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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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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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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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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3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秘而不宣

  沒想到慶陽入了一次京,嘴巴變得嚴實了。

  落雲也沒有為難他,只要世子安然無恙,那她也就沒有什麼太擔心的了。

  船隻行駛到了京城附近的河埠頭時,落雲立在船頭就能遠遠眺望到京城的城牆了。

  她上次回京城的時候,坐的還是艘破破爛爛的船,在船上凍得瑟瑟發抖,也是在那艘船上,第一次遇到了受傷躲避的韓臨風。

  可這次回京,沒想到能坐上皇家御船,如此坐一遭,卻有種心裡不踏實之感。

  這一路上,雖然船上有鋪了絲綢軟褥的大床,落雲卻躺都不敢躺一下,生怕玷污了龍床。

  如此坐在椅子上,時間久了真是腰酸背痛!幸好路程不算太遠,終於到了。

  等下了馬車時,前船上的人已經坐了馬車朝著京城魚貫而去。

  落雲抬眼看了看前來接她的車,又是鎏金鑲嵌著碧璽寶石的奢華……世子這是將陛下的船塢、馬廄都掏空了?

  就算他護駕有功,如此行事,也未免透著猖狂。落雲坐在華貴的馬車裡,透過車窗看著通往京城大路兩旁的情形。

  現在京城應該是真平定下來了,再不見她從梁州一路走來的流民遍地乞討的情形。

  沿途可以看見許多排列隊伍的兵卒進出。落雲聽那些兵卒說話口音,還有他們被北地寒風吹出來的粗糙面頰便猜出,他們應該都是韓臨風手下的士兵。

  看到他們,落雲的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下。

  只是在入了城門之後,落雲記憶裡的繁華街市全都變得滿目瘡痍。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被打砸劫掠過的樣子,許多百年老店的招牌也變得殘破不堪,不過已經有店舖夥計在收拾店面,看來準備休整一下,再繼續營業。

  落雲原本以為馬車會帶著她去曾經居住過的世子府裡去。

  可是沒想到,馬車拉著她一路到了皇宮的後門來。

  當落雲下馬車時,可以看到負責採買的宮人正拉著馬車進進出出,往宮裡運送食物,還有器具一類。

  慶陽道:「現在非常時期,您若是走正門,難免要被人看見,為了免些口舌,委屈您得走後門了。」

  落雲疑惑地問:「世子現在在宮裡?」

  慶陽點了點頭:「陛下自回宮後,龍體愈加欠安,王爺和世子都侍奉左右,便也住在了宮裡。」

  落雲聽得眼睛都瞪圓了,他倆雖然是韓氏宗親,可並不是陛下的親兒孫輩,就算要龍榻盡孝,也輪不到他們啊!

  再說,住在宮裡?這是為了保障陛下的安全?

  不過既然陛下龍體欠安,要她入宮大約是要走一走禮數,給陛下問安一類。

  過了一會,慶陽又道:「世子好像在偏殿議事廳與諸位將軍商議京城佈防的事宜。一會我去面呈世子,會有宮人隨侍,帶著您入宮。」

  落雲點了點頭,看著慶陽急匆匆朝著偏殿議事廳而去。

  可是走著走著,落雲發現自己去的好像並不是臣女王侯夫人入宮等候的廳堂,而是轉往了後宮西側的寢殿。

  雖然她當初看不見,可是入宮時的路徑都是牢記在心的。

  看著那後花園的情形,她越發篤定自己走的不是以前入宮的路。當走在雕樑畫棟的宮殿裡時,蘇落雲的心也越發不能著地。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忍不住開口問前面引路的宮人,要帶自己去哪裡。

  這皇宮已經來來回回進去幾伙王爺了,個個都馬上稱帝的架勢,然後沒幾天的功夫就掉了腦袋。

  如此換了幾回主子,宮人們現在也都是麻木了,要知道陛下雖然回宮,可卻是擔架抬回來的,看樣子也時日無多,誰知道過幾天會不會又出亂子,再有人闖進來稱王稱帝。

  這些宮裡的老油條們秉承少說話老實當差的路數,嘴巴跟生鏽了似的,只悶聲不吭,低頭引路,早到地方早交差事。

  落雲反覆問了幾遍,都得不到一句回話,也是氣得不想再問。

  當終於到了一處宮殿時,宮人這才低頭轉身恭請道:「請世子妃在這裡休息,等候北鎮世子,若是需要什麼再吩咐奴婢……」

  說完之後,幾個宮人便如遊魂一般消失在宮殿的層層帷幔之後。

  寄秋和香草環顧這處寢殿,雖然地處的位置偏僻了些,不過桌椅倒是精美得很,香爐裡點著繚繞冷香,被子看上去也是新的。

  落雲繞走了一圈,也看不出這裡有住過人的痕跡,應該是給她新準備的。

  這一路坐船而來,落雲真是覺得腰肢痠軟,疲累得很,雖然搞不清現在的狀態,奈何疲累上頭,她還是脫了繡鞋,和衣躺在床榻上睡著了。

  落雲是有些認床的,每到一個地方,都需要調整一下才能睡安穩。可是不知是累過頭還是怎麼的,這次居然沾著枕頭就昏沉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有些綿長,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到了掌燈時節。

  而香草和寄秋她們也不知所蹤。

  這寢宮雕樑畫棟雖然精美,可是先前顯然遭過洗劫,缺失了許多的擺件家具,雖然也擺了些必須的桌椅和櫃子,但是這點傢俬對於偌大的宮殿來說,還是不夠,因為還沒來得及補全,顯得空蕩蕩的。

  躺在若大的宮殿裡,聽著風從窗子吹來,似乎都打著迴旋的哨聲……

  落雲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眼盲之初的感覺,茫然四顧,不知身處何處。她起身喚香草和寄秋她們。

  可是連喊了幾聲都不見人回話。

  落雲突然瞪圓了眼睛,腦子閃過一絲念頭,讓她入宮的真是韓臨風嗎?

  那個遊山樾有通天的本事,會不會設下了什麼圈套陷害了韓臨風。而遊山樾曾經當著她的面兒說了許多露骨之言,會不會是她被騙了進來,被遊山樾當成禮物呈獻給某個得勢的藩王?

  這麼一想,落雲騰得跳下了地,快速來到了門前,準備查看屋外的情形。

  可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似乎有許多人走來。

  落雲緊張地摸了摸自己頭上的護身髮釵,有些懊惱自己沒將曹佩兒送給她的蒙汗藥帶在身上。

  一會若進來的真是哪個好色之徒,她孤身一人也只能拚死與他一搏了……

  就在這時,門口處似乎傳來了馬靴踏地,帶著迴響的腳步聲。

  落雲一個閃身,躲在了一旁的屏風之後,透過縫隙去看。

  在昏暗的燈光裡,她也看得不大真切,似乎有不少人進來,手裡似乎端著托盤吃食,香氣瀰漫。

  其中有一個人越過那些宮人,大步流星入了內室,當撩起帷幔卻發現床上無人的時候,不由得沉聲怒道:「世子妃哪裡去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落雲整個人都鬆懈下來,只覺得一陣眩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這時,那人也聽到了動靜走了進來,挪開屏風,便看到了白著臉兒坐在地上的小可憐。

  「你怎麼躲到這裡來了?」韓臨風連忙彎腰將她一把抱起,大步流星地朝著床榻邊走去。

  落雲此時心緒經過地火兩重天,躺在久違的寬大懷抱裡,憋悶許久的不安終於找到了宣洩的出口:「你……還好意思問,這麼久都收不到你的信兒……我還以為,還以為……」

  話說到這,落雲便開始放心地大哭了起來。

  在韓臨風的印象裡,落雲哭得次數不多。除非是有大喜大悲的事情,不然骨子裡倔強的她是絕對不會掉眼淚的!

  可是現在她哭得彷彿宣洩一般,肆無忌憚,倒像是做噩夢驚醒的孩子,更咽得止都止不住。

  韓臨風有些慌了神,面對彥縣的滔滔洪水都沒有現在這般無措。

  「是我不好,不過我早先不知你來了京城,都是往梁州送家書……你看我現在不是無事,別哭了,好不好?」

  可是落雲才不管他的解釋,一頭紮在他的懷裡哭得止不住,其實她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就是想任性地哭一哭。

  在戰場上殺伐果決的戰神算是栽了跟頭,一頓軟語哄弄,見說什麼都不管用,最後乾脆用薄唇封住了櫻桃小口,將她的哽咽哭號盡數封上。

  那些正往屋內端送菜品的宮人見狀,紛紛低頭識趣退下。

  待只剩下他倆人的時候,韓臨風才意猶未盡地鬆開了她的香唇,用拇指揩拭她的眼淚道:「不過月餘不見,你怎麼變成了哭包?卻讓我看看還哪裡水多?」

  落雲被他說得破涕而笑,也覺得自己方才的有反應有些大,純粹是自己嚇唬自己。

  「誰知道香草和寄秋那兩個丫頭跑到哪裡去了,我叫人也沒有過來的,自然是心慌。」

  正說話呢,她的肚子就開始咕嚕嚕地叫。

  韓臨風捏了捏她的鼻尖道:「我一早就回來了,還挨著你睡了一會呢。後來看時候不早了,便出去吩咐人端些你愛吃的來,香草和寄秋也去準備你換洗的衣服去了,我尋思自己在這,也不必留些臉生的人來伺候你,便也沒留別的宮人。

  說著,他彎腰將她的鞋子擺好,幫她穿上,再拉著她的手來桌邊吃飯。

  其實韓臨風很享受給自家小娘子穿衣提鞋的事情,這就跟小孩子愛玩娃娃是一個道理,手邊有個精精緻致的娘子,誰不手癢想要打扮打扮?

  可惜落雲以前眼疾未痊癒的時候,自尊心奇強,若是事事照拂周道,她心裡多半是會懊喪的。

  於是韓臨風這點隱秘的愛好也無用武之地。

  而現在落雲雙目恢復,此時身邊也無其他婢女,他再事必躬親,也不必心存顧及了。

  落雲看他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做起這類伺候人的活計來,竟然這般順手,一時心裡蕩漾起了甜意,再看看周圍的宮殿,半開玩笑道:「幸好你只是個世子,若是宮裡的陛下這般伺候女人,被人看見了,非得將我吊在城門上,被罵成禍國的妲己。」

  這本是夫妻挨在一起耳語的閒話,可是韓臨風替她夾菜的手微微一頓,復又平和說道:「難道做皇帝的都不會疼自己的女人了?哪有你說的這麼誇張!」

  落雲也覺得自己在宮中拿皇帝開玩笑,就算是她跟夫君間的耳語,也是太過輕狂了。

  她趕緊吃了兩口飯,然後問道:「怎麼將我接入宮裡來了?難道是市面還不太平,你不放心我回世子府住?陛下現在的情況如何?那王皇后和六皇子又當如何處置?」

  其實落雲想問的事情還有更多,只是先緊著要緊的問。

  韓臨風繼續慢慢夾菜,還不緊不慢地說:「我讓御膳房特意燉了你愛吃的魚,你多吃點……」

  在瞭解韓臨風的人看來,韓臨風這個人喜怒不形於色,有些琢磨不透。

  不過落雲與他同床共枕了這麼久,還是能從細微處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的。

  就比如現在,這般顧左右而言他,一定是有什麼事兒跟自己不好開口。落雲慢慢吞下了嘴裡的飯,看著他英俊側臉,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

  韓臨風也知道自己身邊這個哭包擼幹了水分後,其實是個賊精的小狐狸,實在瞞不得太久,所以他乾脆放下了筷子,沉吟了一會,貼著她的耳朵道:「陛下……明日要召叢集臣宣佈退位傳承的詔書。」

  落雲點了點頭,這她也預料到了,畢竟聽說陛下在宮亂前,身子骨其實就要不行了,現在動盪剛過,趁著自己還有一絲氣息,早早立下國儲穩定民心才是正經。

  韓臨風看她點頭,才又接著道:「你也知道,剛剛的這場大亂就是因為國儲之爭而引起的。所以為了避免再起動亂,陛下秘而不宣,待朝中重臣歸來,再一起宣佈。我和父王都守在宮裡,也是怕陛下再遭不測,等明日陛下宣佈了詔書,我再跟你細細解釋。」

  落雲聽了,立刻明白,不再問下去了,畢竟干係國事,她直接聽結果就好。

  韓臨風卻還想著她方才的失態。落雲並不是輕易會膽小倉皇的女子,可是方才她躲在屏風後手握著髮釵的架勢,儼然要跟人拚命一般。

  落雲這才說出了她在仙隱山時,聽到遊山樾充滿了露骨暗示的話,然後她抬起大眼瞪著韓臨風道:「你派人來接我,卻一路都是神秘兮兮,我還以為那遊山樾手眼通天,已經成事,而你又落入了他的圈套而不自知。他又施了計策,把我誆進宮裡來送人呢!」

  韓臨風雖然聽了老崔稟報了遊山樾勾搭東平王的隱秘,卻並不知道蘇落雲上山被遊山樾言語調戲的遭遇。

  這也是他第一次聽聞遊山樾居然還暗示了蘇落雲,成了寡婦後可以投奔過去,他再給她安排錦繡前程的放蕩話,

  等落雲剛剛說完,韓臨風再也維繫不住寵辱不驚的平靜,氣得一拍桌子勃然怒道:「放屁!這老貨竟有如此之心!就是碎屍萬斷都不足以解恨!」

  落雲趕緊抬手摀住他的嘴:「我的爺啊,這是宮中,又不是家裡,你說話不要太大聲。我看這宮裡現在人事散漫,你說話也要當心些。那個老頭子不缺金銀美人,又是工於經營,他富甲天下,背後掌控著多少類似東平王的勢力,都是你我還不知的。且容得我們回梁州以後再慢慢與他算賬,不過……我聽聞趙棟將軍似乎著了他的道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聽到落雲說「回梁州」,韓臨風倒是略微平靜了些,淡淡道:「逼宮的名聲不好聽,何況陛下就在皇后手中,貿然出兵行宮,必定要累及陛下性命。東平王慣會經營自己的名聲,不想落得這等罵名,所以他當初想要拉攏趙棟做了他的馬前卒。」

  落雲一聽,便有些失笑:「上將軍何等耿直之人,怎麼會受了他的蠱惑?」

  韓臨風卻沉聲道:「他說動了……所以趙將軍才會率軍前往行宮逼宮,壓根沒有顧忌到陛下的安危……」

  啊?落雲聽傻了,趙棟也不是什麼奇珍美人能蠱惑收買的,他為何會做出這麼莽撞不討好的事情來?

  韓臨風繼續說道:「那遊山樾也是手眼通天,居然弄來了早年侍奉王皇后的嬤嬤的供詞,說是當年趙棟髮妻慧娘懷孕時,被皇后暗中用了手段,才會難產而亡……」

  蘇落雲聽到這,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事兒縱然是真的,她其實也不太意外。畢竟王皇后就是這麼一個冷血心腸的人,當初九皇子一直不得嫡子,也是這位皇后的手筆。而且她在自己的寢宮時,還借了宮妃進獻的香爐差點暗算了方錦書。

  若是當年,皇后心疼女兒一直不肯嫁,又礙於趙棟夫妻情深,便做了手腳害了慧娘的性命,也說不定。

  趙棟一直都放不下自己的愛妻,若是看到了什麼確鑿的證據,怒髮衝冠為紅顏也太是正常了。

  她明白了,趙棟之所以率軍衝入行宮,並不是要解救陛下,而是要去擒拿住王皇后問個究竟……

  想到這,落雲突然為一個人隱隱擔憂了起來——那遠在梁州的漁陽公主倒底知不知當年的隱情?她究竟是蒙在鼓裡,還是對母后的惡行視而不見?

  韓臨風卻突然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低聲問:「若是我們以後在京城裡過日子,你看怎樣?」

  落雲被問得一愣,她想到自己在茂林縣大大得罪了一干貴婦的行徑,若是在京城裡,豈不是日日要跟那些婦人相處?

  她以為韓臨風怕她回到故鄉,起了眷戀不捨之心,於是搖了搖頭,笑著道:「我又不是母親,對京城念念不忘,梁州就挺好的,在那待習慣了,回來都不太習慣了。你早點了結這裡的事情,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她這麼說,韓臨風的面皮卻更加緊繃,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聽門前有人低聲稟報:「世子,王爺找您過去,有要事商議……」

  落雲聽了,趕緊又夾了一口椒香牛肉送到裡韓臨風的嘴裡:「你快去處理事情吧,我這不必你擔心。」

  若是陛下明日宣佈即位之人,對於千瘡百孔的大魏來說,必定又是不小的震動。

  如今京城守衛空虛,手握重兵的趙棟也不知現在心緒風向如何,所以北鎮王父子必定肩挑京城皇宮守衛的重任。雖然二人久別重逢,有千言萬語未敘,可是也得先讓他緊著公事來。

  就在這時,香草和寄秋也回來了。韓臨風對落雲說宮殿周圍都是他的人,讓她放心繼續休息後,便匆匆而去。

  香草捧著剛剛去內侍監領的衣服對落雲道:「世子說除了慣常的衣服,還讓我們去給您備下幾件正式的袿衣,可是我們出門時帶的都是平常的衣服。幸好內侍監裡還有些平日給妃子們禮節祭祀時所用的袿衣,我們按著您的身量挑選了幾件,一會再試穿改改腰身,應該也可以。您過過眼,看看哪件更好些?

  落雲看了看,挑了一件顏色最素淨的。只是這類正式場合穿的衣服都有繁複的繡花,還有鑲嵌的珍珠瑪瑙,就算顏色再素淨,在陽光之下,裙襬衣袖口也要閃閃發光。

  這類宮內妃子穿的奢靡衣物,到底還是不太適合她。

  不過現在也不是挑揀衣服品味的時候,落雲剛見過韓臨風,心裡也有了底,至於京中的那些應酬,她其實也無多大的興趣。

  等到方家幫襯,扶立起了小皇帝的時候,她就是新任太后方錦書的眼中釘,哪裡還需跟那些貴婦們假惺惺地交際?

  對於所有宴請,一律稱病就是了,所以韓臨風命人準備這些華貴的衣服,大約是用不到的。

  她想著方才韓臨風親吻她時的甜蜜,不由得安心地笑。不一會睏勁兒便又上來了,她將臉兒埋在枕頭裡時,還模模糊糊地想,等得空了,須得請郎中看看,自己最近怎麼這麼睏乏?

  到了第二日,大魏空虛了甚久的太極殿終於掃落灰塵,在晨光下閃耀著昔日的光彩。

  流落各處的重要臣子們也紛紛歸位,雖然各個貴胄都在逃亡的日子裡滄桑了許多,可是想到陛下終於歸位,一個個還是喜氣洋洋。

  不過竣國公立在魯國公的身邊,看著站立在對面佇列的北鎮王父子,小聲嘀咕道:「我昨日到京了才知,原來迎回陛下的是北鎮王爺和他的兒子……方才入宮時,這宮內宮外也都是生面孔……依著您看,這是什麼陣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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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31: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一章 孔融讓梨

  魯國公此時也是神色複雜地看著對面的父子,他跟竣國公一樣,也是入了城後才知道更多的消息的。

  從種種跡象看來,不能不叫人心生狐疑。

  不過他努力淡定道:「你我都已經站在這朝堂上了,一切靜觀其變,不必先慌了陣腳。」

  諸王入京,沒想到先來的藩王佔儘先機,卻都丟了腦袋。

  而這姍姍來遲的父子二人卻有點黃雀在後的意思,也沒見他們使什麼氣力,居然就成了護駕有功的了。

  眼下陛下開朝升殿,若是能親自出來面見群臣,應該沒有受這父子脅迫。而且趙棟將軍也立在朝堂上,雖然他看著面色頹唐,目光陰沉了些,可他的手裡有北征的重兵。

  趙棟為人方正,並非那類心懷野心之輩,若是北鎮王父子有異心,趙將軍也絕對不能容他們。

  想到這,魯國公也給自己定了定神:只要陛下立詔,冊封了九皇子的遺孤,那麼就算大女兒受了六皇子的牽連,他方家也可以維持地位不倒。

  不過……他再次抬眼打量著對面的韓臨風——這個一身戎裝,寬頻束腰的高大男子,看起來睿智而深沉,跟他記憶裡那個觥籌宴會上塗抹水粉,身著華袍,腳踩著高屐的紈袴公子完全對應不上。

  若不是方才韓臨風與他開口寒暄,讓他聽出似是故人,他差點疑心北鎮王換了嫡子呢!

  一個糜爛的花花公子怎麼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竟然變化這麼大?

  就在這時,有太監呼喝聲打斷了魯國公的思緒——「陛下駕到」!

  眾人紛紛站好,恭謹彎腰靜候陛下早朝。

  當兩個太監攙扶個乾瘦的老者,錯著小碎步登上了龍椅時,眾人心裡皆是一驚:月餘不見,陛下竟然已經老邁得都要脫相了。

  魏惠帝被扶坐在龍椅上,身後和身側都被宮人用墊子擠好,這才勉強穩住了身子,然後他抬起昏花的老眼,看向下面,費力道︰「諸位愛卿,朕也是沒想到,還能與諸位再見……」

  這話一出,立刻觸碰了諸位愛卿這些日子心內的苦楚,想著這場變亂,臣子們也紛紛下跪哽咽著呼喚陛下。

  算起來,這是大魏近幾十年來,朝堂上哭得最情真意切的一次了。

  不過魏惠帝顯然不是來跟臣子們憶苦思甜的,他略抬抬手,示意臣子們都緩緩。

  待臣子們都收聲了,他才又道:「現在還不是你們哭的時候,待朕吊著的這一口氣不在了,你們再這般痛哭,朕也就無憾了……」

  這話一出,又有臣子撲搶進言:「陛下精神矍鑠,龍體康健,一定會百年長壽,鎮守我大魏萬里江山!」

  魏惠帝坐了一會,就覺得疲累得不行,所以聽了這繞樑三日的恭維之詞,也權當聽了個響屁——無用,而且膈應人。

  他乾脆撂下疲憊褶皺的眼皮,閉目繼續說道:「說起來,朕從父皇的手中承襲帝位以來,雖然也是兢兢業業,卻無甚建樹,愧對祖宗。幸好我韓氏皇族龍脈強健,族中的晚輩人才輩出,雖然遭逢變亂,也能及時平亂,保佑住了祖宗留下的基業。而且北鎮王與世子心懷大魏社稷,在北地招安了鐵面義軍,收復了故國二十州中的十八州,為朕立下了赫赫戰功,也讓朕總算有些臉,去見故去的先祖們……」

  聞聽了這話,諸位臣子的臉色都是一變。這鐵面軍的赫赫威名誰人不知,儼然已經成了叛賊裘振之後的又一大禍。

  可是方才陛下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鐵面軍竟然成了義軍?而鐵面軍居然被北鎮父子給招安了?這又是什麼時候的事?

  如今站在朝堂上的皆是幾大世家貴胄,平日是把持朝政慣了的。陛下的任何重要國策,都需要跟世家們商談,再任著幾家吵吵嚷嚷,上秤掂量一般,達到了某種利益平衡點後,再宣佈出來。

  可是現在,給鐵面叛軍正名這麼大的事兒,為何陛下沒有跟重臣商量一下,就宣佈出來了?

  那北鎮王父子居然掌握著北地的鐵面軍?難怪領著兵的東平王也敗下陣來,讓這父子二人救出了陛下。

  且不提群臣的面面相覷,老皇帝喘了喘氣,又繼續有氣無力道:「朕這一脈子嗣不成器,出了老六這樣禽獸不如的逆子,兄弟鬩牆以至於禍亂百姓,差點顛覆了大魏的百年基業。如今朕原本想要冊封的九皇子不幸離世,其他的諸位皇子並無才能出眾之輩,所以朕決定……」

  說到這時,魏惠帝再次頓了一下,環視朝堂下的諸位臣子後,將目光落在了站在佇列前的韓臨風父子身上,緩緩道:「朕決定,效仿聖德先帝,選宗中賢德子弟,擇賢禪讓,立北鎮王韓毅為下一代新皇,而朕即日起退位還朝,爾等當輔佐新帝,重振大魏明光……」

  這輕飄飄的話一說完,朝堂上的諸位臣子們都傻了眼,個個眼睛都瞪得像荷包蛋。

  方才陛下說了什麼?他立下的不是皇儲,而是退位禪讓?

  而且新皇也不是大家臆想中的,由方家扶持的九皇子遺孤,而是北地荒郊王府裡的一對偏宗父子?

  有些定力不夠的臣子甚至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肉,想要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夢中呢!

  而以李歸田為首的清流臣子卻率先反應過來了,開口稱道:「吾皇萬歲萬萬歲,恭喜陛下擇賢傳位,大魏江山必定綿延萬載……」

  而那趙棟,也是有樣學樣,黑著一張臉,木訥地開口恭祝陛下覓得賢良即位,並無半點驚詫反對之意。

  就在這時,魯國公率先站了出來:「且慢!陛下,北鎮王並非您之嫡系血脈,如何能傳位給他?陛下可是有何難言之隱,不妨趁著諸臣俱在,說給臣等來聽,若是有人膽敢挾持陛下,那麼臣等就算血濺太極殿,也絕不讓奸佞得逞,顛覆大魏朝綱!」

  說出這話的時候,魯國公是豁出去的。

  方家勢大,各地子弟無數,支撐了大魏的半邊天,至於朝堂上的其他世家也是大魏的頂樑脊柱。

  他北鎮王世子挾持了陛下,就想挾天子以令諸侯?也要看其他的世家們同不同意。

  不然的話,就算北鎮王有本事竊國,坐上了皇帝的寶座,沒有世家支援的話,最後也會如聖德先帝一樣,落得灰頭土臉讓出皇位的下場!

  有了魯國公起頭,其他的世家魁首們也紛紛站出發聲,懇請陛下三思,不可撼動了皇室正脈的傳承。

  魏惠帝倒是習慣了這些臣子們開口反駁他的話,畢竟他主持朝政這麼多年,都是這麼吵吵鬧鬧過來的。

  大約就是他修建自己的皇陵,挑選棺槨式樣的時候,不必詢問這些世家重臣的意見。

  所以他淡淡開口道:「北鎮王乃聖德先皇的嫡系血脈,朕看不出傳位給他,如何能撼動皇室正脈。對於大魏的天下百姓來說,立一個對大魏有功的皇族子弟,總比立一個襁褓裡的嬰孩要好……朕相信北鎮王不會恩將仇報,必定也會善待朕之子孫,讓他們衣食無憂,代代富貴榮華,是不是?」

  說到最後的時候,魏惠帝的語氣深長老邁的眼神不由得變得晶亮,緊緊盯著那北鎮王父子。

  北鎮王方才便已經跪下接旨,現在聽了陛下的話,連忙恭謹道:「臣與陛下乃是同宗血親,臣與子孫後代也必定會善待陛下子嗣,若違背此言,願永世不得超生!」

  魏惠帝點了點頭轉頭問史官:「北鎮王說的那些話都記下了嗎?一個字都不能漏!」

  待一旁記錄起居注,和記錄朝政議事的史官紛紛上呈了手寫記錄給陛下看後,魏惠帝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道:「傳位的詔書,朕也已經擬寫好了,一會便會昭告天下。之前的時局太亂,朕若不露這一面,怕是要流言四起,人心不定。如今朕的意思已經告知諸位,餘下的事情,便是新皇的差事了,朕累了,要下朝休息了……」

  說完這話,他便緩緩起身,由著小太監來攙扶他退朝。

  不過朝堂之下,被他的話炸得滿天飛的臣子還是回不過神來,依舊群情激昂地跪喊著陛下收會成命。

  魏惠帝為皇幾十年來,第一次可以頭也不會地大步離去,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些孩童惡作劇般的舒爽。

  如今大局已定,那些臣子們居然還是看不開世情。

  這天下的大事,其實都是掰手腕子的遊戲。就看誰的氣力大,才可一舉定乾坤。

  那一直忍隱不出的北鎮王父子如今兵強馬壯,豈止一朝一夕的韜光養晦?就連驍勇善戰的鐵弗人都被他們打得節節敗退,試問天下何人能敵?

  他就算不順勢禪讓,非要強勢立下九皇子的遺孤又能怎樣?不過就是又養大了方家外戚,滅了韓家皇室的根本。

  其實魏惠帝做出此等決定,也是經歷了一番心路掙扎,權衡了許久,才做出的決定。

  想當初,魏惠帝被奸猾母子脅迫至行宮,被鎖在行宮的一間房子裡。

  王皇后跟那東平王達成了利益交換的協議,然後便開始逼迫著他寫退位詔書。

  魏惠帝恨著這母子,如何肯從?最後堂堂一代帝王竟然被王皇后命人掰斷了小指,疼得他當場昏死過去。

  就在魏惠帝快要撐不住就要屈從了的時候,行宮裡突然殺入一支人馬。

  給王皇后送茶的小太監也突然從托盤下亮出了匕首,抵在了王皇后和六皇子的脖子上。

  就這樣,韓臨風派入的臥底順利控制局面。

  韓臨風一身戎裝走進屋內時,魏惠帝費力睜開了眼睛,恍惚中彷彿看到了聖德先帝。

  當年聖德先帝登基的時候,他還是六歲的孩童,而他的父親還沒篡位,只是聖德先帝的皇叔。魏惠帝跟在父親的身後,朝著天子施禮。

  那時的聖德魏宗帝意氣風發,跟眼前之人的氣場何其相似?

  魏惠帝眯縫著眼,以為自己大限將至,而死去的聖德先帝前來責問他為何弄丟了祖宗的江山……

  一時間,魏惠帝竟然是覺得羞愧難當,哽咽地哭出了聲音來。

  直到眼前的英挺青年朝著他跪下施禮,口呼陛下,他才恍惚過來。

  待那青年表明自己是聖德先帝的曾孫輩——北鎮世子韓臨風時,病入膏肓的他,不顧小指疼痛,竟然掙扎半坐起來,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著眼前脫胎換骨般的青年。

  想到王皇后這兩天逼迫他寫下讓位東平王,同時大赦王家諸人的詔書時,魏惠帝陰沉著臉道:「你也是來逼迫朕的?」

  韓臨風跪下恭謹道:「先祖冊封同姓王,乃是為了避免秦皇曹魏一類皇室遇險,中央孤立無緣。我與父王入京就是為瞭解救陛下於危困,若是陛下身體無礙,我等願意護送陛下回宮。」

  魏惠帝卻不信他之言,沉吟道:「你沒有跟王家達成什麼協議?」

  韓臨風沉聲道:「我與父親身在北地,與諸位世家並無深交,此番帶兵入京勤王,不曾與人談條件,也不需要談……」

  魏惠帝看著眼前英武的青年,眯眼又問:「我聽聞北地的鐵面軍,已經征討了北地大半故土,還聽聞北鎮王府與鐵面軍過從甚密,這些可是真的?」

  韓臨風依舊坦然道:「不是征討了大半,而是已經過了丘台山,只剩下最後兩州。待臣等助陛下平定京城叛亂,自可再回轉北地,盡數收復故土,以慰韓氏先祖在天之靈!」

  他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坦然承認自己才是鐵面軍真正的統領,指揮千軍萬馬收復故土的那第一反賊!

  魏惠帝藏在褶皺裡的眼睛簡直都要炸裂開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昔日紈袴。

  那個爛泥扶不上牆的韓臨風,居然有這等本事!

  這個昔日沉溺於酒杯的紈袴,調兵遣將時的氣度沉穩,儼然是浸染兵營的老帥一般。老皇帝被抬在了擔架上,一雙老眼卻始終緊盯著那高大的青年。

  想起昔日裡,他每次在御書房裡痛斥這個皇宗晚輩不求上進,惹是生非時,他都是低頭恭謹地聽,從來不曾抬頭。

  魏惠帝突然後悔,那時,為何不曾叫他抬起頭來,那樣的話,會不會發現這個青年眼裡的桀驁深沉?

  他也終於明白了這個小子竟是韜光隱晦的高手,臥薪嘗膽的行家。他竟然昏花了眼,將個雄鷹看成了圈養的家禽……

  不過事已至此,韓臨風難道不想逼宮篡權奪位嗎?他這麼想了,也這麼問了。

  恰逢行軍途中,韓臨風一邊親自用水壺給老皇帝餵水,一邊淡淡道:「陛下龍體欠奉,不必多想。所謂高處不勝寒,人人都想得之的,未必是臣想要的。九皇子雖然遇害,不過我已經得到了瑞王妃和小世子的下落。現在已經派人前往護送瑞王妃母子回京。陛下的子嗣人丁興旺,無論陛下冊封哪一個,只要他是個明君,臣與父王定然竭力輔佐,誓死效忠!」

  這一番話不帶半點威脅之意,可是陛下卻覺得句句都是威脅。

  現在的北鎮王府父子,兵強馬壯,更有救駕的偉功在身,更是一手掌握了整個京城,誰人能與將鐵弗人打得屁滾尿流的鐵騎爭鋒?

  這樣的藩王,既有兵權在手,又有民心所向,還會在乎他這麼一個苟延殘喘的老者想要立誰為帝?

  無論是哪一個為皇,就算這父子擁戴,最後也不過是被扯了線的傀儡,任憑人來拿捏。

  再回想當年自己的父親竊得了聖德先帝地位之後,對待聖德先帝太子一脈的打壓,老皇帝不由得脊樑一顫,倒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自己的子孫擔憂。

  因為皇后善妒狠毒,在他的後宮裡,世家妃子的子嗣幾乎都沒有留存下來,那些身份卑賤的宮人之子,就算立了,也是立不起來的。

  至於老九遺下的那一點骨血,倒是有方家的支援。可是自己已經苟延殘喘,活不了幾日。一個襁褓裡的嬰孩作皇帝?

  那麼方家遲早成了下一個長溪王家!至於老六那個孽障!他若成皇,那麼他的兄弟便一個都留不下!

  從行宮到皇宮的一路上,老皇帝都是對這北鎮王世子存著戒心,可是這一路之上,韓臨風對擔架上的陛下都是恪守禮數,算是給足了陛下都是恪守禮數,算是給足了陛下面子。

  韓臨風治下的軍隊訓練有素,雖然期間遭遇了幾次伏擊,都能在韓臨風的指揮下鎮定自若,安然化解。

  人都有慕強之心,而風燭殘年的魏惠帝不得不承認,這個聖德先帝的後人,身上自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帝王氣場,他自己的那些孩子才是在京城浮華裡養廢了的。

  若是叫他們與這樣的在沙場馳騁過的凶獸爭搶,無異於是綿羊餵了凶狼。

  當馬車終於入了京城時,老皇帝顫抖著手,撩開車簾往外望去,昔日熟悉的京城長街,已經滿目瘡痍。老皇帝看了一會,又顫巍巍地將簾子放了下來。身為帝王,卻看到治下繁華的京城竟然如此衰敗,這種羞愧之情,足以擊垮一個垂暮老者。

  等到回宮的時候,就是對東平王等一眾藩王的治罪處決。

  下令處死的聖旨雖然是魏惠帝下的,可是人的腦袋卻都是韓臨風派人砍下的。

  老皇帝也被抬來觀刑,除此之外,還有宮裡的皇子公主們。在看到斬落到第五個人頭的時候,那些皇子裡有些膽小的,竟然放聲嚎啕大哭,嚇得尿了褲子……

  陛下也便閉了眼,無力地搖了搖手——罷了,罷了!他不是好帝王,也不是個好丈夫,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是想要維護自己的兒女們,做個稱職的父王……

  那日回宮之後,魏惠帝終於下定了決心,主動宣了北鎮王前來陪他下了一盤棋。

  這盤棋,步步都是討價還價,句句都是試探人心。

  最後魏惠帝決定做個識時務者,為了自己餘下的子孫試著討要一個出路,免得他們的人頭也掉落在午門的血泊裡,也算為殘破不堪的韓氏江山尋個鐵腕有力的帝王。

  這樣一來,與其等人架空爭搶,不如主動將帝王主動禪讓,換來韓家父子對他餘下兒子的優待。就算將來,他們也如當初北鎮王府一般發配到邊疆僻壤,也比被血染長街,身首異處要強。

  不過魏惠帝的這番心路歷程顯然不被臣子們理解。

  他將爛攤子甩給了北鎮王父子後,便由著太監攙扶著施施然離去。而殿內的群臣立刻沸騰,看那架勢似乎要吵翻天。

  北鎮王看了看兒子,韓臨風卻是悠閒看著這群吵得臉紅脖子粗的群臣,突然拍了拍手掌,一隊滿身鎧甲的勇士便捧刀紛紛立在了殿堂之上。

  魯國公瞪眼道:「你……你想做什麼?難道是要弒殺臣子在這太極殿上?」

  韓臨風說道:「我父王為人謙卑,對於陛下禪讓帝位的決定也是誠惶誠恐。但君王之命,怎好違背?既然陛下聖心已決,諸位也聽得清楚明白,那麼父王只能承受君恩,挑起大魏萬里山河。可我觀諸位,對於陛下的聖意似乎頗有微詞,大有越俎代庖,替萬歲下旨的意思。這與東平王私製龍袍,公然僭越皇權何異?難道你們當陛下的聖旨是鄉間里長的話,可以讓村夫們家長里短,當面駁斥嗎?此乃太極殿,膽敢冒犯聖意,大逆不道者,下場當如此!」

  說話間,韓臨風伸手抽出了一旁侍衛佩刀,朝著殿堂上雕刻著犼獸的廊柱投擲過去。

  只聽哢嚓一聲,那鎮殿之用的犼首頭顱已經被斬落下來,滾在了魯國公他們的腳邊。

  就在眾人被昔日紈袴突然顯露的一手完全震懾住,滿堂安靜的時候,韓臨風又對一旁的史官道:「如再有出聲反對陛下聖旨者,當標註他的忤逆罪行,姓名,卒年。」

  史官不解道:「卒年?」

  韓臨風冷聲道:「自然是此時此刻,難道還要留著逆臣過夜嗎?」

  史官微微縮了縮脖子,趕緊點頭表示明白,然後轉頭目光掃視殿內一幫臣子。

  方才他們還大呼小叫,群情激憤。可是現在全是被掐了脖子的鵪鶉,都默不作聲了。

  畢竟人家韓氏父子並沒有軟禁陛下,行了逼宮的苟且,而是陛下召叢集臣,親口宣佈的禪讓。

  跟其他藩王相比,這北鎮一支可是聖德先帝正宗一脈。若是當年沒有丘台山被圍之事,這萬里河山可都是人家的啊!

  魏惠帝說歸還朝政,這等佳話堪比孔融讓梨,完全可是載入史冊,名垂千古。

  他們現在人在殿上,便是板上的魚肉,此時若再叫囂,就算丟了腦袋,也只能在史書留下忤逆聖意的罵名。

  大殿內的驚天之變,很快就隨著陛下親筆詔書的下達,傳遍了京城各個府宅子了。

  曾經在茂林縣城裡,幫著方錦書去嘲諷蘇落雲的那些夫人們,全都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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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3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二章 家事國事

  她們發現自己不光站錯了隊,還在未來的太子妃面前極盡能事的嘲諷,簡直是拿著一家老小的人頭在過嘴癮啊!

  有幾位不經事的,當場便痛哭了起來,餘下的也開始變得惶惶不可終日,只恨不得京城馬上再入一夥藩王叛軍,趕緊反了那北鎮王爺吧!

  而竣國公府簡直是亂了套,竣國公夫人呆坐在椅子上都聽傻了眼。

  竣國公此時恨不得煽這蠢婦兩巴掌:「我當初就說,既然已經定親,也就認了。先開口提退婚,情義全都站不住腳,讓你且緩緩,莫要撕破了臉!可你和老二擅作主張,就這麼的生生將人家一家老小都得罪了!」

  如果當時不曾退婚,那他竣國公府就是娶了新帝的女兒,榮寵無限。可是他這位夫人倒好,不光通過下作手段悔婚,在茂林縣避禍的時候,還出言奚落人家,將人是得罪得透透的。

  竣國公想起大殿上那北鎮世子揮刀砍斷犼首的架勢,就覺得滿府老小的前景黯淡,也不知道京城裡那些被打砸的藥鋪有沒有開門,他要不要買些耗子藥,讓一家老小走得安詳些。

  竣國公夫人卻是喃喃自語:「陛下是在行宮被關傻了?怎麼能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

  竣國公氣得暴跳如雷,指著夫人的鼻尖罵道:「這個時候還敢說陛下的不是?我當初真是瞎了眼,娶了你這等蠢婦!」

  竣國公夫人從嫁進來以後,一直都在家裡說慣了上句,她可從來沒被夫君指著鼻子這麼罵過。

  可是她這次闖下的禍也實在是太大了,只能捂著鼻子,哽咽地大哭起來。

  且不說竣國公府的雞飛狗跳,再說魯國公也是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上。

  可是還沒等他跟府裡的女眷扔炸彈,府裡就先出了事情。原來那照料小世子的奶媽因為睏頓,稍微打了個盹,結果一睜眼的時候,就發現身邊的小世子不見了。

  她急急去找時,卻發現瑞王妃抱著那嬰孩正站在水池邊,突然手一鬆,將孩子掉入了水中。

  奶媽嚇得「嗷」一聲叫了出來,急急跳入水中,將那嬰孩給撈了上來。幸好那孩子出生沒多久,還有些在羊水裡的本能,入水之後就自動閉氣了,可就是這樣,小嬰孩被救上來之後,也嚇得是哇哇大哭。

  這一團亂自然又引來了僕人通稟魯國公夫人。魯國公夫人急急趕來時,看著濕漉漉的外孫也心疼得不得了,瞪眼問方錦書,她到底想要幹嘛?

  方錦書看著那肖似九皇子的孩子,毫無愧色平靜道:「他動來動去,我一時沒抱住,他就掉下去了。」

  魯國公夫人先前是聽了奶媽講訴的,壓根不相信女兒這等鬼話,一個襁褓裡的嬰兒,能有多大的氣力?

  於是她扯了女兒入了內室,只兩個人獨處的時候,邊厲聲問女兒,虎毒不食子!她究竟是犯了什麼心魔,竟然做出這麼瘋魔的事情來?

  方錦書冷冷地看著母親,淒然一笑:「你們當然拿著他當寶貝,那是維持方家富貴榮華的寶貝疙瘩。可是我呢?你們和父親有沒有為我著想?他若為皇,就算陛下仁慈,不去母留子,那又怎樣?自古以來,哪有太后改嫁的?我此後半生就要被困在深宮之中,一言一行樣樣都要得體,再無生之樂趣……你們有誰替我想過?」

  魯國公夫人問之前,其實也早就些預料,可萬沒想到,女兒竟然痛快承認了。她精心養大的孩子,居然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魯國公夫人氣得再也繃不住,朝著女兒的臉頰狠狠甩下了一巴掌!

  這是她第一次打女兒,可是邊打卻是邊流淚,心裡不住地懺悔——還是打得晚了,她到底是被他們夫妻給嬌寵壞了,竟然如此自私,全然不顧族人的死活。

  就在這母女倆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魯國公也如喪考妣地回來了。

  也許是今日受的打擊太大,魯國公聽到女兒打算害死外孫的時候,都十分平靜,只衝著方錦書道:「下次你若再要害他,就抱著他一起投河,一起死了便也乾淨了!」

  魯國公夫人萬萬沒想到夫君居然毫無波瀾,一時也有些傻眼,直到魯國公緩緩說出了陛下禪讓皇位給北鎮王時,國公夫人也是兩眼發木,幾欲暈死過去。

  可是方錦書聽完之後,呆愣了許久,復又暢快大笑了起來。她似乎回想起了什麼甜蜜的往事,臉上漾起莫名自豪的光暈道:「我就知道他天生是成大事的……我又怎會看錯……」

  緊接著,她的笑又稍微減弱了些,慢慢站起身來,對自己的父母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說道:「若不是你們當初阻攔,不將他的書信給我,我早就嫁給了韓臨風!可你們倒是好算計,怎麼樣?是不是都傻眼了?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他有成為太子的一天!還愣在這幹嘛?快些抱著你們的寶貝外孫,去宮裡爭搶皇位去吧!」

  魯國公也忍不住了,伸手也是狠狠給了方錦書一巴掌:「你是越發的放肆!你眼裡沒有兒子,難道也沒有你的父母不成?」

  方錦書挨了打,卻還在笑,只是眼中的淚水也在不斷掉落。

  從小到大,她都認為自己是天之嬌女,比別人都順遂得多。可沒想到人生的波折居然全在後半生等著她呢!

  可笑她在茂林縣時,居然還在嘲笑著那個女人,以為自己以後一腳就可以將她踩在泥濘之中。

  沒想到,最後,卻是她成了笑話……

  魯國公可沒有心情跟這些婦人纏繞一處,不多時,他便回了客廳,接待陸續來他府上的諸位世家。

  這次帝位變動,對於每個世家貴胄都有影響,也叫他們措手不及。

  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不得不商量對策,應對接下來的朝廷震盪……

  那日魏惠帝早朝宣佈了自己退位,傳位給北鎮王韓毅的事情時,前殿便有會來事的宮人,一路狂奔趕著來給她這個未來的太子妃恭喜道賀了。

  別說滿京城的貴婦們如遭雷擊了,就是她當時也半天緩不過神兒來。

  落雲也才想明白,頭天夜裡時,韓臨風的欲言又止,原來是在隱瞞著陛下即將傳位給北鎮王的事情。

  當韓臨風在朝堂上震懾了一群老妖猴子回來後,落雲便問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傳位的事情。

  這次韓臨風倒是坦然承認了。

  落雲聽了沉默了一會,便說累了,想要休息一會。說著,她便脫鞋上床,背衝著人躺下了。

  等閉上眼,任著韓臨風怎麼逗弄她,都半天沒有說話。

  對禍亂諸臣都能鎮定自若的韓臨風,對著這四肢纖弱,一聲不吭的女人,卻有無從下手之感。

  只能一會遞葡萄,一會給捏腿,最後摟著她,貼著耳垂問她為何不說話。

  落雲悶悶生了一會氣,便扭臉對著他,低聲道:「你不告訴我,除了事關重大,須得保密外,也是怕我不喜歡這皇宮內院,是不是?」

  韓臨風看著她的神色,慢慢道:「等父王繼承了帝位,你我大約也要過些跟以前不同的日子,你也不會像以前那麼自在了……到底是我對不住你了……」

  落雲聽了垂眸道:「你怎麼這麼說,原也是我不配。以前你是個閒散世子時,我就算踮腳高攀了。以後萬一你被立為太子,我這麼一個商賈出身的平民女子,何德何能立在你左右?就算你不說,也會有人對此非議不休。」

  韓臨風聽這話時,俊目微微眯了起來,慢慢拉長音道:「若是不配,你要如何?」

  落雲抬眼看著躺在她身側的男人,這般俊秀男子,已經是不少懷春少女夢寐以求的了。

  若是再加上個太子頭銜,不光是懷春女子心動,連女子的爹娘也要一起撲將上來。

  再往遠想想,他一旦稱帝,怎麼會空乏著後宮,只養嬌花一朵?

  落雲向來務實,雖然心愛著韓臨風,卻也不相信所謂承諾。畢竟有些話是經受不住歲月時間的考驗的,更何況以後橫阻二人眼前的,恐怕比她擔憂的還要多。

  所以當他問起,落雲也是誠實說出了心裡想的:「還能怎樣,走一步,看一步吧,只是以後若真是你有情非得已的時候,只要告知我一聲便好,我也是不會怪你的,更不會拖累你,就像以前我們成婚時說好的,好聚好散了吧……」

  她從來沒有做過什麼皇后夢,可是他以後必定是要聯姻世家!

  這不是好色花心,而是身為上位者不得不做的事情。

  落雲不會橫加阻攔,但也不想委屈求全的過日子,到時候,她會與他商量好,再主動讓賢,也算是給彼此都留一份體面……

  可還沒等她說完,韓臨風已經一把堵住了她的嘴,鼻尖對著她的鼻尖,眼神清冷,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此時心裡在想什麼脫身的鬼點子,現在全都給我扔得遠遠的!」

  落雲看著他一臉肅殺的樣子,復又忍不住輕鬆一笑,捏著他的鼻尖道:「父王還沒登基呢,你倒是太子架勢十足,這是要將我押入冷宮裡審了?」

  韓臨風看她臉上露出了笑意,心裡也是一緩,多日未曾一親芳澤,也讓他有些心癢難耐。

  可是剛低頭吻住了她,她卻大力一推他,然後趴在了床沿處乾嘔了起來……

  韓臨風一驚,立刻開口叫人帶郎中過來。

  自從他迎陛下回宮以後,生怕有人做手腳,所以宮裡的御醫一律不用,全是用自己帶入宮裡的郎中,就連當初給落雲治眼睛的郎中也被他帶入京城了。

  韓臨風原本以為落雲是吃壞了什麼東西,可待郎中診脈之後,一臉喜色地向韓臨風道喜:「恭喜恭喜,貴人這是有喜了,看這光景,應該是三個月了。」

  他這話一出,韓臨風都傻了眼,居然直愣愣問了句:「老先生,你是不是看錯了?」

  他知道落雲一直在偷偷避孕,而且自己又一直打仗,兩個人聚少離多,就那麼幾次,她怎麼就懷了?

  老先生沒想到世子居然這麼問,一時間也愣住了。他也想到這對貴人聚少離多,這夫妻二人的私事自己心裡最清楚,莫不是……世子妃背著世子偷人了?

  一時間,老先生有些拿捏不住,卻只能硬著頭皮道:「這喜脈……老朽是不會把錯的。」

  下一刻,韓臨風已經跪在了床榻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向了落雲的肚子,一臉驚喜之色,然後忽又想起了什麼,抬頭正色對落雲道:「快,將你的那個勞什子的荷包給先生看,那東西會不會對腹內的胎兒不妥?」

  他這話一出,落雲卻唬了一跳,小聲問:「什麼荷包?」

  韓臨風抬頭犀利看她一眼,淡淡道:「你總放在枕頭下的那個。」

  落雲瞪大明媚的眼,自己老早就不用了,可是他卻知道自己避孕的事兒,那就是一早就發現了,卻一直隱而不發……

  她只能小聲道:「老早就收起來了,不然怎麼會懷孕?」

  韓臨風抬頭詫異看著落雲,這次有孕竟然不是意外,而是她有意留下的?

  待老郎中確定胎心有力,並無不妥之後,便自告退了。

  落雲有些忐忑地看著韓臨風,有些拿捏不準他的反應,幽幽問道:「你……你不喜歡這個時候我有身孕?」

  畢竟他今後的身份大不相同了。只要公公舉行了登基大典,他也是皇子身份。

  自己肚子裡的這個,很有可能是皇家未來的嫡皇孫。跟那些世子女子相比,自己的確沒什麼資格生下這孩子。

  韓臨風一看她那退縮的眼神,就猜到她心裡一定又是想起亂七八糟的東西來了。

  他懷著她的腰,捏著她的鼻子道:「亂說什麼?我都這麼大了還沒子嗣,怎麼會不高興?只是……我當時正在與鐵弗人為戰,生死不定,你難道不怕守寡生下遺腹子?」

  落雲覺得他說話口無遮攔,鳳眸圓睜瞪了他一眼之後,才緩緩道:「就是怕,才要生下孩子……」

  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透,意思盡在不言中。

  韓臨風此時心裡竟是泛起說不出的酸甜滋味。他最清楚,自己費盡心機才娶來的小娘子是個多麼沒有安全感的小可憐。

  也許在外人看來,她性格剛硬心思敏捷,維護幼弟,自己早早獨立開起了鋪子,很有主心骨。

  可是他卻知道,她在內心深處,始終是那個早早失去母親,又被父親冷落,只能無助抱著弟弟哭泣的小女孩。

  她對姻緣謹慎,不願立於危樓。

  可因為她認識了他這個落魄的皇家宗親,此後走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二人只能互相扶持著摸索前行。

  但這個在別人看來精明算計的女人,卻從不曾怯懦遲疑過,一直堅定地陪在他的身邊。

  當初落雲為了救他,而答應嫁給她是如此;現在,因為怕他戰死沙場,就算自己以後處境堪憂,也要留存下他的血脈也是如此。

  人生在世,稱王拜相,乃至成就帝業並非難事,可是能得這赤誠的真心一顆,卻是能有幾人?

  就在這時,落雲也小聲問道:「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用了避孕香囊,為何不問?」

  韓臨風沉聲道:「我知道你當時心裡的顧忌是什麼。鳥獸尚且知道安巢築窩之後才可綿延子嗣。我若不能讓你安穩生子,如何好厚顏讓你為難?眼下雖然時局還未全穩,可是最起碼我可以讓你抬頭做人,不必跟人低三下四的了。雖然此番父王登基,必定也有不便之處,可是只要你信我,我必不會讓你和我們的孩兒受委屈……」

  落雲知道男人的承諾大都是不值錢的。可是韓臨風這麼說,一定是他深思熟慮過的。

  他老早就想要孩兒了,卻發現了自己的心計之後,也沒有強迫自己,反而是努力的發展鐵面軍,努力鞏固著自己的實力,來讓她安心。

  他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不太願意說那些哄弄女子的花言巧語,可是無論她擔憂著什麼,他一旦發現就默默去做,替自己解除後顧之憂。

  待想明白了這一點,他之前瞞著不告知自己公公即將登基的事情,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

  他是在拚命給自己和孩子,賺一份不必刀架脖子的前程。

  雖然這條路也並非坦途,也許還要生出變故,但此時此刻,韓臨風的真心就擺在她的眼前,她怎好顧慮重重,撇下他一人面對未來的惡浪?

  想到這,落雲伸手攬住了他的脖頸,低低說道:「只要你不嫌棄我,我會一直陪在你左右……」

  韓臨風這一夜提吊著的心,終於可以因為她的話而重重放下了。

  任誰能想到,剛剛幫助父親鞏固了皇位的男人,卻生怕自己高昇一步,而弄丟了媳婦!

  他緩緩笑開,也緊緊抱住了自己此生幸得的珍寶,低頭吻住了她的香唇。

  此時關雎宮被夜色籠罩,不過高高的宮燈已經掛起,宮人們為後日新皇登基大典在忙碌準備著。

  只是京城遠處群山依舊被陰雲籠罩,誰也不知何時會有陰雨降臨。

  日昇日落,從不會為個人停留片刻,陛下的禪位詔書既然已經下達,那麼接下來新帝登基大典也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到了後日,吏部遵照新皇旨意,簡化了登基大典的步驟。只保留了叩拜退位太上皇魏惠帝,還有率領群臣叩拜宗廟的環節。

  不過,這次新帝登基時,還額外加了一個環節,便是在城門上閱兵,觀看鐵面軍入城的隆重軍禮。

  因為新帝的家眷還未入京城,身穿明黃龍袍的新帝韓毅並無宮妃環繞,只在諸位臣子的陪同下,一起登上了城樓。

  當然,除了諸位臣子外,還有身為皇家兒媳婦的蘇落雲,與諸位誥命婦人一起,登上城樓閱禮。

  今日的落雲,身穿內侍監又加急趕製出來的深紫色的滿繡袿衣,內搭淺紫迤地長裙,再加上髮髻高盤,看上去雍容華貴。

  如此重要場合,新帝卻並無主事的皇后或者妃子在身邊,這聯絡貴胄家眷的事情,便由著大兒媳婦來承擔了。

  好在大兒媳以前也曾經參加過各種宮宴,對於諸位夫人們也熟悉得很。

  而這位曾經的北鎮世子妃,也秉承著一笑泯恩仇的態度,只作沒有前情恩怨,對那些面掛忐忑之色的夫人們也一律笑臉相迎。

  只是寒暄應酬之後,待轉過臉兒時,蘇落雲臉上的笑意立刻淡了許多。

  也許是懷孕初期的反應,她都有些吃不下東西,今晨時又吐了,急得韓臨風直說讓她在宮裡躺著,新帝的登基大典不必去了。

  這簡直是病急亂投醫的胡說八道!這種場合,她作為兒媳婦如何能缺席?再說了,今日她若不來,明日未來太子要換太子妃的傳聞大約就會鬧得滿京城都是。

  所以就算有些疲累,她也得撐住這一局,只是沒人注意的時候就不必硬擠笑臉了。

  落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很是懷念柔軟的床榻,一會回宮裡,她可以一頭躺下去睡個天昏地暗。

  她身旁站著的是弟媳婦錢氏。

  按理說,一個七品地方縣丞的家眷是不配登上這閱兵的城樓的。可是作為未來太子妃的弟媳婦,來到這城樓上便是應當應分的了。

  只是錢曉玉到現在都是恍如夢中,有些鬧不明白,自己怎麼一下子就來到了這裡。

  畢竟一下子被舉得太高,就猶如登上這城樓一般,讓人有眩暈不及之感。

  不過錢曉玉發現,跟自己一樣感受的可不止一人。原本一步登天的大姑姐,從今晨讓她進宮作陪後,就沒怎麼笑過。

  倒也不是繃著臉,就是她跟人笑的時候,總是帶著疲倦,有些沒精打采的,笑意未及眼中,看著並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不過錢曉玉能夠理解。在京城那些趨炎附勢的人看來,自己的公公一步登天做了皇帝,也也許是叫人欣喜若狂的事情。

  可是像姑姐這樣思慮細膩的女子,所想的事情跟那些老爺們是截然不同的。

  就在今晨,她和夫君蘇歸雁陪著姐姐接見那些王侯夫人的時候,那些夫人已經在開始有意無意地打聽著新帝二兒子是否婚配的情況了。

  當然,閒聊間那些夫人們也有意無意地套問著蘇落雲,為何還沒有孩子,在北地的府上可有妻妾一類的話題。

  以前北鎮王府的家事,隨著北鎮王登基之後,一律都要成為牽動人心的國事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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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美夢成真

  這些世家們以前跟窮鄉僻壤的北鎮王府都沒有搭上關係,而如今一定是要削尖了腦袋,往皇帝后宮,乃至兩位皇子的府上塞人的。

  錢曉玉想了想,若是自己身在姑姐的位置上,一定會覺得千斤重擔驟然壓了過來,有些應接不暇,哪裡還會笑得出來?

  想到這,錢曉玉都覺得透不過氣兒來,不由得替身邊的姑姐幽幽嘆了一口氣。

  蘇落雲其實還真沒有像弟妹想的,因為徬徨而壓力倍增得喘不過氣。

  此時城樓上雖然權貴雲集,熱鬧非凡,可她就是腦子裡老是神遊著泡著糖水的酸梅子,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那種酸甜的滋味,突然很想吃。

  結果這麼一饞起來,卻一時吃不著,表情頓時帶了幾分幽怨。

  可惜她的這種偶爾的魂不守舍看在諸位的夫人眼裡,又是另一番解讀了。

  誰都知道,當初韓世子的這段婚配,乃是退位太上皇的亂點鴛鴦譜。

  只不過是世子醉酒調戲了一個路旁的商賈瞎女,一時甩脫不掉,被陛下責罰了罷了。

  可是現在,今非昔比,韓臨風乃是堂堂皇家嫡子,如何能配商戶女?

  大約蘇落雲也知道自己德不配位,有些惶惶不可終日吧?

  如此想來,那些以前大大得罪過蘇落雲的貴婦們心裡突然安生些了。

  歷代新帝登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聯絡世家,鞏固皇權。如今新帝登基,雖然給世家們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是待世家族長們在魯國公府商議一番後,便彼此定下心來,準備以不變應萬變。

  各家待嫁的宗女都要緩一緩婚嫁了,挑選出像樣子的來,準備給新帝充盈後宮,至於陛下的兩個兒子,也都是家宅空虛。

  嫡子韓臨風雖然已經婚配,可是他那賜婚就是羞辱人的笑話,想來他自己也不甚滿意。

  不然,那個蘇落雲為何成婚這麼久,一直遲遲未有身孕?

  只待新帝登基之後,恐怕韓韓臨風自己都打算換個相宜的夫人了。

  就這樣,圍繞在新帝身旁之人,各自打著算盤,盤算著自己的前程,直到一聲悠長的牛角號聲,將他們的思緒拉攏回來。

  等待陛下檢閱的鐵面軍即將入城,京城附近州縣的百姓都來圍觀了,爭相去看收復北地失地,猶如神軍的鐵面軍。

  一時間京城內外的街道都擠滿了人。燦爛的陽光之下,當一隊隊高大魁梧的鐵面子弟兵走過的時候,人群不時發出歡呼雀躍的聲音。

  而騎馬走在佇列最前面的男子,身材高大,身穿黝黑重甲,臉上戴著的面具也有別於他人,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兇猛的神獸檮杌。

  這凶獸是傳說中顓頊之子,一身反骨,天生冥頑不靈,不可教訓!

  而戴著這副神獸面具之人,也如這傲橫的凶獸一般,一意孤行,卻創下了不世偉業。

  百姓們也知道那走在前面的正是傳說中的鐵面軍戰神,不由得歡呼雀躍,朝著戰神不斷拋去鮮花。

  當那戰神走到了城門之下後,便從馬背上翻身而下,朝著城門之上的新帝施禮,同時慢慢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當面具摘下的那一刻,週遭的百姓嘩然——這戰神實在是太年輕,又太俊美了!而且有些京城裡的萬事通,看著那戰神還有些眼熟……

  就在這時,那戰神朗朗開口說話了:「兒臣韓臨風奉父皇之命,招安北地鐵面軍五萬,率軍攻城掠陣,收復北地故土十八州!又奉先皇魏惠聖帝詔書,撥亂反正,平諸王叛亂,護送先帝回宮,擁戴父皇即位。現請父皇檢閱鐵軍,為北地保家護國的鐵騎兒郎正名!」

  就在這時,他身後的千軍萬馬黑鴉鴉一片齊齊跪下,開口呼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聲音轟鳴陣陣,直衝九霄,直擊人的耳膜心脈!

  也讓站在城樓上的群臣們明白,新帝為何要在登基大典上加入閱軍這一環節了。

  新帝這時在給所有質疑他登基的人看,他做皇帝的資本何在!

  原來新帝的嫡子韓臨風就是傳說中,讓鐵弗人聞風喪膽,指揮鐵面神騎創下一個又一個奇蹟的鐵面戰神?

  就連那些見過曾經的北鎮世子在大街上耍酒瘋丟醜的京城百姓也是驚詫低語,表示不敢相信。

  立在城樓之上的新帝韓毅開口道:「鐵面神軍為大魏立下不世之功!吾兒韓臨風收復故土功勛不可埋沒。朕今日為鐵面兒郎封賞,犒賞三軍賜下糧食綵緞,牛羊三百,御酒千壇,朕與眾兒郎同醉!」

  此話一出,將士們再次歡呼,齊齊叩謝陛下隆恩。

  城樓上的群臣面面相覷,顯然覺得這是新皇父子使的沽名釣譽的手段。

  他們倆父子雖然收買了曹盛叛軍,為了自己博了些光復故土的名聲。可是如此讓韓臨風冒充著鐵面戰神?是不是太拿他們這些老相識當傻子了?

  像老早回京養腿傷的世子舊友,比如郭偃、盧康一類的,雖不夠資格上城樓,可站在城門下直接撲哧都笑出聲來了。

  韓臨風一直跟他們半斤八兩的,怎麼回梁州一年多的時間,就變成赫赫戰神了?

  就在這時,韓臨風再次翻身上馬,催動馬匹,繞著城門前的校場跑開了,那等矯健身姿,惹得一眾人移不開目光。就在這時,韓臨風甚至雙手不再握韁繩,從背後抽出了弓箭,再扭轉身子,在馬背上靈活翻轉身子,朝著豎立在城門兩側的四根旗杆連續射出幾箭。

  當箭羽帶著哨聲穿過捲著旗幟的繩套時,那繩套應聲而斷,將近四十尺長的大旗嘩啦啦地落下,隨風招展。

  這四桿大旗上都是恭賀陛下登基的吉祥話。

  可是眾人看到的,卻是這位曾經爛醉街頭的紈褲子弟——傳說中的鐵面戰神,百步穿楊的神射功夫!

  這可不是能一日兩日練就的花樣子,看他那架勢,儼然是千軍萬馬中搏殺過的老將,甚至有些武將都能看出,一些只有軍中廝殺過,才會留下的下意識的動作習慣。

  一時間,無論城上城下,眾人所有的疑慮都被這精準的騎射功夫所打消了,不由得紛紛發出驚嘆的聲音,齊齊低呼:「他竟然有這等本事!」

  立在城頭,站在父母身旁的瑞王妃,眼裡閃著異彩,緊緊盯著那馬背上的男人,輕聲道:「看到了吧,這就是我愛慕的男人,他是人中龍鳳,豈是俗人能比……」

  立在一旁魯國公真是恨不得趕緊堵住女兒的嘴——這樣的場合,說出這等話來,她真是瘋了!

  不過魯國公夫妻看著那馬背上馳騁的英俊男子時,心內的悔意也在不斷擴大:若當初早知道他是偽裝的紈袴,自己又何必攔下那封書信,阻礙了女兒的姻緣?

  魯國公轉頭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她風華正茂,雖然生下一子,卻豔姝不減,就是不知那韓臨風的心裡,還有沒有放下方二……

  其實不光是方錦書,還有其他目不轉睛,盯看著的貴女們。站在城牆之上,低頭看著那馬背上矯健身影的落雲,也再次被自己的夫君帥到了。

  落雲一時再不去想什麼糖水梅子,只是不自覺地摸了摸小腹,帶著無盡的自豪,心道:「寶寶,有沒有看到你的爹爹?他是當之無愧的戰神!」

  新帝韓毅也滿意而自豪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跟那些忌憚兒子能力的皇帝不同。他跟自己的這個兒子可是一路苦寒,互相扶持,在別人的冷眼裡熬出來的。

  就連太上皇都羨慕他能養出這樣擁有傲世之才的兒子,他這個當爹爹的又怎麼能不自豪呢?這可是他從小親自教誨,用心培養出來的兒子。所以今日,他除了閱兵犒賞三軍,還要當著群臣和天下百姓的面,宣佈另外一件重要的大事。

  待城池下的歡呼雀躍聲停歇下來之後,新帝再次開口道:「之前的殤儒之亂,蓋因為皇儲不立,人心紊亂,所以朕登基之後,便立儲君,今封朕之長子韓氏臨風,為皇儲太子,以求穩定人心江山,讓百姓們不再遭受戰亂之苦!

  此話一處,帝身後世家們急急出口阻攔的聲音,淹沒在歡聲雷動裡。

  不過大典過後,群臣們卻紛紛向陛下進言,如今陛下身體康健,還未到冊立儲君之時,陛下這麼不跟群臣商量,便急急冊立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既然陛下昨日在城頭飲酒,那便可將此言推成酒醉之言,萬萬不可作數。

  新帝如今算是明白了當初太上皇坐在這位置上的苦楚;太極殿裡站著的這些哪裡是臣子?這個個都是管東管西的親爹!

  真是事事要管,要反對,而且還管得引經據典,反對的有名有目的。

  比如他們反對冊立韓臨風為太子,便是他親母出身低微,而且是異族,若冊立為太子,恐怕亂了皇族正統血脈。

  若非要早早冊立皇儲,其實,還是陛下的正統嫡出的兒子更合適。

  最重要的是,陛下以前後宅空虛,子嗣不旺,如今各大世家的名門女子都將充盈後宮,陛下將來的子嗣還有很多,萬一有德才更兼備的龍子出世,太早立了儲君,是不是就會尷尬了?

  說來說去,他們就是覺得未來儲君沒有沾染世家裙帶血脈,不大好操控了。

  韓毅聽完之後,和緩說道:「大魏國土之上,各族都有,血脈混雜已有百年,若是諸位這般細究,但凡你們祖上親族旁裡有異族,也不配站在這朝堂之上了。我之長子姓韓,乃是我的親生骨血,更何況他幼年便寄在了嫡母名下,嫡子之位不容撼動。至於朕以後的子弟,再優秀,他們的頭上也有兄長,長幼之序,乃國之根本。諸位愛卿這麼反對,是不是有愛寵的幼子,想要越一越嫡子,承襲各位的爵位啊?」

  這麼一說,諸位臣子登時啞口無言。

  就在魯國公他們不死心,還要開口再勸的時候,新帝又道:「朕不同於先皇從小飽讀詩書,為人寬厚謙和。朕從梁州來,自小在地方軍營裡,跟一群兵痞廝混長大,為人處事,也多少沾染了軍營做派。就連朕的兒子小時不聽話,也是皮鞭子往死裡抽。朕覺得軍規甚好,這軍帳帥營裡,唯將軍馬首是瞻,不得眾口異詞,亂了章程。朕已經當著鐵面軍和京城百姓,以及諸位大臣的面,宣讀了皇儲人選,可是諸位卻還要朕收回成命?幸好這是朝廷,不是軍營,不然依著梁州的軍規,這等迫著上司改口的行徑,必定受罰,有不服者都要被皮鞭子抽上百來下,再拖到荒郊餵狼。」

  說這話的時候,新帝韓毅還是以前那副溫吞老實的模樣,可是卻用平淡的語調說著狠極了的話。

  朝中的諸位大臣們,也算是跟帝王討價還價的老手了,以前陛下就算被臣子迫得震怒,也要礙著世家們權勢熏天的局面,而努力壓制火氣,頂大天了,也是罰俸祿,罰跪一類的。

  可是這個梁州來的新帝倒是好,也不見生氣冒火,只樂呵呵地說出要拿忤逆臣子餵狼這樣的話來。

  這……這不是暴虐昏君的行徑嗎!

  而新帝說完了嚇唬人的話,便站起身道:「若是無其他事情,諸位也早點回去吧,你們各家往宮裡進獻了這麼多的美人如花,也得容朕有些賞花的時間。」

  說著,韓毅擺了擺手,就這麼施施然在幾位重臣的面前先自退朝了。

  等他轉出前殿,走在後花園裡時,卻發現兒子韓臨風正等在路旁,像是在候著他的樣子。

  於是父子二人像是在梁州一樣,在花園裡走一走,順便再說說前堂上的事情。

  韓臨風是知道那些世家反對立他為太子的,不過他連問都沒問父皇,只是跟父皇說了說已經派人去接梁州的母親和弟弟妹妹了,聽沿途的驛站回報,他們走的水路,應該很快就上京了。

  韓毅聽了點了點頭,突然回身揮手散去了跟在後面的太監和宮女,然後轉頭跟兒子坐在花園的涼亭,悵然道:「以前雖然常常想著若是能討回祖宗基業,定然是暢快人心之事。可是真坐在其位之上,黃金鑄就的龍椅四週都是萬丈懸崖,這種感覺你可懂?」

  韓臨風點了點頭,低聲道:「父皇的憂慮無非是人事與國庫。太上皇留下的這群老臣,自恃根基深厚,妄想架空父皇把持朝政。而國庫因為之前的連年征戰,已經幾近乾涸,眼下流民遍地,餓殍遍野,您急著需要一筆穩定天下的錢銀。」

  韓毅讚許地看著兒子,道:「若不是知道你的能耐,太上皇當初將皇位拱手讓與朕,朕都不敢接,不然的話了,沒有後人接續,照樣要敗了祖宗基業。」

  韓臨風卻是笑了笑,然後帶著幾分認真道:「若不是為了父親,還有祖宗的基業,我也不想入京,倒是寧可帶著妻兒過些閒散的日子。」

  韓毅伸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媳婦懷孕才幾個月,你就著急老婆孩子熱炕頭了?聽說北邊的鐵弗王,聽聞大魏王庭出了事情,又在蠢蠢欲動,想要收回地盤。你這個國儲是以治軍而聞名,可要將北邊穩住了……不過眼下,你的後院似乎也要著火,那個魯國公話裡話外地意思,也要往你的東宮裡插人……你可願要?」

  韓臨風抱拳道:「能者多勞,還請父王替我擋一擋,都先收入您的後宮裡去吧。落雲剛剛有孕,我的宮裡實在不適宜進入新人,不然,人多眼雜,我怕她身子嬌弱,再被有心人做了手腳,出現類似王皇后那樣禍害皇嗣子孫的腌臢事情。」

  韓毅覺得兒子說話雖然在理,但有些不著調,不由得冷哼道:「你那媳婦,賊精的一個,還會被人給害了?」

  韓臨風無奈道:「她害喜害得厲害,前日父皇登基閱兵的時候,她下了城樓就吐得昏天暗地。都說懷孕初期不宜告知人,她現在並未對外宣佈自己懷有身孕,那些各府夫人輪番來見她,也是折騰人。」

  聽到兒媳疲於應酬,韓毅倒是不慌,只說:「放心,你母親要來了,這些宴請喫茶的事情,她最喜歡,只怕到時候,你那位太子妃想要找人組局打花牌,都約不到人了!」

  韓臨風是清楚母親組局的本事,這次她終於可以得償所願,入京風光了。恐怕是精神大展,連開幾日大宴慶祝。

  想著落雲現在的身子,卻非要以大局為重,強撐著跟人應酬,韓臨風從來沒有想現在這樣,期盼著母親早些到來。

  至於落雲,倒不是為了人前風光,才強撐著跟這些婦人們應酬的。實在是因為,以前得罪她的貴夫人們,有點太多了。

  有些不周到,落雲自己都不記得了,偏偏當事人那是記得門兒清。

  若是不見,原也沒有什麼。

  可是竣國公夫人被竣國公逼迫著,披頭散髮,身穿粗麻破衣,哭紅著眼睛,背著一把荊棘前來關雎宮自請其罪後,打算效仿她的人似乎也多了起來。

  若是不趕緊剎住,關雎宮的門前就要丐幫九袋女長老雲集,紛紛切股割肉,自請其罪了。

  為了免得給新帝公公留下刻薄前朝臣子官眷的罵名,落雲只能假裝自己健忘,對於前來拜訪者一律笑臉相迎。

  也算是安穩舊臣之心,讓新帝即位與諸臣交接更順遂一些。

  如此人前裝笑,落雲也很疲累,也是熱切盼望著婆婆這個正宮皇后趕緊到來,也讓那些夫人再有個拍馬的去處。

  如此熱切期盼中,運載皇后的船隻終於抵達了京城。

  可是跟落雲想像中,婆婆意氣風發,得償所願的欣喜不同,曾經的宗王妃,如今還未受封的宗皇后,卻是被人用擔架從船上抬下來的。

  這讓前往相迎的韓臨風和蘇落雲都嚇了一跳。

  直到躺在擔架上的宗氏淚眼婆娑地拉著韓臨風手,急切地問:「是不是你和你父親犯了事,他們要誆了我們來,一家子在一處去死?」

  蘇落雲這才恍然大悟,感情兒是身在北地的婆婆壓根不相信自家王爺和世子真的稱帝,以為是哪個得勢的藩王誆騙她們入京殺人滅口,才生生嚇病了的。

  事後,在韓瑤的嘴裡,蘇落雲聽了更真切的過程。

  「我那弟弟,就是個嚇死人不償命的!仗著平日裡多看了幾本史書,便篤定了這是圈套。先是攛掇母親和我不要上船,最後惠城的州縣官員都來勸母親不可耽誤行程,讓陛下久等,她都不肯上船。最後沒法子,怕誤了差事的幾位軍爺,將自己的臉兒蒙上,省得母親記仇,將她和韓逍架起上了船。等上了船,韓逍這小子的嘴就沒停歇過,喪著臉,在那細數懲治反賊的酷刑,生生將母親嚇得魂兒都沒了!」

  蘇落雲其實能想像小叔子添油加醋的本事,可以想見婆婆這一路來的心情,應該跟趕往酆都鬼城,向閻王報到是一樣的。

  她沒有被兒子活活嚇死,都得誇一聲洪福齊天。

  若真嚇死在半路,這短命皇后的一生該如何書寫?死因又該如何落筆?

  蘇落雲也是沒忍住,只聽小姑子講了一半,就笑得是前仰後合,差一點笑岔了氣兒去。

  韓瑤當時一路上被這母子二人氣得不行,有理也講不通,可是現在看嫂嫂笑得這麼開心,她也後知後覺,覺得怪有意思的,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今天起來時有些不適,略微起晚了,還沒去母親那邊請安,母親的身子現在如何?」因為陛下還沒有封后,所以落雲對婆婆的稱呼還沒有改口。

  韓瑤剛剛從宗氏所住的建康宮過來,應該是跟宗氏請安了,她正好問問情況。

  韓瑤遞給嫂嫂一杯酸棗湯,然後道:「還能怎樣?等母親看見了身穿龍袍的父皇,搞清楚了這一切都是真的,整個人都傻了。直到今天早晨時,還在問我,她之前是不是害了病,怎麼整個人都恍惚著,總做成為皇后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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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有福之人

  聽韓瑤這麼說,落雲又是忍不住一笑。

  不過韓瑤卻幽幽嘆口氣道:「咱們家倒是喜事不斷,可是我公公婆婆那裡,卻不甚安生。我婆婆雖然不與我們同坐一條船, 可也緊隨其後,差不多前後腳被護送回來的。當時你和兄長護送母親走了。我和歸北在船塢等,可是前來相迎之人並不見公公……只一個駙馬府的管事前來相迎,婆婆也不知聽他說了什麼,便行色匆匆地上了馬車。後來我和歸北也回了駙馬府,卻一直見不到公公。似乎他跟婆婆吵架了。昨天夜裡時,婆婆突然淚眼婆娑地來找歸北,說是公公要跟她和離,歸北一聽也是慌了,連忙趕去父親的院子去勸公公。我一直等,也不見他回來。偏偏今早母親又宣我進宮侍疾……這都是怎麼了?難道就因為太上皇退位了,公公就不要婆婆了?」

  落雲臉上的笑意也消散了,趙棟將軍居然要跟漁陽公主和離?不過她清楚,這對中年夫妻鬧和離的緣故絕對不是帝位變更,漁陽失勢的緣故。

  大約就是因為東平王當初挑撥趙棟,說了些有關他亡妻慧娘之死的隱秘。

  若真是王皇后當初為了女兒漁陽害死了慧娘,依著趙棟對亡妻的情誼,如何能忍?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多想有關駙馬的家事,那建康宮裡就有人傳了宗氏的話,讓落雲趕緊過去一趟。

  於是韓瑤辭別了嫂子,出宮去了。而落雲則換了衣服,給婆婆補請安康。

  不過到了宮裡,原本以為經過大悲大喜之後,一定會臥床不起的婆婆,此時正精神振奮地立在銅鏡前比量著衣衫。

  一看落雲過來,不待她施禮問安,宗氏便揮手讓她過來道:「你總算是起了,怎麼入宮了,還添了睡懶覺的習慣?我雖然入了宮,可你父親還沒有宣旨賜我皇后之位的詔書。我聽女官說,一般頒布詔書後,還會有誥命夫人覲見。那皇后的禮服倒是現成的,可是下午跟諸位夫人們喫茶的時候,卻還是穿些常服好,只是我離京太久,都不知京城時興什麼樣子了,你快來替我選選!」

  原本固執堅守自己衣著獨特審美的宗氏,今日不知怎麼突然鬆弛了昔日堅守,倒讓兒媳婦幫她挑揀衣服式樣了。

  落雲不能失了禮數,趕緊跟母后請安之後,便開始幫她挑選內侍監送來的衣服。

  好在好的衣服,再打聽了宗氏的腰身尺寸,連夜改好了後才送來。

  當宗氏興致勃勃地穿上了滿裙襬蜀繡的裙子後,呆愣愣地看著銅鏡裡的影子。華衣錦裳,自是貴重無比,只是銅鏡裡的人已不再年輕,鬢間添白,眼角也爬上了皺紋。

  若是她年華正茂時,穿上這衣,該是何等光豔照人?

  一時間,宗氏心裡又是替自己悲苦一番,她還以為自己遲早死在梁州那等窮鄉里,沒想到今日竟然等來了翻身的這一天……

  只是這一日來得實在太遲!

  如此一想,酸意上湧,宗氏忍不住又是哽咽哭出聲來。一旁的宮人不知所措,只跪伏了一地,忐忑著自己哪裡服侍不周。

  可是蘇落雲卻瞭解婆婆糾結曲回的心境,走過去攙扶著她坐下,然後接過宮人遞來的手帕替她擦拭著眼淚道:「這麼大喜的日子,您若哭腫了眼睛,豈不是要被諸位夫人胡亂猜測?趕緊洗洗臉,妝扮起來等著陛下的冊封詔書吧。」

  如今宗氏一朝得償夙願,也是心情大好,對兒媳婦的話,言聽計從,趕緊梳洗妝扮起來。

  她一邊換穿,還一邊興致勃勃地跟落雲閒話:「當初我見你父皇的時候,就覺得他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絕非尋常樣貌,就算有別家公子來求,我也一心認定了他。只是後來我疑心自己看錯了人,現在才知,你父皇是厚積薄發,這等龍運須得中年再享!」

  落雲嫁入王府這麼久,第一次聽見婆婆一臉喜氣地這麼誇讚公公。

  不過也難怪,如今宗氏不但重回魂牽夢繞的京城,居然還是堂堂一宮之后,如此心境誰人能懂?

  她這邊欣喜準備著,殊不知在御書房裡,韓臨風與他的父皇正有一場爭執。

  原來韓毅遲遲不發冊封皇后的詔書,是有原因的——因為他並不想冊封自己結髮妻子宗氏為后。

  倒不是他被後宮裡的佳麗迷了聖心,有了心尖的嬌寵,想要換人。

  這就是老夫老妻之間的一股子經年怨氣,若是封她,雖然應當應分,卻總覺得對不起自己。

  想著他從梁州出來時,宗氏就因為不同意,跟他吵得幾場嘴,韓毅走的時候也是帶著一肚子的氣。

  如今韓毅稱帝,看著昨日宗氏見自己時低眉順眼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若是順順利利給她封了后,她豈不是太過得意?

  看看兒子的媳婦落雲!明知京城危險重重,卻還不遠千里冒險帶著人來給兒子送信,這才叫夫妻呢!

  可是他這個結髮老妻呢?半點夫妻間的牽掛都沒有。反倒是自己稱帝之後,派人請她回京,還能把她嚇個半死不活!她心裡可曾記掛自己半分?

  兩廂對比,愈加叫他心中不忿。韓毅心裡始終憋著一口鬱氣,便打算在名分上刁難一下宗氏,給她個貴妃的頭銜便是了。

  他把這個打算說給了兒子聽,韓臨風卻皺眉遲疑道:「父皇,后位可有屬意人選?」

  韓毅搖了搖頭,淡淡道:「如今充盈後宮的女子,大都出身世家,自朕登基以來,國庫空虛,這些世家們掌握著大片土地,可是藉口連連,賦稅卻一直徵不出來,他們這是打算刁難朕,給朕臉色看了。這個時候提拔了他們進獻的女子,倒是顯得朕怕了他們!」

  韓臨風明白父皇的意思,便開口道:「既然如此,請父皇還是冊立母親為后吧。這樣一來,后位有人,也省得有心人的惦記,少了些朝堂口舌。」

  韓毅豈不知后位空虛的禍患,他又是嘆了一口氣:「若是你的親娘還在就好了……」

  那個溫婉柔順的女子,始終是韓毅心裡觸不得的痛。她若還在,韓毅必定要賞賜她無上榮光,為她正名。

  不過韓臨風聽了,卻低聲點醒了父皇:「父皇要知,我的親母乃是異族,又是妾位,就算還在,封賞也要有度。她在世時,父皇對她寵愛有加,而母親也不曾太為難她。她此生雖短,可是同其他進獻大魏,被當作玩物的女子相比,已是無憾。母親一直為父皇心懸,在梁州日夜難安。如今她好不容易回了京城,父皇若是下了這樣的詔書,我怕依著母親的性格,必定要鬱鬱大病一場……她到底是父皇您的結髮之妻啊!」

  韓臨風如此給宗氏求情,除了不希望后位空虛生出什麼變故之外,餘下的便都是為人子之情了。

  親母過世得早,宗王妃雖然對他疏於管教,卻也不曾做過苛待他的事情。

  最主要的是,她肯讓他過繼到自己的名下,讓韓臨風可以以嫡長子的身份,名正言順地繼承世子之位。

  雖然這裡也有宗氏自己的小算盤,可韓臨風卻很感激這一份厚重的人情。

  所以他對母親宗氏雖然愛意不足,卻一直有著敬意,對待宗氏的一雙兒女也是盡心愛護,很有長兄的樣子。

  現在父皇對母親有了微詞,他這個做長子的必須要出言勸諫,免得後宮家宅不寧。

  韓毅心裡也清楚,一旦稱帝便拋棄髮妻,會落得怎樣的名聲。

  那宗氏就算一身毛病,也算與他相識於微時,此時剛剛稱帝就不給髮妻臉面,恐怕不會為外人所理解。

  別說外人了,夫妻之間的經年積怨,恐怕就連兒子也不會理解。

  他想了想,長嘆一聲:「罷了!」

  然後皇帝提起筆來,寫下了封后的詔書,封宗氏為端寧慈賢皇后,讓太監拿去健康宮宣讀。

  此號「端寧慈賢」,自然不是因為新后匹配這四樣美德,就跟五行缺失一般,給她從封號上補一補,另外也有敲打之意。

  不過他只給了宗氏的皇后封位,而六宮之權,卻並未交給宗皇后,而是藉口皇后身子羸弱,暫不宜掌管六宮,由宮中掌事女官代管。

  韓臨風知道這是父皇能做的最大讓步,便也不再說什麼了。

  不過宗氏在接旨時,聽聞了自己只有皇后封號,卻無統領六宮之權時,騰一下子就站起了身來,想要衝入御書房跟陛下問個究竟。

  跟著宣旨太監過來的一位宮裡的老嬤嬤施禮開口道:「恭喜端寧皇后一朝受封,奴婢姓周,太上皇在位時負責教導宮妃禮儀的女官,受陛下之命,協理皇后熟悉宮規禮儀。」

  皇后身旁從北鎮王府而來的盛媽媽挑眉開口道:「堂堂一國之后,一舉一動便是宮中典範,何須跟宮嬪一般學習?」

  周嬤嬤是宮裡的老人,見慣了宮妃們的起起落落,而且她跟御書房伺候的老太監也別有交情,老太監來傳達陛下的差事時,還特意點了點她,說陛下其實並不願立自己的髮妻為后,似乎這夫妻二人以前也口角不斷,關係並不融洽。

  所以陛下派她來使這趟差,顯然是要規正新后的言行。

  周嬤嬤心裡有了底,說起話來也能拿捏分寸了,聽聞了盛媽媽之言,她連眼皮都沒抬起一下,只板板說道:「陛下怎麼囑咐奴婢的,奴婢便怎麼做。只是宮裡不比尋常的府宅子,光是宮殿與宮殿之間的路程就甚遠。皇后若想要覲見陛下,可提前半個時辰通稟,得了陛下的回信再去。若是不打招呼便去,恐怕會與尋陛下問事的文武官員碰個正著,反倒耽誤了皇后娘娘的時間。」

  宗氏在做王妃的時候,也曾經給兒媳婦派娶了嬤嬤教導規矩。沒想到自己被封為皇后的第一天,陛下就給她立起規矩來了!

  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今非昔比,確實是國事纏身,所有她只冷冷對周嬤嬤道:「行了,你若無事,便退下吧,我須得用你時,會命人叫你的。」

  周嬤嬤沒有吭聲,施禮之後,便低頭退下。

  不過宗皇后也沒有急著去面見陛下,討要協理六宮的差事。

  畢竟夫君已經稱帝,她總要給陛下,討要協理六宮的差事。

  畢竟夫君已經稱帝,她總要給陛下面子,而且她先前的確也病了。等過幾日,緩了旅途的乏累,再去要權也不遲。

  眼下,最要緊的是一會有各府的誥命夫人要前來覲見她!

  想著以前竣國公府對她父親的陷害,還有跟女兒退婚的羞辱,宗皇后恨得牙根都直癢癢——待會見了那竣國公府的老虔婆,她若不給些厲害,這後位就是白坐了!

  這麼想著,宗皇后倒是精神為之一抖擻,準備好好地與京城的舊友新交們好好打個照面。

  落雲也前往建康宮慶賀了母親為後。她行了叩禮後,便跟母后說了說京城的現狀,倒是用心提點了一下母后:「母后,我們畢竟從梁州剛剛折返回京,父皇也需要圍攏舊臣,讓他們幫襯國事。那竣國公夫人因為先前得罪了我們,心內已經是惶恐不安,之前還來我宮裡負荊請罪過……您再見她時,就不要去為難她了。」

  宗皇后一聽倒是冷笑開了:「那個毒婦人,差點害得我宗家家破人亡,難道她不要臉面地跪一跪,我就要輕饒了她?」

  蘇落雲輕聲道:「萬事從長計議,那婦人雖然可恨,可竣國公府滿門是經年的烏衣子弟,又是戰亂裡保護九皇子遺孤的有功之臣。若是受了薄待,對陛下的名聲不好……」

  還沒等落雲說完,宗皇后卻不耐煩道:「行了,我雖然離開京城多年,可也是從官宦家裡走出來的,難不成我是鄉下不懂事的婆子,須得你事事來教?」

  看婆婆動怒,落雲自然不好再勸下去,於是見好就收,起身告辭離去。

  盛媽媽一邊給宗皇后插著鳳釵,一邊低聲道:「這就是太子妃在梁州府裡掌管公中,慣出來的毛病,竟然都管到皇后的頭上來了!依著奴婢看,那陛下真應該將那周嬤嬤派到她跟前,讓她學學規矩!」

  宗皇后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現在心情好,許多的小事也不計較了,至於落雲方才勸她的話,飲了幾口茶,便也忘得乾乾淨淨了。

  再說落雲,自知如今身份有別,總不能像以前在梁州府宅時,沒大沒小的回嗆著婆婆。

  如今這宮裡,全是太監宮人,總不能讓人看了閒話去,所以她也決定不要自討沒趣。

  在婆婆大擺宴席招待各府女眷的時候,她正好可以藉著身有不適的藉口,獨自躲了清閒。

  不過這日她在自己的宮裡也要見一見舊友客人,不過並不是什麼名門貴胄,而是自己昔日的好友,陸家的小姐陸靈秀。

  因為陸小姐當初所嫁的夫君乃是六皇子的侍衛呂應。

  所以在宮亂平息之後,陸靈秀的夫君也跟著受了牽連。

  如今王皇后和六皇子已經被褫奪了封號,都被囚禁於宗人府。

  依著太上皇,曾經的魏惠帝的意思,新帝並沒有將這對母子處死,只是這母子的餘生都要過著階下囚,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過六皇子一黨卻沒有姑息的必要,一時間,京城裡許多六皇子的親信都被抓入了監獄之中。

  而陸靈秀的夫君呂應也被算作了皇子親信,一併定成死罪,入了天牢。

  陸靈秀也是費了好大的周折,請託了父親的人脈,這才給太子妃遞了話,希望太子妃看在二人昔日友誼的情分上,救她夫君一命。

  蘇落雲接了信兒之後,才知好友的處境,也立刻跟韓臨風求了情,說出她與陸靈秀二人的情誼,希望韓臨風能網開一面特赦了陸靈秀的夫君。

  畢竟一個小小的侍衛,不過是聽差辦事,也沒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是生是死,也是上峰一句話的事情。

  韓臨風毫不遲疑的就答應了,不過卻有意無意的拿話試探落雲,問那陸氏公子還有沒有給她再寫過信。

  蘇落雲知道,自己這位看似豁達磊落的太子夫君偶爾也會冒一冒小心眼兒。

  她只能微笑著一邊替他整理著衣領子,一邊道:「你放心吧!如今你是太子,我是太子妃。若再有不開眼的給我寫些無聊的信,便是拿自己一家老小的人頭做戲。我雖然生得樣子還好,但也不至於如妲己臨世一般,勾得人用命來賭換一場風花雪月。」

  韓臨風聽她自誇樣子好,薄唇也是慢慢漾開了淺笑。

  不過她說自己沒有妲己的樣子勾人,他可不認!

  別的婦人懷孕之後,大都樣子變得臃腫。

  可是這小妮子懷孕以來,除了偶爾嗜睡沒有精神之外,那皮膚倒是比往常還要細緻柔嫩。

  現在她還沒有顯懷,腰肢依舊纖細,不過胸臀卻是豐滿了不少,帶了些別樣的仕女風韻,倒比她以前當姑娘時偏瘦的樣子還要好看。

  可惜這等小妖姬,卻只能每日抱在懷裡淺嘗輒止,韓臨風真是盼著她快些生,不然自己生生要被熬成柳下惠了。

  再說蘇落雲得了空,宣昭了好友陸靈秀入宮跟她一敘。

  她在京城裡的知心好友不多。陸靈秀也算是在她黑暗日子裡,對他不離不棄的摯友了。

  所以二人相見之後,看著陸靈秀變得異常憔悴,蒼老許多的面容,蘇落雲也是心疼不已。

  而陸靈秀也是百感交集,覺得人生際遇無常。想當初,她還滿心喜悅地跟落雲炫耀自己得了如意的夫君,還嘆惋著落雲遇人不淑,被個浪蕩世子給霸佔了。

  誰曾想,昔日的浪蕩子居然一朝成龍,貴為當今太子。而自己的夫君卻鋃鐺入獄,差一點就與她天人相隔。

  現在看來,落雲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啊!

  在陸靈秀向她施禮之後,落雲揮退了左右,只留了自己的貼身侍女。然後親自走過去拉著陸靈秀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

  「這裡沒有旁人,你也不必拘謹。倒是我想的不周,竟忘了你夫君與那六皇子的關係,未能早早干涉,讓你這麼多天來都擔驚受怕了。」

  陸靈秀沒有想到,落雲一朝得勢,待她居然還是這般平易近人。

  靈秀的眼中不由得閃著淚花,感動地道:「身為六皇子的貼身侍衛,自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不是您求情,他哪會這般快被放出來?說起來,這都是人的命數,哪能怨您?想當初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我的父親母親是何等的高興,以為陸家從此就攀附了高枝兒。可誰又能想到六皇子竟然犯下這等罄竹難書的罪過。剛出事的時候,我父親勸我趕緊跟呂應和離,與他撇清關係。可是我跟他已經育有一子,又是夫妻相伴兩年有餘,實在是割捨不下,這才大著膽子,厚顏來求了您。」

  落雲笑了笑:「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想必你夫君也會領你的情,以後自然是太平順遂的日子。快別哭了,你的眼睛最好看,哭腫了可不美了。」

  聽著太子妃柔柔說話,陸靈秀便彷彿又回到了當姑娘的時光,落雲眼睛沒瞎的時候,她們倆常常膩在一起,說上一天的悄悄話都不嫌累。

  一時間,她緊繃的神經,也不由得鬆懈下來,跟著舊日好友又閒說了一些日常瑣碎。

  陸靈秀的意思是呂應從天牢裡出來之後,便不讓他再謀求公差了,而是讓他跟自己的父親學習做著生意。

  雖然功名利祿讓人趨之若鶩,但是不能審時度勢的話,就是如履薄冰,也不知哪日就丟了腦袋,還不如老老實實的做生意。

  同時陸靈秀也問落雲,她的父親有沒有回來找她。

  畢竟女兒能一步登天成為堂堂太子妃,依著落雲父親的性格,一定會來討要好處的。

  落雲笑著道:「我那父親膽子小,戰亂時好像跑到了鄉下老家去了,現在也還沒有回來,就算他要回來見我,也得排著宮牌,豈是他想見就見的?」

  從回京以來,落雲並沒有刻意去接蘇家人。她出嫁以後與父親也無什麼聯繫,以後也不打算扶持自己的父親做個什麼官。

  不然的話,依著蘇鴻蒙的性子,可妥妥是個貪官,只能敗壞了韓臨風太子的名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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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3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五章 投鼠忌器

  陸靈秀又說了說自己家中的近況。

  她兄長陸誓當初從北地回來之後,好像六皇子知道了他跟蘇落雲有舊情,將他遣去了榷易院。

  也算因禍得福,正好躲過這一劫,沒有當成六皇子的親信被抓。然而因為跟恆山王府有舊的緣故,現在榷易院的差事也維持不下去了,便跟呂應一樣,跟著父親做生意。

  從陸靈秀的嘴裡,蘇落雲倒是聽到了許多新鮮事情。

  畢竟陸家的買賣還在,如今京城百廢待興,許多店舖的店面還沒有修繕好,就開始做起生意來了,陸家也是如此。

  靈秀說著家中錢銀周轉時,倒是無意中提起了茂祥錢莊。

  陸家老爺子因為買賣周轉的緣故,須得通兌些銀票子出來。可是走了附近的幾個州縣,那錢莊都說因為之前的戰亂,錢莊的銀庫都將銀子挪動走了,還需得船運解禁,才能將銀子運回來,讓他過幾日再來。

  陸靈秀說起這個,原是想要向落雲打聽一下,北地的船運何時解禁。

  通兌不出銀子來,陸家鋪子許多買賣都要停滯了。

  落雲聽了這話,卻心念一動:若是戰亂的時候,錢莊關門也情有可原。

  可是現在百業待興,許多店舖都已經陸續開始營業。可這錢莊卻因為錢銀周轉不靈而支不出錢銀來,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要知道就算在戰火紛飛的那一個月裡,茂祥錢莊的生意也都照樣開著,最起碼東平王短缺了銀子時,隨時都可以去茂祥錢莊支到銀子。

  而且東平王還派了兵卒把守錢鋪子,不讓流民去打劫。

  那時錢莊裡的錢銀都源源不斷,為何偏在世道安定下來時,卻拿不出錢銀來了?

  而且北地的船運什麼時候封過?那錢莊的夥計壓根就是胡說八道啊!

  洛雲聽著聽著眼睛微微一眯。

  她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了會不會是那個游財神發覺情形不對,準備隨時捲銀子溜之大吉。

  送走了陸靈秀之後,落雲連忙去書房找韓臨風,與他說了這事。

  韓臨風聽了也沉吟了一下,其實遊山樾那邊,他一直派人盯著呢。

  當初老崔給他送信兒,點出了遊山樾兩面三刀,玩兩面派的真相,他就在附近的茂祥錢莊旁都安插了眼線。

  不過這老頭一如往常,照樣遊山釣魚,並無什麼異動。畢竟他也沒有跟韓臨風扯破了臉,無論怎麼樣,他都是當初資助鐵面軍的功臣。

  不過落雲分析得有道理。那錢莊突然藉故不開門,的確是有要撤走的跡象。

  那遊山樾如此機敏,早早就要溜之大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因為就在昨日,遊山樾的書信剛剛送遞到了京城,恭賀太子得償所願,擁戴著父親為皇。

  而且在信中,這老頭子還對韓臨風表白了一番心跡,表示會繼續扶持太子,登上帝位成就大業。

  想到那老頭曾經出言輕薄過落雲,又跟自己玩著兩面三刀,韓臨風臉色緊繃,準備派人連夜包抄,將這隻肥耗子按在鍋裡。

  可是落雲卻說:「茂祥錢莊開得遍地都是,許多商賈將自己的大半身家都存在了錢鋪子裡。那個老頭子抓起來倒也容易。他風燭殘年,可不怕死,若是破罐子破摔,藏匿了家產,讓各地的錢莊子倒台破產,恐怕要在民間掀起軒然大波。民間生亂,都是因為百姓缺衣少食。如今父皇剛剛登基,大業初成,可不能生出這麼大的亂子來。」

  她是商賈出身,自然知曉這錢莊的重要性。

  自從遊山樾引起了她的注意後,她還派了許多櫃上的老夥計打探,漸漸發現那遊山樾的手裡不光把持著錢莊,什麼河運,販鹽林林種種,甚是駁雜,全都干係民生。

  關於治國,落雲不懂,不過還記得以前她眼盲的時候,韓臨風曾經給她讀過的書,其中便有「治大國如烹小鮮」的道理,要小心謹慎,如翻動魚肉一般,免得把魚肉給翻碎了。

  她年少時,身處市井,也見過有些錢莊倒閉,逼死了小商人的事情。

  那遊山樾雖然一直隱在背後,卻切實把持著大魏半壁江山的錢銀命脈,如此顛簸,最傷害的是百姓,不得不慎重處理。

  老鼠雖肥,卻挾持了民生,不得不投鼠忌器些。

  韓臨風聽著落雲柔聲細語地分析,也深思了良久。

  在錢銀方面,他麾下那些幕僚都不見得比太子妃通曉錢銀賬面,所以落雲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反而應該如她所言,對遊山樾的處理慎之又慎。

  「那依著你看,該如何處置這隻奸猾的肥耗子?」

  落雲想了想,道:「他善於經營人脈,想必在各大官衙裡都安插了眼線。當初東平王覆滅得如此快,一定出乎他的意料。老賭棍心慌了,怕自己滿盤皆輸。既然如此,就得給他亮亮牌,勾住他,不讓他下賭桌。」

  說到這,落雲想了想,篤定道:「對遊山樾不但不能冷落嚴懲,還要重重嘉賞,而且要賞得情真意切,敲鑼打鼓,昭告天下!」

  聽她這麼一說,韓臨風立刻就明白了。

  清醒的耗子不好抓,可是扔在米缸裡吃撐了的耗子,只怕會翻著肚皮都不知道逃跑了!

  想到這,韓臨風冷哼了一聲:「他與叛王傳遞的書信都在我手。通敵賣國,意圖謀反,死罪難逃。一介商賈卻包藏禍心,想要顛覆朝綱。這種人若是讓他跑了,恐怕還要生亂。只是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事蹟敗露,會輕易落入圈套嗎?」

  落雲琢磨著遊山樾的為人,輕聲道:「他雖然年歲大,又十分精明,但是骨子裡還是江湖草莽的底子——記仇,睚眥必報,且喜好被人奉承。他後半生都在洗刷自己的黑底子,渴望被正道肯定。只要拿捏住了他這個短處,餘下的便都好辦了。這麼肥的耗子,一定要抓他個出其不意,一滴油都不能浪費了……」

  現在正是國庫空虛的時候,而那些世家們的竹槓,暫且還敲不得。

  可是陛下想要做事,急需用錢。這遊山樾簡直是送上門來的財神,須得仔細圈住了,才可以從容殺豬過年。

  韓臨風聽了落雲的話,不由得再次上下打量著自己的這位嬌妻,一聲感慨:「我雖然老早就知道自己娶了個精明的女商,沒想到你盤算起打家劫舍來,也這麼心黑手狠。」

  遊山樾那個老賊當初也是看輕了這女子,一時得意忘形,在她的面前言語不慎重,才被蘇落雲抓住了破綻。

  落雲見他又在笑話自己,一瞪眼睛,剛要說話,卻又嘔了起來。

  韓臨風急切扶著她,又是遞痰盂,又是遞送酸梅湯。現在最讓堂堂太子殿下困擾的,不是空乏的國庫,而是誰能止了他娘子沒完沒了的害喜?

  就連老郎中都說,太子妃害喜得特別嚴重,若是一直不止,身子骨可怎麼受的住?

  就是因為害喜得厲害,她自從陪著新帝閱兵之後,便不怎麼在人前露面了。

  反正母后已經到位,那些應酬讓她盡情過癮就是了。

  落雲更喜歡閒暇裡,指揮著宮女下人,將自己現在居住的關雎宮好好裝飾一下,讓空蕩蕩的宮殿有些溫馨的氣息。

  而剩下的時光,她便是專心琢磨著遊山樾,繼續打探著茂祥錢莊的近況。

  就像她諫言的那般,陛下犒賞護國有功之臣的詔書裡,大大嘉獎了民間義士遊山樾,表彰他資助鐵面軍收復北國故土,乃護國義士。

  伴著詔書的,還有刻了龍印的燙金匾額,上面書寫著陛下親自題寫的「大魏皇商」四個金燦燦的大字,就掛在了茂祥錢莊京城的總店上。

  另外,陛下還下令翰林院的資深翰林,為遊山樾樹碑立傳,讓他的義舉流芳百世。

  雖然新登基的陛下有些窮得揭不開鍋,賞賜人也沒有金銀珠寶。

  可是對個富甲一方的豪商來說,賞他名譽,遠比那些珠寶要更打動人心。

  遠在北地的遊山樾果然消息靈通,自有管道。

  就在聖旨頒布的幾日後,蘇落雲也派人喬裝商賈去附近的錢莊通兌印票子,這次幾筆數額甚大的印票子都毫無阻礙地兌出來了。

  落雲知道,這計謀奏效了,那個老賊子算是暫時被穩住了。

  至於韓臨風親自寫信與他,跟他協商著繼續借軍資以推進北地的收復軍事,遊山樾也毫不遲疑地應下了。

  同時還運了大批的珠寶布匹,還有美女呈現給新帝太子。

  那些大株的名貴珊瑚樹,還有夜明珠一類的自不必提。只是進獻的陛下的美人裡,竟然有幾個碧眼的波國佳麗!

  這個遊山樾當真會投其所好!他一定是聽聞了皇帝甚是寵愛韓臨風的生母,這才特別精心挑選了幾位波國的佳麗。

  蘇落雲聽了,幽幽嘆了口氣:「他當真是琢磨到當權者的心裡去了,如此手段,又有幾個魏朝官吏能抵擋得住……不過,他給你進獻的美人都是什麼樣,也讓我看看!」

  韓臨風垂眸道:「都是大手大腳的,一看就是砍柴的好手,我將她們派到外院做粗活去了。」

  落雲聽他這麼一說,想起他曾嫌棄方二腳大,婉拒了提親,忍不住笑道:「怎麼靈秀的女子到了你的眼裡,都是大手大腳的樣子了?遊山樾想要討好你,怎麼會送來庸脂俗粉?我不信,明日就去看看。」

  韓臨風卻透著幾分認真道:「幸得明珠一顆,又怎會錯拿魚眼作珍寶?」

  落雲聽得心裡一柔,默默靠入他的懷裡,輕聲道:「我哪是什麼明珠,不過是顆平凡露水,挨在明月身旁,得了些欺世盜名的光亮……」

  韓臨風低頭在她的唇上重重一吻:「就算你是小露水,也是我想飲的那一瓢!」

  此時二人四目相對,情誼濃濃,可就在韓臨風想一親芳澤,討要好處時,落雲又是臉色一變,一把將明月清風的男人推到一旁,彎著腰又乾嘔了起來。

  韓臨風只能再次忙著端痰盂,倒茶,心裡卻很是認真地想著,等這折騰娘親的破崽子出來,他一定要好好打這小娃的屁股!

  有了遊山樾的資助,大魏的國庫總算是入了些流水的銀子,父子二人也可以騰開手腳做些事情了。

  不過,這日,在宗皇后的宴會上,卻起了不小的波瀾。

  原來宗氏忍了又忍,到底沒有聽進去兒媳婦勸她的話,在隨後幾次面見諸位誥命夫人的時候,單拎著竣國公夫人,好一頓言語羞辱。

  顯然,宗氏驟然成為新后,還未體會到殺人誅心的威力,說話犀利得讓人招架不住。

  那些府齋夫人們也都是見風轉舵的,眼看新帝登基初穩,自然是巴結新貴。誰人不知竣國公府的人曾經退婚了如今的樂陶公主韓瑤,而且退婚的手段很不光彩。

  原本見那太子妃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她們還以為這事兒算是大事化小了,沒想到皇后這一關算是過不去了。

  於是有那會拍馬捧屁的,立刻言語犀利,也幫襯著皇后一起羞辱竣國公夫人。

  竣國公夫人有心稱病不來宮中,偏偏每次皇后都指名道姓讓她入宮。

  國公夫人本來覺得忍忍就過去了。只是這次,比著往常的幾次都奚落得厲害。

  竣國公夫人這一輩子要面子要裡子,處處不肯屈就了人。

  沒想到自己披著麻衣,背了荊條,都贖不清得罪了皇家之罪。

  人被擠兌到了牆角,又想到因為自己連累了兒女,一時羞憤湧上心頭,國公夫人頓時就有些擰住了死腦筋。

  結果竣國公夫人一個想不開,這天出宮的時候,突然就從轎子裡衝出來,一頭紮進了護城河裡。

  這幾日京城雨水充沛,那護城河水也湍急,跟著夫人的幾個下人又不會水性,只能急得大聲呼救。

  幸好當時新上位的駙馬爺趙歸北正好從宮裡出來,見此情形急急跳下了河去,才算將人給救上來。

  不過當時也是好一段搶救,人才漸漸順過了氣兒。

  而又不知道不是人被水嗆得迷糊了,她看清救下自己的是趙歸北時,竟然一邊咳嗽一邊笑:「你怎麼也追來了?難道是替……咳咳,替你母親討公道來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趙歸北也沒往心裡去。

  再說竣國公夫人她跳內河的時候,還正好趕上一群重臣也從宮裡出來,正過著護城橋,準備在橋另一側換轎子上馬車呢。

  這驚險的一幕,大人們都看個正著。

  被這麼多人看見,兜也兜不住。一時間,宗皇后因自己兒女的私怨逼死朝廷一品誥命夫人的傳聞是傳得沸沸揚揚的。

  甚至德高望重的大儒都紛紛上書進言,要求陛下給一個說法,是不是回絕了帝王家的親事,就要被賜死?

  這次陛下也無以應對,只能溫言撫卹竣國公府之人,同時派去御醫,賜下補品湯藥給溺水的國公夫人補身子。

  可是一轉身,陛下回到後宮衝著新后發了一頓好大的脾氣,命令她入佛堂一個月,多唸佛經,修身養德,將如何為后之道參悟透了再出來。

  宗皇后一時間彷彿從山頂跌落下來。

  畢竟她也沒想到那竣國公夫人被酸了幾句,竟然出宮就跳起了護城河。她壓根也沒想逼死人,哪裡像那些臣子所言,成了蛇蠍毒后?

  以前要是王爺敢這麼罰她,她必定要吵翻天,可是現在,她要見已經為帝的夫君一面,都要隔著數人通稟。

  陛下除了在她入宮時看了看她,再也沒有主動去過她的寢宮。

  這後宮裡一下湧入了無數嬪妃,聽說陛下每夜翻的牌子不重樣,就算這樣都不能雨露均霑。

  一時間,困在這檀香繚繞的佛堂裡,宗氏為后的狂喜勁頭總算是散去了大半,想著陛下每日與那些嬌媚的宮妃為伴,她的心彷彿打翻了酸缸十分不是滋味。

  等女兒來看她時,她便忍不住抱怨起來:「你父皇現在是威風透了,藉著你哥哥的勢,登了皇位,便要肆意享樂了。那些宮嬪環繞,只怕我跪死在這佛堂裡,他都不會來看我一眼。」

  被封為樂陶公主的韓瑤也是長嘆一聲,低聲道:「母后,我們已經回不去從前的日子了,你若還不長進,管不住自己的嘴,別說你以後的日子難過,還要帶累著全家人。你知道這次闖下了多大的禍?那群老臣可算是逮住了機會,在朝堂上聲淚俱下,引經據典,奉告父皇萬萬不可效仿暴虐昏君,因為私心喜好而迫害臣子。」

  宗皇后怎麼能不知?只是她心裡也是委屈,哀聲哽咽道:「我明明是一國之后,憑什麼一個蠢婦人想不開跳河,我卻要被她帶累得跪佛堂?那以前的王皇后可不是這麼夾尾巴過日子的!皇后竟然能當得這麼憋屈,那我還不如回梁州城來得自由自在!」

  韓瑤看著母親如今的口頭禪,儼然從「回京城」變成了「回梁州」也是又氣又想笑。

  可是看著母親難過的樣子,她也不好造次,只能繼續勸解:「 我聽嫂嫂說過,王皇后那時過得恣意妄為,是因為她背靠長溪王家,並非單純因為她為后的緣故。這六宮之主,乃天下婦人之楷模,一言一行都要加倍小心,原也不自由。」

  宗皇后這時也想起了兒媳婦當時勸她善待竣國公家眷的話來,一時也有些懊悔,可是偏要嘴硬道:「你倒是聽她的話,乾脆認她做母親好了?我被你們的父皇這般責罰,卻不見他們夫妻去給我求情,到底不是親生的,就是差了意思!」

  韓瑤這次聽了,恨不得拿起木魚旁邊的小錘去錘母親的腦袋,她一把堵住了宗皇后的嘴,壓低聲音道:「母后,你是將腦子扔在梁州了?我哥哥現在可是貴為太子,你卻說出如此生分的話來……看來父皇說得對,你是該在佛堂好好清修一下,修身養德!」

  宗氏以前心情不順就要罵女兒,可是自從韓瑤嫁人之後,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撐腰的緣故,跟她說起話來也是越發硬氣了。

  她忍不住冷聲道:「你是在跟誰說話,越發沒有大小!是眼看著你府上快沒有婆婆管你,就恣意起來了?」

  趙棟將軍府上鬧起和離的事情,滿京城都知道了,畢竟趙棟將軍已經帶著兒子和兒媳婦離開了駙馬府,將宅子留給了漁陽公主,他去陛下面前請了處宅邸,充作將軍府。

  兩個人雖然和離的文書還沒有落下,卻已經分開單過了。

  不過外人都不甚細知這二人不和的緣由。大部分人都認定,趙棟當初也是被迫娶了漁陽。現如今王皇后倒了檯子,太上皇也頤養天年不理事了。

  趙棟又是扶持新帝的有功之臣,幫襯太子收復了北方失地,本身有權有勢,何必還要慣著個失勢的公主?

  畢竟現在滿京城的貴胄夫人也都開始疏遠冷落起漁陽公主來了,所謂人走茶涼,這也是在京城裡數見不鮮的例子了。

  韓瑤見跟母親說不通,也實在懶得跟她掰扯,從佛堂告退後,便去了關雎宮。

  等她跟嫂子問安時,卻發現嫂子正擺弄香料罐子,似乎正調香呢。

  「太子妃,您可懷著身孕,幹嘛要擺弄這些個?萬一熏到了,您又要吐上半天了!」

  雖然太子妃有孕的事情沒有昭告天下,但都是自家人,韓瑤自然知道嫂子懷孕的事情。

  落雲笑著道:「這幾日太子跟李歸田大人帶著幾個工部的侍郎入了鄉里考察水利。那鄉間的蚊蟲叮咬得厲害,所以我尋思給他們配上驅散蚊蟲的香包,掛在身上也能少些煩擾。你是從母后的佛堂過來的?」

  韓瑤點了點頭,便也幫嫂嫂打打下手,坐在小桌旁,用小石臼替她碾碎香葉草藥,同時可以聊一聊天。

  最近韓瑤的家事最是煩心,偏偏跟自己的母后都不能說得太細,也唯有跟嫂子能說上幾句。

  「公公這次是鐵心要和離了,我和歸北勸也不管用。婆婆見公公不肯回去,似乎是前天起就開始絕食。駙馬府的管事勸不動,便跑來跟我說。我又告知了公公,原以為他能回去勸慰婆婆,可是一轉身,他卻將歸北一起帶走,去了臨縣巡視軍營去了。我想要去勸婆婆,可是她不肯見我……這可怎麼辦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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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顧全名聲

  蘇落雲沒有接話,可是調配香料的手卻慢了下來。她倒是知道上將軍如此鐵石心腸的原因。

  若王皇后真的害死了慧娘,那麼公主與將軍當真是孽緣一段,絕對無法善了。

  不過趙棟一直沒有同兒子講出實情,絕了趙歸北與漁陽的母子之情,而且也只是要和離,而不是休妻,在蘇落雲看來,將軍其實還是念及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之情的。

  那日韓瑤走後,蘇落雲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親自去駙馬府一趟。

  雖然在梁州的時候,漁陽公主已經與她撕破了臉,表達了絕交之意。可蘇落雲卻感念著漁陽公主對她的恩情。

  算起來,自己當初能脫離父親和繼母,自立門戶開香鋪子過活,都是因為遇到漁陽公主這位貴人。

  她為人雖然自帶了皇家的驕縱,但對於出入自己府宅的商賈子女卻都大度得很,那時不僅常常破格留下她們這些商賈女子吃宴長見識,能提攜的地方,也都很是大方。

  這都是漁陽的無心之舉,可能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可落雲卻很領這份人情。

  衝著這份人情,蘇落雲也不忍看著她絕食而死。

  不過當蘇落雲帶著僕從坐著馬車到了駙馬府時,那管事卻一臉為難道:「太子妃,公主說誰也不見,就是駙馬回來了,她也不見……」

  落雲原以為漁陽這番絕食是在使苦肉計,想要趙棟回心轉意,可聽管事這麼說,倒像是鑽了死胡同。

  想到這,她也不管公主想不想見她,直接告訴管事,是她自己硬闖的,不管他的事。

  管事哪裡敢攔太子妃,貴人執意要去看望公主,他也只能一路引路。

  不過當蘇落雲真的親眼看到漁陽公主時,卻是嚇了一跳。

  別看漁陽的輩分是韓臨風的皇姑奶奶,其實只不過人到中年而已,加上平日的精心保養,說不到三十都有人信。

  可是現在,漁陽昔日烏黑的秀髮,竟然一下白了一半,脂粉未施的臉上,也滿是瘦得脫相的憔悴。

  「公主,您……您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漁陽公主看見如今的太子妃來了,也是一愣,下意識想用衣袖遮住自己沒有梳妝的臉,可是手伸到一半,卻又覺得徒勞,就此放棄,木然道:「你是特意來看我笑話的?」

  蘇落雲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冷冷說道:「這世間除了男人能讓你作天作地之外,難道再無其他可貴之處?你也眼看著戰亂之後,百姓們有的賣兒賣女,只求活著罷了。就算將軍跟你和離,你也應該努力振作,怎麼能如此自暴自棄,還要絕食明志?你這是明志給誰看?真該將你扔在流民堆裡,讓你好好體會體會,活著有時候是多麼奢侈的事!」

  若不是自己的男人成了太子,蘇落雲還真不敢這麼放開膽子罵這位皇姑奶奶。

  可是這些話,其實憋在她心裡甚久了。

  最起碼,她以後就算被韓臨風拋棄了,也絕對不會要死要活的。

  情殤一場,難過是一定的。

  但越是這樣,她也越要活出個人樣子來,就像她說的,人來這世間一次不容易,怎麼能輕言放棄?這樣的信念,也是支援她熬過那段黑暗眼盲歲月的信念之一。

  被這個昔日來自己府上賣香料的小商人如此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漁陽公主第一個反應自然是不能忍,掙扎想要坐起,可是她兩日沒有吃東西,身體實在虛得很。

  落雲一早就命駙馬府的管事預備了稀粥,這時她接過碗,端給了漁陽:「將這個喝了,才有氣力罵人!」

  漁陽公主想說不喝,卻被蘇落雲將碗送在了嘴邊,結果聞著糜爛的粥香,她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落雲這時又遞了一筷子配粥的小菜,醃漬入味的芥菜葉吃上一口就能勾起食慾。

  漁陽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狼狽地吃下一碗粥,等她吃完了,落雲又親自用濕帕子替她擦了嘴。

  漁陽呆愣愣地看著而前這個說著狠話,卻行著溫柔之事的小女子,眼眶不知不覺間便濕潤了,她低低問落雲:「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當年的執著錯了?」

  落雲如今不必忌諱她的身份,說起話來也直得很:「我雖然不曾瞭解當時的情況,可是也能體會到趙將軍和慧娘的為難。畢竟方家老二跟您當時比起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你不是也看到了方二當初為難我時,周圍人對我的落井下石嗎?你如今還問對錯,顯然是沒吃夠其中的苦楚。」

  漁陽算是看出了這個女奸商的毒舌,只氣道:「我還以為你是寬慰我的!」

  落雲又餵她喝了些水,然後道:「世間事都是有因果。你當初的執念造成了如今的結果,自然要坦然接受。你這般餓死,難道要給將軍留下趨炎附勢,虐待妻子而死的罪名嗎?我不是來寬慰你的,是不讓你繼續種下惡果,再繼續追悔莫及。」

  漁陽聽懂了落雲的意思,也知道她如今刻薄話語下的恨鐵不成鋼。

  她推開了茶杯,低聲道:「我母親成了廢后,想見她一而都不可能。父皇恨趙棟當初未能及時護駕,也不肯見我。唯一的親弟弟也因為謀反被幽禁。京城中的舊友對我唯恐避之不及。連我昔日的枕邊人都罵我是蛇蠍毒婦,不讓歸北來見我。如今的我,臭不可聞,連我自己都厭棄自己。我先前那般對你,你為何還要來?」

  落雲坦然道:「你跟上將軍的恩怨,是你們的事情,與我何干?我只知道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是您提攜了我,給了我和弟弟能自立的本錢。這番大恩,沒齒難忘。我眼中的公主,一直活得恣意,可不是現在這般消沉的樣子。」

  聽著落雲說的話,這幾日來,一直沉溺在徬徨無依中的公主終於哽咽地哭出了聲來,一把抱住了落雲的肩膀,哭得像個無助的孩童。

  從漁陽公主的嘴裡,落雲也終於知道了東平王當初跟駙馬爺說了些什麼。

  大約東平王尋到了當年給慧娘接生的穩婆,從她的嘴裡知道,當年慧娘難產並非意外,而是皇后授意著將軍府裡的穩婆子,在慧娘的吃食裡下了東西,造成慧娘出現了早產的跡象,結果生下了歸北,便血崩而亡。於是東平王又找來了當初跟穩婆接洽的宮中嬤嬤,就此將這樁陳年的舊案給坐實了。

  東平王無意中得知這陳年往事,便尋到了當初的穩婆寫下供詞,又找來了嬤嬤一併送到了趙棟的眼前。

  趙棟自然是認得那穩婆,聽她如此說起,頓時想起了深埋在心的前塵——如果他沒記錯,當初慧娘好像提起過,說這穩婆是漁陽幫她找來的。

  他當初就不能接受平日身體康健的亡妻怎麼突然就會難產?

  當時也有人風言風語,但是秉承著對帝后的尊敬,趙棟當時並沒有相信。

  可是現在王皇后都能做出挾持陛下逼宮,屠戮皇家子嗣的惡事來,此時再有人提起這段往事,趙棟不由得入了心。

  待他看到當年的穩婆聲淚俱下地說著自己被脅迫的往事時,不由得怒髮衝冠,一腳將那穩婆踹暈,然後不管不顧地攻打起當時被王皇后掌控的行宮。

  若不是韓臨風及時趕到,跟他打了一架,生生將他打清醒了。只怕當時他會殺將進去,待審了之後就會一刀捅死王皇后。

  落雲聽著這些後,低聲問:「那將軍後來有沒有見你母親,有沒有問出什麼來?」

  漁陽長嘆了一口氣,道:「他見了,可是母后就是不承認。不過趙棟說無所謂了,母后當初做出這事兒來,就是為了我考量,現在死不承認自然也是奢望著他還會要我。現在斯人已逝,審出真相也遲了。他現在只求與我和離,生死不再相見……」

  說到最後的時候,漁陽的語調都是淡淡的,彷彿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接著,她蒼涼道:「其實那穩婆還是我介紹給慧娘的。當時趙棟在外征戰,她一個人在京城裡操持著家事,我與她在茶宴上見到時,也會一起說說話。恰好竣國公府的二爺媳婦生得不順,就是這個穩婆接生下來的。於是我跟慧娘說,讓她將這個熟手請進府裡,以求安穩。我當時以為自己幫了慧娘的忙。可是沒想到……母后竟然做出了這等事情來。我就算立刻死了,也無顏再見慧娘。歸北那孩子若是知道了,該會如何恨我?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她人生的苦楚來得太晚,像是積攢了多時一般,毫無預警,一股腦襲來。

  現在父母、夫君,甚至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都不再是她的依靠,她自己也是茫然困頓了多日。

  今日蘇落雲前來,倒是讓漁陽有了宣洩的管道,方才哭透一場,整個人也似被掏空了一般,能平靜說話了。

  落雲對於這夫妻倆的恩怨無從勸解,只能讓漁陽靜養好身子,同時叫了自己帶來的郎中給漁陽診脈,看看可有需要調節之處。

  誰想到郎中請脈之後,有些詫異地看著公主,小心翼翼問:「敢問公主這幾個月的癸水可準?」

  公主苦笑一聲:「我這個年歲了,大約是要到了枯竭的時候了,這幾個月又是煩心事太多,一直不曾來……」

  郎中斟酌了一下語言,覺得自己不必再說「恭喜」二字,只開門見山道:「公主看您這脈象,似乎是有喜了,而且月份還很大了,眼看著就往四個月去了……」

  這話說完,漁陽都傻眼了,自言自語道:「不可能,我飲過落紅花的水,怎麼可能還會有孕?」

  郎中又細細問了她最近服藥的日常,又重新診脈一番,最後篤定道:「您若也喝了太子妃調劑身子的藥湯,便對上了,也是您身子的底子好,比著同齡的婦人年輕,如此調養之後,您這便懷上了……您若是想不要,用藥打下來,可是會傷些根本的,不過您這年歲若生孩子的確是有些冒險。」

  漁陽呆愣愣地捂著自己肚子,臉上慢慢浮現夢幻的驚喜之色:「我怎麼會不要?這是我的孩兒啊……」

  說到這,她的臉色微微一變:「我兩天沒有吃飯,會不會對腹中的孩兒有什麼影響?」

  郎中道:「胎心是有些弱,還請公主注意些飲食,待我再跟您開些安胎的湯藥調劑一下,看看有沒有改善。」

  落雲聽了漁陽懷有身孕,一時不知該不該替她高興,待郎中退下去開藥時,說道:「若將軍知道你懷了身孕……」

  「千萬不要告訴他!」漁陽急急開口道。

  她沉默了一下,又接著說:「因著我母后的緣故,如今我在京城裡已經是臭不可聞,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前些日子,我去見父皇的時候,他不肯見我,卻派人帶話給我,讓我以後莫要再恣意妄為,得學著夾尾巴做人,不然就是給自己的夫君作死……再說了,他現在恨透我了,我又何必給他出難題?既然如此,就此和離了也好,最起碼他和歸北也算清清白白,不再與廢后牽扯關係,以後為官也輕省些。」

  落雲聽著漁陽的話,覺得她經歷了這一場國事家事的變故之後,倒是有了些心境上的成長。

  那個當初在父皇母后下嬌寵的公主總算是不再執著於自己的執念,而是學會了替別人考量。

  只可惜她學會得太晚,若早點懂得人在低處的不易,大約也就不會有如此孽緣結果了。

  那天漁陽在落雲的陪伴之下,終於鄭重地在將軍一早就遞送來的和離書上簽字畫押了。

  這一式兩份,她自留一份,再送給將軍一份,自此兩人便可以一別兩寬了。

  公主帶著一絲留戀,打量著自己生活了經年的府宅。在這裡,她度過了平生自認為最甜蜜的日子,可惜到頭來,卻原來是黃粱一夢,一場空罷了。

  既然現在夢醒了,她又何必死賴著不走?卻讓那父子二人在外居無定所?

  想到這,她緩緩開口道:「太子妃,我還要厚著臉皮,求您一件事。」

  落雲鄭重道:「你說,只要我能做的,一定盡心幫襯。」

  公主道:「父皇當年賞給我的封田在雲州,那裡有消夏的屋宅,我想要搬到那裡去住,將這宅子給他們父子空出來。不過在走之前……我想要去看看母后,與她訣別。」

  落雲遲疑了一下,道:「這事我也無法做主,還需我與太子請示一下。」

  漁陽苦笑一下:「我也知為難你了。我對你的恩情,其實你早已償還。只能讓我懷下身孕這一樣,我已經是對你感激涕零。你不必為難,若是太子不答應也情有可原,我不會怪你的。」

  就此,落雲握了握她的手,輕聲道:「為了你肚子裡的骨肉,你也要振作起來,莫要鬱鬱寡歡,不然肚子裡的孩子也會知道的。」

  一番寬慰後,她和漁陽就此別過。

  當她回轉東宮的時候,卻發現去巡鄉的韓臨風已經回來了。在鄉下幾日,他似乎又曬黑了些。現在天氣轉冷,他居然打著赤膊在東宮的小武場練著拳,大概是這幾日太忙碌,也顧不上拳腳,生怕荒廢了,這才回宮就開始活動筋骨了。

  跟他的形貌相比,他的身材也很有看頭,雖然穿衣時顯得高挑,可一旦脫下衣服便全是結實流暢的肌肉。

  尤其是看他的背影,蜂腰緊實,臂膀糾結,長臂舒展間真是拳拳有力,帶著拳風勁道。

  落雲每次看他,都覺得自己眼睛復明了可真好,男色如斯,不用目光賞玩,當真是可惜了……

  韓臨風練罷拳,便看見自己太子妃正而頰緋紅,倚靠著廊柱,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韓臨風接過下人遞來的巾帕擦拭了汗,然後披著衣服,邁開長腿向落雲走來,然後問:「怎麼笑得這麼不正經?」

  落雲臉上的笑意未退,眼睛卻瞪圓了:「怎麼不正經了?」

  韓臨風想了想,老實道:「就跟我以前的故友郭偃看見了絕色一般……」

  落雲沒想到他居然拿自己跟那個色胚比。

  於是想著郭世子的德行,她下巴輕抬,舔了舔櫻唇,伸出手指,勾住了韓臨風的下巴,低低道:「爺這幾日不方便,等容空了,再去找你……哎呀!」

  韓臨風方才居高臨下,低頭看著不知死活「調戲」自己的小妖精,算一算,兩個人相聚以後,他便算入了和尚廟。因為老郎中說太子妃剛剛有孕,不宜行房,這幾夜來,每當她噴香綿軟的身子往自己懷裡拱時,韓臨風就要不住默念心法練氣。

  現在這小妮子居然不知死活地來這般逗弄自己,看來不讓她知道知道男人上火時什麼樣子,自己都不算男人了!

  想到這,還沒等她將郭公子的那一套演完,韓臨風已經一把抱起了蘇落雲,大步流星地入了寢房,再一腳將門給關上了。

  緊閉的門房裡傳來了落雲的低笑驚呼聲:「哎呀,你要幹嘛?我懷著身孕呢!」

  然後就是男人磨著牙低聲道:「敢惹事兒不敢接事兒,今日你不替我消火,便別想出這個屋子!」

  一時間,再接下來的聲音就低了下來,等韓臨風變著法兒,教會了女人如何消火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了。

  落雲抿著被親吻紅潤的唇,抱著男人的腰肢,倒是得空說了說漁陽公主想要見一見王皇后的事情。

  韓臨風想了想道:「母女一場,不讓見未免太過冷心腸,正好過兩日是中秋,讓她們見上一而吧,」

  落雲點了點頭,也是心有感嘆道:「漁陽公主如今懷了身孕,卻不想告知將軍,只自己一個人撫養。不過她這般也對,若是將軍因為孩子暫且容了她,那麼大的心結也難以消化……她當年若是不那麼死心眼,也許跟將軍也是各自安好,都自過自己的日子了。」

  韓臨風挑了挑眉,輕輕摸著她的秀髮道:「你如今也懷著孩子,若是哪天跟我生悶氣,可不准一個人賭氣,學了她的樣子揣著孩子給我偷跑了!」

  落雲看他居然一路拐到了毫不相干的地方,忍不住抿嘴笑道:「這都哪跟哪啊?不過若真有一天,你跟趙棟一樣不要我了,我不走,豈不是自討沒趣?」

  韓臨風狠狠親吻了她的嘴唇,道:「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靠譜?若真有那麼一天,定然是我被人假傳了話,你不盡心護夫,一心跑了算什麼?」

  落雲聽著韓臨風這一套歪理,先是跟他笑了一陣,可是她的心裡其實也是也有著不安的,只只低低道:「讓男人休妻的理由太多了,七出之罪樣樣都是女子的不對,首當其衝的便是無子……你說我若生不出兒子,該怎麼辦……」

  說到這,她的話微微一頓。因為她想到了,若是她生不出,自然會有別人的女人前赴後繼地給太子生孩子。

  不過韓臨風卻並不在意,他發現這個小女人因為懷孕的緣故,最近總是愛問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只能失笑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怎麼可能麼沒本事再讓你生?再說了,萬一都是女兒,就從韓逍那裡過繼一個過來。韓逍最近選親不都是選花了眼嗎?不光選了正妃,連側妃都選三四個了。以後他的膝下總不會都是女兒吧?以後韓家皇室可不缺男丁,你真是杞人憂天……」

  說完,他便抱著落雲睡著了。

  落雲看著韓臨風那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她知道韓臨風這幾日也是在鄉下累極了。

  畢竟來年若再饑荒,流民之亂還要再出現。所以就算農田水利這樣的事情,他身為太子也是親歷親為,輕輕摸著他沉睡的臉頰,落雲也依偎著相擁而眠了。

  自從入京以來,他一直忙碌個不停,像這樣相擁的時刻彌足珍貴。

  這些日子來,因為害喜的緣故,也因為韓臨風不在京城,落雲便沒怎麼出去見人。

  結果京城裡就有人開始影傳,說是陛下對皇后不甚滿意,太子殿下對自己出身太低的太子妃也不甚滿意。

  畢竟以前這父子二人挑選老婆的時候都太過粗糙馬虎,估計也沒有想到自己一脈居然有成皇為帝的一日。

  現在終於身居高位,要換一換正室也能理解。就算為了顧全名聲不好直接廢了的話,別的法子也是多極了。

  比如說,這太子妃稱病久不見人,說不準哪天突然暴斃而亡。這樣太子既可以顧全結髮夫妻的名聲,又可以名正言順地另外選擇與之匹配的良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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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中秋宴會

  這幾日,韓瑤接連看望落雲好幾次,再三確定她是自己不願見客,而不是哥哥強迫拘禁了她不准出府的。

  從韓瑤的反應,便可以看出外面的影傳有多麼厲害,就連知道內情的韓瑤心裡都有些懷疑。

  那些急著給太子生孩子的女人,一定都熱切盼著她早日歿了呢!

  甚至還有些等不及的,主動來看看她死了沒有。

  這日瑞王妃與幾位夫人便來求見太子妃了。

  原來中秋晚上的宮宴時,要製月餅,餅中需要放入寫了各府才子才女詩句的紙條,增添趣味。這事兒原是該皇后操持,可惜宗皇后最近入了佛堂。

  瑞王妃原本是京城裡幾個世家詩社的掌事,便拿著謄寫好的詩,帶著詩社裡的夫人們讓太子妃代為挑選入餅。

  當然,這也都是藉口。方錦書就是想來看看蘇落雲到底是怎麼樣了。

  落雲原本也可以藉故推脫了,可又覺得也該讓那些傳謠言的歇一歇口舌了。於是看了她們的拜帖後,欣然同意,就在東宮的客廳裡見一見她們。

  以前落雲每次見方錦書,都需要向她行禮問安。

  這也是落雲成為太子妃後,二人私下裡第一次碰面。

  只是這次,方錦書不得不屈膝向蘇落雲跪下,開口與她行禮問安。跪拜的時候,方錦書的臉色也是不大好看,滿是國破山河在的悲愴。

  落雲依舊落落大方,得體地讓瑞王妃免禮,又吩咐人賜座,笑吟吟地問她瑞王世子可安好。

  方錦書本以為會看到個一臉病容,被軟禁得有些困頓的女子樣貌。

  可是這蘇落雲卻是一臉閒適從容,看上去比在茂林縣的時候,更是嬌豔動人。

  方錦書覺得蘇落雲開口就問自己的兒子,是故意的!

  自從上次,方錦書在自家花園裡故意沒有抱住襁褓裡的兒子入水後,魯國公夫婦生怕再出什麼意外,壓根不讓她近孩子的身了。

  而且那嬰孩好像也有感知,知道自己不討親娘喜歡,加上平日都是奶娘帶他,跟方錦書一點也不親近,每次看見她就咧嘴大哭。

  魯國公思前想後,怕小世子在他的府上出了意外,便入宮稟明了太上皇,將這孩子過繼到了韓家的一個宗親的名下,代為照料。

  太上皇當時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守寡的兒媳婦嫌棄累贅,要甩包袱了。

  畢竟方錦書沒有替瑞王守寡的意思,以後還要再嫁人的。魯國公站在父親的角度替女兒考量,少了個拖累總是好的。所以太上皇只是擺了擺手,任著他們去了。

  落雲其實還真不知道這事兒,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正好戳在了方錦書的短處上。

  她認定蘇落雲是在嘲諷自己,卻依舊挺直腰桿垂眸道:「我父親憐惜世子沒有父親,已經稟明了太上皇,將他過繼到了皇叔允孝王爺的名下,早就不在我身邊了,太子妃這麼問,是怪我沒有盡做母親的義務嗎?」

  落雲看這位瑞王妃的尖酸刻薄勁兒絲毫未減,也是微微一笑,道:「我還真不知這事兒,既然是太上皇的安排,自然是對小世子最好的了,這是瑞王妃的家事,別人如何好評判?你自己心安便好……」

  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像瑞王遺孀這類的神仙,都是要搭板供起來的,以表示陛下對太上皇一脈照顧有佳。

  不過既然是神仙,平日散養吃吃香火瓜果便好,可非要下凡來惹人,落雲也絕不會姑息。

  想起最近幾次,韓臨風無論參加什麼宴會,都能巧遇這位瑞王妃,再聽說瑞王妃把尚在襁褓的兒子送了人,落雲便明白這位瑞王妃在打著破鏡重圓的主意,也不打算跟她太多應酬。

  落雲看了看她們呈現上來的詩,選了些合家團圓喜慶的,便說道:「我最近身子不適,有些累了,你們若無事,便回去吧。」

  可是方錦書這次來,就是有些話要對蘇落雲說,所以在其他夫人紛紛識趣跪安的時候,方錦書卻獨留下來,表示跟太子妃還有些話說。

  落雲慢慢飲了一口茶,看著突然跪下的方錦書道:「瑞王妃好好說話,怎麼突然跪下了?」

  瑞王妃跪得腰肢挺直,帶著一副豁出去的神情道:「我自知以前大大得罪了太子妃您,不過您大人有大量,既然能對竣國公夫人都笑臉相迎,想必也能原諒我當初的不懂事。」

  落雲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方錦書繼續開口道:「您這麼多天沒有出現人前,想必也領會到了這太子妃不是那麼好當的。太子扶持陛下剛剛即位,須得世家鼎力扶持。可他們父子先前跟幾大世家都無什麼交情,急需聯姻。陛下還好,宮中充盈了不少世家女子。可是太子府上卻連個妾侍都沒有。他為國操勞,身邊怎麼能少了侍奉冷暖之人?若是太子妃肯原諒了我,我願以侍妾奴婢的身份入府,侍奉你們二位,也一定會讓父親作為方家族長,鼎力扶持太子。還請太子妃以大局為重,多替太子考量,我定然會心存感恩,盡心扶持太子妃您,不叫後來者居上。」

  這個商賈出身的女子不會以為,韓臨風以後也要像在梁州那樣,家宅裡一個妾侍都沒有吧?自己這般主動投誠,就是要幫她蘇落雲固寵的意思。

  只要這個商賈女子會算計,就應該知道如今她無依無靠,若是有方家的支援,那她在東宮的日子也會好過些。

  落雲知道方錦書一向做事肆無忌憚,可沒想到她居然這麼豁得出,竟然連作侍妾奴婢的話都能說的出來。

  不過她也清楚方二的小伎倆。她乃是方家的嫡女,就算之前嫁了人,那嫁的也是堂堂皇子。這樣的二嫁貴女可不是鄉里寡婦改嫁,須得往下走。

  那前朝的皇帝,迎娶貴族寡婦入宮為妃的比比皆是。

  方錦書就算說為侍妾,若韓臨風真的這麼做了,便是羞辱逝去的九皇子,將太上皇的臉扔在腳下踩,就此留下輕慢的話柄。

  所以落雲聽了方錦書的話,又是笑了笑,淡淡道:「難為九皇子的喪期不滿一年,瑞王妃就要為現太子的前程如此殫精竭慮。」

  先夫橫死,就算做做樣子,做妻子的也該守喪一年再談改嫁。若是換了旁的女子,早就因為太子妃的嘲諷而羞愧難當了。

  可方錦書向來異於常人,聽了這話,依舊高昂著頭,冷冷道:「斯人已逝,九皇子在天之靈若是知道我得了太子的照顧,也一定含笑九泉,可以放心離去!」

  落雲又喝了一口壓驚茶,不然好像要看見九皇子跳動的棺材蓋了。

  喝了一口茶,落雲覺得跟這女瘋子也不必多言便道:「你可是瑞王的遺孀,就算真跟太子有些前情,他也不會納你。你若無別的事,還請回吧……」

  「你若肯幫我,他自然也會納我了!」方錦書寸毫不讓,強自說道。

  落雲都要被她給氣笑了:「如何幫?」

  方錦書鎮定自若道:「只要太子妃您肯應下,讓我常來東宮,我自有辦法……」

  這次,她的話還沒說完,蘇落雲的一杯茶已經潑在了她的臉上,突然臉色轉冷道:「我敬你是瑞王遺孀,一再忍讓給你面子,你卻如此不知進退!拿了別人的禮讓當了軟弱?你有什麼法子?是花園偶遇,眉目傳情?還是脫了衣衫入太子書房?別跟我說什麼太子對你念念不忘,他若中意過你,當年娶的便不是我了!」

  方錦書何曾被人這麼潑過茶,更何況是家世出身皆不如她的女子。

  方二氣得瞪圓了眼:「你這是仗著自己是太子妃,就這般對我?」

  落雲覺得今日跟瘋子說得話也夠多的了,看這方二猶在夢中,所以她索性今日就將話點透了:「對啊,我男人在戰場出生入死,就是為了讓我仗著他的權勢,可以直著腰板說話!難不成你以為自己才是太子妃,我還得看著你的臉色不成?」

  方錦書抹著濕噠噠的臉,氣憤道:「就是陛下也對我禮讓三分,你不怕我告知陛下!」

  蘇落雲冷聲道:「陛下敬奉的是九皇子的遺孀,太上皇的兒媳婦,可不是什麼送走了親兒,丈夫屍骨未寒就想著給別人為妾的無恥婦人!方錦書,你醒醒吧,如今的京城,早就變了天了!

  她居然拿自己的皇帝公公來嚇唬自己?真是可笑荒誕至極!

  魯國公夫婦是造了什麼孽,養出了這麼個自私到了極點的女兒。

  說到這裡,蘇落雲突然轉頭對著一旁屏風問道:「我與瑞王遺孀的話,可曾都記下來了?」

  那屏風之後傳來了蒼老男子的聲音:「回稟太子妃,都已經記錄在案了。」

  方錦書被嚇了一跳,狐疑問:「屏風後怎麼有男人?」

  就在這時,兩個宮女走來,移開了屏風,只見負責記錄陛下與皇子們日常的兩個春秋文官正坐在屏風後的小几旁。

  他們的日常,就是記錄帝王和皇子的談筆錄,最後統統要歸注到帝王的起居錄中,流傳百代。

  韓臨風雖然沒有登基,但是他作為太子,也在這些文官的記錄行列裡,以待將來太子登基作為補錄之用。

  沒想到,蘇落雲早早將這文官叫到了屏風後,竟然將她的話全都記錄在案了!

  「你為何要這麼做?只不過是臣婦與你私下的談話,卻偏叫不相干的人記下來,你到底想做什麼?」方錦書急切問道。

  蘇落雲道:「你不是說想要去陛下那告狀,說我輕慢你嗎?我尋思著,若是有人記錄在案,詳實地記下瑞王妃的每一句,你也省事,不必在陛下面前再費心複述了。」

  這下方錦書的臉色更難看了。她也知自己方才的話有多麼的不得體,更隱隱有脅迫之意。

  說到底她就是看輕了蘇落雲,覺得他一個商賈平民女子驟然進入東宮,心裡也必定無根無主,慌了心神,急著想要籠絡世家,給自己壯一壯聲勢。

  自己這番主動與她求和,要為她固寵,她應該懂得領情。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蘇落雲居然來了這麼一手,自己方才的話,私下裡說說也就算了,如何能搬到朝堂上,過陛下的眼?

  一時間方錦書也知道自己被蘇落雲握死了把柄,只能咬著牙跪下向蘇落雲求道:「請太子妃大人大量,不要同我一般計較。我方才之言儘是錯的,以後再也不說就是了。」

  蘇落雲不再給她廢話,只是起身揚長而去。

  這份記錄,她自然不會給陛下。畢竟現在陛下要平衡世家,也不好做什麼。

  但是她會原封不動地送到魯國公府去,讓他好好看看自己女兒在外丟的臉。至於怎麼教育女兒,便是魯國公夫妻的事情了。

  而那魯國公看方錦書竟然自己去東宮那跟人家太子妃叫板,也是氣得要三魂升天。

  據說那日魯國公都請出了家法,痛責了女兒一頓。

  不過看方錦書這麼急急來踢館,蘇落雲也知道自己該在人前露一露了,不然這謠言豈不是要漫天飛舞。

  所以選在中秋宮宴這一日,久久未曾露面的太子妃終於出現在了人前。

  這樣隆重的宮宴,就算落雲不喜華貴的衣裳,也得精心打扮一番。

  不過她並沒有挑選太豔麗的顏色,只是一身淺淺月白色長裙,在宮燈的照耀下發出了幽淡的藍,再搭配著青色蜀錦的外衣,髮髻頂著華麗的髮冠,看上去雍容大氣,顯得露出的脖頸臉頰皎白如月。

  當身材高大的太子身著一身煙色長袍,與太子妃一同在宮燈的映襯下牽手走來時,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女媧精心捏造的一雙。

  那些在殿堂裡的臣子官眷紛紛抬目看了過來,在驚豔得說不出話來的同時,心裡暗想著:這太子妃若是不看出身,光看容貌,當真也是絕色的佳人啊!

  方錦書也坐在母親的身邊進宮赴宴來了。

  本來京城裡謠傳的太子妃生病了的謠言,她是很信的。可那日去了東宮,看著蘇落雲活蹦亂跳的樣子,還有精神頭給她設圈套,她心裡便存了狐疑,有些猜不透韓臨風的想法。

  韓臨風心志高遠,絕非能被女色迷惑之人。他當初屈從陛下的聖旨,娶了不相稱的盲女,就算新婚時濃情蜜意,現在也早該到了厭倦的時候。

  更何況他現在身為太子,有一個賣香料出身的妻子,如何能配?所以蘇落雲若是早早「病死」,才是皆大歡喜的事情,為何韓臨風還要留著她?

  不過韓臨風若是念在舊情,一時不肯遣走了髮妻,也無所謂。

  大魏原本就沒有什麼女子不可二嫁的風俗。像她這樣的世家女,就算成親生過孩子,照樣能嫁得不錯的郎君。

  韓臨風若是介意她並非處子之身,她也可以委屈求全,以側妃的身份進入東宮。就算韓臨風介懷當初父母當初對他橫加阻攔,但也不能不看重方家的勢力。

  一朝新皇登基,總要拉攏幾大世家,才能立穩腳跟。不然的話,當年丟了皇位的聖德先帝就是前車之鑑。

  更何況,那蘇落雲一直遲遲沒有身孕,就算她不「病死」,也不好阻攔側妃入宮。所以方錦書覺得,現在橫阻在她和韓臨風之間的障礙,反而比兩人沒有婚配時小了些。

  最起碼,她的父母,還有他的父皇母后都一定樂見其成。

  只是她須得找機會同韓臨風好好聊一聊,解開當初的誤會……所以當宮宴開始後,方錦書的目光始終隨著韓臨風而動,幾乎都沒有轉移過視線。

  因為瑞王妃是故去九皇子的遺孀,陛下為了顯示對太上皇的尊重,九皇子的遺孀和方家都甚是厚待。

  所以這場中秋宗親的家宴上,方錦書坐的位置也肯靠前。她這麼毫不掩飾地盯看著韓臨風。其他人自然也看在眼裡,忍不住又紛紛瞟向了坐在帝后身邊的太子妃。

  方二這麼明晃晃的眼神,那太子妃只要不犯眼疾,一定看得見。

  這讓魯國公再次心裡恨恨,惱著他的夫人不聽他的話,非得答允女兒的哀求,帶著她出來丟人現眼。

  不過太子本人似乎連看都沒看方二一眼,只一心替那太子妃夾菜。

  太子妃卻好像不怎麼愛吃,看太子夾菜夾得太勤,還默默瞪了太子一眼。

  韓臨風見了也不惱,只低下頭,不知在蘇落雲的耳邊說了什麼,逗得她微微一笑,面如桃花染色,露出潔白的貝齒。

  一時間,眾人心裡又是心存疑慮:觀這二人相處的情形,也不像太子刻意冷落了太子妃的樣子啊?

  不過又想到韓臨風以前在京城裡醉生夢死的浪蕩樣子,騙過了多少世人?

  可見這位城府深沉的世子最會演戲。他若要在人前假裝自己愛妻如命,免得被人詬病,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就在這時,陛下站了起來,舉起酒杯朗聲道:「值此中秋佳節,朕與眾愛卿賞月同樂,同時也有一件喜事與眾人分享。朕的太子東宮也是傳來喜訊,太子妃已經懷有龍嗣,如今胎像安穩,昭告天下!」

  蘇落雲最近胎氣安穩,她雖然偏瘦,現在看不出來,可馬上也要開始顯懷了。

  身為太子妃,有了這等喜事,待時間適合的時候就得公佈出來,免得冷不丁產子,被人猜忌來路不正。

  不過聽聞太子妃有孕時,方錦書臉色鐵青,差點捏碎了手裡的瓷杯。

  那些猜測著太子妃可能會「暴斃」的世家女們臉色頓時很微妙——若是太子真不喜這位太子妃,有心廢了她的話,怎麼可能讓她懷孕,又將這喜訊公佈於眾呢?

  而且看太子與那平民太子妃的一言一笑,皆是恩愛夫妻的樣子,壓根看不出太子對她的嫌棄啊。

  聽聞了陛下宣佈喜訊之後,餘下的臣子們自然是開口恭賀。

  不過這場宴會之後,也有人私下裡跟陛下提出,既然太子妃有孕,太子身邊也是缺少能侍奉的人,他們願意獻女入東宮,侍奉太子。

  皇帝直接將這難接的話頭扔給了兒子:「朕的這個兒子向來是主意大的,他宮裡的事情,朕也懶得管,你若有這等美意,不妨直接去問他。」

  韓毅不傻,自己的兒子將兒媳婦都寵成什麼樣子了?他何必給人家夫妻添堵?

  再說了,來進獻的這些女子都是什麼樣子,論品貌,論聰慧都遠遠不及兒媳婦。他那眼高於頂的兒子能看上嗎?

  現在兒媳婦正懷著孕,他可不想為了討好這些狗屁世家而讓兒子的宮中家宅不寧,自己的長孫可要順順利利的誕下。

  結果,居然還真有人跑去問韓臨風了,說太子妃有孕,只怕沒人能服侍太子了,想要向太子呈些可心之人。

  韓臨風可是一點面子都不留,只盯看著來問的人,拖著長音問:「我看起來像是夜夜笙歌,沒有女人便吃睡不好的色中之鬼嗎?」

  嗯……以前的京城浪蕩子韓臨風的確是這個樣子啊!

  可是沒人敢照實說啊!只能繼續陪著笑臉說些太子為人方正,一心為民,胸懷社稷一類的拍馬捧屁之詞。

  韓臨風又道:「既然如此,還請大人回去吧,如今國庫空虛,我已經煩憂得日夜難安,就連陛下都說後宮裡的妃嬪太多,平白多了不少的開支,怎麼好還往宮裡充人?你這不是向我進獻貼心之人,是在增添東宮的開支……對了,你府上今年的賦稅交了多少?賬面可有疏漏?」

  如此幾次之後,再也沒人去太子那找沒趣了。

  因為很快,韓臨風就折騰得這些老臣沒心去想塞人的事情。

  大魏的良田多被世家擠佔,可是呈交的賦稅卻與他們名下的良田大小無關,甚至有些功勛之家可以全免了賦稅。

  而這些世家又總是有藉口不斷擴大自己名下的良田,於是辛苦種田繳納賦稅的百姓,名下的良田越來越少。而擴大了地產的那些世家們,卻並未多上交賦稅。

  這才是造成大魏財力接續不上的根本。

  當初聖德先帝也是看出了這個弊端,想要推行均田,抑制世家的無序擴張。可惜才剛起了頭,邊關就發生了戰爭,而他也因為被世家摒棄,讓自己的皇叔篡位成功。

  現在,韓臨風與父皇商議了一番後,想要再次動一動這塊硬骨頭。

  只是有了聖德先帝的前車之鑑,此事做起來時,也要慎而又慎。

  所以韓臨風這幾日都是召集了李歸田等臣子,閉門商談,改革田賦的事情。

  不過當陛下宣佈了均田新政的時候,這新政雖然較聖德先帝時期的政策溫和許多,朝野還是為之震動。

  陛下宣佈,允許名下無地或者少地的平民開墾荒地,並可在州縣的名下登記換得地契,然而本已擁有十畝以上良田的富農,若要再開墾荒地納入自己的名下,則需要繳納遠比以往高昂的田稅。而且從此以後無論世家平民,無論買賣,新納入的土地都要加納賦稅,不可以功勛為藉口免交田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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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34: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八章 同甘共苦

  這等政策顯然是偏向於那些沒有土地,或者田地甚少的貧民。

  至於那些世家已經入口的肥肉,陛下吸收了聖德先帝的前車之鑑,並沒有去動。

  韓毅原本認為,這樣來自世家的阻力會小一些。

  可惜,朝堂上那些管東管西的爹們,豈能眼看著自己以後生財無望?一個個彷彿要被抄家一般,在朝堂上聲淚俱下,痛陳這等忤逆祖宗章法的朝政,必定要給大魏帶來禍事。

  什麼開墾荒田?山河龍脈,豈能讓那些流民任意砍伐?

  落雲雖然身在東宮,可是也聽說有人在朝堂上爭吵個沒完,就算到了退朝的時間,群臣們也沒有散去。

  據說還有兩個老臣覺得新政一出,大魏朝便要完了,氣得要在陛下前面撞柱明志。

  可惜顫巍巍地還沒跑幾步,就被人攔下,然後那老臣順勢昏厥,被人用擔架給抬出去的。

  韓瑤也在落雲的宮裡,聽著去打探太子何時下朝的宮人回稟,朝堂裡如此亂哄哄的,韓瑤居然長舒了一口氣。

  她一邊給嫂嫂剝著青橘的皮,一邊感激涕零道:「我皇兄可真好!他不是知道了歸北闖下了禍,這才趕著今日頒布新政,去招惹那幫老臣的吧?」

  落雲心裡正替韓臨風和公公捏了一把汗,聽聞韓瑤這麼說,都氣樂了:「你皇兄現在一門心思都鑽到田地裡了,哪裡能管人沾染了什麼官司!你回去跟你家相公說好了,可不能這麼貿然衝動行事了!」

  說起來趙歸北闖下的禍事,不算太大,可也不小。

  就在這次大朝的前二日,趙歸北闖入了竣國公府,將竣國公給打傷了。

  竣國公的門生們義憤填膺,寫了彈劾趙歸北的奏摺。可惜今日門生們的告狀,都被撞柱老臣們的聲音給淹沒了。

  趙歸北這才僥倖逃過一場責罰。

  其實這竣國公也挺冤枉的,人在府中坐,壓根不知情況,就被衝過來的小將軍打了兩個烏眼青。

  而趙歸北如此衝動的原因,還得從漁陽中秋夜去冷宮探視王皇后說起。

  那宮宴熱鬧非凡,可是漁陽卻踏著清輝冷月,在太子的下人引領下去冷宮看望了母親。

  她之前幾次想要看望母親,可是都被擋在了宮外。這次母女想見,分外不易。

  昔日風光無限的王皇后,如今已經凋零得老邁了許多,只一身粗布尼袍,獨坐在空蕩蕩的屋內。

  當她看到髮絲也染上了白霜的女兒時,也是悲從中來,壓抑著悲苦道:「漁陽……你是漁陽?怎麼你的頭髮白了這麼多?」

  母女好不容易想見,本應有說不盡的千言萬語。

  可是聽到漁陽跟那趙棟一樣,開口便詢問那慧娘的死因時,王皇后閉了閉眼,然後和緩道:「你過來,挨我近些……」

  當漁陽湊過去時,王皇后突然狠狠給了她一巴掌:「你母親淪入如此境地,你弟弟被囚也生死不明。你不思該如何解困,卻還在想著那些狗屁的情愛?」

  漁陽捂著被打的臉,低聲道:「我已經跟趙棟和離,來問只是要弄個清楚……」

  王皇后看著自己這沒救的女兒,也是心灰意冷,只是開口道:「趙棟那個泥腿子,我半隻眼都未曾瞧上過他。他若是個愛慕權勢的,你非要嫁他也就算了,我左右能有法子叫他娶你。只要你是公主一日,他也會看在權勢的情面上,對你照顧周全。可是我後來也看透了,他就是個榆木腦袋,不會審時度勢,就算你嫁給了他,他又如何能對你好?這種貨色,也配我去費心謀害他那個鄉野老婆?你也是太看不起你母后了!」

  她的女兒,何等金枝玉葉!偏卻看不上世家的子弟!

  王皇后當時拗不過女兒,又勸不動女兒嫁人,最後只能寬慰自己,就算女兒不嫁人,她是堂堂公主,可以恣意享樂一輩子。

  總也好過她這個母后,雖然嫁給國君,卻被困在一方宮池裡,守著個不相愛的男人,再跟一群賤人無休止的勾心鬥角。

  可是後來,趙棟死了老婆,漁陽眼看著趙棟一蹶不振,非要眼巴巴地去給人當後媽。

  她和魏惠帝勸阻不住,便破罐子破摔,任著她去了。

  現在看著女兒如此下場,倒是印證了她那時的想法,嫁給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何談什麼心願了償?只不過又一片渡不過的苦海罷了。

  不過王皇后的腦子,都是在宮鬥裡浸染過的,只聽女兒的哭訴後,那麼一轉,便想到了其中的關隘。

  她冷笑連連道:「我與你父皇當時在行宮,急需人來支援,趙棟領兵前來,何等重要。我本以為他會向著自己的岳母,最不濟,也應該前來護駕。可是這潑髒水落到我的身上,趙棟卻差點被東平王當了馬前卒。這證詞人證俱全,看來是有人費心做局了……你和離了也好,不然你這身份,趙棟那小子也不會善待你。我這也不要再來了,遠遠離開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吧!你若還當我是娘,就聽為娘的最後一句話,此後餘生,當為自己而活,你已四十不惑,兩鬢染白,也該落地了,情愛和男人最是無用!」

  漁陽聽得悲從中來,想要抱著母親再痛哭一場,卻被王皇后一把給推開了,冷冷道:「你哪裡像我的女兒,沒有半點剛直之氣!真是看了你都厭煩!還不快些滾出去,不要再來打擾我?」

  母親如此冷情,漁陽也只能拜別離去。

  只是漁陽走後,王皇后這才看著女兒的背影,默默流下了一滴清淚。

  她怎麼能不想女兒呢?只是不說得狠絕些,她怕女兒還要惦記著來看她。

  自己如今這廢后的身份,挨得太近只怕遲早要受連累。那韓氏父子雖然答應了魏惠帝,要善待這一脈的子孫。可是前提也是懂夾著尾巴做人的道理。

  她這一輩子,為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努力爭搶,可是到頭來,卻是爭得滿盤皆輸,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在這間陋室裡,敲著木魚,默默祈禱上蒼給她的兒女一條活路……

  至於這對母女的對話,自然也被原本抄錄,遞到了韓臨風那裡。

  畢竟探視廢后,須得隔牆有人監聽,監督言行,以免被有心人利用,傳遞了不好的消息,蓄謀顛覆朝綱。

  只是韓臨風看這記錄的時候,趙歸北也正在求他。

  他這幾日為了母親的事情,簡直都吃不下飯。

  母親一直都不肯見他,父親又不肯說出緣由來。他便來央求韓臨風,看看自己神通廣大的大舅子,能不能替他想些法子出來。

  韓臨風看著妹夫嘴上的起的血泡,又看了看王皇后的言辭鑿鑿,也直覺這裡面應該是有彎繞。

  看在歸北的懇求上,他倒是讓手下人打探了一番。

  其實這樁案,也很好審,只是那個宮裡的那個老嬤嬤在跟趙棟對峙之後,便突然在回家的路上跌入荷塘裡淹死了。而那個穩婆在被趙棟一腳踹暈之後也突然下落不明。

  那淹死的嬤嬤返家之路跟荷塘相去甚遠,她家裡人也鬧不清會掉下去的緣由。當時屍檢的時候,那老婦的臉上脖子上也有傷,倒像是遭人滅口的樣子。

  不過當時王皇后已經被囚禁,哪裡還有指揮人滅口的本事!

  細細問那穩婆的家人,卻無意中聽到穩婆不見了之後,竣國公府一個管事倒是來了幾次,反覆詢問那穩婆的下落。

  韓臨風原本也是閒打聽,可是聽聞到峻國公府的名頭時,卻突然來了十分的興致。

  均田稅改一直受了世家的阻撓,那竣國公也一直是魯國公方家馬前卒,韓臨風現在最有興致收集他們的把柄。

  於是韓臨風又是調撥了得力人手,深挖了一下。

  如此順藤摸瓜之後,手下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個竣國公府的管事,他自從戰亂,便離開了竣國公府,還不曾回去。

  起初那管事還嘴硬,死不承認,只說是私事去找尋了以前也在竣國公府做事的穩婆。

  最後那人抵不過韓臨風的手下用了鐵腕手段,便全都招供了。

  原來這一場改變了國運的陳年官司,起因卻是因為婦人間的嫉恨!

  那竣國公婦人當初陷害了宗家,想要退婚的事情,原本只是兩家當事人知道。

  可是偏偏漁陽公主多事,非要替北鎮王妃打抱不平,寫信告知了閨蜜,鬧得京城的宅門都知道了。

  最後竣國公夫人落得個工於算計的毒婦人名聲,害得三公子的親事也不好找了。

  竣國公夫人當時真是恨得不行,覺得此事若生忍了,真是讓漁陽小瞧人了!

  至於如何讓公主不自在,那也是簡單。那刁蠻公主這輩子都是為了趙棟在打轉,就此入手,也弄些流言蜚語回敬出去就是了。

  當年與慧娘接生的穩婆,恰好是竣國公府廚娘的姐姐,也是公府裡出去的人。

  雖然尋了穩娘來,也沒問出個什麼來,但竣國公夫人壓根不在意當年將軍夫人為何難產而死。畢竟當年就有些類似的風言風語。

  如今,她想要噁心漁陽,只要冷飯熱炒一下便好。

  於是她示意穩娘放出風聲來,就說當時慧娘難產好像是那漁陽公主暗中做了手腳。

  那穩娘跟各府的下人也都有些交情,時不時還會去各個府裡接生,只要說些語義不詳的話,給人留些猜想的空間,那流言蜚語便自可起來了。

  竣國公夫人拿捏著時間,讓流言如落葉暗火,潛滋暗長,只待趙棟班師回京,她自然會拿捏著機會,讓將軍也聽到這些風言風語。

  竣國公夫人這麼做,不過是想要給漁陽添堵,在她和趙棟之間鬧些不和猜忌,給自己出一口悶氣罷了

  畢竟京城裡這樣沒根的傳聞多了去了,她不過推波助瀾,煽風點火了一下。若是公主真神通廣大,一路摸索著來問,穩娘不承認自己說過,她又能奈己何?

  可後來那穩婆偷偷跟自己妹妹說,有人突然來找她使了大銀子,讓她咬死了是王皇后害的將軍亡夫人。

  這事太大,她心裡害怕,便跟妹妹吐露了幾句。那廚娘妹妹聽了也慌神了,跑來告知了竣國公夫人。

  這下子竣國公夫人也是一激靈,不知什麼人要做這樣的安排。看來她精心安排的流言,倒是啟發了別人,要來場更大的動盪!

  國公夫人生怕惹禍上身,讓管事趕緊將人找來,讓她擺正了心眼,可萬萬不能貪財應了這事兒。

  但是再去找人的時候,那穩婆居然失蹤了,連她家人都不知其下落。

  竣國夫人越想越心慌,畢竟這穩娘是從自己府裡出去的,若著真出了什麼牽涉宮亂的岔子,自己可洗脫不乾淨。

  再後來就是京城的兵荒馬亂,竣國公一家慌忙出逃,自顧不暇。那管事也一路跑回鄉下避難去了。

  當韓臨風打探了之後,便如實告知了趙歸北。那趙歸北從頭到尾都是聽得直了眼。

  過了半天才問:「……真是我母親害了……我娘?」

  這麼繞口的話,也只有知道他家事的人才能聽懂。韓臨風卻覺得要弄明白這一切也很簡單。

  此事雖然過去多年,若是要尋訪到當年跟慧娘診病的郎中,還有夫人的侍女還是容易的。

  他讓下人打探到了地址,便告知了趙歸北,讓他自己去鬧個究竟。

  韓瑤陪著趙歸北一起去問的。

  那郎中對將軍夫人自然記得清楚,當初慧娘難產,實在是因為胎兒的胎位不正,腳兒先出來的。

  當時將軍夫人雖然不是頭胎,也不年輕了。這樣的情況及其凶險,當時穩婆用盡了法子也不行,後來才找來了郎中,郎中想問保大還是保小,可是將軍當時都不在府上,還沒有回京。

  當時是將軍夫人咬著牙說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她的孩子,最後孩子雖然生下來了,她卻出現了血崩之症,這才撒手人寰。

  若說別的原因,還可能是因為人動手腳,可是這胎位不正,實在是沒有法子啊。夫人的侍女當時也在陪產,親眼看見的確如此。

  那日歸北回京時,整個人都暈的,自己的父母突然和離,然後母親已經不辭而別,離開了京城。

  如今又聽聞了自己娘親難產而死的經過,想到娘親為了保住他,寧可不要自己的性命,小將軍的心裡炸裂得難受極了。

  他突然想到了他從河裡救下那竣國公夫人時,她意識不全時冒出的那句話。

  原來竣國公夫人就是害得自己家宅不寧的罪魁禍首。

  結果韓瑤一個沒拉住,小將軍便跑去了竣國公府,上去便給了不知情的竣國公兩個烏眼青。

  也是得虧今日朝堂上吵吵嚷嚷的,沒有竣國公告狀的份兒,不然趙將軍府裡的這點子家事又要鬧得滿堂皆知了。

  不過兒子去是打了個烏眼青,等老子去時,那就是要打砸府門的架勢了。

  當趙棟領人一腳踹開竣國公府的大門時,殺氣騰騰的拎著寶劍要找竣國公夫人算賬。

  而竣國公府的侍衛家丁也前來阻攔,包括京城府尹都接到報案領人前來了。

  最後這雙方都被叫入了宮裡,在陛下的案頭前接受了陛下的訓斥。

  自殤儒之亂後,京城的治安好不容易安定下來,趙棟這般領兵闖入勛爵之家的府門子裡,顯然觸犯了軍法。自然要受重罰!

  而竣國公夫人不修口德,攛掇下人胡亂編排造謠,差點讓叛王東平王利用,顛覆了大魏朝綱,更是罪無可恕!

  那日御書房是閉著房門的。隨後趙棟因為沒有奉詔領兵入京,被罰奉一年。回家自省半個月。

  而竣國公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卻是臉色灰白一片,牙齒都在上下打戰。

  他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夫人居然背著自己還做出這樣的勾當。

  若是不牽涉國事,就是婦人間的勾心鬥角,互潑髒水倒也算了。可是這次的事情鬧得這麼大,竣國公想想都是後怕。

  那日回府之後,他立刻閉門提審了自己的夫人。

  竣國公夫人自從投河之後,精神便一直萎靡不振。這心裡若是揣著鬼,一直要心神不寧的。

  當初府裡出去的穩婆失蹤,她就覺得要出事。等後來出了趙棟怒髮衝冠領兵攻打行宮的事情來,還有趙棟鬧著要跟漁陽和離的事情傳出。別人可能不清楚裡面的關聯,可竣國公夫人這才琢磨過味來,當初自己讓那穩婆編排的話,竟然被有心人給利用。

  眼看著國運改變,竣國公夫人也是惶惶不可終日,這等事情,連自己的老爺都不好告知。

  如今趙家父子接連鬧了兩場,她竟然有如釋重負之感。這事兒總算是過了明堂,她也不用藏著掖著的了。

  反正如今的陛下是從中借了好的,那東平王已經死無對證,她頂多就是個造謠生事,又沒動搖什麼國之根本。

  可是竣國公卻恨得牙根癢癢,恨死這夫人耽誤了自己的大事。

  原本陛下這次推行均田制,遭到了世家的反對。幾大世家的族長私下裡都商量好了,大家一起抵制,下次早朝時,眾人要靜坐朝堂以示抗議,跪拜到底,非得讓陛下改了成命不可。

  可方才御書房裡,陛下和太子真是一唱一和,也不知從哪裡搜來的人證,物證,居然將竣國公府跟叛王東平王給串聯到了一處去。

  最後,變成了竣國公唆使夫人造謠,與東平王配合,矇蔽趙棟背叛太上皇。

  這等冤案真是六月飛雪,血淚成河。

  那太子冷嗖嗖地表示,一旦這罪名坐實,竣國公府滿府人頭不保。

  那趙棟在一旁居然還他媽的請命,表示陛下若要查抄竣國公府的時候,他願意戴罪立功,帶人查抄,管保不放過一人。

  這樣的情勢下,竣國公除了心裡大罵其娘,也沒有別的法子裡,當陛下拿出了那同意均田革制的同意書時,竣國公權衡了一番利弊,覺得以後田地分少些,多交賦稅,也比全家掉了腦袋強。

  於是他終於是顫抖著手,做了世家裡第一個叛徒,在文書下空白一片處,大筆一揮寫了自己的名姓外加按上了手印。

  想到其他世家知道後,定然是對自己口誅筆伐,竣國公也是懊恨極了,這股子悶火,一股腦發洩在了自己這位惹事夫人的頭上。

  這次,誰勸也不好使了,竣國公大筆一揮,便寫了休書一封,將自己的結髮夫人給休回娘家去了。

  據說那位夫人回娘家後,又是鬧著要死了幾次,嚇得丫鬟婆子都不敢離身,只能死守著。

  那日御書房出來時,韓臨風拍了拍趙棟的肩膀,表示他被罰奉的銀子,以後東宮會拿錢補上。可是趙棟依舊臉色暗沉,問韓臨風知不知道公主的去向。

  等聽韓臨風說完之後,趙棟便一語不發地走開了。

  等到下次朝堂時,幾大世家原本以為幾大族長已經說好,板上釘釘的一塊了。

  眾人一致靜坐,等候陛下上朝,抗議土地新政。

  當韓毅上朝到時候,坐在龍椅之上,看著底下一個個板著臉的臣子們,大約也猜到了今日的情形,大約就是要把他這個新帝架在火塘上烤。

  果然當他問群臣有無要事要稟報的時候,魯國公帶頭喊道:「臣等為民請命,懇請陛下以大魏祖宗的禮法為重,莫要擅改土制,動國之根本!」

  說完這話之後,除了以李歸田為首的幾個寒門清流外,其餘的世家官員全都紛紛跪下,齊呼懇請陛下三思。

  韓毅微微皺了眉頭,看著下面跪下的官員朗聲道︰「關於均田的改制,朕已經宣佈下去了。今日的要事應該是關於北地屯田之事,爾等還有其他的事情要稟明嗎?」

  那些跪下的官員們一動不動,誰也不吭聲,這就是無聲罷朝,表示撒手不幹了。

  每日國事那麼多,皇帝就算不跟臣子協商,直接頒布命令,也需要臣子們執行,現在他們這麼做,就要撂挑子,給新帝些厲害瞧瞧。

  大魏建朝以來,都是苛求君臣守禮。韓毅若不想一登基就落下暴君的名頭,面對抱團靜坐抗議的臣子也無可奈何。

  韓毅一早就知道了他們要給自己下臉子的風聲,倒也不意外。他跟自己的長子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之後,緩緩開口道:「諸位既然要靜坐跟朕示威,朕若不成全了諸位,便是朕的不對。然而朕實施均田新政的初衷,是為了讓天下百姓都有一碗添肚溫飽的米飯吃,僅此而已。但是沒餓過肚腸的人,又怎麼會知道挨餓的滋味?今日,朕索性陪著諸位,一起感受下飢民的痛楚!來人!關上大殿之門,朕要與諸位愛卿,同嘗民間疾苦!」

  一聲令下,大殿的門吱呀呀地就關上了,只見龍椅上的陛下就這麼安然閉眼,在龍椅上假寐了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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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6 01:3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風水輪轉

  餘下諸臣面面相覷,他們沒想到,陛下面對群臣的抗議,居然連惱都不惱一下,還要陪著他們一起耗。

  韓臨風也在殿上,他乾脆選了個廊柱的位置,盤腿靠坐,有懂事的宮人,立刻給太子送去了軟墊子。

  韓臨風看了看跪得滿地的諸臣,居然從自己寬袖裡掏出了一本兵法書,就這麼悠哉游哉地看了起來。

  還有李歸田一類的清流,雖然並不反對均田,但是也不能扔下陛下跟這群世家獨撐,所以也時席地跪下, 陪著一起耗。

  臨近中午,陛下絲毫沒有退朝的意思,那些在底下跪著的諸臣雖然在褲子膝蓋處都縫了厚墊子,可依然頂不住。

  一個呲牙咧嘴地微微換著姿勢,讓發麻的腿活一活血。還有年歲大的,也顧不得朝堂禮節了,也學了太子的樣子,一屁股坐下,緩一下老腰。

  不過跟酸乏的腰腿相比,那肚腸咕嚕嚕地叫似乎更叫人困擾。

  往常臣子們為了避免駕前失儀地打嗝放屁,早朝慣例都不會吃得太多,往往喝一碗稀粥暖胃便去早朝了。

  反正下朝之後,宮旁還有提供早餐的偏殿。

  可是今日陛下看群臣慷慨激昂,居然提議大家一起餓餓肚子,感受下民間疾苦。

  這群臣的肚子裡沒有太多餘糧,不一會便開始腸鳴起來,而且叫得那叫一個此起彼伏。

  陛下和太子今早吃得倒是甚多。

  落雲聽韓臨風說今日那些朝臣們可能出么蛾子,而他和父皇打算靠一靠他們肚子裡的油脂時,昨天夜裡就吩咐廚房做些湯餅和滷牛肉一類的頂餓吃食。

  現在韓臨風的衣袖子裡除了一本解悶的兵書,還有一袋子媳婦塞給他的肉乾。

  陛下雖然不讓朝臣們下朝吃飯,可是得讓朝臣們方便解手。

  為了免得眾位愛卿來回奔波,壞了靜坐抗議的氣勢,陛下還很貼心地開了偏殿的門,讓人在裡面設了屏風恭桶,還有清水熏香。

  朝臣方便之後,還有宮人立刻更換恭桶,也是乾淨方便得很。

  韓臨風藉著方便的機會,來屏風後掏出肉乾吃了吃,還接過太監遞來的茶點墊了肚子後,再出去跟群臣接著耗。

  陛下也是如此,入屏風方便,卻抹嘴出來。

  至於李歸田一類親近陛下的官員,「解手」之後的表情也都變得從容鎮定起來。

  有跪坐得離偏殿近的臣子,都聽到屏風後咀嚼東西的聲音了,偏偏想起身看時,卻被侍衛太監阻攔,不讓驚擾萬歲和千歲出恭。

  既然沒法抓現形,臣子們也沒法問二位尊聖,在屏風後究竟是拉,還是吃?

  至於那些清流,平日也跟世家沒有什麼話好講,上朝站位都是涇渭分明,此時更是無話。

  反正那些世家去方便的時候,連杯茶都沒有。

  要是太渴,就只能喝洗手的清水。如此靠到下午時,有些臣子餓得都捂著胃哼哼了。

  可是起頭的幾大世家不喊退,他們也只能繼續咬牙挺著。

  不過就在這時,陛下拿起身邊的一卷文案,慢悠悠道:「朕差點忘了,這是同意均田稅改的文書,若是愛卿已經體會到了那些無田百姓忍饑挨餓的苦楚,在這文書上簽字,便可下朝去忙國事了……對了,竣國公,你不是已經簽了嗎?還在這陪坐幹什麼?早點下朝去吧!」

  說完,陛下讓太監將那文書拿了下去,上面赫然正有竣國公的簽名。

  這下子,餘下世家的眼睛立刻瞪圓了,直直望向叛徒,魯國公更是氣得兩腮都在顫抖。

  大家早先都是說好的,絕不能讓陛下開了給世家徵納田稅的先河。

  否則新得的土地要納稅,待以後國庫再有空虛,豈不是以前的田地也要徵稅?

  他們可不是只有幾畝田地的農夫,一旦名下的田地都要徵繳田稅,絕對是好大的一筆。

  哪個世家不是族蔭繁茂,兒孫甚多,又有門生下人要養,本就花銷甚大,怎麼能再加負擔?

  可是這竣國公表面答應得好好的,怎麼轉頭就將他們這幾府的人都給賣了?

  賊豎子,也太是可恨!

  竣國公的心裡也苦啊!他能說自家的婦人不省心,釀出了一場變天慘禍嗎?

  現在看著魯國公他們射過來眼刀子,竣國公只能兩眼皮一撂,謝過陛下之後,便起身走人了。

  自己留下來也裡外不是人,還不如趁早回府吃飯呢!這眼看著太陽也快落山了,一天不吃飯的滋味也太難受了……

  而就在這時,那些一直陪坐的清流們則紛紛走過去,在那名冊上簽下自己的姓名。

  他們都是布衣出身,雖然名下也有封田,卻並無免稅的條例,這項新政對於他們的觸動本就不大,而且在他們看來,陛下這麼做的確是治國的根本,又何樂而不為?

  如此紛紛簽字,有些世家也坐不住了。竣國公背著他們偷偷簽名,簡直是太挫敗士氣了!

  他們都覺得那竣國公太雞賊,如此背著他們討好陛下,若是一直不簽字的話,會不會顯得自己太不識抬舉?

  而且陛下這架勢是真跟他們耗下去啊。

  萬歲和太子能時不時去屏風後的恭桶邊找食吃,可他們卻是實打實挨餓啊!

  轉眼到了晚上,朝堂大部分世家還在靜坐,在點亮的燭光裡,朝堂宛如靈堂一般。大家餓得臉色一個比一個更喪。

  那屏風後的小灶也越發的過分,竟然都飄散出了烤羊肚肉的味道,那胡地的佐料被炭火炙烤後,散發著陣陣異香,在這臨近深夜的十分,被飢腸轆轆的大人們聞到,比鬼差的勾魂索還要命!

  有些老臣子氣得顫音問:「敢問陛下,那恭桶裡有烤肉不成?」

  韓毅拿手指敲了敲龍椅的扶手,拉著長音道:「朕怎麼沒聞到?老愛卿,你會不會是聞錯了?」

  老臣氣得都說不出話來,他活了這把年歲,豈能分不清肉味和屎味?

  太上皇,您是將皇位給了何等鄉野無賴!大魏這天要大變啊!

  最後到底有人先抵不住了,只挪到魯國公跟前,低低解釋:「國公,你也知我有胃疾,前年還便過血,若再這麼餓下去,是會出人命的。要不今日的局還是散了吧!容我回府吃些飯再從長計議……」

  沒等魯國公說話,那位有胃疾的便早已起身,也去那文書上簽了字後,便捂著胃急匆匆地往外走了。

  這下子,世家裡有了起頭的,又有幾個挨不住了。他們倒是沒有胃病,就是單純覺得這麼乾耗著不是事兒。既得罪了陛下,又解決不了問題。

  既然那新政還沒有動他們原先的田地,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得了。而且連竣國公都帶頭簽了,他們還這麼耗著,傻不傻啊?

  這樣下來,所謂世家原本牢不可破的聯盟一下子變得七零八散。除了魯國公和幾個大世家還在堅持,其餘世家都站起來簽字畫押了。

  畢竟這種向陛下服軟的事情,不能趕早,也不能趕得太晚。

  這新帝的路數跟太上皇完全不一樣,簡直就是無賴,要活活餓死他們。

  朝上的諸位誰不是家大業大的?被餓死了算怎麼一回事?所以一看風頭不好,就趕緊撤了吧。

  魯國公心裡也是一沉再沉,終於在大殿上的人寥寥無幾時,慢慢起身,朝著那名冊走去……

  那天太子是子夜時分才回宮的。落雲雖然躺下了,卻沒讓宮女熄燈,只這麼半夢半醒地等著韓臨風回來。

  當聽到寢室的門響,她立刻睜開了眼睛,韓臨風走到床邊看著她,忍不住問:「怎麼還沒睡?」

  落雲從被窩裡鑽出了腦袋,仰著下巴看著他:「我聽宮人傳來的消息,說陛下一直跟群臣耗著,有幾個老臣餓得都吐酸水了……你怎麼樣?餓不餓?我叫人給你備吃的!」

  韓臨風失笑道:「你不是都派人去給我和父王送羊肚肉了?還能餓?你應該問我要不要吃點消食丸。」

  落雲也笑了:「今日御膳房正好殺了兩隻北地送來的黑毛羊,我聽韓瑤說過,你和父皇愛吃羊肚肉,晚上正好做了些送去。可我又尋思著那肉味道太大,不方便偷吃。我還怕你們吃不上,白送了呢。怎麼樣?那些世家們都應下了?」

  韓臨風點了點頭:「父王將竣國公簽好的文書拿出來,他們的防線就算破開口子了。而且你讓人送的羊肚肉也立下奇功,那孜然味道一起,老東西們的口水都要濕了石板地了。不過這幫東西,滿腦子的蠅營狗苟,真應該耗上他們三天三夜,餓死一個算一個!」

  落雲摸著他的後背,溫言道:「若真餓死了幾個,父皇的英名也毀了,我還吩咐太醫院備下了救命的參片給你的隨從呢,萬一殿上真有不行的老臣,好歹得急救一番。」

  韓臨風捏了捏她的臉:「想得這麼多,難怪睡不著覺!今日怎麼樣?小東西有沒有鬧你?」

  落雲舒服地靠在他的懷裡:「這幾日舒服多了,光是蒜香炙羊腿我自己就吃了一整隻,香草在一旁看得都嚇壞了,問我是不是連著前幾日的預設一頓都要補回來?」

  韓臨風聽到媳婦能吃了,立刻朗聲大笑:「你愛吃就好,明兒個,我叫人從北地再多運些回來。」

  眼看著蘇落雲吐了整整月餘,終於能吃東西了,韓臨風的心也就放下了。可惜他卻不能整日陪著落雲,還要下去跑鄉。

  這次均田之策,雖然得了群臣的同意,但是實施起來,卻要看下面的人能否到位。

  這等牽扯田地的事情,往往油水最多,若是不能得到公平實施,也會事與願違,所以韓臨風與戶部,連同各個州縣的官吏,都要緊盯了田地入契這一塊。

  以前那些不能免田稅的富戶,自有規避田稅的手段。比如買通了官府,採取藏頭去尾的方式,將自己的田地實際畝數,減少一半登在官府的土地名冊上。

  這樣繳納田稅時候,按照官府的名冊可以少交一半,而實際田地買賣的時候,又按照自己地契上實際的畝數來,靈活得很。

  所以韓臨風下一步就是要重新丈量所有官府登記在冊的土地。

  若是出現田契與官府登記的土地不符的情況,一律以官府土地名冊的畝數為準,多出來的,全部充作公田,低價租給鄉里村民耕種。

  這一招,比均田改制還要狠,許多人都坐不住了。有人急急去官府找人更改自己的數量,不然等核對出來,自己的良田就要被充公了。

  當然,也有人仗著自己的門路硬,覺得就算新帝三把火燒得旺,也燒不到自己,若是真來查到自己的頭上,花銀子收買人就是了。

  當然,還有門路更硬的人,直接從源頭入手,找上了太子韓臨風,讓他給自己開後門。

  能這麼有底氣找太子的,自然不是尋常人,就是他的那位老熟人遊山樾。

  老財神這次派人來給他捎話,大概的意思,也是想直接討要田稅的減免。讓他這一介商賈如功勛世家一般,可以免了田稅徵收。

  畢竟他這樣富可敵國的商人,名下的田產也不少。這次如果這麼細查的話,他每年要繳納的賦稅數目不菲。

  遊山樾的錢銀都是用在刀刃上的,像這樣每年的田租交起來可就沒頭了。

  他自覺是扶持北鎮王上位的第一功臣,更何況之前給新帝面子,支援了一筆周轉國庫的錢銀。

  像這樣的好處若是不給,那韓臨風可就太沒有人情味道了。

  韓臨風接到遊山樾這大言不慚的信時,冷哼著將它拍在了桌子上。

  落雲正躺在他書齋的軟榻上看書,見他如此慍怒,便問:「怎麼了?」

  「老耗子來討賞了。他名下的田產無數,卻拿著護國功勛來求我免去田稅。」

  遊山樾是典型的奸商,他資助豪強有多慷慨,那麼佔起百姓的便宜來就有多貪婪。

  他門路廣,田地賦稅本就已經跟那些世家無異,享受了不少的優惠,名下的鋪子也是各種減免賦稅。

  現在眼看著要覆審土地畝數,他便來找韓臨風討要人情了。

  落雲慢慢坐起身來,道:「我還以為他這個年歲,又是這般富有,在錢財上應該能看開些了。這些賦稅可是國之根本,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為何還要這麼貪?」

  韓臨風冷哼了一聲道:「不然他資助各方豪強的錢財如何來,不過也都是些黑錢罷了。只不過這些錢花出去,他能換得豪強的扶持,還能隨心所欲地做些顛覆朝綱的把戲。可是若做了賦稅上交國庫,給百姓造橋鋪路,又有誰能念他的好?」

  當初矇騙趙棟,搆陷皇后害死將軍前妻的把戲,應該也是遊山樾指使人幹的。就是不知他私下裡操縱著其他的權貴,又做了哪些詭計勾當。

  如今韓臨風要肅清田地之事,但是也該順便打一打這田地裡養肥了的大耗子了!

  隨後的幾日,韓臨風又要出京公幹。

  只是這次,他剛剛走出京城門口,就看見長亭處有位故人在等候。

  方錦書是聽聞了韓臨風要隨戶部的臣子下鄉的消息,特意在此等候的。

  她覺得自己當初先找蘇落雲實在是失策,莫不如直接找到韓臨風陳明當初那書信的誤會,同時,也要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情誼始終未變。

  今日方錦書特意打扮一番,也不戴幃帽,便在長亭等候。

  當她看見太子的車隊前來時,眼睛一亮,立刻迎了過去。

  韓臨風蹙眉看著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女人,本來想要無視她,徑直策馬而去。

  可是想到她上次居然能跑到落雲面前毛遂自薦,好一頓添堵,韓臨風還是勒住了馬匹。

  就在方錦書走過來剛要開口的時候,韓臨風已經在馬背抱拳道:「九叔婆,您怎麼來這裡了?」

  從輩分上論,漁陽是韓臨風的皇姑奶奶,那九皇子就是他的九叔公。管九皇子的遺孀叫一聲「叔婆」應當應分。

  可憐方錦書今日胭脂點唇,脂粉勻抹,當真是豔光照人,卻被這一聲敬語給打得風中凌亂,無以應對。

  她瞪看著馬背上神情漠然的男人,一下子哽咽出聲道:「韓臨風!難道就是因為我父母沒有將信給我,我不應你,你就要這般對我?」

  韓臨風再次輕蹙眉頭,這次倒是又歉意地抱了抱手:「這事兒是我對不住了。只是當時我已經猜到,這信到不了你手中,沒想到你後來還是知道了。」

  方錦書一直認為韓臨風是因為當時被陛下逼迫娶個盲女,這才寫信給她,想要向她求助的。可惜她父母悍然拒絕,一定是這樣,才讓韓臨風對她產生了怨念。

  可是現在聽韓臨風平靜地說,他本來就不希望自己看到那封求婚信,方錦書就聽不懂了。

  韓臨風索性全抖開了講,絕了他這位九叔婆的念想:「當初這封信,與其說是給叔婆您寫的,不如說是給太上皇寫的。我當時一心愛慕落雲,可惜她卻對嫁給我心存顧慮。所以我想到了請陛下賜婚,免得她拒絕我。你也知落雲的出身略低,原本讓陛下賜婚絕無可能。不過若是魯國公看到我這個浪蕩子妄想染指他的千金,必定會去告御狀,而太上皇也正好可以讓我成婚,絕了這可能。」

  方錦書木然聽著,身子微微搖晃了幾下,嚇得她身邊的侍女連忙扶了她。

  方錦書只覺得長久以來支撐她的希望驟然破滅,萬念俱灰,聲嘶力竭道:「韓臨風,你在騙我!她當時可是個瞎子,你娶了她遭到多少人的明嘲暗諷!你怎麼可能是心甘情願娶了她呢?」

  聽聞到方錦書罵落雲是瞎子,韓臨風連最後一絲歉意都不存在了,只冰冷著臉道:「我從未曾表露過愛慕你,而且你除了家世好,又不瞎之外,又有哪裡比得過她?若是無事,就不要攔路了,在下還有公務在身,耽誤不得!」

  說完,他也不管方錦書有沒有退後,只催動馬匹,帶著人一路揚長而去。

  方錦書被馬蹄撲騰起的灰塵搞得咳嗽不已,連連後退,可是咳著咳著,卻已經是淚流滿面。

  她這輩子最屈辱的時刻,就是現在了。看著韓臨風絕塵而去,方錦書哭得不能自已。

  韓臨風,你居然如此羞辱我!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關於九叔婆攔路的事情,也是韓臨風的隨從回京入宮替太子取東西時,跟太子妃說了一嘴。

  落雲聽了韓臨風懟方錦書的話,就算不在現場,也能想像到韓臨風冷著臉說話的氣人勁兒。

  韓瑤這幾日常紮在東宮,一邊幫嫂嫂梳理宴會的名冊子,一邊道:「方二這個脾氣秉性什麼時候能改改?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兄對嫂嫂您愛寵著呢,她卻非認為皇兄對她舊情不忘?不忘什麼?就她對自己故去的夫君,還有年幼兒子不管不顧的冷漠樣子,讓京城府宅子裡的其他人對她也是敬而遠之啊!」

  她可不是背後說人壞話,現在京城宅門的夫人們聚會時,私下裡都在議論著方錦書,說她的心太狠,竟然連那麼小的親兒子都不顧。

  當初京城裡炙手可熱的方家姐妹,原本都是未來皇后的熱門人選。

  可是現在,方家老大受了六皇子的拖累,連同兒女一起被幽禁起來。

  方家老二原本頂著九皇子遺孀的頭銜也能勉強得些香火尊榮,可惜她自己不要了,卻還做著入東宮的美夢,不能不叫人覺得膩歪。

  韓瑤想起她以前在京城裡,被方二帶頭奚落,幾次被擠兌得落荒而逃的往事,便覺得心裡解氣。

  如今風水輪流轉,這幾次在茶宴上,都是那方二遠遠避著她走了。

  落雲蘸著墨汁,看了看小姑子,開口提醒道:「我們家從梁州過來,雖然是在高高的宮殿裡,卻是仗著鐵腕兵權,並未得人心。如今陛下和太子與前朝那些老臣鬥智鬥勇,是他們的事情,可是我們這些女眷萬萬不能在人前顯露喜惡,更不能拉幫結派。」

  韓瑤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小聲道:「我知道了,畢竟母后剛從佛堂裡出來。歸北就愛吃我親手做的飯,我若也被罰進佛堂了,誰管他吃喝?」

  現在趙歸北負責京城佈防,每日巡營之後都是在軍營附近的兵署午休,韓瑤這幾日都是用食盒子裝著廚子料理好的食材,然後用兵署的小爐子給夫君熱著吃。

  這便如孩童過家家,兩個小年輕自是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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