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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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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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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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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2: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睦鄰友好

  如今落雲已經是在世子的屋宅下討生活,自然要分清眼色高低。

  韓臨風若定要覺得佔些便宜才舒服,她也不能拿簪子劃他。

  只求前次吵架,自己這臭硬的脾氣讓他倒了胃口,消減了興致。而自己呢,也得給世子爺些台階下,主動去哄哄東家掌櫃的。

  等哄他消氣,他若講理,兩人自然依舊相敬如賓。

  而她也會花大價錢,買幾個俊秀清靈的女子入府,給世子做個通房侍妾,讓他沒功夫再尋思自己。

  但他若不講理,非要嘗嘗瘦骨頭的味。蘇落雲也知道自己避無可避。只能像父親開解自己的混賬話那樣,眼睛一閉,只當被狗咬了。

  等他嗦了自己這沒幾兩肉的骨頭,吃夠了味道,應該也就沒有念想。

  到時候,韓臨風應該能如約放了她自由。

  雖然,落雲覺得不至於到那最不堪的一步,可她已經習慣了凡事做最壞的打算:她嫁人一回,守身如玉也進不了烈女傳。

  聽香草說,韓臨風長得不難看,幾次挨著他,感覺他的身材也是結實硬朗,若是挨上幾遭,也不至於產生被肥豬拱了的聯想……

  落雲想著想著,覺得自己有些像初次去青樓消遣的爺,總是擔心著粉頭不夠俏,自己白白耽誤工夫賠了銀子。

  如此好壞都想了一番,自我安慰後,她深吸一口氣,做好了被人冷臉以待的準備,在清晨的清風裡,沿著剛剛鋪好的卵石路走向世子書齋。

  待她到了書房門口時,恰好世子練功回來,應該是練得甚是賣力,身上留了很多的汗。

  好在他不似駙馬趙棟有多汗症,而且平日也是整潔之人,所以味道並不難聞。

  落雲走過去主動先給世子請了個早。

  前幾日是她不顧尊卑,掉臉子在先,總不能指望著世子來哄吧?

  他倆的交情,似乎沒到那個份兒上。

  出乎她的意料,韓臨風倒沒讓她冷場尷尬,只是仿如無事,拉住了她的手,很自然地帶著她坐到了書齋的椅子上:「這幾日公文太多,批到半夜,怕著回去吵醒了你,便在書齋囫圇幾個晚上。怎麼樣,你一個人睡得可好?」

  這顯然是彌天大謊,他雖然在工部領了差,卻是巡查京郊河道、縣鄉一類的差事。

  這是個清閒活,只需在月初月中時,巡查一下在修建的河道,再在官員陪同下,吃吃喝喝即可。

  那工部的大人也知道他的為人,具體事宜直接交代給他配的文官,甚至連興修河道的圖紙都沒給過他半張,他哪裡有什麼公文需要批到半夜?

  若是韓臨風跟自己甩臉子置氣,蘇落雲倒是一早就想好了說辭。

  可他如此善解人意,在跟來的丫鬟侍女前絕口不提那日起爭執的事情,反而讓落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她不好意思隨聲附和,乾脆繞開這個話題:「我新調了些香,兌在洗面水中漱洗完畢便可肌膚留香。世子要不要試一試?」

  韓臨風自然也是從善如流,站在蘇落雲的身邊,看她倒香調水。

  等淨面之後,世子便坐在小桌子上喝粥。

  落雲方才在自己房裡剛喝過血燕羹,也吃不下去,便踱步來到世子的桌子旁,尋思著給世子的香爐再添些新香。

  可是她的手指剛剛觸碰到桌子上的東西,便頓住了。

  原來那桌子上不見公文,卻是滿桌子的竹片。這跟店舖裡給她記賬用的竹片很像。

  當蘇落雲伸手輕輕撫摸時,才發現竹片上不是數字,而是刻滿了深深字痕……這到底是幹嘛用的?

  「聽香草說,你失明前很喜歡讀詩,我閒來無事,便將幾卷詩集刻在竹片上。你閒暇時,也可以慢慢品味揣摩,畢竟有些詩,光靠聽是揣摩不出意境的,還是要逐字逐句默默玩賞才好。」

  看來這幾夜世子獨居書房,真的很忙,幾夜的功夫刻出許多竹片出來。那些字刻的頗深,很費氣力。

  這番用心,當真沉甸甸的讓人接不住。

  落雲一時語塞,只能摸索著竹片上的古詩:「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這詩乃古人所寫,可是這隔牆思慕一類的,又跟她與世子的相識帶了幾分相似。

  她不敢狂妄自大,覺得韓臨風這樣的男人會隔著紅牆對她輾轉思慕。

  可是這徹夜雕刻竹片的誠意十足,又是如此真真切切。

  執握著這一摞用心的竹片,蘇落雲甚至為自己心裡先前對韓臨風的惡意揣度默默自責了一下。

  就算他好色些,也不失為個心腸滾熱的好人。

  她放下竹片,來到小桌前,摸索了筷子,給世子的碗裡夾了一塊乾炸河魚,然後儘量若無其事道:「現在夜裡寒涼,等世子公務不忙了,還是回屋歇息吧。」

  韓臨風主動將碗挪到她的筷子下,一邊接魚一邊道:「好,我今夜就回去住。另外屋內有些空蕩,你得空時,讓管事挑寬些的軟榻放在內室,等到臨窗賞花的時候也方便些。」

  看來兩個聰明人經過幾夜冷靜之後,都選擇了各退一步,避免扯破了臉的爭執。

  而一旁寄秋等侍女看著主子們和好如初,也大大鬆了一口氣。

  待吃過了飯,韓臨風先將府裡的兩個女眷分別送上車。然後再騎馬去工部。

  因為今日有漁陽公主的宴會,所以蘇落雲和韓瑤都接到了信函,準備前往赴約。

  跟前兩次一樣,韓瑤一出門就要避嫌,當出了青魚巷子後,甚至馬車都沒等一等身後的那輛,徑直一溜煙跑遠了。

  蘇落雲既然猜到了小姑子的嫌棄之心,便也不緊不慢,稍微遲些才到了公主府。

  她大約能猜到,韓瑤這麼做是奚嬤嬤的攛掇。這個奚嬤嬤仗著自己的亡夫對王爺有救命之恩,譜子擺得甚大,全然忘了自己的出身不見得強了多少。

  以後再有宴會,落雲大約會謝絕參加,或者不跟韓瑤同去。

  就算她跟韓臨風是假夫妻,也不想讓別府女眷看姑嫂不合的笑話。

  等下了馬車的時候,蘇落雲發現小姑子韓瑤果然沒有等自己,而是先去見了漁陽公主。

  所以待會入了大廳見過公主之後,她也沒再去招嫌,獨自尋了個角落坐下。

  想著一個月前,她還只能坐在駙馬府下人使用的飯堂裡吃吃秋風宴。

  沒想到只是月餘的功夫,她這個原本在偏廳吃飯的,居然升堂入室,進了主人的客廳。

  當然,她現在雖然跟那些高不可攀的貴婦們同坐一室,可並不意味著她們就是平起平坐的。

  京城遍地都是權貴。而漁陽公主結交的很少有寒門清流,都是世家貴戚。夫人們在一起相處,心裡也都有桿衡量高下的秤。

  誰家位高權重,身邊逢迎的人自然就多了些。可若門楣不夠,家裡也沒有爭氣的子弟,那也是要晾在一邊無人賞識了。

  蘇落雲自己出身不高,夫君也不夠襯頭。而那些夫人也過了打聽新鮮時事的熱情,再沒人過來跟她攀談,自然要坐冷板凳的。

  漁陽公主雖然對她不錯,但這樣的場合,她身為主人家忙於應酬,也無暇理一個受冷落的小輩。

  落雲倒是無所謂,拽個果盤,閒嗑瓜子,聽著別人說話就是了。

  不過她側耳這麼一聽,那些說話的人裡頭,可沒有自己小姑子韓瑤的聲音。

  按理說韓瑤是剛入京城的新面孔,夫人們應該尋她說話才對啊。

  看來是因為父親和哥哥都不夠爭氣,她這個新入京的小姐也受了冷落。

  香草得空的時候,偷偷跟蘇落雲耳語,說那韓郡主也是太可憐了,先是獨坐了一會,現在被那個奚嬤嬤強拉硬拽,主動跟幾位夫人打招呼呢。

  不過那幾位夫人除了客氣地謝謝郡主前些日子捎帶過來的禮外,再無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如此轉了幾圈後,等到峻國公府的人來,那奚嬤嬤才如獲至寶,陪著小郡主跟未來的婆家寒暄同坐了下來。

  落雲微微嘆了一口氣,就算她看不見都能想像到小姑子的尷尬。

  那個奚嬤嬤有些倚老賣老,以為自己在京城人頭熟,能給小郡主引薦引薦,打開交際局面。

  豈不知她不過當初跟王妃在京城交際一場。離京那麼多年,又不是什麼權貴宅門子裡的,誰認識她這個老婆子啊。

  不過寄秋也在看奚嬤嬤的笑話,忍不住也彎腰小聲跟落雲道:「我瞧著峻國公府的大夫人很面冷,剛才郡主跟她請安,大夫人似乎態度也不甚熱絡……」

  落雲知道,那位峻國公府的大夫人向來是慢熱的。

  不過她面對未來的兒媳婦也如此冷淡,卻有原因。

  北鎮世子剛剛鬧出個不大不小的醜聞,如今自己的兒子卻要娶這種荒唐鬼的妹妹,應該哪個婆婆都樂不起來吧?

  過了一會,終於開始擺宴了,就在這時又來了幾位臨時應邀的。

  一個是恆王妃方錦柔,還有一個便是剛剛許給了九皇子的方二小姐。

  原來恆王妃是推拒了這場宴了的。因為今日恆王本來要跟李歸田大人前往受災嚴重的彥縣,她準備送皇子出城,便推了邀約。

  不過李歸田大人因為要主持幾日後的童試,怕著不能及時回轉,便又推遲了出發的日子。

  恆王妃驟然空閒下來,本也不準備來赴約。可是沒想到妹妹方錦書卻突然來訪,看到了桌子上放的邀請函,上面還附了參加的貴賓名冊。她一眼瞟到了北鎮世子府家眷的名頭,便磨著姐姐一同赴約了。

  等方家兩姐妹進來的時候,挨著漁陽公主的兩個上位自然而然地便讓了出來。

  這倆姐妹各嫁一皇子,而且還都是儲君的上上人選。無論怎麼樣,魯國公府將來都要飛出一隻鳳凰來,皇后之位十拿九穩。

  如此潑天富貴,何人能及?

  像這類宴會,都是有些講究的,畢竟朝堂之上政敵分立者比比比皆是,有些不願意碰頭的,事先也會打聽一下,各自避開就是了。

  漁陽公主這次宴會便沒有請方二。原因無他。因為九皇子跟圓滑的六皇子不同,乃是堅定的議和派。

  趙棟與九皇子在朝堂吵了不下數次,以至於漁陽公主也不待見老九這個弟弟,自然不會邀約方家老二。

  不過方二除了是老九的未婚妻,還是恆王妃的親妹妹,她既然跟著姐姐來了,漁陽也不好開口攆客。

  在方錦書毫不客氣挑理,問公主為何厚此薄彼的時候,公主倒是落落大方,挑著眉梢笑罵了管事,怎麼發帖子忘了方家二小姐?

  不過方老二突然到來,可真讓原本悠閒嗑瓜子的蘇落雲暗叫一聲不好。

  韓臨風雖然沒有什麼政敵,卻桃花爛債一地。

  若是早知方老二會突然前來,蘇落雲肯定是不會來這宴會的。

  那位恆王妃還好,會顧及顏面,不會亂刁難人。可是方二是什麼性子?那可是當街就能攔人罵的。

  蘇落雲打算風緊扯呼,趁著眾人圍繞著兩位未來的鳳凰貴女寒暄的時候,推說自己突然腹痛難忍,早走一步。

  反正每個月裡,女兒家都會有不適的日子,若是真受了寒,疼得要早走,漁陽公主也能理解。

  不過光她一人走,顯然不仗義。

  所以就算韓瑤似乎在人前刻意與她保持著疏遠,蘇落雲還是盡責地讓懷夏叫韓瑤過來一趟,她有話與小姑子講。

  可惜懷夏過去一趟,卻並沒有請到人過來。

  懷夏傳了小郡主的話,只說嫂嫂如果有事情,可以回家裡說,她現在正在跟峻國公府的大兒媳婦閒聊,暫時不能過來。

  蘇落雲其實也是好心提醒,可是韓瑤不願意過來,那她也就仁至義盡了。

  就在她悄悄領著人走出去時,奚嬤嬤卻突然立在了落雲的身前,冷著眉眼問:「宴還沒有開始,世子妃準備哪裡去啊?」

  這位老神仙愛管人的癮頭可真大,這是覺得只管一個郡主不過癮,便又來監督她的言行了。

  蘇落雲說道:「突覺腹疼,要回府歇息,我已經讓懷夏去跟漁陽公主告一聲罪,暫且先回府了……嬤嬤和郡主若是無事,也早點回去吧,我感覺今日可能要變天,說不定一會要下雨的。」

  奚嬤嬤冷笑一聲,今日豔陽高照,她可不用瞎子來看天氣短長。

  再說這等權貴雲集的熱鬧場合,就算是腹痛也要忍,這盲女以為是廟會趕集,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蘇落雲可不想聽這位操著梁州口音說教個沒完,就在奚嬤嬤剛剛起頭的時候,她突然急急用肩膀將奚嬤嬤一下子頂開,一邊摸索疾行,一邊道:「壞了,要拉肚子了,嬤嬤且讓開,哎呦呦,要忍不住了……」

  說完,她便在香草的攙扶下急急往外跑去。

  奚嬤嬤被撞了個趔趄,差點坐到地上。

  她見這位竟然如此失態,連儀態都不顧,氣的也是腮幫亂顫。

  這個上不得檯面的女子!就算撒謊,也要撒個像樣子的吧?既然拉肚子,幹嘛急急往門外跑,難道馬車上有恭桶嗎!再說了,跑得那麼快,該不會是裝瞎吧!難道這駙馬府裡有能吃人的虎不成?

  蘇落雲也知道自己撒謊不周全,不過她也懶得周全,只求快些離「張飛女煞」遠些便好。

  這等權貴雲集的場合離,以方老二現在入魔的勢頭,想要為難人真是太簡單了。

  蘇落雲不想再給諸位夫人增添下飯的談資,自然要快些遁走。

  置於韓瑤,這位小姑子本就不是跟蘇落雲一起出府的,又不願在人前跟她這個掉價的嫂子說話,那麼何時回府便也悉聽尊便了。

  落雲自問仁至義盡,所以回來後,當也剛剛回府的韓臨風問她妹妹為何沒回來的時候,她卻心平氣和,毫無愧色。

  不過她也將自己早些離開的原因跟韓世子講了,端看他願不願意去接一接妹妹。

  蘇落雲做好了被世子責罵的準備,畢竟她明知道不妥,還一個人先走,的確有些對不起東家的妹妹。

  可韓臨風聽了,只是點頭應道:「你做得對,是我考量不周,不該讓你參加這宴會。至於韓瑤,她年紀小,一味聽信身邊蠢昧老嫗之言,若是不經一經疼,怎知是非?又怎知京城是怎樣的龍潭虎穴?方二再怎麼刁鑽,也不至於在世子府伸手打人,不過是一些言語奚落,聖德先皇的子孫受得住這些,她也該經些風雨了。」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又道:「那個奚嬤嬤在梁州將養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狠狠被下回臉子,估計她還得帶著韓瑤四處丟醜,經這一次,讓她收收氣焰也好。」

  韓臨風對她居然一句硬話都沒有,這反而讓蘇落雲開始真的愧疚了。

  當她低聲與世子道歉時,韓臨風伸手替她扶了扶頭上的步搖金釵,順手將她攬在了懷裡,低沉道:「府宅裡女眷若是被人羞辱,大抵是男子無用,才害得女眷被人輕慢冷落。是我無能,連累了你和妹妹,關你何事?」

  蘇落雲猝不及防被他攬在懷裡,實在有些手足無措。若說世子在吃她豆腐,可人家嘴裡都是正經的話。

  而且他的大掌在自己的後背輕拍,似乎在安慰哭鬧孩兒一般,似乎也算不上輕薄。

  可偏偏他又是越抱越緊,害得她緊貼在他硬實的胸膛上,想要伸手捶打他的後背,又覺得打擾了人家自憐自艾的愁緒。

  因為韓臨風突然不說話了,也不知是不是想到壯志未酬之處,突然黯然落淚。不過他靠在自己脖頸處的鼻息似乎愈加沉重,隱隱的熱氣,甚是有些燙人……

  最後落雲覺得被勒得喘不過氣,這才輕拍著韓臨風的後背,小聲道:「請世子不要憂傷,我相信你一定有壯志凌雲之日……那個,能不能鬆鬆手,我要喘不過氣兒來了。」

  聽了她這麼說,世子才如恍然驚醒一般,不是很有誠意地說了聲抱歉,然後深吸一口氣,突然提劍去後花園練功去了。

  看來世子的精力真的很充沛,外出勞累了一天,居然還有精力打拳。

  落雲想著那勒得他甚緊的手臂,抽空很認真地想了想王府要選買些俊俏的姑娘了。

  自從他倆上次爭吵之後,韓臨風倒是移到了新搬來的軟榻上安睡了。

  起初還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有一次寄秋夜裡進來準備給桌上添些新茶,正好看見世子在軟榻上睡。

  後來第二日,寄秋便緊張兮兮地問世子妃,是不是又跟世子吵架了?

  沒有辦法,幾次不巧被僕人撞見後,韓臨風說這樣下去,跟他長久的風流姿態不符,容易崩塌了偽裝。

  於是他從昨夜起,又讓人搬走了軟榻,回到大床上睡了。

  唯一值得落雲慰藉的是,兩個人是各自睡一張被子,乃是隔被而居的鄰居。

  為了讓世子夜裡有個跟風流相符的正經去處,落雲已經吩咐田媽媽去花樓處打聽了,問問世子以前都最喜歡哪個姑娘,她會自掏腰包給姑娘贖身,讓她入府伺候世子。

  這麼一想,落雲能微微鬆一口氣。

  就在世子去打拳的時候,落雲更衣卸了金釵,又摸著刻字竹片「看」了一會書後,那位小郡主也終於回府了。

  不過,她卻是哭著回來的。

  事實證明,蘇落雲料想的完全沒錯。那日方錦書攛掇著姐姐前來參加宴會,完全是裹著一口惡氣來的。

  她早就打聽到了,北鎮世子妃跟漁陽公主私交不錯,也會來參加宴會,所以特意來會一會世子妃,順便找些晦氣。

  哪想到,那個瞎子跑得倒是快,還沒等她落座將椅子溫熱,那賣香料的居然藉口腹痛溜之大吉,連個影子都看不見。

  這一口怨氣淤積,總要找個宣洩之處,於是韓臨風的那個郡主妹妹,就進入方二女煞的法眼。

  方二存心要下小郡主的面子,便不急不慢地問峻國公府夫人,這三公子何時娶親,自然而然將話題牽引到了韓瑤郡主的身上。

  等將韓瑤郡主上下打量一遍後,方錦書則略帶輕蔑一笑:「聽說梁州寒風凜冽,這一看韓瑤郡主,果真不假,臉蛋倒不必塗胭脂了,也怪紅的,跟鄉下人倒有幾分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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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2: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尋常夫妻

  但凡經常外出討生活的人,風吹日曬,大都有臉頰曬傷,紅殷殷一片。

  所以有這標記的,大都不是什麼顯貴人家,多是務農,或者跑船子弟。

  韓瑤本是嬌生慣養,自然肌膚嫩滑。可惜從梁州來的這一路上,雖然有馬車遮日,但是也略微有些曬傷了。

  原本再過幾日就能消退了,而且她還塗粉遮掩了,本不太顯眼。

  可是被方錦書這麼一點,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那有些起皮掛霜的臉頰上了。

  那等風臊的豔紅,倒是有幾分村婦味道,於是有那不矜持的,居然忍不住悶笑起來。

  韓瑤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直在梁州嬌養,哪裡受得了這個?當時就面頰發燙,有些說不出話來,臉頰顯得愈加紅了。

  偏偏周圍不乏拍馬捧屁者,也是看準了方二小姐看著北鎮王府的人不順眼,於是又是接二連三,以著好言相勸的口吻,品評著韓瑤不合京城事宜的穿著打扮。

  言語嬉笑,全然當小郡主是現成的靶子,逗樂解悶的引子了。

  最後連方家大姐都聽不下去。

  就在方二又不依不饒地刁難人時,恆王妃不動聲色地咳嗽了一聲,轉而說起了六皇子為了彥縣水災,開壇守齋,為百姓祈福的事情,才算是將眾人話題引到了別處。

  可是魯國公府二小姐如此下臉子的場景,峻國公府的人如何看不出來?

  韓瑤未來的婆婆峻國公夫人雖然面帶微笑,其實已經心內如野火燒灼了。

  可恨公公當年自作主張,給老三定了這門依靠不上的親事。

  這韓瑤還沒過門呢,就不招方家姐妹的喜歡。

  將來一旦這二姐妹之一登上了后位,那峻國公府豈不是也要黏連著倒霉?

  所以當有人再問起兩家何時完婚時,峻國公夫人當著韓瑤的面,清冷說道:「現在這世道不甚好,情都往後推推,等世道好了再說。這幾日,我也要給北鎮王府寫信,商量著要不要推遲婚期。」

  世道雖然不太平,可是韓瑤已經提前入了京,便是準備完婚之意。沒想到峻國公夫人竟然絲毫沒有跟北鎮王府商量,便當著眾人的面提出推遲婚期。

  明眼人都知道,這就是峻國公夫人不甚滿意這姻緣,隱隱有悔婚的苗頭。

  被一眾貴女當笑話品頭論足了半天的韓瑤這次再也忍不住了,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起身說自己身子有恙,提前告退了。

  還沒等出駙馬府的大門,小郡主便已經以袖遮臉,痛哭失聲,待入了馬車時,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來。

  奚嬤嬤在一旁也是上火著急,柔聲安慰著郡主,可是韓瑤卻恨恨道:「別說了,且讓我靜靜!」

  等回了青魚巷子,她便下了馬車,甩開身後一眾丫鬟婆子,一個人跑回屋子裡,關上房門哭。」

  總之,韓瑤郡主來京城後,正式參加的第一場盛宴,就這樣黯淡收場。

  那日回去後,郡主在房裡哭了甚久,甚至連飯都沒吃。

  晚上一起泡腳的時候,蘇落雲問韓臨風要不要過去看看小姑子。

  韓臨風讓丫鬟擦了腳,又穿上便鞋,便讓人去將妹妹請到他的書房裡。

  兄長來叫,韓瑤不能不去,不過她的嗓子也啞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坐在椅子上抽噎。

  一旁的奚嬤嬤便將宴會上發生的事情說給韓臨風聽。話裡話外的意思,又是將小郡主手的委屈算在了世子這門低配的婚姻上了。

  若是當初他肯娶魯國公府的二姑娘,小郡主何至於被人如此奚落?

  聽了奚嬤嬤這話,韓臨風倒是撩起眼深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道:「你現在不光是要做郡主的長輩,甚至連我和世子妃的事兒也都能管了。就然如此,奚嬤嬤要不要上一上韓家皇室家譜,徹底名正言順做了主子?」

  奚嬤嬤原本是想借此提醒世子,有個這樣的世子妃,以後前路坎坷,帶累滿府。沒想到世子居然開口斥責起她來,自然是滿心不悅。

  不過世子發火,她也只能跪下,依舊端著兩朝元老的架子,不卑不亢道:「老奴知道自己踰矩了,可是忠言逆耳,為了北鎮王府,就算拚死,也要直言勸諫。如今因為那世子妃,我們算是徹底得罪了魯國公府,連帶著峻國公府也不樂意。世子若是不想辦法讓方二小姐消氣,以後您和小郡主可怎麼在京城裡安度?」

  韓臨風也是被嬤嬤這死諫老臣的架勢給氣樂了,他輕笑兩聲,開口問向韓瑤:「今日世子妃找人叫你過去,你緣何不過去?」

  奚嬤嬤又搶著道:「是老奴阻了郡主,她當時正跟峻國公府的大兒媳婦說話呢。」

  韓臨風靠在椅子上繼續對妹妹道:「你遠道而來,不知京城交際場合的進退。你嫂子本好意想提醒你跟她一起走,避開魯國公府的人。可是你身為府裡的主子,全然不能自己拿定主意,更不顧你嫂子的好意。既然決定留下了,你又受不得別人的言語奚落,失態離開,哪裡像個堂堂郡主?韓瑤,你覺得就算峻國公府不悔婚,你自己能在京城立穩腳跟嗎?」

  韓瑤不由得抬起哭得紅腫的眼,抬頭看著哥哥。

  聽了這麼氣人的事情,可哥哥依舊是寵辱不驚的樣子。她不由得想起父王懲戒少時頑皮的哥哥,那麼長的皮帶子抽在少年的身上,他的臉上也掛著這樣淡漠不動的表情……

  韓瑤的心裡是很敬服自己的這位兄長的,她雖然在梁州短了些見識,卻不缺心眼。

  如今在魯國公府這一遭,她也算是知道身邊的嬤嬤有多麼不識時務了。

  自己聽個梁州老嫗的話,不光讓外人看了世子府姑嫂不和的笑話,更因為自己受了奚嬤嬤的攛掇,一味逢迎巴結峻國公府的人,失了北鎮王府郡主的矜持氣節。

  所以兄長的話點到了這裡,她總算是止住了哭,嘶啞著嗓子道:「原也怪不到嫂嫂,是我不懂事,貪玩留下,自取其辱……能否勞煩兄長給父王寫信,陳明今日之事,不必等峻國公府悔婚,我們自己先解了婚約吧!」

  這話一出,一旁的奚嬤嬤先驚了,她覺得小郡主太孩子氣,難道她不知王妃當年為了攀上這門親,花費了多大的氣力?

  韓臨風聽了妹妹的話,卻讚許地點點頭:「峻國公府當年定下這親,也是老國公的意思,並非峻國公夫婦樂意,你若能想開是最好,不過解不解婚約,也要兩方家長商定,不是你我能先定下的。這幾日你暫且不要出門了,若是想要散心,可以跟你嫂子去京郊的別院玩玩。」

  這時,奚嬤嬤又想說話,可是韓臨風淡淡道:「我選買了兩船布匹還有藥材傢俬,原本就是要送往梁州,這些東西金貴,若沒有個知根知底的人跟船,我也不放心,就勞煩嬤嬤你走一趟,將兩船東西送回梁州吧。」

  這不就是變相攆人?奚嬤嬤急了,今日小郡主受辱,她雖然也有錯處,可是她是王妃派來的,豈能說攆就攆?

  可惜世子心疼妹妹,似乎將錯全怪在她的身上,也不聽她解釋,只是淡淡道:「您雖然資歷甚老,可未上韓家家譜,就還是王府的奴婢。若是不願聽我的話,你也要先回梁州一趟,讓父王褫奪了我的封位,尋個人接管了世子府再說。」

  話到這個份兒上,顯然已經不給奚嬤嬤什麼面子了。奚嬤嬤鬧了個面紅耳赤,只能訥訥告饒,退了下去。

  那船也走得甚快,未到兩日便要起航。

  於是奚嬤嬤這個通天老仙,外加另外兩個她帶來的老僕一起打包回程,被送上了船。

  這樣一來,世子府少了老仙的氣息,也讓人待得舒心暢意了。

  不過那峻國公府的婚事,的確很是棘手。

  落雲並不知那日書房裡的風雲。

  事後她也問了韓臨風,那韓瑤小姑子該如何自處。韓臨風淡淡道:「還有一年的時間,韓瑤若是會來事,得了峻國公夫人的喜歡,那也還好。若是一直喜歡不起來,說不定峻國公府也跟我那前未婚妻一樣,能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婚,到時候只能各自嫁娶了。」

  蘇落雲知道世子也被退親的歷史,她只能轉移話題道:「可郡主是女子,也要面子,既然還未出嫁就不得婆婆的喜歡,為何不是北鎮王府退親,卻偏偏要等人家退?」

  韓臨風沒有做聲,而蘇落雲覺得自己踰矩了,她又不是韓瑤的真嫂子,說這些,有些太不見外了。

  可沒想道韓臨風卻開口道:「這婚約,是母親當初花費了不少心思才求來的。峻國公雖然不似魯國公那般位高權重,可也是喬木世家。有能讓女兒離開梁州的機會,母親怎麼會讓父王退親?」

  京城繁華之地,是母親最留戀的地方。可惜她嫁給了北鎮王府,自然與京華煙雲重樓再無干係。

  能把女兒嫁入京城,是北鎮王妃的執念。

  蘇落雲明白了。原來是北鎮王府高攀了峻國公府,只是不知當年北鎮王妃用了什麼手段,才賴上了這門親。

  瞭解到這些,再想想白日裡宴會上的場景,蘇落雲不得不替自己的那位小姑子長嘆口氣。

  隨後幾天了,韓瑤聽了兄長的話,不太願意出門了。

  現在奚嬤嬤走了,少了挑唆事情的,她反而跟嫂子每日待在一處,話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落雲並沒有藏私,藉著這幾日的功夫,也給小郡主講了講京城內各個府宅子裡的局勢。若下次再有宴會,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不過韓瑤因著上次的刺激,有些怯場了,每日裡,比較常去的地方反而是甜水巷的小院子。

  還有兩日就要恩科了,落雲每日都讓廚房燉煮滋補湯水,再給隔壁送去。韓瑤閒的無事,便也跟去看看。

  韓臨風嫌棄繞來繞去礙事,乾脆在兩府的隔牆上鑿了個洞,這樣一來,送去的湯還是滾熱的呢!

  待到恩科那日,韓臨風也陪著小舅子一同去了考場。

  歸雁的東西都是落雲讓香草和田媽媽挨個驗看過的,生怕有什麼疏漏。

  大魏朝的童試不像正式恩科,須得連考三天三夜。但是時間也不算短,禦寒被子一類也要準備,防止變天。

  所以家裡但凡有條件些的,都是大車小車的接送,考場前也擁堵得車水馬龍,壓根也顧不得誰家給誰家讓地方避嫌了。

  下了車之後,韓臨風乾脆將蘇落雲護在身前,又讓慶陽等兩名侍衛護送著小舅子入考場。

  剩下的時光裡,他們也懶得回府,便去了相鄰的客棧等候。因為往年有考生昏厥被抬出來的,擔心考生的親人,一般都不會離開考場太遠。

  現在考場附近的客棧房間千金難求。幸好韓臨風一早就命人在這裡定了房間,不至於讓自己的女眷在烈日下暴曬。

  隨著考場的銅鑼聲響起,一朝寒窗苦讀,成果便在此一舉。

  落雲今晨早早起來,跟著弟弟忙碌了一大清早,心裡其實也有些焦火,氣血一時有些供不上來。

  而且這幾日,韓臨風又請了位不知哪裡的郎中給她針灸治療頭痛之症,每次針灸之後,都有睏乏之感。

  所以等入了客棧的客房,蘇落雲又是睏勁來襲,半閉著眼,恨不得立刻睡去。

  待進了屋子,她被韓臨風扶上床後,逕自脫了鞋子躺下,原也就是想要囫圇一下,安穩心神。

  可沒想到,一閉眼就這麼昏沉睡去。

  待她總算是睡夠時,突然覺得腮幫子下面的枕頭有些硬,待她伸手一摸時,卻是溫熱一片……

  雖然看不見,可鼻息間熟悉的氣溫讓她知道,自己似乎是將世子厚實的胸膛當了枕頭。

  其實他們倆在客棧裡還同睡一床,當然有些不妥。

  不過客棧的床只有這麼一張,而世子好像也只訂了一間房。丫鬟僕人都在廊外候著,他若也累了,的確只能共擠一張床。

  不過她既然醒了,自然要將床讓給世子。

  可就在她小心翼翼地摸索,準備跨過下床的時候,正在熟睡的男人突然動了動,結果落雲一下子就跌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也不知怎麼這麼巧,當她落在他身上時,好巧不巧的,嘴唇竟然也貼在了他的唇上。

  當感覺那帶著絲絲涼意的柔軟時,蘇落雲想要趕緊爬起來,可是她的腦袋卻被一隻大掌定住了,然後便很自然地加深了這一吻。

  這種被巨浪拍打理智,頭暈腦脹之感,是她生平沒有過的經歷,只覺得臉頰發燙,感覺他的鼻息也是滾燙灼人。

  待得好不容易分開,還沒等她開口申斥,身下的男人便無辜道:「怎麼今日這般熱情?我還沒睜眼,你便撲了過來?可惜歸雁也該出來了,我們好像耽擱不得太久……」

  落雲也算牙尖嘴利的了,與人鬥嘴幾乎沒落過下風。

  可他說的是什麼混賬話?竟然好像她十分飢渴,特別想要!

  「你誤會了,我,我是不小心跌落在你身……」

  韓臨風卻瞭然地將她抱起來,再放在床邊,順便蹲下替她穿鞋子:「我是你相公,長得也不錯,你若想親近我,也是應當的,不必解釋……快起來吧,方才考場已經敲了三遍鑼了。」

  落雲真是一口鬱氣堵在胸口——她一個瞎子,居然還要落得垂涎男色的罪名,就算六月下冰雹,都洗刷不了她的冤屈。

  不對!他若睡著了,怎麼會聽到三遍鑼聲?他方才分明就是假寐,再說方才他若不動,自己又怎麼會跌在他的身上。

  沒等落雲討伐幾句,世子爺便以哄孩子的口吻道::「好好好,是我垂涎你的美色,藉機會輕薄了你,這總行了吧!別皺眉了,你瞪眼的樣子可真像奚嬤嬤。」

  蘇落雲徹底被他整得無話說了,只氣得哭笑不得,只能繼續瞪眼腹誹:若是奚嬤嬤,他也能跟嗦骨頭一般親個沒完?

  韓臨風看著嬌妻杏眼圓睜開,鼓著腮幫的樣子,著實惹人憐愛,他忍不住再次俯下身,迅速吻了一下,然後便拉著她的手,笑著大步出了屋子。

  蘇落雲活了這麼大,卻才發現,自己嫁的這個男人當真是個百變妖孽!

  她起初以為他是紈袴,可後來發現了他深藏不露的另一面。

  而在品行上,她一向認為他是謙謙君子,可是婚後才發現,他說不定還真是個紈袴色胚子!

  先前他紅顏無數,誰也說不好那是假戲,還是真做。

  這突如其來的親暱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以至於蘇落雲在考場外迎向弟弟的時候,都是面皮微微緊繃,有些鬆緩不過來。

  她看不見,自然不知道這走出來的考生們神態各異,不過絕大部分的考生都如喪考妣,出來見了親人便忙不迭抱怨:「今年的的考題太難,先生根本就沒教啊!」

  甚至還有人已經開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直言自己沒有考好,對不起家裡幾個月來點燒的燈油。

  香草看見歸雁少爺走過來時,表情有些發木,一時間也有些忐忑,小聲跟落雲道:「大姑娘……少爺可能是沒有考好,看著那神色有些不對……」

  聽她這麼一說,落雲的心裡一沉,可是表面上卻笑著迎了過去:「好了,終於考完了,橫豎都不去想了。今日你去世子府吃晚飯吧,世子已經命廚子做了你愛吃的菜,還可以再飲些酒,好好地鬆泛一下。」

  她連問都沒問應考的情形,只是希望弟弟能夠保持平常心。

  本以為歸雁會排斥入府,她也想好了,讓廚子到時候將酒菜送到蘇家小院就好了。

  沒想到歸雁竟然沒有反駁,看那意思,並不排斥入府。

  落雲有些意外,心裡更是一沉,看來他考得比預想的還糟糕,這孩子,怎麼看上去略微反常呢!

  可待回了世子府時,還沒等酒菜鋪擺,歸雁便迫不及待跟姐姐小聲道:「姐姐,你猜這次考題是什麼?」

  蘇落雲有些失笑:「這我上哪裡猜去,考得很生僻?」

  歸雁強自抑了略微激動的心,小聲道:「默背一類的自不必說,都是先生讓熟背的了。可是時務那一章……考的竟然就是農田水務!」

  當試卷展開時,歸雁萬萬沒想到草包姐夫當日跟他閒聊的農田水務當真就是這次應考的考題。

  而且最離譜的是,要考生們陳述的,就是關於眼下水患之事。

  歸雁當時冷汗都冒出來了,疑心自己的草包姐夫吃了熊心豹膽,派人偷了主考官的試卷,偷偷洩題給他。

  可是擦了擦汗,他還要沉下心應答。自然而然地便將韓臨風那日所說的未雨綢繆,水車共用之策寫在了紙上。

  當然,他也很想針砭時弊,可以是又想到了姐姐的懇切之言,於是又打消了念頭,務求中規中矩。

  其實自從那次世子跟他說了彥縣水患後,他倒是有意無意地看了些關於農田水利的書籍,對於這方面,已經不是兩眼一抹黑了。

  所以相比於旁邊那些面露悲苦,抓耳撓腮的少年來說,蘇歸雁答得很快。

  蘇落雲聽到這,倒是跟弟弟想的一樣,也疑心韓臨風用了什麼手段。

  他倒不見得會派人去偷卷紙,因為只要換身夜行衣,大約他自己就能作姦犯科了。

  韓臨風這時也聽到了小舅子的猜度,不由得挑了挑眉,他可沒有去行竊密之事。只不過依著主考官的心性,大膽猜測了一下,誰想到竟然這般好巧不巧地言中了。

  「我那日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公務跟你閒談幾句,雖然讓你有些啟發,可那文章卻是你臨場撰寫,與我之言,倒也沒多大干係。」

  歸雁仔細一想,也是,那日世子不過是寥寥數語,東拉西扯的閒談罷了。

  也許他真是瞎貓撞到了死耗子,就這麼蒙對了考試的題目呢。

  這終於考完了,少年的心裡也是一鬆,再看這兒草包姐夫成婚已經是數日了,對待姐姐倒是甚好的樣子。

  姐姐自從入了世子府後,那雙頰似乎豐韻了許多。

  而且兩個人的關係,似乎也不像他臆想得那麼糟糕。最起碼這個韓臨風吃飯的時候,都能夾了姐姐愛吃的菜,放到她面前的小盤子裡。

  姐姐的嘴角不小心蹭到了油,他也能趕緊用手帕替她擦拭。

  就是姐姐似乎不甚領情,有一次還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世子爺的手。

  而他那草包姐夫也不惱,被打了手還在愜意地笑。

  這種微妙的相處,似乎跟尋常夫妻沒有什麼兩樣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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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2: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出趟遠門

  少年的心裡自有一桿秤,看韓臨風對待姐姐還算體貼溫和,而姐姐也不似他擔心那樣屈辱而滿懷鬱悶的生活,他的心自然放下了大半。

  所以韓臨風再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的語氣也恢復了幾分昔日的平和。

  於是,姐夫和小舅子終於可以平心靜氣地在一處飲酒了。

  落雲的心裡也長鬆一口氣,待到晚上再跟世子一起泡腳的時候,也是誠心感謝他對自己弟弟的提點。

  這樣一來,倒是不用再提客棧裡的尷尬一吻。

  可是到了晚上安寢的時候,當韓臨風上床後很自然地將她摟在懷裡。

  落雲實在想不起,她和這個男人何時起竟然變得如此親密。

  猶記得上次爭吵之後,世子爺還睡在室內新搬來的軟榻上。

  可是有幾次被入夜進來添熱茶的丫鬟給撞見了。待第二天時,寄秋、懷夏,甚至香草都來問她是不是又跟世子吵架時,落雲也是疲於應對了。

  所以分床而居沒有幾日,世子便又回到大床上來睡了。因為落雲堅決反對,那個什麼安神的香也未再點。

  雖然兩個人是各自蓋著被子,可是起初時,身邊多了個男人,落雲總有幾許失眠。

  奈何枕邊人倒是心大能睡,每次嗅聞著他身上的檀香,再聽著他沉穩的氣息,落雲的心也會安定不少,慢慢的倒也能睡著了。

  只是最近天越發轉冷。每日清晨,當她開始清醒的時候,都會發現自己鑽入了他的被窩,在他寬厚的懷中醒來。

  落雲覺得自己睡姿尚可,疑心是韓臨風搞鬼。

  可是韓臨風平靜地道:「你睡著後總是畏冷縮成一團,自尋溫暖之處。看你鑽進來取暖,我也不好驅攆,大不了替你捂一捂熱。」

  他說得似乎有些道理,最近天冷,雖然被窩裡塞了湯婆子,可後半夜也會變涼。

  她的手腳又一向畏寒,身邊驟然多了個大暖爐,落雲的手腳自有自己的意志,一旦睡著,說不定真的會不自覺纏繞。

  所以表達了幾次歉意後,落雲睡覺前特意將被子邊壓在身下,將自己裹成個繭蛹子,絕了打擾床邊貴鄰的可能。

  可無論繭蛹的皮再怎麼結實,第二天睜開眼時,她又是「破繭而出」,入了世子的被窩。

  幸好自己睡覺時穿得夠厚,不然這等貼身而眠,當真讓人困窘。

  習慣也是樣可怕的東西,一來二去,她竟然也習慣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跟他同躺一個被窩也能臉不紅心不跳。

  最近,她倒是一夜好眠,就是一向早起的男人最近似乎特別貪睡,每次天亮,都要她叫他才會醒。而且聽香草說,世子眼底隱隱有青黑,似乎每日都沒有睡好的樣子。

  不過今天再客棧等歸雁的時候,她剛因為事故,不小心與這個男人親了一下嘴,再一同躺著便有些許彆扭。

  韓臨風卻渾似不在意,待躺下之後,便將落雲冰冷冷的纖手揣進了自己的懷裡。

  「手還是這麼涼,難道廚房給你燉煮的暖身湯不管用?」

  落雲想要收回手,可人被他摟在懷裡,也縮不回來,而且他的裡懷真的很暖,若是真個暖袋子,落雲甚至想把冰涼涼的腳也放進去。

  她臉上顯出的那一抹掙扎實在是逗人,韓臨風嘴角噙著笑看著彆扭的假老婆,忍不住低頭又親吻上了她那柔軟噴香的唇……

  待他意猶未盡地側過頭時,不由得去看被他親吻得雙頰緋紅的小娘子,落雲此時的表情甚是糾結,發惱不適合,當成沒事更不適合。

  她忍了又忍,終於開口道:「這次可不是我先……」

  韓臨風悶聲笑了一下:「阿雲是個好姑娘,都是我先,行了吧?」

  這種寵溺的口吻,就好像在哄著胡鬧的孩兒。這下落雲更鬱悶了,她忍了忍,終於問道:「世子……你可覺得……無聊?」

  其實落雲方才想問的,是「你可覺得我好欺?」

  所以他才會對她這般輕薄,百般逗弄。可是話到嘴邊,她又嚥下去了。畢竟她如今就是他的妻子,他想要欺負欺負,又能奈何?

  於是她改了問。他若是在府中待得無聊,也可以讓人理解,她自當擔起賢妻的責任,為世子尋覓幾個美婢侍妾。

  韓臨風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意逐漸轉淡,不過語氣還是很溫和道:「你我剛剛新婚,我還有許多事情想要跟阿雲一起做,怎麼會無聊?」

  落雲試探著說:「世子如今仕途正順,也總需要走訪鄉縣,我是個眼盲的,沒法日日照拂世子起居。莫不如世子在府裡挑上幾個貌美伶俐的在身邊,也能時時照顧周到……若是府裡沒有合適的,我也可以讓人尋些可心的,照顧您也妥貼些……」

  這次,就算落雲看不見,也知道世子似乎惱了,他突然將落雲的手從裡懷拉了出來,平板問道:「難道阿雲也如世人一樣,覺得我是貪圖美色之輩?」

  落雲覺得動不動就親人嘴的,當真靠不上君子。

  可是跟東家說話,都得撿拾些甜蜜動人的,怎麼能嗆著順毛驢子?

  她依舊低聲道:「就是世子這兩日……似乎有些燥,似乎需要人關懷體貼一下。」

  韓臨風這次徹底笑開了:「原來阿雲還關心我,既然如此,我自然希望能得到嬌妻的些許關懷,也許就不那麼燥了。」

  他說得很直白了,落雲並不是聽不懂,看來自己這點子姿色,還算入得世子的法眼。

  對於韓臨風,落雲一直感覺複雜。

  她並無跟別的男人太多相處的經歷,當初跟陸誓在一起時,陸誓心裡想什麼,她都能猜測個八九不離十,大部分情況下,她也樂得哄著個少年開心。

  可是她猜不透韓臨風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他比她年長,而且心思城府複雜,不是她這個眼瞎的小女子能看透的。

  不過她也隱約猜到,韓臨風應該是有些喜歡自己的。

  別的不說,他之前對她的許多幫襯似乎也是超脫了一般人伸手相助的範疇。

  若是與他做一段露水夫妻,落雲一早就說服過自己,也不是不可……只是真跟他有沾染,不小心懷孕了該怎麼辦?

  她自信以後能與世子一別兩寬,可是若真有了孩子,他想與她和離的時候,能讓她帶走嗎?

  落雲從小便體會到了沒有親娘的滋味。她寧可終身無子,也絕不會半路遺棄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將孩子留給親爹,也不行!

  不過……好在可以找郎中開些避子的湯藥,就是不知那些湯水喝多了會不會傷身?

  心裡暗暗拿了主意,落雲感覺他在看著自己,於是努力和緩表情,遲疑地伸手攬住了他的脖頸,緩緩將自己的嘴唇遞送了過去……

  可是自己這次主動投懷送抱,居然遭了他的嫌,還沒等落雲貼上去,她就被韓臨風突然推倒在了枕頭上。

  落雲呼吸一緊,本以為他要餓虎撲羊,沒想到他又將被子略顯粗魯地蓋在了她的身上,掖好了被邊,將她裹成個繭蛹。

  然後……他另外拉了一張被子,便這麼背衝著落雲準備安眠了。

  落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被如此嫌棄推開,還有些上趕子不是買賣的意思!

  她甚至來不及竊喜,只覺得大傷姑娘家的自尊,悶悶問道:「世子,你這是何意?」

  韓臨風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他又不是瞎子,豈會看不出落雲的臉蛋上滿是捨身餵虎的慷慨之意?

  他雖然這些天裡,軟玉在懷,雖然有些要餓成猛虎之勢頭,可是卻並不想被她當作了急色之徒。

  現在,他躺下來,深吸了口氣之後,又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自己養氣的功夫似乎差了一些,到底是沒沉住氣。

  尤其是聽到她想將自己急急推給不相干的女人,便動了真氣。

  身後的小蝸牛剛顫巍巍地露出了觸鬚,卻被他一下子給推回了殼子裡……

  想到這,他試著和緩聲音道:「我明日就要陪著李大人和恆王去彥縣,得早點睡,你也早些休息吧。」

  落雲沒有再問下去,不過她知道,世子這是跟自己生悶氣了。

  只是她並不知自己哪裡惹了他的厭……不過跟上次吵嘴相比,兩個人這次雖然也在賭氣,可韓臨風並沒有去書房的意思,只是將背衝向了落雲。

  這一夜,落雲睡得並不好,涼氣襲人,就算湯婆子似乎也不管用。

  而第二天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竟然規規矩矩地待在自己的被窩裡,掖在身下的被子,也好好地壓著呢,居然難得地沒有竄錯被窩。

  這一夜後,香草再進屋送水時,看見大姑娘和世子都是眼底隱隱泛起青色,似乎都沒睡好的樣子。

  按理說,這新婚的膩歪勁兒也該過了,怎麼世子還這麼纏著大姑娘,這是要將她本就弱的身子掏空嗎?

  想到這,香草有些心疼得不行。

  不過平時這大清早,正是兩人有說有笑的時候,一般都是世子話多些,逗得大姑娘開心。

  可是今晨兩個人起來,卻誰也不言語,默默洗漱更衣,滿屋子的侍女也不敢吭聲,靜得嚇人,顯得窗外枝頭的雀兒愈加吵鬧。

  因為彥縣的河堤決口的緣故,李大人要跟恆王一起去彥縣巡查。本該前幾日就走,結果因為怕童試開考,李大人不能回來主持,便推延了時間。

  現在童考完畢,李大人主持著已經批閱了卷子,排好了榜單,吩咐下面的人進行以後的公佈榜單事宜,所以便可以成行了。

  因為工部混日子的人太多,被李歸田看在眼裡,有心整治一下工部的散人們,所以這次韓臨風要跟工部的大人一起尋訪鄉下,得有八九天不能回來。

  好不容易等到吃早飯的時候,落雲先開口打破了沉默,詢問世子何時要出發。

  韓臨風倒是回答了,不過語調清冷,只是平靜道:「我一會便走了……你可以放心休息了。」

  香草很是欣慰,世子說得對!這下子,大姑娘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在這之前,落雲讓侍女幫著世子打點了幾個衣服箱子,備好禦寒的皮大氅,還有一些臘肉、燻鴨,備著他路上吃。

  所以吃過早飯時,行李已經裝好了車。

  這婚後第一次略長的別離,就這般話少的沉默裡開始了。

  還沒有走出青魚巷,韓臨風就後悔了:他這是怎麼了?怎麼變得這麼沉不住氣?那個冷屁股不是一開始就是冷冰冰的嗎?他又不是不知道,為何要跟她置這樣的閒氣?

  算了,待回來後再說吧。

  韓臨風如此想著,便任馬車一路滾滾而去。

  落雲的心裡其實也有些說不出的難受,可是她也一時分辨不清,到底是因為韓臨風的放肆讓她惱火,還是他莫名跟她冷戰讓人心氣。

  算了,待他回來後,再說吧……

  就在韓臨風外出公幹的第二日,當蘇落雲坐著馬車出了青魚巷子時,馬車突然被飛撲過來的女子給攔下了。

  香草探頭一看,發現那女子她也認識,不正是韓世子成親前,經常帶著遊街的那位叫紅雲的姑娘嗎?

  原來紅雲姑娘乃是正經游過街的花魁,這些年來也積攢了不少傍身錢,只一心希望趁著自己年輕,找個能上岸之人。

  在她逢迎過的貴客裡,只有韓臨風最是容貌出眾,而且她覺得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他。

  雖然他也與其他貴子一般花天酒地,可是對於她們這些青樓女子總是若即若離。

  雖然他出手大方,可是對於女人似乎挑剔得很,有時候到了兩人獨處的時候,自己身上的胭脂,或者塗抹的水粉味道太過豔俗了,又或者不妥貼的妝容,都會讓世子敗了興致。

  如此挑剔,忽冷忽熱的男人,卻讓紅雲有些欲罷不能。

  只是後來,也不知自己哪裡惹了他不高興,他不再來找自己。

  再打聽時,北鎮世子已經成婚,娶了個身份相當不配的女子。

  聽了他竟然娶了個小門商戶盲女,紅雲忽然覺得自己又行了,她流落紅塵的經歷也不是那麼的不堪了。

  可恨當初那個方家二小姐百般刁難,才讓世子與她在最情濃的時候被迫分離。

  紅雲將韓臨風的冷淡全都怨在了方錦書的身上後,自是不甚死心。

  她也是趕巧,聽說那個眼瞎的世子妃似乎託了身邊的田媽媽去打聽過世子的喜好,有選買婢女入府,替世子妃固寵的意思。

  所以紅雲立刻拿定主意,自己出了贖身的錢,買斷了自由之後,便帶著婢女跑來阻攔蘇落雲的馬車。

  這紅雲也是個茬子,雖然起初見了落雲,也是被她出眾的容貌微微震懾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回神,自是嬌滴滴一臉悲意地跟蘇落雲講了世子是多麼的愛寵她,若不是一遭被人橫加阻斷,又會是一段能改成戲文的千古佳話。

  若是世子妃大人有大量,允許她服侍在世子身邊,她一定恭謹侍奉世子妃,為奴為婢,都是心甘情願。

  落雲不想在大街上跟個青樓女子有太多牽扯,便揀選了偏僻的茶肆,跟紅雲姑娘略坐坐。

  她也知韓臨風以前似乎很喜歡這個紅雲姑娘,為了她,似乎沒少跟那方二當街爭執。

  若紅雲說的是真的,世子因為礙著自己,所以才遲遲沒有將紅雲招入府中,那大可不必。她這個狐假虎威的世子妃,哪裡會礙爺們的事。

  不過她可不信韓臨風冷落了紅雲,是因為懼怕方錦書的緣故,大約就是他自己不想了,才會冷落佳人。

  聽著紅雲反覆講述她跟韓臨風的種種情深不壽,蘇落雲不知為何,心裡微微有些發堵。

  落雲一時想到韓臨風也說過喜歡她,這種可以輕易出口的承諾,是不是跟喜歡這個紅雲姑娘是一樣的:沒得到時,思慕輾轉,一旦到了手裡,便也可以棄之若敝履。

  不過紅雲此番是鐵了心要入府的,為了跟夫人證明自己有替她固寵的本事,立刻讓婢女架琴,向眼睛不方便的落雲充分展示了自己的琴藝,還有婉轉若黃鸝的歌喉。

  落雲點了點頭,覺得此女不愧是花魁,果然多才多藝。

  她不是老鴇子收人,所以不想再耽擱功夫,便站起身來,對紅雲道:「你是世子故人,前程如何,也得世子來安排,我做不了主。不過京城的正經宅門,都沒有叫落了賤籍的女子入門的道理。你以後就算跟著世子,大約也只能做個外室,另住別院……回頭我讓人給你臨時租個宅子住下,等世子回來了,你自跟他說吧。」

  紅雲一聽,大失所望,不過也只能如此。待世子從彥縣回來,她必定使出渾身解數,管教世子允了她進府……

  於是落雲吩咐小廝給紅雲姑娘安排了院子,讓她暫且住下,只等世子回來,再由著他決定這個昔日紅顏的去留。

  從茶肆出來時,落雲自嘲一笑,如此也好,她這個掛名的正妻,也可以漸漸被冷落下來了。

  她其實跟紅雲姑娘一樣,跟那男人比,都顯得心思稚嫩,壓根掌握不住那個男人的。

  她並無紅雲,或者方二那樣越挫越勇的心思,不想挑戰任何凶禽猛獸。

  對於那個男人,只留存敬畏與感恩,就可以了……

  如此又過了兩日,童試放榜的日子終於到了。

  落雲叫了耿管事,再帶兩個個子高的小廝一起去蘇家小院候著,等著陪歸雁一起看榜。

  可是還沒等他們出門,蘇鴻蒙已經一路氣喘吁吁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道:「考……考,我兒歸雁高中了,是榜首!榜首!」

  原來今天天不亮時,蘇鴻蒙就帶著錦官錦城二兄弟去看榜了。

  他仕途不暢,完全寄託自己自己的兒子身上,三個但凡有一個出人頭地,那麼他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等到放榜的時候,他擠在了人群最前列,看著差役在那貼榜。因為榜單太長分成兩張。

  差役先貼了第二張,然後再貼第一張。

  想著三兄弟的墨水斤兩,蘇鴻蒙便從後面開始找起。沒想到這一路看過去,竟然一直都沒看到三兄弟的名字。

  待貼到剩下的那張時,蘇鴻蒙又是從後面一路看到前面,最後幾乎都不抱希望的時候,居然在榜首第一的位置,看到了蘇歸雁的名字!

  蘇鴻蒙當時都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幾揉,一再確認沒有重名的,這才欣喜若狂,一路奔來甜水巷報喜。

  蘇落雲也怕父親弄錯了,連忙讓歸雁帶著人去。可是還沒等出門,官衙傳喜訊送鴻錦的報喜先生已經帶著人敲鑼打鼓的來了。

  他上來第一句就是恭喜蘇府公子高中頭名。

  而且今次童試,陛下居然欽點了第一名入殿受封。

  這童試入殿,可不簡單,並不是單純接受嘉獎。只要這榜首的少年應答得宜,入了天子眼緣,那就是少年天成,會被陛下破格錄取。

  十幾歲便為官的童子雖然不多,但是每隔幾年,陛下還是很願意搞一搞這種大魏人才濟濟的噱頭。

  落雲沒想到弟弟竟然這般出色,狂喜之餘,不忘叫香草拿銀子酬謝了報喜先生,然後便去了佛堂燒香告慰母親。

  蘇鴻蒙也是興奮過了頭,讓蘇歸雁趕緊回蘇家的大宅子,他要廣開席面宴請賓朋,一掃自己這數月來的晦氣。

  那謝家的寡婦居然還拿喬,一直不肯應下親,頗有些騎驢找馬的意思。

  這次他的嫡子爭氣,就要面見陛下了。

  算起來,那寡婦當知縣的哥哥又算個屁!待他兒被皇帝封賞了高官,他就算娶個侯門的續絃也是襯得的!

  歸雁雖然不愛回蘇家大宅,但是父親一再堅持,他也不好掃興。

  落雲算計著爹爹這次擺宴席拿紅封也能小發一筆,若是阻攔不讓,他必定要找些不痛快,便也隨了他去。

  蘇鴻蒙晦氣多日,總算亮堂一場,大排筵席,跟親友說一說培養出此等良才的不易。

  可惜親友們也都知道蘇家眼瞎的姑娘領著大弟弟獨過的事情,哪裡會信他的話?

  有那缺德專門撿拾笑話的,還故意問蘇大爺,既然搬出去跟家姐讀書的嫡子都能考得這麼好,那麼留在他身邊的錦官錦城兩兄弟也一定考得不錯啦?

  蘇大爺只裝糊塗傻笑,可心裡卻暗罵問者不識抬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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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驚天噩耗

  誰不知道錦官錦城兩個兄弟此番名落孫山,壓根連名字都找不到!

  這樣一來,親友們也都心裡有了數,再想到蘇鴻蒙此前居然弄個娼婦入門,她教養出來的孩子,能出息才怪!

  蘇家本家的生意現在是一天不如一天。反觀那個瞎眼的大姑娘,不光店舖子打理得有模有樣,嫁的也是皇親,如今親弟弟又如此年少有為,看來蘇家的興旺就要看胡氏亡夫人留下的這對兒女了。

  蘇老爺雖然擺了筵席,可收到的紅包錢銀數目不多,甚至有些不夠酒席錢。原來許多親族都送了雙份,厚重的紅包全隨了北鎮王府世子妃那邊去了。

  雖然人家世子妃沒有擺宴,也攔不住想要送禮聯絡親情的親友們。

  蘇鴻蒙事後知道了,氣得破口大罵。蘇家的這些吸血米蟲依附蘇家多年,這是眼看著本家要倒了,便急急巴結新貴去了。

  人情冷暖,真是在低處才能看得清楚!

  而那丁氏聽聞兩個兒子全都落第,蘇鴻蒙又不打算繼續供兩個兒子考學,讓他們倆上船塢學著做生意。

  這下,丁氏不幹了,帶著哥哥又來蘇家鬧一場。

  她如今全指望著兩個兒子有出息,讓自己一朝翻身,豈能任著蘇鴻蒙吝嗇錢財耽誤兩個兒子的學業?

  所以那言語裡也是怪蘇鴻蒙因為自己遷怒兒子,竟然耽誤了兩個兒子前程。

  這次蘇鴻蒙可有理了,若說耽誤,也是她丁氏耽誤了蘇家的好苗子。

  蘇歸雁被她教養得如傻子一般,連跟兩個弟弟共學的機會都沒有,怎麼一被大姐領出去,就考了個榜首?

  可見丁氏偏心,刻意打壓嫡子,高抬自己養的兩個草包。他又不是後爹,豈會耽誤自己的兒子?

  他都問過先生了,這兩個兄弟的資質實在一般,背書還行,文章狗屁不通,再學下去也是瞎耽誤功夫,還不如學做生意,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呢?

  現在丁佩一個下堂婦居然還腆著臉來鬧事?豈不知他蘇鴻蒙心裡一直存著火?

  就在那丁家舅舅又過來扯衣領子的時候,蘇鴻蒙故意抱起個新收的半舊花瓶子,咣當一下摔在了地上。

  這下子,他立刻扯了丁家舅舅的衣領子,說自己的傳世家寶被摔碎了。

  那邊家丁也算歷練出來,立刻報官。蘇大爺這次碰瓷到底,算是報了殺馬之仇,就算丁家舅舅提出拿錢私了都不成,以私闖民宅,損毀財物的罪名,硬是讓丁氏兄妹在府衙上挨了結實的大板子。

  當蘇宅的老管事跟蘇落雲學說這些事情的時候,蘇落雲也是心平氣和,可以一邊就著茶果一邊聽。

  有時候,對一些人和事能夠釋懷,並非原諒了,而是需要站得高些,不再低微臣服,心境自然也能寬泛些。

  如今蘇歸雁總算出頭,落雲也覺得自己的日子又往前走了。至於留在身後的糟心事,還有人,她不想回頭再看。

  眼下,對於她來說最要緊的,就是弟弟將要入殿面聖的事情。

  歸雁能得這機會不容易。他的考卷入題夯實,條款清晰,言之有物,都寫到了那位主考官李歸田大人的心裡去了。

  恰逢彥縣水患,若是能像此子所言,未雨綢繆,早些準備好抽水農具,以及沙袋壘砌阻擋,也許這禾田堤岸也不至於損毀得這麼嚴重。

  正是因為心有感慨,李大人覺得如此少年英才不應該被埋沒。

  與其再讓他讀上幾年詩書,不如讓此子早早入仕,才更利國利民。

  大魏雖然不似前朝,百官皆為世家壟斷,但是寒門子弟能夠升堂入室者鳳毛麟角。

  據落雲後來聽說的傳聞,這次童試,先前李大人點的三位頭名,竟然有兩個被擠掉到了後面,反而是魯國公府遠親,還有六皇子親隨的兒子在開卷露名字以後,被破格提了上來,跟這蘇歸雁一同入殿。

  這些人情世故,李大人不是不懂,但著實心裡厭煩。就連蘇歸雁這榜首的位置,也是他搶先將卷紙呈遞給陛下看,這才保存下來的,同時,也為這沒什麼背景的少年爭取來了面聖的機會。

  落雲心知弟弟此番如此出色,其實跟韓臨風功不可沒。吃水不忘挖井人,落雲自然要向世子爺表達一下謝意。

  可惜他出了門,不在府中。只等韓臨風和李大人、六皇子他們從彥縣回來,落雲打算讓弟弟擺酒,好好謝一謝姐夫。

  而她也要借此引薦一下住在他處的紅雲佳人,想必有了此等對胃口的昔日紅顏,一定能讓世子覺得比她這種石頭性子要來得愜意。

  可是臨到了韓臨風快回來的日子,沒有等到人,卻等到了個晴天霹靂的噩耗。

  跟著韓臨風去彥縣的兩個隨從在一天夜裡急匆匆地趕了回來,帶著哭腔跟管事稟報:「不……不好了,世子爺跟李歸田大人在巡鄉的時候,恰逢河岸決堤,兩個人外帶三四個隨從被大水捲得沒了影了!」

  饒是耿管事是個有歷練的,聽聞此驚變,也是兩腿一軟。

  前些年彥縣也曾決堤,幾百口人說沒就沒了,有的在洪水退去都沒有找到屍體。現在自家世子和李大人被捲走,那肯定是凶多吉少啊!

  他也不敢耽擱,連忙又將此時告知給了世子妃。

  當然,他並沒有指望女主人能出些什麼主意。

  遭遇這等天災,就是諸葛在世只怕也難以回轉乾坤。

  落雲滿心等著韓臨風回來,可是半夜敲門,竟然等來這樣凶險的消息。

  震驚之下,她忍不住身子微微一僵,重重坐在了椅子上,而侍候在身邊的那些下人們也都開始哽咽哭號起來。

  至於小郡主韓瑤,更是急切地不行,也是哭著問耿管事,具體情形。

  蘇落雲最先定下神來,顧不得避嫌,徑直去了外院,向送信之人詢問當時的情形。

  原來當時彥縣連日下雨,河堤不堪重負。按照朝廷規矩,在這種「漲水月」需要派專員巡查河堤,有無疏漏。同時要將檢測的河堤水位上報朝廷。

  可惜今年正逢官員考核,彥縣先前就存在瞞報的情況。以至於汛期來到的時候,水田損失嚴重。

  當災情愈演愈烈時,時候,漏了底。

  以往彥縣的河堤修築,一直由九皇子瑞王主管。

  可是今年,六皇子卻藉口老九要成婚,要幫他協理水災賑濟,搶了幾日巡查的差事。

  當然,恆王絕非好心,而是覺得彥縣應該隱藏著大雷,他此來就是為了點著火藥捻子的。

  不過等二人來此,來不及細細清查以往賬目,李歸田大人看到農田損毀竟然比前一個月還要嚴重時,震怒之下,便開始一番細查那些一直排不乾淨的水,是從何處洩來。

  這麼挨個河渠的細細一查,李歸田終於發現,在以往河堤修建時,那些官員為了縮減工期,節省銀兩,讓賬面好看,也讓九皇子瑞王落得個節儉能幹的美名,原本該是「川」字的分水河渠,卻被偷工減料成了「八」字。

  只是少了一條分水河道,平日還不太明顯。但汛期一來,便坑苦了十里八鄉的百姓。

  這可事關重大,李歸田不敢瞞報,立刻呈報朝廷,同時開始抓捕縣內主管工程的要犯。說來也蹊蹺,那些貪墨的官吏,竟然一早得了風聲,跑了幾個要緊的,一時也對不上口供。

  而六皇子恆王倒是覺得抓住了老九要命的關卡,事無鉅細,一一排查。

  出事那天,原本該是六皇子親自去巡查河道,周圍鄉縣的官吏都接了通報,準備迎接皇子巡查。

  只是六皇子臨時身體抱恙,便委派了李大人前往。

  至於韓臨風,純粹是湊巧被李大人拉去抓壯丁了。工部這麼多的散人,李歸田對韓臨風最是看不順眼。

  也許是李大人心內敬仰聖德先帝的尚武不屈,看到先帝後人如此懶散,也是格外不能忍。

  結果那天他們巡查河道,李歸田尋到一處僻靜河堤,特意遣散了左右,語重心長地勸諫韓臨風。

  結果李大人剛剛說到世子爺來工部以後,上工如上墳的態度時,便聽到山崩地裂的一聲響。

  當時河岸對面的人清楚地看到一處河堤塌方,而正好將獨自站在河堤上的兩個人給捲裹走了。

  也有眼尖的看到世子掉入水裡時,好像抓到了一塊河裡漂浮的木板。

  可是意外就是那麼一瞬間,待人反應過來,洪水滾滾而來,船都沒法立刻下水追攆,那人肯定是沒救了。

  蘇落雲聽了,倒吸一口冷氣。

  她原以為是天災,可是現在怎麼聽著像人禍?

  河堤就算真的不牢靠,不在暴雨時節塌方,偏偏在大水漸退的時候決堤了。而且那一聲山崩地裂的巨響是什麼?該不會是有人故意去炸河堤,才造成這次慘劇吧?

  「那事後彥縣的人可曾派船去找尋世子他們?」

  來人搖了搖頭,苦著臉道:「六皇子當時也在彥縣。大水瀰漫,隨時可能蔓延到縣裡,所以大人們都是忙著轉移皇子,一時無暇去找人,幾乎能用的船都被徵用轉移官員了。我們在那等了又等,只看到那些人扯皮著奏摺的事情,要跟朝廷上報此事,還有人說這事乃是有人意欲謀害皇子,壓根沒人關心世子和李大人的死活……也是,那麼大的水,估計找到了也……屬下無能,沒有保護好世子,便騎著快馬一路回轉京城,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調撥船隻找人。」

  落雲迅速算了算時辰,他們雖然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可是距離出事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他們若是沒死,在水上飄著也支撐不住,所謂為今之計,就是要廣撒網,多派船。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樣的情況,人肯定是凶多吉少。

  可但凡有一線希望,就要盡力去找。蘇落雲想了想,讓香草取了圖紙,幫她看彥縣的位置,居然發現,那裡離舅舅現在常駐的水兵營不算近,但是也不算遠。

  舅舅當初入京時,因為落雲精心安排,給上司留下了好印象,最近正好升了官職,掌管一個水軍營。

  若是能及時通知舅舅,讓他派船搜尋,比朝廷得到信後,再扯皮佈置,從京城派船要快得多。

  於是她連忙手寫了一封信,準備給水兵營送去,只是現在彥縣大水漫灌。若能走陸路,比走水路要快。

  落雲問耿管事,可有法子讓驛站快馬送信?

  耿管事為難道:「現在驛站的勘合憑證都排滿了,除非有官署的文書,不然也排不上……我們北鎮王府恐怕不夠臉面。」

  落雲搖了搖頭:「勘合憑證落的是官印,還是不夠快。若是能弄到兵部的火牌就好了……」

  關於這裡的門道,她曾聽韓臨風閒來無事時說過,若是有火牌,用來傳信的都是兵部的驛馬,比平常驛馬快多了。

  管事聽了苦住了臉:「這……恐怕得世子妃入宮去求陛下了。」

  蘇落雲搖了搖頭,這事幹係太大,那六皇子急急運船回京,不就是為了參奏九皇子?

  那是干係朝政社稷的一齣大棋,哪有她這個小人物貿然開局的道理?

  而且,這深宮半夜,她壓根入不得宮啊!

  突然她靈機一動,開口又問:「如若是李大人的家眷去求呢?」

  耿管事連忙點頭:「李歸田乃朝中大儒,門生甚多,若是他家人去求個勘合憑證,應該不算難事。不過這火牌就不好說了。」

  落雲當即立斷說道:「備馬,我要去李大人府上走一趟。」

  事出緊急,落雲還披散著頭髮,只在馬車上用絹帕子急急紮了一下。

  當她半夜一身白衣,披著凌亂的頭髮,帶著侍女僕人急急敲李府房門時,門房都嚇了一跳,疑心半夜來了美豔女鬼索命。

  而李家人居然還不知道李大人在彥縣出事的消息。

  也不知彥縣六皇子那邊究竟有什麼佈置,一直沒有人回京城通稟此事,消息似乎一直封鎖著。

  當落雲說清來意後,李府的夫人當時就癱軟在地,掐了人中才醒。蘇落雲無暇去勸她,只簡潔地問:「府上除了夫人,還有誰掌事?」

  這時李府的大公子李傳輝站了出來,他年僅二十,不過已經在朝中翰林院當差。

  當落雲三言兩語說了自己的打算後,大公子雖然也是一臉悲意,卻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聽到她說想要弄來火牌傳信時,不禁一皺眉,覺得這婦人真是荒唐。

  此事雖然急迫,可並非軍情,若是貿然動用,必定落人口實。而且他覺得蘇落雲怪沒有見識的,明明從京城派船就可以了,何必捨近求遠,去離彥縣有些遠的水兵營調船?

  所以他說:「我這就入宮請命,請求陛下下旨,派船去搜尋。」

  說完李公子都顧不得坐馬車,只匆匆騎著馬帶著小廝朝著宮門跑去。

  蘇落雲無奈,也只能在李府坐著等。

  李府的女眷哭聲一片,她卻哭不出來,並不是與韓臨風沒有半點情誼,而是她現在滿腦子想的是,如果李公子吃了閉門羹。還有什麼法子能弄到火牌。

  果然不出蘇落雲所料,李公子壓根都沒進得去宮門。

  守夜的侍衛據說收到了上峰命令,說是最近有流民入京,治安不穩,若非前線十萬火急,決不能半夜私開宮門。至於李公子的請託,他們也恕難從命。

  陛下年事已高,原本就睡不好覺,若是半夜聽了這等噩耗,驚擾了龍體,那可是殺頭之罪啊!

  反正人也不是剛剛被沖走,不必急於一時,一切等天亮再說。

  那些混賬話氣得李公子恨不得一把掐死這些難纏的小鬼。

  蘇落雲卻並不意外。從彥縣的意外開始,就沒有人在意世子和李大人的死活。或者說,這兩個人若是死了,才能讓六皇子參奏瑞王的奏摺更有份量。

  六皇子今夜也回來了,大約明日一早開始發難。他自然不允許走漏風聲,讓瑞王有準備,或者讓瑞王先一步面聖。

  所以聽李公子說完,蘇落雲簡潔說道:「看來指望不上京城派船,還是我的法子少些條文批示。我家世子不算國之棟樑。可李歸田大人,卻是國士無雙。敢問這般賢士,還配不上動用火牌救命嗎?若是真不能請到火牌,李公子再想想,在驛站可有門路,通融一下,提前走一走我的家書。」

  李公子現在也是無頭蒼蠅,只能聽了這盲婦之言,看看能不能找點能通融的門路。

  若動用軍馬送信,那就一定要有火牌,不然隨便亂用都是殺頭的死罪。

  關於這點,蘇落雲也盤算好了。她想起以前聽那些貴婦的閒談,說兵部新調的趙侍郎是李歸田大人的門生。

  於是她建議李公子直接找趙侍郎。李公子也是茅塞頓開,無頭蒼蠅總算找到了主心骨,二人直接去敲了兵部的趙侍郎的府門,懇請他隨便發些文書,只要是能路過彥縣下的水兵營就可以,順便捎帶上她這一封家書。

  趙侍郎是李歸田大人的門生,驚聞此事,哪裡還有什麼廢話?披著衣服去了官署,直接給蘇落雲的那封家書蓋了兵部的官印,然後叫了兵部聽差的侍衛,將這封信送往驛站,直接走了專門呈送八百里加急的軍情的線路。

  有了兵部官印,送信的都是精選出來的軍馬。

  當信送出去後,天色已經微微發亮,落雲一臉疲憊地回府了。

  香草小聲安慰著她:「大姑娘,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落雲微微嘆氣:「但願如此,他還那麼年輕……」

  事出緊急,她的腦子只是想著自己該如何做,卻無暇顧及其他。

  但如此忙碌了一夜後,她的腦子嗡嗡的想,都是眼角也開始微微濕潤了起來。遲到的莫名的悲意,突然湧上心頭。

  那個說想要陪她走上一程的男人,怎麼會說沒就沒了?

  接下來的一天裡,落雲卻沒有去店舖,只守在府宅的門房裡,這樣便可以第一時間聽到來人的動靜。

  她心裡一時忐忑,既盼著有消息,又怕傳來的是壞消息。

  閒坐在門房裡,落雲一邊烤著火爐,一邊胡思亂想。

  當初她成親的事情,因為太過荒誕,還一直沒有跟舅舅提過。沒想到竟然是在這樣的節骨眼,須得舅舅替她找尋夫君。

  兵部的專線送信速度要快許多,那信到舅舅的手裡,還需要大約一日半的功夫。就是不知韓臨風現在是死是活。

  想到他這次離開前,還跟自己小小冷戰了一番。他也曾說過,他並不想跟她做冷冰冰的假夫妻。

  她當時沒有應聲,誰想到,這竟然成了最後的訣別。

  蘇落雲甚至洗手的時候,都會忍不住在想,他此時是不是泡在冰涼的河水裡,仰面朝天,孤零零一人,只有慘淡的明月為伴。

  那樣的情形竟然又讓她的眼睛微微一酸,不敢再想下去。

  如此又一天過去了,除了李府時不時派人來詢問,再無其他人過來。

  當然從李府的大公子的嘴裡,落雲知道了更多的隱情。

  原來李大人和北鎮世子府的噩耗一直沒有傳過來,的確是恆王刻意封鎖消息的緣故。

  就在今晨朝堂上,應該是昨夜就回來的六皇子風塵僕僕地上朝了。

  這位皇子居然一夜都沒換衣服,直接面聖,只見那褲管子、臉蛋、鬍鬚上都還帶著泥漿。

  如此狼狽的恆王一上來就撲倒在地,哭訴彥縣意外,以及李大人和北鎮世子生死未卜的慘劇。

  此話一出,滿朝嘩然,諸位大人都被噩耗衝擊得思緒混亂。

  據六皇子所言,兩個失蹤的人沒有找到,但是那炸燬河堤的火藥機關卻被人找尋到了,這足以證明,河堤開裂是有人故意炸裂,這一切都是人為的慘劇。

  據說,恆王在朝堂上痛哭流涕,反覆哭訴,那日巡堤的人原該是他,若不是因為他犯了風寒,臨時換人,李大人和北鎮世子也不會遭此橫禍。

  這話一出,滿朝文武為之色變,如若是這樣的話,那幕後黑手豈不是原本意欲謀害六皇子?

  一場決堤意外,炸出了驚動朝野的驚天大案啊!

  當時許多人都在偷偷看九皇子瑞王的神色。

  先前彥縣偷工減料修造河堤的案子,恆王和瑞王就明爭暗得厲害,六皇子躍躍欲試,一直想查出九皇子的黑底子。

  現在,彥縣接連出了問題,這都是九皇子當年主持工程的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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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水鬼入府

  現在河堤貪墨案子剛有頭緒時,主理此事的李歸田大人又出了事。

  而且,很有可能李大人做了六皇子的替死鬼,不能不叫人疑心九皇子。

  眾人偷看九皇子瑞王的臉色,而瑞王則氣得宛如眼眶炸開的鍾馗。

  這老九被六哥偷襲個正著,毫無心理準備。

  他正站在朝堂上,既不能跳出來喊冤對號入座,又要遭人猜忌,自然氣得臉色青白交替,煎熬得很。

  不過他的那些依附的臣子都不是吃素的。待朝廷上雙方人馬逐漸回過味時,立刻刀槍出鞘,開始了唇槍舌戰。

  只是眾人都是忙著辯論是非,以及幕後黑手為誰。至於被水沖走的兩個國之棟樑,似乎沒有人在乎他們的死活。

  最後陛下也僅僅是說了一句,要儘早找到二人,入土為安。

  顯然,大家都認定這倆人是沒救了。

  李公子原本並不想跟蘇落雲這樣的後宅婦人說太多,可是他的心裡實在憋悶了太多鬱氣。

  若是六皇子當時就肯派船救人,他父親和世子不一定沒得救。

  於是,原本不想妄議國事的他架不住心裡的鬱悶,再加上蘇落雲的循循善誘,一點點說出了朝堂上的情形。

  當然,他給世子妃轉述說這些朝堂紛爭的時候,只是陳述,並未表露太多個人意見,可是落雲聽著他的語氣,便知道他心裡的憤恨。

  只因為朝堂黨羽之爭,這彥縣意外,加上兩條鮮活人命,就成了攻擊政敵的藥捻子。

  六皇子刻意隱而不報,就是為了在朝堂一舉發難,打老九瑞王一個措手不及,卻白白浪費了施救的最佳時機。

  而現在朝中的精力,都集中在兩位皇子之爭上了。

  除了北鎮王府和李府,似乎沒有人在意失蹤那兩個人的死活。

  就在信箋送出去的第二天裡,北鎮王府開始陸續接到了府宅的問候信箋,宮裡也派人送東西撫慰。

  這些撫卹禮金,頗有提前送一送喪禮白包的意思。

  大約都覺得人肯定不能在了,還請兩府女眷節哀,順便張羅一下白事。

  就算打撈不上來屍體,以後也得弄個堂皇的衣冠墳塚,讓遊魂有所依附。

  甚至韓臨風的那些狐朋狗黨們,居然還有恬不知恥,寫信表達對世子妃的憐惜之情。

  大約是怕死去的兄弟凍了腦袋,想要給死人戴一戴綠冠,信裡也是極盡曖昧之詞。

  像什麼「應憐嬌顏無雨潤,夜開西門入甘泉」,還有「有心護花栽瑤台,卻無桃紅落枕席」一類的狗屁詩句。

  就差半夜直接來敲世子寡婦家的房門,要自薦枕席,溫暖一下亡故兄弟的被窩了。

  除了這些「綠冠黨」,蘇鴻蒙也聽了信兒,跑來看女兒。他略微安慰了女兒後,徑直問她接下來作何打算。

  要是韓臨風淹死了,這可不算和離,她這麼年紀輕輕就守寡,若是改嫁離開世子府,除了自己的妝奩和當初得的聘禮,其實也能再拿些世子府的恆產出來作為補償。

  蘇鴻蒙勸她早些做打算,免得梁州王府那邊來人了,她走得太難堪。

  蘇落雲壓根就沒想挪佔世子府的財產,聽父親這等小商之言,不由得微微皺眉。

  「父親說的是什麼話?還沒個信兒呢,你怎麼就當他不在了?你不必前來陪我,我一個人等消息就成。」

  蘇鴻蒙自覺好心提點女兒,見她不領情,也是無奈擺手:「當初我還尋思你的福氣到了,沒想到竟然是這等命數。趕明兒,我給你請個高人改一改命。你這命啊,就是太硬,剋母又剋夫,不改怎麼行?」

  這次蘇落雲一點也聽不得了,徑直衝著一旁的門房喊道:「去,將蘇大爺給請出去!免得他被煞氣衝倒在世子府裡,回頭又說被命硬的給剋死了!」

  蘇鴻蒙看女兒翻臉了,倒是沒跟女兒計較,好脾氣地站起身:「行啦,知道你現在威風!有你回來哭鼻子的一天,好賴話都聽不出來!這個倔勁兒,到底像誰?」

  蘇鴻蒙嘟嘟囔囔地走了,香草卻來勸她:「大姑娘,這裡太冷,你還是回屋去等吧,不差這幾步路。」

  門房雖然點著爐子,卻是來回走人之處,就算掛著厚簾子也不擋風,時值深秋,天氣轉冷,大姑娘又是一夜未睡,著涼就不好了。

  落雲其實已經覺得隱隱頭疼了,可是她回屋也躺不下,不如就在這裡等著。

  就在這時,小獅貓阿雪跳入了她的懷中,將身體團成一團,喵嗚地小聲撒嬌。

  在韓臨風離開的這些天,夜裡都是阿雪在暖著她的被窩。她還記得,自己似乎曾經在蘇家小院裡說,希望冬天有貓咪溫被窩。

  沒過多久,韓臨風就送給了自己這隻奶貓兒。

  以前,她從來沒有深想過,現在卻不能不疑心是韓臨風聽到了她的無心之言。

  她似乎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像他那樣待她好的人……

  摸著貓兒柔軟的長毛,她忍不住回想自己跟世子相處的點點滴滴。不知為何,越想越是心酸。

  遲來的悲傷彷彿沉入深淵的泥封箱子,待裹得厚重泥衣被溫潤浸軟,遲鈍的心痛感便再也關鎖不住,便一點點地席上襲上心頭……也不知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

  她現在壓根不想為自己的前程打算,只想快些找回他。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門房又有人拍門了。

  門房一看,是蘇落雲安排在在小院子服侍紅雲姑娘的媽媽回來了。

  據她通稟,說那紅雲姑娘帶著婢女和行李,不聲不響地跑了。

  原來世子被洪水捲走的消息也傳到花魁紅雲的耳朵裡。

  起初紅雲也抱持希望,盼著世子能平安歸來。

  可是兩天後,她的小婢女卻提醒她:「若是世子真的回不來,姑娘要小心走不了,被留著殉了葬。」

  要知道這位世子還膝下無子,他堂堂皇族就算死了,也不能倒了門牌。那些高門貴府的,也不知到時候會不會搞個殉葬的名頭。雖然不至於弄死嫡妻陪葬,但給妾侍灌毒藥殉葬的事情,是有先例的。

  紅雲聽了小丫鬟說書一般講述,冷汗直冒,彷彿已經置身墓穴,那一點子相思全都被嚇散了。

  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先跟世子脫了關係才穩妥。反正她是自己贖身,不欠世子府的銀子。而且世子若是回來了,她再過來尋世子就好。

  這麼多天了,明眼人都知道,世子大約連屍體都不好尋回來了。

  她心裡做了決定,立刻跟小丫鬟收拾了行李細軟,趁著王府派來的媽媽夜裡睡著時,帶著丫鬟坐著租來的馬車便跑路了,也不知投奔了哪個昔日恩客去了。

  而落雲聽媽媽講紅雲逃走的事情,只是嘆了口氣,淡淡道:「她既然是自己贖身,當然來去自由。」

  只是落雲倒替韓臨風又難受了一下。原來那位紅雲姑娘聲淚俱下講述的比翼雙飛的故事,竟也這般脆弱不堪。

  到了夜裡,耿管事命人給世子妃搬來了軟榻。

  老管事原本以為世子當初迎娶這姑娘是迫不得已。

  可是啊,有時候得經些大事才能認清人。

  這姑娘還真是個好姑娘,滿府一團亂時,小郡主急得只是哭的時候,是這個看起來羸弱的女子先安穩了眾人,又想到聯絡李府趕緊送信尋船找人的。

  現在人人都當世子不在了,連他這多年老僕都不再心存希望。

  可是這個眼盲的女子就這麼一直執著地坐在門房裡等。

  這可不是裝樣子給人看的,她那茫然的眼裡都滿是焦慮,而且一天天地面容憔悴了下來。

  老管事知道,她是真的關心著世子。

  娶媳婦,且不論醜俊,最起碼不能分著心,隔著心眼過日子。耿管事直到現在,才有些心底認可這位出身不高的世子妃。

  只是世子雖然娶了個好女人,卻沒福氣安穩過日子,現在也不知漂流去了何方……

  想到這,他忍不住也哽咽流出眼淚,用衣袖子揩拭了一下後,微微嘆口氣,讓世子妃在軟榻上休息。

  他又細心地讓自己的內人多拿了兩床棉被,還有炭盆過來,免得世子妃在這著了涼。

  於是,落雲在門房住下又是過了兩天。

  隨著時間慢慢推移,落雲的心也漸漸涼了。過了這麼久,一直沒有消息,這樣的情況只怕是凶多吉少。如今唯一的奢望,只是找尋到屍身。她不希望那空蕩蕩的墳墓裡,只有沾染了水粉俗氣的牡丹華衫。

  世人也許再也不會知道,那個頂著一臉脂粉,看似無所事事的男人,並非真正的韓氏臨風。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只是還沒等證明自己,就淹沒在了深不見底的沉淵……

  如此煎熬又到了深夜,落雲懷裡抱著貓兒,手裡捏著韓臨風給她刻的竹片詩集,靠坐在軟榻上呆呆走神。

  到了後半夜的時候,她終於混沌迷糊著了。

  只是閉著眼睛,魂魄也飄散在外,一時夢境支離破碎的,總是有人忽遠忽近地叫她阿雲。

  就在她半夢半醒的時候,突然聽到不遠處的府門傳來雜亂的聲音,似乎是有好多馬車一路駛了過來。

  可惜她的眼皮太沉,一直睜不開眼。

  直到她聽到有人憤怒地大喝一聲,似乎又踹碎了什麼東西時,蘇落雲才撲楞一下坐了起來,緊聲喚人:「香草,快去看看門前來者何人?」

  香草迷迷糊糊地揉惺忪睡眼,趕緊披著襖子起身去看,可剛撩開門房厚棉簾子,就跟人來了個頂頭碰,嚇得嗷地尖叫了一聲。

  蘇落雲看不見,只能緊聲問:「香草,怎麼了?」

  可就在這時,一隻大掌撫摸上了她的臉,同時如夢境一般的聲音出現了:「阿雲……我回來了。」

  蘇落雲聞言一滯,她的鼻息間並沒有聞到那男人熟悉的味道,反而是股子難聞的水腥汗味。

  可是這說話的聲音分明就是啊!

  她突然伸手反握住那人的手腕,摸索著胳膊,想要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那人乾脆蹲坐在軟榻邊,牽引著她的手摸索自己的臉頰、眉眼,同時柔聲道:「阿雲,真的是我,我還活著。」

  蘇落雲倒吸一口冷氣,復又全身鬆懈下來,激動地一把抱住了來人的脖頸,微微哽咽道:「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是小刺蝟第一次主動的投懷送抱,幾天幾夜沒有洗澡的韓臨風微微苦笑,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清爽一些,不辜負了這一擁抱。

  幸好她看不見,不然自己鬍子拉碴,頭髮泥漿打結的樣子一定會嚇到她。

  方才香草那丫頭就被嚇得不輕,叫了一聲後,翻著白眼倒下了。

  她一定是以為這大半夜遇到冤魂回魂,水鬼來找替身了。一旁的其他侍女在愣神驚喜之後,手忙腳亂地給香草掐人中,灌涼茶。

  落雲激動之後,嗅聞到了男人身上的水腥味道似乎更濃烈了。

  可她顧不上這些,徑直問韓臨風,這些天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還沒等韓臨風回答,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然後是熟悉的粗獷的嗓門聲:「你這丫頭,居然不聲不響地成婚了,這麼大的事情,為何不告知舅舅?」

  原來跟著韓臨風回來的,還有落雲的舅舅胡雪松。

  接下來,在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解釋下,落雲也總算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原來當初河堤開裂的時候,韓臨風陪著李歸田大人離炸裂的河堤還算有些距離。

  這也讓突變來襲時,韓臨風有些準備的時間,他當即抽下腰帶,拉著離他最近的李歸田一把抱住了一根河面上漂浮的大木板。再用腰帶將兩人的手纏綁在了木板上。

  也是因為他這舉動,讓二人堪堪逃過了巨浪來襲時的凶險。

  原本韓臨風是看準了河堤一處拐角,當時趁著水浪推湧,扒著河堤上一塊凸起的石頭,在那裡避讓開了了最初的木石塌方,

  可是巨浪襲來,人根本身不由己,堅持了沒幾下,便被巨浪捲走。

  也是二人命不該絕,雖然李大人被水浪襲來的木樁撞得腿骨斷裂,卻並沒有受到什麼致命傷。

  而韓臨風也不過是被木枝劃傷了左胳膊而已。

  等水浪稍微和緩些時,二人趴在木板上已經被衝到了下游,若是再往前,就要進入海口了。

  韓臨風靠著強健的體魄,尋機會攀住了一棵露出水面半截的大樹,將疼痛難忍的李大人也拉著拽上了還算粗壯的樹丫。

  接下來的幾日,就是人的意志力與困境的博弈。

  方圓百里一片汪洋,壓根看不見屋頂,似乎也等不到救援,按照他們漂浮的路程來算,早就出了彥縣。

  暫時等不到救援,口渴又讓人難捱。

  李大人想要喝河水,可韓臨風卻阻攔不讓,這洪水來襲,本來淹死不少人畜,正是瘟疫盛行的時候,喝一口這樣的水,恐怕後患無窮,

  最後,還是韓臨風利用水上漂浮的草繩,連接自己的腰帶,做了繩圈,套出了一隻漂浮在水面,正呱呱叫的大鵝。擰斷了它的脖子後,與李大人茹毛飲血,靠著生鵝血解渴。

  隨後的幾天裡,凡是路過樹杈的動物和三兩隻家禽家畜,幾乎無一倖免,都被韓臨風抓了去。也正是因為韓臨風有彪悍的身手,二人才不至於活活餓死。

  不過李大人受了傷,外加平日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驟然處此絕境,實在是內心崩潰。

  漸漸的,李歸田有些熬不住了,幾次抱不住樹幹。

  幸虧韓臨風將他拉拽住,再悠哉冷嘲熱諷一番,將李大人平日罵他酒囊飯袋的言語回敬了大半,這才激發了李大人的生存鬥志,堪堪等到了船舶營救的時候。

  說起來,他們及時獲救,也得虧蘇落雲發信求助。

  舅舅胡雪松接到外甥女的親筆書信後,立刻聯繫人脈,除了一部分軍船外,大部分都是他聯繫來的貨船和民間的竹筏一類。四處撒網搜尋了兩日,才在一段廢棄漲水的寬闊河道裡救下了苦熬多日的二人。

  這段經歷,真是太曲折離奇,若不是胡雪松親眼看見,也難以想像二人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當他看見那樹杈打著赤膊,身材高大精壯的男人時,那蓬頭垢面的臉上,絲毫沒有絕望慌亂,甚至還微笑著朝他遠遠抱拳致意。

  於那位李大人,因為受傷,正發著高燒,有些神志不清,被韓臨風用從河裡撿拾的草繩如嬰兒般捆紮在枝丫上,免得他脫力掉下。

  樹杈上掛著的兩張動物皮毛,據那男人後來所說,是他打撈了動物的死屍,用自己的髮簪一點點剝下來的,以供兩個人夜裡禦寒之用。

  此時正是寒冬,就算地處偏南,入夜也甚是寒冷,若是再熬一日,那個李大人大約要熬不下去了。

  至於那個披頭散髮的健壯男人,活似一頭孤狼,就算沒人來救,他大約也能想辦法活下去吧?

  這是胡雪松跟自己外甥女婿第一次照面。

  他先前聽聞落雲嫁給京城裡那個有名的紈袴時,心裡真是猛一翻個,再加上這兩天聽人講了一些關於二人婚事的傳聞,也是氣得眼眶欲裂。

  胡雪松甚至想,若那人真如此不堪霸佔了落雲,還不如趁著這機會弄死他,也好過他磋磨自己的外甥女。

  可待親眼見了這個傳說中的草包世子。竟然能在如此絕境存活下來時,胡雪松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偏見。

  韓臨風,毫無他臆想中哭得鼻涕眼淚的紈袴窩囊像。

  這個男人……別的不說,就是這份沉著膽識,絕非池中之物,配得上他的外甥女!

  因為怕家人惦念,韓臨風並沒有跟李大人一起坐馬車回來,而是坐上了驛站的快馬,一路風塵僕僕,先回了世子府。

  胡雪松提醒他不必這麼趕,最好洗澡修整一下。可是韓臨風卻毫不遲疑道:「我不快些回去,阿雲會擔心的。」

  這又讓當舅舅的暗自點了點頭,看來這個世子不光是個硬漢子,還很將落雲放在心頭。

  其實有些話,韓臨風不好跟胡家舅舅講。

  他這一路跑來,其實心裡也有些不確定,他生怕那女子已經打好了行囊,確定了他的死訊之後就包袱款款,俐落離府了。

  畢竟她不止一次跟他言明,只做權宜的夫妻,若他不在了,自然就散了買賣,總不能指望她為自己獨守空門吧?

  於是他一路跑來,也是一路忐忑,有時候想到那女人沒心沒肺地已經跑路了,也是恨得牙根直癢癢,再用力抽打幾下馬鞭子。

  結果當他日夜趕路,率先衝到世子門口,一入大門就心事重重地問門房:「世子妃……有沒有走?」

  那門房窩在門口的椅子上睡懵了,看到世子突然如水鬼一般橫眉立目地瞪著他,也是心慌沒聽清,只聽到「有沒有走」,以為世子聽到了養在外宅子的花魁紅雲跑了的事兒,正生悶氣。

  於是門房直不楞登地點頭道:「走了,早就收拾行李捲,帶著丫鬟偷偷走了。」

  韓臨風雖然一早就料想會這樣,可還是心頭的鬱氣舒緩不暢,突然發出一聲怒喝,抬起一腳,就將一旁的椅子踹個稀碎。

  結果,剛踹完椅子,他就聽到了門房處似乎有熟悉的說話聲。

  他愣了一下,遲疑撩起門簾子,沒想到,那女人素淨著一張小臉,裹著被子抱著貓兒,睡眼惺忪,茫然地地坐在軟榻上……

  那一刻,情緒轉變太快,韓臨風甚至有些脫力,在香草的尖叫聲裡忍不住扶了扶門框……

  後來他聽耿管事說,她跟李府公子奔波搬運了救兵後,居然一直在門房等消息。

  那清麗的臉兒掛著幾夜難眠的憔悴,眼底都是讓人心疼的青黑,好不容易養出的面頰也消瘦下去了。

  她在擔心著自己,想要第一時間知道自己的安危。

  當發現這一點時,韓臨風的心裡仿若綻開了暮夜煙火,滿心的燦爛。

  不過待落雲回過神來時,也驚覺到韓臨風的身上也是太臭了吧!

  落雲趕緊推開了他,吩咐丫鬟準備熱水,讓臭烘烘的男人好好洗刷一下。另外廚上什麼燕窩人參也都燉煮起來,給世子好好補一補身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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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3: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相煎何急

  落雲方才抱著他的時候,感覺他瘦削了很多,這幾日的熬度,不用聽,光是想想就該知道有多麼艱難了。

  當然,她還記得讓人給李府送去吉報,讓李府的人也能安心。

  李大人因為腿受了傷,那馬車為了少些顛簸,肯定不會太快,大約也得過了兩天才能回來。

  當落雲指使僕人做這些個的時候,韓臨風正好沐浴出來,他一邊擦拭著披散的長髮,一邊含笑看著落雲吩咐下人做事。

  當熟悉的味道襲來,落雲才知道世子坐在了她的身邊。

  她想起自己剛才指使滿屋子的侍女丫鬟,又擅自做主給李府送信,略微不自在道:「我……是不是有些自作主張了?」

  韓臨風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帶入自己的懷中:「你現在終於有些女主人的樣子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蘇落雲微微一笑,笑意卻未及眼底。

  方才她從門房裡出來時,被地上一地的碎椅子差點絆了腳,只是當時只顧著跟韓臨風說話,沒有來得及問。

  直到方才韓臨風沐浴更衣時,蘇落雲才叫來門房問他,方才世子進門時為何怒喊著踹碎了椅子?

  門房沒有耿管事機靈,又是直不楞登道:「世子聽小的說,紅雲姑娘走了,就氣得踹碎了椅子……」

  落雲聽了這話,歡喜雀躍的心彷彿又被浸在了冰水裡……

  不過韓臨風生氣,也情有可原,畢竟紅雲多才嫵媚,又是他獨寵過很長時間的女人,驟然聽到紅雲辜負了他曾經的愛意,怒不可遏也是正常的……

  落雲覺得也不知道為何,心頭突然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鬱氣。

  可她又覺得自己並無什麼立場可值得生氣。

  韓臨風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這類男人大抵待女人很是真心,但也可以很花心。

  就好比肉身的菩薩要超度世人,必定要雨露均霑,挨個施以點化,豈可獨愛一人?

  如此一想,蘇落雲試著緩下鬱氣,親自給韓臨風盛了一碗補湯。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自己和弟弟的恩人,自己只一門心思地報答他,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好。

  不過剛剛沐浴了的韓臨風,並不知自己被個缺心眼的門房給暗坑了。

  只是方才還又哭又笑地抱著他的小女人,不知怎麼的,好像又回冰窖裡凍住了一般,那眼角眉梢都有些冷意。

  他接過她手裡的碗,將補湯都喝了之後,便將她一把抱起,放在了大床上。

  雖然他半夜才回來,又鬧騰了半宿,不過天還沒亮,死裡逃生的他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跟落雲親近一番。

  「阿雲,我這些天好想你……」

  落雲慢慢扶著他的胳膊,心裡卻想得是:他在舊愛那失意,便要在我這尋些暖意?

  當他的唇挨上了落雲的時,落雲沒有再躲避,雖然還是有些猶豫,卻又自然地與他纏綿在了一處。

  她欠他太多,他要索取些也是應該。而且……高門深戶裡的男人,哪個又會專心只愛一個?

  她會接受世子的溫存,但是也會守好本心,不會像母親那樣,將全部情思全都寄託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不過她顯然想得太多了。這個抱著她的男人死裡逃生,又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來,已經精疲力盡。

  待溫存的一吻之後,也不必不點燃安神的香,只嗅聞著她脖頸間的淡香,不消片刻,日夜趕路幾天的世子,便擁著她呼呼沉睡了過去。

  落雲茫然等了片刻,卻等來鼾聲一片。她不僅啞然失笑,慢慢鬆了一口氣,卻慢慢伸手輕輕撫摸上了他的臉。

  她沒有見過他的樣子,光是靠著香草的描述知道他長得不錯。

  可現在,當她用手指輕輕丈量他的眉眼鼻廓,才在心裡漸漸拼湊出了他的模樣。

  他的鼻子高挺,眼窩分明。眉形如劍,一定十分英俊,而且眉毛摸起來也應該濃黑延展如墨。

  這麼好看的男人,注定是個多情浪子。若是她能看到,會不會也被他的容貌迷惑,像方二小姐,或者紅雲那般不可自拔?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觸摸的肌膚是溫熱一片的,他還活著……

  這個事實讓蘇落雲覺得舒心無比,伴著他綿長的呼吸聲,她也漸漸閉合上眼,窩在他溫暖的懷抱裡沉沉睡去……

  世子的確是太累了,以至於第二日落雲起身的時候,他還沒有醒。

  落雲吩咐廚房燉煮了鮑魚海參金湯粥,濃濃的一碗給世子提提精神。

  就在這時,刑部來人要見世子,說是奉了陛下之命探看世子,順便還要詢問當時的情形。

  落雲想了想,開口道:「世子今晨有些發燒,到現在還未醒,我正想叫郎中,諸位大人卻來了,待我去看看世子,看他能否見客。」

  說完,她讓諸位大人們在前廳稍等,而她則回到屋子裡叫醒了韓臨風。

  待韓臨風睜開眼睛,落雲先抓緊時間說了一下朝堂六皇子和九皇子劍拔弩張的情形,然後又說:「陛下慰問你,卻叫刑部的人來,大約是要探訪當日的情形。我沒有將話說死,只說你發燒了,不一定能見客,你且看看,要不要見他們?」

  兩個皇子打架,哪個都不是韓臨風這種鄉野小世子能招惹的。蘇落雲這才撒謊跑來串供。

  韓臨風笑著捏了一下她的臉:「老天爺怎麼讓我娶了你這個小機靈?你都覺得不宜見,我如何能見?不過只說生病也不妥……去,你將他們叫進來,我且再演一場。」

  等到蘇落雲領著刑部二位大人進入內室時,剛剛說了些客套寒暄之詞。

  韓臨風突然臉色微微一變,一陣乾嘔後,將剛剛飲下的鮑魚金湯粥噴得兩位大人滿身都是。

  其中一位大人大約有潔癖,被噴了一身,自己也噁心得嘔了起來,場面十分熱鬧。

  韓臨風吐完之後,便兩眼一閉,昏昏沉沉,怎麼也叫不醒。

  兩個倒霉蛋無奈,又不好罵罵咧咧,只能再留下些探病的封包錢,便轉身走人了。

  待那些人走後,病懨懨的世子換了衣服漱口之後,繼續悠哉享用新的粥品。

  落雲一邊給他夾菜,一邊若有所思道:「九皇子當真這麼蠢,就算要殺人滅口,其實也不必搞得這麼驚天動地……」

  韓臨風剝了一隻蝦,遞到了落雲的嘴裡,然後說:「炸河堤可以得利之人,不光九皇子……」

  落雲沉默想了一想,腦子裡突然閃過大膽的念頭:會不會是六皇子賊喊捉賊,給自己的九弟栽贓呢?

  若真是這樣,那麼皇子的皇位之爭,竟然比表面看起來還要激烈。而且這些皇子們的不擇手段,簡直枉顧百姓性命。

  落雲以前從來不關心國事,可是自從嫁入世子府以來,瞭解得比以往多了許多,也愈加覺得大魏有些皇嗣的短視自私超乎想像。

  一旦瞭解,不免讓人堪憂,如千斤重荷,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韓臨風也跟著沉默了一會,然後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問起他離開後府宅裡的事情,可有什麼人事變動。

  落雲聽了,疑心他是想問紅雲姑娘,又抹不開臉開口。

  於是她便善解人意,主動道:「前些日子,倒是有位紅雲姑娘前來投奔,不過大約是世子意外,惹得姑娘太過傷心,怕觸景傷情,便離了京城……世子若是想要找回他,不妨派人快馬去尋……大約也沒走太遠。」

  韓臨風後來也是又審了門房,這才知道昨日落雲尋他問話的事情。

  看來昨夜那冷屁股掛了冰霜,也是有原因的。韓臨風被那缺心眼的門房也是氣著了,揮手叫來管事,讓他重新調個機靈的人守在門房當差。別的不說,最起碼那對耳朵別聾,也別他娘的亂傳話。

  他正想著如何解釋,卻聽到落雲如此不痛不癢的回答。

  米飯再香甜,也有些讓人吃不下了。她雖然關心著他,卻似乎僅止於對恩人的關心回報,連青樓女子尋上門來……她都不見吃醋。

  韓臨風雖然知道,自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的,也願意等著她對自己有情,可是落雲這種正室賢妻,勸著自己追趕愛妾的勁頭也實在氣人。

  他慢慢放下了筷子,語調平板道:「找她回來幹什麼?」

  雖然韓臨風的語調溫和,可是蘇落雲卻聽出了些不妥,很顯然,他還在氣紅雲的事兒。

  可是那位紅雲姑娘也是太不爭氣,還沒等確定死訊,居然提前拎著行李跑了,實在讓落雲這個一心為夫君謀求幸福的正頭夫人有些打臉。

  看來在選侍妾稂莠問題上,她還真是瞎子般兩眼一抹黑。

  於是她也放下了碗筷,低聲道:「是我沒有留住紅雲姑娘,世子若是有氣,就儘管說出來……」

  韓臨風依舊拉著長音道:「你是說,我會被個青樓女子迷得神魂顛倒,還要衝你大發邪氣?」

  韓臨風心裡也是憋屈,有心說那椅子是以為落雲走了才踹的,可若這麼說,自己活像是翻著肚皮討要女主子愛撫的貓兒。

  若這冷屁股不接這話,自己豈不是翻著肚子下不來台?

  就在這時,蘇落雲白玉一般的面頰突然微微漲紅,突然騰得站起身來,似乎要走的樣子。

  韓臨風一把拉住了她的腕子:「你要幹嘛去?」

  蘇落雲瞪著眼睛,儘量平靜道:「世子抹不開臉,我去將人追回來好了。也是,一邊彈琴,一邊翻腕子唱著《樂鴛鴦》的花魁不好找!難怪世子心裡一百個捨不得!」

  看冷屁股生氣了,韓臨風倒是變軟了語調,挑眉問:「你怎知她會唱樂鴛鴦?」

  落雲清冷道:「不光《樂鴛鴦》,還有《媚狐笑》,為了展示她能固寵,紅雲姑娘差點就掀開被窩給我演練真本事了……世子爺,有些話原也不該我說,而是由你以後的正頭夫人說更合適些。您雖然不是荒唐之人,但是勾欄裡養成的習慣漸成,一時積習難改。可是你將來若打算成就一番家業,當知娶妻當娶賢,如若不然,我父親的糟爛家事就是前車之鑑!」

  話說到這,她也該點到為止了。至於世子能不能聽進去,那也是他的事情。她只管將人追回來,省得他總是跟她陰陽怪氣。

  看見蘇落雲拿出了她罵不爭氣的爹爹的彪悍勁兒,韓臨風反而大笑了起來。

  他抱著落雲的纖腰,跟哄孩子一樣的微微搖晃:「阿雲莫氣,紅雲姑娘被窩裡的真本事,我也未曾領教!要不等哪日你心情好了,容得我與你這朵白雲切磋切磋?」

  蘇落雲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說著說著動了真氣,竟然跟這個城府甚深的男人說起這些個。可是……他說他沒領教過紅雲姑娘的本事,是何意思?

  韓臨風輕笑道:「當時方二一直找你晦氣,我若不弄個擋箭牌,只怕你要被那方二堵在街角。那個女張飛,有什麼做不出的?說起來,我成日帶著花魁遊街,哪有功夫聽她唱曲?倒是便宜了你,平白享受這麼多!」

  蘇落雲依然不信,遲疑道:「可是昨日你在門房那,踹碎了椅子……」

  說起這個,韓臨風有些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臉頰:「那門房耳聾,你又不是不知。我明明問他你走了沒,他卻當成我問那個不知所謂的花魁……原也不打算跟你說,你知道了也好,以後若敢學人不聲不響地走,莫讓我逮到,不然我若真生氣了,你可要小心了!」

  落雲眨巴著眼,有些聽傻了。他……昨個是以為自己偷偷逃跑了,所以才發出那雷霆怒吼?

  看著方才還伶牙俐齒的小姑娘突然呆愣愣被點了啞穴的樣子,韓臨風一早的心頭烏雲頓時散去。

  他笑著嘆息道:「你說得對,我這在勾欄院裡沾染的積習難改,看來還需要再與好女人親近,才能學得像樣……」

  說完,他突然低頭照著落雲的臉頰親吻了一口,然後釋然道:「果然是滿滿人間正氣……」

  蘇落雲沒想到他在飯廳裡就這麼沒人樣子,也不知道屋裡有沒有旁人,登時臉頰又開始漲紅了:「你……你倒是改啊!」

  韓臨風還記得離府時二人的爭執。他如今倒放緩了步子,莫要將她迫得太緊,反正肉在自己的鍋裡,還能怕她飛了?

  不過他也不能任著她總是跟自己劃清界限,總有一日,她會明白,他對女人是相當挑剔,而且一旦認準了絕不撒手!

  沒人知道,當他回府一進門時,就看見她靜臥在門房的軟榻上,一臉疲憊的臉兒時,他的心裡是有多麼溫暖。

  他回來時,甚至已經做好了她打了行李包袱走人的準備。可是她並沒有放棄,一直在等他。

  得妻如此,何須其他的雜花野草陪襯?

  於是在又一片清朗的大笑聲裡,他便伸手拉起自己的夫人去花園子散步消食去了。

  走在花園的卵石小徑上,就算沒有狗屎需要避讓,他也光明正大地牢牢牽著她的手。畢竟他在成婚前就告誡過她,一旦沾染上了他,她就算想甩脫都甩脫不掉……

  跟主子們身後的寄秋和懷夏她們,看著世子一邊走,一邊低著頭拉著落雲說笑,一對俊男靚女在站在園子花窖的門口,被開得正豔的花兒襯著,看上去可真是璧人一對!

  再說李歸田大人,比蘇落雲預估的時間回來的略晚些。

  當他回來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讓自己的兒子帶著字畫禮物,替他前往世子府酬謝韓臨風。

  這次死裡逃生的經歷,只有當事人才懂。

  若說李歸田之前一百個看不上韓臨風,甚至有些故意支使刁難這紈褲子弟。

  那麼現在,這個危急關頭救下他一命的男人,已經是李大人的再生父母,異姓兄弟了。

  大恩無以言謝,總要讓兒子先來過一下禮數,免得韓世子誤會他是忘恩負義之人。

  韓臨風這次沒有裝病,親自接待了李府公子,隨便也跟李公子聊了聊朝堂時局。

  這段時間,六皇子和九皇子的人掐架掐得甚是厲害。六皇子這邊蒐羅了不少老九手下貪墨水壩銀款的證據。

  就算不能坐實了老九意欲謀害兄長的的罪名,可是想要除掉李歸田大人,殺人滅口的罪名似乎也逃脫不掉了。

  如今二人脫險的消息再次震動朝野,陛下已經命令刑部之人明日再次走訪北鎮世子府和李府,探明一下事發時的情況。

  所以李大人叫兒子來,表面是酬謝救命之恩,實際上也是有要跟韓臨風商量,統一下口徑的事情。

  畢竟這決堤災禍已經牽扯到了儲君相爭之上,稍有不慎,他們倆的證詞就成了扳倒其中一位皇子的鐵證。

  韓臨風在書房接待了李家大公子,屏退了左右後,問李公子,他的父親有何意思。

  李公子沉吟了一下,說出了李歸田的心裡話:「父親說了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此等事情,就是做陛下這個父親的都不好決斷,更何況做臣子的?君子不立危牆,他不欲陷入此次紛爭,不知世子有何高見?」

  韓臨風笑了笑,李大人不愧是大儒,看事情很是通透,不過他讓兒子來徵求自己的意見,也是為了探探自己的底子吧。

  畢竟他跟李大人這幾天幾夜的相處,多少也露出的本真性子,李大人久歷官場,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想到這,韓臨風也不打算在李家父子前繼續裝瘋賣傻,只坦然一笑道:「以我之處境,其實比令尊更想避開這次紛爭。不過這只是一場意外,跟兩位皇子又有何關係?」

  李公子連忙探身道:「請世子再詳示一下。」

  韓臨風想了想:「此前,李大人查賬時,查出了幾個河堤水利的蛀蟲,貪墨了大量錢銀,要抓捕他們時,似乎跑了那麼幾個。還請李大人回去驗看一下儲存物料的倉稟,看看有無遺失的火石藥器,這些驚天霹靂的東西若是落在那些人的手裡,他們恐怕要徇私報復……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公子眨巴了下眼睛,一下子都懂了!

  韓臨風的意思,是要拿那幾個貪贓枉法之人做筏子,向陛下陳明這可能是下面的貪官報復造成的意外啊!

  「可是……那些火藥下落,都有定數,恐怕經不起查驗,這託詞一說就會被人勘破啊!」

  韓臨風敬給了李公子一杯茶水:「李大人不是已經說了,同室操戈,相煎何急?陛下將魯國公兩個女兒分別嫁給了六皇子和九皇子,就是希望兩位皇子親上加親,成就江東孫權孫策,上陣親兄弟的美話。您只需將我這番話帶給令尊,他自然都懂。」

  李公子擔心他們的假話太假,豈不知陛下如今也許正等著一個願意說假話之人。

  至於如何將假話變真,原也不是他們該操心的事情,自然有人會參悟上意,將此事做圓滿。

  李公子低頭想了一下,也是恍然大悟,只起身抱拳道:「多謝世子點撥,那我這就回去稟明父親。」

  韓臨風起身相送,同時對李公子道:「還請給令尊再帶一句話,我乃生平淡泊之人,只想過些輕鬆的日子,領了工部的差事,已經承蒙陛下錯愛。我與大人共患難的那幾日,實在上天垂愛,降下神蹟。還望大人莫要太過張揚我之功勞。畢竟我的小舅子剛剛金榜高中,若是李大人顯得與我太過親厚,我怕別人誤會內子的弟弟不是靠真憑實學考得榜首。」

  他說得很委婉,但是李公子聽懂了。

  這個平日看起來不務正業的世子爺,居然是如此有大智慧之人。

  可惜他生性隨散,意欲藏拙,不願在朝中展露才學,也不願李大人跟外人說他是如何大顯身手救下二人的。

  於是李公子說道:「請世子放心,君子之交淡如水,卻也要做救命的水。若不是你與夫人,我父親不可能生還,府上對我父親的恩情,我銘記在心,待有一日,定當湧泉相報。」

  如此商定之後,李公子轉身走人了。

  而第二日,就像韓臨風預料的那般,刑部又去李府詢問了供詞,而李大人正是照著他說的那般,將這河堤炸裂的事情,推到了逃跑貪官的身上。

  陛下聞言,勃然震怒,立刻降下聖旨,昭告天下,緝拿逃逸貪官。

  同時皇帝賜下名貴的藥材,給這劫後餘生的兩位愛卿進補身子。

  李大人的一句話,消融了兩位皇子朝堂對立,陛下很是欣慰,覺得還是老臣貼心,所以給大人的獎賞又格外重,連帶著韓臨風也可以跟著享受一下陛下的恩澤。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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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龍王顯靈

  陛下為這場朝廷紛爭定了調子,別人也不好再興風作浪。六皇子此番討伐九弟弟的聲勢雖然浩大,卻結束得有些匆匆。

  老六恆王雖然心情不暢,也只能拿了彥縣的貪官撒氣,一路嚴刑深查,將戶部九皇子的人敲掉了不少。

  當然,六皇子還是有些不死心,派人去敲打了李大人,想要他看清形勢,因勢利導,跟他一起深查老九。

  奈何李大人脫水嚴重,一直高燒不退,壓根說不上話。

  至於那個北鎮世子,廢物點心一個,就拿他做棋子,也是臭棋一枚。

  可恨這絕佳的機會,卻被父王最後稀里糊塗地和了稀泥。

  六皇子無奈,可明面上倒是跟九弟瑞王賠了不是,只說一切為了國事,絕無私人感情刻意打壓云云。

  老九皮笑肉不笑,只意味深長地表示,記住了皇兄費心提攜這一遭,容得以後慢慢計算。

  再說之前的童試,陛下宣旨,要召見榜首。

  歸雁也是早早便開始準備面聖的事宜了。

  當初評卷都是封閉了名字,待得開卷之後,李大人才知這上好的佳卷居然是北鎮世子的小舅子寫出的。

  若是以前,他只以為鹽鹼地裡長出個好瓜,怪稀奇的。

  可現在想到這個蘇歸雁在卷紙裡穩健的見識,頗有他姐夫韜光隱晦,臨危不亂之風。這心內也是更加賞識。

  若是依著他的意思,此等英才當重用才行,戶部最近下去了不少人,若是可以,他願意替這小公子引薦,讓他去戶部歷練。

  不過當他將這意思含蓄透漏出來時,韓臨風親自給李大人寫了信。

  大概的意思是歸雁年幼,只因為一時文章出彩,得了大人與陛下錯愛。他歷練不夠,若是驟然升到高位,只怕他認不清自己的斤兩。若是小舅子得了陛下垂愛,意欲引他入仕,希望李大人幫襯,最好能讓他入翰林院為吏,從低微做起,跟著飽讀詩書的翰林們一同修習,慢慢提升自己。

  這信寫得很謙虛。而且所求的不是「官」,而是無品無階管理文書的「吏」。

  很顯然,世子知道如今朝堂儲君未立,黨羽紛爭,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子能把握好分寸的。

  他希望李大人幫忙,讓小舅子進入能避開朝堂風雨的翰林院,專心從事編撰文書詩詞的事務。

  救命之恩,湧泉相報,更何況這位世子走後門求的不是「高走」,而是「低流」。不過在李大人看來,若是讓蘇公子為吏,那就實在太可惜了!他既然知道了韓臨風的意思,自然會盡心安排。

  這屆童試的頭名入殿前,陛下親眼看了蘇歸雁的文章,也是龍心大悅,覺得如此年少,卻能務實田務,實在是國之棟樑。

  就在他詢問主考李大人,這少年是不是該破格入仕時,李歸田大人投桃報李,便按照世子的懇求,向陛下面呈,如今翰林院正在編撰大魏典史,正缺可用之人,不知能否將這英才撥入翰林編修典籍?

  陛下現在不用給自己的兩個兒子主持公道,看李大人順眼得很,這類小事自然也盡隨了大人之意。

  於是陛下召見蘇歸雁,溫和詢問了些試卷考題後,見這少年算是個沉穩謙和之輩,便欽點翰林,從正七品編修。

  至於他是不是北鎮王府小舅子的事情,倒也沒那麼重要,一個七品擺弄文墨的閒官,賞也就賞了。

  這對於一個童試初過的少年來說,當真算是破格錄用了。雖然編修是個清閒差事,主管的也是詩詞歌賦,典籍編撰。

  但這是正經的七品官位,對於他這樣的少年來說,前途不可限量。

  像蘇家這種沒有根基之人,入仕為官若無人牽引,不免會犯下錯處。要知道,人情交際都是學問,有時候比書本的典故難多了。

  可是蘇歸雁如今算是李歸田正經的門生,一入翰林便有李大人指引,也算是順風順水,少了許多的波折。

  就像韓臨風所言,翰林院雖然也有從政的翰林,絕大部分都是一心撲在書本立考據的書蟲清流,跟那些朝中根基深厚的世家也沒什麼交集。

  這樣的環境,相對單純些。

  落雲對於韓臨風為弟弟的設想周到很是感激。弟弟如今領了俸祿,總算可以自立,她這個如母長姐,也能鬆緩一口氣了。

  韓臨風雖然不是蘇歸雁的兄長,卻比親兄長還要體貼周到。

  不過聽到蘇落雲說謝謝,韓臨風卻不甚滿意:「為何跟我這般見外。再說了,我還擔心歸雁恨我阻他前程呢,他若能明白我的這番安排,我便欣慰了。」

  落雲坐在他的書桌邊,正挽著衣袖子給他研墨,聽他這麼說,便笑道:「他雖然年紀小,又不是不知道好歹!他這麼小的年歲若入了要害官場,豈不是要被虎狼吃得肉渣都不剩?而且那翰林院裡有許多他仰慕已久的大儒,他歡喜還來不及呢!」

  雖然操心小舅子的前程,但韓臨風自己卻秉承著上工如上墳一般的態度,正大光明地請了病假。畢竟在被洪水困了幾天幾夜,嬌養如世子自然得精心調養一番才可回工部。

  這段時間來,他都帶著落雲在京郊靜養,吃著老崔的大鍋菜倒是補了身體空虛。

  今日閒來無事,他提出要給落雲畫一幅畫像。

  這次去彥縣,他跟她分開這麼長時間,經常無以慰藉。以後再有公幹,若是能畫一幅小像在身邊,便能一解相思。

  落雲起初不願,可拗不過他,只能在書房的雕花高背椅子上,手持團扇擺了個規矩姿勢,任著他畫。

  韓臨風嫌棄看得不仔細,乾脆挪了個桌子挨著她畫。

  落雲雖然看不見,可總覺得他離得自己似乎太近,也不知道是自己臉上的哪個痦子看不清,非要這麼挨著畫。

  待他的長指突然輕輕撫摸上自己的臉頰,落雲無奈道:「不是說畫像嗎?摸臉作甚?」

  韓臨風將她的嘴角挑了挑:「臉上都沒有笑,是要我畫個大苦瓜帶在身邊?」

  落雲噗嗤一笑:「你挨得這麼近,怪不自在的,要如何笑得出?」

  韓臨風看著小苦瓜笑開了,卻忍不住俯身親吻上了她的櫻唇。

  落雲坐在椅子上來不及躲,只能任著他親吻。她也不清楚,自己跟這男人如今為何會親密如斯。

  起初她只是敬著他,知道了他另一張隱藏的而目時,便加了畏懼。如今他與她成婚已經兩月有餘,朝夕相處中,又添了說不出的詭異親暱。

  雖則他並沒有進行到最後一步,可是自從彥縣歷劫歸來後,兩個人先前的冷戰也自動消融,變得似乎更加親密。

  最起碼兩個人現在睡覺時,是蓋一張被子的。

  蘇落雲覺得自己先前將韓臨風想得太好了,什麼謙謙君子柳下惠?這世上斷沒有不吃葷腥的貓兒!

  入寒的夜裡,兩個人依偎著取暖雖然很好,可是他總要做出些親暱之舉,實在讓人招架不住。

  現在這樣,她都好不意思說自己是清白的姑娘身了,該吃的,他幾乎沒落下,還有些吃不飽的樣子。

  不過嫁給他,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艱難。

  雖則他倆的婚姻來得突然,但是世間的夫妻大部分都是難得糊塗,落雲覺得不必想得太遠了,唯有珍惜眼前的一切,一步一個腳印繼續往前過日子就好。

  好不容易畫好了像,侍女端了傷藥紗布,給世子的左胳膊換藥。

  落雲便問香草,看看世子的畫像畫得如何。

  香草偏頭看,小聲道:「畫得甚好,不過畫的卻是姑娘在隔壁院子裡抱貓兒的樣子,壓根不是您方才擺的姿勢啊?」

  畫像裡的姑娘雪頸粉腮,梳的還是姑娘家的髮式,她正低頭撫摸懷裡的雪白獅貓,被花團映襯,恬靜極了。

  該說不說,這個世子居然有這般畫功,可不是一兩日能練成的。

  這倒是大姑娘未出嫁前的日常,不過世子能畫出這個,怎麼看都是沒少隔牆偷窺啊?

  蘇落雲聽了默不作聲,聽了香草的讚不絕口,卻忍不住地臉紅。

  他那時是不是老在偷窺她?不然怎麼不用擺樣子,就能畫得那般惟妙惟肖?

  韓臨風只是左胳膊受了傷,能繪畫,卻不能吃飯,每日吃飯的時候,還得由著落雲來餵。

  落雲看不見,用湯匙舀了之後,還得世子自己遞嘴過來尋,一頓飯吃起來甚是花時間。

  等他上完了藥,又要吃午飯了。

  落雲剛餵了兩口,便突然有客來訪。原來是落雲的舅舅胡雪松尋到了別院來。

  他當初將世子送回京城後,便又回去協同水軍回轉,救助縣鄉被水困住的百姓。

  當初兩個皇子忙著回京掐架,彥縣後續只交給了地方官,壓根沒有專人管理。胡雪松主動留下調撥船隻救人,轉移百姓財物,能出多少力氣,就出多少氣力。

  不過看著百姓顛沛流離,生活困頓,胡雪松的心裡也是堆滿鬱鬱之情,他這次回京是陪著彥縣的地方官請撥救災的糧食。

  但眼下國庫倉稟糧食短缺,他們就算一路放低姿態,如乞丐討食一般到處陳情,還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能無功折返。

  胡雪松尋思離京前看看外甥女,與她辭別。

  韓臨風見舅舅來了,自然留下他共飲一杯才走。

  於是不太熟的二人便坐在了老崔的土灶旁,就著鐵鍋開始暢飲。

  男人的情誼在酒杯裡滋生得也是特別快。

  胡雪松對於外甥女的這突如其來的姻緣一直帶了三分懷疑。因為他聽了許多不好的傳言,都說是世子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迫了落雲屈從的。

  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落雲看不見,還忙著給韓臨風餵食,同時小聲叮嚀著他,注意傷口不要貪杯,這一份的關懷體貼絲毫不做假。

  而且當初落雲親自寫信給自己,讓自己幫襯著找尋韓臨風的下落。

  依著他對落雲的瞭解,若是這世子用了強迫法子,落雲這樣的硬脾氣會默默牢記在心,一輩子都不能原諒的。

  到時候,外甥女不學潘氏金蓮,給世子灌一碗濃稠毒藥就不錯了。怎麼會親自求人去營救他呢?

  落雲可不會如尋常的女兒家那樣,輕易認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

  眼下這一對小兒女,倒是看起來你儂我儂,完全是新婚燕爾的模樣。至此胡雪松也算徹底放下心來。

  落雲曾經跟他含糊解釋過,說是兩人互為鄰居,總是碰面,日久生情。胡雪松是粗糙漢子,自然不會刨根問底,詢問二人相識過程。

  只是就著彥縣的情形,胡雪松藉著酒勁宣洩了下無能為力的無奈。

  胡雪松親眼看到有婦人咬破自己手指,讓那嗷嗷待哺的孩兒吮血。那樣的場景,任何熱血漢子都熬受不住的。

  聽著舅舅講述彥縣顛沛流離的人間殘局,再甘醇的酒也有些飲不下去了。

  韓臨風聽著,緩緩開口道:「若是一直沒糧,只怕餓死的人要比淹死的還多。」

  這次河堤開裂,淹了三個鄉縣,因為之前洪汛到來,有大半的百姓都早早撤離了,所以傷亡不算太慘重。

  可是田地被淹,百姓這一年的飯食都沒有了著落。若是不備下幾個月口糧,只怕又要造成更大的動盪。

  一時間,別院裡只有柴火劈啪的聲響,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胡雪松想到激奮處,狠狠摔了杯子:「我每次來京城,見權貴的宴會不斷,酒肉不缺,當真是太平盛世一般。可是這些貴人們倒是出來走一走,看看百姓們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再這樣下去,只怕要有易子而食的人倫慘劇。可恨我這一身蠻力,卻全無用途,倒不如脫了官袍,劫富濟貧的好!」

  落雲見舅舅失言,連忙摸索倒了一杯茶,遞給了舅舅:「您醉了,還是喝茶緩一緩吧。」

  他罵的權貴裡,其實也捎帶了韓臨風這樣的皇族,落雲自然要將話往回扯一扯。

  不過韓臨風卻將落雲的茶水推走,又給胡雪松倒了一杯酒:「就算舅舅不說,我等皇族自該反省。這院子沒有旁人,不妨讓他暢所欲言,也算痛快一下,畢竟舅舅還要折返回彥縣,再看鄉里的淒慘情形,若不鬆懈一下,如何能挨得住?」

  胡雪松也自知失言,抱拳與韓臨風表達歉意,又嘆了一口氣:「痛快了嘴又能怎樣,還是解決不了問題。」

  韓臨風開解道:「舅舅莫急,朝廷也知安穩民心的重要。李大人已經命令工部改造了幾艘海船,準備從別處調糧。但是眼下的燃眉之急,是設粥鋪賑濟災民……」

  說到這,二人又各自不說話了。

  落雲一直在旁邊默默地聽,直到這時,她和緩開口:「若想緊急籌備些糧,其實還有一法,就是有些觸犯律法……」

  兩個人的目光都移來,蘇落雲清了清嗓子道:「我因為收買香料,經常跑去碼頭集市,聽那些跑船的船工說,這幾年,糧食的銷路比香料好多了,尤其是將糧食轉到北方賣,能多賣三倍的價錢。所以許多糧商這幾年都在囤積居奇,積攢了不少糧食再轉到北方賣……」

  聽了這話,韓臨風和胡雪松心裡都懂。北方的曹盛招兵買馬,自然緊缺糧食,那些倒賣北方的糧食,大半也是賣給曹盛的。

  他在民間聲望頗高,許多大豪紳願意拿出錢財資助他收回故土,所以買起糧來也很闊綽。

  落雲又繼續道:「不過糧商們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陛下打擊私販子,同時為了斷絕北地糧路,通關比以前嚴了許多。許多糧商的私糧運不出去,又因為不肯賤價來賣,以至於在米倉生蟲……若是能想法子收購到這些私糧,應該能緩解彥縣之急。」

  大魏的糧價與鹽價一律定下公價,不可胡亂漲價。若按公價賣,這些糧食必定不能賣高價。

  那些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他們還指望著趁著水災混亂,高價入市呢。

  胡雪松是水兵專管物質買賣的,聽外甥女這麼一說,他就懂了。若是能買到私糧,的確能緩解彥縣之急。

  只是現在上面查得緊,若被抓到,都是掉腦袋的罪過。這些糧食都不露頭,要去哪裡尋買?而且若是價格太高,又從何處籌備到錢銀來買?

  韓臨風淡淡說道:「我身有恆產,雖然不多,可是也能稍微解決彥縣百姓燃眉之急,只是阿雲可有門路找到那些私糧販子?」

  胡雪松卻覺得外甥女這樣太擔風險,立刻阻道:「就算是為了賑災,可是這也是買私糧,一旦被查,罪名可大可小,這……恐怕不妥吧。」

  落雲卻已經有了思路,說道:「大魏律例,捐入寺廟的香火糧油都不必再另行賦稅。待找了糧商,談妥了價錢,讓他將這些糧食捐入彥縣的寺廟,而寺僧則可以以車路費的名義付給販子糧錢,最後由廟裡的僧人組織粥鋪為災民放粥。這便正經過了明路,也不必再交賦稅。世子遇險,能夠安然回來,就是佛祖保佑,北鎮王府捐些錢財,請高僧做法事善舉,也合情合理。」

  她久在貴婦堆裡閒聽她們的日常,有些手頭缺錢的落魄世家,有時也會弄些外財邪路,自然清楚這些法事的門道,一下便有了些主意。

  韓臨風和胡雪松也覺得她這招暗度陳倉很是高妙。

  三個人商定一番後,胡雪松的心情大好。他決定暫留幾日,幫著蘇落雲找尋那些私糧商販。

  不過待舅舅回房歇息下來後,落雲還是覺得自己的法子夠不穩妥,道:「你如今韜光隱晦,若是以北鎮王府的名義出頭,難免要被陛下疑心你在沽名釣譽,聚攏民心……不可不可,我還得再想想……」

  韓臨風梳攏她瀉下的長髮,微笑著道:「我的阿雲真是心思縝密。我府裡的這些錢,夠買多少糧食?若想要救更多的百姓,自然需要大戶放血拿銀子出來……陛下最近又是噩夢連連,大約是之前讓臣子們替他祈福佩戴的金絲如意扣也不管用了。到時候我不妨以遇險夢見陛下天光庇佑臣子,才讓我化險為夷的理由做些文章。還可以依著這光偉的名義再尋些人來一起湊局……這事兒既然要做,不妨做大些,多籌集些銀子,才能為彥縣百姓多做些事情。」

  蘇落雲聽了他這麼一引,立刻心領神會,看來北鎮世子府應該舉辦一場酬謝茶會了……

  世子歷劫歸來,世子妃收了那麼多的「白包」退也不是,自然要宴請賓客。

  首先請的就是韓臨風昔日的酒肉朋友們。當然不光請他們,還得捎帶上他們的夫人和母親。

  這個北鎮世子妃看著嬌嬌柔柔,可是點人死穴的時候不需得氣力,就將人拿捏得死死的。

  她先是講了世子遇險時,夢見彥縣的龍王顯靈,說是大魏有天選賢君,會庇佑臣子化險為夷,所以會保世子和李大人平安。但須得脫險後做法事,設粥棚,舉善事來還願,更可以為陛下積攢福蔭。

  世子起初都忘了這些夢,可是回來之後噩夢練練,這才想起那夢。

  龍王既然顯靈,說須得粥棚,做法事還願化解,還可為陛下增福添壽,那麼他們這些善男信女可不敢推托。

  只是世子爺找了彥縣的兩座寺廟,這麼一核算,居然要好大的一筆錢!可世子平日吃喝從來是花錢如流水,錢一到用時就不夠。

  說到府中錢銀周轉不開時,世子妃美眸蓄淚,傷感地吟誦一首詩:「『應憐嬌顏無雨潤,夜開西門入甘泉』。你們說說,若是世子一直湊不上錢,惹怒了龍王可如何是好?我這命啊……真是……郭世子你跟我夫君一向交好,可願出些銀子共做法事?」

  腿傷剛好的郭偃正在飲茶,一聽蘇落雲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念起了他寫給她情信裡的一句,登時將滿嘴的茶葉梗子都噴出來了。

  他當時以為韓臨風一定淹死了,尋思小寡婦寂寞,便寫信撩逗小寡婦給自己夜裡留個門,看看能不能順利勾上手。

  沒想到這小娘們這麼狠,居然當著他那母老虎夫人的面,用詩來點他!

  大驚之下,他連忙用袖子擦著衣服前襟的水漬,然後將胸脯拍得山響,表示自己跟韓世子的君子之交是「山無棱乃敢與君絕」。像這籌措善款的事情如何少得了他?

  郭偃當即毫不猶豫,捐了一大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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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討債兒女

  待郭氏子慷慨解囊的時候,其他人都暗暗一驚,覺得酒肉交情而已,如此大手筆實在是有些沒必要。

  有幾個吝嗇錢財的,都在心裡暗罵郭偃,覺得他腦子是落馬時也摔壞了。

  蘇落雲卻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而又對著盧公子的夫人道:「哎,盧夫人,您看,幸好永安王世子慷慨解囊,不然我豈不是『有心護花栽瑤台,卻無桃紅落枕席』?」

  這次輪到盧康直眼訕笑起來,拍著胸脯道:「給世子積福,怎麼能少了我?郭世子出多少,我照拿就是!」

  媽的,居然將他寫的孟浪之詞唸給了他夫人,他這屋裡的最愛跟母親告狀,若是被母親知道他撩撥他人婦,豈不是要告知父親,生生打斷他的腿?

  少不得要多掏銀子,堵住那瞎子的嘴。

  於是這一場宴會下來,世子妃時不時念上一句不知所云,對仗操蛋的詩句,「感動」得世子一幫狐朋狗友紛紛慷慨解囊。

  最後,連一直坐在主人位上韓世子都感動地站起了身,衝著在座好友抱拳,目光如炬掃視一圈,面色清冷道:「我聽出來了,在座的都是高人!所謂『大恩』不言謝,容得日後韓某再細細『酬謝』諸位!」

  說這話時,他看人的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不知怎麼的,平日裡跟他吃吃喝喝的那幫人的後脊樑都開始串了冷氣。

  待得友誼滿滿,地久天長的酬謝之後,眾位賓客也可以轉身離去。

  永安王府世子妃心疼自己的夫君撒錢如流水,可不好抱怨顯得小家子氣。

  於是她一邊上馬車一邊對郭偃道:「這個北鎮世子妃到底是低賤門戶出來的,在我們面前賣弄文采,缺錢就好好說話,念那些狗屁不通的詩幹嘛?」

  郭偃抹著額頭的冷汗,大冬天拚命晃著手裡附庸風雅的摺扇,跟自己的母虎夫人強笑道:「誰說不是,要錢就要錢,念詩幹嘛!」

  再說蘇落雲這一場茶宴下來,也是念詩唸得口乾舌燥。

  可惜身邊的世子似乎心情不甚愉快,久久不曾說話,落雲問起他時,他才道:「那些碎催給你寫了這些混賬話,你居然都沒告訴過我。」

  落雲失笑:「你都說了他們是入不得檯面的,我連提都懶得提他們。這不也是臨時想起,才敲敲他們的竹槓……」

  韓臨風還是不高興,他伸手攬住了她的纖腰,低沉而肯定地道:「這一次,我都記下了,你遭受的委屈,總有一日我會替你舒展。」

  落雲知道他心思深沉,看來那些酒肉夥伴算是徹底得罪了這位爺。

  她不想讓他再吃這些無聊飛醋,於是又趕緊說道:「不過這樣一來,有了這些紈袴入局,最起碼彥縣寺廟的法會能做起來,我們也可以利用這些銀子賑濟百姓,讓他們可以順利度過這個寒冬……但願朝廷的糧船能快些來。」

  說到這,韓臨風卻無奈笑了笑:「就算等糧船來了,這些糧食也不一定能入百姓的手裡。現在的太平日子,不過掩蓋著浮華下的千瘡百孔……若是不盡快平定民心,只怕有大批吃不飽飯的災民要投入義軍,據我所知,曹盛的隊伍逐漸壯大,已經奪過關鍵的三州,若是義軍人馬再壯大,只怕陛下要寢食難安了……」

  落雲知道他跟那曹盛關係匪淺,想了想道:「世子不是說過曹盛一心只想收復故土,並無篡權的野心嗎?」

  韓臨風拉著她的手,走在別院的小徑上,微微嘆了一口氣:「他如今也算是兵強馬壯,身邊全是能人,家大業大時,繼續往哪裡走,往往都不隨人願。如同洪水捲身,只能被迫裹挾前行……」

  曹盛新收的那員小將名喚裘振,他自帶人馬投奔曹盛,並且旗開得勝,為奪取三州立下汗馬功勞。

  不過這個裘振乃是化名,據說他是罪臣之後,生平痛恨大魏朝廷腐朽積敗,力勸曹盛揭竿而起,以三州定都,另立新政。

  韓臨風在北地自有消息管道,據說那個裘振現在隱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有蓋過曹盛的勢頭。

  當初韓臨風探聽到這些時,忍不住暗自替曹盛擔憂,也找了在南地籌糧的曹盛義弟袁惜。

  他托袁惜給曹盛帶話,希望能讓義兄曹盛有所警醒,也希望北地的義軍不要走向失控,不然內憂外患,大魏傷筋動骨一場在所難免……

  此時,韓臨風扶著落雲登上府中高樓,感受秋風陣陣。

  望遠望去,鱗次櫛比的府宅炊煙裊裊,不知哪個院落傳來依依呀呀的戲文唱腔,只是不知這樣的平和日子還能維繫多久……

  至於蘇落雲張羅為夫君祈福,給龍王還願的法會,聲勢倒是越來越大。

  因為李歸田大人聽聞之後,在一片神神鬼鬼裡,領悟到了北鎮世子要賑濟災民的深意。

  他暗自點頭讚許之餘,對自己的夫人說,他也覺得有佛祖庇佑,才能生還,於是便讓夫人張羅著讓自家親友也湊了份子。

  李府門生遍天下,李大人既然如此積極,他們自然也跟著募捐為先生祈福還願。

  一時間,北鎮世子府立在寺廟裡的十幾個籌款箱子被裝得滿滿噹噹,為陛下還願祈福簡直成了京城風尚。

  而蘇落雲通過自己的人脈尋來了好幾個大私糧販子。

  他們的米倉裡積攢了許多私糧,有些再不處理就要發霉生蟲了。

  若是世道允許,誰願意賺違法亂紀的錢銀?可惜大魏賦稅一年重似一年,還有各個地方巧立名目的毛頭賦稅,真是讓正經做買賣的苦不堪言。

  既然北鎮世子妃提供了這等利於百姓的好事,他們也樂得有這種合法大賺其錢的機會,於是給出的價格也算公道。

  待這些救命的糧食入了寺廟,而僧人則按運糧的車船錢折算充作糧錢付給那些私販子。

  於是通過寺廟設立的粥鋪在彥縣城各地紛紛開設,不過這些粥鋪打的卻是大魏陛下護佑百姓的名頭。

  那寺廟的僧人的口徑一致,都說當今陛下乃天選賢君,護佑子民,所以京城諸位王侯一起募捐還願,連提都沒有提北鎮王府一句。

  世子府籌謀許久,終於將那一鍋鍋的熱粥,送到了災民的嘴裡。

  而這聲勢頗為浩大的法會風聲也漸漸傳入了京城。

  這天陛下與皇后特意在宮裡召見了李府和北鎮世子府的臣子與家眷,也算是撫卹歷劫臣子,算是宮中家宴。

  席間,陛下不經意地問起了韓臨風:「聽說你領頭在彥縣搞了個法會,京城的許多權貴都捐了銀子,救助百姓無數,你能想到這些,倒是頗讓朕感到意外啊……」

  韓臨風也是喜不自勝道:「原本是龍王給臣託夢,說是陛下的天光護佑,說是辦法事更可以為陛下積攢福祿。這等敬畏神明的事情,臣自然要盡心去辦……哎,也是臣平日好結交朋友,誰說酒肉無真友?遇到正事,大家不也都拿錢了?不過……這等善事,陛下不會派人來查賬吧?」

  這話問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簡直是不打自招,明晃晃地告訴陛下,北鎮世子府在這場法會善事裡藏著貓膩,他這個領頭的貪墨了善款。

  魏惠帝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浪蕩子自家籌辦的善款,坑的也是親朋的銀子,他身為天子再愛管閒事,也管不到這些來。

  他先前聽到昔日紈袴居然能組織這麼浩大的法會,心裡還隱隱犯起嘀咕。

  可現在一看爛泥就算扶上牆,還是臭不可聞。原來是藉著龍王的名義斂財啊……

  魏惠帝原本也迷信這些,再說別管韓臨風目的如何,總算是安撫了一方百姓,讓魏惠帝少操心了事情。

  畢竟韓臨風並沒有以此來招攬人心,就連做法事的錢銀,也是糾集了一幫子紈袴,藉著鬼神之名騙湊來的。

  雖然這小子為人亂七八糟,但那夢見龍王誇讚天選賢君的橋段,讓陛下頗為受用。聽說那些粥鋪子掛的橫額都是「陛下聖光庇佑」的字眼。

  如此以來,落魄世子藉著善事給自己弄些零花的事情,陛下自然懶得追究。

  至於皇后則微笑問了問落雲成婚幾許,可曾見喜?

  落雲當然不敢說,她跟韓世子還是假夫妻,尚且沒有圓房。只是一臉難色道:「不知為何,總是懷不上……」

  皇后瞟了韓臨風一眼,淡淡笑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沒事多在府裡陪陪新婚的妻子,幸好你在彥縣有驚無險,不然的話,豈不是連個嫡子都沒留下?」

  韓臨風自然是應承下皇后,一臉痛下決心道:「娘娘所言甚是,我也是該努力綿延香火,開枝散葉了。」

  這話聽得蘇落雲又是一低頭。

  再說魏惠帝,很是滿意韓臨風的這番拍馬捧屁。不過相形之下,那六皇子恆王做事就有些一板一眼了。

  就在召見了北鎮世子的第二天,六皇子呈上來一本奏摺,參奏那寺廟用來做善事的粥米來路不明,似乎是私糧。

  陛下叫來了恆王,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自己的六兒子,和緩道:「入寺廟的米油一向不須抽稅,這是對佛祖的恭敬,那糧是公,還是私,不也都進了災民的肚子?」

  跟陛下不同,六皇子現在對韓臨風也好,李歸田大人也罷,都有些恨得牙癢癢。

  尤其是那韓臨風,狗屁不是的東西,卻接二連三壞了他的好事。若是此番二人死透了,光是李大人的那些門生筆客,就能將老九的名聲碾壓成粉末。

  可是這兩個人居然活著回來,而李大人突然抓咬起了那些貪官,幫助老九順利逃過一劫。

  六皇子精心排布,卻竹籃打水一場空,心裡怎麼能不惱?

  而且韓臨風和李歸田能安然無恙的回來,著實讓人意外。

  六皇子後來特意找了彥縣的人,詢問了當時韓臨風他們獲救的細節。

  當聽到韓臨風居然憑藉一己之力救下了李歸田時,六皇子不禁心裡一翻。

  當初追查叛軍內應,卻無疾而終的事情,不知為何再次浮上了六皇子韓諗之的心頭。

  佩戴金絲玉扣、曹勝被劫時不在京城、還有肩膀帶傷,而且身材高大,這樁樁件件跟韓臨風幾乎都重合了!

  只是以前,六皇子壓根沒有將此人與此事聯繫在一處……若是這個韓臨風能在這種洪水裡死裡逃生,豈不是身體異常強壯?

  有些事,細思則恐,六皇子時越想越心驚。雖然他依舊不認為韓臨風有敢結識反賊曹盛的膽色,不過韓臨風著實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所以待看到手下人參奏韓臨風借此走私糧食,甚至可能從中漁利時,六皇子決定無論真假,先將這韓臨風弄到監獄細審再說。

  沒想到父皇看了奏摺後,目光陰沉地盯看他道:「朕最近一直心神不寧,日日噩夢,難以排解,你這是準備替朕去得罪神明?連韓臨風那麼一個浪蕩子九死一生後,都學會恭敬神明,你身為皇子,卻好似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做……」

  六皇子遞送那份奏摺原本是打算坐實北鎮王府,甚至還有李家,假借寺廟法會倒賣私糧的嫌疑。

  這種事情,基本都是一查一個準,至於將小案子做大,也並非難事,若是深查一下,正好可以扳倒這兩家,解一解心中惡氣。

  可萬萬沒想到,陛下就等著個機會敲打一下老六,那最後一句,明顯地問責他搆陷兄弟,有些不擇手段。

  六皇子心內一驚,自是不認,他連忙跪地道:「兒臣監管戶部和榷易院,這些奏摺也是臣的不周……可是兒臣一直謹記父皇教導,做事務求兢兢業業,不敢沉溺聲色犬馬……」

  魏惠帝擺了擺手,止住了兒子的辯白。有些事,點到即止,他也不願說得太透。

  可是對於這個老六,他真是有些說不出的失望。

  這個兒子表面上倒是活成了君子,府裡的姬妾都沒有幾個,對於吃喝宴請也是能避就避,照比老九似乎品行強了許多。

  可是魏惠帝生平最忌諱偽君子。表面如聖人一般,私下裡卻揣著魑魅魍魎。

  跟看起來君子無瑕的老六相比,那個有些貪財護犢子的老九似乎更帶了些人味。

  魏惠帝不求百年之後,再扶持起個千古傳誦的明君,但求後繼者能善待自己的骨肉兄弟,維持個家國平安。

  他是皇室韓家的大家長,不能不考量周詳——老六的手,有些太黑了!

  想到這,他揮了揮手,平靜道:「朕對你也是寄予厚望,回去在佛堂裡念一卷經文,好好禪悟一下,總是對你有些益處的。」

  恆王不敢再言,一臉恭謹退出了御書房。

  可是轉身低頭的時候,他的眼不禁陰沉下來。父皇的意思再清楚不過,此番老九在彥縣捅了那麼大的簍子,父王連問都不問,卻偏偏對河堤斷裂之事大做文章。

  偏心如此,也只有他這位父王了!

  恆王長嘆了一口氣,轉身朝著母后的寢宮走去,有些委屈,他也只能跟母親說一說了。

  當步入母后的宮殿時,他那長姐漁陽公主似乎早到了,正在殿裡跟母后哭哭啼啼:「母后,您做得這叫什麼事兒!為何要跟父皇諫言讓我過繼趙府族中的孩兒?我已經有歸北這孩子了,再過繼個嫡子,要將他置於何處?」

  漁陽公主當年雖然熬倒了趙棟的髮妻,如願嫁給了意中人。可是她成婚之後,膝下一直無所出。府裡只有將軍亡妻留下的趙歸北這一個嫡子。

  公主倒是一向將他視如己出,愛護得不得了。可是趙歸北一直沒有歸在公主名下,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所以皇后替這個女兒擔憂,便跟陛下提議,選趙家族中的聰明伶俐的小童,過繼到漁陽膝下,也算是她自己的正出嫡子,免得年老之後,無所依靠。

  沒想到陛下的聖旨還沒有頒布,漁陽這孽障倒是拎不清,跑到她的宮裡來鬧。

  漁陽如今倒也不想瞞著母后了,乾脆咬了咬嘴唇道:「母后不必費心考量那個,趙棟當初肯娶我,就是因為我許下了不會再生子嗣的誓願。」

  頭髮花白的皇后原本是靠在軟榻上的,聽了這話猛地坐起,瞪眼看著女兒道:「什麼?你不是生不出,而是一直用法子避孕不成?」

  她身為公主,原本就背靠皇家,若是嫁給寒門出身的趙棟,乃是正經低嫁。

  若是生下親兒,難免心思偏頗,恐怕會薄待亡妻之子。而亡妻出身平民,娘家也好,趙家也罷,都無人能維護歸北。

  趙棟怕自己出兵打仗時,卻讓兒子留在個公主後娘的手裡任人磋磨。

  為了打消趙棟的疑慮,漁陽公主曾經當著趙棟的面,自灌了一碗紅花湯,絕了趙棟的後顧之憂。

  許是被她的決絕震懾到,也許是對於她不能再生育的愧疚,趙棟這才終於不再堅持,點頭同意娶了她。

  這段隱秘,漁陽公主一直未曾跟母后說起。皇后這些年來一直當女兒的肚皮不爭氣,才一直沒有子嗣。

  現在她聽聞了女兒竟然曾背著她做出這等荒唐之舉,一時氣得抓起軟榻上的玉如意直直砸向了女兒:「前世的孽障,你這輩子投胎過來是要氣死本宮的嗎!」

  一看母后動怒,隱在珠簾之後的六皇子連忙衝來進來,扶住了踉蹌著要打人的母后,又沖跪在地上的漁陽道:「皇姐還不快走,你是要氣死母后?」

  漁陽公主默默起身,臨走之前還來了一句:「母后莫忘跟讓父皇收回成命!免得夫君疑心是我起了悔意,要薄待歸北……」

  皇后這次拿起的是一隻茶盞,照著漁陽的方向又直砸了過去。

  六皇子倒是習慣了自己這位老姐姐的瘋癲。畢竟當年漁陽的瘋勁兒,滿京城都是獨一份!

  他聞言勸慰了母后一番後,便說出了在父皇那裡的遭遇。

  皇后終於從女兒的糟爛事兒裡抽離了精神。她瞥了兒子一眼,冷冷道:「不怪你父皇不痛快,你這次做的實在是太心急了!那算是個什麼東西,能讓你行了如此下策!」

  六皇子安撫地拍著母后的後背,若有所思問道:「可是父皇最近幾年,偏私之心日盛,那瓊妃又是個得勢跋扈之人,若是……」

  皇后止住了他的話,言簡意賅地總結道:「自古以來,子嗣傳承,是皇家傳位必定要考量的。老九的年紀不小了,可是除了幾個女兒,還有幾個側妃所出的,一直沒有嫡子傳承。你父皇最近憂思深慮,勞累的精神 ,總是精神不濟,朝中的老臣們也在力薦陛下馬上立下皇儲……只要老九娶的新婦肚皮還沒動靜。那妖妃再怎麼得寵,也輪不到她的兒子來爭儲君之位!」

  六皇子一聽,立刻恍然,小聲道:「兒臣明白了,我會在御醫院裡安排人,若是瑞王府有動靜,兒臣會立刻告知母后……」

  皇后又看了他一眼,又吩咐道:「耳聰目明些就可以了,不要再犯彥縣的錯處。無論何時,親自下場都是蠢不可及!」

  看兒子點頭應下,皇后仰天長嘆了一口氣,她乃是大魏另一世家王家之女。

  王家與方家,曾經支撐起大魏的半邊天。可惜王家現在漸漸行了下風,不像方家,憑藉當年扶持先帝韓勖奪位的功勞,風頭日盛。

  人人都羨慕她出身榮寵,兒女雙全,一生隨風隨水。

  可嘆她身為一國之母,生下的兒女卻都不盡隨她願,哪一樣,都需要她這個做母親的去爭去搶……

  不提宮內的明爭暗鬥,在那次公主府的宴會後,小郡主韓瑤一直不太願意出府見人。

  不過北鎮世子府收到的請柬,卻多了起來。李家感念著世子恩情。對於世子妃也是變得親絡了許多,加上之前兩家共同操辦法會,也結生了不少情誼。

  正趕著李家的大兒媳婦生子,所以發了請柬邀請世子妃和韓瑤郡主來喝一杯滿月喜酒。

  眼看著韓瑤找尋著藉口不想出門,蘇落雲去了她的房間,微笑開解:「你若一直不見人,豈不是印證了她們那日的嘲諷之言真入了你的心?李家是書香門第,邀約的也皆是門生與清流翰林同僚,與公主府豪門世家的宴會也不一樣。我今日一直陪著你,我們一起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她說的是實話。漁陽公主結交的都是世家貴婦,跟寒門清流一派格格不入。

  所以李府的宴席,一般是不會遇到上次嘲笑韓瑤的那些人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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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4: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改邪歸正

  聽嫂子這麼說,韓瑤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身為皇族宗親,卻不如出身低微的嫂子來得落落大方。

  她也知道自己龜縮著不對。最後到底是鼓起勇氣,收拾打扮妥貼,跟著嫂子一起出了門。

  這次姑嫂同坐一輛馬車一起去了李府。

  就像落雲所說,李家是寒門出身,就算現在是朝中閣老,可是家風已成,崇尚節儉,跟漁陽公主府上的各種么蛾子的百花盛宴截然不同。

  那桌面不見珍奇異果,精緻的糕餅,只是擺著香炒花生,尋常的乾果一類。

  翰林的夫人們也不乏飽學詩書的才女。大家坐在一處,甚至很少討論家長里短,更不會討論裙子式樣,倒是會交換新近寫的詩詞,一起笑著賞評。

  來了興致時,有一位翰林夫人乾脆叫來侍女端著筆墨紙硯,揮毫潑墨,畫上幾株冒著新芽的枝幹,一隻喜蛛吐著絲線半垂下來。

  這是取了「喜從天降」之意,慶祝李府雙喜,一則是李歸田大人死裡逃生,另一則是慶祝李府喜添貴子。

  如此文雅的氣氛,果真叫韓瑤放鬆了心神,她在梁州也是跟女先生修習過的,琴棋書畫都有通略,跟這些文縐縐的夫人們也頗談得來。

  不過最叫她敬佩的,還是自家嫂子,跟這些風雅女子交談居然也不見冷場。

  當然,這也是跟李夫人的態度有關。

  李夫人先前與北鎮王府從無交情,對世子的荒誕姻緣也略有耳聞,對這位商戶出身的盲女子並無什麼熱忱。

  可是她的夫君跟世子乃是患難之交。也幸虧了這位世子妃是個做事有章程,心裡有主意的人,沒有坐以待斃,想到拜託她在水營當差的舅舅派船找尋。

  不然,依著李歸田的傷勢,就算沒有被淹死,也熬不住太久。

  李夫人心裡感念,待著北鎮王府的兩位貴客也是熱情周到。

  待聽到世子妃的親弟弟居然是這次童試第一,被破格升入翰林的那位小榜首時,眾位清流夫人也紛紛表示讚許,覺得這個小戶出身的世子妃,年齡不大,卻一直陪著弟弟苦讀,且能培養得如此出眾,當真算得上孟母一類的賢德女子了。

  於是她們對待北鎮世子府的女眷也多了幾分發自心底的熱忱。

  韓瑤坐在嫂子的身邊,微笑與人寒暄,先前破敗的自信倒是一點點地修補起來了。

  不過她又發現自己嫂嫂當真是商賈出身,到了哪裡都不忘本。

  吃頓酒的時間,嫂嫂居然將北鎮王府的安眠香料推銷了數份兒,許多夫人表示,待回去後,一定去瘦香齋好好選買一番。

  畢竟在座的夫人們都有些上年歲,難免會有些失眠衰弱的病症,加上嫂子柔聲細語的講述,將那藥方子的功效含而不露的誇耀一番。

  看她這樣子,倒是將兩個人送出去的紅包銀子賺了回來。

  不過這類與錢銀打交道的行徑,實在算不上清雅。韓瑤在一旁漸漸又有些起了尷尬。

  最後她實在忍不住,小聲問嫂子,時間也不早了,要不要回府去了。

  蘇落雲點了點頭。她最近勤吃湯藥,跟酒水有避忌,所以還是早點回去,免得一會貪杯。

  就在二人起身與主人家告辭,要出李府大門時,正好駙馬爺趙棟也帶著兒子趙歸北前來給李府道賀。

  漁陽公主雖然與清流寒門無甚交集。可是趙棟也是寒門出身,平日裡與李大人也頗談得來,聽聞李府添丁,便來親送紅封。

  韓瑤走的時候有些急切,差點就跟走在前面的趙公子撞到一處去,還將手裡的帕子給掉在了地上。

  趙歸北連忙將帕子撿起,遞給了韓郡主。

  趙棟瞟了一眼二人,因著實厭惡韓世子,也懶得跟他府上的女眷應酬,只當做沒看見,帶著兒子大步入了府門。

  回程的路上,韓瑤艱難措詞,含蓄地提醒嫂子,這般將買賣做到富貴宅門裡恐怕不甚合適,不免被人私下笑話。

  蘇落雲明白韓瑤的意思。她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金枝玉葉,自然不懂錢銀不是自己在庫房裡生出來的。

  所以她微微一笑,對小姑子道:「我知你的意思,應該主動將那些香料贈與諸位夫人。然而這些清流人家原本講究的就是無功不受祿。那些香料也不算便宜的東西,你若平白給人,倒像是求人,讓人心內增添負擔。而且這類香料都是常年要用的東西,我會關照掌櫃給這些府宅便宜些。她們也知道其中有我的好意,就足夠了。」

  韓瑤搖了搖頭,小聲道:「其實嫂嫂不必辛苦開店賺錢,兄長自會給你花用的。」

  蘇落雲微笑著不再言語。她的出身經歷和想法,跟這位嬌滴滴的小郡主截然不同,也不必費心說服彼此。

  她心裡自是有數,那就是若想做些事情,錢銀無論到了何時,都是不夠用的。比如這次做法會,雖然籌集了不少的善款,可是韓臨風自己也捐了不少。府裡的錢銀只怕一時要周轉不開,過日子也得精打細算了。

  不過,韓瑤覺得嫂子有小家子貪財的念頭很快就被打臉了。

  胡家舅舅跟著落雲跑完了善款之事,就準備回轉自己的水營了。

  落雲在世子府的門房裡送別胡家舅舅時,拿了個木盒子徑直遞給了舅舅。

  「這是我開舖子賺的一些錢,雖然不多,但也可以買些棉被草藥褥子一類,救助些彥縣婦孺孩兒。」

  胡雪松打開那盒子,裡面居然是厚厚一摞子的銀票子。胡雪松立刻將盒子一推:「你不是將母親的嫁妝典賣了吧?這是女兒家的傍身錢,你如何都拿來捨人?」

  落雲失笑道:「母親的田產都在。這是我開舖子以來賺的一些錢,原本是打算給歸雁就讀書院,還有以後娶妻生子所用。可是他爭氣,自己賺了一份前程,以後娶妻生子也不必我這個做姐姐的操心。就像你所言,彥縣的百姓顛沛流離,我等怎好旁若無人在京城過著醉生夢死的富貴日子?這錢我現在沒有急用,以後也會再賺……我本是福薄之人,若是這些銀票子能物盡其用,救下些人命,也算是為我積福了。」

  胡雪松聽外甥女這麼一說,終於將那盒子收下道:「好,那我就替彥縣的百姓收下,以你的名義請郎中開設義診,也讓百姓記著王府的好。」

  落雲連忙又搖了搖頭,苦笑道:「世子生性低調,不必做這些張揚事情。我先前因為要哭窮讓人多捐些錢銀,也不好將這錢直接拿出來。況且京城權貴無數,我拿出大筆銀子衝在頭陣,反而彰顯自己,壓了別人的風頭。你不妨以水兵營的名義開設義診。如此一來,百姓感激的也是大魏的軍兵和上將軍……你在彥縣停留這麼久,總要給你的上司留些名聲,感謝他對您的通融。」

  落雲拿的這一筆,可比那些王侯夫人們捐得還多。她當時若拿出來,還真是沖了那些王侯貴婦的風頭。

  胡雪松知道外甥女思慮周全,於是點頭應道:「我都聽你,你如今也嫁人了,那夫君也算是個疼老婆懂大義之人。我也就放了大半的心,等彥縣的事情忙完了,我再來看你!」

  說完,胡雪松就轉身上馬匆匆而去了。

  方才,因為要恭送嫂子的長輩,韓瑤一直在旁邊作陪,自然看到了她那市儈嫂子拿出大筆錢銀救助災民,卻毫無圖沽名釣譽的心思。

  她這才恍然想到,自己其實也可以拿出錢財來幫助彥縣的百姓。

  可是她雖然號稱郡主,每月領的月錢都是花用個精光,壓根不會存蓄什麼,自然也沒法像嫂子那般,隨心所欲地拿出錢財助人。

  韓瑤想起那日她教訓嫂子的言語,一時又羞愧起來。

  奚嬤嬤曾經背後嘲諷蘇落雲小家子出身,可是她那種千金散盡的豪氣,竟是書本裡的遊俠氣質,哪裡有什麼市井小家子氣?

  相較之下,自己這個王府的千金,倒不如這個憑著自己本事賺錢的商戶女了。

  送了胡家舅舅回來的時候,她羞愧跟嫂子道歉。

  落雲微笑摸索拉起了小姑子的手:「你出身宗親世家,若是沾染錢銀俗氣就不妥了,何必羨慕我?這賺取錢銀奔波俗世的辛苦,一輩子不知道也不失為幸事……你不是說要教我彈琴嗎?咱們快些去琴室吧,我最喜聽你彈奏的那曲《平沙落雁》。」

  於是姑嫂二人解了心底芥蒂,有說有笑地朝著琴室走去,

  那日韓臨風歸來,也從妹妹的嘴裡知道了落雲捐銀票子的事情。他一邊給落雲擦拭著剛剛洗好的長髮,一邊感慨道:「我的流水賬面都用來買糧了,如今也算半個窮光蛋。你賺錢不易,又全都捐了出了,豈不是跟我和離後,便要兩手空空地走人?」

  落雲可不信他此時願意放自己走,說這話八成是氣人的。於是她笑著道:「你可說和離後,一定安排了我的前程,怎麼現在倒哭窮不認賬了?」

  韓臨風一把將她抱起,大步走向床榻,含笑說道:「既然如此,我不如將自己賒給你。你看看能抵了多少銀子?」

  於是在一陣嬉笑聲裡,二人滾在了一處。

  起初也不過是平常那樣的嬉鬧,可是鬧著鬧著,也不知道怎麼就過火了。

  世子雖然定力深厚,但若到了走火入魔的火候,大羅神仙也難救。

  落雲也是半推半就,一時回絕得不甚強烈。

  可是到了緊要關頭,韓臨風堪堪停住,將臉埋在她的脖頸處,拚命壓抑著自己。

  落雲對於這些,也是懵懂,不解地問:「怎麼了?」

  韓臨風並非想裝聖人,只是在她的耳邊低聲道:「你未曾看過我的模樣,若是將來有一日復明,卻發現我並非你喜好的良人,你會如何?」

  韓臨風並非會為容貌自卑的人,然而他小時候,因為與周圍孩子稍微不同,帶著些異域風情的眉眼輪廓,受到了不懂事的孩子的嘲諷。

  像「雜種」一類的話,他也不是沒聽過。

  蘇落雲並非天生眼盲之人,他請來的郎中也說,她將來說不定會有復明的一日。

  待到她恢復視力的時候,卻發現她的郎君並非她歡喜的,她會不會惱恨自己趁著她眼盲時,便與她成了真正的夫妻?

  落雲沒有回答,因為她覺得自己對世子之情,並非男女之情,全是一股子感恩敬愛罷了。

  他倆身世相仿,而又都有一份不得已,就如同寒夜裡兩隻獨行的獸偶然碰在了一處,陡然體會到了依偎的溫暖,似乎又起了些眷戀。

  落雲如今真的覺得,跟韓臨風這樣一個性情還算謙和的男人過日子,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可怕。

  可是,能將方家老二迷得神魂顛倒的美男子,卻糾結著自己的樣貌,生怕自己長得不招她喜歡……

  蘇落雲的心裡忍不住一蕩,就算看不到他的臉,也能想像出他暗自糾結的表情,似乎太透著說不出的……可愛。

  她沒有回答,只是輕輕親吻他的眉毛,然後問道:「這裡不好看?」

  又親吻了他的眼窩:「還是這裡不夠好看?」

  當星星點點調皮的吻練連成一片時,便是點燃了星星燎原之火。

  韓臨風並非呆蠢迂腐的書呆子,心愛的女子已經如此暗示,他若再不回應,豈不是辜負了春時爛漫風景?

  待得最後,也不知怎麼的,烈火乾柴,燜成一鍋噴香的米飯。

  因為眼睛看不見,反而讓人其他感覺更加深刻。

  一場疾風驟雨,一時乏力的落雲覺得以前無聊看到的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子都寫得有些蒼白無力。

  不過一夜雨露之後,那些服侍世子妃的丫鬟們卻有些風中凌亂——兩個主子已經成婚月餘,怎麼突然一夜之間,仿若重回新婚?

  不對!就算新婚時,似乎也沒有這般黏膩的。

  這兩位主子睡到日上三竿不說,不等太陽升高都推不開房門。

  而且她家大姑娘似乎臉上的笑意多了很多,跟世子相處起來,似乎也不那麼客套謹慎了。

  香草年紀小,也說不好。總之,就是覺得大姑娘似乎才跟世子有了小夫妻那種如膠似漆的感覺。

  而世子更是如此,每每看向落雲的時候,那目光焦灼,讓人不容錯辨。

  都說千金難買浪子回頭。這京城裡貴人們也是漸漸發現曾經那個招搖街市的北鎮世子似乎收斂了許多,不僅跟以前那些狐朋狗黨們斷得乾淨,也不再不去酒樓茶肆戲耍,消磨無聊光陰了。

  所以在酒席宴會上碰見,大家難免都要尋一尋緣由。

  每當問起,世子英俊的臉上,總是掛著參透佛理的感慨。

  「我是差點死過一次之人,當時跟李大人掛在樹杈上時,我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夢裡有佛祖跟我說話,叮囑我若是此番能脫險,除了陛下聖光庇佑以外,還有另一人的福澤庇佑。我以後再不能花天酒地,因為我這一命是有人在佛祖苦求來的。我當時還在納悶,是哪個如此心誠,給我求來這等奇緣?後來等我回了府中,發現原來是我那位眼瞎的夫人一直在佛龕前禱告,說她願意用十年的陽壽換回我一命……」

  每每說到此處,世子總是眼角溫潤,似乎感動得有些說不下去。

  大凡這種經歷生死之人,都會腦筋有些受刺激。

  比如這位韓世子,成天做夢都是神神鬼鬼的。

  世子跟人這般不厭其煩地反覆絮叨,以至於大家最後都能理解,是那個眼瞎的夫人一片赤誠之心,換來了浪子回頭。

  雖然韓臨風依舊不甚上進,在工部當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是他倒是收斂了外出玩樂之心,終日跟自己那位美豔的盲妻廝混一處。

  那些侯府的夫人們,對於這樣的可以改編成訓夫戲文的故事很是受用。

  她們也希望自家的子侄晚輩若娶了位賢妻,有腐朽化神奇的造化,好好改造下自家沒出息的晚輩男子。

  至於點化了紈袴丈夫的那位盲女世子妃,儼然已經能入孝悌書籍,成為良婦典範。

  不然,為何一向謹慎結交,家風清正的李夫人都對蘇落雲讚不絕口,人前也對她禮遇有加呢?

  而且這位平民世子妃的親弟弟還是被陛下破格錄取的少年編修,前途無量。

  一時間,以前京城貴婦們對蘇落雲的鄙視大減,若是在茶宴酒會碰到,還是願意與她寒暄交際一番的。

  連帶著韓瑤的日子也好了不少,漸漸適應了京城的交際圈子。

  不知為何,峻國公府一直遲遲沒有跟北鎮王府談解除婚約的事情,似乎真的只是年景不好,才拖延婚期而已。

  也許覺得一直冷落著北鎮世子府的這位未來兒媳婦不好。峻國公府趁著八十歲的老太君大壽的時候,寫了請柬,邀請蘇落雲和韓瑤這一對姑嫂前來吃酒祝壽。

  這樣的正經邀約推脫不得,所以蘇落雲跟韓瑤都要備了厚禮親自前往祝賀。

  到了祝壽那日,蘇落雲按住了被窩裡男人不老實的手爪子,咬了他的下巴一口:「明知我今日有應酬,你還纏人!」

  男色這東西,如果能用眼睛品賞,自然最妙,可若有眼疾,倒也能從別處品評出男色極品的精髓。

  蘇落雲雖然不曾知道紅雲姑娘被窩裡的真功夫。但是她這個陰差陽錯得來的夫君,不賣男色,光是憑藉紅帳錦被裡的本事,也應該能掛上相公館的頭把交椅了。

  蘇落雲從不曾食過這方面的山珍海味,結果開葷後一上來就是鮑魚海參,補得也有些發撐。

  好不容易今日有正經事,蘇落雲要光明正大拒絕清晨的大補雞湯。

  韓臨風也知女人家打扮穿衣有些費時間,倒是放過了這小狐狸一馬,索性也不去練武了,陪著她坐在妝鏡子前梳洗打扮。

  落雲因為看不見,她如今的穿著也是依著世子的喜好來了。

  幸好韓臨風錦衣華服的那一套並沒有用到自己的身上,據香草所說,選的衣服顏色,還是頭釵髮式都是清雅得很,將大姑娘襯得更好看了。

  「工部今日要趕在頭年清算流水單據,我就算是閒人也得過去應應景。不過今日那峻國公府裡又得是各種凶獸齊聚,你若不想去,便裝一裝病,讓韓瑤自己去得了。」

  韓臨風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反正那是韓瑤的婆家,妹妹自得想法子應付了。

  落雲覺得他這當哥哥的說得真不像話,明知今日凶獸齊聚,她這個當嫂子的不去,任著小姑子又被人分食了?

  「我也不能總躲著,我自心裡有數,到那應酬一番便好。」

  韓臨風微微一笑:「我若從工部回來的早,便去接你們。老崔派人來說,別院剛剛殺了一頭黑毛年豬,灌了許多的血腸和還醃了肉,我們正好可以過去吃些新鮮的。」

  於是蘇落雲打扮停當後,便跟韓瑤一同前往峻國公府。

  不出落雲所料,小姑子對去未來的婆家果然是疑慮重重,用韓瑤自己的話講,真恨不得清早時,天塌地陷,來個天災一場,躲過這應酬。

  這種恨不得全城陪葬的絕望,也是讓人無語又有些同情。

  蘇落雲開解她道:「你哥哥出事那會,方二小姐正好跟九皇子完婚了。而且最近彥縣的貪墨案子有些牽連九皇子瑞王,他得避嫌,據說帶著瑞王妃去城外的別館裡遊玩散心去了,幾日都沒有去上朝。今日應該也遇不到那位瑞王妃,你自放寬心思。」

  韓瑤最怕遇到方家老二,現在聽說她不在城裡,自然也是覺得放心些,就是不知自己未來的婆婆會不會給自己好臉子。

  等到了峻國公府,落雲的猜測果然不假,方家只來了那位恆王妃,而瑞王妃並未出現。

  當北鎮王府的姑嫂在小廝的通稟聲裡來到堂前時,眾人紛紛閃目望去。

  只見走頭裡的北鎮世子妃外搭雪白狐裘,內襯絳色漸變撐淺白的長裙,雖然顏色明豔,卻搭配得益,加上世子妃不愛穿金戴銀,並無紅色穿得俗氣張揚之感,反而更襯得她面頰明豔貴氣。

  而那高盤起的烏黑髮髻單插了一隻珍珠流蘇髮釵,行走間又添了搖曳生姿的風流。

  也難怪吊兒郎當的北鎮世子能一朝改邪歸正,若府中有此等絕色,怎麼還會去看外面的凡花俗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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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2 01:44:26
第五十九章 另有隱情

  而那韓瑤,臉上被曬的紅暈已經消失,穿著也是符合著京城的時尚。小郡主長得其實很是標緻,可惜峻國公夫人對待這位未來兒媳還是不甚熱情,只是替老太君敷衍收下了賀禮,看都沒看那盒子裡呈的是什麼東西。

  可憐韓瑤花了數日親手縫製的金線鑲嵌瑪瑙石的百壽棉褂子,連在人前展示的機會都沒有。

  許是感覺到了小姑子的落寞,蘇落雲與她落座之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也是新近才從韓臨風的嘴裡知道了這門婚事的隱情。

  當年,北鎮王妃出嫁以後,她的父親宗慶便從京城調任到了不毛之地泰州做了刺史。

  這也算是明升暗降,不能不讓宗王妃心生悵惘。她自小長在京城,可恨出嫁後,就算回娘家也不是京城繁華之地。

  所以生下了女兒後,王妃便處心積慮地想讓女兒重新嫁回京城。

  當時老峻國公恰好在兵部任職,負責北地內防,卻因為一時玩忽職守,在梁州地界遺失了整整四十車的軍械。

  當時北鎮王也深知若是軍械在他的地界丟失,難免會引來陛下猜忌,所以也是動用了當地黑白兩道,費了幾許周轉才找回軍械,並且處置了當時看守軍械玩忽職守的幾人,壓下了消息。

  可偏偏宗王妃以此做了主意,宴請當時的老峻國公之餘,言語敲打,希望結成親家,也好替他瞞住此事,不必上報朝廷。

  老峻國公當時也不情願,不過迫於形勢,還是點頭應下,讓自己的三子與小郡主結下了親事。

  所以,也難怪現在的峻國公夫人不樂意。這明明是自家公公不小心沾染的狗屎,卻要他們小輩來代為遮掩擦拭。

  蘇落雲當時都聽得直皺眉,覺得自己的婆婆有些飲鴆止渴,為了讓女兒嫁入京城,簡直不擇手段了。

  如此拿捏人把柄得來的兒女親事豈會幸福?

  韓臨風也是沉默了一下,輕笑道:「你不瞭解我母親,她向來是個迎難而上的人,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做到,從來都不懂什麼叫做『怕』。」

  言下之意,北鎮王妃雖然料想到了韓瑤將來嫁入峻國公府的難處,可她覺得這些難處都是可以克服的。

  腳底長繭之人,自然不畏懼荊棘之路。

  可宗王妃似乎從來未想過自己的女兒是不是跟她一樣強勢的人,而女兒又願不願意走一走這路。

  也正是因為峻國公當年犯下大錯的緣故,峻國公府如今也是忍氣吞聲,遲遲不肯主動解除婚約。

  所以如今這婚事就算僵持在這,北鎮王府那邊要是沒有動作,只能任著峻國公府將婚事一拖再拖。

  原本蘇落雲打算待壽宴開席,吃上幾口,領著韓瑤給老太君祝酒之後,便可以安靜回府了。

  可是沒成想,當郡國公府的人引著她們入席的時候,她和韓瑤居然跟恆王妃方錦柔坐在了一桌上。

  當俞媽媽在落雲身後小聲提醒時,落雲趕緊站起來,準備避讓到其他桌子上。

  這種場合,落座都需要按資排輩的,能跟恆王妃在一起坐的,都是要好的豪門世家。

  於公於私,她跟恆王妃都坐不到一處去啊!

  她以為下人引錯了位置,連忙避讓,可恆王妃卻溫柔一笑道:「是我讓人把你排過來的。雖然我也不過年長你一些,可是輩分卻甚大,也算是你的宗親長輩,一直不得跟你說話。正好今日,你我坐在一起親近親近。」

  聽恆王妃這麼說了,蘇落雲也只能施禮坐下。

  方錦柔與她妹妹是截然相反的性子,自然不會故意言語刁難人,幹些五歲頑劣娃娃的勾當。

  可是待聊了一會後,蘇落雲猛然發現,這溫柔一刀最兇猛,綿裡藏針讓人防不勝防。

  恆王妃似乎話裡有話,一直套問著她跟世子的日常,有意無意地詢問著世子的武功底子如何。

  當初落雲被迫跟韓臨風成婚,就是因為六皇子設局試探的緣故。所以她對恆王夫婦一直心懷警惕。

  聽恆王妃故意套問,落雲不動聲色,微微苦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些吃飽了撐的,總說我家世子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世子大約在外面受人言語奚落,倒是立志要練一副好身板,刀槍劍戟買了不少,練武場子也修得有模有樣,可惜沒練幾日,便散了架子,這幾日都是不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呢……」

  落雲這話一出,同桌的幾位夫人都忍不住掩著手帕咳嗽,畢竟背後譏笑世子腰子不行,虧空了身子的,她們可人人都有份兒。

  而落雲這話也說得不算撒謊,韓臨風這幾日的確起床很晚,每次晨起時都是精力百倍,需要纏上許久才讓她起床。

  恆王妃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自從恆王對韓臨風突生懷疑後,也沒閒著,打算在北鎮世子府安插些自己人。

  可是沒想到小小的北鎮世子府人事十分穩定,新近除了將個門房調到外院做粗工,又從內院新調了個門房外,再無人事變動。

  他尋過北鎮世子府的僕役人事卷宗,韓臨風入京兩年間,幾乎沒有再重新替換過僕人。

  不過入冬以來,雨水稠密了些,北鎮王府的牆基有些破損,六皇子終於在修牆的工匠裡安插了兩個人,趁著修築牆基的功夫,將北鎮世子府的外院內院都走了個遍。

  就像這個瞎子世子妃所說,北鎮世子府的後院確有練武場,刀槍劍戟樣樣齊全。可是自從他們修牆以來,從來沒見到過世子在練武場演練。

  而且那位爺幾乎每日都睡得日上三竿。唯一一次早起,還是月初上大朝的時候。

  他雖然起早,卻非要拉著他的世子妃一起出門。

  那兩個人騎在牆頭砌磚,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世子爺的那股子黏糊勁,怎麼說呢?跟窮小子好不容易買到了媳婦一個德行,恨不得將那漂亮的世子妃塞在自己的懷裡一同帶走。

  這兩個人也都是練家子,其中一個還偷偷摸摸地鑽入世子書房。裡面修的倒是富麗堂皇,可惜書架上的書本嶄新,連折頁都沒有,而比較舊的書,都是各種香豔話本子,倒像是時時翻閱,黑了書頁。

  六皇子聽了兩個密探稟報後,心內其實大失所望。

  這跟那個劫持曹勝有勇有謀的內應形象,相差得實在太遠了,倒是跟平日人前的紈袴德行沒有什麼兩樣。

  韓臨風就算再會演,在自己的府宅子裡也沒必要時時假扮成好色的紈袴啊!

  能讓武場子常年落灰,書齋拿新書當擺設的,又有什麼內秀?

  看來韓臨風能和李大人九死一生,的確是龍王庇佑,命不該絕,跟韓臨風本人似乎沒有多大的聯繫。

  就算韓臨風當時表現得驍勇些,大約也是仗著自己年輕身強,一時在絕境中激發出的勇氣罷了。

  不過六皇子天生多疑,他今日囑託了自己的王妃,從韓臨風的瞎子老婆那再套套口風,看能不能套問出什麼蛛絲馬跡。

  在六皇子看來,這個小戶商女以前應該跟韓臨風全無交集。畢竟韓臨風入京的兩年裡,這個盲女好像被父親送到了鄉下去。

  他雖然懷疑韓臨風,卻並未將一個賣香料的瞎女看在眼裡。直覺能從她的嘴裡套問出些有用的東西來。

  結果蘇落雲說得滴水不露,將世子府有武場子的事兒也解釋圓滿了。

  而且她不算說謊。世子最近剛剛開葷,跟她黏得不行,天天在床榻上練把式,的確許久沒有起早練武了。

  她猜得不錯,這恆王妃果真「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表面上是和她親近,可是繞著問了韓臨風的日常後,恆王妃便不再跟她說話,轉而又起身去跟峻國公夫人聊天去了。

  蘇落雲心裡不敢鬆懈,也不想貪杯,吃上幾口菜,準備起身走人。可就在這時,廳堂外又有新客姍姍來遲,正是本該在京郊與九皇子遊玩的瑞王妃方錦書。

  算起來,蘇落雲自成婚之後一直避著這個方二。除了李府這樣翰林清流的幾次聚會外,幾乎沒有參加過其他世家的酒宴茶會。

  方錦書這樣的世家貴女,跟寒門清流一向無甚來往,自然也尋不到李府的府門去。

  這次,好不容易等到峻國公府的人開壽宴,方錦書是算準了蘇落雲一定會帶著她那個鄉巴佬小姑子出席,特意來了個出其不意,突然出現在峻國公府。

  如今瑞王雖然朝堂暫時失利,但是陛下的恩寵正濃。瑞王與方錦書大婚的那日,陛下連下三道聖旨,恩賞御酒,錦繡和明珠。

  其中的寓意便是這段姻緣如珠光錦繡,陳酒佳釀。就算當初六皇子成婚,陛下也沒有如此過,

  而且就在他們成婚之後,瓊妃也晉了位分,榮升為孝禮皇貴妃,僅在皇后的位分之下。瓊貴妃兄長為被升為北地易州的上將軍。

  北地乃是武將雲集之地,也算是皇后長溪王家的根基所在。長溪王家歷代出過三位執掌帥印的大將軍,兵部也是由著王家掌控,朝中許多寒門武將也都是王家扶持的門客部下。

  比如趙棟,當初也因為帥才出眾,軍功卓越才得了王家的賞識。

  可是現在陛下此舉,便是在北地裡橫插了一把不屬於王家的利刃,分化了一直掌控在王家手裡的兵權。

  如此抬舉扶持瓊貴妃,不也是在抬舉九皇子嗎?

  九皇子正得盛寵,瑞王妃所到之處猶如神力分河,諸位夫人們是紛紛行禮避讓。

  她甚至都沒跟峻國公府的人打招呼,徑直來到了蘇落雲跟前,冷峻著一雙漂亮的大眼,慢慢上下打量這女子。

  好像也就是月餘未見,這個女人倒是變得愈加豐韻動人了,看來是被韓臨風養得很好了。

  方錦書原以為自己嫁給了九王或許能漸漸釋懷,徹底忘了韓臨風。可是新婚夜裡,她身邊卻躺著個滿身酒臭的男人,就算閉著眼,也能嗅聞到那個股子讓人排斥的味道。

  那男人歡愉一場心滿意足酣睡時,方錦書竟然有種拿著腰帶在樑上自盡的衝動。

  她壓根不喜歡自己嫁的男人,哪怕他貴為皇子,將來很有可能成為皇帝,還是壓制不住她的噁心感。

  若是韓臨風依舊風流,讓瞎子獨守空閨,方錦書的心裡還能好受些。

  而她原本應該嫁的男人,卻在一朝成婚後,宛如變了個人,居然不再流連勾欄酒肆,整日只跟那個瞎子花前月下……

  方二控制不住自己打聽韓臨風的事情,可是越聽心裡的憤懣愈深。

  因為她曾經無意中打聽到了母親攔截下的那封信的內容。原來那封她無緣看到信,居然是韓臨風想要告知她,有意與她成婚!

  當聽到這隱情時,方錦書衝到了母親的房間,將母親收藏的古董擺設全都砸爛了。

  魯國公夫人被氣急了,差點要家法了她,結果她轉頭一下子就跳入了母親院子的魚池裡。

  若不是僕人搭救及時,九皇子的婚宴差點變成冥婚。

  魯國公夫人不敢招惹女兒了,自是哭著跟女兒賠了不是。她如今也是被陛下賜婚,就算顧念全族的名聲,也要學會釋然放下。

  可是方錦書如何能放下?若不是母親橫加阻撓,此時被韓臨風專寵的世子妃,明明就該是她方錦書!

  因為有了這種執念,方二的心裡更加不舒服,也愈加痛恨撿了她漏的瞎女人!

  上次,這個蘇落雲跑得快,只撇下了她的小姑子忍受奚落。

  待看今日,這個蘇落雲又要如何躲她?

  心裡想著,她坦然坐在了姑嫂二人身旁的時候,眼睛還在斜瞪著蘇落雲。

  韓瑤現在看這位新婚的瑞王妃,覺得心肝都在發顫。上次,她儀態全失,落荒而逃正是拜這女煞所賜。

  而今日這個瑞王妃看起來又是來者不善的意思,一會不知怎麼讓人下不來台。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韓瑤打算先裝肚子疼,跟嫂子早點離開峻國公府就是了。

  可是方錦書卻搶先一步,輕蔑笑道:「我一直有心與北鎮世子妃坐下好好聊一聊,可是世子妃每次見我,似乎都要鬧肚疼,不知你們姑嫂今日的身子可安好啊?」

  得,她這麼一說,倒是將「尿遁」的伎倆給先封住了。

  上次蘇落雲走得無聲無息,自然無妨。

  這次廳堂裡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們身上,若是蘇落雲和韓瑤再一次以身子不適為藉口,就要被眾人識破,徹底丟了臉面。

  蘇落雲若是自己,丟臉也無所謂。可是韓瑤此時身在未來婆家。

  若是她跟峻國公府的婚約不解,以後還要在這裡生活,若是臉面盡失,如何自處?

  想到這,蘇落雲無聲嘆了口氣,不過臉上卻是閒適笑道:「先恭祝瑞王妃新婚大喜,可惜您與瑞王成婚時,世子恰逢彥縣遇險,未能及時道賀,還請見諒。」

  方錦書冷笑一下,意有所指道:「瑞王乃陛下九子,天生貴重,瑞王府也不是什麼貓狗卑賤之人能隨便進的。怎麼?你覺得憑著幾分姿色狐媚嫁了皇親,就可以一步登天,與我等世家貴女平起平坐了?」

  滿京城裡,能這麼當面揭人老底,直接下臉子的也只有方錦書了。

  方家在大魏幾個世家裡算是根基厚重,長盛不衰的大家。

  當年扶持皇叔公韓勖上位功不可沒。這也讓從小教養的方錦書說一不二,性子愈加跋扈。

  別說一個出身卑微的野路子世子妃,就是宮裡尋常些的公主惹到了她,也得避讓三分。

  她突然開口發難,自然滿堂安靜,有些心善的夫人也是暗自搖頭,替那可憐的盲女捏了一把冷汗。

  韓瑤窘迫得都抬不起頭了,可是蘇落雲聽了卻微笑點頭道:「瑞王妃所言極是,尊貴自是上天恩賞,個人的福報造化不同。我以前都不懂這些,還以為陛下恩賞賜婚,我也算是入了皇室宗親的族譜,是皇室韓家的媳婦。陛下最近大興恩科,提攜了那麼多的平民子弟。於是我又以為這普天之下,人之尊貴原來也可憑著自己的本事,為國為民盡忠得來。可聽了您之言,才知若是祖輩務農經商,就算品行端正,在您這樣的尊貴之人的面前也抬不起頭。若是瑞王妃覺得我這等女子不配入韓室皇家,還請您勞勞神,得空去陛下那裡請命,讓陛下收回當初賜婚的聖旨。」

  她說話語調平穩,嘴角微微含笑,猶如細細涓流,雖則不似方錦書說話那般狂風惡浪,可是每一句話都一針見血,直指要害。

  她不怕言語得罪這方錦書,反正無論說什麼,都不會改變方錦書對自己的仇恨。

  所謂濕身不怕再淋雨,如此場合,只能先將陛下的禮賢下士先立起來,擋擋煞氣。

  不過她這番言語,明顯是將方二的攻擊之詞無限放大,引到了目無陛下的關卡上來。

  蘇落雲就算出身再不堪,也是陛下當初欽賜的婚約。方錦書若覺得她不配入韓家族譜,大可以去請陛下收回成命。

  至於方錦書嘲諷她出身卑微,便是看不起所有出身寒門的清流。

  峻國公府跟長溪王家,或者方家這樣的大世家不同,這些年裡族中子弟算是務實一派,與許多寒門新貴的官員也多有往來。

  今日府裡的宴席賞,也有幾個清流官員的家眷在場。方才那方錦書的話,跋扈又無禮,那句「不配平起平坐」簡直嘲諷了所有寒門出身的官員。

  只要不是世襲世家,誰往上數不是務農的出身?

  方錦書沒想到她居然敢還嘴,一時被懟得無以應答,氣得美眸越睜越大,眼見著要伸手打人了。

  可就在這時在不遠處桌上吃酒的李夫人卻突然走了過來。

  她的夫君是當代大儒李歸田,父親也是有名的金石大師,為人也是很方正。

  看恩人的盲妻被瑞王妃如此刁難,自然看不過去,於是便起身走到了蘇落雲的身邊,拉起她的手道 :「找了你半天,原來你在這兒。走,去我那桌,有幾位夫人正想問你如何調配些舒緩安神的香料呢!」

  話還沒有說完,她已經拉起了蘇落雲和韓瑤去了相隔甚遠的一個桌子坐下。那張桌子坐的都是寒門清流的家眷,也不會有人介意出身匹配不匹配。

  方錦書先是被蘇落雲不軟不硬的話噎了一下,現在又眼看著朝中有聲望,有排面的李夫人親自給瞎女解圍,一時竟然氣得臉頰漲紅。

  她原本以為今日應該也像她在公主府上刁難韓瑤時的情形一樣,只要她起個頭,自有人給蘇落雲難堪。

  沒想到,不過才幾日的功夫,這個瞎子竟然升堂入室,籠絡了不少人心!

  蘇落雲去的那桌都是清流家眷,就算方錦書再過去挑事,也不會有人附和她。

  新近幾年,寒門清流與世子子弟雖然不似開朝時那麼涇謂分明,可是深不見底的鴻溝依然存在。

  清流官員就算再才華橫溢,在陞遷之路上還是比不過世家子弟。

  前些年,居然還有個不知好歹的官員建言陛下,保留世家的侯爵封賞,廢止官位父子承襲,讓世家子弟一同匯入恩科,擇優而取。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諫言自然被陛下申斥駁回了。不過清流寒門官員私下裡的抱怨不滿也可見一斑。

  這個蘇落雲倒是有法子,居然能跟那些自命清高的寒門清流廝混得如魚得水!

  還真是窮鬼找窮鬼,玩得對了路子!

  一旁坐著的恆王妃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氣得面頰漲紅的妹妹。

  若是小妹還未成婚,她這個做姐姐的說什麼也要攔一攔,免得妹妹人前失態,丟了方家世家的臉面。

  可是現在妹妹已經是瑞王妃,一言一行都跟九皇子起了關聯。

  妹妹方才挖苦嘲諷蘇落雲的那番話,其實也得罪了在座所有的寒門家眷。

  要知道李歸田當初幫襯了九皇子不少,故意將那堤壩坍塌的事情轉移到了貪官頭上,才讓九皇子免了弒兄的罪名。

  而九皇子也是想要借此拉攏一下李歸田大人,藉著他的聲望,讓朝中的清流站隊到他這裡來。

  可是方才方錦書一開口,便將寒門出身子弟得罪個遍……也不知九弟知道了她的言語,會不不會惱她?

  方錦柔暗自替小妹妹嘆了口氣。她們雖為姐妹,但是各自出嫁,夫君的立場又不同。她也只能以夫為先。

  只盼著陛下早日設立儲君,解了兩兄弟的心結,這樣一來,長幼有序,君臣有分,她和妹妹也才好再心無芥蒂地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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