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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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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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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4 01:5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州官放火

  當韓臨風看了李大人的密信時, 臉色凝重,過了一會將營寨裡未婚的兒郎叫了一排,挨個看了看, 挑揀了幾個順眼的後,也沒說什麼,只是命令他們護衛著他一同回梁州王府。

  當韓臨風回來的時候,已經時值深夜。

  那咚咚敲門的聲音,將滿府人都吵醒了。

  落雲現在最怕深夜敲門,就怕前線傳來噩耗。夜半驚醒,騰一下就坐了起來,披著衣服讓丫鬟趕緊去前庭看看。

  可丫鬟剛披上衣服走出院子,韓臨風已經披掛夜霜,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落雲也披著衣服站在門口, 正看到他入院。

  他雖然臉色難看些,可身上並無大礙,就此落雲放下了一半的心, 然後攏著披散的長髮問:「怎麼了?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

  韓臨風從懷裡掏出了書信, 遞給了落雲。

  落雲展開一看,是李歸田大人的親筆書信。

  上面只是寫了些場面客套話, 主要的意思是恭喜北鎮王府即將添喜,陛下已經圈定了和親的宗親之女的人選, 北鎮王府的小郡主大約是最有希望的。

  李大人寫這信當然不是缺心眼的道賀, 而是變著法提前給北鎮王府示警呢!

  那鐵弗人茹毛飲血, 生活習慣與魏人大相逕庭。

  以前和親過去的女子大多壽命不長,若是鐵弗國與魏朝生出了變故, 這和親的女子也要首當其衝,性命不保。

  李大人提前給王府示警, 也是希望恩人能趕在聖旨到達之前,給自己的妹妹想一條出路。

  畢竟李大人當初是韓瑤解除婚約的證人,眼看這小姑娘是如何被峻國公府坑害的。

  若是小郡主再被定去和親,當真是紅顏薄命,讓人心生不忍。

  落雲此時也急了:「宗親女子這麼多,怎麼就攀上小姑子了?」

  還能為何?當然是柿子挑軟的捏!

  橫豎在宗親裡扒拉,再沒有比北鎮王府更弱的門楣了,恰好韓瑤又被退婚,正是合適。

  而且看李大人的意思,這裡好像也有峻國公府推波助瀾,大約是氣不過解婚約時,北鎮王府沒給他們做臉,就此便要坑害一下姑娘,解一解悶氣。

  不過現在計較這些也無用,落雲急急問:「怎麼辦?韓瑤若是嫁給鐵弗王,這輩子可就完了!」

  韓臨風沉聲道:「我已經從營裡挑選了幾個年齡相當的子弟,明日讓父王再選選,即刻便成親,就算過些日子,聖旨真的來了,我也可陳情陛下,畢竟沒有讓已婚女子和親的道理。」

  落雲覺得有些不妥,可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說完之後,韓臨風便急匆匆去找父王商議去了。

  北鎮王看過李大人的信之後,也是猶如五雷轟頂,氣得臉色發黑。

  這樣差事,但凡陛下有些體恤之心,就不該派給聖德先祖的後人!要知道聖德先帝面對鐵弗人的時候,就算被困丘台,也從來沒有輕言投降放棄。

  如今要聖德先帝的後裔去和親,是何等諷刺!

  不過王爺的考量要比韓臨風多些:「你這麼急匆匆給你妹妹婚配,用營兵配郡主,豈不是讓陛下起疑?君恩不能不受,逃也是逃不掉,大約這也是瑤兒的命,就此受了吧……」

  說完,他便叫來了宗王妃,還有韓瑤,當然還有落雲,只關上房門,一家子商量此事。

  當然跟女眷們不可說得太細,也不能說出李大人的名頭,只是說聽了些傳聞,說韓瑤的名字在待圈定的宗親女子名單裡。

  宗王妃只聽了開頭,已經五雷轟頂,晃著身子要暈厥過去了。

  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嫁到了蠻荒之地,便是削尖腦袋也要讓女兒嫁回京城去。

  沒想到造化弄人,老天爺居然讓她苦命的女兒去和親!一時理想破滅,王妃真恨不得立刻死過去。

  而韓瑤更是呆若木雞,只愣在原處,直到落雲摟住她的肩膀,她才嗚咽哭出了聲來。

  韓臨風看著妹妹淒楚的樣子,開口道:「放心,有我在,絕不會叫你去和親!」

  這話一出,恍如一顆定心丸,一下子讓宗王妃母女安了心。

  可是宗王爺卻緊縮眉頭瞪向兒子道:「不可衝動!那是陛下的聖旨,難道你想抗旨帶累全家?」

  韓臨風沉聲道:「若是需要出賣女兒,才換得一家平安,這樣的苟且平安,不要也罷!」

  這話顯然太意氣用事,惹得王爺也是火大,抬手就要給兒子一巴掌。

  換成以往,韓臨風都是生受了的,可是這次他卻一下握住了父親的手腕,同時道:「這事我來安排,父親心裡清楚就行,若真出事,我自領罪,不會帶累全家……」

  說完,他便說出自己的打算,準備讓韓瑤先成親再說。

  宗王妃現在最恨自己當初沒聽落雲的勸,早點給韓瑤定親。現在若是臨時再找合適的門戶,人家男方也未必肯配合。

  如今只能土豆堆裡挑個像蘿蔔的,看看能不能在韓臨風的下屬裡找個像樣的出來。

  所以第二日天亮時,韓臨風藉口請下屬進府喝茶的光景,將幾個備選的「土豆」請入了客廳。

  而王妃和韓瑤則隔著客廳的屏風偷偷地看。

  宗王妃如今也不挑揀模樣了,可不挑剔模樣,總要看看家世。

  她一邊看著人,一邊對著韓臨風寫下的簡單家世籍貫的介紹,一眼望去,這一個個都是一窮二白的,如何嫁得?

  韓瑤隔著屏風看那些人,一個個長得黑突突的,也是看得心灰意冷,於是低頭先轉到了一旁偏廳裡去。

  她看落雲也跟了過來,立刻撲在落雲的懷裡嗚咽著哭,還跟落雲說,要不然她還是剪了頭髮去出家吧!

  落雲勸慰韓瑤,這次乃是陛下聖旨,全然不是個人意志可左右,豈是她剪了頭髮就能抗拒的?

  韓瑤知道嫂子的話有道理,於是咬了咬牙說:「陛下若是再相逼,那我懸樑自盡好了。」

  這話一出,讓剛剛從客廳轉回來的王妃氣得有些跳腳,大罵女兒不懂事,一人死了倒痛快,卻留給一家人爛攤子。

  她若從那群土豆裡挑揀不出來,乾脆梳洗乾淨和親去得了!就算死,也得死在鐵弗人那頭!

  韓瑤這次聽了母親撂下狠話,卻不再溜著牆根了。

  左右也是要死的人了,臨死前也得懟懟母親,於是她硬氣道:「嫂嫂一早就勸你給我定下親事,可你偏不,非得指望著京城哪裡府宅子缺兒媳婦!這下好了,你未來的女婿是鐵弗王,有面子到家了!你滿意了吧!」

  宗王妃沒有料到一向柔順成性的女兒,突然張嘴這麼嗆人,氣得再次頭痛症發作,只喊著要請家法來打韓瑤的手板。

  韓臨風剛跟備選的部下們敷衍幾句,便轉到偏廳準備問妹妹的意思,可一進門就是這樣亂糟糟的一鍋粥。

  他挑眉看著各自哭成一團的妹妹和母親,問蘇落雲:「我那些部下就這麼不堪,將她們倆給醜哭了?」

  蘇落雲只能無奈搖頭,先讓丫鬟將這母女倆各自攙扶回院子,冷靜冷靜。

  以前韓瑤曾半開玩笑地同她說,只要不嫁給峻國公府的三公子,她隨便嫁給哥哥兵營裡的哪個兵蛋子都成。

  沒想到居然一語成讖。可她事到臨頭卻這麼抗拒,要是這麼弄下去,那就只能遠去鐵弗了。

  不過沒有半炷香的功夫,落雲便知道了韓瑤如此抗拒的緣由了。

  當時她好不容易勸解得宗王妃消了氣,正準備去找小姑子時,剛順著後花園的花廊轉到一處拐角,就聽見靠西角偏僻的假山後,似乎有人在說話。

  「你不能嫁過去!那個新任鐵弗王已經年過四十,都可以當你的父親了!何況他殘暴成性,據說虐殺了許多俘虜的女奴……」一個男聲急切說道。

  就在這時,只聽韓瑤帶著哭腔道:「我是不打算活的,可母親說就算死,也要死在鐵弗的營帳裡。如今就算你我最後一次相見……以後,你不要再來了……」

  那男子一聽這話,卻急了:「不行!那……那聖旨不是還沒下,你兄長怎麼能給你胡亂挑夫婿……實在不行,我,我娶你!」

  落雲隱在角落裡聽得目瞪口呆,正猶豫自己要不要攔一攔的時候,卻有一人越過了她,如同矯健的豹子躥跳了出去。

  落雲眼角餘光掃到來人是韓臨風,心道一聲:壞了!連忙也趕緊跟著跑了過去。

  結果等她轉過假山時,只看見韓臨風拖曳貓崽子般將一個青年從牆那頭的槐樹上給拖曳了下來。

  而韓瑤則在牆這頭,站在一座梯子上,頗有些牆頭馬上的意思。

  落雲定睛一看,被拽下來的倒霉蛋……正是小將軍趙歸北。

  他手裡還捏著兩隻糖人,背後還背著一支惠城才有的長尾風箏。看來這位小公子是去惠城看望母親,順便買了時鮮玩意來送人。

  其實這並非小將軍第一次牆頭送禮。

  因為漁陽公主不在北鎮王府了,他一時沒了正經入門送東西的藉口。

  結果有一次,他看見了韓瑤喜歡的一個走馬燈,就買了來,恰好看到王府後院有樹,結果他試著爬樹,正好遇到了逛院子的韓瑤。

  就此,兩個小的便自約定了日子,隔三岔五偷見一見。

  這次也是,趙歸北去惠城看望母親,隨便又給小郡主帶了東西,卻不成想那韓瑤竟然哭得兩眼紅腫若桃,驚得他立刻問起了緣由。

  待聽完了之後,趙歸北只急得心頭火起,一想到韓瑤要被迫和親,就恨不得拔刀衝入鐵弗敵營,將那鐵弗王一刀劈死才能滅了後患。

  再說那韓瑤,雖然跟趙歸北一直私下往來,可這兩個當事人全都未覺得自己這般有什麼不妥,也不覺得這是男女私相授受。

  畢竟二人從來沒有跟話本子裡的書生小姐那般,說過什麼情愛,更沒有偷偷親嘴摸手一類。

  全然是兩個要好的小友互通有無,互相給些小孩子的玩意,再私下裡說說話,都覺得十分開心。

  結果今日二位小友的訣別局,才說上幾句話,韓臨風凶神惡煞般衝過來,一下子將趙歸北扯了下來。

  韓瑤都沒反應過來,呆呆立在梯子上,惝恍四望,無措地喊著:「哥哥……你誤會了!」

  趙歸北摔得也有些發蒙,正想起來,卻被韓臨風一腳給踹到了地上:「誤會什麼了?他不是要誘著你私定終身嗎?」

  韓瑤趕緊從梯子上下來,急得開始跺繡花鞋:「他……他不過是替我著急,才胡亂出些法子嗎!意氣用事了,就是意氣用事了!」

  可是趙歸北卻認真道:「我是真的打算娶你的……」

  韓瑤這下又傻眼了,恨不得去摀住他火上澆油的嘴:「你這個傻子,是想我哥哥揍你?」

  韓臨風看趙歸北這麼實誠,倒是點了點頭,揮揮手,叫慶陽帶人將小將軍給押入了祖祠,而韓瑤也被哥哥給拽到了祖祠裡去。

  落雲怕出事,吩咐一旁的兩個僕人誰也不許聲張後,便趕緊也跟了過去。

  兩個小的齊刷刷跪在了祖祠聖德先皇的牌位前,韓臨風沉聲道:「讓我生氣的,並非是你倆私相授受,而是韓瑤你嘴巴不嚴,居然跟外人說起了府裡的私隱。我在京的友人,冒著風險傳信,完全是不忍看到聖德子孫淪落異疆。可一旦消息走漏給府外之人,連累友人,我輩豈不成了無信之人?」

  說著,韓臨風來到了祭台前,一把抽出了聖德先皇的寶劍。

  韓瑤嚇得一下護在了趙歸北的身前,緊著嗓子道:「哥哥,他絕對不會說出去,你……你可不能殺人滅口啊!」

  蘇落雲立在祠堂裡也是心裡一陣緊張,猜不準韓臨風的打算。

  韓臨風一伸手扯開了韓瑤,用劍尖抵著趙歸北的脖子問道:「你偷偷見了我妹妹幾次?」

  趙歸北的臉漲得通紅:「算這次……一共三次……」

  韓臨風面無表情接著問道:「我說你私相授受,引誘我妹妹委身於你,你認不認?」

  趙歸北紅著眼圈,居然將脖子往韓臨風的劍尖上湊了湊,硬聲道:「是!是我錯,與小郡主無關!」

  韓臨風點了點頭:「你認就好,那我再問你,你說要娶韓瑤的話,是在誆騙無知小姑娘,還是一言九鼎的丈夫之言?」

  趙歸北看了看身邊哭得粉頰濕潤的小姑娘,下定決心道:「自然是真心真意,只要王爺和王妃同意,我自會去稟明父親和母親,迎娶韓瑤。」

  韓臨風道:「聽說陛下已經擬旨,你可知娶我妹妹會付出什麼代價?」

  趙歸北的眼神絲毫沒有躲閃,義無反顧道:「我知道,就是破壞了陛下的和親之計,但是我不願韓瑤嫁過去,就算被陛下賜死也要娶她!」

  韓臨風點了點頭,突然將手中劍扔在了一旁,撩起長袍跪在了趙歸北的面前,與他鄭重磕頭。

  趙歸北被世子嚇了一跳,連忙擎住了他,道:「世子,您……您這是何意?」

  韓臨風鄭重道:「若是平日,你這般,就是有辱我妹妹名節,我絕不會輕饒了你。可是這個節骨眼,你明知內裡干係,卻依然能開口說願意娶她,就是我妹妹和王府的再造恩人。我替我父母謝過小將軍的義薄雲天,願娶之恩!」

  趙歸北聽了一咧嘴:「這麼說,世子您同意了?」

  韓瑤在一旁有些發傻地看著互相跪著的兩個人,有些想說不嫁。

  可是看著趙歸北轉頭看向她那雙閃著喜悅的眼時,她的臉微微一紅,趕緊低頭,假裝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韓臨風抱拳說道:「只是婚姻之事,還需要與你父母商量。而且這裡牽涉京城友人的性命,這事兒未了之前,你不能走,更不能將陛下賜婚之事告知你父親!」

  雖然定下誰去和親,並非什麼軍事機密,可是外洩之後一旦生變,陛下若是知道,一定會追責李大人,為了李歸田大人,他暫時不能放了趙歸北。

  趙歸北最重義氣,立刻點頭道:「我懂,就算成婚之後,我也不會跟父親講。若真出事,也全由我一人扛。」

  韓臨風伸手將趙歸北扶了起來,語氣沉穩道:「放心,無需你扛,我自會安排好其他的……只是想要成就親事,還需……小將軍寫一份認罪書。」

  趙歸北撓撓腦袋,毫不遲疑道:「就是寫我如何爬樹見韓瑤的是吧?行,拿紙筆來!」

  接下來的場面倒是其樂融融。在大魏聖德先帝畫像的注視下,未來大舅哥指導著妹夫寫了勾引小郡主的陳情認罪書,兩人認真遣詞造句,恍如科考,最後趙歸北還痛快地簽字畫押了。

  韓瑤在一旁聽得耳廓都發燙,被蘇落雲拉回屋子裡去了。

  韓臨風將這紙文書收好,有了這個,他才好跟趙棟將軍談早日成婚的事宜。

  不過……若是韓瑤嫁給趙歸北的話,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要好辦多了!

  畢竟如果韓瑤隨便嫁給了平頭兵蛋子的話,門不當戶不對,師出無名,傳到陛下那裡也有刻意抗旨的嫌疑。

  臨時找其他的貴府子弟匆忙成婚的話,壓根不可能。

  可是如果嫁趙棟獨子的話,那就合情合理,也算門當戶對了。

  趙歸北是未婚無後就被派上陣前,陣前成婚,給趙家留後,也是大魏軍法允許的,讓人無話可說。

  最主要的是,韓臨風也看出那一對懵懂的小兒女也是彼此生情,能嫁給情投意合的人,總比臨時尋個土豆配對要好。

  看他將趙歸北扣在府裡,蘇落雲也隱約猜到了他的想法,等到二人回到房中後,蘇落雲問韓臨風:「你方才對小將軍未免也太凶了。」

  明明是在抓傻子,卻如審犯人一般。那小將軍剛才脖子上都被劍給紮出血了,她剛才的心真是提在嗓子眼上,就怕那個實心眼的孩子被韓臨風說得太羞愧,一下子撞在劍尖上自尋了短見。

  韓臨風解開袍子,終於可以在床上躺一躺了,他一把將落雲扯入懷中道:「我哪裡說錯了?不就是他在勾引我妹妹?」

  落雲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勾引啊!我思量著以前住在甜水巷的時候,也總有人趴在我家的牆頭上,我竟然不知這就是不正經,居然也傻了,沒有義正辭嚴,將登徒子打將出去!」

  韓臨風看著指桑罵槐的小嬌娘,卻是一本正經道:「你我都是近鄰,本就該相親相近,就算趴牆頭,我趴的也是自家的牆頭子,那小子如何跟我比得?」

  落雲強忍著沒給這厚臉皮的翻個大白眼,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過她更介意的是……若是趙棟真肯了這荒誕姻緣,那……漁陽公主那邊呢?

  她跟漁陽已經決裂了私交,恐怕是要殃及池魚,若是漁陽公主看韓瑤不順眼,豈不是跟嫁入峻國公府是一個樣子?

  可是在男人的角度看來顯然不覺得婆媳問題是頂要緊的:「趙歸北若是個男人,自然會維護自己的妻子。眼下最要緊的是避開和親的事情。若是漁陽公主磋磨她,大不了讓她先在娘家避著,等風聲過了,再跟趙歸北和離就是了。」

  在韓臨風看來,趙家是擋回陛下賜婚最好的盾牌。

  至於和離改嫁,對於平頭百姓人家的女子來說也許是千難萬難的事情。可是對於王府的郡主來說,以後和離總比遠嫁鐵弗,成為兩國博弈的籌碼要強。

  蘇落雲這次又忍不住吐槽了起來:「在我這,連個藏私房錢的枕頭都留存不得,更不能有半點和離的念頭。怎麼到了你妹妹那,連婚書都沒有呢,就琢磨怎麼利用完人家就和離?」

  韓臨風這次坐起來了,捏著她俏挺的鼻子:「也不看看你嫁的是什麼男人?當我是死的?你腦子裡還有什麼連七八糟的念頭?全倒出來讓我檢檢!」

  落雲簡直是被氣笑了:「我那時還瞎著呢,怎麼看自己嫁了什麼樣的?但願小姑子比我命好,別沾上甩不掉的膏藥才好……哎呀……」

  沒等她說完,大張的狗皮膏藥已經凶巴巴地貼過來了,一下將她按住:「得了便宜還賣乖!且看看我這膏藥,貼得服不服貼……」

  韓臨風現在因為總是陣前廝殺,人也精瘦看許多,可是如此的男人更添一股迷醉人的陽剛氣質。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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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28: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匆忙成婚

  落雲現如今眼睛復明, 不曾想一下子沉迷了男色。這面前的絕色人參果,雖然霸道得有些不講理,可還真是讓人吃了還想再吃, 有些成癮難戒……

  於是她也是半推半就,就此被韓臨風吻住了唇。久別重逢的夫妻,終於可以略微溫存,聊慰相思。

  不過一番溫存,兩個人依偎相擁時,落雲還是擔心著小姑子未了的後續。

  雖然趙歸北主動要幫助韓瑤避開和親的差事,但是他父母那邊也不是知會一聲就行的。

  若是急匆匆辦婚事,就算將軍答應,漁陽公主那邊也不會立刻應的。

  可一旦聖旨到達梁州,就算趙棟答應了婚事也來不及了, 那該如何是好?

  想到這,落雲又覺得男人賴在自己床榻上不理正事,實在有欠考量, 於是推著賴床的韓臨風, 讓他趕緊起來處理正事。

  不過韓臨風卻紋絲不動,在她的臉頰上又親了一口, 然後滿意地摟著她纖細的肩膀,悠閒道:「我接到李大人的信時, 便派去了兵卒沿途查看奉旨欽差的路徑, 他們應該還有三日才能到。」

  落雲聽了心裡又有些急:「那你還不快些?」

  韓臨風卻一笑:「再怎麼急, 跟自己夫人溫存的時間總是有的。放心,我已經安排好, 時間應該也來得及。」

  說到這,他的笑容微微收斂:「如今我最擔心的, 已非韓瑤的婚事。既然陛下已經敲定了和親的人選,那麼下一步就是要與鐵弗議和。然後全力圍剿鐵面軍。如此想來,韓瑤的事情已經算不了什麼了。女兒受不受欺負,無非看她的父親兄長是不是孬種。若真是中間出了岔子,到了最糟糕的一步,那就亮家底,展肌肉。你夫君如今也算有些家當,若真要扳腕子,我不一定會輸。」

  北鎮王府這艘大船,實際的掌舵人早就是韓臨風了。北鎮王有許多事情看破不說破,真遇到了大事,父子倆有了分歧,也會爭執,不過大部分時候王爺還是會聽兒子的。

  落雲看韓臨風已經下定決心,便不再多言。

  她向來不管他在外面的事情,更不願束縛了他的手腳。此番又是家事與國事連在了一起,相信他的心裡也有定數。

  府裡還扣著一位小將軍,韓臨風心知要速戰速決。所以稍微休憩了一下,便起身了。

  不過,他並不是去找趙棟,而是選了幾個會鐵弗語的部下,稍微安排了些差事。

  他現在不急著去找趙棟。在兩家交涉之前,韓臨風知道,最要緊的,是不能讓和親的聖旨到達梁州。

  他對趙棟其人太是瞭解了。

  若知道韓瑤是陛下欽點的和親對象,只怕是殺了兒子向韓家謝罪,都不會讓兒子違抗聖旨迎娶韓瑤。

  既然如此,這些庶務,就得由他這個大舅哥代為料理一下了。

  於是北鎮王府的人忐忑不安地等了又等,始終沒有等到那道聖旨。

  原來,送聖旨的欽差半路出了岔子,在當初韓臨風他們以前曾經遭遇悍匪的山中驛站,再次遭劫。

  整個驛站的官兵盡數被蒙面悍匪拿下,脫了衣服捆紮結實,扔在了菜窖裡整整兩日,而驛站所有的往來書信,還有那道聖旨都被悍匪給劫走了。

  據這些倒霉官兵說,前來劫持的人都操著鐵弗話,應該是鐵弗人。

  那驛站的驛長先前就被鐵弗人打劫過一次,記憶猶新。

  這次來的鐵弗悍匪雖然客氣了點,沒有殺人,可驛長心裡還是不住罵娘,自然將黑鍋一股腦扣給了鐵弗人。

  既然丟了聖旨,就算欽差還在,也是口說無憑,在被活活餓了兩日後,總算由路過的信使發現驛站不對,聽到了菜窖裡的動靜,救出了他們。

  欽差丟了聖旨,再加上感染了風寒,高燒得有些不省人事,被送到惠城地方官府邸就醫去了。

  而在這期間,趙棟看了韓臨風親自送來的書信,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那是兒子親筆畫押的認罪書,詳實介紹了自己愛慕韓瑤小郡主的過程。

  老子一輩子都沒有的風花雪月,讓小兔崽子一下子都補全了。

  還他娘的爬樹送糖人?怎麼沒摔死在人家姑娘家的院子裡!

  當趙將軍親自來到北鎮王府時,就在韓家祖祠前,二話不說,拎起鞭子就開抽,抽兩下不解恨,又開始腳踹。

  要不是韓臨風死命攔著,差點將自己的兒子給活活踹死。

  韓瑤躲在宗祠一旁,聽著裡面的動靜,急得直啃手指甲,然後拎著襦裙就要往裡衝。

  落雲在一旁趕緊扯住了她,小聲道:「你若去了,小將軍的打就白挨了,你聽你哥哥的,餘下的都不要操心,你要是心疼他,等成婚了可勁兒疼,現在給我沉住氣!」

  聽嫂嫂這麼一說,韓瑤只能繼續啃指甲,緊張地繼續聽裡面的動靜。

  趙歸北倒是記住了韓臨風關於保密的說辭,就算被父親抽得渾身生疼,閉口不提韓瑤可能要被和親的事情,只說自己是真心喜歡小郡主,請父親和王爺成全。

  事已至此,還能怎樣?

  趙棟羞愧自己兒子玷污了小郡主清白的名聲,對於韓臨風的要求幾乎無話可說。

  雖然他覺得即刻成親有些趕,可是自己兒子還跪在人家祠堂裡呢,也是應該的。

  而且韓臨風說得對。趙歸北要及早歸營,正在戰時,婚事一類也要從簡,快些成婚也應該。

  大丈夫敢作敢當,既然敢私會小姑娘給人買糖吃,就得有所擔當!

  所以最後,趙棟一口應承下了北鎮王爺提出二日內成婚的要求。

  趙棟跟王爺王妃見面後,也是尷尬得無話可說,鄭重施禮,然後說去惠城找兒子的母親盡快置辦些聘禮去。

  雖然婚事從簡,可是禮數不能作廢,總不能讓女孩家太委屈。

  而宗王妃從頭到尾都不在狀態。她原本還在糾結著要選韓臨風的土豆下屬中的哪一個,沒想到天上突然就掉下來個鑲金帶銀的大瓜,正砸在她的臉上。

  結果王爺跟將軍談著婚事,她則在一旁偷偷讓落雲掐自己一下。她疑心自己煩憂女兒的婚事,得了癔症,如今是在幻夢裡呢!

  落雲如何能幹這事?只能眼睜睜看婆婆自己將手背給掐青了。

  等將軍告辭之後,宗王妃一把扯住了王爺問他怎麼回事。

  王爺哪裡會告訴婦人這裡太多的門道?便簡單說是趙歸北相中了韓瑤,托王爺來說親了。

  宗王妃確定了不是幻夢,再次雙腿發軟,差點癱在地上,卻一臉喜色地又讓兒媳婦攙著她去宗祠燒香,叩謝祖先保佑。

  王爺倒是說話很耐尋味,讓她燒香之餘,也好好謝謝自己的大兒子吧!

  再說趙棟,等他去了惠城,簡單告知公主後,原本還冷著臉的漁陽公主都顧不得跟趙棟置氣了。

  畢竟跟醉酒失言相比,兒子這莫名其妙的婚事簡直是晴天霹靂啊!

  她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先是伸鼻子聞聞駙馬爺的身上有沒有酒味,人是不是清醒的。

  然後她才瞪著眼問:「什麼?這簡直是胡鬧!那北鎮王府被退親的姑娘哪裡配得上我兒?這麼荒唐的親事,你怎麼不跟我商量就應下來了?」

  趙棟蹙眉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後道:「人家好好的郡主,哪裡不配?你休要多言,只管準備聘禮就是。」

  可漁陽哪裡肯依,見趙棟的樣子,倒是隱約猜出些端倪,直問他們父子是不是被那宗王妃抓了什麼小辮子?

  那宗王妃可是給自己女兒談婚事的好手,之前就曾經賴過京城的竣國公府,難道又故技重施,賴上了她家?

  等公主好不容問清楚了緣由,氣得不由得一拍桌子:「不就是送幾個糖人嗎!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情!那韓瑤之前還老給歸北吃的呢!就是小孩子的交際,怎麼就扯上談婚論嫁了?」

  趙棟也一拍桌子:「什麼小孩子?都長得人高馬大,鬍茬快要能當板刷了!就是趙歸北那死小子引誘人家郡主的,哪有騎在牆頭私會小姑娘的?還口口聲聲說要娶人家的。被世子抓了現形,從牆頭上被扯下來,我趙家的男兒臉面,現在還掛在王府牆頭呢!人家姑娘家的名節如何保全?你兒子認罪書都寫了,他還在人家府上扣著呢,你要是不同意,他乾脆就跪死在韓家祖祠裡吧!」

  漁陽公主一時也無話辯解,畢竟她老早就發現兒子對人家小姑娘有意思了,只是沒想到自己搬出了北鎮王府也沒能阻止這段孽緣。

  一時間,她心裡愈加有氣,不甘心道:「真是一家子奸商!他們家定然是使了什麼法子算計我兒!」

  趙棟有些納悶:「你不是跟宗王妃,還有世子妃一向交好嗎?怎麼突然搬出王府,又背後罵人是奸商?」

  漁陽公主有些說不出來,畢竟自己那點子小心思也不好跟趙棟講。

  她只能強自說道:「誰在背後罵人?就是當著那世子妃的面,我也能罵她!你以為她那如山的金銀是如何賺來的?古人云,無商不奸……」

  趙棟可沒耐心聽她扯《道德經》,只是說:「恭喜公主要跟奸商成親家了,我前線事忙,歸北的親事只能全交給你了。歸北這孩子命苦,親娘死得早,你若不管他,那他……」

  漁陽公主現在也不愛聽駙馬爺扯《慈母傳》,只能扭臉賭氣道:「我什麼時候虧待過歸北?畢竟他心裡只我這一個母親,不曾認錯過,專一得很!」

  趙棟沒聽出漁陽公主的暗諷,他現在滿腦子公事。

  就在今早,有探子來報,鐵弗人昨日居然侵擾了一處後方驛站,劫走了一批軍情,據說還劫持了一個欽差的聖旨,實在是囂張至極!

  可恨鐵弗人囂張成這樣,朝廷那幫子人居然還一心想著議和,據說還要行和親之道,也不知哪個宗親女孩要被推上祭壇,被迫遠嫁……

  而漁陽公主發了一通牢騷後,也知道趙棟向來不會更改主意,她再氣也無用。

  因為趙棟那邊已經跟北鎮王商定下來了,三日後,即刻成親。

  漁陽聽說北鎮王府似乎是怕趙家反悔,一直不肯放人。

  她擔心歸北在王府吃苦,只能勉強振作精神,叫自己手下幾位嬤嬤看著選買,好歹攢出幾擔子的彩禮,別給夫君和兒子下了面子。

  就在惠城的那位送旨欽差總算是退了燒,準備先亡羊補牢,去梁州傳一傳口諭,這剛出官衙就看見街面上一支迎親隊伍披紅掛綵,擔著幾擔子彩禮朝著城門而去。

  他看了一會熱鬧,又領著侍從在惠城吃好了飯後,這才朝著梁州而去。

  誰知騎馬來到梁州城裡,發現城門口到街道,到處披紅掛綵,欽差越走越納悶,待領人到了王府大門的時候,才發現北鎮王府門上貼著醒目的喜字。

  他下了馬,扯住一旁看熱鬧的路人問:「北鎮王府何人娶親?」

  路人笑嘻嘻道:「不是娶親,是嫁女!北鎮王府的小郡主嫁人,今日正是大喜的日子呢!」

  欽差一聽,螞蚱眼更長了,又直愣愣地問:「嫁女?嫁哪個女兒?」

  路人納悶地看著這一嘴京腔的外鄉人,開口道:「北鎮王爺就一個女兒,當然是嫁韓瑤郡主了!」

  「哎——呀!」欽差大人急得一拍大腿!

  就差這麼幾天,那……那北鎮王府怎麼就嫁女了呢?陛下可是已經要將韓瑤送到鐵弗王帳和親去了呀!他北鎮王府怎麼能嫁女呢!

  想到這,欽差大人是拎著袍子領著侍從就要往裡衝。

  可是門口的侍衛卻將他一下子攔住,公事公辦地要他出示請柬。

  欽差哪裡有請柬,冷聲道自己乃京城來傳諭旨的欽差。

  於是侍衛又讓他出示公牌和聖旨。可是欽察大人當初在驛站被剝個精光,洗劫一空,有個毛啊?

  於是侍衛居然都沒有通稟,徑直將他和隨從轟攆出去了。

  結果,等那欽差好不容易在門口看到了京城的熟面孔,世子的侍衛慶陽時,已經是第二日中午了。

  等他證明自身,又講訴了在山中驛站的遭遇,慶陽也是跟著倒吸一口冷氣,直說欽差大人這趟差事真不容易!

  欽差看他感嘆個沒完,也是急了,說:「那你倒是讓我進去見王爺啊!」

  慶陽這才恍然,連忙請欽差入府。

  結果欽差大人一路入府,一路滿眼豔紅,走著走著,欽差自己都洩氣了:人家鐵弗王也不是收破鞋的。現在那小郡主天地也拜過了,洞房應該也入得了。

  他現在再傳聖旨,除了大煞風景,別無用處。

  當見到了北鎮王,王爺明知故問,問他有何旨意要傳。

  欽差有氣無力地說完了旨意,問王爺,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這才趕著將小郡主嫁人?

  北鎮王爺蹙眉道:「我這梁州地處偏僻,怎麼能聽到京城風聲?而且小女與趙小將軍情投意合甚久,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原本就是情有可原。我若早知陛下有此意,自然不敢訂婚嫁女,可是……欽差大人您偏在新婚第二日來,這……這該如何是好?」

  那欽差原本還不知道小郡主嫁給了誰,等聽聞嫁的是上將軍趙棟之子,那漁陽公主養大的孩子時,剩下怨氣衝天的話就全嚥下去了。

  他是從京城出來的,那漁陽公主可是敢在陛下面前摔盤子的主兒,現在他大煞風景地在人家成婚第二日,跟公主的兒子說他搶了鐵弗王的和親妃子?不合適啊!

  欽差也是覺得自己這趟差事倒霉到家了,所以跟王爺唏噓哀嘆了一會之後,便踩著四六不著的步子離開了王府,趕回京城跟陛下說一下梁州的變故。

  那趙歸北立在韓臨風的旁邊,正偷聽著客廳裡的動靜,看那欽差走了長長舒了一口氣。

  既然聖旨沒有傳下來,那麼韓瑤這檔事算是解了一半了。陛下總不能強迫臣子的妻子去和親吧?那簡直都要寫穿史書了!

  韓臨風看趙歸北急急轉身,便拉住了他:「你要幹什麼去?」

  趙歸北小聲道:「我去告訴瑤瑤一聲,早飯是稀粥,她不愛吃。我尋思再讓廚房給她準備些烤地瓜。」

  因為趙棟沒有宅子,加上婚期又趕,所以二人的婚禮沒有在惠城舉行,而是在梁州的王府舉行

  昨日成禮的時候,將軍和公主都到場了。將軍還好,雖然兒子混賬,勾引了人家小姑娘,但是總歸是成家立業了。

  就是婆婆漁陽公主的臉色不太好,從頭到尾都沒有笑模樣,看得韓瑤也是心裡沒底,有些害怕。

  結果現在還賴在被窩裡不肯起來,想到一會要去給婆婆公主敬茶,更是沒有胃口。

  最讓韓瑤擔心的是,自己就算嫁給了趙歸北,能不能逃過陛下的諭旨。

  韓瑤並不知道欽差大人前兩日被人脫了衣服打劫的事情,這幾日,一直都是寢食不安,就算昨日新婚之夜,其實也沒有什麼新婚燕爾濃情蜜意。

  新娘子就是抱著新郎官,在他的懷裡哭了一夜,給小趙將軍的心都要哭化了。

  趙歸北看著韓瑤這樣,有些心疼,現在一看欽差空手而來,並沒有拿聖旨為難人,便想快點告訴韓瑤好消息,也讓她安心能吃點東西。

  而這邊昨日因為兒子成婚,所以漁陽公主也從惠城過來,暫居在了北鎮王府裡。

  原是該等著新人敬一杯茶,不過漁陽卻早早叫人將世子妃給請了過來。

  在落雲來之前,公主還在喝落雲給她配的補藥方子。

  這藥方子似乎對了她的症,自從喝了之後,小腹也暖暖的,月事來得順暢極了。

  當初她負氣離開北鎮世子府的時候,落雲還讓人包了一大包藥給她帶著。

  漁陽原本是意思是想全扔了的,後來又想,她跟奸猾女子絕交,卻不必拿自己的身子置氣,所以那藥繼續喝著。

  不過想著落雲一會要過來,漁陽不想給她做臉。雖然藥湯還沒有喝完,卻還是命人端走了,再換了一碗蓮子火腿乳鴿羹來飲。

  當看到落雲給自己請安時,漁陽公主連眼皮子都未抬,只顧喝著杯中的羹。

  待她跪了一會,公主才不緊不慢道:「我聽說有欽差來傳聖旨,才知我父王原本有意讓韓瑤那孩子去和親。可是偏巧這個時候,我兒子讓你們抓了現形,然後便是火急火燎地成親……是不是也太巧了?」

  落雲心知公主這是來算細賬了,所以只從容道:「小將軍幾次來王府偷見小姑子,我這個做嫂子的卻不查,的確是我的錯處。不過既然他們已經結為連理,再細說這些,對於他二人的名聲就都不太好。」

  漁陽公主也是明白這道理,就算韓家人真的知道要和親的事情,可是趙歸北卻是心甘情願地要娶韓瑤的,並非被人下圈套設計。

  這奸商說得對,就算追責起來,歸北那孩子也要有明知故犯的嫌疑。

  只是這麼一想,漁陽公主愈加賭氣,看著蘇落雲的眼神也愈加不善,嘴上也沒好氣道:「世子妃太多禮了,怎麼一直不起?難道還要我下去扶你?」

  蘇落雲卻並沒有起身的意思,而是鄭重又給漁陽公主磕頭道:「公主您心裡惱我,是應該的。人與人相交,憑藉的原本就是心裡一絲不造作的喜歡,只是韓瑤那孩子天性純真,性子溫順,最是聽話謙順。如今她有了這麼大的造化,成為您的兒媳,自是莫大福澤。只希望您莫要因為我的緣故,而不喜那孩子……」

  漁陽公主冷冷打斷了她的話:「韓瑤既然嫁給趙家,自然就是我趙家之人。我又不是從小在魚肆雜巷子里長大的商女刁婦,做不來遷怒兒媳婦的勾當!只是希望你以後莫要跟我家來往太多,我不希望自己的兒媳婦跟人學壞!」

  蘇落雲知道漁陽公主的性情,雖然脾氣大,但是不會背後算計人,她既然這麼說,只要以後自己少見小姑子,小姑子也不至於被婆婆為難。

  而且這屋子裡……還有一股子明顯沒有消散的藥味。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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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28: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京城暗流

  聞聞那熟悉的藥味,蘇落雲知道公主依然還在喝她給的藥。

  既然藥能入口,公主對她的厭惡,應該還沒有到不可忍的地步。

  落雲與漁陽公主相交甚久,無論她身處低微時,還是後來做了世子妃,都跟公主時有接觸。

  也算是瞭解公主的為人,她生來金枝玉葉,一生除了「情」字,並無其他坎坷。

  這樣的貴人行事雖然有時也豪橫些,卻也還算講理,跟方二那種瘋魔亂拳不甚一樣。

  所以聽了公主的話,落雲也就替小姑子略略放心些,再次跟漁陽公主施禮之後,便轉身離去了。

  漁陽公主原本以為這世子妃還要再跟她痛哭流涕一番,表達一下歉意。

  可沒想到,這女奸商除了給小姑子說情,便再無其他。公主看她退下的背影,忍不住有些著惱。

  漁陽公主起初負氣去了惠城,吃吃玩玩了幾日倒也好。可是日子久了,身邊卻少了能說話的人。

  惠城的官夫人雖多,但都是阿諛奉承的俗人,漁陽公主連跟她們打花牌的興致都沒有。

  昨天因為兒子的成禮,趙棟倒是忙裡抽空,陪了公主半宿。

  雖然是中年夫妻,可是這小別也勝新婚,一時夫妻團聚的枕席邊,公主再也忍不住,說出了那日探營的委屈。

  趙棟壓根不知自己酒後失言,可聽公主說起,又是隱約有些印象。

  一時間,趙棟也是覺得有些對不住漁陽,可又沒法像年輕人那般軟語哄弄妻子,於是只揉頭穴皺眉道:「酒蒙子的話如放屁,你居然也往心裡去!以後我不多飲了,你也忘了那些話。」

  漁陽公主在駙馬爺這,向來是得些陽光雨露就能燦爛。他既然死不承認酒醉之言乃是心裡話,公主也好受多了。

  這夫妻既然和好,公主現在看著受了波及的蘇落雲,其實也就不那麼氣了。

  若是方才落雲再低聲下氣賠一賠不是,苦求她搬回梁州王府,公主說不定也就順坡下驢同意了。

  沒想到死丫頭只顧著給小姑子說情,卻半點沒有請自己回去的意思!

  公主如今消了氣,有心跟昔日小友重拾一點友誼,奈何沒有台階,只能立在高台之上,無奈四望。

  這心裡不由得悶氣——還奸商呢!這點子眼色都沒有!

  再說沒眼色的蘇奸商,剛從公主的廳堂門裡走出來,轉過屋角,正好看見那對小夫妻手拉著手一路走來。

  韓瑤似乎沒有睡好,脂粉也沒蓋住黑眼圈,蔫巴巴的樣子。

  而趙歸北則是一臉毫不掩飾的喜氣,一邊走一邊幫韓瑤扶好鬆動的髮釵。

  韓瑤還小聲說:「一會母親若是看我不順眼,你可得幫我……」

  趙歸北趕緊道:「你這麼乖巧,母親為何會不喜歡你?有我在,莫怕!」

  蘇落雲笑著看兩個新人,揚聲說:「快去吧,公主正等著你們二人奉茶呢!」

  韓瑤衝著嫂子不好意思地一笑,便跟著趙歸北入了廳堂奉茶去了。

  趙棟因為公務太忙,昨天半夜與公主歇宿了半宿,天不亮就走了,只囑咐公主代他喝了兒媳婦的新茶,

  就像公主對落雲所言,她雖然對這親事有一百個不滿意,可是看兒子著實歡喜,她也不忍心潑冷水。

  公主在王府裡住了那麼長時間,知道韓瑤沒有她嫂子那麼多的鬼心眼,老老實實的孩子倒也好相處。

  若是她為難了韓瑤,兒子夾在中間也為難。他如今就在前線跟著他父親出生入死,漁陽公主也不想讓兒子分心,再出個好歹意外。

  於是這奉茶的環節倒也順順利利,公主還很給新婦面子,讓自己的嬤嬤給韓瑤選了幾樣自己陪嫁時的頭面,賞賜給她。

  看著兒子成婚,漁陽公主也忍不住感嘆歲月催人老。那時還在襁褓裡睡得拳頭緊握的奶娃子,一轉眼的功夫也娶妻準備生子了……

  從此以後,只怕兒子也要顧著自己的小院子,不會再分出太多時間給她這個母親了。

  想到這,漁陽公主的心裡有些說不出的落寞。

  不過她也知道,這大約是因為離開了京城的緣故。惠城梁州的地界就這麼大,能談到一處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而能像女奸商那樣對她胃口的人,只此一家便再無其他分號了。

  但願這邊關的戰事早點結束吧,她回了京城,到處都是閨蜜摯友,便也不必再想跟女奸商這段不順暢的情誼了。

  想到這,她眼望窗外,北地的夏花開得都格外的遲,稀疏地掛在枝頭。此時京城的夏花應該已經繁衍成錦,也不知父王和母后的身體怎樣……

  再說那欽差一路又風塵僕僕地回去,詳實稟明了自己這一段命運多舛的差事過程。

  當講到驛站被鐵弗人劫持的時候,陛下也是震怒地一拍桌子,然後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直到太監奉茶,陛下喝了兩口才算壓制了怒火。

  大魏心存議和之心,可是鐵弗蠻人卻如此無禮!其心可誅!

  待聽到韓瑤居然好巧不巧趕在欽差到達之前,嫁給了趙棟之子時,陛下不由得挑了挑花白的眉毛。

  關於這趙歸北妻子的人選,其實王家人之前就已經籌謀甚久了。

  自從知道了女兒漁陽喝了落紅花水,恐怕再生不了孩子後,皇后便幾次找上自己,說是王家有幾個年齡相當的侄女,正好許配給趙歸北親上加親。

  這明顯是怕漁陽公主無後,以後失了扶持,便要再塞給趙歸北一個王家的侄女。

  可是在魏惠帝看來,趙棟乃是自己的女婿,是難得沒有被王家掌控的武將。

  他並不喜這親上加親的提議,又不好拒絕王皇后,乾脆便將趙歸北這個未成婚的公子派往了北地。

  沒想到趙歸北居然在北地成婚,還娶了北鎮王的女兒……

  魏惠帝心裡一時衡量了半晌,沒有說話。

  不過並不是羞惱著沒了和親的女子,而是估量著北鎮王那個偏宗冷門子跟趙棟這樣的虎將結為親家,合適不合適。

  魏惠帝權衡了一下,這樣的結親雖然不妥,但應該也不會生出什麼亂子來。

  趙棟自從娶了漁陽,就被閒養多年,如今若不是朝中沒有可堪一用的武將,也絕不會派他上陣。

  大約這邊關危機解除之後,他還要卸了趙棟的兵權,再閒養起來。

  若是那樣,閒雲野鶴的將軍兒子娶了被廢皇族的後裔,倒也無足輕重……

  想想那北鎮王韓毅年輕的時候也曾入京,跟他的兒子韓臨風一樣,都是沉迷吃喝,胸無大志之輩。

  再想想北鎮王府幾代的聯姻,娶進門的不是貪官之女,就是商賈瞎子。只怕給北鎮父子一對鋒利虎爪,他們也不知如何去用。

  想到這,魏惠帝略略放了心。

  這時,一旁的臣子小心問道:「陛下,鐵弗人如此猖獗,居然敢偷襲驛站……您看這和親的事宜,還要不要進行了?」

  魏惠帝又咳嗽了幾聲,撩起層層褶皺的眼皮,寡淡問道:「那邊境的鐵弗人,還把持著二十州裡多少地盤?」

  下面的臣子答道︰「最近鐵面軍不斷攻城陷陣,據最新的戰報,鐵弗人已經被打得退到了黑水河以北,二十州裡,被鐵弗人實際掌控的只剩下不到七州……」

  魏惠帝半閉著眼,緩緩道:「鐵面軍?不過月餘的功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野路子匪軍,卻已經將如狼似虎的鐵弗人打得節節敗退……朕且問你,如果那股子匪軍徹底平定了二十州,就此羽翼豐滿,如叛賊裘振一樣,轉而攻打大魏的城池,依著我大魏如今的兵力,又能堅持多久?」

  那幾個臣子面面相覷,一時語塞,不再說話。

  魏惠帝悵然一聲道:「人要上些年歲才懂得,最怕的就是年老體弱,可周圍環侍之人卻是身強體壯,兼懷狼子野心。鐵弗人固然貪婪可恨,不過他們想要滅我大魏,絕非一朝一夕能成。可是那些高舉收復失地的鐵面軍,不光對鐵弗人攻城陷陣,對我大魏子民也施用攻心之術。這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誅!」

  這話說完,幾位臣子忙連連稱是。

  說到這,魏惠帝道:「與鐵弗人議和,刻不容緩,既然北鎮王府已經嫁女,就只能再另外選一個宗室女子。若是能就此與鐵弗人握手言和,才好與之聯手,先剿滅了這股野火蠻生的鐵面軍!」

  雖然給鐵弗人的議和書已經發出去了,不過詔書上的和親公主,只有封號並無姓名。

  無論嫁出去的是哪個宗親,只要她姓韓,是如花的未婚女子就足夠了,反正都要隱去名姓被賞賜封號,被當成皇帝的親女嫁過去。

  就像韓臨風預料的那樣,這個節骨眼,陛下壓根懶得分心思去琢磨個偏門宗親是不是搞了名堂。

  聽陛下這麼一說,諸位臣子這才恍然明白陛下的心事,魏惠帝現在就是將威脅皇權的勢力分了等級,挑揀最要緊的先剪除後患。

  此時能站在書房的臣子,都是會揣度聖心之人,於是連連稱是,不再贅言。

  而此時皇后的宮闈裡,一直稱病不甚見人的皇后,正跟探病的六皇子說著話。

  「你父親這幾日的飯量又減了……」

  聽了母親的話,六皇子詫異地抬了抬眼。年歲大的人,若突然減了飯量,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再想像父皇最近又瘦削許多的身子骨,六皇子不由得緊聲道:「那父皇的龍體 ……」

  王皇后抬眼看了看兒子:「你現在還有心擔憂你父皇的身子?還是想想,最近陛下召見了你幾次,又召見了老九幾次吧!」

  六皇子一聽,不由得眼皮微跳。最近,父皇幾乎沒有再召見他。反而是那老九,幾次被召入書房,不知跟父皇又拍了多少馬屁。

  王皇后冷冷道:「陛下最近還命人重修了起居注,其他未改,只是加入了許多他與老九的日常言語,你可知為何?」

  起居注只是記錄帝王日常,並非史書,然後帝王駕崩,譜寫碑文追思,乃至為帝王立傳,都是借鑑起居注起筆潤色。

  比如之前早逝的太子,在起居注中,與父皇的對話記錄就有很多。只因為他是王儲,所以帝王日常教導王儲的話,要重點記錄,成為帝王之家父慈子孝的筆錄。

  而現在父皇卻突然偷偷叫人增加他與老九的父子日常……顯然不是父愛突然潑灑,而是有意要為老九樹立起時時接受父王點撥,聰穎謙遜,堪為皇儲的形象!

  想到這,六皇子徹底急了,悲憤道:「父皇他……他怎能這麼做!不顧長幼有序,卻要立個奸妃之子!」

  王皇后倒是並不意外,只是淡淡道:「從他卸了王昀的軍權開始,我就猜到他要做什麼。最近京城裡的城防不是也都換過了嗎?你的人已經被被換下來不少了吧?大約也是該到了宣讀詔書,冊封王儲的時候了……」

  六皇子騰得站了起來,因為憤怒,整個臉都微微扭曲變形:「父王怎麼能如此,難道他不怕立了老九,長溪王家等諸多世家會反對嗎?」

  皇后微微勾勾嘴角,目光森然道:「他不是給老九找了個有力的老丈人嗎?方家最近幾年能臣輩出,族中子弟多有出息,你和瑞王都是他方家的女婿,陛下立哪個,方家就擁護哪個。有方家做後盾,我們日漸西山的王家,又算得了什麼?」

  六皇子聽了母親的分析,頹然往後一坐:「那……我就要管老九稱陛下了?我與他宿怨甚多,他豈能容我?」

  王皇后看著兒子頹喪的樣子,慢慢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邊時,突然揚手給他一巴掌。

  六皇子被打得臉紅了一片,愣愣看著母后,王皇后沉聲道:「虧得你是男人,居然早早想著後路!還不如你姐姐有韌勁!我王勸雪的兒女,不達目的,絕不可輕言放棄!」

  六皇子被母后教訓得一激靈,也不敢捂臉,連忙站起來,低聲道:「難道母后有什麼補救的法子?」

  王皇后直直看著兒子的眼,低聲道:「你父王的心,堅如磐石,有什麼補救的法子?無非就是火中取栗,險中求勝罷了!」

  說到這,皇后原地走了幾步,又回到了兒子身邊低語道:「他老九雖然得了陛下的人心,卻無天下百姓的擁戴。當初在彥縣時,他縱容下屬貪墨修築公款,到現在彥縣的河堤還是不夠錢銀修補,聽說彥縣那邊開春又鬧了災荒,流民無數,這些民怨只要利用好了,就是民心導向!若是京城內外擠滿了怨憤九皇子的災民,這個節骨眼,你父王怎麼好忤逆民心,立一個名聲狼藉的皇儲繼承大統?」

  六皇子聽了有些恍然:「就是要製造民怨,搞臭老九的名聲?」

  王皇后搖了搖頭,緩緩低語道:「那還不夠!一旦京城有暴民,那麼陛下勢必要增調軍隊。只要王家的軍隊能趁此機會混入城,就算你父王先前調換了佈防,撤下你的人也沒用了……你父王年歲大了,也該頤養天年了。」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王皇后突然伸手抓住了六皇子的肩膀,死死捏住。

  感覺到了肩膀的痛意,六皇子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終於聽明白了母后的意思,她這是……要逼宮啊!

  想到這,他不禁有些震驚,睜大眼睛,猶豫地看著母后。

  皇后最知道自己兒子的性子,他向來只做十拿九穩的事情。現在自己說得如此激進,他定然拿不定主意。

  可是王皇后卻已經深思熟慮很久了。

  她繼續勸服兒子道:「當年,聖德皇帝被圍,你皇祖父當機立斷,抓住了這個時機,利用方家和王家兩大世家的助力,才終於登頂王位。沒有他的大膽果決,就沒有你們今日皇子的富貴尊顯。你若遲疑不決,那就算了。只是你要明白,像北鎮王府那樣被貶荒鎮的偏宗子弟混沌度日的樣子,就是你的子孫明日的情形……」

  聽到這裡,六皇子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憑什麼?他明明才是正宗的嫡子,外祖家又是權傾朝野的長溪王家!

  若是就此將皇位拱手讓給一個奸妃所生的蠢貨,生之何歡,死又何懼?

  最瞭解父皇的,從來都不是朝中的那些大臣們,他這白頭華髮的母親才是最瞭解父皇的人。

  既然母親猜到了父親即將立瑞王為國儲,那麼他只能抓緊機會,才能為自己爭得一線機會。

  那日,六皇子與王皇后密談了之後,便急匆匆地出宮而去。

  就在他出宮的時候,正看見了奉旨入宮的九皇子。

  老九腆著肚腩,正在宮門口與幾位剛出宮的臣子寒暄,一時談得熱絡,無人朝六皇子這邊望來。

  那些出宮的臣子,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應該是瞭解了最近的風向。

  六皇子冷然一笑,沒想到自己身為皇子,居然早早體會到了所謂「世態炎涼」。

  他沒有過去大煞風景,衝散了九皇子與重臣們的寒暄,而是順著一側長廊,帶著隨從逕自離去。

  九皇子在圍攏的人群中,朝著六哥的背影得意一笑,然後繼續神采飛揚地與眾位臣子寒暄。

  就在前幾日,他的王妃方錦書喜得貴子。

  方錦書剛懷孕的時候,因為陪著皇后打花牌,在宮裡沒有待安穩,曾經有流產的跡象。幸好隨後他府內外防護周全,總算是有驚無險。

  可是保胎月餘,依然早產了二個月。雖然嬰孩羸弱了些,卻是個男嬰!這便是瑞王府上延續了嫡系香火。

  瑞王狂喜之餘,也心知阻擋自己繼承大統最後的障礙已經掃蕩乾淨了!

  此時已經入夏,而他瑞王的繁華錦緞之路,也才剛剛開始!

  就在傳召的欽差回京之後,不到幾日的功夫,陛下再次下詔,選了另一府偏宗女兒入宮聽封,待封完公主封號後,便前往鐵弗王帳和親。

  與此同時,趙棟卻被連續七道聖旨追責痛罵,痛陳其剿匪不利,罔顧陛下的恩寵信任。

  同時陛下給趙棟立下了軍令狀,若是不能盡快剿滅鐵面叛軍,那麼下個月,北地的上將軍將要換人!

  這其實還真冤枉了趙棟。

  在鐵面軍躲避了他的幾次追擊之後,就在最近這段時間,鐵面軍終於漸漸開始正面回擊他的圍剿進攻了。

  趙棟驚異地發現,鐵面軍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換了行軍的方法。

  不再是游擊點戰,而是開始漸漸由一支支零散的游擊小隊開始匯聚,形成鐵拳,開始列陣迎擊。

  不過是靠一腔熱血,零散匯成的義軍,不知什麼時候,彷彿注入了新的魂靈,好似由一個老辣而詭詐的將軍指引,因為戰術指導有方,而變得戰鬥力更加犀利而兇猛。

  趙棟幾次正面對戰,都是被對方的陣法分割切散,不得不早早鳴金收兵。

  這幾次下來,他的損失可謂慘重,許多兵卒被對方俘虜,進而收編。

  私下裡,許多領兵的將軍也開始說起了喪氣話。

  每次開戰迎擊前,就會有人自嘲道:「得,今兒又要給鐵面軍送新兵去了!」

  趙棟無意中聽到了一次後,自然是以軍法處置,重重責罰了動搖軍心之輩。

  可是管住人的嘴,卻難管住人的心。若是不能想辦法破解了對方的陣法,扭轉戰局。只怕不用再開戰,也會有人偷偷逃跑,投奔義軍。

  現在陛下又連下聖旨痛陳他懈怠備戰,不能快些殲滅敵軍。趙棟瞪著銅鈴大眼,盯著自己桌案上的白紙,拿起筆來幾下子就寫完了回覆的奏摺。

  可是旁邊的幕僚拿起來一看,咧了咧嘴,哭喪著道:「上將軍,您可不能這麼寫大實話啊!雖然朝廷一再剋扣軍餉,軍餉軍心不穩,那就是推卸責任,更惹陛下不喜啊!」

  趙棟陰沉著臉道:「若朝廷真有難處,遲發軍餉也有情可原,可是你看看跟鐵弗和親,不光送去了宗室女,居然還有陪嫁的白銀十萬兩!是朝廷沒錢嗎?那是寧願拿錢餵了虎狼,也不肯給前線浴血奮戰的將士賣命錢銀!」

  說到最後,趙棟是越來越氣炸。

  他年輕時投身軍戎不光為了養家餬口,更是因為固守家國的理想。

  可是現在,他雖然位高權重,滿腔的情懷無人賞識,別說將士們,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現在打的每一場仗的意義何在!

  幕僚嘆了一口氣,他跟隨將軍多年,深知將軍的為人脾氣,可是身在北地的軍帳發發牢騷也就算了,若是真鬧到皇帝的眼前,吃虧的還是將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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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識破主謀

  想到這, 幕僚低聲道:「我聽聞京城來的人說,陛下有意立九皇子為國儲,說句不恭敬的, 陛下最近的龍體也不佳,大約不久就應該新君分攤國事。從國君的角度考量,也是不希望給新君留下邊關的爛攤子。我們身為臣子,自然也要體恤君心……不過鐵面軍現在是愈打愈勇,聽說鐵弗王庭那邊也是招架不住,所以才同意了和親。若是鐵弗人肯與我們合作,那麼剿滅鐵面軍也指日可待……」

  還沒等幕僚說完,趙棟已經狠狠摔了桌面的硯台:「與那些鐵弗虎狼合作?難道你沒親眼見過那些盜匪是如何搶劫村莊,屠殺我大魏子民的?」

  那幕僚差點被硯台砸到,只能硬著頭皮勸解:「並非吾等有此想法啊!難道將軍感覺不到, 陛下如此費心安排和親,就是要先平定內患,安穩了新君即位的事宜, 再言其他啊!」

  趙棟何嘗不知?可是他的見解與陛下截然相反。如果當初陛下肯接納他的諫言, 招安了曹盛義軍,收復故土二十州指日可待, 何至於拖延到今日?

  鐵弗人是慕強的天性。

  大魏朝廷自認為禮儀仁德服人,其實在人家王庭那裡狗屁不通, 就是十足軟弱的表現!只有徹底將這虎狼之師打在塵土之下, 死踩住他們的頭, 才會換來邊關真正的安定和平!

  可惜趙棟的這番主戰言論始終是曲高和寡,朝中賞識認同者寥寥。如今更是不會有人站出來, 與他一起反對陛下的旨意了……

  不過發完了一通牢騷,卻還要面對現實。當聽聞線報說發現了鐵面軍的行蹤時, 趙棟還是要上陣去打。

  也許是為了阻止鐵弗人與大魏的議和,最近鐵面軍動作頻繁,不斷向黑水以北派兵。

  每次鐵面軍的行軍路線,以及遭遇戰過程,被探子反饋上來以後,趙棟其實是帶著一股欣賞審視這一場場漂亮的戰役的。

  而那和親的隊伍,最後還是被鐵面軍給沖散了。

  雖然那受封的公主有驚無險,被人發現跟丫鬟婢女一起扔在了梁州的城門處,可是陪嫁的十萬兩銀子卻被鐵面軍給劫掠得乾乾淨淨。

  趙棟聽聞這個消息,就好像自己家打狗的肉包子又被扔回來一般,心裡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舒爽。

  最起碼,從大魏百姓那裡來的銀子沒有去裝備鐵弗虎狼,總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他在隱隱高興之餘,對於那位鐵面戰神忍不住興起了幾分激賞。

  雖然不知道對方現在指揮作戰的首領是誰,但趙棟可以篤定,那人絕對不是曹盛。

  跟義軍以前大開大合的打法不同,現在的鐵面軍走的是以少勝多,快速奇襲,出其不意的路數。

  而且最奇怪的是,鐵面軍似乎有可靠的管道探聽到大魏軍隊的下一步行動部署。

  所以每次趙棟有大些的行動時,鐵面軍總是能巧妙避開,不與大魏官兵硬碰硬,總以極小的代價取得勝利。

  趙棟私下裡,已經暗自梳理了無數次營帳中人,卻查不出是誰走漏了消息。

  有那麼幾次,趙棟眼望地圖出神,總覺得鐵面軍的這種打法有種似曾相識之感,可究竟在哪裡見過,他又說不出來。

  今日也是如此,他正在沙盤上演練猜測著鐵面軍下次的行動路線,就在這時,兒子趙歸北與韓臨風一同走了進來。

  看到父親在演練沙盤,趙歸北也不打擾,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

  不過看著代表鐵面軍的那些黑色棋子在沙盤上穿行佈陣,趙歸北不由得也起了佩服之心,順嘴跟身邊的大舅哥拍馬屁道:「哥,我看這鐵面戰神竟然有跟你不相伯仲的鬼才啊!你看這次黑石山的圍堵戰,跟你的排兵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有時候,傻子之言就是一針見血,直捅天機!

  韓臨風沒料到這二愣子突然冒出這麼不靠邊的一句,眉心不由得一蹙,先是瞟了一眼趙棟。

  不過趙棟好似沒聽見兒子的順嘴胡咧咧,依舊在專心擺著手裡的排陣。

  韓臨風轉而看向趙歸北,淡淡道:「瞎說什麼呢,我又領過幾次兵?」

  趙歸北也覺得自己拿他跟匪頭類比,誇人誇的不是地方,嘿嘿傻笑了兩聲,便去給父親倒茶去了。

  趙棟接過茶,飲了兩口,這才轉頭問兒子最近有沒有回去看公主和新入門的媳婦。

  韓瑤因為出嫁,隨著漁陽公主去了惠城,也能隨時與公主盡孝。平日裡,趙歸北看望母親的時候,才能跟新婚的妻子相聚一下。

  聽了趙歸北說起漁陽公主的近況,說她似乎有些掛念京城的母后與陛下時,趙棟道:「陛下急於與鐵弗人議和,若是前去議和的臣子進行得順利,大約過了夏,就能鳴金收兵,回轉京城了。」

  趙歸北卻不愛聽這話,嘟囔道:「既然文官那麼有用,要我們這些武將做什麼?還議和?他鐵弗人若有議和的誠心,怎麼會這邊迎接大魏的公主,那邊又在算計著偷襲我大魏的糧草?」

  也許是不甘心十萬兩銀子還沒進嘴就飛了,鐵弗人似乎打算用大魏的口糧補一補自己。

  就在前日,韓臨風從遷西糧草營押運出來的糧草,半路遭到鐵弗人的偷襲。

  幸好韓臨風及時察覺不對,命令糧草車暫時停運,又及時通知了趙歸北帶隊前來接應,居然打了一場漂亮的反伏擊戰。

  這一場絲滑的反擊戰,簡直是讓趙歸北舒坦的通體順暢,一掃連日來與鐵面軍作戰的喪氣。

  正是因為如此,趙歸北今日才變著花樣地誇大舅哥。

  趙棟指了指陛下新到的聖旨說:「雖然跟鐵弗人的爭端快要結束,可是鐵面軍依然是陛下的心腹大患。之前幾場戰事失利,讓朝中很是不滿,不過現在鐵面軍不斷進擊,正好後方空虛。我打算給他來個回馬槍,正好攻打鐵面軍在黑石山以南的主營。」

  趙歸北聽了父親之言,立刻放下茶杯再次回到了沙盤前。這時他才看明白了父親方才重新擺的是什麼,原來是準備佯裝追擊鐵面軍的主力,實際卻是半路從黑石山繞回,直搗黃龍,拿下主營。

  韓臨風也在一旁看了一會,卻提出了反對意見:「將軍,您這般折返奔襲,豈不是將兵力調撥開來。現在鐵弗人之所以龜縮在黑石山不敢大規模移動,除了鐵面軍的威懾之外,就是因為將軍你在黑石山的西南側駐紮重兵,對鐵弗人形成兩邊夾擊的威懾,讓他們進不得,又不敢輕易放棄黑石山!」

  韓臨風的意思很清楚,趙棟一旦動,就解開了桎梏鐵弗人的韁繩,將他們的主力放出。

  現在議和結果還沒有出來。到時候,鐵弗人一旦不必固守黑石山,可以轉移行動,上萬鐵騎,想要『關』起來可就難了!

  趙歸北也覺得大舅哥說得在理,頻頻點頭。

  可是趙棟顯然已經權衡利弊,做了決定:「你們也知道,陛下連番下詔,斥責我無作為。如此壓力下,我若再不行動,便是罔顧君恩。既然鐵弗人有意和親,也是想要儘早結束這場紛爭。眼下還是剿滅鐵面軍要緊……你們倆先下去吧,運好後方糧草才是你們的職責。至於前線的事情,我還要與幕僚再詳細佈置,待定下來後,再告知你們糧草運輸的路線。」

  趙歸北心知公事上自己是說不動父親,只能忍著悶氣跟韓臨風出營去了。

  不過他也知道父親頂著無盡壓力,現在陛下連連下旨斥責,試問哪個臣子能頂受得住?

  看來父親也是無奈之下,只能全力剿滅鐵面軍。

  不過鐵面軍的主營一直無法確定,父親應該是費了一番周折才鎖定了主營的位置。

  所謂出兵的時機,一定要善於把握。所以就在當天,趙棟就升帳開始排兵佈陣。

  韓臨風看著那些忙著進帥帳的幕僚和將軍們,轉頭對趙歸北道:「世子妃最近不舒服,我要回去看看她,糧草營裡的事務,還需要你幫我照料一下。」

  趙歸北也習慣了韓臨風常常有事回梁州,自然是毫不遲疑,一口應下。

  是夜,鐵面軍主營開始遷營拔寨,轉移地盤。

  曹盛看著準備遷徙的營寨,對戴著黝黑面具的韓臨風道:「如果趙棟立意與你決戰,你這般一味退讓也不是辦法。就算真有一戰,依著鐵面軍現在的實力,又不是打不過趙棟?」

  韓臨風沉聲道:「趙將軍並非朝中腐朽之輩,我自是對他有一份敬重。而且他一直以來,對鐵面軍也是放水頗多,我得領情。不過照著眼下局勢看,他大約也要被朝廷撤職,若是換個人來,倒是少了份人情牽絆。」

  曹盛點了點頭,心裡卻在感慨,自己當初怎麼會認為裘振那小子跟世子肖似呢?

  雖然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不過這份難得的仁義之心,是裘振托生三世都不具備的。

  既然韓臨風立意要拖延,將趙棟生生耗走,那麼他自當全力配合!

  就在韓臨風安排好了主營遷徙的事情之後,帶著侍從匆匆趕回遷西糧草營。

  到了半路,他又在一處樹林處停歇,摘掉了面具換好了大魏軍服。

  誰知走了一會,就在荒野山嶺處,趙棟帶著一隊人馬,金甲亮刀攔在了路前:「韓世子,你不是要回梁州看望妻子,怎麼深更半夜,卻來此一遊?」

  韓臨風看到本該帶隊前往黑石山安排調兵的趙棟出現在這裡時,心裡一時全都明白了。

  看來將軍白日說的那番話都是在詐人了!

  趙棟的確是在詐韓臨風。今日昇營佈防時,他跟屬下將士們說的全是不相干的事情。

  也就是說,關於偷襲主營的事情,他只說給了趙歸北和韓臨風。

  當兩人出營回去後,趙棟隨即命人找回了趙歸北,詳細地問了關於韓臨風的日常。

  趙棟真是被白日時,兒子無意中的奉承之言給點醒了。

  他怎麼早沒有想到,韓臨風可能跟鐵面軍私下往來,暗中相通呢?

  所以打草之後,就要看看能不能驚蛇了!

  趙棟命人將所有的馬蹄子都包上厚棉花。然後一路前往鐵面軍主營附近探查。

  果然發現他們突然急匆匆地開始拔營起寨,顯然聽到了什麼風聲。

  直到一隊人馬突然朝著梁州方向進發的時候,趙棟這才帶人開始跟上,卻發現那人戴著獨特的鐵面具……似乎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鐵面軍首領。

  在此之前,他只以為韓臨風是暗中通敵罷了。

  就在方才,他遠遠藉著月光看見那個戰場上見了無數次的鐵面戰神騎馬入了樹林,可出來的卻是……身穿大魏兵服的韓臨風!

  他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清晰,不容人錯辨!

  那一刻,趙棟真是醍醐灌頂,全都理順明白了!

  他怎麼早沒有發現,那個鐵面戰神的身量跟韓臨風……特別肖似呢!

  這麼長時間以來,自己竟然被個年紀輕輕的小子玩弄在股掌之間!

  趙棟的憤懣之情簡直要炸裂胸口。他不再遠遠跟蹤,而是催馬上前,攔住了這虛偽小子的去路!

  聰明人之間不打誑語,韓臨風也懶得撒謊遮掩,只是跟身後的慶陽一個眼神,便衝著趙棟將軍抱拳道:「上將軍好心機,在下自愧弗如……」

  趙棟咬牙切齒道:「韓世子,你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解釋一番?」

  韓臨風坦然道:「那要看立在我眼前的是心懷天下,熱血平敵的趙棟,還是位高權重的上將軍了?」

  趙棟沒想到他到了眼下的地步居然還振振有詞,不由得瞪圓了銅鈴眼道:「這有何區別?」

  韓臨風繼續道:「若是熱血男兒趙棟,我所作之事為何緣由,無需解釋,他自然知。可若是陛下的駙馬,金貴的將軍,以榮華為重,我這麼做的理由也就無關緊要無需多言了。」

  趙棟的銅鈴大眼終於開始微微眯起,最後竟然是仰天長嘆:「虧我一直看好你,你既然有這般才華,為何不用在正途?難道……你有謀反之心?」

  就在這時,韓臨風身後的一個侍從道:「我們世子若有反心,豈會一次次手下留情,放了你們這些只知道窩裡橫的酒囊飯袋?你們這些京城富貴子弟,壓根就不是我們北地人!豈知這裡的百姓們過的是怎樣顛沛流離的日子?殺退欺負百姓的盜匪都不是正途?難道在京城裡喝大酒,玩女人就是正途了?」

  這一番話,竟然說得上將軍一時面堂暗紅,啞口無言?

  韓臨風申斥了屬下不得多言,然後道:「將軍若要與我兵戎相見,在下絕不會束手就擒,自當奉陪。可是將軍應該也要想一想,此時北地若再無鐵面軍,那鐵弗人會不會老老實實地與大魏和談,到時候局勢又會怎樣?」

  方才,趁著他們說話的功夫,慶陽已經偷偷溜下馬,從山坡下的側道回轉了。

  這裡離還沒有完全撤退的主營很近,週遭巡視的偵察騎兵也會三五不時偵察。慶陽應該走不了多遠就能碰上,到時候援軍隨後就到,他倒是不懼怕趙棟能拿住他。

  不過如此一來,自己的身份揭露,勢必要在朝廷中掀起軒然大波。

  不到萬不得已,韓臨風也不想事情進行到那一步,所以在援軍趕來前,他倒是想跟趙棟好好談一談。

  可惜趙棟也不傻,自然掃到了韓臨風身後的侍衛少了一人。

  他冷笑開口道:「你找了援軍,我也不是無準備而來,我的身後,還有大批的主力在隨時候命!」

  韓臨風點了點頭:「如此甚好,那麼將軍是否願意在生死局前,聽我談談我接下來的用兵計畫?」

  趙棟緊盯著眼前這個氣宇軒昂的青年,雖然被他識破,可是這個青年英俊的臉上絲毫不見慌張。

  他就是個天生帶著帥才氣場的男人,可嘆自己在京城時,竟然毫無覺察,竟然將鯤鵬當成了養傻的家雀……

  趙棟定定看了一會,實在按壓不住惜才之情,決定下馬,與這小子懇談一番,看看能不能勸動他懸崖勒馬,就此收手。

  如果他能及時悔悟,那麼自己也願意網開一面,給他和北鎮王府留存生機。

  畢竟這事如果被陛下知道,北鎮王府滿府都是被抄家斬首的罪過,就連兒子新娶的小郡主,也是不能倖免!

  如此想定,他突然翻身下馬,握住腰間佩刀,朝著韓臨風走了幾步。

  而韓臨風也欣然下馬,甚至將自己佩刀解下,扔給了身後的侍衛,然後手無寸鐵,坦然走了過來。

  就在這片林旁,是滾滾流淌的黑河水。二人面朝大河,頂著明月並肩而立。

  韓臨風至此也毫不隱瞞,訴說了自己年少時遊歷北地,背著父親投身義軍,組建了當時讓鐵弗人聞風喪膽的鐵面軍的往事。

  趙棟覺得,自己在京城聽書都沒有聽過這麼離譜的事情。這個小子……膽子真是奇大!

  韓家到了這一代,居然出了這麼一個人物出來!當真是讓人驚詫無比!

  在震驚之餘,趙棟更多的其實是遺憾——如此人物,若不是生在偏宗之門,哪怕他是一介清流寒門也能毫無忌憚地發揮更好的作用。

  可他偏偏是聖德先帝的子孫,如今手裡又有一支不容小覷的義軍。趙棟最是清楚那鐵面軍如今的戰力。

  一旦這偏門宗親心裡生變,那麼在邊疆揭竿而起,便是誰也按壓不住的洪水猛獸!

  所以趙棟也不說話,只是沉默地聽世子說話。

  韓臨風簡單介紹了自己跟曹盛的淵源之後,又道:「當年聖德先祖被困丘台,就此魏宣帝為了逼迫聖德陛下禪讓,主動與鐵弗議和,割地賠款,順利禪位。當今陛下的皇位,可以說就是用這北地二十州換來的。」

  趙棟豈不知這段典故?他咬牙道:「所以你這麼做,就是為了奪回皇位?」

  韓臨風坦蕩一笑:「那皇位有什麼好爭搶的?如果天下太平,我寧願在家陪著妻子,養育兒女,過舒心日子!可是現在北地的百姓有好日子嗎?若是不能安然度日,人都要自救,將軍以為呢?」

  趙棟擰眉道:「若是世子也有抗擊鐵弗之心,也可向朝廷表奏……」

  上將軍自己說到這,都有些說不下去了。若是請奏朝廷又會是什麼下場,他的心裡最清楚。

  韓臨風也苦笑了一下,揚聲道:「大丈夫生於世,當砥礪前行。更要自知何為可為。眼下,是千載難逢的收復故土的機會。鐵弗政權更迭,新王的掌控也並不安穩。而與大魏相鬥,他們內部的聲音也不一致。現在鐵面軍正勢如破竹,收復二十州不再是夢……將軍,您在朝中的主張,不也是不與鐵弗虎狼謀皮嗎?為何到了北地,您卻變得畏手畏腳,不再像我以前認識的趙將軍了?」

  趙棟被韓臨風說得眉頭緊縮在了一處。

  若說心裡話,這個年輕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他在夢裡做過千百回的。可是如今,他卻要一臉正色申斥一個皇室子孫為何膽敢籌建義軍,驅除入侵者……

  想想都是萬分的虛偽諷刺!

  而韓臨風說起鐵面軍接下來的作戰計畫時,趙棟更是聽得沉默。

  還有什麼比一直的志向理想就在眼前,可自己偏偏要殘忍親手打碎它,更加叫人痛苦的?

  這個一直韜光隱晦的北鎮世子,簡直就是活成了自己一直以來想要活成的樣子!

  就在這時,遠處火把閃爍,馬蹄聲陣陣。很顯然鐵面軍的援軍已至。

  按照常理,文招過後,便是武鬥。接下來就是一場實力生死的較量。

  趙棟心念轉動時,手裡的佩刀比腦子都快,一下子便架在了韓臨風的脖頸上。

  韓臨風沒有躲閃,只是坦然接受,不過他最後倒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世人之目光,容易受世俗侷限,不過百年之後,若是有人評判大魏北地的風雲歷史,將軍以為,您是被人誇讚忠君愛國的良臣,還是罔顧百姓疆土的千古罪人?」

  哪裡需要百年之後的評判?現在大魏軍營寨門前,就有堆積如山,被投擲的糞土石塊。

  光是眼看著村落被燒,不去救助百姓,就已經足夠遺臭萬年的了!

  趙棟不是讀書人,他從小是聽說書長大的!

  聽了韓臨風說完,這幾日來被陛下連環下旨咒罵的憤懣也一股腦地翻湧上來。

  他此時固然可以砍下鐵面軍真正頭目的腦袋回去交差!

  可是……這是他真正想要的嗎?就像韓臨風所言,以後他會不會每當想起這夜,就會懊悔國之疆土因為自己愚鈍之故,就此收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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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京城之變

  「……你一直偽裝本真的自己,如此苦心經營,究竟是只想收復疆土,還是存著謀反之心?」趙棟突然開口又問。

  韓臨風挑眉道:「身為聖德的子孫,若是一味彰顯,恐怕不得聖心,帶累家人。既然是自保,何來苦心經營?至於我與曹盛,本是一股熱血義氣相交,想要幫助義軍招安歸正。可是朝廷卻對他們趕盡殺絕,我自要替他們想一條出路。至於以後,若是朝廷忌憚,肯容下他們自是最好。若不被逼到山窮水盡,何人會反?不過我現在只想完成聖德先祖遺願,抓住這天賜良機,收復二十州。至於其他的,不作他想……」

  趙棟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卻遲遲沒有砍下,心裡也是天人交戰。

  他何嘗不知,眼前這個青年若是真有反心,早就應該如裘振那般,攻城陷陣,刀槍對內了!

  可是韓臨風並沒有,之前幾次遭遇戰也是儘量避開了魏軍鋒芒。

  此時,兩人對視,看著這個英俊青年眼中的磊落坦蕩,趙棟的刀怎麼也壓不下去!

  趙棟的目中幾次顯露殺機,又幾次按壓下來,到了最後竟然「咣當」一聲,將自己手裡的寶刀扔在了地上。

  他仰天長嘆了片刻,然後道:「你走吧,今晚跟我來的都是我心腹,我會讓他們不要聲張……只當不知你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韓臨風鄭重抱拳,卻並沒有立刻走,只是道:「雖然北地戰局扭轉,可是想要徹底收復失地,還是須得將軍配合。只有將鐵弗王庭驅趕萬里,那麼北地邊疆的安定才指日可待!」

  趙棟沒想到韓臨風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竟然得寸進尺,還妄想著大魏的王師與他個匪軍配合?

  於是他不由得瞪大眼睛,滿地找尋方才扔下的刀。

  韓臨風笑了一聲,主動幫將軍把刀撿起來遞過去,然後抱拳道:「今日之恩,韓某銘記在胸,定然不會辜負將軍之期許,成就一番邊關大業!」

  說完,他翻身上馬,帶著部下迎著疾馳而來的援軍匆匆而去,

  趙棟望著韓臨風的背影,心裡一時竟然覺得鬆懈了很多。

  他也沒想到,在發覺了韓臨風的秘密之後,他卻重拿輕放,而且心裡又是這麼的輕鬆坦蕩。

  就好像長久以來,他終於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一樣。

  再說韓臨風,這次倒是真的回到了梁州王府。

  落雲倒是也習慣了他深夜歸來,於是早就跟他說好了,下次晚歸,就走王府選買送菜的後門,她在後門偏房處安排好了門房。那裡往落雲的院子走也近些。

  這樣,就算韓臨風深夜回來,也不必驚擾全府了。

  韓臨風匆匆回來時,已經覺得滿身疲憊,可是一看到燈下美人披散長髮,素淨著臉兒倚在門前,心底所有的乏累頃刻間便消散了許多。

  落雲輕聲道:「怎麼又這麼晚回來,陛下不會是又下和親的旨意了吧?」

  韓臨風伸手摟著她纖薄的肩膀道:「咱麼府上也就韓逍未婚了,若是陛下派他去和親,我倒也不攔著了。讓他帶著他的酸詩,將鐵弗人都給酸倒了才好!」

  落雲聽他這麼說,頓時想起小叔子在任何閒聊的話題裡,都能往琴棋書畫靠攏的本事,忍不住又是噗嗤一笑。

  韓臨風還沒吃飯,正好今日府裡殺了兩隻農莊上送來的雞,熬煮的雞湯正濃,加些蘑菇青菜,再泡飯吃正好。

  落雲看著韓臨風吃得甚急的樣子,也猜到了他吃的不應食,連忙又剝了兩隻滷蛋放入他的碗裡。

  等韓臨風吃完了,她幫他擦了臉,韓臨風嗅問著她身上傳來的幽香,忍不住低頭親吻她的臉頰。

  落雲被他親得發癢,一邊笑躲著,一邊摸著他下巴新長的鬍茬子道:「現在北地各個州縣,都在說著鐵面戰神的故事,那說書先生說那位戰神當是蘭陵王一般的俊秀人物,大約不夠英偉,震懾不住敵人,這才用鐵面遮臉。許多聽書的姑娘都入迷了,直嚷嚷嫁人便應該嫁這等真正的英雄豪傑呢!誰又能知這位豪傑,正如吃奶的娃娃一般纏人呢……哎呀!」

  她調侃的話還沒說完,韓臨風已經將她一把抱起道:「你不提醒,我都不知自己沒有吃飽,既然如此,餘下的你且得好好餵了我。」

  一時間,在兩人的嬉笑聲裡,床幔也翩然落下,蕩漾起水紋漣漪。

  雖然二人不是新婚,可是每次長久些的別離之後,這男人都不知怠足,彷彿洪荒猛獸。

  一場歡愉下來,落雲的額頭佈滿了細汗,可是相聚時刻甚短,就算她覺得疲累了,也捨不得睡去。

  因為第二日天不亮,這男人就會悄然離去,都來不及說聲平安歸來。

  所以此時夜深人靜時,就算燭光熄滅,兩個人也要再說一會話。

  落雲說起自己最近購買船隻,方便香料採購的事宜來。

  韓臨風懶懶道:「我怎麼覺得你這是未雨綢繆,為將來跑路做準備啊?」

  落雲老實承認:「倒是也有這麼一點意思,這些都是海船,就算乘風破浪,入深海遠航也沒關係。凡事若是能留一條後路,那麼做起事來才毫無顧及……不過我買船的時候,那位游財神不知從哪裡聽來了風聲,還派人來說,要幫襯我,不過被我婉言謝絕了。」

  她跟韓臨風說話,從來只需些皮毛,他就能領會自己要表達的深意,從來無需贅言。

  這次也是如此,聽了她起頭,韓臨風猜出了她的意思,接口道:「你的顧忌是對的。」

  那個遊山樾,作為錢莊的老闆,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是要算利息的。甭管將來如何償還,都是要被他吸血拔毛,吃個乾淨。

  而且他的人脈也甚廣,滿朝上下幾乎都有他的耳目眼線。

  就在幾日前,遊山樾給他寫了一封信,信裡字字句句,都在暗示他儘早領兵上京,因為宮中可能即將生變。如果能先人一步,便可穩操勝券。

  聽到韓臨風這麼說,落雲突然生出一絲不安,試探問道:「遊山樾若這麼說,必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你打算如何去做?」

  韓臨風淡淡道:「北地的戰事正是到了關鍵的時候,我若這時突然領兵入京,跟裘振一流又有何異?」

  落雲明白他的意思。為了年少時的故州之夢,韓臨風此時並不願為了遊山樾的捕風捉影之詞,而半途而廢。

  接著,他又跟落雲講述了趙棟識破了他身份的事情。落雲嚇得一下子坐了起來,屏住呼吸問:「他……會不會告發了你?」

  韓臨風一把又將她扯入了懷裡,淡淡道:「依著他的為人,應該不會……不過我倒是希望遊山樾信中的事情是真。這樣的話,趙棟將軍的壓力也會小些,我這邊的事情,進展也會順利些……」

  事實證明,遊山樾財力遍佈天下,他的消息大半不會是捕風捉影。

  因為京城裡的意外接踵而來,所有的權貴很快就要無暇顧及邊疆了。

  京城的這場動盪,還要從彥縣災民紛紛來到京城裡集結鬧事說起。

  往常的災荒年,若有地方官員侵吞了賑災的錢銀糧食時,也會有不滿的災民在有人挑頭的情況下,來到京城敲鼓告狀。

  這在京城的官員來說,也是見怪不怪了。可是這次彥縣週遭幾個鄉郡來人甚是洶湧,似乎有人給這些災民出謀劃策,鼓動他們在陛下出宮去皇寺上香的路上,攔住御駕告御狀。

  這伙災民也算是膽大妄為了!居然公然舉著狀紙,上面寫著九皇子縱容下屬貪贓枉法條條件件,還有數十個鄉鎮的萬民請願畫押的條幅,在京城長街上下跪請命。

  魏惠帝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這次去皇寺上香,也有為自己祈福的意思。

  沒想到剛剛走出宮門,就遇到了這樣的陣仗,當真是晦氣,因為怕出岔子,這燒香還願便是不成了。

  陛下只能沉著臉找尋來九皇子,為他究竟有沒有處置好彥縣的爛攤子?

  瑞王當然也清楚,這伙災民當街阻鬧,在這個將要立儲的節骨眼,給自己造成多大的影響。

  畢竟父皇要頂著沸騰的民怨冊封皇儲,在群臣的面前也不好交待了!

  不夠九皇子更清楚,若是沒人在背後煽動扶助,這些災民原本連城門都進不來的!這各個城門守門的雖然都已經是皇帝的人馬,可依然有人被收買,為這些災民開了後門。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要將這些災民都弄出去!可是現在京城外面又有許多的災民紛紛湧了過來。

  百姓沒有飯吃,管你是皇帝還是皇子,左右都是死,現在來京城鬧一鬧,都能領一碗稀粥喝,又有什麼顧及?

  城外的災民越來越多,就連陛下也覺得不安了,立刻頒下聖旨調配軍隊前來鎮壓聚集鬧事的流民。

  陛下調配的軍隊,乃是鎮守西關的防軍,雖然新上任的將軍是陛下的心腹,可這防軍之前的將軍卻是王家之人。

  當西關的軍隊開到城池下時,那位新上任的將軍卻在騎馬過淺灘時,「意外」墜馬,頭朝下磕在了淺灘石頭上,一口氣沒上來就死了。

  當軍隊奉著聖旨進來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是換了領頭人,直接到王昀府邸報導了。

  接下來的事情,身在北地的人都是後來聽到的。那軍隊入城之後,將皇宮團團包圍。裡面的禁軍先是聽了陛下的命令死守,只等當時出宮送信之人再增調援兵過來救駕。

  陛下當時派出了三路人馬從宮內走糞車的暗門子出來。可是沒走出幾步,就被圍堵過來的數倍軍兵發現。

  其中一個仗著自己是宮廷蹴鞠隊的出身,腿腳飛快,愣是一溜煙跑入了煙花巷子,然後順著錯綜複雜的巷口,跑入了城內河的橋下,跟猴子似地貼在了橋樑之下,愣是躲過了幾場圍堵。

  三個送信的人裡,就屬他送的最遠,要給北地的駙馬趙棟送信。

  原本這也是陛下的無奈備選。若是王家逼宮成功,周圍的軍隊全都指望不上。那麼唯有指望駙馬爺趙棟內心方正,不會迫於王皇后的淫威,讓她顛覆朝綱。

  就在那信使裝成流民,從狗洞裡爬出去的第三天,陛下內宮的大門也終於被橫木給震開了。

  王皇后親自帶著王昀等王家武將,入宮「勸諫」陛下,不要受奸妃蠱惑,請陛下收回冊封九皇子的成命,遵循正法,立六皇子為皇。

  魏惠帝看著跟他貌合神離了小半輩子的皇后,氣得渾身亂抖,直問她可知自己究竟犯下了什麼大逆不道的罪過?

  王皇后如今已經是勝券在握,自然不驚不慌,將瓊貴妃母子拉來,披頭散髮地摁在了魏惠帝的面前。

  若是陛下不肯寫下親封六皇子韓諗之的詔書,那麼她就要這奸妃母子在他的面前身首異處!

  魏惠帝清楚,他不寫,這母子倆肯定留存不住。可他若寫了,這母子二人也留存不住,自己更是要被卸磨殺驢。

  到了他這樣風燭殘年的年歲,對於生死已經不像年輕時那麼畏懼了。

  若是讓這狠毒婦人得逞,再讓老六這個心眼狹窄,睚眥必報之輩踩著他的血肉登上王位,他便是死也不會瞑目!

  想到這,魏惠帝居然坦然大笑,只對王皇后道:「朕知你心思歹毒,什麼人都能殺得,這些年來,宮內宮外死在你手上的人還少嗎?既然如此,再多添幾個又何妨?朕座下的龍椅,豈是那麼好坐的?」

  說到這,魏惠帝突然舉起了桌子上的國印玉璽,朝著台階處狠狠摔了下去。

  就是這麼一下子,玉璽的印面已經開裂了四五道口子。

  王皇后壓根沒料到陛下竟然會如此,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摔了玉璽。

  其實魏惠帝若肯寫最好,名正言順,少了群臣的質疑口角。可是他若不願意寫,也很好辦,只找人代筆,就說陛下病重,只能口訴讓人代寫就行了。

  可是這國之玉璽,當真不好偽造,那印面除了大魏祖宗的親筆題書,更是有密密麻麻繁複的花紋。就算尋了高手,偽造出一模一樣的來,也得月餘功夫,一時半刻也做不出來。

  可恨皇帝來了這麼一下子,就算她殺光了滿宮寵妃,也無濟於事。

  不過事已至此,逼宮之人也只能進不可退。

  王皇后看著陛下瞪著她的癲狂眼神,露出陰冷的笑容,一揮手便命人斬殺了瓊貴妃和九皇子。

  她這次逼宮,打的就是「剷除奸妃,明君耳目」的名頭,瓊妃和九皇子的人頭落地,便也除掉自己兒子的心頭大患。

  至於陛下其餘的兒子,能活到成年的寥寥無幾,不是母妃身份太卑微,就是自己很不成器,壓根對恆山王造不成威脅!

  不過方才去瑞王府拿人的時候,滿府都不見瑞王妃和那個尚在襁褓裡的嬰孩。

  皇后也知道,斬草要除根,只是眼下一時難尋那瑞王妃和幼子,先得將這宮裡的傳承大計敲定再說。

  魏惠帝眼睜睜地看著寵妃、愛子慘死在自己的面前,一時也是涕淚縱橫。他當初不願傳位給六皇子,就是因為他母親是這等心思歹毒的婦人!

  可是千算萬算,還是到了這一步,權勢是何等讓人癲狂,以至於結髮夫婦刀兵相見,血脈父子反目成仇!

  當他被推入一間內室,房門緊閉,聽著皇后撂下話來,若是他不肯寫禪位詔書,便不准給他飯吃時,魏惠帝依舊是沉默不語。

  他緩緩閉上言,低聲自言自語道:「我的兒子女兒都不成器,幸好還有個女婿血氣方剛……王勸雪,你且等著!」

  因為拿不到陛下的詔書,皇后對外稱陛下病重,而瓊貴妃和九皇子卻因為意圖謀害陛下,而被禁軍斬立決。

  如今國事,全由六皇子代勞。王后的意思很簡單,陛下駕崩,她的兒子才可繼承王位。

  可是國喪之時,魏惠帝若是有皮肉傷,或者毒死跡象,那麼便會留下弒父的惡名。

  所以皇帝若是回心轉意,寫下退位詔書,傳位給兒子最好,如若不然,他便要被活活餓死。

  到時候,陛下瘦的皮包骨的樣子也正好印證了病入膏肓。

  這女人的心狠起來,當真是沒男人什麼事兒。王皇后是打定了主意,扶持兒子上位。

  不過京城連著三日宵禁,流民和軍隊亂成一片,群臣心裡都清楚是怎麼回事。

  也有那冥頑不靈的老臣,掛心著陛下,齊齊入殿,高呼要入宮面聖,確定陛下生死。

  六皇子聽從了皇后的吩咐,在這關鍵時刻,要用雷霆鐵血手腕,絕不能任由老臣造出聲勢。

  結果幾個不知好歹非要面見陛下的老臣,被毫不留情地拖曳出殿。

  其中一個叫孔令方的老臣,原本就有心悸之症,結果一激動,再加上拉扯,被扔出宮門時,便已經身體僵硬,沒了呼吸。

  孔老在朝中頗有威望,更因為為人樂善好施,幫扶了許多寒門清流子弟,跟李歸農大人一樣,堪稱大儒。

  孔老橫死在宮門前,居然比九皇子被砍頭更加震動,一時間,他的學生門客紛紛披麻戴孝,在宮門前哭喊孔老冤死。

  這追思孔老的聲勢越來越浩大,最後竟然掀起了一場民怨。

  王皇后雖然先前唆使六皇子鼓動流民入京,告九皇子的狀。可是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豈是某個皇子可以任意差遣的工具?

  雖然九皇子已死,可是百姓疾苦依然沒有人管,先前還飽腹的每日一粥也全部不見了蹤影,甚至開始有人轟攆他們離去了。

  現在聽聞京城似乎起了宮變,而愛國愛民的清官孔大人意外身亡,更是如匯入煙火庫的爆竹,一下子就引爆了沸騰許久的民怨。

  這次奮勇入城的,不光是流民百姓,甚至還有九皇子一黨的將領官兵。

  畢竟瓊貴妃和九皇子一死,接下來便是要清算他們的時候,若是此時不奮起反抗,只怕到時候他們也是傾巢之下,毫無完卵。

  這一場紛亂聲勢浩大,史稱儒殤之亂。

  六皇子雖然慌忙調遣軍隊鎮壓,可是許多軍隊收到命令之後,都暫緩了行動。

  畢竟六皇子下的詔書沒有國印,加上傳聞他軟禁了陛下,又剛斬殺了親弟。一個個都是抱持著一個「拖」字金訣:寧可晚到,也絕不早到!

  結果這麼一拖延,京城亂成了一鍋粥。那些平日養尊處優的王侯之家也不斷被混跡在流民裡的盜匪砸搶,若是侍衛養得少了,只能紛紛帶著細軟上車外逃。

  一時間,昔日山外青山,樓外有樓的繁華之地,陷入廝殺火光之中。

  最後,這場亂事愈演愈烈,就連王家人也來規勸王皇后先帶著宮人去京城五百里外的行宮暫避。

  皇后一輩子行的是宮中的勾心鬥角,可是面對這如滔天洪水般席捲而來的民怨,也是措手不及,毫無經驗。

  她只能橫眉厲聲對兒子發怒:「你是怎麼搞的?怎麼能任著那些流民為亂?難道不會想法子將他們清出去?」

  六皇子現在是內外交困,連著幾天都沒睡安穩覺了,聽了母親的責難,六皇子無話可說,只是請母親登上宮裡的高樓,四望一下京城的架勢。

  待王皇后上去時,才發現四面濃煙頻起,許多王侯之家的宅院似乎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王皇后此時才覺得雙腿發軟,若不是太監福海攙扶,差點跪在了地上:「怎麼……怎麼會是這樣?」

  她起初不過想引導一場兵不見血的宮變,讓自己的兒子順利上位而已,可沒想過要顛覆大魏的朝綱啊!

  怎麼事情會演變如此,達到不可控的瘋狂地步?

  事已至此,京城已經成了隨時都能炸裂開來的險地。王皇后這時才想起了那被囚禁的陛下。

  被遺忘了幾日的陛下,並沒有餓死。

  原來是宮內有個老太監,感念年輕時受了魏惠帝的恩惠,這幾日從那殿另一側的貓洞裡,偷偷給陛下塞入了一個饅頭,還有幾個灌了水的豬膀胱,總算是沒讓他渴餓而死。

  可是一代帝王,現在也是被自己的妻子和兒女磋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王皇后見他還沒死,居然大鬆一口氣。如今這動盪時期,帶著個喘氣的皇帝,也算揣了個保命符。

  於是王皇后和六皇子,帶著個病弱殘喘的陛下,與許多世家貴族一起倉皇逃出了京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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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2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搬請救兵

  可不知為什麼, 陛下被皇后所害,活活餓死在宮中的傳聞不脛而走,一時間民怨更加沸騰。

  不過京城的驚變消息, 還未傳到遙遠的北地。

  當陛下的親筆求救的密信來到北地的時候,趙棟正帶兵配合著韓臨風攻打著北地最後兩處被鐵弗人佔領的州縣。

  雖然趙棟當初一口拒絕了韓臨風通力協作的請求。

  可是在隨後的幾場戰役中,有那麼幾次,鐵面軍和鐵弗人激戰焦灼,一時難分勝負的當頭,大魏王師都不請自來,恰到好處地幫著鐵面軍圍堵合擊,連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

  鐵弗王庭因為趙棟與韓臨風的聯手,已經兩次被迫後撤千里。

  昔日鐵弗橫行的幾處州城,幾乎看不到鐵弗人的身影了。這在最近幾十年來, 實屬罕見。

  今日,二人相約,一路馳騁來到了一處地方。

  此時, 他們二人正好站了當年聖德先帝被包圍的丘台山之上。

  過去了幾十年, 當年被戰火燒得光禿禿的山坡已經是草木繁生。

  韓臨風在一片草木中,找到了鐵弗人在此立下的石碑, 在這石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鐵弗文字,應該是在炫耀當年圍困大魏皇帝的歷史。

  而在石碑的背面居然還刻下了幾個碩大的漢字——大魏皇帝在此受降。

  明明是鐵弗人雕刻的碑文, 卻偏故意用了一串漢字, 羞辱的意味十足!

  趙棟看了看韓臨風, 而韓臨風則朝著身邊的侍衛彎了彎手指,侍衛立刻心領神會, 遞給了韓臨風一把鐵鎬,

  韓臨風脫了戰甲和上衣, 露出了緊實的肌肉,舉起鐵鎬,朝著那刻滿屈辱的石碑狠狠砸去。

  趙棟也脫了戰甲,揮手也要來了一隻鐵錘,幫著韓臨風一起砸。這一下下砸去,砸得石子橫飛,卻讓週遭的將士心中無比亮堂。

  就在韓臨風一腳踹掉剩餘的石碑碎塊時,周圍的將士齊聲呼和,響徹凌霄。

  待砸碎了石碑,兩個男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相視大笑。

  男兒生在世間一遭,要的就是這種酣暢淋漓,抱負成真之感!

  趙棟雖然日日夜夜思念收回故土,可是站在丘台山上,夢境成真的時候,卻還有如夢似幻的恍惚感。

  此時四下望去,萬里疆土被青草覆蓋,到處都是融融生機。

  趙棟長長出了一口氣,卻不能不提醒韓臨風道:「有人已經跟朝廷奏報,說你與鐵面軍聯繫緊密,大約過不了多久,朝廷會派人查你的底細……」

  韓臨風倒是不介意這些,而且他也預料到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他佔領的地盤整整擴大三倍,手裡的兵將上萬。一個武裝到牙齒的猛獸,難道會怕身上爬上幾隻跳蚤?

  所以韓臨風摟住了上將軍的肩膀,從容道:「今日不提這些掃興之事,你我能踏在丘台山上,此生應無憾事了!」

  說完,他命人拿來水酒,敬奉天地後,鄭重澆在了丘台山的土地上:「大魏韓氏列祖列宗在上,我韓臨風不負祖宗遺訓,終於率領軍隊打到了丘台,如今雖還剩兩州尚未光復,但光復山河指日可待!還請祖宗保佑我和趙棟將軍旗開得勝,凱旋而回……」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驛站的馬匹一路跑來。

  原來是京城傳遞來了書信,

  趙棟收到了信,只看了幾眼,神情立刻大變,不過他抬眼看向韓臨風時,卻力持鎮定,與韓臨風告辭之後,便匆匆上馬離去。

  而韓臨風雖然沒有看到陛下的求救密函,但不久後也猜到了那封信函的內容。

  因為僅隔半日,他也收到了京城李歸田大人的信。

  信裡少了客套寒暄,只細說了宮變的細節,眼下陛下被妖后挾持,九皇子被殺,而六皇子無昭傳位,雖有登基的野心,恐難上位。

  在這樣的情況下,李大人只言簡意賅寫了一句:正位承襲須德行兼備之皇嗣,眼下宮中無龍首,各地宗親蠢蠢欲動,遵循祖訓,紛紛要入宮勤王。他和群臣都逃出京城,人心惶惶。

  韓臨風不動聲色地合上了信件。

  因為皇族內鬥,現在群龍無首,那逃逸行宮的六皇子雖然匆忙登基,可是宣讀的那份陛下傳位的詔書,所有人都知是假的。

  而魏宣帝其實已經死了的傳聞也宣揚得到處都是,現在李大人都不知道陛下是死是活。

  像六皇子這樣殺害至親,篡權奪位之人,哪配得帝位?

  而且隨著京城週遭的動盪越來越大,許多藩王也紛紛打著勤王護駕的名義紛紛朝著京城挺進,再加上各色起義的農民軍,已經亂成一片。

  若是沒有強有力的王師入京穩定時局,也許大魏篇章到這裡就要告一段落了!

  李歸田的學生遍天下,自然也聽聞了北地鐵面軍收復失地振奮人心的消息。

  就在朝廷動盪前,就一直有人影傳北鎮王府世子似乎跟那義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甚至有人言之鑿鑿,說北鎮世子就是那隱身在後的魁首。

  李歸田雖然不盡信,不過也是在匆忙逃亡前,給韓臨風寫了一封信。

  他並未領到聖旨,也不清楚此時朝廷時局變化,自然無法向掌控兵權的趙棟救助。要知道趙棟娶的可是王皇后的女兒,誰能清楚,他若回來是勤王救駕,還是要助紂為虐?

  所以李歸田不能搬請趙棟救駕,請了便是越權踰矩。

  可是他給韓臨風的信,乃私人交情。

  李歸田雖也是大儒,可是為人哲學與在宮門前死去的孔老又有些不同。

  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從農田裡出來的人,天生帶著一股務實的為人之道。在李歸田看來,陛下的幾個兒子都太不成器,從彥縣之災,到京城之亂,其實都是人禍!

  聽到了關於韓臨風的傳言後,李大人一時想起了那個與他共度難關,在洪水絕境裡也一直樂觀坦然的那個英偉青年!

  以至於再聽聞關於北地義軍擊退鐵弗人的捷報時,李歸田都是心有感慨——皇室韓家不是沒有帝王之相的人,只是那人離京城和王座都太遠。

  這次京城劇變時,李大人也是鬼使神差,就是想給北方的那位小友寫信告知一下。

  至於接下來如何,便如地裡播種,稻田插秧,收成好壞也要看一看天命。

  李歸田決定一併交給老天,端看大魏的運氣造化,能不能恩賜一位心懷百姓的帝王了。

  韓臨風收到了李大人的信後,便也匆匆趕回了王府,找尋到了北鎮王。北鎮王看過信後,也是臉色一變,父子二人迅速入了書房。

  這幾日,京城裡動盪的消息其實也陸續傳入了過來。不過那些傳聞都沒有李大人傳來的這麼詳實。

  北鎮王再仔細看信後,便問兒子:「吾當如何?」

  韓臨風道:「先祖將韓氏子孫封王分疆,駐守各處,就是為了在皇權生變的時候,本族子弟能力挽狂瀾,匡扶皇權。先祖冊封二十七同姓王,就是為了避免曹魏皇家當年孤立無援的禍事。如今既然朝中生變,按祖制,同姓王當入京勤王。我想各地的韓式藩王應該已經傾巢而動,紛紛趕往京城。我願護送父王即刻進京平亂!」

  韓毅聞言,卻覺得兒子有些痴人說夢:「憑什麼?就憑你糧草營裡費心招攬的那些兵卒?我等原本就是被排擠的偏宗,這個動盪世界,唯有明哲保身,何必去京城丟人?」

  韓臨風卻穩穩道:「我糧草營裡的兵將不夠,可若加上鐵面軍萬人鐵騎呢?」

  韓毅猛然看向了韓臨風。

  他當然知道兒子在背後鼓搗些見不得人的東西,也知道兒子似乎跟那曹盛關係匪淺。

  可韓臨風如此篤定要將鐵面軍引入京城,豈不是要引狼入室?他怎麼就肯定曹盛肯配合著他,匡扶韓家王室?

  到了這個節骨眼,韓臨風也算是可以跟父親毫無顧忌地亮出家底了。

  當他說出自己鐵面軍的主帥,傳聞中的那個鐵戰神時,韓毅也算是印證了心中的猜測,坐在書齋的椅子上,百感交集地看著兒子良久。

  他總覺得自己這個兒子絕非池中之物,臨風小時,他也費心不拘謹兒子的性子,讓韓臨風可以隨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不過韓毅這麼做並非臥薪嘗膽,而是夾雜了補償情愫——總是想將自己年少未完成的事情,讓愛子盡情做個遍而已。

  可萬萬沒想到,這小子竟然背著自己不聲不響,差點捅破了天!

  北地之人,有誰不知,鐵面軍已經基本收復了二十州的失地,如今在北地儼然已經原地封王封神!

  昔日的曹盛裘振一類的散軍,完全沒法同今日的鐵面軍比擬!若能掌控這樣一支鐵血之師,走到哪裡都不怕!

  想到這,北鎮王在書齋裡繞走了好幾圈,越走越是激動。

  最後,他從書架的暗盒裡拿出了一隻陳舊的錦盒,打開盒子,裡面躺著一枚田黃石雕刻的方正大印,印上盤踞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龍,嘴裡啣環,異常精緻。

  「這是聖德先帝的印,雖然是私印,不過多用於宗親書信。我現在把它交給你了,能不能用它平定叛亂,重振我們這一族,就要看我們北鎮一支的造化了!」

  當韓臨風伸手要接的時候,北鎮王卻一把緊握住了他的手:「我一併交給你的,還有我北鎮王府一家老小的性命!」

  韓臨風穩穩回握住了父親的手:「請父王放心,此番進京,就是要與諸王展示我北鎮王府的實力,最後無論哪位皇子坐在龍椅上,都不會再小窺梁州。最起碼以後我的子嗣不必再入京為質,被人呼來喝去了!」

  天子的位置不好坐,京城的局勢也不甚明朗。但是韓臨風知道該讓鐵面軍在京城的一眾權貴前亮一亮相了。

  既然是武裝到了牙齒的猛獸,總得讓人知道,才能避免有人以後想不開來招惹梁州。

  北鎮王府父子倆商議著入京的事宜,而趙棟的營帳桌上也是信箋如雪花一般。

  韓氏皇族當初封王無數,而這次京城動盪群龍無首,自然也燃起了那些宗親王爺們角逐王位的野心。

  可是那些王爺也知道,只頂著皇室王爺的頭銜,兩手空空地回京的話,是肉包子打狗,要被淹沒在那些起義流民的喊打喊殺裡。

  只有帶著強有力的軍隊入城之人,才是真正可以力挽狂瀾,穩住韓氏江山的定海神針。

  所以身在北地的趙棟也成了各路藩王極力爭取的對象。什麼天花亂墜的允諾都有,甚至有人在信裡暗示,一旦趙棟能助他入京穩坐王位,便將自己的女兒送給趙棟為奴,任憑他打罵差遣。

  各種幾近醜態的信箋,讓人看了也是大倒胃口。

  漁陽也從惠城匆匆趕來,哭著入了營帳,求著自己的夫君趕緊回京,解救自己的母后和六弟弟。

  趙棟擰眉冷聲道:「你可知陛下被皇后和恆山王挾持去了行宮?他們還需要救?」

  漁陽一聽也傻眼了。

  她平日受夫君的影響,儘量不參與皇家政事,甚至六弟和九弟之間的皇儲之爭也從不摻和。生怕讓自己的夫君夾在中間難做。

  可是現在聽趙棟說,母后挾持了父王,甚至已經宮變殺了瓊貴妃和九皇弟,她震驚之餘,自得慢慢消化一下。

  不過想起自己母親爭強好勝的性子,還有她離京前,兩個皇弟已經陷入白熱化的爭執,所以母后若是悍然發起宮變,似乎也不太讓人吃驚了。

  不管怎樣,京城如今陷入了一片動盪,趙棟必須馬上帶兵回去清君側,再將二聖迎回宮中。

  正在這時,公主一眼看到了滿桌子各路宗親投送來拉幫結夥的信箋,只看了幾封就氣得她心悸氣短!

  「一群無恥之輩,居然還妄想著這個時節拉攏著你!他們也不想想,你是何人的女婿!」

  趙棟沒有說話。畢竟從外人看來,他一直屈服於皇室的淫威,不得已娶了驕橫的漁陽公主,平日應該憋屈得很。

  他們也應該是猜測著此番皇室遭逢劫難,被迫成為駙馬爺的趙棟一定迫不及待也想革新換代,不再受那帝后挾持了。

  所以這些宗親們才會紛紛寫信,試圖拉攏趙棟。

  趙棟不讓漁陽再看那些氣死人的信,只是命令大軍即刻拔營起寨,他要盡速趕回京城。

  漁陽公主也要去,可是趙棟不肯,只說京城混亂,他若帶女眷會不方便,漁陽還是留在北地惠城,待京城平定後再回去。

  現在,大魏各處能有實力挑戰王位的宗王,幾乎都集結著各路軍隊,朝著京城的方向進發。

  宗王妃並不太關心京城政局,可是也知道王室生變的時候,宗親入京的意義。

  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突然帶兵入京,在她看來應該不會是去爭搶虛空的王位,而是想要跟陛下表一表忠心,入京勤王護駕去了。

  只是宗王妃並不覺得憑藉著梁州這些蝦兵蟹將,能創下什麼驚世奇功,更覺得這父子二人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居然也眼巴巴地帶著一點家當入京丟人現眼。

  所以大家閒坐一處時,她忍不住跟落雲抱怨起來。

  落雲沒有說話,也是心事重重。她在回憶三日前的凌晨,她在梁州城門外親自送走了韓臨風的情形。

  跟蒙在鼓裡的宗王妃不同,她清楚韓臨風的實力,此番他帶著鐵面軍入京,絕對不可能是簡單的勤王護駕。京城此時風起雲湧,群雄逐鹿,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發生驚天動地的變故。誰也不清楚此番赴京是吉是凶。

  落雲將自己從寺廟親自求來的靈符掛在了他的脖子上,雖然覺得有千言萬語的叮嚀,可是話到嘴邊時,卻只剩下一句:「一定要平安回來……」

  跟封王拜相,一朝成龍相比,她更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平安回到自己的身邊。

  至於其他,她並不強求,只希望這一遭之後,北鎮王府起碼不用憋屈夾著尾巴過日子。

  在宗王王妃有一搭沒一搭的話裡,她始終一語不發。

  小公子韓逍卻發起了長篇大論。他對於哥哥非要與父王領兵入京的行為,很不以為然,引經據典地評價古往今來,投機取巧的人大都沒有好下場。

  京城動亂,真正的聰明人都唯恐避之不及,韓逍很不明白兄長怎麼突然功利心大盛,竟然做出如此賭徒之舉,更是不高興父兄不跟自己商量。

  好歹家裡他的書讀得最多,若是父兄同他商量,他一定勸諫二人不可入京犯險。

  雖然北鎮王和世子都去了京城,但這也沒耽誤小公子在自家的庭院裡,跟一府女眷賣弄自己廣博深沉的見識。

  結果宗王妃被兒子說得心煩意亂,只恨不得立刻騎馬去攔截了那二人,萬萬不能入京闖下潑天大禍。

  而那趙棟入京時,並沒有帶走兒子趙歸北。畢竟北方的的二十州剛剛平定,而鐵弗人雖然短期不會來犯,也要防患未然。

  而且趙棟還有一點私心。他知道京城如今變數太大,兒子還年輕,又是剛剛成婚,何必去淌那渾水?

  所以他乾脆留下了小夫妻在梁州。所以此時韓瑤也在娘家裡坐著,聽了弟弟的一番高談闊論。

  她卻是聽了不甚順耳,瞪眼道:「你一介書生,又懂什麼?哥哥厲害著呢,用不著你這般咒他!」

  受了趙歸北的影響,韓瑤知道的可比宗王妃母子多了許多。雖然她也不知哥哥就是威震北地的鐵面戰神,不過在韓瑤看來,兄長是比父親還要可靠的存在。

  所以聽到自己的弟弟在那不知天高地厚地品評兄長,韓瑤立刻毫不客氣地出言申斥。

  韓逍斜看姐姐一眼,冷笑一聲道:「傾巢之下無完卵,別以為你嫁給趙家就能置身事外!趙歸北可不是人家漁陽公主的親兒子!到時候也護不住你這個亂臣之女!」

  這話氣得韓瑤起身要打弟弟。

  可是宗王妃向來護著兒子,立刻瞪眼道:「逍兒有何說錯的地方?你嫁人之後越發能耐了,時不時跟我頂嘴,現在還要當著我的面耍家姐威風!要是這樣,你立刻搬出府去,少回來氣我!」

  韓瑤在母親面前是討不到好的,只能委屈地坐在了嫂嫂的身邊,不接母親的話茬。

  不過落雲此時卻抬頭瞟了小叔子一眼,淡淡道:「王室動盪,藩王入京勤王護駕乃是祖訓。父王是韓氏子孫,焉能偏居一隅,苟且偷安?你方才之言就止於院中。若是出去跟你的友人說,才是會給家宅招惹災禍!」

  平日落雲從來沒有跟小叔子爭論過什麼,聽了他那些書生意氣的酸話,也是笑笑就罷了。畢竟他是宗王妃的親兒,總要讓一讓。

  可是他今日之言,完全是無知的誑言浪語,落雲不能不出聲申斥。

  韓逍在王府裡除了父兄,一向說慣了上句,冷不丁被他一想看不起的平民嫂子申斥,竟然愣在原處,有些轉不過臉來。

  宗王妃也有些不高興,不過她也知落雲說得在理,韓逍平日總是跟一群跟他年齡相仿的友人交際,若是不注意言語,的確惹禍。

  於是她終於不輕不重地說了兒子幾句,氣得韓逍臉色漲紅,一副不愛跟婦人口角的憋氣樣。

  落雲也不想再跟黃毛小子口舌,藉口要讓韓瑤看看她新繡的花樣子,當下起身,跟宗王妃施禮後拉著小姑子出了園子。

  韓瑤跟著落雲一起,說話倒是沒有拘束,不過她其實也心懸著哥哥和父王,小聲道:「歸北這幾日得到的消息都是京城裡亂極了。我的公公也趕回了京城,父王和兄長也去了。他們會不會政見立場不同,鬧出亂子來?」

  落雲抿了抿嘴,沒有接話,因為她也不知現在的情形,唯有期盼著月餘之後,從京城傳來好消息。

  只不過沒有過多久,從京城來的書信越來越少,整個驛道如同荒廢了一般,等不到半點消息。

  就算宗王妃去各處夫人府上打探,得來也是形形色色不太靠譜的傳聞。

  有從京城逃過來的人說,整個京城乃至週遭鄉縣,都被起義的流民佔領了,許多州縣官員甚至被那些流民抓住,吊死在了衙口。

  許多世家紛紛逃離京城,京城週遭也沒有官署衙門了,燒殺搶掠不斷,儼然是要亡國的亂世情景。

  宗王妃聽了這些,在惠城官眷宅門裡也坐不住了,左右一看,發現陪她來的落雲不知蹤影,於是便問身邊的媽媽,世子妃去哪了。

  這麼一問,才知世子妃好像是去城中的錢莊辦事去了。

  宗王妃氣得朝天翻著白眼,自言自語道:「這都什麼是時節了,還有心思擺弄她那些閒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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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一鳥千金

  宗王妃哪知道,落雲可不是去擺弄閒錢去了!

  當京城驛道全都斷了消息之後,想要知道京城近況,只能聽那些捕風捉影的消息。

  落雲卻知道有個人的消息一定比官家都靈通,還有誰能比在天下遍佈錢莊的財神爺更有門路的?

  所以趁著婆婆去官眷府門做客的功夫,落雲帶人坐馬車去了城裡的茂祥錢莊表明了身份,遞了拜帖。

  這次,夥計不再推諉,入內問詢了一會,又讓貴客先飲茶稍等片刻。

  不一會,便有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停在了錢莊的門前,又下來了幾個美貌的婢女恭請世子妃上車。

  落雲知道,這馬車是遊山樾派來的,不過她身邊的侍衛卻小聲提醒世子妃最好不要上來歷不明的馬車。

  落雲笑了笑,淡淡道:「財神爺的馬車也不是誰想上就能上的,京城雖亂,可是梁州地界還沒有變天,一會你們在後面跟上就是了。」

  說完,她領著兩個侍女坦然上了馬車。

  這馬車一路行駛到了遊山樾秘居的仙隱山。

  這相連的兩座山,平日鄉民遊客都不得靠近半步,而落雲下了馬車之後,自有滑桿軟轎接應,抬著落雲來到了半山的院落。

  此處修築的屋瓦精美,儼然是山中的皇宮一般。

  雖然此時夏季,但是山中陰涼潮濕,若是體寒之人, 免會覺得有些冷意。

  可是當落雲腳踏院落地面青石的時候,卻覺得有隱隱熱氣從鞋底傳來。

  看來財神爺真是財大氣粗,不光是屋子裡,就連院子裡也鋪設了地龍,就算到冬季,也會雪落地面即化,雪水流入道路兩旁的凹槽裡,讓主人欣賞庭院落雪,卻不會弄濕鞋面。

  這個遊山樾當真沒有白來人間一遭,將所有的極致享受都研究得透透的。

  等入了屋子,繞過整幅雕樑畫棟的檀木屏風,落雲在帷幔重重間,看到了正在幾位絕色侍女的環繞下,咕嚕嚕吸著玉嘴水煙的游財神。

  那些豔姝雖美,可惜臉上的脂粉堆砌得有些俗氣,當落雲走進來時,只一身淡雅素衣,膚色賽雪,峨眉輕掃,尤其是那雙透著水波秋光的眼,便已經勝過香脂豔脂的浮華之美。

  遊山樾雖然年歲甚大,卻很愛欣賞美人。他雖然曾經見過落雲,不過那時的她眼疾尚未痊癒。

  而現在這秋波靈動的美人,彷彿是給玉雕的美人注入了魂靈,似乎更勝從前數倍。

  遊山樾看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略略施禮後,吐出一縷輕煙之餘,感慨道:「世子妃當真是老夫見過最美的麗人,聽說您眼疾已經康復,可喜可賀啊!」

  蘇落雲早就知道這個遊走在各種灰色地帶的財神爺說話有些口無遮攔的放肆,便也沒太計較,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先生照比上次也精神矍鑠了許多。」

  遊山樾哈哈大笑,一邊示意人請蘇落雲坐下,一邊道:「借您的吉言,只是不知世子妃突然尋訪至此,所為何事?」

  落雲也開門見山道:「如今各大驛道都已經中斷,我雖然有店舖夥計在京城,他們也都逃出城了,不知京城內的近況。我想著游先生神通廣大,消息靈通,便想來詢問游先生,可知京城方面的消息?」

  遊山樾略撇了撇嘴角,哂笑道:「老夫當初便提醒過世子,早些入京,可惜他卻痴迷於北地這點州縣土地的得失,遲遲不肯進京。我聽說他已經出發了,不過恕老朽直言,他現在去,也是有些晚了!」

  看來遊山樾對於韓臨風不肯聽他的話早些入京很是不滿,此時說話都略帶嘲諷。

  落雲苦笑一下:「我不過是個內宅婦人,管些賬本還略通些,可是爺們那些事情,真是一竅不通……我只想知道王爺和世子現在可安好,普天之下,能有這等通天本事的,應該也只有先生了,我此來也是姑且一試,不知先生可有消息?」

  美人一笑一愁,皆有獨特之美。

  落雲此時滿面愁容,細眉輕蹙,那種我見猶憐之感,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融化開來。

  遊山樾聽了落雲不著痕跡的恭維很是受用,心內感嘆美人正當花季時,又是忍不住得意炫耀:「世子妃謬讚了,不過老夫的確有比驛站更可靠的管道,我在每個縣鄉都有專人飼養信鴿,這些信鴿都是名貴的品種,一隻價值紋銀一百兩,又經過專門的訓練,飛得更高、更快,更遠。平日這些金疙瘩都是燒錢養著,可是到了特殊的時候就起作用了。普天之下再沒有比我這些鴿子更可靠的驛道了。」

  看來遊山樾很自傲自己比常人更神通的本事,毫不避忌地向蘇落雲展示。

  落雲清楚這樣一個幾乎近擁天下財富的老男人想要的無非是人之恭維,所以她也是盛讚了一番後,便再問他可有京城的近況消息。

  遊山樾嘿嘿一笑,意味深長道:「世子的本事的確不弱,可惜他之前將精力都用在了收復北地上。他但凡有裘振的一絲野心,只怕現在掌控京城局勢也易如反掌!根據我得到的線報,現在他似乎還未抵達京城,不過我猜他大約也是到不了了……」

  落雲蹙眉道:「京城裡不都是些造反的流民嗎?難道有什麼不可預測的風險?」

  遊山樾咕嘟又吸了一口水煙,徐徐吐出煙霧道:「聽說蔡州的東平王最先進京了……」

  大魏開國之初,各處藩王甚多。

  可自魏宣帝韓勖從侄兒那裡敲詐了王位之後,也許是怕有人學了他的樣子,便開始不斷削藩,限制了各地藩王養兵的規模數量,一旦有踰矩的行為,便毫不留情打壓削藩撤掉藩王的封號。

  到了現在魏惠帝的時候,各地的藩王幾乎都不成器了。

  不過那個蔡州的東平王,連落雲都有所耳聞,蔡州多盜賊,而這個東平王也是以剿匪著稱,據說曾指揮部下一夜連挑十八寨,很是神勇的一位藩王。

  當時大魏流民四起,起義的隊伍不斷,所以像這類擴招民兵,幫助朝廷鎮壓起義農民的藩王就算隊伍人數略微踰矩,朝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卸磨才能殺驢。若是藩王肯替朝廷分憂,非常時期,陛下也會稍微寬泛一下規矩。

  不過沒想到,離京城最遠的東平王,卻能早早到了京城!

  這不能不讓人懷疑,是有人偷偷給東平王通風報信,讓他早早入了京城。

  想到這,落雲不動聲色,只是表情一鬆,略微舒心道:「若是有藩王入京,那也很好。只要能平定了京城的紛亂,百姓們也能早日安寧,若是世子知道,大約也會跟王爺回轉,也就少了些折騰……」

  遊山樾又是嘿嘿一笑,看著落雲那光潔明淨的臉兒,意味深長道:「世子妃不必太過憂慮,我覺得你的福氣大約是在後頭。自古紅顏多薄命,我看也不盡然。能死的紅顏,都是有些死心眼的。那些能夠隨遇而安,懂得順勢依附權貴的美人,自是有無邊的富貴在等著她……說句不恭敬的,就算世子此番真出了些意外。您也不必太擔憂了,不管怎樣,我都會儘量保住您的平安,給你安排個好歸處……以後若有事情,儘管來找我,仙隱山永遠給您敞開山路!」

  落雲似乎沒有聽出遊山樾話語裡的放肆,只是愁苦一笑:「借先生的吉言了,我現在只盼著世子和公公能早點回來,京城那麼亂,我當初其實也勸他不要去。只在梁州過自己的日子不好嗎?那等亂事,摻和進去總歸不是好事……」

  遊山樾聽了這位世子妃的婦人之言,佈滿皺褶的臉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而又帶了些微輕蔑的笑。

  女人啊,都是目光短淺之輩,看來這位聰穎的世子妃,也是不能免俗。

  不過來者是客。遊山樾對於這位世子妃也很是大方。臨行時,送了她幾箱子珠寶首飾,其中光是名貴的紅珊瑚頭面就有三副。

  遊山樾說這紅珊瑚乃是改運的吉物,隨身佩戴最是福瑞安康。

  在回程時,落雲坐上了自己馬車,一直沉默不語。

  香草看著大姑娘悶悶不樂的樣子,也不知該怎麼逗弄她開心,所以香草只能打開遊山樾相贈的盒子,尋思給大姑娘看看,緩和下心情。

  不過當香草打開盒蓋時,看著裡面異常精美的首飾,不由得感嘆:「那位游先生出手也太闊綽了!這樣光澤的紅珊瑚當真是罕見,千金難求啊!」

  落雲冷冷地瞥向了那幾盒子珠寶,只慢慢低語道:「其心……可誅!」

  香草聽了,詫異地抬頭看向了落雲。

  她方才一直隨侍在大姑娘的身旁,也聽了遊山樾跟大姑娘講話。除了那老先生誇讚大姑娘的美貌時,有些老人家特有的生冷不忌諱,不夠體面外,也並沒有說出其他的冒犯之言啊?

  落雲微微閉眼,再次回想著方才她跟遊山樾的那番對話。

  她方才在仙隱山上裝了半天的傻,可並不是真的傻!

  落雲現在無比慶幸自己因為急著打探消息,而上了這山。

  遊山樾雖然並沒有說什麼,可是落雲從小就是在繼母的眼皮子底下察言觀色長大的,最會查看像繼母一類笑面虎的臉色。

  遊山樾這次對自己明顯帶了許多散漫不周。

  就好像上次,遊山樾決定捨棄曹盛押寶裘振時,對多年的老友生死也可以冷漠得不聞不問一樣。

  若是韓臨風一切順利,他斷不會如此!

  而且那個東平王的平匪事蹟甚是傳奇。韓臨風也曾說過。像那種一夜連挑十八營寨的事蹟,多少有點江湖說書的路數。

  像曹佩兒那等水桶粗腰,都能被說書先生潤色成纖柳細腰,其中水分之大,可想而知!

  這樣的事蹟,不是以訛傳訛,就是有人故意要打造一代戰神的神話,為自己積攢人心氣脈。

  在朝廷不斷削藩的情況下,幫助官府剿滅匪患,是再自然不過的養兵藉口了。

  這個東平王應該也是借此蓄養力量甚久了。

  可是養兵最是燒錢,蔡州也不算富庶之鄉……他會不會也是遊山樾押注的又一匹黑馬?

  這個老賭棍!精於賭術,應該不會孤注一擲。他當初不也是明投裘振,暗押韓臨風嗎?

  不過韓臨風的鐵面軍,卻一直致力於收復北地二十州,顯然與遊山樾豪賭江山意願不甚相同。

  而那東平王早早就得了消息入京,大約也是收到了遊山樾的密信,這才急急上京。

  再想想京城裡突然一發不可收拾的暴亂,似乎都有人刻意操控的手筆……

  蘇落雲越是往深去想越是有些不寒而慄。

  這個遊山樾,壓根不是呂不韋押賭奇貨的商賈一流,他這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越發肆意地操控京城動盪,彷彿恨不得大魏一朝湮滅才好!

  但他遠在千里之外,若要操控京城風雲,自然是更鍾意趁手聽話的傀儡。

  韓臨風不夠聽話,那麼早早入京的東平王顯然更得游金主的心思……

  落雲現在手裡還有船行的生意,從那些老江湖的嘴裡也打聽到不少關於這位游財神的傳聞。

  他似乎一早就絕了女色,所以除了一個病弱兒子外,再無其他子嗣。不過遊山樾雖然不近女色,卻養了不少的絕代麗姝。

  甚至有些年輕貌美的名流遺孀也因為生活困頓,曾投奔過他,過上了錦衣玉食,重回權貴茶宴的得體日子。

  最後在他的安排下,這些名噪一時的美人也儘是被安排到了各色權貴的枕席榻間,成為遊山樾拉攏人脈的趁手工具。

  方才遊山樾那番「美人要識時務」的話,看起來像老人家囉里囉唆的嘮叨,可是落雲卻聽得汗毛乍起。

  遊山樾分明是當韓臨風死了一樣,如審視貨色一般地上下打量著她,大約在心裡已經肆意安排著她成為寡婦後的歸處了。

  待韓臨風失勢,大約北鎮王府的女眷,都會被這游財神精細挑揀,成為送給諸王的禮物……

  這只能說明在京城的動亂中,韓臨風此時並不佔上風。而那個東平王,身為魏惠帝同父異母的弟弟,勝算應該更大一些。

  一旦東平王稱帝,勢必要蕩平所有阻礙,而韓臨風麾下的鐵面軍自然成為他的眼中釘……

  想到這,落雲再看向那一盒盒珠圓玉潤的珠寶,彷彿看到了濁臭不堪的魚蝦一般,真是叫人覺得惡臭難忍!

  她此時恨不得一下子飛到韓臨風的身邊。當初若是她不聽韓臨風的阻攔,跟韓臨風一起赴京就好了。最起碼不必在邊陲梁州兩眼一抹黑地牽腸掛肚!

  不過既然留在了梁州,總也要盡力幫著他做些能做的事情。

  等回去之後,蘇落雲找到了做飯的老崔,直接問:「我聽世子說,你以前曾是獵戶,最擅長捕鳥?」

  老崔點了點頭:「不光我會,我兒子比我更有準頭,世子妃想要吃什麼?我讓他上山給你打!」

  落雲也點了點頭:「這個時節,吃禽鳥最補。我需要你們父子幫我打下幾隻要緊的……鴿子!」

  遊山樾最引以為傲的消息途徑,都是通過他那些價值千金的信鴿傳達。

  既然現在驛道阻斷,那麼遊山樾的鴿子們應該也是異常繁忙。

  用鴿子傳遞消息,往往需要每次同時放出五六隻,避免半路出現偏差。既然這樣,若能擒得幾隻,便可探聽到消息了。

  遊山樾一直隱居在仙隱山,那麼在仙隱山處一定有傳送信鴿的驛站。

  蘇落雲打算讓老崔父子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給家裡添菜。

  老崔聽完了落雲的吩咐,立刻點了點頭,領著他精瘦的兒子,背著幾隻弓箭,還有一個大竹簍便出去了。

  落雲知道,那鴿子不是那麼好打的。仙隱山的週遭也全都是遊山樾蓄養的暗衛,若是想要避開他們的耳目,再將那些訓練有素的信鴿打下來,難度可想而知。

  不過老崔父子都不是什麼善茬子。

  當初在京城裡,扮成囚犯摸入監獄,又利用縮骨術,越過圍欄,勒殺了叛徒滅口的那個小瘦子,就是老崔的兒子。

  雖然仙隱山裡暗衛匆匆,可是這父子倆一番喬裝打扮後,摸上了半山腰,爬上樹,變成了兩棵「樹人」。

  如此蹲了一天一夜後,父子兩個各自拎著兩隻鴿子回來了。

  那鴿子也不是尋常能見到的樣子,白翅粗臉,體型也比一般的鴿子要小些,一看就是飛翔的好手。

  而那些鴿子腿上綁縛著小竹筒,待落雲打開一看,卻有些傻眼。因為紙條上寫的乃是一串數字,彷彿賬本一般。

  老崔一看就懂了,道:「這是軍中常用的給軍情加密的法子,那些數字表示的書頁字數,必須有個約定好的母本作為鑰匙,不然這紙也是廢紙一張!」

  用鴿子傳遞書信,若鴿子中途死亡落下,恐怕資訊外洩,所以一般都是如此。

  可是遊山樾傳遞的密信所用母本為何呢?這上哪裡猜測去?

  顯然這些紙條也要成為廢紙一張。

  可是落雲不死心,從書架上拿了基本尋常可見的四書五經查對,還是無果之後,又來來回回踱步,琢磨起遊山樾這個人來。

  他這個人,骨子裡帶著江湖傲氣,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十分自我。

  落雲之前與韓臨風在船上與遊山樾同飲的時候,聽遊山樾的談吐便知他不喜讀書,不過那船裝飾的書架上卻擺著一套十幾本的詩集,很是顯眼。

  韓臨風當時還問起過,遊山樾說是他那病弱兒子因為喜好詩詞,所以閒暇時寫下的詩句,排遣病中心情。

  而遊山樾則專門請人,將兒子的詩集編纂成冊,還請了當世名儒為詩集作序,排印成冊。

  雖然以前詩集也有賣過,不過兒子曾經說不喜自己詩集落入俗人之手,於是遊山樾便又將詩集都收回來了。閒暇時,他最愛翻看兒子的詩集……

  想到這,落雲突然裡靈光一閃,回想了一下,寫下那詩集的名字,打算去書鋪子碰一碰運氣,看看遊山樾會不會拿了他愛子的詩集做了母本。

  可惜就像遊山樾所言,那詩集都已經被大金主買得斷貨了,此後再沒有翻印。

  落雲心事重重地走出書局時,正好跟小叔子韓逍走了個頂頭碰。

  韓逍見嫂子來書局,便順嘴問她要買什麼書。

  落雲苦笑一聲,並不打算回答,可沒想到,她身後的夥計卻突然靈光一閃,說道:「哎呀,府上小公子在沒去惠城讀書前,一直有訂閱詩集的習慣,書局出了新書,慣例都要送給他一本……哎,我想起來了,公子您是不是也曾買過一本《見岳詩集》?」

  韓逍皺眉想了想,說好像是有點印象。

  不過那詩集整篇矯揉造作,無病呻吟。讓人看了心裡都發苦。

  當時他看了心中還大不忿,覺得若這樣的水平都能印詩集,那他也能出了七八本!

  後來,他還磨著母親也出了錢銀,自己攢了一本詩集,印了百來本,分發給了親友,這才心裡略微舒服了些。

  落雲聽了大喜過望,一把拽住了小叔子的袖子,讓他趕緊回府裡去,將那本詩集給她找出來。

  韓逍從來沒想過俗人嫂子居然也這麼熱愛詩詞,在翻出那本落灰的詩集後,還鄭重將自己寫的那一本交給嫂子雅正。

  可惜他並不知俗人嫂子拿著詩集做的卻是破解密文的勾當。

  結果這麼一試,不出所料,遊山樾果然是拿了愛子的詩集做了破解的密文。

  用自己兒子絕版的偏門詩集做母本,若不是落雲突發奇想,還真想不出來!

  而那字條上的密文基本都是京城方面匯報的最新情形。

  信裡說,東平王已經聯合了藩王裡最有勢力的三王,一同進發逼向王皇后暫居的行宮,那裡雖然有長溪王家的軍隊護衛,但是應該也堅持不了太久。

  至於北鎮世子,一直沒有出現在京城附近,大約是行軍受阻,不能及時趕到了,應該也是無望這次角逐了,畢竟東平王已經佔據了先機,若是他聯合了三王,只怕後到的韓臨風要吃虧了。

  看到這信,落雲只覺得心狠狠揪了一下。依照韓臨風的行軍速度,原本應該早早到達京城,可是這密信裡卻說他遲遲不到,究竟是半路發生了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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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冤家路窄

  破解了密文之後,落雲在屋內轉了好幾圈。

  這時老崔父子主動來說:「世子妃,您若信得過我們,我們即刻出發前往京城打探世子的消息。」

  落雲沉聲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老崔一聽,立刻晃起腦袋:「那可不行,這兵荒馬亂的時節,你若出了意外,我們可怎麼跟世子交代?」

  落雲已經想好了,她沉聲道:「我不會入京城,前往京城的路途上不是正好經過茂林縣嗎?我弟弟在那為官,我可以暫且停留在他處。等你們探聽到了消息,可以往茂林送信,那裡距離京城不過幾日的路程,總好過千里迢迢送往梁州。」

  崔家父子還是不願,不過落雲主意已定,她道:「你們不必難做,若是滿府侍衛都不願送去前去,那我自己花錢去鏢局走鏢也是一樣的。」

  老崔也知道這位世子妃主意大,與其讓那些不知底細的江湖中人護送,還不如自己人護送更安心。

  在準備出發期間,落雲一直讓崔家父子緊盯著仙隱山的動靜。

  崔家父子說,那仙隱山上的鴿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飛來幾隻,不用看都能想像山頭群鴿忙碌飛舞的場景。

  任誰也想不到,一個已經知天命之年的瘦削老頭子,憑藉著手裡掌控的驚人財力,正在千里之外的深山之中操控天下諸侯,享受著舞弄權術的掌控之感。

  這麼看來,他押賭下的幾匹黑馬里,就數韓臨風是不易擺佈的。眼下朝中生變,遊山樾也到了要有所取捨的階段,而韓臨風便是他要捨的了。

  眼下大局未定,遊山樾也並沒有在表面跟韓臨風扯破臉,可是落雲希望韓臨風能及時知道遊山樾和那幾位藩王的勾當,免得落了被動!

  不過在走之前,落雲覺得自己該先研究一下遊山樾其人。這幾日她也不斷找人探問了關於遊山樾的許多舊聞。她忽然發現,當初遊山樾年輕時曾經因為違反了魏宣帝定下的聖德先帝忌日,不可宴飲賭樂的規定,在忌日裡豪賭被官兵抓捕,入獄一年。

  就是在此期間,他的妻兒不得人照顧,又被仇家壓迫,過起顛沛流離的日子,最後他的妻子慘死,兒子流落街頭患上了癆病。

  等遊山樾出獄之後,便是血腥的報復,那些迫害過他妻兒的仇家都是家破人亡,兒女淒慘,死得都甚是離奇,不能不叫人懷疑都是遊山樾下的黑手。

  落雲看著底下人收集上來的資訊,看著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雖然那些仇家才是害死他妻子的直接凶手,可是依著遊山樾睚眥必報的性子,怎麼會不記恨下聖旨害得他入獄不能照顧妻兒的魏朝皇族呢?

  他這麼多年,撒下了這麼多的財力,積極培養一個又一個藩王暗樁,真是只是在押賭?

  再想想京城此時的亂象,蘇落雲覺得游金主哪裡是在扶持君主上位?他其實秉承著眾生平等的原則,管你是平民還是皇家,得罪他之人,最後都要你家破人亡!

  想到這,落雲的腦子裡也是飛閃著各種念頭,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要控制住遊山樾。

  可是遊山樾的身邊蓄養許多高手,在各個州縣應該也佈置了無數眼線,若是佈置不夠周全,稍微有些動作就要打草驚蛇,反而會讓瘋狗跳牆,壞了大事。

  所以思來想去,落雲只能暫且不管這隻幕後黑手,先確定了韓臨風的安危再說。

  就這樣,落雲準備了一番後,決定從水路前往茂林縣。

  落雲來梁州這一年裡,又購入了幾家船行,坐自家的船,走動也方便些。

  至於宗王妃那邊,落雲是上了船才託人給婆婆送了信,至於出門的理由也很簡單——鋪子裡香料缺貨,她親自去上貨!

  依著她對宗王妃的瞭解,若是如實告知,懇請婆婆恩准出門,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倒不如先斬後奏,等以後再說。

  在此期間,老崔父子又去打了幾次的鴿子。不光攔截了從京城而來的消息,還有遊山樾給京城東平王的密信。

  那些信大約的意思:那三王的門路,他已經疏通好了,身邊皆是安插了眼線,只要東平王籠絡住其他諸王,抓握住時機,善加利用,蒞臨龍位,指日可待!不過在諸王之中,其實那北鎮王府是最大的威脅,還望東平王要禮待北鎮父子,將他們籠絡穩住才是最好,至於那帶兵勤王救駕的駙馬趙棟,威脅也不甚大,他已經想了法子穩住趙棟……

  別的還好,這個遊山樾說他能穩住趙棟,真是讓落雲心頭火起。

  她實在想不通,像趙棟那麼一個性情耿直之人,怎麼會接受遊山樾的擺佈?

  她將這些日子來破解的密信彙總到一起,讓老崔收好轉給韓臨風。

  船行的快船都帶著大帆,在不考慮舒適的情況下,可以行走很快。

  一路上,也不知是暈船還是怎麼的,落雲忍不住噁心地吐了好幾次,臉色白得跟紙一樣,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去。

  香草寄秋她們這些丫鬟看了都心疼,想要跟船伕說讓船開得慢些。

  可是落雲卻攔著不讓,只說她並不礙事,快些趕路才是正經。

  等到了茂林縣時,老崔他們也就此與落雲分道揚鑣,換乘了馬匹繼續趕路,沿途打探世子他們的下落。

  對於家姐的突然到來,蘇歸雁是毫無準備。得了下人通報的時候也是欣喜不已,竟然等不及車伕,親自駕著馬車來船塢接姐姐。

  他在之前家書裡,早知道了姐姐的眼疾恢復的消息。

  等看到姐姐落雲從船上下來,撩起幃帽輕紗眉眼含笑看向他時,蘇歸雁看著姐姐靈動的眼睛,頓時激動得哽咽出聲了。

  在落雲的腦子裡,歸雁還是她失明前半大孩子的樣子,雖然她失明的時候,有摸過歸雁的個頭和眉眼鼻樑,可真看到一個老成穩重的少年郎君高高大大地立在眼前時,也是一陣難以抑制的激動。

  姐弟倆抱在一處,又哭又笑,一時都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熱絡寒暄一番之後,落雲眼望四週,發現茂林縣的河埠頭還算平靜,並無沿途其他地方流民四散,雜亂無序的樣子。

  一問之下,才知茂林之所以治安穩定,都是因為胡家舅舅及時派兵過來的緣故。

  上次彥縣救災時,落雲托舅舅捐了一大筆銀子,當時舅舅聽了落雲的,隱去了她的名頭,按水軍營的名頭捐了出去,給那水軍的督軍博了個一心愛民的好名聲。

  恰好陛下派官員巡查,聽了當地民生,奏與上司,這位督軍還得了嘉獎。

  想著胡雪松平日裡也是為人機敏,甚為能幹,督軍非但沒有追責胡雪松擅自帶兵去彥縣救災之罪,還提拔了胡雪松一下,讓他從了個空缺,掌管半個水軍營。

  自從京城大亂,群龍無首,那騷亂也漸漸從京城擴展向了四外的郊縣。

  各個地方駐守的軍兵每日接到了調令往往不下三四個,各種皇子名頭的都有,可是一個個都沒有配上虎符兵印,所以無論是誰的名頭的調令,兵卒們都不敢妄動。

  胡雪松擔心著自己的兩個外甥晚輩。在梁州的那個太遠,搆不著,而在茂林縣的自然要維護周全。

  他在水軍營待命,沒法親自過來,就派了一隊人馬供蘇歸雁差遣。

  如此一來,再加上茂林縣裡本就有的民兵,總算是維持了地方的安穩,不必擔心有流民侵襲。

  等回到了府邸,落雲也看到了與弟弟剛剛成婚的弟媳婦錢曉玉。

  她乃淮山刺史錢伯雍的掌上明珠,正經的大家閨秀。

  就像當初的介紹人李歸田所言,錢小姐的相貌平平,身材還有些微胖,跟容貌清秀的蘇歸雁站在一處時,看著不甚搭。

  不過落雲知道,弟弟不看重女子的外表。

  他跟錢曉玉說話時,眼神帶笑,而錢曉玉也是時不時凝神看著弟弟,夫妻情濃,關係融洽盡在不言中。

  小夫妻倆應該性情相投,日子過得甚好。

  錢小姐雖然其貌不揚,卻是下嫁蘇家,言語間絲毫沒有看輕蘇家商賈門戶的意思。

  落雲自然是滿心感謝她對弟弟的垂愛,命香草奉上了自己給弟妹準備好的見面禮。

  除了名貴精緻的布匹頭面之外,還有母親留給她的一對羊脂玉的手鐲,落雲這次也可以代替母親,終於能親自套在兒媳婦的手上了。

  再說錢曉玉,先前也是聽說了自己的這位姑姐長得好看。可是親眼見時,才發現,這般容貌出眾,氣質脫俗的女子,光是用好看形容哪裡能夠?

  怪不得一個商戶女子能嫁入王府,光是這份傾世容貌,也是讓人忍不住心生愛慕了。

  不過等二人說上話時,錢曉玉又發現這位家姐跟自己以為的那種溫婉隨和,卻空有外表的女子不同。

  只坐下不到一會的功夫,閒話了幾句家常之後,落雲便問了弟弟關於最近時局的重重變化,許多要緊的人事,居然是他們這些離京城不遠的官眷都不知道的,也不知遠在梁州的姐姐如何知曉得這麼細。

  而且她的談吐氣度,一點也不輸給世家的千金小姐。夫君自幼失恃,卻依舊能在商賈之家成才,有這樣的家姐教導,是錯不了的。

  於是雖然是初次見面,可是錢小姐對於落雲這位姑姐漸漸生起了一份心底的尊敬。

  落雲跟弟弟和弟妹簡單說了韓臨風也入京的事情。

  京城動盪,就算烽火未燃,各路諸侯也要入京勤王。所以北鎮王爺領兵,原也該是他作為皇室子嗣的本分。

  只是眼下的情形,實在動盪不明,一旦新君登基,蘇歸雁有些擔心姐夫最後落得心懷叵測,被問責的罪名。

  落雲現在也不知將來的情形如何,畢竟韓臨風一直沒入京城,下落不明。她只擔心韓臨風不要被那東平王矇蔽利用,做了別人手裡的刀劍才好。

  雖然相隔不遠的京城紛亂一片,可是隔著一道山的茂林縣依舊歲月靜好,小小的縣城依舊過著衣冠簡樸,雞鳴而起的安逸日子。

  弟弟家不是王府大院,更無什麼長輩,落雲本來可以日日晚起,可是卻夜夜無眠。

  老崔他們也一直沒有送來消息,落雲心裡焦灼,每日都吃不下飯。

  這天閒來無事,她又帶著侍女侍衛在河埠頭處散步,順便看看有沒有船來。

  結果,她到了河埠頭時,卻發現好幾艘大船停靠在了河埠頭上。

  看那架勢,似乎是官船,不時有僕人搬著行李魚貫而下,還有幾個官家模樣的,問船塢負責登記船隻的小吏:「你們茂林縣的縣丞在哪裡,還不快些來迎接京城貴人!」

  就在這時又從船上下來幾人。

  落雲立在旁邊的樹下,並不認得這些錦衣玉袍之人。不過寄秋卻連忙低聲道:「世子妃,這下來的人……有魯國公府,還有竣國公府的人,這些豪門京城裡的世家怎麼都跑到茂林縣來了?

  落雲也聽了一愣,雖然她之前跟這些豪門貴婦都都飲過茶,可那時她還眼盲,自然不認得她們的模樣。

  就在這時,又從一位女子戴著遮紗幃帽由著侍女攙扶,正走下來,

  她身後還有一個婦人抱著個襁褓中的嬰孩也跟著下了船。

  落雲知道了這些人的身份,便轉身想要走,可是沒想到,那戴著幃帽的女子突然揚聲喊道:「蘇落雲?」

  因為天熱,又有侍衛跟從,落雲一路走過來時並沒有戴幃帽,似乎是被相熟的人給認出來了。

  而這喊話的聲音……落雲不由得轉頭望了過去。

  就在這時,那女子也掀開了幃帽,露出一張花容月貌的臉。

  落雲並不認識這女子,不過她身後的香草卻驚訝小聲道:「這……不是瑞王妃嗎?」

  落雲心裡也一驚,不由得又仔細打量了這「第一次」見的方家老二。

  以前她知道韓臨風回絕了這位方二的熱烈追求,並不覺得怎樣,不過就是性格不合,不甚喜歡罷了。

  可現在當她看清了方錦書的眉眼容貌,不由得暗自佩服了一下韓臨風當初的定力——這樣的絕色女子他都能忍心拒絕?

  要不是落雲已經睡過了他,還知道他很好睡,當真會以為他是不近女色的柳下惠呢!

  再說那方二也沒想到,在這窮鄉看到了遠嫁梁州的蘇落雲。

  下意識裡,她抬頭四望,想要找尋那只能出現在夢裡的高大身影。可惜蘇落雲身邊除了丫鬟和侍衛,並沒有她想見的那個男子。

  看瑞王妃撩起了面紗,她身邊的侍衛卻緊張了起來。他們一路逃亡到這,都不讓這位瑞王妃在人前顯露真容,誰想到這位任性的王妃卻突然撩開了面紗,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領頭的侍衛統領是魯國公府的家臣,之前受了魯國公夫人的囑託,一定要細心些,千萬不可讓人發覺二小姐的影蹤。

  所以他立刻拔出寶劍,想要斬殺了看到方二的蘇落雲他們。

  不過蘇落雲跟從的侍衛可不是吃素的,還沒等那侍衛長領人過來,就已經紛紛抽刀護在了蘇落雲的身前。

  就在這時,魯國公夫人她們也看到了蘇落雲,不由的心裡一驚,面面相覷。

  方錦書卻不屑冷笑了一下,開口道:「她又不是六皇子的人,不必這般草木皆兵,且容我跟她說一會話。」

  待侍衛退下,方錦書又往前走了兩步,上下打量著蘇落雲。都說梁州的水土不好,最傷人肌膚,可是面前的女子,似乎比離京前更添了幾許風韻。而且她的眼睛……

  「你能看見了?」待看到蘇落雲的目光一直隨著她轉,方二驚詫道。

  蘇落雲點了點頭,跟方錦書施禮後道:「請瑞王妃不必擔憂,我不過是暫居弟弟家中。這裡乃是窮鄉,並無京城耳目,您與家人自可放心離去。」

  方二聞言,卻是自嘲地笑了一下,離開?她又能往何處去?

  她當初不巧跟九皇子拌嘴,一氣之下不告而別,抱著兒子回了魯國公府,沒想到就這麼湊巧逃開一劫。

  當皇宮發生宮變,瑞王府被團團包圍時,經驗老道的魯國公一下子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雖然老六和老九都是他的女婿,可是如此權力相鬥下,親情又算得了什麼?六皇子容不下自的親弟弟,又怎麼會放過他的妻兒?

  魯國公夫人一聽,只抱著二女兒和外孫痛哭流涕。她老蚌生珠,好不容易拚死生下的女兒,竟是來渡劫的嗎?

  最後老夫妻倆商定一番,決定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女兒和襁褓中的外孫送走,讓她去松原老家那裡避一避風頭,到時候,再看時局如何決定接下來的出路。

  只是當時六皇子派人把守了驛站水路,方二在老家臣的鄉間院子躲避了許久。只是後來,京城居然大亂,魯國公府也收拾細軟,跟著幾大世家紛紛逃出了京城。

  當初陛下派了好幾個人出來送信,其中還有一個他準備立九皇子為皇儲的聖旨,當初送出來時,本是想著投遞老臣,可惜那送信的人被追殺,匆忙就將聖旨扔入了京城府衙。

  撿了這聖旨的人也知接了燙手山芋,最後這聖旨便送到了魯國公府。

  現在魯國公府懷揣著聖旨,帶著二女兒和九皇子的遺孤,再加上另外幾家九皇黨一路逃亡,被自己親信的下屬,水師督軍安排到了這裡。

  據那督軍說,自己倚重的下屬外甥在這裡任縣丞,前些日子還往茂林這裡派了兵,沒有什麼流民亂匪,相對也清淨些。

  只是這幾家沒有想到,這裡的縣丞原來是北鎮世子妃的弟弟,而北鎮世子妃居然也在這裡。

  雖然剛剛成了寡婦,可是方錦書臉上的倨傲卻絲毫未減,除了連日趕路的疲憊外,似乎也並無太多喪夫的憂傷。

  她選了一處樹蔭下,坐在了侍女遞來的折凳上,倨傲地翹起下巴看著落雲道:「你……還沒生孩子?」

  看落雲點了頭,她不由得嘲諷笑道:「他的年歲也不小了,居然娶了你這麼個不生的?什麼原因?沒請郎中看看?」

  落雲看著這個逃亡路上的女人,並不想與她有什麼口舌之爭,只是再次福禮道:「既然諸位貴人前來,我讓弟弟儘早前來迎接諸位,還請諸位在這裡等候一下……」

  看她領著丫鬟和侍衛走了,魯國公夫人才不輕不重地說著女兒:「你怎麼能隨便露臉?若是被有心人看到,傳揚出去可如何是好?」

  方錦書不在意地又是冷笑一下:「如今諸王入京,自然是誰氣力大誰為皇,你和爹爹還真指望著哪位王爺好心眼,打入京城再將我們母子迎回去?如今我夫君死了,那皇后和六皇子那對奸母子才是箭靶子呢!又有誰會在意我們這失勢的孤兒寡母?」

  一旁安歇的竣國公夫人聽了,不由得臉色微微一變,覺得方錦書說這樣的喪氣話真是有些打擊人。

  依著她的意思,是不願跟魯國公府的人綁縛在一處的。可是偏偏拗不過竣國公,說什麼九皇子才是陛下欽定的國之正統,眼下變亂,無論將來誰為皇,都要儘早與王皇后一黨早早切割才好!

  所以竣國公在逃亡時,才義無返顧地與方家一起,護送著瑞王妃母子出京。

  沒想到一路逃亡到這裡,居然跑到了北鎮世子妃的弟弟這裡來了。

  想到自己的三兒子跟北鎮王府的郡主退婚時撕破了臉,兩家也算鬧僵了。這個節骨眼,峻國公府一大家子跑到這裡來,豈不是要被這蘇落雲狠狠報復?

  於是竣國公夫人連忙跟竣國公低聲商議,看看能不能挪個地方。

  不過男人們卻並不覺得這算是什麼問題。

  一旁的魯國公也聽見了,毫不介意道:「我的門生是水師的督軍,現在茂林縣裡派駐的兵將也都是水兵營的人馬。雖然那蘇縣丞的舅舅也是水師裡的統領,卻也得受督軍指揮。我的門生還會派兵來保護。一個小小的芝麻官,還能在這裡興風作浪?非常時期,他們姐弟若敢告密,立刻就將他們拿下處死。那北鎮王府有什麼本事?值得你們這麼忌憚?」

  雖然京城裡來了各路藩王,可是他們可沒聽說北鎮王府派人來。

  再說來了又如何?不過是偏地的落魄皇宗,各路藩王怎麼數,也數不到北鎮王府那裡去。

  雖然關於北鎮世子和鐵面軍勾結的傳聞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但是京城認識韓臨風的顯貴看來,簡直就是滑稽之談。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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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3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直接開撕

  這以訛傳訛的事情是常有的。事情的真相往往差之千里。

  依著魯國公看,也就是北鎮王爺眼看著鐵面軍聲勢浩大,暗地裡獻媚勾結罷了。

  想到這,魯國公冷笑一聲: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北鎮王府這樣的落魄宗親在鐵面軍那裡又有何用?

  那兩個紈袴父子加在一塊,都沒有人家曹盛民間聲勢顯赫呢!若那兩父子也不識時務領兵前來,無非是跳樑的醜角,譁眾取寵罷了!

  魯國公三言兩語就打消了竣國公夫婦的疑慮,再說他們現在也是無處可去,難得茂林縣安定祥和,總歸是個避禍的好地方。

  只是他們這一來,卻折騰著蘇歸雁一家不甚好過了。

  茂林縣城不大,像樣的屋宅也不多。現在驟然來了貴人,蘇歸雁自然要盡心為他們安排住所。

  只是他作為地方父母官,不願做出擾民之舉,更不好叫別人騰出屋宅來。

  於是他想了想,便打算將自己居住的官邸讓出來給貴人們住,而他們一家則另外隨便租個屋子暫住。

  可就算這樣,那竣國公夫人也不甚滿意,對著前來招待他們的縣丞夫人錢氏道:「雖然眼下我們落魄了些,也不至於讓你們這些地方官員這麼糟踐!這是人能住的地方嗎?屋子小得都轉不開身,我可真長見識了!我和魯國公府隨便請出一位來,都是大魏的名門望族!讓你夫君找個整齊的屋子住,不算為難人吧?還是你們蘇家對我們竣國公府有什麼不滿,故意刁難人?」

  錢曉玉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行文作對不在話下。她平日接觸之人,都是溫文爾雅之輩。面對竣國公夫人這樣毫不留情的酸臉,卻有些應付不來,一時間,她只尷尬在那,心裡覺得氣悶,有心懟回去,卻又怕讓夫君難做人。

  一時間,錢曉玉的臉色不甚好看。

  因為知道這幫人的尿性,所以落雲不放心,這次也陪著弟妹錢氏一起來了。

  聽竣國公夫人如此說,顯然是暗示著自己記恨與他家悔婚的事情,而故意刁難他們。

  她看弟妹有些招架不住,便開口道:「窮鄉僻壤,這裡的屋舍自然沒法跟京城的比。只是這裡的官署都是這樣,我弟弟又不是貪圖享樂之人,來到任上一年多,也捨不得拿縣裡賬面的銀子翻修自己住的院落,只想著將有限的銀子都花在農田水利上。不過這些屋子可不算破。竣國公夫人若是想再長長見識,還得去看我弟弟和弟媳婦現在住的院子。那是荒廢了半年的老宅子,窗紙都是破的。我剛才去看,房樑上都掛著蜘蛛呢!也怪我弟弟沒有遠見,若是早知道諸位貴人前來,就算砸鍋賣鐵也要重修屋舍,讓諸位住得舒心暢意……」

  竣國公夫人沒想到以前在京城茶宴一向低眉順眼的瞎子,如今不光眼睛好了,言語竟然也猖狂起來了。

  她以為她是誰?一個小小商賈之女,憑著幾分姿色勾搭了好色的落魄世子,就真以為自己一朝升天,可以跟名門世家平起平坐了?

  國公夫人被嘲諷奚落得臉兒發緊,只瞪眼衝著落雲道:「你的言語竟然這般放肆,還有沒有家教?」

  蘇落雲有些啞然地挑了挑眉毛,慢條斯理道:「論著品階,雖然您貴為國公夫人,又是陛下封賞的誥命,尊顯無比。可是我們王府再不濟,也是韓氏皇家的後人!難道竣國公夫人就是因為看不起我們遠鄉的王府,瞧不上我這個韓氏皇宗的兒媳婦,所以才如此肆無忌憚地呼來喝去?」

  想到韓臨風說,韓瑤當初被賜婚和親,也有這峻國公府從中使壞的手筆,落雲看著這個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就不能忍。原想著來者是客,總要給這些世家的家眷些面子。沒想到還真有蹬鼻子上臉,在亂世裡擺臭架子的人!

  落雲雖然能扮溫婉賢淑,可是一旦火力全開,跟自己那刻薄繼母長年累月磨練出來的口才何人能敵?

  她喝了一口茶,又接著道:「以前我們王府不理會你怠慢禮數,全是看在我們家郡主的情分上。可她現在已經跟你們府上解了婚約,嫁給了趙小將軍,成就良緣一段!我尋思著,也犯不著跟些不知禮義廉恥的人講家教,熱臉貼冷屁股,處處巴結著你們府上吧?」

  竣國公夫人說慣了上句,以前也絕不會有如此當面狠狠懟她的人,現在被落雲的伶牙俐齒連連擊中要害,一時間氣得臉色呈豬肝紅,倒吊的眼梢都要插在鬢角裡了!

  一旁坐著的竣國公,聽出了蘇落雲的言外之意。

  是呀,北鎮王府的那父子倆雖然是一對窩囊廢,可是那韓瑤嫁給了趙棟的兒子,人家趙棟可是手握重兵,可扭轉眼前困局之人啊!

  只是現在關於趙棟的消息不明,只知道他帶兵回來了,卻不知他現在站在皇后和六皇子那邊,還是站在陛下的一邊。

  如此看來,現在還真不能得罪了北鎮世子妃……

  想到著,竣國公連忙和稀泥道:「是我們冒昧打擾了。讓蘇縣丞一家為我們倒下官署實在是過意不去。內人不過住慣了京城的大宅子,無心抱怨幾句,還請世子妃莫要見怪。」

  蘇落雲一笑,既然竣國公聽懂了她話裡的提醒,那她也見好就收,當下只是順著話茬接道:「哎,我這個人出身不高,書讀得也少,就是心直口快,總也改不好,讓諸位見笑了。如今正逢京城動盪之時,我們也得同舟共濟,等著陛下回宮撥亂朝政。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各位海涵……」

  如此算是盡了地主之誼後,落雲便帶著弟妹錢氏出來了。

  她倆一路朝著府邸前院走,落雲低聲安慰受奚落的錢氏:「這些京城宅門子裡出來的夫人都慣會磋磨人,以後無事,你也不必招呼逢迎著他們。只是這段時間,你和歸雁要受委屈了。歸雁也是,居然找了那麼破的屋子,他以為自己還是獨自一人過活,也不替你想想。待京城平亂了之後,我讓你姐夫想想法子,儘量你們離我們近些,歸雁到惠城一帶為官,也能少些勾心鬥角,我也好照應你們,給你們蓋座大宅子!」

  在落雲看來,韓臨風若平定了京城的叛亂,必定會跟各方談妥條件後,再領兵回自己的封地,做個悠閒自在,手握兵權的藩王。到時候,弟弟離得近些,她也就少了牽掛。

  錢曉玉知道自己的這位大姑姐是財大氣粗的主兒,聽了落雲說要蓋大宅子,她也忍不住笑道:「我跟夫君一樣,都不是貪圖享樂的。只要屋前有竹,架上有書,就算粗茶淡飯也足矣。不過能跟姐姐近些的話,夫君一定開心,我先謝過姐姐您了。」

  落雲也笑道:「是我市儈了。你和歸雁都是醉心學問之人,我弟弟娶了你,當真是得一知己,我看你們過得好,我就全放心了……」

  正說著話,落雲突然又是一嘔。錢曉玉看了,連忙拍著她的背道:「怎麼了?是不是吃壞了東西?」

  落雲心裡也納悶,現在又不是坐船,怎麼還嘔?

  就在她用手帕捂嘴的時候,卻看見方錦書領著侍女正站在前方的月門處冷冷地看著她。

  落雲可不想跟方二起什麼口舌。這位女瘋子跟那位竣國公夫人可不一樣。

  這位嬌養的千金原本就脾氣驕縱,當街能跟花魁甩耳光,很沒有分寸感。

  現在她剛新寡,說不定脾氣變得多麼古怪。落雲對她還是以前一樣的策略,能躲就躲,所以福禮之後,她便要走人。

  可是方二卻橫攔在她的面前,上下打量著她問道:「世子回了梁州,有沒有納妾?」

  落雲強忍噁心,淡淡道:「回瑞王妃,我身子不舒服,需得回去休息……」

  方二卻不肯讓路,神色複雜,試探問道:「你是不是懷孕了?」

  ……落雲這段日子一直忙著家裡家外的事情,有時三餐都不應食,月事也連著幾個月不太準了。

  她都記不得自己上次月事是什麼時候來的了。不過算算日子,她跟韓臨風也是聚少離多,應該不會這麼趕巧懷上吧。」

  再說了,這等私事,她也犯不著跟方二說,所以她只是淡淡道:「謝謝瑞王妃的關心,只是吃壞了東西。」

  方錦書看她不像撒謊,不由得嗤笑一聲道:「他向來是喜新厭舊的性子,多好看的姑娘,在他那過個月餘就失了性子。你的小模樣是好些,可是又能撐多久?若是他另結新歡了,不來你這耕田,你又如何能懷上?」

  落雲身後的香草忍不住反駁道:「我家世子的府宅子清淨得很,世子爺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只敬愛我們世子妃一人,哪來的什麼侍妾?」

  聽到這方二臉色微微一變,低聲道:「怎麼可能?」

  方錦書自己可是世家貴女,長得也算是花容月貌,可是嫁給了九皇子後,不也得照樣忍受他再納娶新人?

  雖然這裡也有方二的私心,不願意讓九皇子常夜宿在她的屋裡,所以主動往九皇子的房裡送貌美的女子,不過這在京城的宅門子裡是司空見慣的了,她這樣做更是賢妻典範!

  聽到韓臨風的宅院裡乾乾淨淨,方錦書的心裡登時不是滋味!

  憑什麼!憑什麼這個瞎女人得了她的空子,嫁給了韓臨風,又能獨得他的寵愛!

  而她論才貌,論家世,哪一樣不比蘇落雲強?可是如今她卻被攪入皇權鬥爭,還死了丈夫,只能跟父母一起逃亡到這小鄉里來,纍纍若喪家之犬。

  可是這個一無是處的女人,卻可以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安然享受歲月靜好。

  越是這麼想,方錦書的心裡越氣,看著蘇落雲的眼神也越發不善。

  「一個小小世子妃,竟然管不好身邊的丫鬟,到我的面前大呼小叫,是覺得瑞王不在了,我就任著你們這些貓狗欺負了?」

  落雲知道,方二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是要找茬發邪火。

  她如今眼睛看得見,已發現方二的臉色不對,便先倒退了一步。

  果然不出所料,方錦書抬手就想給她一巴掌,不過,幸好落雲及時後退了一步,堪堪躲來了她的掌風。

  可是方二卻因為收手不及時,一下子失了平衡撞到了院子月門的門框上了。

  也是寸勁兒,她的額頭磕出了紅印子。

  這下子,方錦書更炸了。

  落雲沉聲道:「請瑞王妃息怒,是您自己磕的,怨不得別人!」

  方錦書冷笑了一聲:「你們不是背後給我起了個號,叫女張飛嗎?以為我不知道?既然是個莽人,我不高興要整治人,何須要講道理?」

  說完,她瞪著眼就叫來了侍衛,要來按住蘇落雲。

  若是以前,無論再怎麼厭惡這女人,她總要給所謂的落魄皇族留些面子,頂多就是言語嘲諷奚落這個瞎女。

  可是現在,在這窮鄉僻壤,這個女人又回弟弟這裡落了單,她豈能輕饒了這粗鄙商婦?

  她可不是父親母親,需要瞻前顧後太多,如今已經是這步天地,人活世間一遭,也不知明日生死,總要讓自己舒心痛快些!

  想到這,瑞王妃瞪圓了杏眼,高聲呼喝身邊的侍衛:「來人,將這膽敢造次的狂婦給我拿下!」

  她身後待命的侍衛呼啦啦,便朝著落雲撲了過來。

  可是就在這時,落雲身後的兩個侍衛一個箭步就躥跳到了世子妃的身前,抽出寶劍一下子就架在了撲過來的侍衛脖子上。

  還有一個侍衛將一個響哨放入口中,朝天發出一聲哨響。

  這下子,尖利的哨聲彷彿捅了野生的大馬蜂窩一樣,從官署院牆,還有大門處呼啦啦一下湧進了許多從北地帶來的侍衛。

  這些人,都是韓臨風精選出來給蘇落雲的,一個個身手敏捷,可做死士!

  那一個個長得筋肉矯健,皮膚黝黑,眼睛一瞪,鍋底般的面堂襯得眼白瘆人。

  而方錦書從京城帶出來的侍衛,雖然一個個也是精挑細選的,但主要是得長得人高馬大,儀表堂堂,別髒污了貴人的眼,他們托著關係才領了這肥差,拿著豐厚俸祿,但是有幾個見過血的?

  待兩廂交手,更是對比明顯。

  北地來的侍衛要麼不伸手,一旦伸手,個個都是黑心絕命手,那些侍衛的骨折聲哢嚓哢嚓,跟掰小蔥似的,鬼哭狼嚎聲此起彼伏。

  這下子,正堂處的魯國公和竣國公他們都出來了,見此情形也是嚇得倒吸一口冷氣,疑心是追兵來襲。

  雖然是雙方侍衛交手,可是混戰中,方錦書這金枝玉葉還是被波及了,被不知誰的鐵掌狠狠甩了兩巴掌。

  落雲倒是被幾個金剛一樣的黑鐵柱子保護得很好,她冷眼旁觀了一會,待看自己的人佔盡了上風之後,才淡淡道:「好了,都是誤會一場,你們住手吧!」

  聽世子妃發話,這些人齊刷刷地收了手,不再去踢那些倒了滿地的侍衛。

  魯國公夫人心疼女兒,忍不住衝過去扶起失聲痛哭的方錦書,然後瞪眼問蘇落雲:「你要幹什麼?真是好大的膽子!」

  蘇落雲覺得這樣鬧開也不錯。

  現在周圍局勢混亂,她還要在這裡等韓臨風的消息。而這些京城貴胄們鳩佔鵲巢,應該一時也不肯離開。現在劃出道兒來,讓人懂懂規矩,留些分寸也好。

  所以她不卑不亢,收斂著眉眼道:「國公夫人應該問問瑞王妃橫攔著不讓我離開,是要幹什麼?一會問我府上有沒有侍妾,一會又打聽世子與我的夫妻私事,又藉故咒罵我的侍女,最後還要侍衛來按住我,要賞我巴掌!真是好大的威風!就算她是堂堂皇子王妃,我們世子也是正宗的皇嗣後裔,我身為他的世子妃,豈能任著人呼來喝去,如侍女丫鬟一樣,想打就打,想罵就罵?」

  她這麼一說,其實魯國公夫妻倆就心裡明鏡了。

  他們的女兒一旦犯了心魔是什麼光景,他們倆還不清楚?這又是看到了北鎮世子妃,就犯了癔症,開始找茬教訓人了!

  只可惜,這次女兒算是碰到了硬茬子了!

  這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人如今倒是不瞎了,可膽子變得怎麼這麼大?

  記得以前在京城裡時,無論女兒再怎麼挖苦她,這個蘇落雲也是裝傻充愣絕不回嘴的。

  另外她手下的這些侍衛是虎狼成精了嗎?這又不是生死戰場,他們下手怎麼這麼黑?

  魯國公夫人自知理虧,可是她護短成性,依然要強辯幾句:「你這無禮的丫頭!真以為嫁入北鎮王府就……」

  可惜她還沒有說完,就被魯國公一眼瞪了過去:「別說了!還嫌不夠亂?我們是來避禍的,不是來惹禍的!」

  訓斥了夫人之後,他衝著蘇落雲一抱拳道:「世子妃也說了,都是誤會一場,還請體諒小女喪夫之痛,心緒還未平復。你既然要回去,那老夫就不多留世子妃了,請!」

  蘇落雲也是見好就收,既然魯國公肯說人話,她自然也是以禮待之。

  於是再次福禮賠了不是後,蘇落雲帶著烏泱泱的侍衛們,再拉上看傻了的弟妹錢氏,就從容出了院子。

  等他們走後,方錦書氣急敗壞地嚷道:「父親,你怎麼能容那下賤女子對我如此無禮?」

  魯國公也也沒想到,女兒都已經嫁人生子,可是對韓臨風的瘋勁兒似乎還沒過。

  他不願意讓郡國公府的人看笑話,只拉上妻女回了自己的屋院,這才沉下臉申斥道:「真是婦人短視!你們倆難道都沒看出來,那北鎮世子妃的身邊都是什麼人嗎?」

  這些婦人自然是看不出門道。可是魯國公也是曾經在兵部擔著差的,他在兵營裡做過幾次督巡,自然清楚兵卒的門道。

  大魏兵營裡的老兵痞們都有個習慣,戰場上斬殺十人會在自己手背處,用墨針刺下一根牛角的形狀,如此便可無聲炫耀戰功資歷。

  蘇落雲手底下的那些侍衛們,手上的牛角最少的都得有三四個,領頭打得最凶的那幾個,手上刺青的牛角似乎都要連成一圈,變成手鏈子了!

  若他們不是在吹牛炫耀,那麼這些人可都是些殺人如麻的戰場屠夫啊!

  這幫子粗魯兵痞們若殺紅了眼,管你是什麼勛爵貴女,都是一刀捅殺乾淨的事兒!

  所以在方才混亂的場面下,魯國公才急急喝止住自己的夫人少逞口舌之快,好讓北鎮世子妃趕緊帶走那幫子凶神。

  且不說方錦書捂著紅腫的臉,氣得哭啼不止,就是魯國公夫人也從來沒這麼憋氣過,只能也含著淚跟國公抱怨:「生逢亂世,居然要受這等沒由來的閒氣。可憐我那大女兒,跟著六皇子去了行宮,現在也是生死不明!」

  魯國公也長嘆一口氣,久久沒有說話,此時屋外悶雷響動,一場大雨又將來襲……

  再說落雲與弟妹錢氏頂著雨,匆匆回到了現在暫租的院子時,正好與迎面出來的一個男人走了個頂頭碰。

  落雲定睛一看,不由得驚喜萬分地叫道:「舅舅,您怎麼來了?」

  原來來者正是舅舅胡雪松!

  他原本在水師營待命,可是無意中聽聞有京城貴人前往茂林縣,而且上面還要往茂林縣派兵。他擔心著歸雁這孩子,就藉著調兵之際,也跟過來看看。

  沒想到,在河埠頭見到歸雁時,聽他說落雲也來了。於是甥舅二人便一路回來等落雲。

  落雲許久未曾看到舅舅了,這一下子又有說不完的話,倒是將方才的不快沖淡了許多。

  可是錢氏從小到大都沒見過方才打架的情形,這一路頂著大雨回來,都沒回過神來——姐姐的侍衛與魯國公府大打一架也不是小事啊!

  所以這歡聚時刻雖好,她也不得不大煞風景,將蘇歸雁拉拽到一旁與他小聲說了方才的事情。

  蘇歸雁聽了,卻是氣憤填膺:「那個方家的二千金,還是這麼胡攪蠻纏!是看我姐姐好欺負,就變著法磋磨人!」

  胡雪松也聽到了這話,問清了事情的來由後,也認為打得好:什麼國公貴胄?都如此亂世了,那就統統打回原形,真當他的外甥女是好捏的軟柿子!

  錢氏沒想到自己擔憂的事情,這甥舅二人居然完全沒有體會到,不由得幽幽嘆了一口氣,緊縮的眉頭始終放鬆不下來。

  落雲知道弟妹在擔憂什麼,倒是笑著寬慰道:「我與那瑞王妃乃是經年宿怨,若要得罪,老早就得罪了,倒也不差這一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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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31: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人情冷暖

  不過錢氏並沒有被寬慰到, 反而心裡更愁:「現在戰亂,人人自顧不暇,都在茂林縣還好說, 若是等局勢穩定下來,瑞王妃回京了,報復姐姐您該如何是好?」

  胡雪松卻是冷笑一聲:「她想回去?只怕難了!」

  胡雪松身在水軍營,消息比週遭官署靈通些,自然更能瞭解到當前的局勢。

  如今東平王登基的呼聲越發強烈。就連週遭的兵營也在傳,東平王已經佔領了京城,又聯合了諸王,馬上就要即位了。

  若是東平王登基,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還有方家兩個女兒什麼事兒?

  誰能想到, 都以為方家當初穩操勝券,兩個女兒中必定出個皇后。可是到了眼下的光景,鳳凰貴女被拔了翎毛鳳尾, 只能躲到小鄉里以求保住性命。

  不過就在前些日子, 又一隊人馬入局。

  趙棟的北地部隊也趕到了京城。

  雖然陛下就在行宮,可是人卻被捏握在王皇后和六皇子的手上, 若是貿然攻打行宮,很有可能會傷及陛下的性命。

  這也是東平王那些藩王入京, 卻包圍行宮遲遲不攻宮門的原因所在——率軍攻城與逼死為質的陛下何異?

  這是臉蛋上掛屎, 遺臭萬年的髒活。諸位打著勤王名號的韓姓藩王彼此謙讓, 誰也不肯做這個伸臉沾屎的出頭鳥。

  原本趙棟是打算入宮面見皇后,以女婿的身份對她動之以情, 曉之以理的。只要皇后與六皇子肯安全交出陛下,他也可以作為交換條件,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了這母子二人逃亡就是了。

  不過那行宮除了駐地的守軍外,還被東平王的人馬包圍得水洩不通。

  若是殺過去的話,勢必又是鏖戰一場。那東平王打的是宗室勤王的名號,趙棟也不好拿了他跟叛軍一般處置。

  雙方僵持之下,東平王提出要跟趙棟談判一番。

  也不知當時談了什麼,只是趙棟回來時,臉色鐵青,神色大是不同以往。

  而後,東平王居然開始撤軍,而趙棟率軍長驅直入,一路殺向行宮裡去。

  駐守行宮的軍隊正苦苦支撐,據說宮門眼看就要攻破了,可是趙棟的兵營裡好像被人大鬧了一場,有人似乎揍了趙棟將軍。

  然後趙棟突然又命令撤軍,大部隊呼啦啦啦就散去了。結果東平王不費摧灰之力,借了趙棟的東風之便,入了行宮控制住了王皇后和六皇子他們。

  不過東平王並沒有迎陛下回京,而是藉口陛下龍體欠奉,不宜挪動,繼續讓他在行宮「養病」。

  東平王也沒有殺王皇后和六皇子,還是將他們跟皇帝一起軟禁行宮,再以此為條件,轉身與皇后代表的長溪王家談妥了利益交換,換得長溪王家對東平王登基的擁戴。

  據說陛下正在擬詔,準備傳位於東平王,那給東平王改龍袍的裁縫都開始量體準備改龍袍了。

  畢竟東平王現在挾天子以令諸侯,又有了王家的支援,如此絕佳的上位機會怎能錯過?

  落雲聽了心裡頓時有不好的感覺。

  當初遊山樾的信箋裡讓東平王不必擔憂趙棟,說他自有法子。

  那個法子究竟是什麼,而東平王又跟趙棟說了什麼?

  現在眼看著形勢漸漸朝著東平王的方向傾斜,遊山樾顛覆朝綱的計策顯然是要得逞了!

  現在落雲在這裡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清楚,只盼著快些傳來關於鐵面軍的消息。

  不過很快,這小小的茂林縣又陸續來了一些逃難的京城貴胄。他們也帶了紛繁不一的消息。

  據說東平王那邊似乎也不太順利,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了一支部隊,也不打旗號,突然就冒了出來,偽裝成了搬運行李的宮人,閃電襲擊攻下了行宮,將陛下給劫持走了。

  過了幾日,終於有消息從京城傳來——陛下已經被迎回了宮中。

  王皇后的封號被陛下褫奪,六皇子也被囚於西宮偏殿。

  東平王等諸王更是一朝被擒。

  作為魁首私製龍袍,有忤逆之心的東平王,已經在皇宮午門前被砍了頭。據說當天午門之前,血流成河,一批批屍體倒下,簡直都沒有下腳的地方。

  短短幾日,京城風雲變換如同天地顛倒,乾坤挪移。

  現在京城發下告示,陛下頒布親自書寫的貶斥詔書,昭示王皇后勾結東平藩王亂國之罪,以正天下視聽。

  這告示一被貼出,茂林縣的那些世家貴胄們簡直歡呼聲一片。

  畢竟能逃到這裡的都是九皇子一黨,如今王皇后和六皇子倒台,諸王叛亂平定,陛下也已經回宮,就表示這場叛亂已經徹底平息。

  他們也算是熬到了頭,可以再回京城,恢復以前錦衣玉食的日子。

  一時間,魯國公一家暫住的官署彷彿小小行宮,茂林縣裡暫住的那些公侯貴女們紛紛來祝賀瑞王妃守得雲開見月明。

  九皇子原本應該被立皇儲,卻一遭慘死,而陛下已經是到了油盡燈枯的階段,而長溪王家的罪責難逃,只怕要迎來一場浩大的清洗。

  九皇子的兒子雖然只是襁褓中的嬰孩,卻背靠著方家的勢力,有眾多方家族人的扶持,再沒有比這嬰孩更合適的皇儲人選了。

  而剛成了寡婦的瑞王妃雖然坐不上皇后之位,卻可一步登天,成為皇太后,扶持幼帝治理山河。

  這個節骨眼,逃亡到此的夫人們自然要好好朝拜未來的太后,聯絡一下情誼。

  方錦書這幾日也算是看盡了人情冷暖。

  那東平王起初要稱帝的消息傳來時,那些貴胄們對她是唯恐避之不及,就算河邊散步,都要遠遠繞行,若不是父親的門生帶兵相護,自己和兒子恐怕都要被人擒拿去諂媚新帝了。

  可是現在,聽聞陛下已經肅清君側,重新回宮,這些個趨炎附勢的小人們居然一個個又恬不知恥地說些阿諛奉承之言。

  方錦書冷眼看著她們諂媚的樣子,只是冷笑不語。

  不過相比於她們的諂媚模樣,方錦書更想欣賞一下那個膽敢命人掌摑她的商婦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應對的樣子。

  茂林縣不大,方錦書也知道那女人有早晚去河埠頭看船打聽消息的習慣,所以她特意選了時間,帶著侍女僕人去與那個商婦偶遇。

  果不其然,一清早,她就看到那身著素衣的窈窕身影在河埠眺望遠方。

  當方錦書走過去時,原本以為能看到這婦人驚慌失措的模樣。可誰想,蘇落雲看到她只是如往常一樣,眉眼不動,神色從容,向她施禮問安後,便準備扭頭走人。

  「站住!」方錦書在她的身後厲聲喝道。

  落雲站住後淡然問道:「瑞王妃有事?」

  方錦書扯唇一笑:「你弟弟是縣丞,應該早就收到了消息,陛下已經安全回宮了。你得罪了我,難道心裡不慌嗎?」

  蘇落雲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道:「我為何心裡要慌?天下平定了不是好事嗎?若是這樣,我公公和夫君也不必再為王室擔憂,自可回去梁州繼續過日子。不是很好嗎?」

  方錦書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蠢,居然聽不出自己的話外之音,她忍不住要被蠢婦人給氣樂了:「你應該知道,陛下其他的兒子皆不成器。更無世家扶持,而我的兒子卻是瑞王唯一血脈,更有魯國公府和峻國公府等世子的鼎力支援,你覺得我成為太后,你還能在梁州過太平日子?」

  蘇落雲笑了笑,淡淡道:「梁州一向自給自足,除了定期向朝廷納稅之外,不須得王庭太過勞心。日子太不太平,也要看老天是否賞賜甘泉雨露,莊稼是不是風調雨順。就算是身居上位者,也不可任意胡來,再造生靈塗炭。再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得馬而焉知非禍……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方錦書眯了眯眼:「你什麼意思?」

  蘇落雲坦然道:「長溪王家之亂剛剛平定,陛下親歷了外戚專權之苦。此番王家敗落,接下來會不會再出第二個王家?陛下聖心難測,我不敢妄自揣度。可是古往今來,也不乏去母留子的例子。縱觀古史,總有幼主登基前,親母突然急病去世。幼主雖然年幼歿母,但有二三可靠老臣輔佐,也可成一代明君……」

  「蘇落雲!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你到底在說什麼!」方二的臉色青白一片,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別的什麼。

  看著瑞王妃勃然大怒,蘇落雲也只是再次福禮:「不過是講些古史而已,既然王妃不愛聽,我自是告退了。」

  說完,蘇落雲轉身離去。跟在她身旁的寄秋藉著轉彎的功夫,回頭一看,發現那瑞王妃還怔怔立在原地,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寄秋轉過頭來,小聲對蘇落雲道:「世子妃,您也真敢講。若是那瑞王妃記恨這一遭可該如何是好?」

  落雲一邊快步走著,一邊低聲道:「不嚇嚇她,依著她的性子,明兒就能帶著一群貴婦來給我使臉子刁難人。」

  她現在已經是身濕不怕雨淋,左右已經得罪透權貴,也不差再多一次了。

  現在她只能滿心祈禱自己家的男人爭一口氣,沒有捲入諸王之亂中。只要韓臨風手裡握著兵馬,就像他說的,就可以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豪橫地過日子,更是可以全身而退。

  當陛下駕崩,新帝登基後,也須得時日才能積攢力量,平藩北地。

  在那之前,就如韓臨風所言,誰也不會輕易來招惹梁州的北鎮王府的。

  不過茂林縣已非可以安身之地。她得想法子帶著弟弟一家,和舅舅早點離開。

  方才她去船塢查了船,發現自從陛下回宮之後,各處戒嚴,船隻車輛無論公私,沒有兵部的牌子一律不得行走。

  就算落雲自己有船,也難以離開。走水路是不行了。落雲想要再尋尋野路子,看看能不能早點離開茂林縣。

  可是當她回去正跟舅舅她們商量的時候,再次有船隊進入茂林縣,來者帶著兵部的牌子和陛下親自書寫的詔書,要迎瑞王之子回京,跟陛下爺孫團圓。

  當然,在茂林縣避居的那些公侯們保護皇嗣有功,只要驗明身份,不是六皇子一黨,也可一起回去。

  就在蘇落雲以為這群瘟神可以退散了的時候,卻有又太監前來口旨,說是恭請北鎮世子妃也回轉京城。

  落雲愣在原地,不解京城中的陛下怎麼會知道她也在這。

  就在這時,慶陽卻領著一隊人匆匆而至,開口道:「世子妃,世子派我來接您入京!」

  看到了慶陽,落雲的心算是有落地之感了,喜極而泣道:「怎麼?世子也在京城?」

  慶陽笑著點頭道:「當初領兵迎陛下回宮的,就是世子,不過我當時在京城疏導流民離開,也不太清楚他帶人攻打行宮的情形,容得您見了世子再問當時的情形吧。」

  落雲雖然知道的不多,可知道韓臨風安然無恙,心裡就徹底安穩下來了。

  慶陽的意思是不光蘇落雲回去,胡家舅舅和蘇歸雁夫妻也都入京。

  蘇落雲聽得眉頭微微一皺,盯看著慶陽道:「為何都要入京?不是有什麼事兒吧?這話是世子親口當面對你說的?」

  這些日子來,蘇落雲都是高度的戒備,聽慶陽這話,怎麼聽都像一網打盡的路數。

  不能不叫她疑心打量慶陽。

  剛開始慶陽還傻憨憨地沒反應過來,等看到世子妃面色緊繃地盯看自己,這才醒過腔來:「當然是世子親口對我說的,我還能騙您不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撒謊騙人時愛……愛打結巴,說話都……都他媽的不利索。」

  說到最後,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又結巴上了,急得他哎呀一跺腳:「世子妃,您甭拿那眼神看人了,我若撒謊,叫我死在亂軍刀槍劍雨之下!」

  落雲當然知道慶陽不會撒謊,不過她是擔心慶陽被人欺騙利用罷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會聽韓臨風的話,早點進京跟他團圓。

  只是上船那天,卻不甚順利。原來壓根不必瑞王妃開口,以前欺負北鎮世子妃的局子就自動支起來了。

  這次方錦書沒有挑頭,她一直心事重重的樣子,看著懷裡的孩子發呆。

  那峻國公夫人看著北鎮王妃的人是一百個不順眼。

  眼看著蘇落雲要上船,國公夫人冷哼道:「之前戰亂時節我就不挑剔禮節了,可是現在陛下已經回宮,一切都該有個章法。聽說北鎮王爺和世子也領兵入京了。這藩王無奉詔入京,便是叛亂之罪。東平王等諸王已經伏法,就不知北鎮王府有沒有得了陛下的寬恕……待罪之人的家眷跟瑞王妃同船而行,不大好吧?」

  這話一說完,立刻得來了其他夫人侯爺的隨聲附和,看著蘇落雲的眼神也充滿了鄙夷——這麼一個遠鄉偏宗的落魄王親,居然也不知天高地厚,打算趁著國亂投機取巧!

  如今陛下回宮,這些入京的藩王有一個算一個,誰也逃不了被清算的命!

  而這個牙尖嘴利的北鎮王妃,首當其衝,最應該治她一個大不敬的罪過,想來也是跟那北鎮父子二人同跪午門,血灑在石板地上!

  就在這是,有侍衛過來跟蘇落雲道:「世子妃,您的確不坐這條船,您的船在後面呢!」

  蘇落雲倒是無所謂,她也不愛跟這些尖酸的夫人們同乘,哪怕坐條破船也無所謂。於是她「嗯」了一聲,舉步便朝著後船走了過去。

  峻國公夫人奚落了那商婦,心裡莫名地覺得暢快: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那日居然敢當面給她下臉子!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一個出身卑微的賤婦,在世家貴女的面前毫不知收斂。她倒要看看,這商婦跟落魄的北鎮王府一家最後落得個什麼淒慘下場!

  可就在這時,她身邊站立的一位夫人朝船後眺望,低聲驚詫道:「她是不是又上錯船了?我怎麼看著她上的船……像是陛下巡遊渭河時坐過的那條遊船?」

  峻國公夫人循聲看了過去,只見一片明媚的陽光下,落雲輕提裙襬上了一艘剛駛來停好,船體鎏金,船帆重疊的雕龍大船。

  若是沒記錯的話,這還是前年陛下為了帶瓊貴妃遊玩而新造的大船,就連陛下都沒用上兩回。

  怎麼那賤婦一人上了那條船去?莫不是下面的人搞錯了?

  其實蘇落雲自己也是一邊上船,一邊心裡犯嘀咕。

  就算戰亂時節,京城裡的船不夠用,臨時拉拽了皇家御船來充數,也該是瑞王妃他們這些望門貴胄來乘坐才對啊。

  要知道瑞王妃她們坐的船雖大,卻是普通商船,並無出奇之處。

  只她和舅舅他們坐這船,簡直是踰矩啊!這個韓臨風又是起了悶騷的性子,如今他護駕回宮,必定掌管著船隻一類。這是借了便利以權謀私,故意給瑞王妃她們難堪不成?

  落雲一時苦笑,覺得她和夫君在得罪貴人的方面,倒是不謀而合,一起往死裡作!

  所以她到船邊上,便定住不動,轉身問慶陽:「你從哪裡弄來這船的?我坐不大合適啊!」

  慶陽卻很肯定道:「世子聽老崔他們說,您來的一路上似乎暈船暈得厲害,所以特意找來了這條船,聽說開起來特別穩,也省得您再不舒服。」

  落雲有些哭笑不得,就算現在是兵荒馬亂的時節,坐這船也會留下話柄。她是絕對不能坐的。

  可是慶陽卻道:「世子妃,世子還在等你呢,您不坐這條,眼下可找不到配了兵部牌子的船,坐別的,您可入不了京城!」

  眼看著前面的船已經開始啟航,跟他們換船也來不及了。

  落雲被慶陽催促得不行,只能暫且上了船。

  待上了船,弟弟蘇歸雁繞著船艙走了一遭,看著那雕樑畫棟的艙壁,還有固定在甲板上的檀木座椅,長長嘆息一聲:「聽說是前年新造的船,朝中國庫一直喊著空虛,卻能造出這等華貴之物……也難怪現在會……」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覺得不妥,急急住口。

  可是蘇落雲知道弟弟在感慨什麼,他一定是覺得身居上位者如此耽於享樂,也難怪會有這一場諸王內亂。

  如今陛下回宮,一旦緩過神來,想必又是一場清算。就是不知北鎮王府立下救駕奇功後,是否能平安躲避這場波瀾浩劫。

  只是姐弟倆在甲板說話時,卻不知行在前面的船隻上的人也在遠遠看著他們。

  竣國公夫人此時滿心疑竇,走到魯國公夫人的旁邊小聲道:「夫人可曾聽聞了什麼,怎麼那人卻能坐陛下的遊船?」

  魯國公夫人上哪裡知道去?她跟竣國公夫人一樣,都在茂林縣裡困頓著,不知道外界的消息,所以她也只是附和道:「我也納悶,按理說這船,除了陛下,似乎也就宮裡的娘娘能用……」

  一時間,這些夫人們也是暗自猜測著,難道陛下迴光返照,在將死之前看中了族裡晚輩的美豔嬌妻,想要納入宮中?

  不能夠啊,不然這也太荒誕了!再不然就是底下的人弄錯了船隻,將該給瑞王妃的船給那婦人坐了?

  可是無論怎麼猜測,眾人都猜不出頭緒,這兵荒馬亂的年月,真是出什麼新鮮事都不稀奇了!

  再說落雲,等上了船後,也可以抽空仔細問慶陽世子入京以來究竟為何一直沒有消息了。

  慶陽也老實回道:「其實我們老早就到了。不過卻並沒有去州縣落腳,一直在山中郊野駐紮。世子說,雖然京城大亂,可是藩王無奉詔領兵入京,就算打著勤王的幌子,也會留下把柄,還是看看再說。再則,入京的藩王也是太多了,世子說,就不去湊熱鬧了。」

  落雲點了點頭又問:「那老崔他們有沒有將信兒及時送到?」

  慶陽趕緊道:「送的很是及時,可幫了大忙了。沒想到遊山樾那老貨居然跟世子玩陰的!世子知道了他們用信鴿傳遞消息之後,便打探了幾個州縣的茂祥錢莊。發現有些錢莊的後院有放鴿子的據點。老崔和他的兒子又打了幾隻,也就清楚東平王他們的動向了。」

  落雲想到了趙棟,於是又問了問趙棟的情形,可是慶陽卻一臉為難道:「世子妃,有些事世子囑咐了我們,說暫時不要外洩,以免壞了大事。等您入京城,就什麼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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