。在你的艦隊從母星出發,到同我匯合之前的這數千年時光你,你關愛他們,保護他們,你也曾是他們的守護神。」
「她是朝歌人民的守護神!」天子鏗鏘有力的一句話,在人群中掀起一陣強烈的歡呼。
貴賓席上,只有龍謖應景地跟著鼓掌。其他三個男人冷著臉地坐著一動不動,一個比一個矜持傲慢。龍謖扭頭看了一眼,也把手放下了。
「但是你現在,」楚環瞥了白帝一眼,「不也成了人類的奴役者和毀滅者了?如果我們的故事編寫成神話,那麼在後人的口中,你就是個邪神。」
「你總站在人類角度考慮問題。」白帝說,「你從來沒有自己已超越人類的自覺。」
「我有的。」楚環重新看向螢幕,微微笑著,「但是,超越,並不意味著,就一定要統治。」
天子結束了演講,在稀稀拉拉的掌聲中走下台。
貴賓席上,楚淵俐落起身,步伐穩健地朝演講台上走去。
一股異樣興奮的騷動自黑壓壓的人群之中爆發出來,四面八方都掀起潮水般的歡呼聲。民眾激動狂熱的視線追隨著那道英挺的身影,所有媒體的攝影機全對準了同一個方向。
「他不是你所有哨兵中最英俊的。」白帝湊在了楚環耳邊,「沈潛川就長得比他好。你還記得他嗎?」
楚環偏開了頭:「記得。他們每一個,我都記得。」
「那還愛他們嗎?」白帝步亦不休。
「噓——」楚環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楚淵站在講台前,俯瞰下方人山人海,雙手合攏放在台上,身姿筆挺如一柄佇立的重劍。
而與此同時,言臨清走進休息室。工作人員們都聚在電視前觀看祭典直播,議論紛紛。
「我的同事呢?」言臨清皺眉。在場的都是其他三國的工作人員,言家人一個都不在。
一個唐國的醫生扭頭看了她一眼:「哦,剛才你們大使館來了一個官員,把他們都召集去開會了。」
「我怎麼沒有得到通知?」言臨清很是不悅,「在哪裡?」
「好像在A-7會議室。」那女醫生心不在焉,視線一直盯著電視上楚淵的特寫,「哇,真的好帥哦!」
言臨清不屑一哼,轉身出了休息室。她快步走向辦公區,果真聽見A-7會議室裡傳出激烈的爭吵聲。
「……為什麼要突然撤換掉我們?」有人大聲問,「我們言家同端王殿下有過協議的!」
置換掉他們言家人?
言臨清一急,奔上前推門而入:「怎麼回事——」
明亮的會議室裡空無一人,而她話音還未落,後頸傳來針紮刺痛。她的呼救音效卡在喉嚨裡,兩眼一黑,朝地面栽去。
青年男子敏捷地接住她癱軟的身體,迅速將她捆綁起來,堵住嘴巴,丟到會議室角落裡。那裡躺著十來個同樣待遇的人,全都是華國的工作人員,大部分都還姓言。
片刻後,會議室的門打開,兩名年輕的男性醫護人員走了出來,順手帶上了門,將會議室門上的牌子調整到「會議中」狀態。
兩人從容地沿著走廊而去。會議室裡,依舊不斷地傳出激烈的爭執聲。
***
楚淵鎮定的目光掃過下方人群。
數十萬人聚集的廣場,在這一刻,集體噤聲。無數雙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向廣場,焦距在這個男人身上。
萬古長空,白晝星海,此刻只餘寒風呼嘯。
楚環站在楚淵身邊,亦安靜地凝視著他清俊明朗的側臉。
楚淵嗓音平穩地開了口:「五十五年前,一個女孩誕生在這片星域裡。儘管從血統上來說,她並不屬於我們的家庭,她的到來,改變了這個家中所有人的命運,帶給了我們希望和幸福。尤其對於我。她改變了我的一生。」
「從楚環很小的時候起,她就展現出了過人的資質。她聰明而且熱忱,擁有一顆善良的、熱愛萬物的心。」楚淵微微笑了一下,眼中柔情浮動,「她活潑機敏,又十分細心體貼。她是任何人都夢寐以求的完美的家人。」
「楚環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從小就熱衷於探索世界。我還記得才五歲的她就把我送給她的小機械人拆開一探究竟的情形。」
人群裡發出輕笑聲。
「我想這奠定了她將來在機械設計上作出非凡成就的基礎。」楚淵笑容裡含著驕傲,「她一直充滿神奇的力量,心裡沒有陰影的角落——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即使一些家庭成員對她並不是很友善。」
人們臉上也漸漸浮現笑意。
「我有你呀。」楚環低聲對楚淵。
「楚環也是個勇敢的女性。」楚淵提高了音量,「她勇敢去愛,勇敢地面對一切艱難險阻,從來不曾畏懼和退縮。對身邊的人,她也從不保留自己的愛,哪怕對方會無情地傷害她。」
李承欽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司徒啟明面孔冷硬,彷彿已被寒風凍結。
「而她,也是我畢生的愛人。」楚淵低沉的嗓音透過擴音器傳遍四方。
人群之中響起充滿感慨的躁動,甚至夾雜著興奮的口哨聲。
楚環依舊靜靜凝視著楚淵。
白帝湊到楚環耳邊:「你們當初睡過嗎?」
楚環平靜地說:「你就是那種在電影院裡會被人拖出去打的傢伙。」
白帝嗤笑著站在一旁。
「不論對於我個人,還是楚國,以及朝歌,楚環的逝去,都是一個慘痛的損失。是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楚淵漠然地掃了一眼題詞板,「……和平的代價是如此珍貴,我們總是在不停地用生命來交換……」
「虛情假意!」白帝嘀咕著,「全是官場套路話。」
「而在楚環的信念裡,她始終堅信……」楚淵忽然停頓住。
提詞器還亮著。楚淵卻低頭看著自己交握的雙手,面容凝重,沒有說話。
李承欽和龍謖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目光,司徒啟明的眉頭不禁深深皺了起來。
人群裡起了一波躁動。人們面面相覷,不明就裡。
楚環有些擔憂地朝楚淵伸出手。就在她的手快要觸碰到楚淵臉頰時,他忽然又抬起了頭,喉結重重滑動了一下。
「讓我們丟開那些虛偽官方演講稿。我來和你們說一說什麼才是真正的建陽公主。」楚淵鏗鏘有力的一句話瞬間將全場肅穆低靡的氣氛一掃而空。
全體市民隨之振奮,響起一陣抽氣聲。
「他要做什麼?」李承欽隱隱覺得不妙,和同樣不安的龍謖下意識朝司徒啟明望去。後者臉色已隱隱有些發青。
「他要做什麼?」白帝問。
楚環鎮定地站著,一言不發。
「提起建陽公主,你們或許都知道,她是楚國的公主,同時也是一位女將。」楚淵回頭望了一眼楚環的全息胸像,似笑非笑地望著眾人,「對她瞭解多一點的人還會知道她是一名優秀的機械工程師,一位教師。甚至,她是我的一對雙胞胎兒女的母親。」
「是——」人群中響起輕微的應和聲。
楚淵說:「而你們或許都不知道,她其實也是女媧的生物電腦的其中一員!」
全場寂靜一瞬,繼而爆發出震撼的驚呼聲。媒體在這一刻集體陷入瘋狂。
李承欽在呼聲中苦惱地扶住了額頭。龍謖和天子面色訕訕,而司徒啟明面如玄鐵,緊咬著牙關。
「是的,她是女媧複製體。」一片洶湧如狂潮的議論聲中,楚淵鎮定得近乎冷漠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五十六年前,楚王室試圖重啟女媧,複製了生物電腦人——對此,我們楚王室並不感到自豪。但是我很感激這個計畫,讓一個女孩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她作為公主被王室撫養長大,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一直過著正常人的生活。她也成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人們的臉上寫滿複雜的、難以置信的表情。隨著人們逐漸反應過來,議論聲猶如上湧的潮汐,越來越大。
「這不可能!」
「建陽公主是女媧?」
楚淵毫不在意下方的嘈雜人聲:「環兒就和所有普通女孩一樣,成長、學習、戀愛、工作、結婚……在人生中頭三十年裡,她一直是個普通體質的人,直到她覺醒成為哨兵。」
「女媧是哨兵?」有人驚呼。
「不。」楚淵平靜道,「想必你們這些日子裡已經接受了科普,女媧必定是一名光明嚮導。所以,建陽公主作為複製品,並不成功。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她依舊是一名優秀的女將領,是一名戰功赫赫的女哨兵。我依舊為她而驕傲!」
「沒錯!」隨著女性觀眾率先發聲,人群中爆發出一片響亮的喝彩聲。
「她為祖國而戰,她為保護百姓而死!」楚淵提高音量,「不論是不是女媧,她都是一名英雄!」
「英雄萬歲——」
整片廣場上呼聲如雷動。人們振臂高呼,揮舞著旗幟和標語。
「女神永垂不朽!」
楚環的唇角輕勾了起來,朝白帝看去。
白帝俊美無暇的臉上掛著極其微妙的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了看楚環,又看向楚淵,沒有說話。
楚淵俯瞰全場,朗聲道:「而我們該怎麼定義女媧?」
這個突兀的轉折讓滿場興奮的民眾又安靜了下來,露出一張張迷惘的臉。
楚淵問:「她是人類,還是AI?是人類的守護神,還是毀滅者?如今你們畏懼她,是因為懼怕白帝的威脅,還是因為不信任女媧?」
「誰去阻止他?」李承欽問。
可身邊沒有一人行動。連楚環都怔怔地望著楚淵。
面對數十萬怔忡的面孔,楚淵嗓音渾厚,極具震懾力:「有這麼一個女人,她世代科隆複製自己,在人類需要她的時候覺醒過來,成為光明嚮導,運用她強大的力量,一次次消滅戰爭和動亂,帶來和平。」
「她每一世的壽命都不會很長,幾乎來到這個世上的意義就是為了人類奉獻自己的一生。她從來沒有抱怨,也從來不曾罷工。只因為她被造出來的那天,神賦予了她這個艱巨的使命。」
「縱觀整段歷史,女媧是否有一次,哪怕一次,背棄過人類?」楚淵肅聲,「就連還不算女媧的建陽公主,都因為女媧特有的天性,甘願為拯救百姓付出寶貴的生命。」
感嘆聲在密集的人群之中此起彼伏,逐漸傳播開來。寫滿感觸的臉上,許多眼眶泛紅。抗議者面面相覷,放下了高舉著的標語。
楚淵質問:「而每一代女媧,都殫精竭慮地為人類的自由奮鬥。她給了我們生存和自由,我們為什麼不能給她多一點信任?」
人群裡嗡地一聲,眾人瞬間動容。
「女媧也是人類的一員。」楚淵道,「她是我們的朋友!」
「就是——」人群中爆發出高呼。
「是我們的恩人!」楚淵喝道。
「沒錯!」響亮的附和聲成片響起。
「她是我們的守護神!」
廣場上群情奮勇,掌聲如傾盆暴雨,歡呼聲轟動四方,在樓宇之中,天地之間迴響。
「而人類卻因為她同伴的背叛而也將她歸為了敵人。」楚淵喝道,「這不該是我們對待守護神的方式!」
強烈的附和聲猶如海嘯撲來,幾乎淹沒了楚淵的演講聲。
狂熱的人群揮舞著旗幟,聲嘶力竭地喝彩。聲浪來回在人潮中沖刷,不僅沒有消退,還有越來越強烈的趨勢。
貴賓席上的眾人望著下方洶湧的人群,都難掩震驚之色。
「釋放女媧——釋放女媧——」
無數道聲音匯合成了一道洪流,席捲了整片廣場,形成一股勢不可擋的巨浪,直衝天際。
「釋放女媧——」
「女神萬歲——」
楚淵鏗鏘有力道:「今天,我們在這裡祭奠建陽公主。我們不僅僅悼念她本人,我們還要銘記她身上來自女媧基因天性的犧牲和奉獻精神。她或許不算女媧,但是她的功勛和貢獻,同歷代女媧有什麼區別?」
「而這一座方尖碑,不僅僅是為了紀念,建陽公主一人。更是為了紀念每一代女媧,以及所有為了人類和平和自由作出卓越貢獻的人們!」
楚淵語音落下,身後罩著方尖碑的國旗鬆脫了束縛,被狂風瞬間吹開。
一座晶瑩潔白的方尖碑宛如神峰聖頂,展露在世人眼中。
廣場上的氣氛霎時被推向了最高潮!
瘋狂的歡呼聲爆炸開來,擴撒向整座城市。禮炮齊鳴,禮樂響起。人們揮舞著旗幟,聲嘶力竭地吶喊著,吹著口哨。每一張面孔都虔誠激動,雙眼飽含著淚水。
而楚環的全息像依舊高懸在上空,溫和含笑,俯瞰芸芸眾生。
「媽的。」李承欽低聲道,「他還真有兩把刷子!」
司徒啟明起身,鼓起了掌。
隨著他這一動,貴賓席上所有政要全部都起立鼓掌。
楚淵在雷動的歡呼和掌聲中轉過身,仰頭眺望著楚環的影像。他胸膛劇烈起伏著,雙眼不知是不是因為濕潤的關係,在陽光下尤為明亮。
楚環含笑望著下方人潮,望著那些歡呼的人和鼓掌歡笑的孩子。
「你問是什麼束縛了我。」她輕聲說,「就是他們。就是你最蔑視的人類。」
「一群狂熱地失去理智的信徒?」白帝冷冷一聲嗤笑。
「我因為他們依舊信仰和擁戴我,而沒有對他們失去信心。」楚環微笑。
「他們這些信仰裡,夾雜了對建陽公主的好感。」白帝道。
楚環說:「而我依舊在用建陽公主的人格,我始終堅信自己是她。她或許不是女媧,但是她依舊和我原身是同樣的複製體,頂多只是這個樹狀體系中的一個分叉罷了。」
「她是我的一任前輩。就和之前那九位前輩沒有什麼區別。而我是她們的繼承者。我們存在與不同的時空,但是我們的本位是一體的。我是女媧,我也是建陽公主。」
楚環深深地注視著白帝,說:「『女媧』是一種信念,是對愛與自由的追求。而不論我是是誰,我都要將這個信念繼續傳承下去。」
白帝沉默地站著。精神網路之中流竄出了一陣風,吹拂著兩人的頭髮衣衫。楚環從容地與他對視著。
「所以,你還是選擇與我為敵了?」白帝忽而噗哧一聲笑,「你永遠這麼天真愚蠢!總是去選擇信任最不值得你信任的人,然後一次次被他們出賣。」
楚環說:「一千兩百年前,你的復仇或許是為了替我打抱不平。但是這一次呢?也只不過為了滿足你玩弄權勢的私慾,和你自己的報復心。少昊,你已經背離周蘊博士的初衷太遠了。我都快要把你拉不回來了。」
「為什麼要拉我?」白帝嗤笑起來,「等你看清了你選擇的盟友有多自私和善變,你只會哭泣著懺悔,求我再次接納你。」
楚環警惕地眯起眼。
「人類呀……」白帝仰頭大笑,「如果女神也會復仇,他們還會繼續擁戴她嗎?」
懸在上空的楚環全息像突然一陣閃爍,播放禮樂的擴音器全部消聲。
楚淵本已準備下台,又猛地站住。
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擴音器裡爆出一陣刺耳的雜音。人們紛紛摀住耳朵。聽覺格外敏銳的哨兵更是忍不住露出痛苦之色。
而這雜音隨即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聲輕笑。
由女子發出來的,充滿譏諷和不屑的輕笑。
雖然只有一聲,可那熟悉的嗓音依舊讓貴賓席上幾個男人神色大變,震驚地朝下方望去。
明朗而年輕的女聲再度響起,通過擴音器,傳入在場數十萬民眾的耳中。
「冠冕堂皇的話說了這麼多,卻是一句重點都沒有說到呀。」
伴隨著這句話,一個窈窕秀麗的身影出現在了天極大道的另一頭。
少女披著蓬鬆微捲的黑色長髮,穿著乳白色的薄毛衣,駝色的呢子裙,腳上套著一雙短靴。這幅學生打扮休閒而素雅,讓她看上去活脫脫像一個普通的大學生。
而少女秀麗明媚的面容則同高懸在廣場上的建陽公主頭像一模一樣,只是更加年輕,充滿朝氣,以及帶著怒意的冷笑。
兩旁的人群響起一片議論聲。
「建陽公主?」
「不不!她沒有這麼年輕!」
「她超控了擴音器?難道……」
「環……兒?」李承欽低呼。
「是那個女媧?」龍謖一臉震驚,「她被放出來了?」
司徒啟明緊繃的面孔也終於裂開,立刻惡狠狠地朝隨行人員使了個眼色。
而只有楚淵站在高台上,面如止水,隔著數百米的距離同那個少女對視。
眾目睽睽之下,少女站在紅毯上,傲視楚淵。
「為什麼不把故事說完整呢?」少女冷笑著,「告訴這些人,第八世和第九世的女媧身上發生了什麼?告訴他們,女媧有充分的理由背棄和報復人類。告訴他們,一千年前的白帝統治,和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一切,都是人類就咎由自取。」
「為什麼不把人類施加在女媧和白帝身上的罪惡行徑公諸於世呢?為什麼不承認你將對建陽公主背德的感情施加在現任女媧身上,一直佔有和玩弄她呢?」
成片抽氣聲中,少女朝楚淵露出甜美的笑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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