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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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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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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 01:44: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我為魚肉

  不過……方才那蘇落雲不卑不亢的言語,倒是讓恆王妃頗為意外。

  這個小門小戶的女子倒是夠牙尖嘴利的,滿京城裡能把她妹妹懟得無話可說之人,似乎除了韓臨風,又多了個蘇落雲……

  而蘇落雲在聽了寄秋附耳低語,說方才瑞王妃差點失態要打人時,心裡也是一驚。

  她回敬的言語雖然有些氣人,但也不至於讓方錦書如此失態。那個方二真瘋了不成?就算再心有不甘,她也已經嫁給了九皇子,怎麼能在這樣的場合去打皇室宗親的家眷?

  這疑問,很快便有了答案。

  因為方才的一場鬧劇,不少夫人私下裡也在竊竊私語。有幾位,是皇后月初十四茶會的常客,跟魯國公夫人也相熟。

  就在蘇落雲起身告辭,路過園中假山時,倒是聽見另一側有兩位與方家相熟的夫人道:「聽說那韓臨風鬧出醜聞的時候,還給方二小姐寫過信,想著迎娶方家女兒,替他擋桃花爛債。幸好魯國公夫人攔下來,懇請陛下給世子賜婚了,不然方家豈不是要入了糟心女婿?」

  「瑞王妃也是,何必跟個小戶商女一般斤斤計較?如今既然各自婚嫁,自也……」

  她們話沒有說完,因為從假山後轉出來時,正看見了蘇落雲。

  這種背後嚼舌根的事情當然尷尬,兩位夫人佯裝無事,清清喉嚨便趕緊轉身走了。

  可是這寥寥數語,卻讓蘇落雲的心裡頓起波瀾。

  韓臨風居然在鬧出「強搶民女」的醜聞後,還跟方二寫信?

  蘇落雲一時詫異極了。別人不知,她卻深知韓臨風的底細,依著他的性子絕對不會昏聵了頭腦,求娶方家那樣大世家的女兒。

  而且他在那個節骨眼寫信撩撥方二……當出了府宅子門口時,蘇落雲腳下絆了塊凸起的石頭,若不是身邊丫鬟攙扶,差點就摔倒了。

  不過這麼踉蹌一下,腦子倒是震得清明了——他那麼個人精,若是寫信豈能料不到會被魯國公夫人攔截下來?

  那麼他就是故意的了……原來陛下的賜婚,並非意外,而是有人層層設計,故意求來的!

  蘇落雲當初之所以嫁給韓臨風,一是對他心存感念,想要顧全他的機密。二來,就是因為皇帝頒下了賜婚的聖旨,讓她避無可避。

  她原以為韓臨風跟自己一樣事出無奈,被迫接受了現實。而他們二人也算日久生情,漸漸生出的好感,互相依偎取暖罷了。

  可聽了她不知道的這一幕,蘇落雲恍然才知,原來自己以為是跟世子在打配合,一起躲避餓狼追擊。

  殊不知,她只是被餓狼早早就惦念上的一塊香肉,人家暗地裡磨刀霍霍,褪毛扒皮,有條不紊,就這麼一下下地將她給吃進了肚子裡……

  這種被人當成傻子,玩弄在鼓掌之間的滋味……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當蘇落雲出了府門的時候,臉頰都氣得通紅。

  韓瑤不明所以,還以為嫂子被瑞王妃給氣的,還小聲寬慰嫂嫂:「莫要氣壞了身子,不要跟那種人置氣了。」

  剛走到門口的時候,韓臨風居然坐著馬車也到了,看來他也知道這次宴會來者不善,是準備接媳婦了。

  這時,有不少賓客吃了宴,也正在往外走,正好也看見了傳說裡改邪歸正的浪蕩子。

  因為韓臨風之前去工部應差,不好塗脂抹粉。

  當一身官服,帶著清爽俊帥面孔的男人玉樹臨風地立在高門之前,被朱門碧瓦映襯,只讓人覺得溫潤如玉,亂人心曲。

  幾個正看見的夫人忍不住湊在一起切切私語:「也難怪能把人迷得把持不住,不依不饒地非要嫁給他,這個韓世子,模樣長得可是真好!」

  「是呀,以前怎麼沒發現這般清俊硬朗?」

  光是模樣好也就算了,他如今待妻子也是真好。那一雙英俊的眼,直直盯著蘇落雲,滿滿的新婚愛意,牽著嬌妻之手,不時低頭說話,真是羨撒旁人。

  方錦書也正好出來,她冷著眉眼,緊盯著那個未施粉黛,星眸朗月的男人,丹寇暈染的長指甲指甲竟被她自己硬生生折斷了……

  再說蘇落雲回去的時候,沒有跟小姑子同坐一輛,而是坐上了韓臨風的馬車,她一上車便先深吸一口氣,撿了最要緊的跟他說。

  當然不是方老二那些無聊的稚童刁難之語,而是恆王妃今日看似不經意套問的那些話。

  方老二雖然氣勢洶洶,也無非是人前刁難,下人臉子一類的,在蘇落雲聽來無關緊要。

  可是恆王妃如此關心韓臨風的日常,輕描淡寫的家常背後,可能隱藏著要命的目的。

  蘇落雲細訴之後,她又擔心道:「我不知她的目的,便應付了幾句,世子看我說得可行?」

  韓臨風拉著長音道:「不妥……」

  蘇落雲的心猛一縮緊,緊張問道:「何處不妥?」

  韓臨風捏了捏她精緻的下巴:「你到現在還一板一眼地叫我『世子』就是大大不妥!來叫我的名聽聽。」

  蘇落雲是一本正經地緊張著,沒想到竟然被他一路拐入犄角旮旯裡,本就心裡帶氣,她忍不住握緊拳頭捶打了他的胸口一下:「你看那恆王妃和諸位夫人,不都稱呼自己的夫君為王爺、或者老爺嗎?就算身為夫妻,也要對夫君心存敬意,哪有直呼其名的?更何況……我對世子其人,的確不熟!」

  韓臨風笑著捏住了她的粉拳,道:「那你找找,那些夫人裡有沒有人像你一樣,拿著銅缽大的拳頭捶打夫君的?再說了,哪裡不熟?你說說,我回去讓你好好摸,只當認門了。」

  蘇落雲被他胡攪蠻纏一氣,正努力忍著悶氣,想開口跟世子對質那封信的事情。可是那櫻唇已經被他含住,猶自糾纏到了一處。

  韓臨風原本是覺得假扮個沉迷女色的紈袴,最是壓抑痛苦,可他沾染了蘇落雲的甜美之後才發現,原來當個急色之人一點也不難。

  他們雖然成婚數月,可是一直是挨著美色誘人,卻不能親近。

  後來,雖然一點點親暱,他卻一直壓抑自己沒有進行到最後。

  以至於後來,每日的夢裡都是二人忘情纏綿,每次醒來,都難受得厲害,光是打拳沖涼都壓抑不下去。

  而現在他們真正做夫妻的卻才只這幾天。

  也難怪他總是忍不住想要與她親近。

  可惜夫人似乎在宴會上受了不少氣,在這旖旎時刻,居然狠下心,狠狠咬了他的嘴唇一下。

  韓臨風悶哼了一聲,這才抬起頭來:「心情不好?怎麼還咬人?」

  蘇落雲忍了又忍,礙著在馬車上,許多話不方便說,只是悶不做聲,將他推到一旁。

  待回府之後,入了內室,屏退了侍女,蘇落雲單刀直入問:「我且問你,你當初在入宮之前是不是給方二寫信了?」

  韓臨風挑了挑眉,雖然有些意外她居然知道了,倒也沒想遮掩,坦然承認道:「寫了。」

  蘇落雲倒吸一口氣,只覺得胸口鬱悶,摸索抓起床邊的團扇,用力搖了搖:「你為何要這般做?」

  韓臨風輕笑著撩起長衫坐在她的身邊:「年歲也大了,該娶媳婦了,自然得想法子,加一加柴火……」

  他那時一眼就看出她要推三阻四,不加點柴火鍋裡的鴨子什麼時候能煮熟?

  蘇落雲氣得就是這個。

  他倒是好算計,方家、陛下,還有自己的反應全在他的棋局裡,這麼大的能耐,什麼都會,倒是自己想法子去生孩子啊!娶什麼老婆?

  所以當韓臨風將伸手替她揉捏肩膀的時候,她也用扇子將他的手爪子用力拍開。

  合著自己就是主動爬上烤架子的鴨子,被拔毛燒烤前,還自己主動調了醬汁刷身,方便大爺入味。

  對不起,以前是她蠢,可是現在,她不樂意餵了!

  結果剛吃了幾日飽飯的韓臨風,被世子妃連人帶被子卷一起轟攆出了屋子。

  不過這次,連韓瑤都站在嫂子的一邊:「哥哥,您不知當時的情況,那瑞王妃說話也太不給人面子,若只我一個,只怕要被羞辱得當時就要落淚,好歹嫂嫂撐住了場子,懟得那瑞王妃也無話可說。她心裡受了委屈,也只能跟您這樣親近之人發洩一下。你就權當擔待,讓讓嫂嫂,待她消消氣再說。」

  韓瑤以為蘇落雲惱著哥哥婚前欠下的桃花債,所以才如此生氣,於是勸兄長忍讓,讓她消消氣。

  豈不知她兄長欠下的卻是坑騙媳婦的驚天大案。韓臨風倒是知道落雲的脾氣,恐怕這場氣要生好久。

  所以不用妹妹勸,他也是老實去睡書房,待落雲消消氣再說。

  只是已經習慣了兩人依偎而眠,驟然分開,蘇落雲自己都有些不適應,待夜裡上床後,她一個人在偌大的床榻上烙餅,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以前這個時候,二人早已經依偎在了一處,韓臨風習慣在睡前給她唸一唸書。不是那些詩集,而是北地風情,各地誌異。

  畢竟那些內容豐富的書籍,若是刻在竹片上,讀起來也費功夫,所以韓臨風選撿自己喜歡的,每天讀一段給她聽。

  當然每次沒有讀完,那書就被扔甩到了一旁,韓臨風會身體力行,給她讀另一本內容香豔,張不得嘴的「書」。

  今日的世子府書友會算是開張不起來了。

  於是貓兒阿雪便來填補了被窩的空缺,舒服地佔了男主人的位置,靠在落雲的懷裡愜意舔著腳爪。

  而阿榮也不客氣地溜入了屋子,也跟著擠上床。

  抱著兩隻剛剛洗完澡,渾身噴香的貓兒,倒是填補了些許落寞,落雲命令自己閉眼趕緊睡去。

  那男人,滿嘴謊話,不過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她若不是被騙,豈會嫁給他這心思鬼道的男人?

  ……這兩天天涼,她方才氣急了,也不知順手扔給他哪條被子,也不知夠不夠厚……

  落雲發現自己想得有些跑偏,立刻又硬氣地收回了心思,抱著懷裡的貓兒,閉眼強迫自己睡去。

  她睡得挺早,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依舊有些氣血不足,眼下發黑,以至於早上吃東西的時候,都沒有什麼胃口。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就算有兩隻貓兒作陪,她依然有些不習慣身邊沒有那個寬厚結實的胸膛。

  清晨起來的時候,兩隻貓兒在撒了土荊芥的貓窩裡拱來拱去,打出陶醉的喵嗚聲。

  那土荊芥是海外的一種香料,也是讓貓兒迷醉的一種乾草葉子。若貓兒淘氣時,撒一些,就足夠它們在貓窩裡沉醉許久。

  就連愛到處溜躂的阿榮,都可以老實消磨半天的功夫。

  聽著貓兒發出的滿足嚕嚕的聲音,落雲突然發現自己其實跟這貓兒差不多,這韓臨風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如土荊芥一般,也讓她有些上癮離不得。

  不過是分開一晚上,她竟然睡不好,吃不香。

  可她又不是貓兒,豈會任著他擺佈?如此讓人上癮的,必定不是好物。

  落雲心有警醒,不願自己被男人被窩裡的下作功夫魅惑住,以至於像方二那樣,被矇住了心眼,不可自拔。

  不過同樣上癮的可並不止她一個。韓臨風才吃了幾日飽食,便被人撤了單子,被轟攆去了書房。

  他比蘇落雲慘多了,夜裡連個陪寢的貓答應都沒有。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之前夜夜紅被錦浪,好不快活,突然當禁了慾念的和尚,真是如戒酒般難熬。

  待到了吃早飯的時候,分居的夫婦倒是坐在一起正經吃了頓早飯。

  其實韓臨風在書房裡等了等,指望落雲消氣了,來找他吃飯。

  可待聽侍女說,夫人沒叫吩咐給書房送早餐,他乾脆便回來吃。

  只是喝粥的時候,二人都默默無語。這次蘇落雲似乎一點面子都不給世子留,毫無主動示好的意思。

  韓臨風倒是貼慣了冷屁股的,加上這次是他理虧,倒是願意主動放低姿態。

  待吃完飯後,他讓僕人退下,才一本正經地對落雲說道:「也許六皇子對我起了疑心,早就派人前來探府了。」

  他不在書房時,府裡的僕人若無吩咐從不會進。

  可前兩日,他進入書房準備在暗格裡拿書的時候,卻突然發現書架上有一本書似乎被抽出之後,沒有推回原位。

  而他每次都會特意撒在暗格處書架上的一點淡淡的香灰也被人按出了手印……

  韓臨風當時並未出聲,叫了慶陽詢問了最近府內外的人事後,便將把目光掉轉到修牆的那幫子工匠身上了。

  這仔細一看,倒是看出工匠裡似乎混入了兩個濫竽充數,若有人時,這兩個人便低頭壘牆擺擺樣子,待無人時,他們則不時東張西望,就連工頭申斥他們,要剋扣他們工錢時,那兩個人也無所謂的樣子。

  他雖然一早發現,卻並未聲張,不過眼下冷屁股不理人,正好拿著這事兒來引著她說話。

  果然,蘇落雲聽到了,再也顧不得板臉,低聲問:「那你有沒有拿下這二人?」

  韓臨風淡然道:「我是個連公文都不拿回家的閒官散人,若是因為有人私闖我的書齋就拿人,豈不是自亂了陣腳?昨日恆王妃來問你,便說明恆王他也沒有查出什麼要緊的,又不甘心,想要再從你嘴裡擠榨些出來。」

  蘇落雲點了點頭,開口道:「那牆也該修理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讓耿管事跟他們結了工錢。只是……恆王既然已經對你起疑,想必以後你的處境也要變得凶險……」

  韓臨風漫不經心地靠過來,摟著落雲的纖腰道:「他不過是惱我救了李大人,連帶著攪了他的好事,便想找些我的不自在。他若真掌握了要命的證據,還會派出那麼兩個蹩腳的人前來探府?早就將我扭入大牢提審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可是蘇落雲卻知道他是在寬慰自己。恆王韓諗之是皇后的嫡子,身後靠著幾大世家,從各方面來說,都比那九皇子有上位的優勢。

  若六皇子登基為皇,大約也不必費心找藉口了。只要韓臨風在朝堂上不小心放個屁,成為皇帝的六皇子就可以將他給辦了。

  可是若九皇子登上王位,情況也不容樂觀。依著今日那位新婚瑞王妃的瘋勁兒,倒是先會弄死她這個礙眼的瞎子,再琢磨怎麼報復韓臨風……

  如此看來,韓臨風表現得淡定也對,左右都是送死,倒不如從容一些,享受僅存餘生。

  當聽完蘇落雲的說辭,韓臨風悶悶笑了一下,然後他又漸漸變得正色起來,輕聲道:「是我無能,總要你受制於人。如若真到了那日,你不必擔心,我定然會先安置好你,讓你不受我的牽連……」

  落雲沉默了一下,輕聲道:「君已成家,也望你一切都要謹言慎行,若無萬一把握,萬萬莫要再做鋌而走險之事。」

  她心裡清楚,這個男人雖然此時失勢,被人暗自嘲笑著瞧不起,可他絕非池中之物,只是不知在這重重荊棘險境之下,他究竟能一飛衝天,還是最後被斬落池淵。

  她相信韓臨風的保證,可她更希望沒有他匆匆安置她的那一天。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提醒他萬事考慮周詳,莫要冒險行事。

  韓臨風笑意更勝,也漸漸收緊了手臂,將人兒往自己的懷裡帶,低低說道:「可惜我還沒有子嗣,若是你能……」

  還沒等他將話說完,自己緊勒的手臂已經被人用力拍開了,蘇落雲站起身來,語調清冷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子嗣的事情也不須得別人操心……最近你閒在府裡也是太久,為了免得那些夫人們說嘴,說我狐媚誘人,還請世子快些去公署,做些正經事情去吧!」

  韓臨風知道她還沒消氣,他也是理虧的,不好厚著臉皮磨人回屋睡。

  至於她說的他有本事,生孩子也不需要別人操心是什麼意思?

  不過時辰不早了,他只能起身換衣,先去出府公務去了。

  等韓臨風走了,郎中便來給落雲針灸了。這個郎中是韓臨風專門請來給蘇落雲看眼睛的,據說對血堵之症還有一手。

  落雲這些日子來,一直接受著針灸,頭痛之症緩解了不少。不過她對自己能夠雙目恢復,並不保持太大的希望。

  畢竟沒有希望,才不會失望。

  不過這郎中每次針灸完畢,那種血液暢通的感覺實在太舒服,有時候,蘇落雲還有借此來補一小覺。

  現在已經入了冬,昨日夜裡竟然少見下了一場雪,院子裡就算及時清了雪,也有些難走。

  落雲不打算去散步,而且昨夜沒有睡好,剛要迷糊睡著,就聽聞自己的父親蘇鴻蒙又來了。

  蘇鴻蒙最近看女兒看得有些勤,全然不顧岳父入女婿的門,有些不成體統。

  他來得這麼勤,也是有事相求。

  那位清高的謝家寡婦眼見著蘇家門楣日漸富貴,也是怕錯過了這個檔口,所以又重新找媒人代為說話,說是願意嫁給蘇鴻蒙。

  而蘇鴻蒙因為兒子入了翰林後,也漂浮在半空幾許,原是看不上謝寡婦的。

  可他挑揀許久,又發現兒子的這點子官職,在京城的王侯將相裡實在砸不出什麼水花,沒什麼實權,俸銀也只那麼一點點。

  而謝寡婦的弟弟似乎又要遷往別處高昇,前途不可限量。左右權衡一番後,蘇鴻蒙也覺得謝寡婦這條件難找。

  於是兩廂權衡一番,成就了中年的半路夫妻一對。

  這半路的夫妻也是鐵樹開花,那謝寡婦入門不到三個月,居然發現懷了身孕。

  彩箋心裡不是滋味,跟這個繼母也合不來。謝氏也是怕自己剛有身孕,跟繼女相處不愉快影響心情,便推說害喜厲害,想要吃娘親燒的菜,要蘇鴻蒙陪著她去娘家暫住。

  那錦城錦官二兄弟經過了童試的照妖鏡,發現自己並非讀書的材料,已經被蘇鴻蒙送到了鋪子裡學做生意。

  蘇鴻蒙要是帶新婦回去的話,這若大的蘇宅只剩下彩箋一人。

  謝氏堅決不讓他帶著女兒同去,蘇鴻蒙只能找落雲說:「你如今算是熬出頭,嫁了個富戶,日日與那些侯府夫人飲茶誦詩的。可別忘了你的妹妹,她的婚事一直沒有著落,須得你來操持……我最近要帶著新夫人回娘家,忙得顧不上她。要不,你讓她在你府上小住幾日,正好也長長見識,你若有宴,也可帶著她。所謂長姐如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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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0: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入宮調香

  落雲可不想攬這紅娘的活兒,不待爹爹說完,就打斷道:「父親應該知道,我與彩箋素來不親近。她父母俱在,婚姻大事何必我這個當姐姐的越俎代庖?而且你叫彩箋入世子府?怎麼不跟世子提?就好像那偌大的世子府,我能做主似的?」

  蘇鴻蒙卻不信這話:「滿京城的人都傳,你祈福禱告,救了世子一命。他現在寵著你呢,如何會推脫不願?」

  蘇落雲半垂眼皮,清冷道:「難道父親忘了,我的眼睛是怎麼瞎的?這事世子也知道。你既然知道他現在嬌慣著我,就應該猜到他看著蘇彩箋該有多麼不順眼。何必自找無趣?」

  蘇鴻蒙皺眉道:「你還真覺得自己翅膀硬了,竟然連父親的話都不聽。彩箋再怎麼不是,也是你的妹妹,何況她當初又不是故意的,不過是住在你府上幾日,哪裡有那麼的囉嗦?」

  若是出嫁前,蘇落雲對於父親是能敷衍就敷衍,一般他不太過分,她都懶得搭理他。

  可是現在,她已經出嫁為人婦,弟弟如今也立仕了,她實在沒有耐心應付爹爹的胡攪蠻纏。

  而且她有些納悶,蘇彩箋一向跟自己不太親近,她難道也同意了要來自己府上小住?

  蘇鴻蒙一看拿捏不住大女兒,虎著臉使出了撒手鐧:「我知道自己現在做不了你的主,只能盼著這兩日給歸雁挑選個相當的親事,等彩箋有了知道心疼人的嫂子,我求都不來求你!」

  這瞎女兒現在的翅膀可硬了,他不敢管。但是蘇歸雁如今為官,豈能落個忤逆不孝的名頭?

  將來歸雁娶個什麼樣的媳婦,也得全由著他這個做父親的做主!

  大家父慈子孝,自然有商有量,可若是氣著了他,可別怪他不管顧兒女!

  若換成以前,蘇落雲必定又要被父親氣得手腳冰涼,但現在她看著父親拿著那點子把柄色厲內荏,倒是覺得他可憐又可笑。

  不過收留彩箋幾日,她以前又不是沒收過?父親真是慣用筏子來壓她。

  但這也給蘇落雲暗暗提了醒,以後弟弟歸雁的婚姻大事決不能讓父親橫插一槓子。

  如此父女討價還價一番後,落雲總算點了頭。

  彩箋也不算是來世子府借住,因為落雲依舊安排她在緊挨著世子府的蘇家小院暫住。她會派侍女一日三餐送去。

  落雲說得清楚,世子府裡規矩多,她既然來了便是客,沒有世子的邀約,不能入世子府一步。

  畢竟之前有六皇子派人來探聽韓臨風的底細,蘇落雲不能不防,不會輕易叫彩箋入府。

  至於父親說的給彩箋謀親的事情,她懶得操心,更不會多管。

  在父親離京的這段時間裡,別讓彩箋餓死,出么蛾子,她就算盡了做長姐的責任。

  不過彩箋最近似乎病了,聽香草說,從馬車上下來時,感覺她面容有些憔悴,香草跟她說話,她也愛答不理,恍恍惚惚的。

  落雲皺了皺眉,讓香草得空尋個郎中給彩箋瞧瞧。可彩箋似乎諱疾忌醫,不肯看病,只說自己已經請郎中調理過了,過些日子就會好。

  再說韓臨風,雖然憑著脫險受傷的藉口,尋了月餘的悠閒,可最後還是得回工部繼續頂差事。

  陛下體恤他受了如此驚嚇,居然還將他的官位略提了提,手下也多了些人手。再加上工部造船運糧的事物繁雜,所有的閒人一律趕鴨子上架。

  於是在二人冷戰一日後,韓臨風又被派去煙州監督造船去了,因為事情要緊,他已經隨了李大人出發了,只派了小廝回來送信,再替世子拿些這幾日想要用的起居用品。

  慶陽看著自己的小主公正在公署書齋的窗前,抬頭盯著天邊的雲彩看。

  他不由得在一旁嘆氣,自言自語道:「再看,那雲彩也落不到眼前。怎麼娶了媳婦反而天天去書房睡了?這世道,上哪說理去?」

  世子妃平日看著挺端莊溫柔的,沒想到關起門來,也是母虎一隻。

  慶陽覺得有一陣子,那小女子甚是敬畏世子,說話每一句都加著小心的樣子。

  也不知小主公的夫綱是如何提振的,這日子怎麼還越過越回去了?

  世子妃越發不怕世子不說,現在簡直是奶貓兒倒拽起了老虎的毛兒,倒是讓他的小主公回屋睡一覺啊!

  聽了慶陽聲音略大的「自言自語」,韓臨風挑了挑眉,瞪了他一眼。

  同時世子在想:自己這次要出趟遠門了,也不知她會不會心軟來送送自己……

  煙州那個地方還算風調雨順,只是陰冷多蛇蟲,想必也不會有什麼災禍。

  蘇落雲聽了小廝的通稟後,原是不想搭理他的,可是想了想,還是吩咐寄秋將養身用的參茸膏,還有一大包驅散蛇蟲的香料給世子的小廝帶上。

  寄秋幫著世子小廝收拾行囊時,眼看著除了衣服箱子外,那小廝還特意帶了世子妃的那張畫像。

  小廝顯然是受了世子的委託,這才拿了畫像。世子臨走前,還託人捎信,囑咐了一番世子妃的日常,看起來很是放心不下她。

  於是寄秋回來也趕緊跟世子妃說了說:「世子妃,如今京城的宅門裡,滿是羨慕著您的。誰不知道世子爺如今漸漸收了心思,越發有樣子了。您……還是別跟世子太置氣了……」

  落雲心不在焉地摸著妝台上整齊擺放的一排香包,隨手拿了一個掛在了自己的腰上。

  她知道寄秋是在勸自己不要將世子給逼遠了。

  豈不知她和他之間,從來都是他操控著大局。

  夫君要出一趟門,按理說她應該送送,可今日她真的不能去送行了。

  倒不是因為賭氣,而是她臨時受了皇后的召見一會便要入宮去。

  到了月中十四的時候,皇后慣常會有下午茶會。

  這是皇后的老規矩,每個月十四都要舉行一次。

  能參加這十四茶會的,慣常是朝中官風穩健的朝臣夫人,還有些與皇后交好的宗親女眷。

  若能得皇后垂愛,偶爾參加一次,那真是莫大殊榮。

  像北鎮世子府,原本是排不上號的。

  不過皇后似乎是聽女兒漁陽說起過,這位北鎮世子妃家裡經營著香料鋪子,特別擅長製香,於是皇后也起了好奇心。

  於是漁陽公主臨時派人傳話,讓蘇落雲跟著她入宮,還吩咐她帶些適合老人家安神助眠的香料來調配。

  在用香這一塊,皇后與女兒漁陽一樣挑剔,調味餘香的要求甚高。

  漁陽公主最近好像惹了皇后不高興,所以她似乎想要討得母后的歡心,特意傳話說,讓落雲多帶些名貴稀罕的香料來,免得宮裡制式的那些不夠,一時配不出相宜的味道。

  既然得了漁陽公主的吩咐,落雲自然也是準備了幾十樣,不過都是些中規中矩的香料,畢竟給貴人用太過稀罕的,萬一體質不適應,反而不美了。

  等蘇落雲去時,才發現,方家的二姐妹也都在。

  落雲又跟方錦書這女煞碰面,心裡卻並不驚慌。

  畢竟這是皇后中宮,只要那方錦書沒有瘋透,就要看看場合地點再耍威風。

  再說了,這方二無非是言語刁難自己,蘇落雲也不畏懼這個,只微笑恭聽就是。

  今天這等場合,就算方錦書罵遍了蘇家的祖宗,落雲都不打算回嘴。

  眾位夫人向皇后請安落座,微笑欣賞著宮中女官的茶藝表演時,果然如落雲所想那般,方二雖然偶爾會朝她透射冰冷的目光,卻並沒有出言刁難。

  因為方錦書在皇后的跟前也十分微妙。

  跟嫡出的六皇子不同,九皇子的生母是瓊貴妃。這一后一妃都是宮中深耕多年,各自有自己簇擁朝臣勢力,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

  陛下一直遲遲沒有立儲,自是有自己的打算,卻讓雙方人馬寢食難安。

  兩位皇子都是而立之年。六皇子的子嗣更穩健些,王妃方錦柔的膝下有兩子,也算後繼有人。

  可九皇子雖然也有幾個庶子,但是之前的王妃只生了兩個嫡出女兒,後來好不容易又懷一胎,卻意外過世,一屍兩命。

  所以支援六皇子的朝臣,也是詬病九皇子一時無正統所出。現在九皇子迎娶了方家二小姐,倒是有扭轉劣勢的機會。

  若是魯國公府出身的瑞王妃誕下麟兒,九皇子便再沒有無正統嫡出的詬病。

  依著陛下對瓊妃娘娘多年的偏愛,最後儲君傳襲給誰,還真不一定呢!

  可這樣一來,皇后娘娘對於這位魯國公府的二女兒,自然態度也變得微妙了許多。

  以前她看方家的二女兒,是看著兒子的親小姨子,自然是親如一家。

  可像現在,再看方老二,那就是奸妃得道升天的法器,怎麼看都有些礙眼。

  方錦書雖然嬌養長大,可是這點情勢還是看得出來的。如今她在皇后的跟前,也是能少說就不張嘴。

  不過待皇后問起北鎮世子妃平日有什麼愛好的時候,方二還是忍不住出言嘲諷道:「一個賣香料的,能有什麼愛好?除了調香,大概就是點數銀子了!」

  這話對於方錦書來說,其實已經十分克制,但是依舊過分。

  在座的都是王侯官眷,十指不沾陽春水,平日裡提起錢銀都覺得腌臢了舌頭。

  可是方錦書一開口就是嘲諷這位世子妃出身志趣不高,滿身銅臭味,簡直是揭人老底。

  換成旁人,就算不被氣得變臉色的,也會窘迫得下不來台。

  可是蘇落雲卻微笑不語,只是端起女官方才呈遞上來的茶杯不緊不慢地啜飲一口,似乎不打算反駁的樣子。

  她雖然沒有開口反駁,可是她飲茶慢飲的姿勢太好看,外加那股子寵辱不驚的鎮定,倒讓人覺得北鎮世子妃在為人氣度上,更勝那位世家的千金。

  魯國公夫人也在,一看二女兒這樣,也是不甚自在地笑了笑,準備開口打岔過去。

  偏偏漁陽公主看那方老二十分不順眼。

  上次公主府上的宴會,漁陽公主沒有邀請方二,就是要避嫌九皇子的意思。她自己的親弟弟是六皇子,如何能待見老九?

  這些事兒上不了檯面,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誰知方錦書一點眼色都沒有,直衝到公主的宴會上,質問漁陽為何只邀請姐姐恆王妃,卻不邀約她。

  但凡懂事一點的,都沒有這麼莽撞問主人的,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偏偏方二非要在漁陽公主的賓客前給她難看。

  過後,這位瑞王妃又是吃錯了瘋藥一樣,出言嘲諷韓瑤,鬧得人家小姑娘下不來台,只能落荒而逃。

  那韓瑤的確不上檯面,可不管怎樣,她還都是姓韓,乃是皇室宗親。

  可方錦書仗著自己世家女的身份,卻對個皇室宗女如此言語刻薄,這叫漁陽公主這個做皇姑奶奶的如何看得下去?

  當時,公主作為主人不好發難,真是硬生生地憋悶了一口氣。

  她雖然在夫君趙棟面前乖巧得像一隻貓,可年輕的時候,卻是滿京城裡第一跋扈的公主,哪輪得到一個世家女在自己面前這麼放肆?

  現在方老二又犯了嘴賤的毛病,開始出言嘲諷皇家宗親的兒媳婦了。

  漁陽公主便也皮笑肉不笑地護短道:「瑞王妃這話說得就有些沒見識了,調得一段讓人回味繞樑的素香可是文雅又精深的技藝,若是好香,不光陶冶情志,還能安眠醒神,沒準還能長長腦子,可不是一般的蠢笨之輩能調出來的。」

  這話明顯帶著暗諷,方錦書登時臉色都變了。

  可是漁陽公主是皇后的親女,如今在自己娘親的屋頭裡訓人,方老二也只能生受著。

  魯國公夫人連忙打圓場,笑著道:「說起來,這位世子妃的瘦香齋,當真是京城一絕,我聽聞許多失眠的夫人買了她家的香,的確變得好眠。就是不知有什麼香,能讓人聞起提神,我打花牌的時候,總是愛犯睏,浪費了許多牌局。」

  聽了魯國公夫人的話,一旁的裕妃娘娘也來了興致,直言自己上了年歲,跟魯國公夫人一個樣子,都是時不時愛打瞌睡。

  她入宮二十年,可是膝下一直無所出,現在年老失寵,臉上的老態甚重。

  為了能在宮裡立穩腳跟,裕王妃自然要尋尋靠山。

  之前,她極力與瓊妃娘娘交好,可惜瓊妃娘娘壓根看不上這個無後的妃,起初在她還算年輕貌美的時候,倒是能跟著固寵,絆倒年輕的妃子。

  可是現在裕妃也漸漸失寵,眼看全無用途,而瓊妃也一路變成了皇貴妃。

  裕妃高攀不上,也漸漸被排擠出了貴妃的圈子。

  前些日子裕妃娘娘得了場大病,病裡時,沒少淒慘怒罵瓊貴妃過河拆橋。

  幸好得了皇后的賙濟,請醫吃藥,總算是有好轉了。

  裕妃娘娘大病一場後,覺得自己前半生投奔錯了明主,所以這次特意請了工匠,製了個仙鶴長嘴的香爐送給了皇后娘娘,作為謝禮。

  也算是表明自己的態度,轉投到皇后娘娘的麾下。

  現在眼看著漁陽公主提起了香,一旁的幾個嬪妃也來了興致,希望北鎮世子妃展露一手,給裕妃和魯國公夫人當場調出適合的香來。

  落雲深知給宮裡人調配貼身之物,可是大有學問,如同太醫御診一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萬萬不可妄用虎狼之藥。

  皇后娘娘開口讓她配香,她也只是開出了佩蘭一類溫和的香藥,並無什麼出奇之處。

  漁陽公主是知道她的本事的,待她調出了熏香後,嗅聞了一下失望說道:「這可不像你的本事,這香也太平常了!」

  落雲趕緊賠笑道:「宮裡的娘娘都是金貴之軀,若是偶爾疲憊無力,萬萬不可耽擱,應要早些請御醫調理鳳體。我這點調香本事,原也是彫蟲小技,可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班門弄斧!」

  裕妃娘娘可不在乎北鎮世子妃能調出什麼香來,她此時最想展示自己從能工巧匠那重金訂製的香爐。

  這仙鶴香爐的肚子裡可以存水,過濾的香氣溫潤而不嗆人,另外當鶴嘴生出裊裊白煙時,搭配展翅欲飛的造型,當真栩栩如生,雅緻動人。

  裕妃有心在人前展示自己對皇后的用心,便揚聲道:「來人,用我送來的爐子將北鎮世子妃調的香點上,我們一起正好打打花牌,免得一會打瞌睡,又被你們小年輕騙了我的好牌!」

  皇后微笑著讓人支起了花牌桌子,和諸位夫人還有妃子們圍坐在一處打花牌。

  這種需要用眼的消遣,自然沒有蘇落雲這個瞎子什麼事兒,所以她只閒坐一旁,吃著宮人端來的瓜果茶點,而鼻息間則是她剛剛配出的醒神香的味道。

  這佩蘭雖然不出奇,但是配比得當,出來的味道還是很宜人的……可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落雲突然微微抽動了一下鼻子。

  她突然覺得那香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對了!

  除了她調配的幾味香料以外,裡面似乎還有些檀香與沉香之味……

  稍微懂香之人都明白,這檀香和沉香並不太適宜調配在一處,因為都是引香,重疊在一起,反而會遮蓋不少味道。

  不過蘇落雲因為眼盲,鼻子較為常人靈敏許多,尤其是她對香料味道十分敏感,就算引香濃重,也能分辨出一些底味。

  在別的夫人嬉笑打牌時,她閒得無事,便可沉下心來細細品琢香氣。

  這股逐漸改變的香氣,除了檀香之外,裡面似乎還摻雜了些許的……艾草和一股子藥香。

  也不知是那香爐子先前灼燒留下的殘餘香料,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兩種味道在佩蘭香味的遮掩下,穩定而徐徐釋放著。若不是對香料敏感之人,也許察覺不到。

  落雲不動聲色,悄悄問身邊的寄秋:「你可看到了點香的香爐子?裡面可有殘香?」

  寄秋方才幫是世子妃調配了香料,親自將那香放入的香爐裡,所以看得很清楚,那香爐裕妃娘娘剛剛進獻的是嶄新鎏金仙鶴長嘴香爐,裡面並無什麼殘留。

  落雲又細細嗅聞,那檀香和艾草的配比很精妙,裡面還雜糅著一股落雲不認識的藥味。

  這些味道符合在一起,若沒有落雲這樣的狗鼻子,壓根不會太在意。

  最起碼打牌的眾位貴人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而現在她嗅聞的香味雖然略有不對,卻也不是什麼毒蛇猛藥,斷沒有打擾了皇后玩牌興致的道理。

  不對……一個嶄新的香爐,怎麼會用這麼複雜的味道?莫不是被人動了什麼手腳?而這麼做的目的又是為何?

  落雲的心裡猛一翻,她藉著擦嘴的功夫,用手帕遮掩住嘴,又開口小聲問:「香草,你……看看大家都面色如何?」

  香草被世子妃問得發懵,只能抬頭挨個查看著眾人神色。

  她很快便注意到,那個瑞王妃方錦書也沒有打牌。而著換坐到了臨窗的位置。

  方才陪在皇后身邊的裕妃說風冷吹得脖子疼,所以此時廳內的窗戶都緊閉著。方錦書坐在窗邊,實在忍不住,伸手推開了一條縫想要透一透氣。

  可是裕妃很快便喊:「這是哪兒吹來的風,我的脖子又疼了!」於是有太監賠著笑臉,將那扇窗復又關上了。

  落雲瞭解了這些情形之後,腦子轉了幾轉,突然暗暗倒吸一口冷氣。

  滿屋子的貴人,只有她與方錦書兩個剛剛新婚。

  那檀香和艾草固然無害,可是若懷了孩子,對胎兒卻有些妨礙,最讓人心裡不安生的是那股子掩蓋其中的藥味。落雲是做香的,對於女子身孕有妨礙的香料是大避忌,她自然也要知曉這方面的要義。

  算一算月份,若是那九王得力,方錦書大約也該有身孕了。

  現在方錦書受不住那味道便是明證。

  也不知道那股子說不出的藥味又是什麼,一個嶄新的香爐子,卻有那麼多複雜的味道,在水汽的催發下,在不斷緩緩釋放。

  若她猜得不錯,一定是這香爐子事先被什麼藥汁子浸染過了。

  能這麼做的人絕對不是處於無聊湊巧。

  不過若方錦書真有什麼不妥,說是那香味催發得她氣血湧動,該要如何追責?

  畢竟這香是她北鎮世子妃調配出來的,而那香爐子,則是裕妃娘娘剛剛送給皇后的禮。

  方才從調香,到點香,也都是落雲的侍女寄秋所為。從頭到尾,皇后宮裡的人都沒碰過那香爐子。

  方錦書就算聞著不舒服,回去發作以後,也只會認為是蘇落雲的香調的有問題,新仇舊恨一股腦地怪罪到她蘇落雲的頭上來。

  一時間,落雲腦子閃過許多念頭。

  雖然裕妃對於瓊貴妃也是恨意滿滿,但過她並不認為裕妃這種在宮裡熬度半生的人,會犯這麼傻的錯誤,在香爐上做手腳陷害九王的新媳婦。

  而落雲跟方錦書不和,是滿京城皆知的事情,若是被人認為她故意報復瑞王妃,似乎也合情合理……

  無論怎麼樣,若是自己料想得不錯,自己和裕妃顯然已經不知不覺入局做了別人的棋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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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0: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棋局棋子

  皇后的花牌局子按照慣例,要打上二個時辰。

  一宮之主不說散局,哪個都不好率先告退。這也是方錦書明明憋悶個不行,卻仍要一忍再忍的原因。

  落雲鼻息間的異味愈來愈濃,她心裡清楚,這香如果再這麼點下去,遲早要發生些不好的事情,而她和裕妃都難辭其咎……

  蘇落雲一時心念流轉,耳旁突然傳來喵嗚的聲音,原來是皇后娘娘養的一隻琥珀眼的波國御貓來到了落雲的腳邊來回轉悠。

  蘇落雲雖然自知帶著貓緣,可是這貓兒賴著不走似乎也有些奇怪。

  心念流轉間,她摸到了自己腰間那貓爪子一直拚命搆著的荷包。

  當落雲捏住那荷包繡著標記花紋的一角時,心裡恍然——原來今晨寄秋勸她跟韓臨風和好時,她心不在焉,順手從桌上拿個香包戴上,卻不巧拿了平時逗貓時才用的香包。

  阿雪和阿榮最喜一種舶來的香料,叫土荊芥,其味甚是讓貓兒痴迷。

  再頑皮的貓兒,弄上幾片乾葉子,也能眯著眼兒磨蹭個半天。

  落雲現在帶著的香料包裡也有幾片,看來這貓兒是受了這味道的吸引,才磨蹭過來的……

  想到這,落雲的心裡登時有了主意。

  這中宮的客廳甚大,有些不打牌的夫人,會時不時繞著殿旁走上幾圈。欣賞一下皇后擺在廊上的各色繡球鮮花。

  她先是取了片土荊芥在手裡揉搓了一會,藉口自己坐乏了,便起身走一走,順便再讓香草扶著她走到那香爐旁,用手摩挲著拿起了長柄的銅匙,在一旁宮女的注視下添些香料,又順便摩挲著拿香爐,感受一下香爐子雅緻的造型。

  她是盲者,當然得用手感受香爐造型的精妙,藉著賞鑑把玩的功夫,不動聲色地把那香爐略微挪了挪位置,讓它離得桌邊近了些。

  裕妃娘娘在廳堂一側得空回頭,隔著珠簾看見了,還笑著問:「世子妃,你是擺弄慣香爐子的,摸摸看這香爐做工如何?」

  落雲也含笑道:「編絲為骨的工藝,不然一般的銅鑄可做不來如此展翅生靈的造型,裕妃娘娘能找到如此能工巧匠,也真是花了心思……」

  說話間,她轉身回到座位上,接過寄秋遞過來的濕巾帕子擦了擦手,拿起茶杯靜靜等待。

  不大一會的功夫,突然傳來咣噹一聲響。

  原來那貓兒不再纏著落雲,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跳上了放置香爐的桌子,突然喝醉了一般,用身子拱著香爐。

  有女官看到,連忙走過來準備抱走貓兒,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

  這貓兒乃是中宮愛寵,養得肥大,氣力也大。而且那香爐的造型,也是頭重腳輕,若是稍微失衡,就會碰倒。

  大貓兒如此撒歡靠著,竟然將那高高的香爐給拱到了地上。

  一時間,地面滿是水漬和香灰。那香爐也被摔得斷了鶴嘴。

  裕妃娘娘哎呦呦站起來,一時間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該心疼香爐,還是心疼皇后的愛貓。

  幸好那香爐肚子裡裝了水,沒有燙著皇后愛貓的皮毛,不然她這一番馬屁豈不是拍到了馬屁股上?

  因為要收拾一地的狼藉,太監宮女們不免要進進出出,一時新鮮的空氣湧入,驅散了室內的香氣。

  皇后許是累了,轉身從宮女的手裡接過愛貓,摸著它柔軟的皮毛,微笑道:「也是上年歲了,不打了,都散了吧。」

  眾位夫人自是識趣,紛紛跟皇后辭行告退。

  當眾位夫人魚貫上軟嬌子,抬出了宮門時,一直拚命忍耐的方錦書突然臉色一變,乾嘔個不停,拚命捶打軟轎轎幫子,待轎子停下後,她急急下轎子推開身邊的侍女,跑到一邊,手扶宮牆吐了起來。

  眾位夫人不明所以,紛紛停下,想看看瑞王妃到底是怎麼了。

  方錦書當眾出醜,也是心裡鬱氣,抬頭瞪眼衝著蘇落雲嚷:「你調的什麼破香,聞著就一股子腌臢味,你是想要我在皇后娘娘面前出醜?」

  落雲一看她果然張嘴就賴上自己的香,便也只當她在跟自己「道謝」,心裡默念:不必客氣,我若不是為了自救,倒是很願意看你丟醜的。

  方錦柔見妹妹的身子似有不適,連忙叫馬車趕緊過來,將妹妹送回到瑞王府去。

  其餘的夫人也紛紛下了轎子準備換馬車,見此情形,忍不住小聲議論:「怎麼吐得這麼厲害?她新婚月餘,該不會是有喜了吧?」

  方錦柔沒有說話,不過眉宇間並不見替妹妹高興的喜色,一時不知在想什麼。

  再說落雲也趕緊回了自己的馬車上。她並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宮裡引得貓兒撞翻香爐的事情是不是多此一舉。

  只是為了穩妥,免得自己成了別人的替死鬼,才不得已而為之。

  當她心事重重地從馬車上下來時,蘇彩箋正跟韓瑤一起等在了世子府前恭迎著世子妃呢。

  原來彩箋藉口無聊,一直想要逛逛世子府的園子。奈何下人們得了世子妃的吩咐,不好讓她去世子府閒逛。

  今日韓瑤在西花園逛的時候,蘇彩箋隔著院牆新開的門一眼看到了她,便在蘇家院牆的拱門處出聲喊住了小郡主。

  韓瑤並不知蘇家太多的內情,不過她知道蘇彩箋是嫂子的妹妹,自然以禮相待,出於客氣,便邀約她一起在西花園逛了一圈。

  既然小郡主邀約,下人們也不好阻攔,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

  恰好蘇落雲回來,所以兩人就在府門口接一接蘇落雲。

  蘇落雲現在滿腹心事,也懶得管彩箋,簡單問了問她最近的日常起居之後,便轉身想要入府。

  她剛從宮門裡出來,手上和身上難免沾染了那香爐子的香氣,就在跟彩箋擦身而過的功夫,彩箋被熏得打了一個噴嚏,然後突然臉色一變,捂著嘴轉身嘔吐了起來。

  韓瑤嚇了一跳,連忙拍著彩箋的後背,並叫身邊的侍女去找郎中來。

  可是蘇彩箋卻連連擺手,只說自己今晨吃壞了東西,回去躺躺就好,說完,便急匆匆回了小院。

  韓瑤轉身看向嫂子,卻發現嫂子一動不動,似乎正在凝神想些什麼。

  她以為落雲是在擔心妹妹的身體,可是嫂子開口說的卻是:「彩箋尚未成婚,世子府裡男丁甚多,為了避嫌,郡主以後還是莫要請她過府。」

  韓瑤覺得嫂子的話說得緊繃繃的,嚇了一跳,覺得嫂子有些小題大做。

  落雲似乎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自是又稍微緩和了些,不緊不慢地問了她們相處半日的情形。

  韓瑤自然是老實說了一遍,可是落雲仍嫌不細緻,一直不緊不慢地套問。

  於是韓瑤便又想了想,說那蘇二小姐似乎對姐姐和姐夫的日常很感興趣,尤其擔憂著嫂子跟哥哥鬧彆扭的事兒,一直問了關於世子要在書房住多久,何時公幹回來一類的事情。

  落雲自是微笑聽著,沒有再說什麼。

  如此過了幾日,瑞王妃有喜的消息漸漸從太醫院探病御醫的嘴裡傳到了各個府宅中。

  蘇落雲在公主的茶宴上也聽聞了這消息。

  漁陽公主聽了,當時還冷笑道:「她還真有個好肚囊,剛成婚就有喜了,可要恭喜九弟了!」

  蘇落雲不動聲色地聽著,她其實一直在等著這消息,聽了這話,倒是印證了她之前的猜測不假。

  有些事情細思則恐。連方錦書自己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情,直到昨日出宮,覺得腸胃不適,這才被請來的御醫診斷出懷了身孕。

  有人居然比方錦書更早知道懷了身孕的事情,並且算無遺漏,藉著裕妃和她一個盲女的手,給方錦書腹內的胎兒織了一張大網。

  聽聞瑞王妃略微氣血不穩,需要安胎靜養,但大致無礙,不過是有些妊娠反應,以後時時注意便可以了。

  只是九王府的人似乎甚是緊張,似乎重新排查了一遍貼身伺候的下人侍女,不敢讓王妃這一胎稍有懈怠的樣子。

  大約是九皇子子嗣不順,怕再生波折。

  可落雲心知,若那日熏得再久些,那方二的這一胎,應該是保不住的。就是不知,幕後操控這一切之人,此時是否心情暢快。

  於此同時,瑞王妃足不出戶在府裡安胎的消息也傳到了宮中。

  中宮大太監福如海服侍皇后十餘載,是宮裡有牌面的老人精了。

  他此時彎腰衝著軟榻上皇后小聲道:「這麼看,先前給瑞王妃看病的郎中沒有診錯,她的確是有身孕了……」

  方錦書都不知自己已經有了身孕,可是皇后已經從跟她請平安脈的御醫那裡得了信兒,並讓他先隱了脈象,不要先告知瑞王府。

  正是因為暗藏了這一手的人脈,皇后才打了個先機,可惜功虧一簣……居然沒成!

  福如海看著皇后不悅的表情,便小聲道:「其實這樣也好,不然方二保不住胎兒,只怕也要連累娘娘,畢竟這事是在中宮發生的。」

  皇后卻冷笑一聲:「本宮安排在中宮,就是要讓瓊妃那賤人心知肚明,卻又奈何不得。她懷疑又如何?有證據嗎?」

  可恨陛下欺她太甚,這魯國公府明明是她先給六皇子韓諗之挑選的親家靠山。可陛下轉頭卻讓那賤人的兒子也娶了方家之女。

  她若能忍下這口氣,就不是長溪王家的女兒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那日只差一點,竟然敗在了一隻貓兒的身上。

  若不是那貓兒拱翻了香爐,再多熏一會,只怕方家老二在中宮裡就能血崩小產。

  到時候,瓊貴妃若領著九皇子來鬧,她也可以推出裕妃,還有那個瞎子與他們對峙。

  這兩個人都跟瓊貴妃,或者方二結了下仇怨,正好做了替罪的倒霉蛋。

  在桌的夫人們都能證明,中宮的人從頭到尾都沒碰過那香爐子。

  皇后算得精明,卻沒算到貓兒突然上桌打翻了香爐,不然方二肚子的皇嗣絕對留不住!

  就在這時,那日撞翻香爐的貓兒突然跳上軟榻,像往常一般躺臥在了皇后的身邊撒嬌。它乃波國進貢的御貓,一直很得皇后的喜歡。

  可是今日,好好的貓卻被皇后突然抬起一腳狠狠踹下去。

  「將它處置了!」伴著皇后冷冷的吩咐,自然有宮人一把抱起嗷嗷哀叫的貓兒退了下去。

  福如海趕緊低下頭了,不敢再多言語。

  他服侍皇后多年,自然最知她的性情,就算平日再得她的愛寵,可若是阻礙了大計,再多的寵愛也是煙消雲散……

  其實那日皇后她們隔著珠簾圍坐著打牌,自然不會一直緊盯那香爐。

  不過站在皇后身旁的福如海看得最清楚。

  他記得貓兒闖禍之前,那個北鎮世子妃似乎挪了挪香爐子……

  不過她並非這局中之人,大約也就賞鑑香爐時的無心之舉。要不是她挪了香爐子,那爐子也不一定會落下來。

  福如海的嘴張了又張,到底忍住沒說。

  北鎮世子那個人雖然不著調,卻是個知情知趣的,以往得了玩賞好物,對宮裡的太監們也是出手大方,閒暇之餘,還會邀請宮裡的太監去賭坊搏上幾回,銀票子也是大把大把地輸給他們。

  就連福如海在前次世子籌辦的那法事上,也得了世子封銀孝敬,讓他在皇后和陛下面前美言幾句。

  原本皇后做局,他那瞎子世子妃算是倒霉,要被充作棋子了。

  沒想到,她因為香爐倒了,僥倖逃過一劫,不必承擔謀害瑞王妃的罪名。

  福如海也樂得做做好事,乾脆不提那蘇落雲無心的舉動了。

  不然若被皇后知道,她的下場,只怕比那隻貓兒強不了多少。

  福如海出了中宮的大門時,倒是嘲諷一笑,自言自語道:「那對窩囊夫妻,還真是帶福之人,幾次三番在鬼門關打轉,都能脫身……也是神了……難道真是做法事顯靈,才逢凶化吉?趕明兒個,雜家要不要也去拜一拜神佛?」

  再說前往督造海船的韓臨風,在十餘日後也終於回來了。

  蘇落雲顧不得與他置氣,只讓他先回屋,待左右無人時,蘇落雲便將宮裡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韓臨風。

  她也說出了自己自作主張,藉著加香料摩挲香爐的時候,將手上沾滿的土荊芥味道塗在其上,引得貓兒推倒了香爐。

  韓臨風皺眉聽著,立刻轉身出門喚府內郎中替蘇落雲診脈。

  若是落雲猜測的不錯,那香爐必定不是什麼好物,落雲也正是婚育年齡,跟著一起嗅聞豈不也要落下什麼病根?

  蘇落雲被他鬧得有些哭笑不得,覺得他分不清輕重緩急,可也只能先讓郎中診脈。

  待郎中說,世子妃除了略略有些氣血不穩,疑心是憂思過重之外,並無大礙。

  至於氣血不穩,大約是這些日子來都睡不好,心情也不夠舒朗的緣故,調理一下就無妨了。

  韓臨風再三確認,這才徹底放下了擔憂,可是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自己與她幾番雲雨,怎麼這女子還沒有懷下身孕?

  他又讓郎中開了些清毒調理的方子給落雲服用,免了後患。

  那天,他們去坐上馬車,藉著出京去別院遊玩的引子,去了臨縣的一家藥店。

  韓臨風出手闊綽,臨時包下了整個店,然後讓蘇落雲挨個嗅聞藥抽屜裡的藥味。

  這麼多的刺鼻味道混雜在一起,當真不好分辨。幸好落雲是狗鼻子,待嗅聞到其中三個抽屜時便頓住了。

  當她將這三種藥混雜在一起再仔細嗅聞時,終於篤定是那日香爐裡的藥味了。

  韓臨風將藥名記下,回頭詢問了通曉藥理之人,這三種藥參雜到一處,便是墮胎的虎狼之藥,再以檀香和艾草為引,藥力更加霸道。

  那日香爐裡的異味絕對不是什麼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落雲一時想起了瑞王之前一屍兩命的那個王妃。看來九皇子的香火傳承,依舊要艱難重重。

  而能如此周詳算計的,絕非裕妃那個傻貨能想出來的。蘇落雲忍不住想到了那個一直穩坐高位不動聲色的皇后娘娘。

  身為一宮之主,她應該早就聽說了裕妃娘娘想拍她的馬屁而訂製了香爐。

  若是提前將裕妃娘娘的香爐動一動手腳,也絲毫不費氣力。而邀約自己前去,自然順理成章地引出了燃香助興。

  從頭到尾,皇后都沒有親自參與,卻一點點將這網張上了。

  她大約連裕妃和自己跟方二都是結下仇怨的事情都算計好了,當真是殺人不見血啊!

  只是蘇落雲想不明白,如果要動手,大可以選擇它處,為何偏偏在中宮?

  韓臨風卻想明白了這一點。

  他緊皺著眉頭道:「皇后是長溪王家的女兒,如今雖然魯國公府方家日漸強盛,出了幾代能臣。可是在北地鎮守一方的武將裡,有一大半都是長溪王家之人。陛下對九皇子的偏心愈重,尤其是將方錦書賜婚給九皇子,是碰觸了皇后的逆鱗。」

  說到這,他輕嘆道:「皇后這麼做,就是要給陛下一個明晃晃,卻又不落人口實的下馬威……」

  前方的戰報剛剛傳來,瓊貴妃的兄長鎮守的易州,被叛軍裘振攻陷。

  而這位落敗的國舅居然不顧全城百姓和兵卒,一個人落荒而逃。他到了與易州相鄰的經州時,被長溪王家的王昀上將軍以玩忽職守之罪,斬首曬屍於城門之下……」

  如今前方戰事吃緊,陛下勢必要倚重長溪王家,還有方家這類權貴門閥。

  至於瓊妃那等靠女色爬上去的門戶算是什麼東西?真以為扶持兄弟子侄做了將軍,再讓九皇子娶了方家的女兒,就一步登天,與王家平起平坐了?

  皇后這次的算計,拿捏得甚是精準,北地斬首了瓊貴妃的哥哥,宮內設計讓方二落胎。

  這突如其來的兩記重拳,就是明明白白地告知瓊妃,陛下,甚至還有隱隱要壓住王家一頭的方家,在大魏的國土之上,到底哪一家才是中流砥柱,護國的脊樑!

  只不過這次,蘇落雲這個無關的閒人不巧被皇后利用,差一點就頂著罪名,落得無辜受牽連的下場,成了門閥廝殺的祭品。

  不過好在落雲機靈,憑藉鼻子聞出了香味的不妥,又利用土荊芥巧妙化解了一場危機。

  那個方錦書雖然折騰了一場,但是腹內的胎兒無恙。她也不好說是蘇落雲的香料不妥,只是做了妊娠初期的不適罷了。

  她正低頭想著,韓臨風突然伸手抱住了她,低聲道:「你我分開這幾日,我也總在想,當初為何執念要娶到你,究竟是覺得自己能拯救了你,還是捨不得放開你,才拚命為自己尋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如今,我倒是情願從來沒有遇到過你,這樣,你也許可以避開本不會遇到的狂風惡浪,免得受了如此牽連……」

  蘇落雲也沉默了,她當然知道,若不嫁給韓臨風自然也捲入不到這股子龍虎相爭中。

  如今韓臨風生出了悔意,她卻聽著不甚順耳,她低低說道:「吃乾抹淨,才說這話?是想要跟我和離了?」

  韓臨風苦笑,伸手替她整理著鬢角道:「哪裡吃乾抹淨了?這不是餓了好久了……夜裡總夢見你往我懷裡拱的樣子,都要忘了你身上是什麼味兒了……」

  蘇落雲沒想到,這個城府深沉的男人會突然像沒吃飽奶的娃娃般跟她抱怨這個……她的臉騰得一紅,使勁推開他道:「少跟我說這個,不是要放我走了嗎?」

  韓臨風再忍不住,伸手將她拉拽入懷,低聲道:「可是上蒼偏偏讓我遇見了你,我豈能放手?你若想和離,就等著下次再發洪水,將我沖得回不來了,你便也自由了……」

  這話說得,太不敬畏生死!

  蘇落雲還是忍不住要舉起銅缽大的拳頭去捶他的胸口:「你竟然敢這般說,是準備又讓我收白包,還是聽你那些狐朋狗友的淫詩浪語?」

  以前,她對待這位城府深沉的皇家世子既敬又畏,後來則變成敬愛與感念。

  可是後來,當知道他如此無賴,處心積慮地算計自己,「敬意」消融殆盡,又生了無盡惱意。

  在她的生命裡,從來沒有哪個男人如此佔據她的心神,這心裡百味雜陳,一時也是說不出的複雜滋味。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惱他多些,還是憐他多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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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心機敗露

  韓臨風低頭見她咬著嘴唇不說話,也知道自己失言,著實該打,只能用鐵臂牢牢圈住了落雲,貪婪嗅聞著她身上的芬芳氣息,輕聲道:「都是我的錯,當初不該誆騙著你,讓你稀里糊塗地嫁給了我。不過,既然嫁給了我,我也自會護你周全,只是京城已是危地,且容我再想想……」

  宮中的暗鬥愈演愈烈,還有那方錦書始終將落雲視為眼中釘。落雲雖然這次機敏,逃過一劫,難免下次不再被捲入什麼漩渦陰謀中。

  所以眼下最明智之舉,就是要離開京城。算一算他在京城已經要三年多了,也該是離開了。

  不過想要離開京城,總要有個合理的藉口,他需要給父王寫信,早些做些安排……

  可是……她會願意跟自己走嗎?

  韓臨風也是心中有些忐忑,當初成婚前,這女子就差敲著算盤跟自己計畫和離的樣子,他還歷歷在目。

  自己在成婚之後,也是耐著性子一步步地跟著她耗,可是她現在雖然對自己好,卻是因為他善待歸雁,也善待她,所以她心存感激緣故,並非愛慕上了自己。

  這一點,韓臨風自己也是清清楚楚。若是回了梁州,她覺得不舒服,大約自己轉轉腦筋就能想著和離的點子。

  想到這,韓臨風突然覺得心中微微一堵,不願再想下去,不然他又要踹椅子了。

  既然他還沒想清楚,也沒有對落雲開口說出自己的離京打算。

  不過那日,落雲的態度倒是有些緩和,也許是怕府裡下人閒話,落雲終於允許韓臨風回了房中安歇。

  這做妻子的,對夫君的敬意一失,世子在閨房裡的地位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雖然世子能回房睡,卻連人帶被又攆去了軟榻上睡了。

  而佔據大床男主人位的,依然是兩隻雪白綿軟的貓兒。

  當韓臨風長髮披散,寬衫衣領微鬆,以手支頭,側躺在軟榻上時,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昔日床鋪被貓兒佔據。

  貓兒阿榮愜意地打了個滾,眨巴著鴛鴦眼,看著對面孤零零的男主人,又發出一聲慵懶喵嗚的叫聲,活似「你過來啊」……

  韓臨風面無表情,順手從一旁的桌上的果盤裡拈起個花生,朝著阿榮的屁股就彈了過去。

  阿榮被彈得疼了,喵嗚一聲跳下了床。

  落雲聽阿榮叫得那麼可憐,不明所以,待伸手一摸,便摸到了那顆花生,立刻明白了:「世子……你也太……」

  韓臨風冷冷道:「我的床上不能有公的……」

  阿榮是公貓,他只彈一個花生,已經很客氣了。落雲原本是想說他太幼稚了,可是聽了他說這話,連翻白眼的氣力都沒有,只抱著縮成一團的阿雪,撂下了床幔,翻身躺下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落雲終於閉眼睡著了,睡著睡著,突然覺得自己被個溫暖的大被包裹,一時溫暖極了。

  待睡到一半的時候,伸手一摸才發現,那男人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自己回到了床上,而愛貓阿雪也不見蹤影,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扔出屋外了。

  對於自己上床解釋,男人也是坦坦然然:「昨夜那麼冷,我看你都蜷縮成一團了,當然要過來給你取暖。你若不傻,便該知摟著我,比摟貓要更暖些吧?」

  落雲剛想開口反駁,卻已經被他一把摟住:「我還是這府上的男主子吧,竟連貓都不如?阿雲你的膽子越來越大,怎麼不怕我了……」

  就在落雲憋著氣,正想跟府上威風凜凜的男主子賠個不是的時候,他卻突然瘙癢自己的咯吱窩,嘴裡說著:「看看,細眉一挑,又要說氣人的話,看你還能不能說出來!」

  落雲最怕癢了,一時只能格擋著他的手,被咯吱得忍不住咯咯笑。

  這等子無賴手段!黃口小兒都使不出來!

  她一時眼淚都被激得流出來了,一邊難受地笑,一邊嘴裡嚷著:「韓……韓臨風,竟用這手段,你……你是小兒不成!」

  說他是乳臭未乾的娃娃?韓臨風笑著挑眉,低頭親吻上了她的唇——既然如此,就要讓她看看,他究竟長沒長大!

  一時半推半就間,分居數日的人終於又貼合在了一起。

  沒有幾個回合,蘇落雲就被他纏得難以招架。她最後乾脆又是胡亂咬住了他的臉,想要用力,卻有些捨不得。

  最後到底是讓他得逞了,斷食了幾日的鮑魚海參滋補大全,不要錢似的撲襲而來,滋補個徹徹底底。

  待得風歇雲住,韓臨風心滿意足地翻身讓她趴在了他的身上,讓她靜靜聆聽他慢慢變得平緩的心跳,然後輕輕道:「還記得我曾經躲著你嗎?」

  落雲沒有說話,只是聽著耳朵下的胸腔在沉穩震動著:「因為我那時便發現自己似乎對你動了心,可是你卻無意於我,在你的心裡,我只是個滿身脂粉味臭味,沒有影像的人。不像那位陸公子,最起碼你的腦海裡,還有他的樣貌,記得他是個翩翩公子。」

  這……落雲無話可說,因為他說得對,自己腦海裡雖然勾勒了無數個他的樣子,可是絕對跟韓臨風真正的樣子不甚相同。

  她的確不知道,她嫁的男人長得什麼樣。

  在夜幕的籠罩下,韓臨風一時也難得地敞開了心扉,說了說自己的心底話:「我曾經努力試著避開了你,想著你我各自過自己的日子,可是你卻偏偏總往我的眼前撞……等著我發現,有一個能圈住你的機會就在眼前時,我竟然有些欣喜,便不再猶豫,只想穩穩地套牢了你……雖然你指責我精於算計。但是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一件事……」

  與他分開的這些天裡,發生了許多事,讓落雲無暇去想自己與韓臨風的這一場冷戰。

  不過此時此刻,突然聽到他曾經狂飲陸誓的陳年老醋,又想到他對自己忽冷忽熱的那段日子,原來是這等心境,蘇落雲突然釋懷了。

  韓臨風這麼精明的男人,當初疏遠自己,恐怕不止是因為發現自己對他無意吧。他應該也想到了,迎娶自己這樣的女子,會得來旁人的恥笑,還有諸多的不便。

  可是最後,他卻還是自己主動促成了這門不配的姻緣。

  其實跟她相比,他更需要勇氣……

  想到這,她伸手,慢慢摸索握住了他的大掌,纖指與他的長指交錯纏繞在了一起,低聲道:「既然這麼費心騙人,望君日後封侯拜相時,莫要生悔,低尋了跟自己不配之人……

  韓臨風笑著也握緊了交纏的大掌,翻身將嬌軟噴香的女子壓在了身下,低聲道:「小混蛋,就知道怎麼氣人……」

  二人嬉鬧的聲音,不時傳出房門。屋外的侍女們都含笑鬆了一口氣——世子妃總算肯給世子好臉子了,兩位主子和好如此,她們也能鬆泛鬆泛了。

  不過這二人和好的消息,顯然還沒傳到蘇家小院。

  第二天時,落雲帶著香草去看望了住在隔壁的妹妹蘇彩箋。

  彩箋正讓她的丫鬟喜鵲給自己洗李子吃,看蘇落雲來了,她便拿了一個遞給了姐姐。

  落雲咬了一口,味道酸得很,可是聽耳旁彩箋吃得津津有味的聲音,顯然吃得很對胃口。

  在彩箋看來,姐姐今日倒是和藹得很,似乎也願意跟自己說話了,她都有些受寵若驚了,於是很是熱情地跟姐姐閒聊,又小心試探地她跟姐夫和好沒有,世子爺是不是還住在書房。

  落雲沒回答,只是微笑地反問她被父親送來前的幾個月曾經去哪裡玩過。

  彩箋的的語氣突然低落了些,不甚情願道:「就是在家待著,哪裡也不曾去。」

  正端著一盤子瓜子進來的小丫鬟鳴蟬聽了,還以為二姑娘記性差呢,順嘴來了句:「二姑娘忘了,兩個月前夫人病了,您擔心得不行,不是曾去丁家看過夫人嗎?」

  她快言快語話音剛落,一旁的丫鬟喜鵲和蘇彩箋彷彿被門同時擠了尾巴,一起厲聲道:「就你話多!」

  香草都被這陣勢嚇了一跳,不清楚這主僕抽的是什麼風。鳴蟬也被吼得趕緊放下盤子,低頭出了屋子。

  落雲垂著眼眸,一口口吃下了那個酸李子後,又聊了一會,落雲起身道:「我一會要去公主府赴宴,就不跟你閒聊了。」

  說完,她便離開了蘇家小院。

  出了小院,香草納悶道:「您今日有宴?奴婢怎麼都不知?」

  蘇落雲神色凝重,低聲道:「走,從後門回世子府。」

  於是她們繞了一圈,悄無聲息地又回了世子府。

  今日韓臨風原本該在府中休息,可是李大人臨時找他有事,他便早早出門了。

  他走後,落雲曾經吩咐門房,不要跟人提世子出去的事情。

  現在落雲回來了,只坐在屋裡算著賬本,不一會門房來報:「蘇家二小姐說給小郡主送繡花樣子,來了世子府。小的按照您之前的吩咐,讓她進來了。」

  落雲想了想,低聲吩咐香草道:「讓人別管著她,遠遠盯著,看看她要做什麼。」

  不一會,香草又來報,只是這次她還沒開口說話,氣得眼睛都要紅了:「二小姐從小郡主院子裡出來後,藉口腹痛,甩開府裡下人,自己帶著小丫鬟喜鵲溜到了世子書房裡去了……她……她這是想做什麼!」

  落雲垂下眼眸——今日世子走得急,連小姑子都不知道他出門了。

  按照往日的日常,世子這個時間會在書房裡消磨獨處一會。

  彩箋這輩子都沒這麼用腦子過吧,特意等了姐姐不在府的時候,處心積慮地要跟她的姐夫好好敘敘家常呢。

  想到這,落雲站起身來吩咐道:「叫上幾個嘴嚴的婆子,去書房裡走一遭。」

  那日落雲帶人推門突然出現在書房裡時,真是將彩箋嚇得魂飛魄散。

  香草當時突然慶幸自己家大姑娘看不見,不然豈不是要腌臢了眼?

  只見那彩箋正一身薄衫,姿態撩人地橫臥在世子書齋的軟榻上,被突然闖進來的姐姐,還有她身後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嚇得尖叫,忙不迭扯了衣服遮擋自己。

  幾個黑臉婆子衝過去,就將彩箋給扯下軟榻捆了起來。

  這時,原本在外面把風的丫鬟喜鵲也慌忙進來,見此情形,連忙急切道:「二小姐是在府裡迷路,走累了,便來此歇息一下,你們怎麼如此無禮,還要綁人?」

  蘇落雲是有備而來,哪裡容得丫鬟喜鵲打馬虎眼!

  那田媽媽領著另一個老媽子兩步躥跳了過去,一般推開阻攔的喜鵲,將二姑娘復又按回在了椅子上,然後放下了內廳的軟簾子,只讓她從簾子裡露出一隻手。

  隨後,又走進來個郎中。老人家倒是見慣了高院宅門裡的把戲,不看不問不多言。

  他隔著簾子,將手指搭在老婆子死死按住的那截手腕上,略微品了品,立刻朝著世子妃鞠躬道:「您猜得不錯,看著應該一個多月了……」

  蘇落雲雖然一早就猜到了會是這般,可是依舊閉眼倒吸一口冷氣。

  她略定了定神,吩咐田媽媽:「去,叫小廝將蘇家小院的那個丫頭鳴蟬也捆起來,嘴也要堵上,沒有我的令,任何人都不許跟她們說話。」

  等喜鵲被捆紮結實,拖曳走了,落雲便在香草攙扶下,緩緩坐到了妹妹的面前

  彩箋此時也被捆著,被婆子按在椅子上,動也不動,看著姐姐這處置人的架勢,也是嚇得嘴唇發抖:「姐姐……你,你究竟要做什麼?」

  待清退了旁人,屋子裡只剩下親信時,落雲冷冷道:「好妹妹,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隱瞞了一多月的身孕,非要磨著父親把你送到我跟前,到底按的是什麼居心?」

  彩箋也沒想明白姐姐究竟是怎麼看出自己的破綻的,設計將自己拿下的。

  聽了姐姐一下子道破了她懷孕的隱情,哇的一聲痛哭道:「你……你含血噴人,我要回去,不在這裡受你的氣!」

  就在這時候,田媽媽已經回蘇家小院子,帶來了蘇彩箋的衣服箱子。

  等抖落開一看,田媽媽都臊得睜不開眼,放在箱子底下的那些個內衣,一個個薄若蟬翼,桃紅柳綠的顏色,跟她現在身上的一個樣子,怕是在勾欄院裡選出來的吧?

  當田媽媽把那些狐媚式樣的衣服扔在了彩箋的面前,彩箋連最後一絲嘴硬的力氣都沒有了,掙脫了婆子,背著手徑直爬過來,倒在落雲的腳失聲痛哭道:「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都是我娘把我給害苦了!」

  原來一個半月前,那丁佩的確是病了一場。

  丁氏自從回到了兄長家後,再也過不上以前蘇家富戶那種僕役環繞的日子,很不適應。

  她那長嫂也是會磋磨人的,眼看著小姑子失勢,上次又沒有在蘇家佔到便宜,害得自己的相公兒子挨了板子。心裡憋悶了一肚子邪火。

  嫂子就想要從丁佩的手裡再榨些錢銀出來。若是丁佩不依,便成天指桑罵槐,痛罵家裡的貓狗只知道吃,連往家裡叼只耗子都不會。

  一來二去,丁佩一下子氣得病倒了。

  可她也捨不得花自己的體己錢看病吃藥,於是便給女兒捎信,讓她從蘇家套些錢銀出來買湯藥。

  那彩箋若只是讓人捎錢,便也沒有後話,可是她一直覺得父親薄情,掛念著母親,便偷偷帶著喜鵲,雇了驢車來偷偷看母親了。

  可惜她渾然忘了舅舅家的表哥都是什麼混賬德行。

  原本探病就應該立刻回去,可是她那大表哥非要強留她吃飯,然後又支開喜鵲去給丁氏煎藥。趁著彩箋落單的時候,生生給彩箋灌了幾兩燒酒。

  喜鵲也是覺得不對勁,將火引著了,便急急起身往屋裡走,卻看見那丁家的大畜生丁顧才心滿意足地提著褲子往外走。

  喜鵲嚇得魂都飛了,急急往屋裡跑,等撩開簾子,一看彩箋被糟蹋的樣子,氣得高聲叫。

  丁氏原本病得迷迷糊糊,等聽到西屋的動靜跑來的時候,為時晚矣。

  看著自己的女兒被糟蹋了,她也是氣得要跟丁顧才拚命,奈何那畜生的氣力大,居然惱羞成怒,反手將丁氏打得鼻青臉腫。

  待彩箋醒酒過來,感覺不對,再聽喜鵲抽噎的哭訴時,她也是頭腦昏沉,起身就想往院子的井裡跳。

  丁氏也是苦苦拽住她的手,不讓她做傻事。

  丁佩的哥哥和嫂子從鎮裡回來,也知道了這家裡發生了什麼醜聞,不過這對狗夫妻卻沾沾自喜,覺得若是這樣,蘇鴻蒙豈不是不得不將女兒嫁給丁家?

  雖然丁家以前也提過親上加親的事情,不過那時想的是要娶蘇落雲這個富丫頭。不過現在若兒子能娶蘇彩箋也湊合了。

  那到時候,蘇家和丁家豈不是又結了表親。

  可是丁佩卻狠狠唾了那夫妻倆一口:「你們想得倒是美,難道還不清楚蘇鴻蒙那翻臉不認人的德行?若是讓他知道,只怕他將彩箋送到廟庵裡剃了頭髮都便宜不到你們。我就指望著兒女翻身,豈能配給你們的狗兒子!若是逼急了我,看我不將你們全都告官,糟蹋良家婦女,就等著發配流放吧!」

  也是丁氏的一股子狠勁,總算震懾住了貪得無厭的丁家人。

  而她也是一頓苦口婆心的勸哄,讓彩箋先當做沒事人一般,回家再說。

  可誰想,就這麼一遭,彩箋居然懷了孽種!

  這接下來的事情,彩箋有些不好意思張嘴了,可是蘇落雲已經猜出來了。

  「你母親指望著你攀上大戶,所以便打起了世子的主意,讓你磨著父親送你來這,然後你尋機會勾引世子,再將這肚子裡的孩子栽在他的身上?」

  落雲想起之前韓瑤的話,彩箋變著法兒從郡主的嘴裡套問世子的日常——這是打算趁人不備,溜到花園子巧遇世子,再變著法地用狐媚手段勾人啊!

  畢竟韓臨風名聲在外,是出了名的荒唐浪蕩子,若是把持不住,跟彩箋有了苟且,那彩箋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栽贓,入府中做妾了。

  這種路數,也只有丁氏能想得出。畢竟她當初就是這般絕處逢生,一步步地攀上來的。

  只是有一樣丁氏沒想到,那就是自己並不是母親胡氏,她們母女若是不招惹自己,她自能勉強維持姐妹的和氣。

  可是現在這腌臢髒水都潑入自家院子了,她斷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蘇落雲當即叫人備了馬車,先將這主僕幾個給遣送回了蘇家。

  這樣的糟心事,還是在蘇家大宅子解決才好。而蘇鴻蒙那邊,也在兩日後被蘇落雲給找尋回來了。

  當他回來的時候,才發現蘇家的廳堂裡跪著的不光是彩箋主僕,甚至那丁氏,還有丁家的夫婦,還有大侄兒也一併被落雲派人跟捆了來。

  蘇鴻蒙並不知情,一頭霧水聽完了大女兒的講述,一時氣沖肺門子,兩眼一翻,當時竟然直直往後仰了過去。

  跟著回來的新婦謝氏,急得連忙換人拿來老爺的救心丸,又給他灌了茶水提神。

  待蘇鴻蒙略清醒了了,氣得抖著手直指著那丁家的大兒子丁顧才:「畜生一個!來人,將他給我扭送入官府!」

  謝氏聽了,連忙一把拉住了蘇鴻蒙。她才嫁入蘇家,肚子裡剛有了孩兒卻遇到這種糟心事。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女將來因為家裡的二姐而抬不起頭。

  等聽到了謝氏的小聲勸解,蘇鴻蒙努力壓抑火氣,轉頭問蘇落雲該如何解決這事兒?

  蘇落雲冷冷道:「丁顧才趁著彩箋醉酒,行畜生之事。按照大魏律法,玷污未婚女子,為了顧全女兒名聲,應當秘審,作惡者杖責五十,發配邊疆充二十年苦役。這樣惡事,自然是報官了。」

  丁家嫂子一聽,立刻對丁氏嚷道:「都是自家人,顧才跟彩箋也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兄妹,以前我們兩家不也商議過親上加親嗎?不過是小孩子喝醉了犯下的糊塗事,何必報官?我兒若出事,我丁家必不容你這下堂婦!」

  丁家大舅子也賠著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不是挺好的事兒嗎?我兒一直沒有配得良妻,恭喜蘇大爺要當外祖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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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自救之道

  這話一出,反應最大的居然是被捆的丁氏,她抬起驟然老了許多的臉,聲嘶力竭道:「不可,萬萬不可!丁顧才是個什麼狗德行?吃喝嫖賭樣樣都沾,十里八鄉的好姑娘都沒有願意嫁他的!我的彩箋若是配了這樣的,那後半輩子可都完了!」

  說到這,她拚命往蘇落雲的方向爬了爬,聲淚俱下地哀求:「我知道我以前薄待了你們姐弟,可到底也照顧你們多年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最清楚,你妹妹是個沒心眼的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求世子妃您大人有大量,給你妹妹一條出路吧!」

  說完,她便不管不顧地用頭磕地,給蘇落雲磕起響頭來。

  蘇落雲平靜說道:「你當然有功勞也有苦勞,若不是你巧妙幫彩箋安排,依著她的心眼,說什麼也想不出借了父親的口,賴在我家不走,打算勾引我夫君的噁心事兒。得虧我發現的早,若是再過些日子,彩箋在世子府裡大了肚子,我和世子就算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你還真是賴上了大戶,也一步登天,成了我夫君的正經岳母了……」

  田媽媽這時又將那一箱子勾欄衣服抱了出來,抖落給眾人看。

  蘇鴻蒙羞臊得眼睛都睜不開,再也忍不住,上去狠狠揣起了丁氏:「你個毒婦!禍害了我們蘇家不夠,又禍害起了自己的女兒!丟人現眼,臉都丟到世子府那邊了!」

  丁氏也豁出去了,就是被踹,也高聲嚷道:「反正世子風流慣了,在外面不知養了多少外室!府裡多個妾侍,也不過多張嘴,她絕對不會搶落雲的恩寵就是了!你這個當爹的也不想想,落雲到底看不見,身邊沒個親近的,能看得住那麼風流的爺們嗎?」

  蘇鴻蒙氣得已經頭髮絲都充血了,乾脆撲過去,按住丁氏用拳頭打。

  謝氏卻怕蘇大爺沒輕沒重,再打出人命來,她立刻叫小廝拉開了蘇老爺。

  而蘇落雲這邊已經將丁家母女的噁心算盤抖落了出來,也將供詞,人證都梳理好了,一併移交給了父親。

  依著她的意思,丁顧才這等惡行,自然要走公堂。若是秘審,只要遮掩得宜,也不一定會敗壞名聲。只是彩箋得回鄉下老家,看看如何處置了腹中的孽種。

  可落雲這番建議,連彩箋都哭哭啼啼地反對:「若是去了公堂,我的名聲豈不是毀了?我可不要去尼姑庵!姐姐,你就收留我吧,好歹成全了我的名聲!」

  田媽媽在一旁聽得都氣樂了:「難道你們母女搶慣了我們大姑娘,就以為世子府什麼腌臢東西都能收留?世子爺可比陸公子的眼光高,人家連方二小姐都瞧不上,豈會看上你這樣的?也不看看世子府裡的丫鬟都比你有才有貌有品!」

  謝氏心裡也掂量了一番,顯然也不同意落雲告官的提議。

  她在旁邊開口道:「落雲,你莫要生氣,這裡的事兒,也不需要你操心了。族中大事,自有家法族規,此事還要從長計議……」

  蘇落雲明白新夫人謝氏的意思,父親是想公了還是私了,那都是蘇家大家長的意思了。她一個外嫁的姑娘無權代勞。

  所以儘管那謝氏之後又再三挽留,蘇落雲還是起身走人了。

  謝氏乃農戶出身,父母都是精於算計。當初她遲遲不肯應蘇家的婚事,就是覺得蘇家老爺的前妻是個事兒。

  如今一看,果真應驗。

  好在這家裡的大姑娘是個明白事兒的,趁著他們沒回來前,居然已經將人給提審完了,就看蘇老爺怎麼安置姑娘了。

  不過告官顯然不好,出了這種事兒,萬一張揚,不光是蘇家的名聲臭了,就連她弟弟都要受牽連,面上無光。

  謝氏不傻,知道在這個家裡應該逢迎哪座真神。

  這丁家母女也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居然算計到了人家世子妃的頭上,若是蘇家輕拿輕放,豈不是大大得罪了世子府?

  想到這,謝氏將蘇鴻蒙拉拽到裡屋,給他掰扯了起來:「如今彩箋已經大了肚子,眼看就遮掩不住,就算將丁顧才扭送官府,將彩箋送入尼姑庵,也備不住丁家大肆宣揚,讓家裡的大小爺們兒抬不起頭。依著我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讓丁顧才娶了彩箋得了。」

  蘇鴻蒙光是聽都覺得噁心壞了:「那我豈不是要成為丁家的親家?那一家子無賴,我躲都來不及,為何要去沾染?」

  關於這點,謝氏也早就想好了,她小聲道:「他倆沒有媒妁之言就私相授受,就是觸犯了蘇家的家規。老爺你也得狠狠心,寫下份父女義絕書,與彩箋斷了父女之情,從此以後,她不在蘇家的族譜,跟她母親的姓氏去。出嫁時也不要從蘇家走,給她另外租了個院子抬出去得了!」

  蘇鴻蒙聽了謝氏的話,做父親的惻隱之心又升出了些:「這……那彩箋以後豈不是無依無靠,任著丁家欺負了?」

  關於這點,謝氏也想好了:「你做父親的心疼女兒,給她厚重些的嫁妝就是了,我看你那位前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也會維護女兒。說起來,這知根知底的表親,倒是比嫁入兩眼一抹黑的人家要好。」

  正所謂,有了後娘便有後爹。若是做繼母的為人方正,心存慈悲,對待繼子繼女並無偏差,自然是一家子其樂融融。

  可若這繼母存著刻意偏私之心,難免帶著男人也跟著歪心腸。

  以前蘇鴻蒙跟著丁佩,歪了心眼薄待落雲姐弟。現在他新娶了謝氏,不免又開始偏了心眼,只打算起自己的小算盤,全然忘了以前是如何偏愛彩箋這個二女兒的。

  蘇鴻蒙原本就厭惡丁家,聽了謝氏的話,竟然覺得有幾分道理。彩箋的肚裡懷裡孽種,再大就遮掩不住了。

  她不肯聽自己的話,居然私下裡跟丁氏來往,還被丁氏給引到丁家,這才被人佔了便宜!留著這麼個缺心眼的在家,指不定以後還要鬧出什麼么蛾子。

  那丁家的大兒子再怎麼不成材,跟彩箋也是年齡相當,更何況是親上加親,想必丁家也不會薄待她。

  從此以後,他只當沒了這個女兒,就此跟她一刀兩斷!

  於是蘇鴻蒙便照了謝氏的話,如此操辦起來,先請示了族叔,以忤逆不孝的名頭,將彩箋從家譜裡剔除乾淨,然後再另外在縣城裡給彩箋租了房子,連同他給彩箋置辦的一筆不算豐厚的嫁妝,外加婢女一起都送了過去,再命令丁家人擇吉日迎娶了彩箋。

  畢竟蘇鴻蒙握著丁家的把柄,若是兒子不想見官,就得老實些對彩箋負責。

  那彩箋也不知是不是又得了丁氏的授意,出嫁前又跑到青魚巷子阻攔落雲的車馬,讓彩箋哭訴,換得姐姐的心軟可憐。

  蘇落雲看著妹妹攔車,倒是笑了。

  整個蘇家,也就是她的那位前繼母最瞭解她嘴硬心軟的弱點了。

  彩箋撲過來後又是老生常談,求著姐姐為她想出路。

  蘇落雲聽了,連罵都懶得罵了。

  當初她被彩箋推倒,落得眼瞎,彩箋私下裡哭哭啼啼述說自己的不小心與懊悔之情,讓落雲心軟不再刨根問底的追究。

  彩箋要跟自己爭搶陸家的婚約,她也沒有多計較,讓給妹妹好了。

  後來種種件件,彩箋哪次不是以自己無心之過搪塞?

  可是這世道並不是誰弱誰有理。

  彩箋被丁家無賴糟蹋了固然可憐。當初若是徑直找她這個長姐主持公道,自己一定會心軟,替她想個正經的出路。

  但是彩箋並沒有,而是將算盤打到了自己姐夫的頭上,甚至打算給她這個長姐捏鼻子餵屎。

  人蠢點倒沒什麼,就是怕又壞又蠢。

  她對彩箋不是沒有半點姐妹情誼,可惜這點情誼彩箋並不珍惜。

  再說了,她當時在蘇家,也是陳明了厲害,指出告官這條正路,也唯有這般,才能免得自己嫁入丁家那樣的火坑。

  可惜她的提議,無人肯應,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菩薩心腸氾濫?

  所以就算彩箋攔馬車哭得淒慘,落雲也沒有讓人停下來。

  彩箋這次來,還真不是丁氏的指示,而是她對於父親的安排實在是絕望了,每次想到丁顧才那張噁心的臉,她都反胃得想吐。

  無計可施下只能想法子騙過家裡的婆子,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來求姐姐。

  從小到大,這家裡最靠譜,最維護弟妹的就是這個長姐了。

  曾經的彩箋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做姐姐的就應該讓著妹妹。

  可是現在看著長姐竟然都不願意見她,彩箋的心徹底慌了,只能撲在轎子後面哭喊:「姐姐,我真的錯了。你從小就疼我。小時候去老家,我們去郊田玩,田莊的孩子欺負我,還往我的裙子上扔泥巴,是你舉著大石頭追了那孩子半里地,硬是將他砸躺在地,回去卻你被父親責罰,不給晚飯吃……我半夜偷偷爬起來,從廚房給你偷吃的……這些我都記得。姐姐是我糊塗,不該聽了母親的話,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你,姐姐,你倒是理理我啊……」

  眼看著馬車絕塵而去,彩箋撲倒在地,臉上的灰塵混著淚水,抹花了臉,哽咽得不能自已,她坐在地上抱著雙腿哭了好一會。

  曾經,她仗著父母寵愛,覺得搶了姐姐的也理所應當。當初她跟姐姐爭搶陸公子時,也沒見姐姐如此生氣,只是風輕雲淡地讓給她了。

  怎知這次,她還沒有成事,就被姐姐抓了現行。當她被姐姐審的時候,看著姐姐冒著寒氣的臉,真是怕極了,也後悔極了。

  原來,姐姐以前不在意,是因為她爭搶的,都是姐姐不想要的。

  可是她若碰了姐姐真正在意的東西,姐姐會如母虎一般亮出獠牙,不許人碰……

  就在她抽泣著爬起的時候,卻發現田媽媽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

  她虎著臉瞪著彩箋,冷聲道:「大姑娘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可知腳上的泡,都是自己磨出來的。你對大姑娘犯下的那些事兒,也是蠢壞透了!」

  彩箋跪著抱著田媽媽的腿:「姐姐是不是肯救我了?我真不能嫁給丁顧才那樣的男人!」

  田媽媽將手裡的一張紙遞給了她,說出了落雲讓捎帶的話;「大姑娘說了,人這輩子關鍵是要自救。她不曾將自己的眼瞎全怪罪於你,所以她努力自救後半生,並未怨天尤人。現在,你深陷泥潭,也要學會自救,路就在你自己的腳下,前方如何,誰也不知,端看你自己的選擇了。」

  彩箋趕緊打開那張紙,卻是落雲幫她親筆寫的訴狀。

  訴狀裡一五一十陳明了丁顧才的罪狀,在請官府替她伸冤定罪的同時,還陳明了銀款賠償,以及秘審顧全名聲的請求。

  這案子有人證,就算丁家不肯認,還有喜鵲為證,更有她腹內的胎兒為鐵證。再加上丁顧才的鄉間風評,很容易辦成鐵案。

  到時候,彩箋自然不必嫁給此等罪犯,而她得了丁家大筆賠償銀子,就算蘇家不認她,她也可以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選買薄田宅院安身立命。

  若是運氣不錯,找個品行好的鄉間貧寒的男子不介意她的過往,便可招贅入門,也可太太平平地度過後半生。

  那一紙訴狀,是落雲作為姐姐,能為彩箋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做的最後一點事。

  彩箋有些傻眼,因為這和她原來設想的援手大相逕庭。

  為何姐姐非要她訴諸公堂?落雲嫁的男人可是皇親國戚,若是私自解決,豈不是更好?

  可田媽媽聽了她的話,連冷笑都有些懶得笑了:「大姑娘說了,她能想到的法子只有這個。你若信她,便自照做。若是不信,就自想法子吧。」

  說完,田媽媽便用力甩脫了她,轉身回去了。

  蘇落雲也沒有再派人去蘇家過問這些事兒。

  她給彩箋出的方子,並非要報復,害她名聲盡毀的下策。若是她自己也遭遇此等噁心事,大約也會如此,甚至寧願玉石俱焚,也不會跟那種禽獸共度一生。

  父親總罵她鐵石心腸,豈不知,她在蘇家才更像是那個掌事的大家長,瞻前顧後,樣樣都放不下。

  看落雲惆悵,韓臨風從背後抱住了她。關於自己那個蠢貨小姨子的鬧劇,他後來也知道一些,自然也猜到了蘇落雲不開心的原因。

  落雲順勢靠入他的胸膛,緩緩地說了自己的心事,末了苦笑道:「你說,我是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心腸還是不夠狠?」

  韓臨風慢慢摟緊了她,低聲道:「你不一向如此嗎?明明有一群糟糕到極點的家人,卻一直努力拉拽著他們。也正是這樣的你,才讓我心動心疼……」

  猶記得她父親倒賣御供闖禍時,這個女子也是前一刻傷心落淚,下一刻又是擦乾淚水,努力想著解決的法子。

  他自知自己絕對做不到落雲的這點。

  表面溫和的他,其實有著硬冷到極點的心腸。可是他希望自己的身旁站著這樣一個內心柔軟的女人,也可以像包容家人那樣,無限包容沒有那麼美好的他。

  這個女人身上的一切,都彷彿為他量身訂製,讓他漸漸迷醉甘之如飴……唉,只是他要離京時,這個女人到底會不會也把他當成不離不棄的家人,始終堅守在他的身邊呢?

  落雲一直沒有等來府尹的伸冤鼓咚咚作響,倒是蘇家悄咪咪地開始張張羅彩箋的婚事,準備從租來的院子裡抬走嫁人。

  顯然,彩箋還是沒有勇氣走出那一步,還是聽了父親的話,準備嫁給了自己的大表哥。

  當彩箋要成婚的前兩日,謝氏專程來世子府,跟蘇落雲說起這事兒。

  蘇落雲只是淡淡道:「父親倒是沒變,永遠將自己的名聲利益排在兒女之前。若是父親和大夫人你覺得將彩箋嫁給丁家是好的,我這個嫁出去的外人自然也沒話說……不過有件事,我得跟大夫人你先說好,我弟弟歸雁的親事,以後不勞父親操心,畢竟他常年經商,認識的人脈有限。最近世子已經為他尋了幾戶人家,正在斟酌著驗看八字。我父親一向耳根軟,他若聽了別人的煽動,給歸雁配了不相宜的親事,我這個做姐姐的,橫豎也不能讓別人順心……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她說得是真的,因為蘇彩箋的事情,也給她提了醒,她要早點給弟弟定親,免得父親起么蛾子。

  世子告訴她,說是過些日子,朝廷要外放出去一批官員,若是有李大人保舉,弟弟也會在其列。

  等他定了親,外放立府,自可過自己的清淨日子。她爹的手再長,也伸不到弟弟的宅院立了。

  這話聽得謝氏臉兒微微發緊。因為她這兩天正琢磨著要將自己的侄女給蘇歸雁相看呢。

  畢竟這麼年輕的翰林編修,前途不可限量,誰家不是爭搶著定下?

  可是蘇落雲這麼說,就是絕了父母之命,指明了她這個當姐姐的要做主了弟弟的婚事。

  若是以前,謝氏只怕要當場笑出來,教訓蘇落雲不懂禮節,越俎代庖。

  可是這謝氏嫁過來也有些日子裡,多少瞭解這位大姑娘才是家裡真正的話事人。尤其是她將蘇彩箋母女,還有丁氏一家捆來的那一齣,著實是鐵腕手段。

  她說的「橫豎不能讓別人順心」可不是氣話。所以謝氏也懶得再參和繼子的婚事,只陪笑著應下。

  謝氏訕笑著一一應下後,便藉故離去。

  謝氏走後,落雲立刻讓人將謝氏用過的杯碗統統扔掉。

  她最清楚,被父親和後母拋棄是什麼樣的滋味。

  因為她和弟弟也曾經陷入這樣無望的泥潭。

  幸好在一片漆黑裡,她帶著弟弟掙扎著爬出來了……

  彩箋甚至努力一下都不願意,只是慣性接受別人安排擺佈。只怕是那爛泥剛沒過脖子,更淒苦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不過彩箋上轎子成婚那日,到底是發生了意外。

  前來接親的喜婆入屋的時候,突然發現彩箋不見了。

  等丁家人家裡家外的找時,沒找到新娘子,卻等來官府的衙役。原來那彩箋穿著一身紅衣,在兩個丫鬟的幫襯下,一路跑到了衙門口,敲鼓鳴冤,將姐姐給她寫的訴狀給呈遞上去了。

  那狀紙陳情懇切,條理清楚,甚至觸犯的法條都標註詳細,府尹倒也省事,只要驗明所訴之事為真,便可當堂審判了。

  蘇鴻蒙藉口著蘇彩箋已經從族譜除名,並非他的族事,壓根不想來人,奈何府尹傳喚,必須到場。

  待一干人等到齊,自然又是一陣扯皮。

  最可恨的是那丁氏,為了以後在丁家好過,居然當場翻供,替丁顧才做起了偽證,只一口咬定了女兒跟表哥私通,犯下此等醜事。

  彩箋起初還對她的娘親抱持希望,沒想到她竟然如此顛倒黑白,一時也是萬念俱灰,竟然突然站起,直直朝著堂柱子撞去。

  蘇鴻蒙看的心驚,到底是自己的女兒,若是死在眼前,心裡豈能過意得去?

  而且,他特別迷信風水——這一身的紅衣,若是當堂撞死,豈不成了冤魂厲鬼,怕是死也要纏死兩家!

  就在他有些動搖,想著要不要翻供之際,世子府的世子妃卻送來了按了手印的供詞一張。

  這是她當初派人捉了丁氏夫婦,還有丁顧才時,獨獨審問了丁顧才,讓他按下手印的供詞。

  原本是給父親準備的,沒想到父親只想和稀泥,卻在這時用上了。

  丁顧才想要反悔,說世子妃是屈打成招。可惜府尹又不是傻子,眼前這情形怎麼看不出來。

  若是兩情相悅親上加親,為何蘇家要將女兒除名?若是兩個私相授受,為何彩箋穿著嫁衣拚死也要告狀?

  像丁顧才這樣的奸猾之人,府尹看得多了,只扔下刑訊的板子,按住丁顧才打。結果沒打兩下,丁顧才便全招了,只說自己已經知道悔過,不是要娶了蘇彩箋成全了名聲嗎!

  可惜蘇彩箋卻不願嫁。

  蘇鴻蒙倒是想要私了,可惜他將蘇彩箋除名了族譜,做不了彩箋的主了。

  至於那丁氏,乃是跟丁顧才有親眷關係,所以她的主張,府尹也不採納。

  這個官司最後,端看彩箋自己的意思。彩箋雖然愚鈍,可是身邊的喜鵲和鳴蟬倒是早就替她拿了主意。

  這兩個丫頭不傻,平日看丁顧才看她們的眼神都犯噁心,豈能讓二小姐真嫁了這人,所以她們當初聽二小姐自己跑出去求大姑娘,便讓她聽了姐姐的話。

  整個蘇家,真正心眼好的,其實就是那個看起來像石頭一樣硬的大小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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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1: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狹路相逢

  這些日子,彩箋自己總是做噩夢,夢見那日醉酒,那畜生撲過來,自己卻無力反抗的情形。

  所以她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幾次掏出了落雲給她寫的訴狀,真是看一遍就哭一次。

  直到不得不上轎子的今天,她聽到前院傳來丁顧才得意又囂張的聲音,噁心得又想吐,這才終於下了決心學姐姐的樣子,奮力搏上一把。

  所以府尹問她的意思的時,她斬釘截鐵道:「懇請大人為民女做主……民女不願嫁那惡人!」

  府尹看著世子府送來的供詞,心裡也有數了。

  於是大人當堂就扔下了板子,將丁顧才在公堂上打得皮開肉綻,押入監獄等著發配邊疆。

  至於丁氏夫婦,因為是從犯,包庇罪兒,一應入獄,什麼時候交了賠償受害女子的錢銀,什麼時候才能放出去。

  蘇鴻蒙忙了這麼一遭,到底還是鬧到了公堂上,一時間也是無語搖頭。

  因為是密審,他總算是保全了自己的這張老臉。待出來時,他黑著一張臉衝著蘇彩箋冷哼道:「蘇家的臉都被你給丟光了!你這麼能耐,就挺著肚子,愛上哪就上哪去吧!」

  說完,蘇鴻蒙丟下她,拂袖而去。

  蘇彩箋蒼白著臉,心裡空落落的。曾幾何時,她覺得爹爹是寵愛她的。

  可是事到臨頭,才發現所謂的父愛,也不過如此。有時候,人得設身處境,才知其中難處。

  她如今不在蘇家族譜上,又無人依靠,待熱血上湧衝動過後,從衙門口裡出來時,也是一臉慌張茫然。

  一輛小驢車倒是早早停在了衙門口,田媽媽從馬車上下來,衝著彩箋招手。

  彩箋如同看到救命的稻草連忙過去。田媽媽遞給了她一個小行囊道:「我的老鄉在臨縣開了個藥鋪,有十幾畝藥田,須得有個可靠的人看顧著院落。那裡很清靜,你若願意,便去那幫幫她,吃住也算有了地方……你如今月份也算還好,到了那裡,會有相宜的郎中替你想法子,端看你是想不想留這孩子……不過這都是後話,二姑娘若願意,便上車吧。」

  彩箋這輩子已經習慣了別人給她出主意。如今父母都依靠不得,聽了田媽媽這麼說,卻不去想其中的利弊,只覺得如釋重負。

  她的頭腦不算聰慧,唯有針線一類動手的活計很靈,至於其他的事情,到了那裡安頓下來再說。

  待以後,她得了丁家的賠償銀子,最起碼能在鄉下買上屋宅和田地。丁家當初收刮了蘇家不少的油水,這些銀子,他們出得起。

  所以彩箋抹了抹眼淚,叫上鳴蟬和喜鵲,毫不猶豫地上了馬車。田媽媽都沒想到她能這麼痛快地上馬車。

  這要是個拐子,真是輕輕鬆鬆就將這無腦的給拐走了,搖頭嘆氣之後,田媽媽吩咐車伕啟程,馬車一路而去。

  待蘇鴻蒙回家醒過神來,準備將蘇彩箋先送到廟庵裡時,卻發現蘇彩箋並沒有回租來的院子,已經帶著兩個丫鬟,不知去向……

  這尋常人家的家事難斷,那麼帝王家的家事就更加難斷了。

  因為前些日子的在宮裡的遭遇,蘇落雲也一直掛心著宮裡的風向。

  韓臨風也說,陛下最近依舊噩夢不斷,精神萎靡,御醫也說不好陛下會不會好轉。

  而六皇子和九皇子的皇位之爭,顯然已經進入了白熱化。

  若是連皇后都已經下場,那麼隨後必定還要有更大的動作。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就連蘇落雲這樣的京城散仙都被差一點捲入謀害皇嗣的罪名裡,可見京城已經是危牆之下,很難自保其身。

  如今的皇后能穩固后位,自然是朝前有臉面,宮中有勢力。

  而瓊貴妃這邊被頻頻打臉,狗急跳牆,誰也不知道恆王和瑞王這場皇位之爭會是怎麼樣的結局。

  至於六皇子,最近又開始春風得意,因為瓊妃的兄長臨陣脫逃被斬首,著實震懾了瓊貴妃一黨。

  如今許多軍權上的事情,也移回了六皇子的手裡。

  陛下雖然心內偏愛老九,但是邊關戰火頻起,實在不是招惹長溪王家的時候。於是六皇子岌岌可危的地位又變得安穩了許多。

  這兩日,他在兵部與諸位大人商議著前線籌備軍糧,外加補選些駐守城池的將軍人選。

  就在這時,他的親信送來密報。

  恆王的幕僚看過後,與他商議:「前線來報,叛軍已經開始率軍逼近嘉勇州。現在叛軍勢頭太盛,若是硬碰硬,只怕主力有所折損。王昀上將軍的意思是,以嘉永州為線,利用湍河之水的天險,將叛軍暫時隔離開。只是……王昀將軍現在掌管經州、嘉勇州兩處要塞。現在嘉勇州是注定守不住的,從王昀將軍手裡丟了的話……只怕瓊貴妃那邊要借此大做文章。」

  六皇子也知道,現在那叛軍小將裘振一路攻城,勢如破竹。

  如此情況下,王昀若是與他相爭,雖然也能勝,但是手裡的兵馬必定折損大半。王家如今在朝堂站穩腳跟的資本,就是手裡兵馬。

  嘉勇州失利,正好可以調配別處兵馬前去消耗。而王昀就可以避開叛軍的鋒芒,待得兩廂消耗得差不多了。王昀便可上去漁翁得利,既收復了失地,又可以一家獨大。

  一句話,就是王昀捨不得自己經營多年的家底。

  若為了叛軍折損兵力,未免因小失大,亂了王家在朝廷的陣腳。為今之計,就是捨棄嘉勇州,再利用天塹,退居經州,便可以一當十,保存兵力,輕鬆固守了。

  可是要丟棄嘉勇州,便必須有個正經的名目,不然在朝堂上便要給有心人提供靶子了……

  心思流轉間,幕僚小聲道:「最近軍糧籌備甚是緊張,不如尋個替罪羊,只要供應不上糧草,王昀上將軍就不得不棄車保帥,到時候拿了運糧官祭天就是了。」

  六皇子覺得此計可行,可是要誰來充這兒替罪的倒霉蛋呢?

  心思流轉間,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看起來一直沒有什麼威脅,可總讓六皇子在夜裡睡不著覺的時候,偶爾費心琢磨一下。

  如此絕妙的機會,派他似乎再好不過。這麼一個草包,辦砸了差事是理所當然,也算是給嘉勇州失守尋了合理的藉口。

  就算他差事辦得中規中矩,前線兵荒馬亂,不小心死在陣前的話,也是太正常不過……

  而且嘉勇州的糧倉,正好在梁州附近,如此調配,似乎合情合理,毫無挑剔!

  想到這,六皇子微微冷笑一下,在運糧押運官的名單上再填上一個名字——韓臨風。

  當然為了讓這個草包上陣看上去更堂而皇之,更是為了以後王昀擁兵不戰,推卸陣前失利的責任,六皇子也煞費苦心地安排了韓臨風一幫狐朋狗友也上了名單,以示公允。

  當然,在駐守城池的將軍人選上,六皇子也費心思地安插了些他想要提拔的自己人。

  這戰亂之時,也是手握軍權的絕佳機會,六皇子自然要好好利用。

  正好,陛下前一陣子感慨朝廷青年才俊有些青黃不接,以此來歷練宗室子弟,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畢竟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如今前線吃緊,這些年輕子弟正是為國效力之時。

  當六皇子的名單被吏部公佈出來時,除了六皇子倚重的賢才感恩戴德之外,吏部的門檻子差點被一群紈褲子弟的親友給踏平了。

  各色不能應差的理由齊齊上陣。什麼肺癆病,腿傷復發,甚至有年二十的說自己剛出了水痘。

  總之這些紈袴都知道後方補給乃是費力不討好的活。

  雖然不必衝鋒陷陣,可是籌措調配不當,半路丟糧,或者運得晚了,都是要掉頭的死罪。

  他們在京城裡好得很,可不想自討苦頭吃。

  六皇子被找得惱了,一律批駁回去,只下了死命令——只要還帶毛喘氣,都得給我上陣!

  不過韓臨風接到這個委任令時,倒是覺得甚好。

  這天回來得早,他閒來無事,照例雙手塗抹了藥油,一邊給落雲按摩著腳底足穴,一邊跟她聊天。

  這是給落雲看病的郎中教的法子,足底通百穴,常常按摩,對於落雲的眼疾大有裨益。

  偏偏落雲足下怕癢,總不讓香草她們按。於是韓臨風便攬下了這差事。

  落雲的一雙玉足被他的大掌用力握住,再往回一扯,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不過為了分散她的精力,讓她忍著些,他便說道:「我原本準備讓父王給陛下寫了奏摺,說他最近身體欠奉,加倍思念長子,懇請陛下恩准我早些回梁州。不過現在看,倒也不必了。我負責往嘉勇州運糧,調配的糧倉正是在梁州附近。我正好可以兩地奔波……我的意思是,趁這個機會,讓你和韓瑤都回轉梁州,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你可願意?」

  其實關於去梁州的問題,蘇落雲跟韓臨風在婚前商議過。

  依著她以前的理解,韓臨風回梁州時,便是他倆「和離」的時候。

  可是婚後的日子,並非她臆想得那種客客氣氣。

  這個心機深沉的男人,一點點地將她給捂熟吃到了肚子裡。

  如今,她已經跟韓臨風有了肌膚之親。突然再正經坐下來談分離,蘇落雲自己都覺得有些張不開嘴。

  她理智的一面告訴自己,梁州對於她來說充滿了太多未知。

  從那奚嬤嬤待人的態度來看,便可知北鎮王妃對待她這個平民兒媳婦的觀感了。

  落雲知道,若去梁州,必定有說不出的波折等著自己。

  就算暫且不提和離,她大可以藉口不適應梁州水土推託了此事。又或者像韓臨風以前說的那樣,讓他尋一處繁華之地立府,將她留在那裡過日子,他自去押糧應差就是了。

  總之,不想去梁州,藉口有很多。依著她對韓臨風的瞭解,若她不願,韓臨風也不會強迫著她。

  就在蘇落雲低頭咬唇不說話時,韓臨風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為難的側臉。

  他當然知道她小心謹慎的性子。當年她跟那個前未婚夫陸誓在茶樓說的話,言猶在耳。

  她絕不會任著自己兩眼一抹黑,隨便牽著人的手獨走危樓。而那梁州雖然不似京城現在荊棘遍地,到處陷阱,但是對於落雲來說,也不是什麼安逸的地方。

  他其實已經做好她回絕的打算。當然,他也不會讓她動了逃跑的心思。到時候,他會藉口她水土不服,讓她在距離梁州不算太遠的惠城落腳。

  惠城比梁州熱鬧,是能安置落雲最近的地方。

  到時候他兩邊多奔波些,時不時去看看她……

  「好。」

  就在韓臨風心裡做著打算的時候,蘇落雲卻輕輕開口道。

  韓臨風一愣,見她說得這麼乾脆,以為她沒有想清楚弊端,於是開口提醒道:「其實你跟我一同離京,不必非得回梁州,距離梁州不遠的惠城地處繁華,我可以在那裡安設府宅。」

  落雲打斷了他的話問道:「你押運的糧草,就是從梁州調配的吧?也就是說你將要奔波在梁州和嘉勇州之間,對不對?」

  韓臨風輕聲道:「對。」

  落雲想想說道:「我以前聽你給我讀地方誌異的時候,曾聽過惠州距離梁州快馬也要跑上二日?距離你負責督管的糧道更遠。你公務繁忙,好不容易回來,若要看我,也要荒廢一半的時光在馬背上。而且來回奔波,路途坎坷,再遭逢雨雪天氣,但凡出現意外,我豈不是又要跟你擔驚受怕?」

  既然已經嫁給了他,又暫時沒有和離的意思。自然是韓臨風在哪,她便在哪。

  她說得輕描淡寫,看似理所當然,可是韓臨風太知道這個謹慎的小蝸牛了。

  她那一句輕飄飄的「好」,實際上是下了多麼大的決心。

  韓臨風的心裡湧漾著說不出的暖意,就好像他死裡逃生時,在府中的門房裡看著她在等他時的那種激動。

  他伸手將她用力擁在懷中,同樣鄭重而輕輕說道:「好,我在哪,你就在哪……」

  說完,他忍不住嗅聞著她順滑的長髮上的馨香,低聲道:「是不是捨不得我?」

  落雲並不擅長直抒胸臆,更學不來韓臨風這遊走花巷子磨煉出來的甜蜜腔調,被他問得緊了,竟然將自己心裡的想法直溜溜地從嘴裡說了出來:「倒是有些,最近天冷,才知道被窩裡有個男人的好處,比貓兒都管用,暖得很……」

  她的本意是自己畏寒,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睡要暖些。可是說完之後才發現這話說得,當真輕佻以極!

  世子覺得若是不回應,便不是男人!

  他笑著一把抱起了物盡其用的女人,揚了揚劍眉道:「我比那貓兒好得豈是一點半點?要不你再品上一品?」

  說完,他便將落雲一把抱入了內室。

  落雲就算眼瞎看不見,也知道現在正是白天。就算正經夫妻,也沒有如此荒誕的!

  她連忙捶打著韓臨風,想要他放她下來,可是韓臨風卻哈哈大笑地將她抱入了內室。

  以往都是晚上,落雲讓韓臨風吹滅了燈,才肯讓他近身行事。

  可現在是白日,豈不是他都能看見。

  想到這,落雲揪著衣領子,說什麼也不依。可是韓臨風卻笑著道:「你怎知我往日都吹滅了蠟燭?」

  落雲一聽,登時面頰綻開朵朵豔紅桃花,都要抬腳踹人了:「韓臨風!你可惡!」

  屋內傳來陣陣河東獅吼,可是被罵的人卻笑得甚是爽朗。

  因為軍糧是從梁州調配,所以韓臨風去運糧錢,正好可以回轉梁州,將自己的女眷安頓好。

  至於韓瑤和峻國公府的婚事,雖然沒有正式解除婚約,可是峻國公府那邊也毫無成婚的意思。

  韓瑤不打算再在京城裡死賴著,等著峻國公府的人賞賜婚期,所以這次不顧母親的家書反對,她跟兄嫂一塊回了梁州。

  在回程的馬車上,韓瑤還在跟嫂子商量著說辭:「等回來梁州,母親若是問起,我就說壓根沒收到信,嫂嫂,你可千萬別說漏嘴了!」

  落雲剛剛被郎中起了針,正是血脈翻湧的時候,一時沒顧上開口回應。

  聽小姑子有些焦灼的口氣,可見她很是懼怕北鎮王妃。

  於是待穩了血脈時,她含笑問小姑子:「若是王妃知道了你不聽話,會怎樣罰你?」

  韓瑤想起母親的嚴苛,不禁長嘆一口氣:「自然是說教得我無地自容,恨不得鑽了地縫。母親最希望我嫁入京城。這件的事兒她向來不容人辯駁的,就算是父王也不行。」

  這話聽得旁邊的香草都縮脖子。

  她家大姑娘出嫁了這麼久,是頭一遭回去見公婆啊!

  若是王妃為人和藹還好,可是現在聽小郡主的描述,怎麼聽都跟和藹可親沾不上邊兒啊!

  不過落雲倒是還好。她早先透過那位奚嬤嬤就能猜出王妃的性情了。

  別的不必說,單是落雲的出身和眼盲這兩樣,就是原罪!

  既然這樣,也就沒有必要忐忑思慮該如何討好婆婆了。到時候,一切也唯有見機行事,看看要如何解決一番了。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她捲鋪蓋走人。落雲摸了摸自己藏了金條和銀票的枕頭,覺得自己就真被攆出王府,也不至於餓死,心裡安穩得很。

  他們出城門時,城門聚集了許多相送的人群,看來這一路上倒是時不時可以遇到京城的夥伴

  待出了京城之後,落雲才真切感受到了舅舅所說的京城浮華一片,民間餓殍遍野的強烈反差。

  如此走了十多日,就算是官道上也不時有成批討飯的流民,纏繞馬車而行。

  每到夕陽還沒有落下,甚至中午時,趕路的馬車就得停靠驛站,不敢再往前走,生怕投靠不上,露宿荒野。

  聽驛站的驛官說,最近世道不太平,除了到處乞討的流民之外,還有攔路搶劫的山匪。

  先前有去玉山赴任的縣丞一家,就因為趕路不聽勸阻,錯過了驛站,結果一家老小的屍體在路旁的河渠裡被發現,所有的金銀細軟被洗劫一空。

  若是韓臨風自己帶侍衛趕路,絕不會在乎這些個。

  不過他此番帶著女眷,老婆和妹妹都不容閃失。

  所以他也很聽勸,每日都是早早投宿,絕不貪圖趕路。

  沒走多久,又有幾輛馬車追攆了過來,車上還有人喊:「前面可是韓世子?等等我們!」

  韓臨風回頭一看,卻是郭偃和盧康一對酒肉朋友。

  這次六皇子也不知安的什麼心思,派往糧道的人都是些京城花柳巷子裡的臥龍鳳雛。

  郭偃和盧康雖然找了各種藉口,但是如此廢物俊才也未能逃過此劫。

  這兩人的差事比韓臨風來得輕巧,只是負責監運數目清點,也不必留守嘉勇州,便是兩個混子,混些軍功便可回轉京城了。

  這兩個人的家眷都在京城,可是還帶了三兩個「陣前夫人」,那些女子一個個花枝招展的樣子,想必在京城時,也帶不進府門。

  二位賢才出來幾日,突然領悟了自由的好處。這種頂了公差吃喝玩樂的機會不多,定然要好好珍惜。

  所以這兩個人雖然比韓臨風早出發,卻漸漸走在了他們的後面,趕巧在官道上遇見了。

  雖然韓臨風這小子成婚後便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但是看見了他家的馬車,還是很熱情地打了招呼。

  待馬車靠近時,郭偃和盧康才發現韓臨風並沒坐馬車,而是自己單騎一匹駿馬,腰間還掛著一把環首刀,簡單的束髮,一身黑色戎裝,腳蹬牛皮底子的黑靴,高大的男人板直騎在馬背上。

  整個人看上去,帶著絲絲肅殺……跟京城裡時吊兒郎當的樣子大不相同。

  郭偃覺得這小子有些裝過頭了,笑嘻嘻地過去巴拉他的佩刀:「呦,這還沒到遷西大營,你就扮上了?」

  韓臨風沒有說話,只是按住刀柄,一下子彈開了他的手。

  對於這些調戲過他老婆的渣滓,他此時沒有一刀劈過去,便很是客氣了。

  這時盧康也湊過來,正好看見馬車裡的蘇落雲,先是一愣,便笑嘻嘻道:「我的天,你居然還將夫人也帶出來了,你夫人雖美,可好不容易出來,怎不知換一換口味?對了,這附近據說有處湖泊,風景秀美,要不要同遊一番?」

  說完這一句,兩個人開始哈哈大笑。

  不過韓臨風現在甚至懶得跟他們走人情世故,只淡淡道:「我的軍務緊急,想快點趕路,就不跟二位多聊了。」

  就在這時,前方又折回一人。原來跟這兩個臥龍鳳雛一同來的,還有趙棟將軍的兒子趙歸北。

  畢竟六皇子點了這麼多金枝玉葉般的貴子,多少有些得罪人,總也要點上些至親上陣,於是便欽點了姐姐的繼子也到前營歷練。

  趙歸北跟這二位可玩不到一處去,不過受了兩府委託,代為護送一番。

  跟這兩個人相比,趙歸北更厭惡韓臨風其人。

  受父親趙棟的影響,趙歸北對韓臨風在山路劫持民女的勾當也深惡痛絕。

  當聽到韓臨風一本正經地說話,趙歸北忍不住冷冷道:「既然知道軍務要緊,還帶著家眷?我看世子是拿了軍務當郊遊,閒適得很!」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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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人間摯友

  看到趙駙馬的兒子居然也在,韓臨風微微一笑,倒是好心提醒了一下:「這附近時有賊寇出沒,若是無事,還是趕路要緊。」

  說完,他兩腳催動馬匹前行,只給昔日的酒肉朋友留下揚起的灰塵。

  郭偃吐了一口滿嘴的灰塵,恨恨道:「什麼東西?也不知怎麼得罪了這廝,最近都這麼翻臉不認人!我們又不是一人出來,身邊這些親隨衛兵都是吃素的?娘們一樣的膽子,也敢上前線?」

  趙歸北這次倒是很認同這兩個人的話——那些山野出沒的賊寇,若是有大魏的兵馬早就嚇得退散了。

  他們又不是手無寸鐵的客商,盜賊若敢來,也要問問他手裡的刀劍同不同意!

  再說馬車裡的韓瑤,聽了趙歸北嘲諷兄長的話,很不愛聽,氣憤跟嫂子道:「哥哥只是送我們回梁州,怎麼到了那位趙公子的嘴裡,就成了私帶家眷遊玩了?」

  蘇落雲微微一笑,依著韓臨風在京城的名聲,自然讓人誤會。

  好在已經離了京城,最起碼,臨風不必再整日脂粉掛面矇蔽世人了。

  只是嘉勇州戰事愈加吃緊,六皇子卻派出這麼多的毫無經驗的年輕人來營運後方糧草……他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那天天還沒黑,他們就投奔了驛站。

  跟著一起回來的別院老崔,是背著鍋的。

  驛站的伙食不好,他就點篝火吊著鍋,燉煮自己帶來的臘肉和寬粉,裡面再放些自帶的蘿蔔,連湯帶水,拌著米飯便好吃得不得了。

  韓臨風怕夜裡風涼,不讓蘇落雲守著鍋吃,用砂鍋燉得冒起咕嘟泡兒,就端到了二樓的屋子裡,兩個人坐在一張小桌上吃飯。

  當吃了一半的時候,便聽到樓下院子突然傳來了雜亂聲響,原來是趙歸北他們也來了。

  因為先前趙歸北言語嘲諷,韓臨風懶得再靠前。

  世間冷屁股千千萬,他只貼自家娘子那一個就夠夠的了。

  可是沒想到,趙歸北卻一身狼狽,直愣愣地衝了進來,嘴裡嚷著:「韓世子,把你的侍衛護兵借給我用一下!」

  慶陽看他魔障一般,又一身狼狽臭氣,伸手攔著,不讓他進屋。

  韓臨風讓落雲自己先吃,他起身走出房間,上下打量了趙歸北一下,只覺得一股子糞味來襲,又後退一步,用手帕摀住鼻子,道:「怎麼?遇到山匪了?」

  趙歸北抹了抹滿臉的血污,還有一些可疑的污跡,緊聲道:「快點,將人借給我!盧康和郭偃被山匪劫掠走了,若是救不出他們,永安王府又要上朝彈劾我爹了!」

  上次因為郭偃摔斷腿的事情,兩家鬧得就不甚愉快。

  這次母親漁陽公主吩咐他護送好兩位公子,其實也是有修補一下裂痕,維繫一下情誼的意思。畢竟趙棟跟永安王爺同朝為官,總要打交道的。

  可是現在,他將永安王和盧將軍的兒子一起給弄丟了,趙歸北也是腦子嗡嗡的,直覺自己闖了大禍。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地界的土匪都這麼彪悍,明明看到了親兵的官服,卻還是一擁而上,人還沒到,就將一個個裝滿屎尿的豬泡子砸向了他們。

  而這些親兵,中午時被盧康他們賞賜了美酒,一個個都喝得美甚,面對這些早有準備的山匪,自然是有些措手不及。

  這些匪徒的招式也太下作了,當一個個豬泡子炸裂開來,眾人都噁心得紛紛躲閃,不及站隊架盾,失了先機,一下子就被人給劈散了。

  他和他手下的幾個人雖然劈倒了幾個土匪,卻只能眼看著那些山匪將兩輛馬車劫持而去。

  那領頭的許是看出這些人出身不凡,居然還撂下話,讓他們拿五百兩銀票贖人,否則,肉票在山寨不過夜,天一亮,就殺人祭旗。

  趙歸北從小跟父親一起軍營歷練,一直被人「小將軍」地叫著,何曾吃過這麼大的悶虧?只一心想要殺回去。

  所以他帶著殘餘的幾個人尋到了最近的驛站,原本是想要找些當地官兵增援。

  可是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哪裡能尋到人?驛站的驛長也為難地說,驛站裡有往來的軍情快信,守兵不能借調,否則就是玩忽職守的死罪。

  所以趙歸北便打算借了韓臨風的護兵一用。

  蘇落雲早就放下了筷子,她捂著鼻子站在韓臨風的身後將這些話都聽清楚了,於是連忙出聲道:「既然能用錢解決,何必打打殺殺,不就五百兩銀子嗎?你若拿不出,我們北鎮王府借給趙公子就是了。」

  說完,她吩咐香草拿來錢箱子,從裡面厚厚的銀票子裡,隨便抽了幾張遞給了韓臨風。

  她如今京城內外的鋪子經營得不下數間,真真的日進斗金。

  現在趙歸北遇到這樣的事情,求到了韓臨風的頭上,若是回絕了,面子上過不去。

  可是這大晚上的,趙歸北要帶著慶陽他們去玩命,也太是開玩笑了!

  對於蘇財神來說,能用錢解決的,都不叫事兒!

  所以她打算用銀子打發了趙歸北,老老實實地贖人就是了。

  趙歸北現在不光滿身散發著豬泡子臭氣,更散發著一股子恨不得毀天滅地的恥辱感!

  他堂堂將軍之子,被山匪潑了一身屎糞,現如今還要靠個盲婦拿錢贖人,他寧可一會死在匪山上,也絕不背負這樣的恥辱!

  所以他瞪眼衝著韓臨風嚷道:「你不借人就算了,我自己將人給救回!」

  說完,他掛著一身的衝天陰氣,氣沖沖地又奔了出去,只讓驛官替他換好了馬,再殺回去。

  韓臨風看這那莽撞少年的背影,倒是不由得想起趙棟將軍曾經對他苦口婆心的規勸。

  那位趙將軍,還真是韓臨風由衷欣賞的一個人。若是他的獨子在這荒郊野嶺命喪黃泉,中年喪子,也是有些不忍……

  想到這,他轉身取了掛在牆上的佩刀,對蘇落雲道:「你吃了飯,就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蘇落雲趕緊扯住他,有心阻攔,可又忍住了,只能將銀票遞給他道:「別跟個黃毛小子似的,逞什麼威風,用錢將人贖回來就得了……你到時候看看,能不能還一還價錢,那兩個廢物,頂多也就值個一百兩……」

  韓臨風要被自家娘子的生意經給逗笑了。

  這就是她不能去,不然的話,當面跟山匪討價還價,說不定還能倒找些銀子回來。

  不過他沒要銀票,反而試探問自家的富婆娘子:「有沒有金子一類的,大晚上的,黃白之物,他們驗起來也方便。」

  落雲覺得有道理,便又從自己的小匣子裡掏出了兩袋子金錠。

  韓臨風也是剛才見她拿了那麼多銀票子,心存試探,看著她的體己之物預備得這麼齊全 ,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這樣手頭闊綽的女子到哪裡大約都不會受氣,她金銀、銀票預備得這麼齊全,真是抬起屁股就能走人呢……

  想到這,他突然伸手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富婆的臉。落雲不明所以,還以為他嫌少,道:「怎麼了?不夠?那我還有……」

  說著她從行李箱子裡熟門熟路地掏出個枕頭,從枕芯裡又掏出四根大金條。

  韓臨風的臉隱隱發黑,忍不住揉了揉頭穴:「行啦,你這都夠贖買二十幾個敗家子了……怎麼帶這麼多,不是準備半路偷跑吧?」

  說著,他走到了箱子錢,順手扯了件衣服,這麼一摸,便發現這襖子的內襯裡似乎也有沉甸甸的東西……

  蘇落雲小聲嘀咕道:「俗話說,窮家富路,我多帶些,以備不時之需啊……」

  之前彥縣的善事,世子府墊進去不少銀子。落雲也是怕他路上花銷不夠,這才特意多帶些,怎麼聽著他還不甚滿意?

  什麼偷跑?當她是買來的丫鬟?她以後要走,也得坐下來跟他商量好章程,掰算好家產,簽了過得去的和離文書才行!

  韓臨風卻覺得她在狡辯,衣服裡都有私貨,真是拽起一件衣服穿上就能走……他深吸一口氣,一把抱過她,在她臉上親了一口低聲道:「早點睡,我儘量快去快回。」

  待韓臨風走了後,韓瑤過來擔心地問了事情的經過,忍不住道:「嫂嫂,你為何不攔住兄長?這也太危險了!」

  蘇落雲卻淡定道:「你哥哥是個心裡有數的人,我相信他。」

  韓瑤聽了一滯,她沒有想到嫂子居然這麼說。哥哥雖然並非外人看來那麼荒誕無德,可也並非是世俗眼中可靠之人。

  可是嫂子卻說得這麼篤定,就好像哥哥那次遇險,別人都認為哥哥回不來了。只有她一直守在門當,固執地等著哥哥……

  可惜如此篤定相信韓臨風的人,卻不包括趙歸北。

  當他聽到身後有馬蹄子聲時,還心裡一喜,以為韓臨風總算派人來了。

  沒想到,原來是韓臨風親自帶著十幾個侍衛過來,那腰裡還像模像樣地佩著環首刀。

  趙歸北忍不住一皺眉:「你怎麼也跟來了?將人留下,就趕緊回去吧,我怕到時候顧不了你!」

  韓臨風淡淡道:「這些山匪並非走投無路的平民,他們有一部分是北地游竄來此的逃兵,這種豬泡子砸人的招式是那裡慣用的伎倆。加上他們熟悉當地的地形,你就算多帶人馬也踏不平他們的山頭。既然人家開了價,你先將人贖回來就是了。不然惹急了他們撕了票,你就算死,也給你父親留下擦不完的屎!」

  趙歸北有心反駁,可是韓臨風說的有理有據,他一時反駁不了,只能雞蛋裡挑骨頭道:「你……怎麼知道這是北地逃兵的伎倆?」

  韓臨風穩穩回覆:「我的手下侍衛有在北地從軍的經歷,聽他們說的,自然錯不了。」

  現在天色暗沉,少年被夜風一吹,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了。如今似乎也只能按照韓臨風的意思走,先將人贖出來再說。

  不過韓臨風似乎並不急著走,當他們來到一處葦蕩時,韓臨風吩咐人下馬。取了刀劍割了許多葦草過來。

  然後他領著自己一群手下開始……紮草人。

  趙歸北都看傻了,忍不住蹲下問韓臨風:「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韓臨風嫻熟地捆著草人,淡淡說:「一會你就知道了……你若不能幫忙割草的話,麻煩去河邊洗洗,我那世子妃鼻子敏感,我怕跟你挨得久了,回去熏到她。」

  也不知為什麼,趙歸北發現自己的氣場竟然被這個京城吊兒郎當的紈袴壓得死死的。

  現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支使不動這位大爺,只能冷哼一聲,跑到河邊洗了洗。

  待他洗完,又換了馬背上行囊裡的衣服,那邊的人已經手腳麻利,紮了七八個草人出來,而且他們居然還帶了兵服,給這些草人紛紛套上。

  這大黑天的,乍一看,一個個還真是人高馬大的樣子。

  待到了那山匪說起交贖金的地方,慶陽先帶兩人抹黑去趟了路子。

  待他回來後,小聲道:「沒有陷阱,是塊淨地。」

  韓臨風點了點頭,慶陽和兩個人便換上了軟蝟甲,戴好鐵頭盔,然後帶著草人和沒有點燃的火把,牽著七八匹馬兒走了過去。

  而韓臨風帶著趙歸北,還有剩下的人則爬上了平地不遠處的大樹。

  就在這時,那平地上傳來了慶陽的喊聲:「好漢可在,我們帶著贖金來了!且將我們的兩位公子帶來看看,若是他們不在,這買賣就散了吧!」

  說話間,有兩個火把被點亮了,拿著火把的慶陽和另一個侍衛自然被火把照得清楚些,可是剩下了幾個「人」,要麼騎在馬背上,要麼立在地上,都只是被照出個輪廓,遠遠看上去影影綽綽,不甚清楚。

  就在這時,對面喊道:「可拿了金銀,亮出來看看!」

  慶陽高聲道:「不見人,不露黃白之物!」

  對面也看出來了,這來交贖金的是個行家,於是在一處小山包上突然亮起了火把,只見被五花大綁的郭偃和盧康兩個人像雞仔一樣,在火把下瑟瑟發抖。

  慶陽確定人還活著,便舉起了蘇落雲事先準備好的一包金子,那閃亮之物,在火把的照耀下,異常迷人。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颼颼的哨聲。

  在戰場上廝殺過的人對這聲音異常敏感,這是箭羽劃空發出來的聲響。

  看來這些山匪很不地道,就算來人交贖金,也不打算留下活口。

  與此同時,慶陽幾人也大聲叫著倒下,手裡的火把扔摔得老遠。在一片模糊的黑暗裡,只有馬兒的嘶鳴,還有此起彼伏的叫嚷聲。

  那箭射了好一會,待冒著火的箭又射過去。照亮了倒臥滿地的人影,可以看到那些倒下的人的身體上都插了許多箭矢!

  就算是大羅神仙,現在也該死透了!

  那些山匪哈哈大笑,一路奔了下來,準備撿拾金塊。

  可是就在其中一部分人奔下來時,立在山頭上的人,卻突然聽到了耳後傳來颼颼的冷箭聲。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就有七八個人倒下,再然後,就是十幾個彪形大漢不知從何處躥跳下來,手起刀落,又劈倒了十幾個!

  而那些下去撿金子的,也發現不對勁了,這……滿地倒著的,怎麼都是穿著衣服的草人?

  待聽到山頭上傳來廝殺叫喊的聲音,領頭撿金子的低聲道:「不好,我們中計了!」

  他們剛想要折返回去,在滿地的草人堆裡,突然躥跳了起了三個大活人,出其不意,將領頭的幾個劈倒在地。

  這種狹路相逢,必定勇者先勝!

  那些盜賊白日憑藉幾個豬泡子佔了先機。可是夜裡卻被草人麻痺,一時大意中了埋伏。

  他們一群在山頭,幾個在山下,被分割開來,個個擊破,戰鬥結束得血腥而又迅速。

  剩下的山匪,眼看著自己人紛紛倒下,也是鬥志全無,趕緊扔了刀劍投降。

  不過這場戰鬥中,韓臨風並沒有參與,只是一直站在樹上瞭望,而趙歸北也被他扯住,沒能下樹。

  用韓臨風的話講:「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有辱風雅,交給部下就可以了,何必親自下場?」

  饒是這樣,趙歸北從頭到尾都是半張著嘴,看著一群老兵痞是如何兵不厭詐,有條不紊地殺光了一群山匪的。

  這……這些人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能在這麼短時間想出這麼高妙的計策。

  要知道此處的地形也好,對方的人數也罷,他們之前都不太清楚。

  這需要細緻的觀察,大膽而迅速地籌劃,更需鐵腕的執行力,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不行!

  趙歸北看得分明,從頭到尾的指揮者都是韓臨風。他的那些部下不知為何,竟然如此相信一個紈褲子弟的話。

  韓臨風讓那個慶陽躲在草人堆裡避箭裝死,這麼危險的任務,那慶陽竟然毫不猶豫地去執行了。

  趙歸北因為年紀小,雖然出入軍營,卻並未上過戰場。

  但是他看過父親與老部下的互動,那得是一同出生入死過,才能磨合出來的默契。

  這個韓臨風,在方才佈置行動時,完全像個老練的將軍,那種佈置力似乎比父親的部下還要強上許多……

  可是面對趙歸北的質疑,韓臨風卻擺擺手,無奈道:「我哪有什麼本事,不過是部下武藝高強。要是有本事,我早就下樹跟他們一起廝殺去了……說起來,還是趙公子功勞大,若不是你一再堅持,我真要被這些山匪嚇得不敢來了。你看看,這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啊……」

  這次趙歸北沒有說話——去他媽的烏合之眾!白日裡,他可是被這群人殺得有些屁滾尿流啊!

  不過剛剛被解救下來的郭偃和盧康卻很相信韓臨風的話,哭哭啼啼地跟趙公子表達著自己的感激之情。

  趙歸北臉皮薄,覺得承受不住這一聲謝謝,尋了藉口,跟慶陽他們去審問活口的山匪去了。

  等三位昔日好友獨處,郭偃哭喪著臉道:「我當初就說不來,可是恆王非要派我來,我的娘啊,讓我趕緊回家吧!」

  韓臨風微微嘆氣,對他們道:「你我都是至交。實不相瞞,前面路途上的悍匪更多,有些甚至是鐵弗人入境搶劫……像你們二位這細皮嫩肉的樣子,入了土匪窩,就算不劫財,也怕被那些生冷不忌的給劫了色……還有到了前線,這戰事若是吃緊,真不好說會不會馬革裹屍……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多寫幾封絕筆信吧,互相揣帶著,誰有了意外,也好能回去幫著遞給親人。」

  郭偃和盧康本來就不愛來,方才在土匪窩裡也是挨打挨罵來著。

  現在聽了韓臨風的話,立刻眼神發直,哽咽一聲哭了出來。

  「臨風兄,你的腦子向來比我們靈些,依你看,我們該如何是好?」

  韓臨風有些為難:「我倒是有個法子,就是受罪了些……而且這等違犯法紀的事情,我也不好替你們做決定,你們自己看著辦可好?」

  說完,他附耳在二人身邊嘀咕了幾句。盧康還好,郭偃的反應略大些:「什麼?我的腿可剛好!那麼疼,怎麼弄啊!」

  韓臨風慢吞吞站了起來:「辦法就放在這,機會也正好,你們若是這麼做,正好推給這些死了的山匪,可比在府裡突然裝病要強。任誰都不會懷疑。若是早下決心,也能早點回京城不是?」

  那句「早點回京城」一下叫兩個紈袴心動了!

  這一夜驚魂,哪裡是去參軍,簡直是西遊降魔衛道!而且前方有數不清的妖魔精怪正磨刀霍霍等著他們啊!

  郭偃和盧康也是被嚇掉了魂,苦苦哀求著韓臨風幫忙,趁著這次匪劫假裝傷勢嚴重,折返回京城算了!

  於是千求萬求之下,韓世子終於勉強答應。

  為了免得走漏風聲,被軍法處置,他甚至沒叫屬下幫忙,而是親自拎起樹林裡撿來的胳膊粗的木棒,對兩人道:「你們咬著東西,忍住了,我儘量一下子成啊!」

  說完,韓臨風微笑著舉起木棒,照著二人的大腿狠狠揮去……

  什麼是人間摯友?韓世子身體力行,完美詮釋出來了。

  只是世子似乎有些下不了手,反覆敲了幾次,才算將二人的腿骨打折。

  疼得那二人嘴裡的木棍都咬斷了,哽咽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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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真假密信

  趙歸北正跟慶陽他們收拾殘局,審問山匪,壓根沒注意那三位摯友的么蛾子。

  待他聽到聲響走過來時,卻發現郭偃和盧康正滿地打滾,那腿……居然骨折了!

  據韓臨風說,是那些山匪嚴刑拷打,逼問他們軍情,但是二位貴子寧死不屈,這才遭到刑罰。

  如此嚴重,自然不好再去軍營報到,待天亮時,他倆就被車馬送到了附近州縣救治去了。

  兩個人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叮囑韓臨風守住口風,千萬不要洩密。

  這戰時弄傷自己裝病,臨陣逃脫都是可大可小的罪名。

  他倆自然不會跟人提,更是怕韓臨風洩了口風,讓他們白白挨一頓打。

  韓臨風自然是鄭重應下,表示三人的友誼乃是「山無棱乃敢與君絕」。這種過命的交情,不必多說。

  待回去驛站時,正是幕夜時分,韓臨風遠遠看見屋裡亮著燈。

  落雲有眼疾,這燈顯然不是她用,而是特意留給他的。

  看著那瑩瑩燈光,知道她還在等,不禁讓人心裡一暖。

  待回了屋子,落雲果然沒有睡,只守在地爐旁披著衣服烤火,一隻冒著熱氣的小砂鍋,正在爐上咕嚕作響,而她一邊烤火,一邊摸索「看著」竹片詩集。

  原來她讓田媽媽預備了暖身的紅棗薑茶,只等韓臨風回來,就能喝到溫熱的。

  韓臨風就著熱薑茶,給蘇落雲略講了講今晚的一場圍剿戰。

  等蘇落雲聽著韓臨風講起「友誼地久天長」這段時,差點將嘴裡的熱茶噴出來,只勉強嚥下去。

  那二位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腿是被人忽悠瘸的吧?

  要怪也只能怪臥龍鳳雛二位文采太張揚,沒事老給別人的夫人寫信吟詩,就此埋下禍根。

  不過蘇落雲再次深切地瞭解到自己的這位夫君,這是何等睚眥必報的主兒。

  她甚至不由得想起,他誤會自己偷走時,踹碎的那把椅子。那一刻,才是他真性情的展露吧?

  得罪了他的,他都是默記在心,絕不會輕易放過。

  有此,落雲不禁又在想——若是當初她真走了,這男人會不會想出什麼法子報復她?

  看來,以後自己萬一日子過不下去了,真的有要離開的那日,也得計畫周詳,不能有閃失呢……

  韓臨風看她想得出神,便笑問她在想什麼。

  落雲當然不會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只是笑問:「你那兩位摯友難道沒有提出幫你也敲斷腿嗎?」

  韓臨風揚了揚眉頭:「提了。不過我說,我沒有被山匪抓,藉口不夠充分,只能等著再有佳機,才能行事了。」

  說完,他抱起落雲便要往床上倒。

  為了兩個碎催折騰了大半夜,只一碗熱騰騰的薑茶如何夠用?自然是要摟著自己噴香的老婆再好好溫存一下。

  可是落雲卻掙扎著急急叫停,摸索穿鞋,非要下床看燈有沒有真的被吹滅。

  上次他不過是一句玩笑,問她怎麼確定夜夜都滅了燈?

  從此每晚,世子妃便多了個下地摸燈芯的日常。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韓臨風只能耐心跟著蘇落雲的身後,看著披散著長髮,穿著寬袍的羸弱小人兒不甚熟練地摸索著這間客房的桌面。

  他一時覺得好氣又好笑,可也只能引導著她快些摸天摸地。

  可她摸完了桌上的蠟燭不算,居然還不放心,非要摸摸床頭:「待我看看,這裡有沒有放……」

  不待她摸完,他便一把抱起她:「難道那燈才是你夫君?夜夜都要先摸它。等你摸完,我都要著火了!你救是不救?」

  落雲笑著被他壓在了身下,想要說些氣人的話,也被他的嘴唇封住,纏綿在了一處。

  起初她下定決心,為了報恩委身於他,可到底是放不開手腳,後來被他的孟浪引導,倒是好了些。

  如今終於有些食髓知味,品出了這事兒的好處,被他起了頭,便會放鬆地沉浸,那種說不出的親密感,就算在一團漆黑中,也能品味出樂趣。

  因為是在驛站,就算一夜纏綿,第二日清晨,她還是因為睡在陌生的環境而早早醒了。

  不過韓臨風還在睡,他昨日回來的甚晚,雖然沒有下場廝殺,卻也是一路車馬勞頓,他還吩咐部下,今天晚些動身,讓侍衛們能好好補上一覺。

  落雲小心地移開他摟著自己的結實胳膊,披好了衣服,摸索下地,走到窗前時,正好聽到樓下院子裡有人在說話。

  原來韓瑤醒得早,領著丫鬟在院子裡遛彎,正好看到了起床拉筋練武的趙歸北。

  韓瑤斜眼看了半天,覺得這小子倒是打得有模有樣的,可惜,還是沒有她兄長打得好。

  趙歸北也看到了她,正想客套打聲招呼,韓瑤連忙制止:「你別過來……洗了澡嗎?」

  昨晚,她也看到了這位公子一身屎尿前來尋幫手的樣子。現在看他靠過來,她就有些鼻子不適。

  小趙公子也不自信地聞了聞,自言自語道:「換了三桶水,洗了大半夜呢……怎麼?還有味道?」

  韓瑤對他的印象原本不甚好,語帶嫌棄,叫個常人都能聽出來。沒想到這位將軍之子卻是個憨憨,還真聞起自己來了。

  一時間,韓瑤被他逗笑了,忍不住以袖遮臉,暢快笑了起來。

  趙歸北也後知後覺,覺得自己冒了傻氣,看眼前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他不由得抓了後腦,也跟著笑了起來。

  落雲在樓上聽著,樓下少男少女說笑的聲音,不由得也跟著微微一笑,小姑子自從出了京城,彷彿壓身的磨盤被移開了,整個人清爽得不得了。

  就是不知道她嫁人後,能不能依舊如此天真爛漫。

  因為臥龍鳳雛受傷不能前往前營,趙歸北就此落了單。

  韓臨風要去駐紮在梁州三十里外的遷西糧草營接管總督運一職,而趙歸北則是去離遷西糧草營不遠的遷北大營,自然也同路。

  趙歸北一掃之前對韓臨風的輕慢,倒是彷彿小弟一般,有事沒事地找世子閒聊。

  其實他對郭偃、盧康那二人的腿傷有些存疑。當初交換人質的時候。那二人明明好好地站著,怎麼山匪被殺光了,他們反而倒地不起了?

  當問起韓臨風時,韓世子只是微微一笑:「眼下前線戰火如荼,我等自當盡心為國。趙公子如此放不下二人,難道是覺得前線若少了他們這樣的賢才,便不能決勝了嗎?」

  不知怎麼,趙歸北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像那兩個臭棋簍子,不去反而更好,不然他倆憑藉出身,佔據不高不下的位置,整日不做人事的話,的確還不如沒有他倆呢!

  就此,趙歸北也識趣,不再問。

  幸好接下來的旅途還算坦順,並沒有再遭遇山匪一類。再走個三兩日,就能進入梁州地界了。

  當來到此處時,就能感覺到戰亂的肅殺,官道之上,幾乎沒有什麼過往客商。

  這天下午時,他們又投靠了兩州交接處的驛站。此處驛站因為夾在兩山之間,略微荒涼了些。

  若這處不設驛站,一般馬兒跑到這兒,也沒氣力了,必須要休息一下。

  當馬車進了驛站的院子時,地上滿是濕漉漉的泥土。

  慶陽一下馬就踩了一腳泥,忍不住低聲罵起了娘。

  有驛站的小吏走出來,迅速上下打量著魚貫而入的車馬,眉頭微微一皺,復又跑進屋。

  不一會,他笑吟吟地跑出來,一臉對不住道:「前些天下了雨,院子還沒來及用乾砂來墊,請官爺多擔待……」

  蘇落雲這時被香草攙扶下了馬車,當她走入院子時,也感覺到腳下的濕軟。

  習慣使然,她每當來到一處陌生的地界,都會借助別的感官迅速瞭解週遭的環境。

  聲音、氣味,還有濕度溫度一類,這些眼睛正常的人幾乎不會注意的細節,卻是她用來感知環境的必要手段。

  這次她也不例外,不自覺地提起鼻子細細聞了一下,同時心裡升起了淡淡疑惑。

  前兩天的確下了幾場雨,可是雨後的太陽還算溫煦,早就將土地曬乾不少。

  這院子的土照比別處濕了太多,彷彿剛剛用水沖刷過一般。

  她又提鼻子聞了聞,在一片濕氣中隱約捕捉到一股淡淡血腥……

  所以她笑著開口問道:「敢問廚下可有新鮮的肉品?」

  這段時間趕路,住宿的好幾家驛站都無什麼像樣的飯菜。全靠他們自己帶的臘肉來頂。雖然東西好吃,可是頓頓都吃這個,舌頭也有些受不住。

  現在眼看要到地方了,老崔的存貨也不多了。

  蘇落雲感覺院子被洗刷過了,又有血腥的味道,便大著膽子猜,這家驛站也許剛剛宰殺了豬羊一類,他們有口福,能吃些鮮肉了。

  可是她這麼問完,那小吏卻又滿是歉意道:「真是不巧,廚房的米麵剛剛見底,也許久沒有什麼禽肉了,還請老爺夫人們自行準備飯食。」

  一般情況下,不是大城的驛館,只提供車馬住宿,像飯食一類都有些供應不及時,一般只有粗茶淡飯。大部分人在驛館可以借用土灶柴火,自己燒飯吃。

  所以小吏這麼說也沒錯,他們若是殺豬宰羊,斷沒有不拿出來的道理。因為驛館裡的飯菜,照比外面的食肆可要貴多了。

  如果有肉,拿出來款待貴人,都能得一筆好賞。

  蘇落雲聽了這話,默不作聲,扶著香草的手,在院子裡慢慢走了一圈。

  院子不大,可是她繞走一圈後,愈加篤定那股子血腥味的確存在,只是被水汽沖淡了許多。

  因為失明,她的鼻子較常人靈敏得多。既然小吏篤定沒有屠宰的鮮肉,那麼這院子裡到底是什麼東西流過血,而且是大量的血?

  她越想越不安,最後便走到了韓臨風的身旁,藉著給他整理披風鬢角的功夫,挨著他的耳邊耳語道:「我怎麼覺得這驛站裡有股子血腥味……」

  韓臨風聽了眸光一閃,他可知道落雲這狗鼻子的本事。

  他當初受傷藏匿在蘇家船上,也是被蘇落雲的狗鼻子給嗅聞出來的。

  所以他雖然沒有聞到什麼不妥,卻十分相信落雲的感覺。

  再抬頭仔細查看四週,韓臨風登時發現了不妥之處——那門框和馬廄的木柵欄上分明有許多刀劍砍過的痕跡。

  而且木痕清晰,應該剛剛被砍過不久,再搭配一地的濕氣,便可想像當時這院子裡有一場激烈的搏殺,血流滿地……

  看到這,韓臨風趁著轉身的功夫,衝著身後的慶陽比劃了一個手勢。

  慶陽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看到世子的手勢,立刻心領神會,帶著幾個侍衛,將蘇落雲等幾個女眷護住。

  趙歸北雖然不明所以,可是經過那一夜草人佈陣後,也知道了韓臨風手下侍衛的本事,於是不動聲色,也站在了世子府女眷的身前。

  那小吏似乎有些急切,想讓他們快點進驛館,不斷地請讓著韓臨風。

  而韓臨風卻笑著道:「不急,在馬背上坐累了,在院子裡緩一緩酸麻……唉,我聽上個驛站的驛官說,上峰最近頒布了新令,要新修驛道,不知你們這裡打算什麼時候動工?」

  那人陪著笑臉道:「快了,大約也就是這一個月了……世子,裡面已經備了熱茶,您還是帶著夫人一同去裡面歇息吧。」

  韓臨風點了點頭,突然伸手一下子捏住了那人的胳膊,反扭著他冷聲道:「因為國庫吃緊,陛下下詔所有驛站,一年內不得翻修驛道,不得挪佔馬匹損耗的錢銀,你卻說這個月就要動工修驛道?你壓根就不是驛站的驛官吧?」

  那人被韓臨風反手扭住,心知自己被識破,立刻高聲喊道:「快上,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就在這時,從店舖裡魚貫衝出十幾個人,一個個都拿著明晃晃的刀劍,朝著韓臨風等人嗷嗷撲了過來。

  很顯然,他們一早就埋伏在屋子裡了。若是他們毫無防備地進去,只怕要被人佔了先機,吃上大虧了。

  不過方才,慶陽已經用手勢給其餘的人提了醒,所有人都早有準備。

  待十幾個人撲過來時,侍衛們各有分工,開始殺豬宰羊。

  落雲還好,反正也看不見,只能緊緊抓握住小姑子,聽著那激烈的廝殺聲和韓瑤的尖叫聲。

  而韓瑤和香草她們卻連尖叫都來不及,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世子府平時散養的侍衛們突然變成餓狼虎豹的樣子。

  尤其是那別院做飯的老崔,更是兩眼冒著精光,掄起了炒大鍋菜的一對鏟子,照著撲過來的兩人天靈蓋,就是狠狠一拍,聽著那頭蓋骨開裂的聲音,跟他平日拍瓜切菜似乎沒什麼兩樣。

  有兩個人似乎想要抓個女眷作為人質衝出重圍。

  於是兩個人互相交換眼神後,便直撲過來,其中一個直直朝著韓瑤而去。

  趙歸北手疾眼快,擋在了韓瑤身前,提刀格擋,一下子將來人踹倒在地。

  而另一個還沒等挨到蘇落雲,已經被韓臨風手起刀落一個劈斬砍倒在地。

  等香草後知後覺,終於回過味也開始尖叫的時候,這小院子裡已經屍橫遍野,到處血腥一片了。

  韓臨風讓侍衛留了幾個活口,將他們捆紮結實,再用抹布堵嘴。

  然後他讓蘇落雲帶著妹妹先在馬車裡等,他要帶著慶陽他們查看一下驛館。

  最後,在驛館放冬菜的地窖裡,他們發現了被剝掉衣裳,堵嘴捆綁的兩個人。

  等將他們放出來,其中一個操著當地口音,痛哭著說,他才是這家驛館的驛長。

  只是昨夜裡突然闖入了一幫山匪,不光將驛館的護衛和馬伕殺光,還將他和手下一個掌管文書的小吏捆了起來。

  他們被扔在地上時,聽那些人嘰裡咕嚕地講了鐵弗話,有一個小吏是北邊來的,倒是聽懂了幾句。

  他們好像是要在這裡等什麼重要的文書密函。結果就在剛剛,一個驛馬剛剛來到,那傳信的信使就被這幫匪人劈倒在地,他帶的信件也被那些人搜走了。

  就在這時,韓臨風從一人的身上翻出了兩封帶有兵部火漆的密函。一個開封了,一個封得嚴實。

  韓臨風不聲色,趁著忙亂的眾人不注意,拿了那兩封密函轉到後院。

  他看了看其中一封密函的火漆,然後從靴子裡取了一把薄若蟬翼的小刀,小心將密函的火漆完整剝離。

  然後他取出了兩封信函,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

  韓臨風雖然不在兵部,可是對這類公文的蓋章門道卻甚是瞭解。比如那兵部的官印落下的印痕都是上輕而下重,左側下角最重。

  這是因為當初聖德先帝被迫禪位,當時的大將軍向新皇遞交兵部調配兵馬的官印時,曾經在金鑾殿上以頭高舉官印,朝著大殿的石柱子狠狠撞去。

  當然,大將軍被周圍的禁軍攔了一下,沒死成。

  不過那兵部大印的下部卻被磕掉了玉角,雖然後來用金補上,可落印之後,會有上下細微的深淺變化。拓印的時候,難免會有些質地上的變化。

  關於這兵部大印的典故,不是朝中老臣都不會知情。而北鎮王府倒是世世代代都口口相授這個故事,銘記那一角的由來。

  所以韓臨風眯眼對照之後,發現兩封密函中,有一封的官印顯然不對。

  再想到之前從那些死人堆裡翻出的蘿蔔刻印,韓臨風一下就明白了,這些人裡有偽造書信的高手,照著六皇子的親筆書信又偽造了一封。

  他們在此喬裝,就是為了攔截下六皇子的真信,再將假的給遞交出去。

  方才他聽驛長說了,因為前方戰時封路,若不是十萬火急的加急密信,一半都是交到這處驛站,每天下午時,會有前營的專人前來取信。

  那封真的密函封印已經被挑開了,顯然被這些人看過了。

  這信函……是六皇子給北地駐守上將軍王昀的密信。

  韓臨風在京城就知道,王昀一直受命圍剿曹勝的義軍。

  新近,他剛剛跟曹盛的猛將裘振在踞龍關打了一場攻守仗,結果慘烈,不過王昀這次僥倖得了義軍的兩處糧倉,

  可也正因為劫持了義軍的糧食,裘振若想度過嚴冬,就必須破釜沉舟,攻下嘉勇州。

  結果兩相僵持,打了幾場攻城戰後,王昀漸漸覺得吃力,覺得要想守住嘉勇州,必須折損自己的主力兵馬,有些得不償失。

  兵家之爭,有時戰略後撤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並非什麼萬死不辭之罪。可是長溪王家現在和瓊貴妃一黨正起爭執,生怕這次陣前失利成為瓊貴妃他們的把柄。

  要知道,瓊貴妃的親哥哥就是被王昀下令斬殺的。

  而根據這封密信的內容,韓臨風大致也能猜到,王昀先前上報六皇子,要跟他商量一番丟棄城池的完美說辭。

  而這封六皇子的批覆裡,自然也提及了合理的安排,只讓王昀量力而行,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裘振叛軍雖然勢如破竹,可是等熬到了春季,大魏其他地方的兵馬集結,再加上與鐵弗人議和順利,兩廂夾擊,弄死個小小叛軍並非難事。

  如果急於冬季結束戰事,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王昀的主力勢必損耗太多,這也是長溪王家和六皇子不願看到的。

  如此,就要有個合理展緩戰事的理由。

  比如運糧官陣前犯錯,在押運糧草的途中丟失了大批糧草,以至於王昀將軍不得不戰略後退。

  這樣一來,朝中再有人彈劾,就可以將糧草營的一眾運糧官祭出來以平民憤了。

  韓臨風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不由得嘲諷一笑——他這個京城散人,何德何能?居然也出現在了這封密信上。

  看來他得了六皇子的高看,已經被準備妥當,要當一當這個運糧不利,害得嘉勇州失守的倒霉蛋了。

  至於這些佔據驛站的人,卻與這個陰謀無關。因為這些人,應該是鐵弗人。

  北方缺糧的可不光曹盛的人馬,那鐵弗人今年也缺糧缺得厲害。這是眼看著大魏兵馬撬了曹勝的糧倉,鐵弗人便打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們佔據了此處,屠戮了其他人,卻留下了兩個要緊的,照著真信的筆跡樣子,偽造了六皇子的密函,讓王昀下令,讓遷西大營運糧官將糧食轉移到偽造信所言之處,鐵弗人便可趁機打劫,得了這些糧食。

  這些糧食數目甚大,誰得了,都可以安枕無憂地熬過這個冬天了。

  於是這群人乾脆霸佔了驛站,攔截了信件,再照著字跡偽造,準備李代桃僵,只等今日下午來人取信。

  可是沒等這些人調換好信件,再往梁州送去,就等來韓臨風這夥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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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2: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誰更混賬

  更讓這群鐵弗人沒想到的是,這些人還沒進驛館,已經早早識破了破綻,反手將他們擒獲了起來。

  現在韓臨風倒是明白了六皇子大動干戈,調配滿城紈袴發往嘉勇州的目的了。

  不過他窺視了此天機,卻不好讓六皇子那一方有所察覺。

  想到這,他管一旁的慶陽要了火摺子,再拿了鐵弗人偽造的火印印章,還有封蠟,將那封真信封好,

  然後他不動聲色地將真信又放回桌子上,假信則揣入了懷中。

  剛才在打鬥中,趙歸北因為保護韓瑤,胳膊被劃了一道口子。韓瑤很是內疚,從馬車取了小藥箱子,想要替他上藥。

  可是一想到男女授受不親,便緩了緩手,將藥遞給了趙歸北的小廝,讓他幫忙包紮。

  韓臨風看趙歸北並不曾看向他這邊的動向,便揮手叫來了驚魂未定的驛長。

  將這驛長帶入隔壁的房間,與他細細商量:「此番驛站被劫,若是報呈上去,你也該知自己是何等罪責吧?」

  那驛長的肩膀一塌,表情甚是瑟縮。

  每處驛站,都是軍報信件中轉之處,如此被人攻佔,他的罪責難逃,只怕流放發配都是輕的了。

  韓臨風看了他的樣子,便猜到了他的心思,於是緩緩給他指了生路:「讓盜賊捆綁塞入地窖,必定難逃一死,可若與賊寇奮戰,只剩下拚死勇士二人,卻是值得嘉獎的事情……」

  驛長眼睛一亮,不由得看向韓世子。

  韓臨風和緩道:「你也看到了,我帶著女眷,妹妹還是未出嫁的,若是在此處遭遇匪徒的事情傳揚開來,與她們的閨名有礙。不妨我賣你個人情,只當我們是隨後趕到,正好遇到你們殊死搏殺,這才堪堪將他們殺退。一會你佈置一下現場,再去附近的州縣調遣人手,將這些匪徒的屍首報呈上去即可。到時候,你只說自己的屬下驍勇,與他們拼得兩敗俱傷,說得圓滿些就是了。」

  驛長萬萬沒有想到,這位世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就是他親生的爹娘都沒這麼對他好過。

  絕望之時,驟然降下此等轉機,驛長欣喜若狂,忙不迭應了下來。

  而韓臨風則將鐵弗人偽造的信件當著驛長的面燒掉,只讓驛長將真件傳遞到嘉勇州,如此一來,驛站機密未洩,天下太平。

  跟驛長商量妥帖了這一切,他知道還有個漏洞沒有填補,於是又叫來了趙歸北。

  這小子的性情倒是跟他爹如出一轍,有時候也死腦筋得很,想要說通他守口如瓶也要有一番技巧。

  果然,當他說了對妻子妹妹名聲有礙的一類話後,趙歸北神色一緊,覺得這樣似乎不妥當。

  「這些人攻佔此地,必定是有些什麼機密,我們得報呈上去細細審問才是……」

  「你包紮傷口的時候,慶陽已經審問過了,他們也是鐵弗的逃兵,流竄到此,就是想要霸佔驛站,打劫過往客商……如今他們已經伏誅,又何必坑害了這裡的驛長……」

  說到這,韓臨風嘆息了一口氣道:「那驛長也甚是可憐,他的親妹夫也在這裡當差,被鐵弗人身首異處。若是如實稟報,他大約也性命不保,可憐他家就要一門寡婦了。給他留些軍功,替他保住性命,不過你我舉手之勞……難道小將軍惦記著擊退鐵弗人的軍功,不肯相讓?」

  趙歸北哪裡是這等貪功之輩?被韓臨風這麼一說,再看那驛長跟在他身後可憐兮兮的樣子,登時被架在高台上下不來。

  韓臨風說話不急不緩,可是一步步地往裡套人的本事甚高明。

  他也是看準了趙歸北涉世未深,心思單純,便用了些激將法子,讓他不由得點頭同意,只當是救人一命了。

  於是驛長涕淚橫流,衝著兩位恩人磕了響頭之後,立刻馬不停蹄通知前營,報呈自己帶著部下殊死奮戰,又在韓世子的侍衛幫襯下擊退了鐵弗探子的經過。

  至於剩下的幾個活口,就在趙歸北進屋喝水的功夫,韓臨風使了眼神。

  慶陽心領神會,假裝鬆懈了他們的繩子,趁著他們要起身逃跑時,立刻高喊:「不好,賊人要跑!」

  話音未落,順理成章,餘下的活口全都一刀斃命了。

  等趙歸北急忙跑出來時,這些鐵弗悍匪都死得精光。他狐疑地看著韓臨風:「怎麼一個活口都沒留?」

  韓臨風則慢條斯理地抬眼問慶陽:「小將軍問你話呢!怎麼一個活口都沒留?」

  慶陽的戲癮沒有世子大,他抓了抓頭皮,有些詞窮,乾脆用手指彈了刀背,粗聲粗氣道:「昨……昨晚新磨的刀,太他媽的快了,沒把握好火候……」

  趙歸北聽得直眼,他雖然心思單純,卻並非傻子,總覺得這裡面似乎有些什麼事,可究竟是什麼事兒呢?

  他抓了抓頭皮,一時也想不明白。

  可是有一樣,這次驛站遇到賊人,韓臨風可親自動手了!

  那等俐落身手,絲毫不遜於慶陽他們!這還是京城裡那個眠宿花柳巷子,當街乞討付酒錢的浪蕩公子哥嗎?

  他這幾天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問倒是有了答案——這個韓臨風,是有大內秀之人啊!

  為何他以前在京城裡,要頹唐荒誕度日?

  當離開驛站後,趁著趙歸北去前方打水的空隙,蘇落雲在車廂裡聽了韓臨風細細講述驛站真假迷信的內幕,心裡一緊。

  北鎮王府真成了好捏的軟柿子,誰都想要來踏一腳。

  原來世子這趟莫名其妙的差事,是這麼來的。

  她輕聲問道:「怎麼辦?你為何不攔下信件?那六皇子的信件一到王昀的手裡,你不就是刀俎上的魚肉了?」

  韓臨風說道:「這信是攔不住的。不過我既然已經窺知他們的計謀,自然不會被動……他們不希望我將糧草送往嘉勇州,那我就得努力些,送夠吃的糧食,讓王昀將軍打敗仗都沒有藉口……」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是這短短幾句若想要付諸實現,必定千難萬阻,有著意想不到的難關。

  蘇落雲慢慢將頭靠在他的懷裡,此時車輪滾滾,眼看著離梁州也愈來愈近。而落雲心中知道,他們離得暴風眼也越來越近了……

  如此又趕了兩日,他們終於來到了梁州地界。趙歸北要前往遷北大營,就此有些不捨地跟韓臨風揮手告辭,並且直言,待他有空時,要去遷西糧草營找韓臨風,跟他切磋武功。

  韓瑤見他要走,連忙將自己的藥箱子遞給了他:「趙公子,你拿著這個吧,我要到家裡,拿著也沒用!」

  趙歸北也不遲疑,立刻接下,又拿了自己掛在馬背上的袋子給韓瑤:「這是我母親給我帶的蜜餞和金橘麻團,我又不是小孩子,不愛吃這些,你拿去吃吧!」

  韓瑤覺得這麼一贈一送似乎不太像話,於是故意繃臉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你留著自己吃吧!」

  趙歸北催動馬匹,一伸手,就將零食袋子扔進馬車:「都說給你了,哪來那麼多囉嗦?」

  說完,他笑著揮舞鞭子一路策馬而去。

  韓瑤方才差點被零食袋子砸到頭,有些氣惱地看著趙歸北的背影。

  他跟京城裡大多數的公子不太一樣,自帶著一股子陽剛的莽勁兒,跟她那長得細瘦的未婚夫相比,似乎太壯了些。

  韓瑤收眼不再看,故意挑剔地想:哪有富貴的公子長得那麼壯實的……

  此時馬車已經往梁州裡走了。蘇落雲從馬車裡探出頭,嗅聞著車外的空氣。

  跟京城的溫潤不同,這裡的風兒明顯乾冷了許多,伴著塵土粗糲的氣息,還有一股股焦煙味道。

  她有些不明所以,一旁的韓瑤回答道:「梁州多磚窯,我們正好路過窯爐呢!」

  蘇落雲點了點頭,聽著遠處傳來帶著梁州口音的民謠號子聲,倒是想起了韓臨風跟她說起的梁州風土人情。

  這裡民風淳樸,嗯,再說得直白點就是這裡很窮,因為土地貧瘠,當地種的糧食產量不高,多半是靠黏土燒磚賣錢貼補家用。

  當年的魏宣帝真是給自己禪位侄兒的後代,選了塊鳥不拉屎的風水寶地。

  當馬車進城的時候,明顯能聽到小孩子在馬車後的追攆打鬧聲。

  這在京城裡可是沒法想像的。京城的孩子可都知道要避讓官眷馬車。

  看來梁州的確地處荒涼,除了偶爾路過的客商,像這樣大隊車馬往來的樣子並不多見,才引得當地的孩子爭相追攆。

  韓瑤倒是見怪不怪,從趙歸北給她的零食袋子裡抓了一大把,拋甩了出去,那群孩子大笑著紛紛蹲下去撿,終於不再纏著馬車了。

  韓瑤順手拿起個糰子,剝開包裹的黃油紙,咬了一口,嗯,還挺好吃的!

  馬車總算來到了北鎮王府,香草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王府的宅門子,頓時大失所望,這不甚氣派的門臉,真的就是王府?

  她趁著小郡主不注意,小聲跟落雲道:「這王府……都沒京城裡七品知縣的宅門氣派……」

  落雲對香草道:「不許品頭論足。」

  香草吐了吐舌,再不敢言語。

  韓臨風翻身下馬後,便來到馬車前,攙扶著蘇落雲下了馬車,而韓瑤早就下了馬車,急著去見父王了。

  往府裡走的時候,韓臨風緊握了一下她的手,低聲問:「有沒有覺得害怕?」

  算起來,這是她成婚之後第一次見自己的公婆,一般女子難免心裡忐忑。

  不過落雲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說話。畢竟說不緊張,也有些太假。但是落雲的性子,向來是想清楚了便會迎難而上,斷沒有怯場的道理。

  就算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她也沒想到一入廳堂,就聽到一個冷冷男聲:「孽子跪下!」

  她身邊的韓臨風頓住了腳步,撩起長衫跪了下來。蘇落雲也只能跟著他跪下。

  看來這說話的應該是她的公公——北鎮王韓毅。

  北鎮王爺看來對韓臨風在京城裡的荒唐瞭解甚多,現在看他果真牽了個盲婦回來,登時心裡存氣,也不搭理新婦,冷聲對兒子道:「你前往京城兩年,別的沒有學會,荒唐無序倒是無師自通!我們北鎮王府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來人,將我的皮鞭拿來,我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孝逆子!」

  做父親的教訓兒子,蘇落雲這個新婦自然沒有插話的餘地,所以她沒有說話,只能聽著身旁傳來皮鞭抽背的劈啪聲。

  她以前聽小姑子說起過北鎮王抽打韓臨風的事情,不過那都是年少時的事情了,沒想到韓臨風一路風塵僕僕地回來,剛進家門就挨起了皮鞭。

  她忍了又忍,那皮鞭聲太刺耳了,就算男人沒有出聲,也能想像有多疼。

  她一忍再忍,最後還是忍不住了,突然朗聲開口問道:「斗膽敢問一聲,王爺您的這頓打是何原由?」

  北鎮王也是氣急了,他知道自己這兒子抗打,手裡壓根沒有留餘力。

  沒想到,剛打了幾鞭子,身邊那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盲婦突然開口了。

  他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頓,沉臉道:「你們二人是如何成親的,難道心裡沒數?老子打兒子,須得什麼理由?」

  落雲穩穩道:「我和世子,乃陛下親自賜婚,皇恩隆寵無比。成禮時,雖然不能面跪王爺與王妃,卻拜過天地,叩禮恭謹,不曾減了禮數……王爺是因為沒有親自喝到兒媳遞送的改口茶,所以責怪世子嗎?若是這樣,兒媳一會給王爺補上便是。」

  王爺沒想到這瞎姑娘的膽子跟外表反差這麼大,他皮鞭子一抽,一旁的女兒韓瑤都嚇得如鵪鶉一般縮脖子了。

  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小丫頭片子,居然面不改色,搬出皇帝來壓他。

  「你的意思是,你們倆乃陛下賜婚,我就打不得他了?他在京城裡的那些荒唐,哪件拎出來,不能挨一頓?」

  落雲繼續道:「王爺說得對,子不教父之過。你的確得教訓兒子。可世子的荒唐並非一天兩天了,王爺若想管教,還需循序善誘些。現在嘉勇州危在旦夕,世子此番回來也擔著兵部的公職,不日便要往前線監督運糧,若是他身上的傷勢太重,被人看了,以訛傳訛,被人誤會是王爺不滿陛下的賜婚,那便不好了!」

  北鎮王眯起了眼,這次他可以十分篤定,這個瞎姑娘的確是在嚇唬他,而且嚇唬得是有理有據。

  那「世子荒唐並非一天兩天」,是指責他一向教子無方,咎由自取。何必現在做樣子?

  她又拎出韓臨風擔著兵部差事,又是在暗示世子並非他說得那麼不堪。

  最後一句「被人誤會」,就是狠狠擊打公爹的命門。畢竟北鎮王府的家風就是縮起脖子做人,務求不招惹皇室猜忌。

  想到這,王爺都冷笑出聲了:「你的膽子可真大,難道覺得自己是皇帝賜給我們北鎮王府的,就可以出言張狂?」

  落雲再次行禮,然後低頭道:「世子雖然是王爺的兒子,但也是我的相公。您自可以教訓兒子兒媳,畢竟我們是小輩,須得您時時指正。而我自是心疼自己的相公,看他被打,還不說話,豈不是鐵石心腸的婦人?這只是天綱常理罷了……」

  這次,北鎮王爺都要被這新兒媳婦給氣樂了。他又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新婦。

  原先他以為兒子不過是被美色迷惑,才會娶了這小婦。

  可是現在一看,原來這個女子眼睛不靈,心眼子倒是蠻靈的,而這嘴是鑲嵌了鐵齒鋼牙?簡直是要咬下一塊肉來!

  「好一個天綱常理!我若再打,豈不是顯得我還不如你個小婦人懂事?」

  到了這裡,那一股子火已經被這個盲婦人的強詞奪理給沖散了。

  落雲的樣子生得太好了,便有了些優勢。

  有些忤逆的話,被醜人說出,可能會讓人忍不住想揍上一頓。

  可是由這麼一個嬌柔可憐的佳人說出來,若是勃然變臉,就有些自己不是男人的感覺。

  北鎮王向來也不愛跟女人斤斤計較,於是衝著韓臨風道:「行了,你已經成家,有護你的媳婦了,我若再打你,反而顯得不識時務了!」

  說著,北鎮王揮手扔了鞭子,復有坐回到了主位,對蘇落雲道:「是因為我還沒喝你的改口茶,所以你一口一個『王爺』地叫著?過來吧,奉了改口茶,我才好名正言順地管教你這個兒媳婦!」

  就在這時,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宗王妃開口對王爺道:「王爺也是氣性太大,哪有一進門就訓子的?風兒這一路舟車勞頓,若是打得病了,可如何是好?來人啊,給世子拿藥來。」

  韓臨風對王妃道:「請母親不必擔心,父親也是關心兒子,這才訓斥幾句,不過是幾鞭子的打,無礙,還請二位喝一下新婦奉茶,讓我們補一補孝道吧。」

  於是這遲來的改口茶,總算是遞送到了王爺和王妃的面前。

  一旁宗王妃在接過茶時,不由得打量了一下這個大兒媳婦。

  這個蘇落雲生得果然美甚,雙眸雖然看不見,卻如蓄養著秋水映月,身段儀態也好,如此膚白貌美的女子,在京城裡也算出挑的,難怪迷得韓臨風神魂顛倒。

  關於這個新婦的事蹟,她從奚嬤嬤的嘴裡聽聞了不少,沒有幾句好話。

  如今一看,小丫頭果真是厲害茬子。

  不過聽說蘇落雲乃商戶女,從小便跟著父親經商,自然混跡市井,練就得牙尖嘴利些,原也沒什麼稀奇。

  宗王妃平日裡向來自掃門前雪,對於韓臨風這個過繼過來的兒子也不甚管教。

  那新媳婦只要不厲害到她的跟前,她都懶得去立新婦規矩。

  相比起來,她更關心女兒韓瑤為何不聽她勸,從京城又跑回梁州了?

  不過韓瑤已經跟兄嫂竄供,就是咬死了說還沒收到母親的信就回來了。

  而且那峻國公府也給北鎮王府寫信,陳明了延期婚約的事情了。既然人家沒有成婚的意思,她一個人死賴在京城要如何?當然是跟兄嫂回來。

  宗王妃有些恨鐵不成鋼,團圓宴席沒有吃完,就將女兒叫到了屋子裡,打算細細詢問峻國公府的話頭意思。

  而韓臨風也被父王單獨叫到了書房裡問話。

  關起房門後,北鎮王韓毅的態度倒是沒有那麼色厲內荏,只是開口冷冷問:「那個盲婦……是你願意娶的?」

  韓臨風將倒好的茶遞給了父親,道:「能得此婦,兒子心滿意足!」

  韓毅皺了皺眉。那小婦人的確顏色姣好,難道兒子就這般被美色迷住了?

  他淡淡道:「婚姻大事並非兒戲,你娶這樣的婦人,有沒有想好了以後會遭受怎樣的奚落嘲笑?」

  韓臨風微微一笑:「世人愚鈍,若都知落雲的好,這樣的女子也輪不到兒子了。」

  韓毅擺了擺手,他雖然不太認同兒子的話,可是這種「情之所至,一往情深」,他在年輕的時候也經歷過。

  荒唐上頭的時候,大抵都是不聽人勸的。

  既然這荒唐的姻緣,頂了陛下賜婚的名頭,也算面子過得去,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懶得去管了。

  男兒在世,換女人如換衣,娶妻並非頂要緊的,三妻四妾,能過一輩子的,往往也非當初娶的那個。

  王爺更在意的,是那兵部的差事,這個聽起來卻有些要命傷神。

  梁州離得嘉勇州不算近,但是往來消息還算暢通,那個地方如今危在旦夕,韓臨風這樣一個毫無履歷之人卻被派往了那裡,實在透著蹊蹺。

  於是韓臨風便將驛站密信的這一段,講給了北鎮王聽。

  這一番聽下來,北鎮王的面色陰沉,問他:「你既然都被擺佈在了棋盤上,便不得不充當棋子,可有破解的法子?」

  韓臨風穩穩道:「眼下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先將軍糧籌備齊全,一步步行事再說……」

  那天,韓臨風與北鎮王在書房裡密探甚久,直到掌燈時,才回轉了自己的院子。

  雖然晚宴時,王爺和王妃都領著女兒離開,有冷落新婦的嫌疑。

  不過蘇落雲並非那種敏感內向之人,也不會因此悲春傷秋。

  她帶著自己侍女僕人,在王府下人的帶領下,在世子以前的院子安頓好。

  然後她便讓香草扶著,在這院落裡裡外外來回地走,好讓自己儘早熟悉這裡的地形。

  她不喜歡被人攙扶的感覺,以前每換一處地方,都是如此,待熟悉了之後,便可以自己日常走路了。

  待韓臨風回來的時候,蘇落雲已經讓人調好了藥汁,還有溫熱的毛巾。

  方才王爺那幾鞭子抽得那麼響,怎麼可能不傷肌膚?

  待韓臨風脫下衣袍後,蘇落雲伸手一摸,果然後背都腫起一道道老高的紅痕了。

  「怎麼下手這麼狠?原來我爹還不是最混賬的……」

  落雲一時心疼極了,竟然將自己的心裡話一不小心給溜了出來。

  韓臨風忍不住笑:「我父王方才給你的改口紅封難道不夠厚?你居然人後說公爹的壞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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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3 09:02: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一盤迷棋

  蘇落雲自知失言,連忙用毛巾沾了藥汁就往他的後背上摁,韓臨風立刻大聲喊疼。

  他剛覺得落雲心疼自己,可現在這副上私刑的架勢,又叫他疑心她想要弒夫。

  落雲卻不上當:「得了吧,方才被抽得那麼狠,都不吭聲,現在卻大聲嚷嚷,是吃定了我心軟好欺負?」

  韓臨風一看她不上當,乾脆趴在她的腿上,在床榻舒展後背,方便她上藥。

  「父王不知你我相知過程,大約也以為我做了荒唐事,所以才這般氣憤。」

  落雲卻搖了搖頭,無聲嘆了口氣。其實韓臨風不說,她也知道做父親的看到自己的兒子娶了個瞎子回來,怎麼會心裡舒服?

  不過跟王爺相比,她其實有些擔憂日後跟王妃的相處。畢竟男人們外出做事後,只剩下女子在家,若不順眼,必定要生是非。

  韓臨風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翻轉了身子,伸出長臂撫摸著她細白的臉兒:「我父親不討厭你,不然在廳堂上也不會這般輕饒了我。只是再過兩日,我就要去忙於公務,一出門,也要十天半個月,把你一個留在這,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落雲失笑道:「我又不是孩子,你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韓臨風當然不放心,他說道:「母親向來是自掃門前雪的,我弟弟在惠城書院讀書,她每個月還要去惠城幾日看望韓逍。若是無事,她應該懶得管你。我父親雖然是雷霆火爆的脾氣,但是打慣了兒子卻從沒打過女兒,你下次氣他的時候,把握些分寸,應該也無事。若萬一真受氣了,也一定要等我回來,不要自己悶聲不響,帶著你銀票枕頭走人。」

  他的這位世子妃可是有錢豪橫的,當初捐給彥縣那麼多,沒想到還有這麼多家底。

  若是她真在梁州待得不順了,大約也不用跟他這個夫君商量,抬腳就能走人。

  所以他得事前講好,不然等他的馬追上去,非一腳將她藏錢的寶貝枕頭踹碎了不可!

  落雲壓根沒想過自己要落跑,沒想到他竟然臆想得這麼妥貼細緻,聽到他要踹碎她的寶貝枕頭,再次將她給逗笑了。

  剛剛因為婆媳相處而生出的隱隱擔憂,也被他的言語逗得笑沒了影兒。

  待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被他按在了被窩裡。落雲急急喊道:「等等,我還沒下地檢查蠟燭……唔……」

  韓臨風可受夠了每夜跟在嬌妻身後滅燈,也不打算今日再跟在她的屁股後面做巡山的哼哈二將,只笑著咬著她的下巴,然後將她拖曳入了纏綿的漩渦裡。

  這小妮子最近一掃剛剛成婚的羞澀,與他在床上也愈加大膽,惹得他總是不夠。

  一時春閨旖旎熱絡,床邊的燭光終於漸漸轉弱,滴落在燈盞上堆砌成紅脂蠟山。

  待韓臨風睡著的時候,本該也睡著的蘇落雲聽了聽耳旁有規律的呼吸聲,將手伸入了枕頭下,從裡面取了裝了香藥的荷包,輕輕嗅聞一下,再將它放在衣服裡,挨著肚臍處……

  這是個隱秘的避孕法子,香藥也是根據古方自己配的。

  落雲並不討厭韓臨風。若二人是鄉野裡尋常的夫妻,男耕女織,跟這樣能幹的男人過日子,應該會很舒心,相守一輩子也是平淡幸福的一生。

  可他偏偏不是尋常人。他這一支在皇室宗親裡地位尷尬,滿族如履薄冰。

  今日王爺將他召喚進府裡,父子倆不知密談了什麼,可是蘇落雲能明顯感覺到,那位王爺跟兒子一樣,都不是糊塗過日子的人。

  北鎮王府不缺錢,可是門面修得卻比七品官員還寒酸,如此韜光養晦,心思莫明。

  若是以前,蘇落雲會遠遠繞開這樣的水深人家。

  可惜她被韓臨風一路拐騙,入了賊窩,偏還與他相處甚佳,還沒到和離的地步。

  雖然韓臨風說得輕描淡寫,但是王爺和王妃對她的不喜,也顯而易見。

  以後她能不能在北鎮王府安處下來,也未可知。如此一來,也只能走走看看,摸索前行。

  光是大人怎麼都好說,若有了孩子,牽涉顧忌就太多了。她自知眼盲,若不安穩,以後照顧不周孩子,只會讓小娃娃白白來人世間跟她遭罪。

  那荷包裡的麝香味並不重,卻莫名叫人心安些。

  放好之後,落雲睜著眼,看著永遠一團黑的蒼穹,無聲地對韓臨風說了聲對不起——現在的她,還不能為他生下孩兒……

  就像韓臨風所言,到了梁州,便要忙於籌備糧草的事宜了。

  雖然還不知六皇子那邊還有什麼後續的舉措,但是光籌備糧草的第一關,便開始棘手了。

  因為打劫了叛軍裘振,大發一筆橫財,梁州的糧倉還算豐盈。

  但是若要保證前方幾州在戰事時熬上數月,還是有些不周全。所以若是前方打持久戰,後方的糧草官就得做萬全準備。

  只是正經來路的糧食,這個節骨眼弄起來有些費勁。

  幸好韓臨風與李歸田大人的私交愈加深厚,李大人說,工部的大船已經建造完畢,到時候,他一定會排除萬難,留出足夠的船幫助北地運糧,解了韓臨風的後顧之憂。

  而蘇落雲在京城裡經營香料時,結識了不少船販客商,再加上籌備彥縣的法事,她也認識了不少糧商。

  這些糧商裡有幾個走的是明暗兩手買賣,除了明面上的正經糧鋪子,私下裡也有不少運糧的管道。

  落雲將這些人脈關係也都交給了韓臨風,讓他手裡有些備選,早早做了籌劃,務求萬無一失。

  只有保證有糧,韓臨風這個督運才有得運!

  畢竟京城裡的那位六皇子已經給韓臨風準備了一雙精精緻致的小鐵鞋。就等著糧道出錯,順理成章推卸了王昀只退不打的責任。

  韓臨風此番接任的官職其實不算小,乃是遷西軍營掌管糧草的總督運。

  手下正經管著二十餘個押運官,外加三百人的押運兵卒。

  韓臨風一到梁州,原本的督運便給他接風洗塵,歡迎新督運入營。

  老督運拍著新任者的肩膀,意味深長道:「世子爺,看來你在京城裡人脈甚廣啊,竟然能謀得這麼好的差事!」

  他並非諷刺,而是真心實意地誇讚。因為這督運官若是在平時,當真是千金難求的肥缺。

  守著軍需糧食的官職,還怕撈不到油水?

  韓臨風含笑道:「是六皇子器重,在下也是銘記在心。」

  如此客氣一番,老督運便拍屁股走人了。韓臨風看著他那幾大馬車的傢俬,半晌不語。

  看來這個督運還真是正經肥缺,最起碼,上一任督運似乎賺得是溝滿壕平,滿載而歸。

  這糧草軍營的將官,大部分都是守家待業,帶著家眷常年駐紮。

  為了迎接新督運的到來,這些屬下們特意請了惠城酒樓的廚子來,在營地裡大擺宴席,迎接新上司。

  聽聞都是帶著家眷的,所以韓臨風也帶著蘇落雲來軍營裡走一遭,吃一吃接風宴,大家也正好相熟認識一下。

  不過他們二人來之前,這營帳裡的人已經笑開了。

  原來有從京城新調來的押運官,正跟相熟的老鄉講述了一遍這位新督運的來歷,以及他那盲夫人蹊蹺的姻緣。

  這等有意思的八卦,簡直聽得一眾屬下和家眷都樂開花了。

  我的天啊,朝廷這是派了什麼「神仙」夫婦下來!尤其是這北鎮世子,居然還曾當街乞討墊付酒錢,怎麼聽起來糊塗又窩囊?

  如此貴子,居然娶個瞎子老婆,他本人得是昏聵到什麼地步?

  先前的督運善於逢迎,對聽話懂事的下屬,也不太管束。大家一起發財,其樂融融。

  現在上司突然調任,來了個新督運,這些手下一時心裡還有些忐忑。

  可是現在知道了來者是什麼貨色,大家的心裡也是一鬆。只待一會來人,挑揀好聽的拍拍馬屁,大家也就天下太平,相安無事了。

  當韓臨風帶著蘇落雲入營帳的時候,起身相迎的那些下屬倒是毫無防備的一愣。

  我的天,朝廷這是派了什麼神仙夫婦下來?

  只見男子長身玉立,面容俊朗,一身黑色戎裝襯得腰板筆直,看向人的時候,眸光深邃逼人,讓見者下意識要躲閃。

  而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身材窈窕,容姿明豔,行走之間,宛如細步踩蓮,被一圈狐毛圍脖襯得臉頰細白如雪,尤其是那一雙眸子,真是星辰匯聚入秋水,烏髮之上盤著珍珠鑲嵌的芙蓉花,看上去雅緻極了。

  如此郎才女貌的一對,同時映入眼簾,真是衝擊得人一時無話,只顧著傻傻欣賞。

  最後,還是遷西軍營的一位老押運官陳群最先反應過來,滿面帶笑前來相迎。

  陳群是遷西糧草營的老資歷,原本眾人都以為下任督運應該由他接任,沒想到京城天降了個紈袴子。

  陳群表面沒有說什麼,這心裡卻老大不樂意。

  上任督運便是個甩手掌櫃,底下一應事務都是由著陳群來張羅。

  本以為伺候走一位爺,便該他陞遷了,沒想到又派下來個廢物點心,還是梁州北鎮王府的世子。

  陳群在此地耕耘甚久,也知道北鎮王府是個什麼樣的破落戶——就是頂了皇室宗親名頭混日子的沒落門戶,沒什麼了不起的。

  所以他表面恭敬,可是這心裡卻對新任上司沒什麼敬意。

  當幾盞酒罷,韓臨風問起了糧草營的輜重數量,還有運糧的日常時,陳群笑道:「這些都記錄在冊,不急不急。您一路風塵僕僕而來,還是先歇息一下。在下一向幫著上任督運掌管糧草營的事務,也會盡心幫著世子您熟悉的。」

  落雲聽了這話,將酒杯慢慢放下了。她掌管鋪子時,也遇到過這樣的掌櫃,表面上看起來熱情客氣。

  可是一問鋪子上的要緊事兒就一推三六五,所問非所答。

  這類人,往往私下裡搞了鬼名堂,欺負東家年少,自己就瞞天過海,混些好處。

  韓臨風好像沒聽出來的樣子,衝著陳群微笑舉杯:「如此說來,有了老陳你,我倒不用心急了,對了,我對營地還不熟,一會便請你代為引路,去糧庫走一走?」

  陳群聽了連連點頭,滿口稱是。

  於是一行人吃完了飯,又在屯糧的糧倉走了走。

  梁州土地貧瘠,不甚產糧,但幸好天氣還算乾燥,適合儲存,天南海北運來的輜重都要在這裡儲藏,然後再運往前線。

  嘉勇州雖然離此不遠,可是氣候卻大不相同,那裡因為靠山,氣候陰冷潮濕,是存不住太多糧的。所以每隔一兩個月,就要運一次糧。

  在巡查糧庫的時候,韓臨風又不緊不慢地問了些要緊的問題,比如這些糧庫的底座有些陳舊破損,為何還不修繕?要是雨天滲水,糧食豈不是要發霉了?

  不過陳群這個老油條還是言語打著太極,就是不聊正事。

  若換個雷霆手段的上司,當場就會申斥陳群,給他來個下馬威。

  可韓臨風卻好似不懂官場駕馭下屬的這一套。在自己的部頭,儼然地裡新長的菜,讓羊啃了都不自知。

  如此一來,陳群徹底放心了:就這?來幾個都是白搭!

  其餘的部下也紛紛放下高懸著的心,有幾個甚至還大著膽子跟韓臨風邀約賭局,準備以後得空小賭一把,鬆泛一下。

  韓臨風也是來了興致,居然不能等,再回到大營時,與眾位部下挽起袖子搖著骰子,玩得不亦樂乎的樣子。

  如此荒誕走板的接風之宴席,在場的家眷們也是未曾見過。

  一個個瞠目結舌之餘,互相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下眼神,轉而意味深長地看著蘇落雲。

  一個瞎子,本就可憐,卻嫁給了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

  其中一個夫人,還壓低嗓子,跟陳群的夫人說道:「我聽說這位在京城裡包了好幾個花魁娘子,跟許多小姐也有些風流野史,你說,他怎麼就找個瞎子當老婆?」

  陳群夫人仗著蘇落雲看不見,挑了挑眉,在搖骰子的聲音裡也壓低了嗓門道:「找個看不見的,才不好管他,風流起來,也更自在啊。」

  她這一番話,再次引得諸位夫人捂嘴悶笑。

  落雲坐得離夫人們不算太遠。看來這幾位夫人是仗著營帳裡嘈雜,才在一起交頭接耳打趣著她這個瞎子。

  可惜她們不知道,瞎子不光鼻子靈,耳朵也分外靈。在一片漆黑中,她只能專心聆聽聲音,辨別週遭的變化,所以這些奚落之言,一點也沒浪費,全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不過她微笑著不動聲色,直到其中一位夫人,又開始小聲道「堂堂世子,怎麼喜好賭博」時,

  她突然出聲無奈地笑:「我家世子就好這個,若不賭得過癮,回去吃不好,睡不香……香草,再給世子拿些銀子,免得他耍得不痛快……」

  眾位家眷一聽,得!我的娘,這麼小的聲音,她怎麼也聽見了?難道她們先前說的壞話,也被世子妃聽到了?

  一時間,就算落雲看不見,也能猜到,這幾位夫人一定面色青黃,猶如秋天斑斕的菜地。

  諸位夫人心裡忐忑,可是看蘇落雲氣定神閒的樣子,又好似沒有聽到。

  一時間,她們的心就像爺們兒手裡的骰子,也跟著忽上忽下。

  蘇落雲偏還頻頻衝著她們笑,惹得夫人也跟著回笑,全然忘了她是看不見的。

  好不容易,韓臨風玩得盡興,這些手下雖然公事上不交實底兒,可賭桌上卻個個大方得很,輸給了新上司不少的錢銀。

  韓臨風伸了伸懶腰,吩咐慶陽將銀子收一收,就準備送夫人回梁州了。

  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梁州不像京城,到了夜晚就清冷多了。不過街角巷尾還是會有湯麵攤在支著火。

  兩個人在糧草營虛以委蛇,其實都沒吃踏實,已然錯過了飯點,若回王府叫廚下做東西吃,也要等等。

  於是韓臨風乾脆拿賭贏的銀子請客,請落雲在街角的湯麵棚子裡吃熱乎乎的湯麵。

  這類民間小食,講究的是味濃解饞,與王府裡精緻的搭配又是不同。

  韓臨風在落雲的湯麵裡加了一勺辣子,喝上一口足夠驅散夜晚的寒涼。

  落雲毫無防備地喝了一大口,結果嗆得鼻頭都紅了。

  韓臨風笑看著她嬌憨的模樣,又在她的碗裡加湯,沖散味道。

  落雲沒好氣道:「我現在就指著鼻子呢,你這一勺辣子加進去,我的鼻子都要廢了。」

  方才在糧草營巡視糧倉時,她也跟著一群女眷,走在這些糧草營的軍官後面。

  雖然看不見,可是她的鼻子卻嗅聞到了不妥。

  那些糧食保管得並不妥當,有幾個糧倉甚至有股子潮霉味道。

  雖然糧食儲存一般都有損耗。可這是陣前,那些糧食都是給打仗的官兵吃的。

  損耗小些也就罷了,發霉的太多,臨時上哪找糧食替補?若是將發霉的糧食給將士吃,只怕沒等上戰場呢,一個個都倒下了。

  這個糧草營,倒也不必六皇子花心思下絆子,本身就是千瘡百孔,問題真是大得很哪!

  聽她說完,韓臨風也是徹底服了她的狗鼻子了,捏了捏她的鼻尖道:「你說得不錯,有幾個倉庫的牆腳破裂,沒有及時修補,應該滲透進雨水了。不過我看他們倒像是故意的,總得有個由頭去上報損耗,然後他們才好倒賣糧食,填平賬目。這些東西,欺上瞞下,看來是準備將我架空起來,只等出事的時候,再推我出去做了替罪羔羊。」

  落雲沉聲道:「糧草營攏共就那麼多的人,想要整治倒也簡單。擒賊先擒王,只要將陳群那個老油條先煎炸了,其他的也就好處置了……」

  韓臨風道:「不急,且緩一緩……」

  說完之後,他便不再說話,似乎在沉思什麼。

  落雲的眼睛看不見,平日雖然已經習慣。可每當這時,二人獨處,他不出聲時,她總會有種隱隱的失落感。

  她看不到他的喜怒,也沒法替他開解分擔,由此升出的無力感,也是無解。

  她垂下眼眸,慢慢攪動著自己的湯碗,儘量不發出聲音,免得攪了他的沉思清淨。

  韓臨風其實在想著北地的事情。

  他的義兄曹盛已經許久沒有同他聯絡了,而一直以收復失地為旗號的義軍,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變了味道。

  因為今年接連的洪水天災,許多一無所有的災民也紛紛投奔義軍,現在那義軍高舉的大旗,除了以前收復故土的口號,又多了「攘除貪官」。

  這旗號一變,整個義軍也為之一變。以往冬日,鐵弗人都會拔營起寨,遷往別地。當大雪漫飛時,邊境也能安穩太平一些。

  可是現在義軍接連攻向大魏軍兵把守的州縣,又鬧著要封國號,這眼看著要揭竿而起,冬日都不見消停。

  這顯然違背曹盛的初衷,可是他隱隱被那裘振架空,處境也是岌岌可危。

  他先前曾經收過信,說曹盛半年前身中刺客毒箭,雖然及時救治,可是餘毒未清,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

  那個裘振,似乎有意娶曹盛的女兒為妻,成為曹盛的女婿,便可以順理成章接過曹盛的這些基業。

  曹盛當初扯起大旗只為一腔愛國熱血,收復故土,卻不想被人竊了幾年來的根基,他的親信打了幾次敗仗,傷亡慘重,在義軍中的聲望漸漸不及那常勝小將裘振。

  如今曹盛病入膏肓,也許只能眼看著妻女被野心人利用……

  想當初,他和曹盛不過江湖相逢,惺惺相惜而結拜一場。卻想不到,結拜二兄弟的人生際遇也是如此相似。

  曹盛誤收了狼子野心的部下,如今生死未卜。而他也要被別有用心的權貴利用,將要充作替罪羔羊。

  如今北地就是一盤錯綜複雜的棋局,局中的每個人似乎都身不由己,只能走走看看……

  當他終於抬頭時,卻發現落雲一直安靜地坐在他的旁邊,湯麵已經攪得爛軟,也不見她吃。

  「阿雲,怎麼不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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