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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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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上加狂] 雲鬢添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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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親自作證

  蘇落雲做的是正經買賣,沒有遮掩的暗帳,這進貨單子上沒有什麼隱秘。就算丟了,也不過攏賬的時候麻煩些,也沒什麼要緊的。

  所以她聽完了掌櫃的話,只吩咐他以後每次理賬之後,一定要將賬本放入鐵櫃落鎖。

  她知道這事兒跟李榮甩不脫干係。可是只是丟了兩頁紙,去官府都沒法立案。若是為這事去鄉下找尋李榮質問,只怕他那滿地打滾的老娘又要發功。

  待掌櫃走後,落雲還在想這事兒,那眼皮子也在發跳,覺得李榮的事兒恐怕還有後續。

  他被開了之後,又來店裡,只怕是受了「高人」指點。

  她尋思這幾日恐怕不能陪弟弟了,還得親自去鋪上坐鎮。只是,第二日一大早,還沒等她出門,人在家中坐,禍事便從天而降了。

  當時姐弟倆正吃早餐,突然聽到門外傳來嘈雜凌亂的拍門聲。

  田媽媽聽聞是幾個粗嗓男聲,沒敢開門,只問外面是何人。

  結果外面的人說京城府尹司下的差役,前來辦理公差,若再不開門,他們就要踹門而入了。

  田媽媽隔著門縫一看,他們果然穿著衙役官服,連忙開門。

  五六名官差魚貫而入後,抖開緝拿文書,直言有人舉報瘦香齋的東家買入走私香料,所以他們此來就是要提審瘦香齋的東家去公堂問話的。

  蘇落雲聽得一蹙眉,一旁的香草連忙取了銀子要塞給公差,容得通融些。

  可那官差卻看都不看,伸手格擋道:「陛下最近嚴查走私販子,舉凡有違國法者,輕則流放,重則斬立決!姑娘還是莫要害人了……」

  衙役不肯收錢,便說明案情重大!

  既然跟這些衙役說不清,蘇落雲只能換了身衣服,讓弟弟稍安勿躁,容她去公堂上走一遭,若她一直不回來,弟弟也不用回蘇家,只讓田媽媽帶著弟弟歸雁坐船去尋舅舅胡雪松去。

  公差見她是眼盲的女子,倒也起了些憐憫之心,既然是問話,還沒有定罪,也不必腳鐐刑具伺候。

  等到了公堂上,落雲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有人舉報瘦香齋私入了成色上好的乳香。

  要知道這類金貴之物,每年進入多少都在榷易院清清楚楚地記著,哪些入了宮,哪些分賞了人,還有哪些細碎的次品珠子流入了各家店舖,全都有跡可循。

  而蘇落雲就算當初從商人處買了些細碎的,按照用料也早該用沒了。

  可瘦香齋供給北鎮王府,還有駙馬府的乳香一直在用,壓根不見緊促。

  這位舉報者也是神了,居然還弄來了瘦香齋的進貨單子,上面的走賬一清二楚,在外人看來當真是對不上賬。

  蘇落雲這下終於明白那個李榮偷盜進貨單子是為哪般了。

  大約是他先前溜入了香料內室,看見了那剩下的大半乳香珠,便篤定她私買了黑貨,盜了進貨賬本子來報官告狀。

  因為韓臨風的名聲太臭,為了避嫌,蘇落雲並沒有將世子餽贈珠子的事情告知旁人,店舖裡的人也不知那拳頭大的乳香出處。

  往年裡,各家香料鋪子偷偷買些私貨,都是心照不宣的隱秘,有些香鋪子就靠這邪路子發家。

  掌櫃師傅們也心照不宣。他們不過都是謀生做事,東家怎麼進貨經營,壓根不需得他們操心,連想都不會去想。

  大約有人得了李榮的密報,覺得拿了瘦香齋的把柄,所以才這般興師動眾,打著採買私貨的旗號來,報官告她。

  那府尹一早就看了流水賬,又命人搜查了店舖,大致看了看那來歷不明的香珠子,一皺眉頭,覺得是遇到了大案,便沉著臉問蘇落雲,她店裡那大顆乳香珠是在何處買來的。

  蘇落雲沒有慌神,她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府尹審問。

  只是這珠子雖是北鎮世子的賞,貿然說出來,對於她女兒家的閨名必定有大妨礙。韓臨風那樣一個風流世子,好人家的女兒是連邊兒都不會沾的。

  不過這並不是落雲最擔心的。

  她最擔心的是自己說了,官府勢必派人問,她之前冷淡了幾次世子貴人,雖然並沒有起什麼爭執,但她刻意避嫌明顯,韓臨風又不是傻子,似乎也有些不快。

  現在自己落難了,世子府會不會袖手旁觀,不來作證?

  若那韓臨風一直對自己心存戒備,存了什麼滅口的心思,此番不派人來,就可以手不沾血地剪除後患了……

  畢竟世子府若不肯派人作證,她也無可奈何。在府尹大人這邊看來,又落得商賈女子高攀貴府的笑話。

  可若不說,此時又難以擺脫買私貨的干係……

  蘇落雲正躊躇的時候,蘇鴻蒙卻滿頭大汗地趕來了。

  原來蘇落雲這般涉嫌購買私貨,府尹也派人去香料行會詢問會長了。

  蘇鴻蒙自然也得了信兒,這才早飯都顧不得吃從家趕來。不過出門前,丁氏卻勸他不要淌渾水。

  蘇落雲雖然是他的女兒,可店舖的生意是分開做的。就算她真犯了事兒,雖然要被重罰,卻罪不及九族。

  既然這樣,蘇大爺何必淌渾水?

  陸家退婚的事情剛剛平息,那陸老爺倒是君子,又或者怕帶累了兒子的名聲,果然守口如瓶。

  蘇鴻蒙這高懸的心總算半放下來,沒想到大女兒那邊又出了這等事情。

  他暗罵一聲都不省心,便想趁著事情還沒發酵,前來打點一下。

  若是有斡旋的餘地,就算花些錢也認了,總不能讓女兒背負罪名,入了大獄吧!

  是以聽了丁佩的阻攔,他斜瞪了她一眼,沒有要聽的意思,便徑直出門了。

  可到了公堂門口,蘇大爺剛下轎子,丁佩坐了另一轎子急急趕來,一把扯住了他,小聲道:「老爺,您怎麼這麼不謹慎,難道你忘了自己現在的官職?身在榷易院,卻有女兒犯下購買私貨的罪名,你說你清白,別人信嗎?你這算是立在危牆之下,難以自保其身了!居然想著撈人?你忘了陛下之前重罰私販子時的雷霆手段了?」

  被丁氏這麼一說,蘇鴻蒙的愛女之心頓時減了不少,他也是後知後覺驚出了冷汗。

  對啊,這又不是什麼小案子!

  現在陛下看重私販子逃脫官稅,正趕在風口浪尖,若落雲真的被定罪,他可真要跟著吃瓜絡了。

  搞不好,還要落得監守自盜的名頭。

  如此想定後,他後脊樑冒冷汗,本來是想拖關係找人通融的心思全都湮滅了。

  可未出嫁的女兒被抓,他這個大家長又不能不露面,只能硬著頭皮先進去。

  待見到了府尹大人,蘇鴻蒙先是板著臉痛罵落雲一頓,再與府尹大人表示,家門不幸,這個大女兒天生不省心,只因為意外眼盲,覺得全家虧欠著她,作天作地。

  當初她鬧將出去要獨自開店,如今不守規矩闖下大禍,他這個做父親的難辭其咎。若她真的犯事,他請大人為證,就在公堂上大義滅親,絕了父女之情,堅決不會為了她而徇私情。

  這番話聽得府尹連連點頭,看著蘇鴻蒙涕淚縱橫,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也心有慼慼:兒女不省心,果然都是父母前世的冤孽啊!

  蘇落雲當初聽到父親來時,心裡還有些感動,以為父親擔心著她,所以才來的。

  等聽完了蘇鴻蒙的慷慨陳詞之後,蘇落雲先是面無表情,復又嘲諷一笑。

  是了,若干係到父親的名聲前程,她這個眼瞎的女兒又算得了什麼?

  就此,她聽了父親的話後,一直緊握的拳頭也慢慢舒展開了。

  若心裡不想著依靠人,唯有全力自救,光是生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麼心腸一冷,也就看輕了許多事情。

  眼下的光景,女兒家的名聲又值什麼?她自不必瞻前顧後,先洗脫了官司再說。

  想到這,蘇落雲倒是消減了不少顧慮,她深吸一口氣,也不理跳腳痛罵的蘇鴻蒙,只對府尹大人道:「請大人明鑑,若這乳香的確非民女所買,而是他人餽贈,該如何算?」

  府尹蹙眉:「他人餽贈?」

  蘇鴻蒙聽了也一皺眉,這個孽障!就算編個說辭,也要說個靠譜的,乳香這麼金貴的東西,誰會大手筆的送人?何況是那麼大的一顆,堪比貢物的品階,來路怎麼會正?

  早知道她會帶累全家,當初真該將她送入廟庵了事!

  蘇落雲不慌不忙,開口道:「大人收繳的乳香珠子上是有戳印的,是不是私貨,大人一看便知……」

  她當初用那珠子時,也留了心眼,特意保留了乳香珠上有世子府庫房戳印的一面。

  富貴人家,這類入私庫的金貴東西都要蓋印為證,若有下人手腳不乾淨,私賣出去也能尋到憑證。

  只要她證明這東西入過世子府,就可以確定不是從私販子手上得來的私貨。

  至於府尹大人認出後,心裡也許會演繹出私相授受的橋段出來,認定了這是世子多情,給商戶俏姑娘的賞。若府尹通達人情世故,大約到此打住,或者私下偷偷派人詢問世子。

  韓世子痛快認了,那自是最好,不過是委託寄放在瘦香齋的原料,買賣一場,錢銀兩訖。

  若世子不認,想要就此給她些難堪也無關係。她趁著委屈也能傷心哭泣一場,做了勘破紅塵的樣子,跟大人說,世子說怎樣就是怎樣了,她概不解釋,全認了。

  這樣一來,大約會被人誤會成世子風流,撩撥人又不認賬,自己被始亂終棄了。

  要是這樣更好。反正只要洗脫了私賣黑貨的嫌疑,免了牢獄之災,就算她說自己這珠子其實是從盜賊那裡買了世子府賊贓也無所謂。

  大魏律例,買下賊贓者,贓物充公,罰金三倍。

  這錢,她賣房子賣地也出得起。

  若是能用錢銀解決,她根本不想勞煩世子貴人來作證,更不打算費力維護名聲,陳明自己的冤枉。

  挨上了北鎮世子,名聲大約是洗不清的。父親到時候自然是覺得老臉丟盡了,可惜做女兒的自顧不暇,也管不了蘇庫使的臉面問題了。

  幸好她不必嫁人,不用擔心未來的夫君蒙羞,就此賠銀子了結這場烏龍官司,她再趕緊搬家走人,便也跟盤絲洞斷得乾乾淨淨。

  那府尹聽聞了這話,當真拿起了玳瑁陰陽鏡,仔細看那乳香樹脂上的戳印。

  這麼一看,可不是有北鎮世子府的印在嘛!

  府尹大人挪了鏡片子,再端詳跪在台階下的纖美女子的花容月貌,頓時恍然:這珠子金貴,豈是隨便送人的?

  原來這私貨案子竟然扯出了段男女私相授受!那北鎮世子當真不挑,連個盲女都不肯放過!

  不過這女子當真是貌美非凡,若與她有些風流韻事,也情有可原。

  只是……府尹大人看向那頂著青蘿蔔般臉色的蘇鴻蒙時,又是一聲嘆息。

  這位蘇老爺好歹也算有頭臉之人,家裡的嫡女居然背著他鬧出這樣的糟心事來。

  那個北鎮世子紈袴一個,怎麼會真心待一個商戶盲女?別說為妻,就是為妾也不能成吧?

  如今這事兒捅出來,若世子府那邊不認,只怕蘇庫使的臉上要有些掛不住了……

  蘇鴻蒙也沒想到,一向做事周謹的大女兒居然跟北鎮世子那樣的浪蕩公子扯上關係了。

  但凡她換個富貴府宅的公子勾搭,都得算她的本事!可是招惹了韓臨風這樣的酒囊飯袋又是圖個什麼?

  難道她沒聽說,韓臨風先前得罪了魯國公府的千金,鬧得沸沸揚揚的笑話?

  想到這,蘇鴻蒙真是要被氣暈了。也不待府尹大人前去查證,衝過去想給跪在地上的女兒一個大耳摑子。

  家門不幸!他若不打死這孽障,真是難解心頭之恨!

  可高高舉起的手還沒等放下,便被一個鐵鉗樣的大掌一把捏住了。

  蘇鴻蒙疼得「哎呦」一聲,待回頭看時,只見一個濃眉挺鼻的俊美男子不知什麼站在了他的身後,正死死捏住他的手。

  「哎呦呦,快放手!你……你是何人?」蘇鴻蒙疼得不行,加上他被那高大男子拎提,不由得翹腳掙脫了起來。

  不待那男子說話,府尹大人站了起來,驚詫道:「世子爺,您……怎麼來了?」

  蘇落雲雖不見人,可是鼻子已經嗅聞到了她為世子獨獨調配的香粉味道,也是詫異極了。

  他……怎麼來了?

  就在這時,韓臨風已經鬆開了蘇鴻蒙的手,打開摺扇,一邊搖晃一邊漫不經心道:「聽說京城裡有了新規,送人東西,都要先來官府報備。今日無事,便也這裡坐坐,找府尹大人飲一飲茶。」

  因為處置過幾次當街醉酒,攪鬧店舖的事情,府尹大人對於這位紈袴皇族公子哥甚為熟悉。

  他雖然看不起這位爺,可表面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只衝著韓臨風拱手道:「世子,您這是哪裡的話,不過下官的確有事要與您確認一下,您若來了,倒也省了我派人請……來人啊,給世子搬椅奉茶!」

  韓臨風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公差搬來的椅子上,漫不經心道:「我今早原是準備出門。結果臨巷子的蘇公子哭著來敲門,直說姐姐受了冤屈,求得我府上的管事去作證。我正好與他頂頭碰上,便聽了聽原委。好像是我府上的管事寄放在瘦香齋的乳香珠子惹了禍。我原也不必走這一遭,可管事卻說,既然有人報官,說明牽涉重大。他一個管事前來,只怕會被官老爺判成勾搭貨商,偷盜庫房私賣的罪過,求著讓我來看一看,做個人證,也免了隨後的囉嗦。」

  府尹聽他這麼一說,只賠笑道:「貴府管事多慮了,若真是府上寄放在香鋪子上的,您寫封證明的書信及便是,何須親自來走一趟?」

  韓臨風喝口茶水,順便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纖弱的女子。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必來此,可是方才聽了蘇歸雁哭訴之後,想了想卻還是親自來了。

  方才入門的時候,恰好聽到了那位蘇老爺慷慨陳詞,大義滅親的橋段。

  那孤零零跪在堂上的姑娘明顯感到不自在了。雖然她低著脖頸,卻努力挺直後背,維持著僅存的尊嚴。

  當她那所謂的父親捏著腔調高呼父女恩斷義絕時,她緊緊握在身側的拳頭似乎都在微微發抖。

  是害怕?應該不是,那麼就只能是傷心與憤怒了。

  那一刻,光是一個背影,卻讓人品出了無盡的酸楚……

  韓臨風來的路上,其實生出些悔意,覺得多此一舉。那姑娘不大樂意見他,他又何必來貼人的冷屁股。

  可直到蘇鴻蒙不分青紅皂白,舉手便要打人那一刻,韓臨風又生出了慶幸——幸好他今日來了,不然那冷屁股豈不是沒人心疼?

  心念流轉間,他便鉗住了蘇鴻蒙準備打下的手臂。韓臨風那一下子可沒有收著勁兒,甚至還刻意用了用氣力,只讓蘇鴻蒙疼得都叫出來了。

  韓臨風這一出面,場面就顯得很微妙了。

  他雖然是個閒散世子,可也是能出入皇宮的皇族後裔,先聖德皇帝的子嗣。皇帝時不時賞他,以示對先皇敬重。

  世子府裡有上品乳香珠,沒什麼稀奇的。

  丁佩隨著蘇鴻蒙進來後,一直立在公堂門邊看著熱鬧。

  起初聽蘇落雲扯出了北鎮世子時,丁佩心裡一喜,死丫頭若是眼皮子短淺,真被個徒有其表的浪蕩子給騙了……那可太好了!

  只是這丫頭到底年輕,不懂爺們心思,這私下的餽贈勾搭,怎麼上得了檯面?

  那世子府若給她作證,豈不是坐實了韓世子看上個商戶盲女的事實?丟不丟人啊?只要那世子沒傻透,大約是不會出面認下的。

  丁佩覺得蘇落雲此番就算洗脫了罪名,也臭了名聲。若是蘇鴻蒙覺得丟人,這丫頭搞不好又要被遣送回鄉下,甚至押進廟庵剪了頭髮。

  可萬萬沒想到,北鎮世子爺居然缺心眼到家,也不怕丟人,眼巴巴地親自跑來給蘇落雲作證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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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2: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味道獨特

  看韓世子終於鬆手,丁佩趕緊走到蘇鴻蒙身邊,一邊替夫君揉著紅腫的手腕子,一邊輕言輕語道:「這麼金貴的東西,世子怎麼給了小女?她這樣一個商戶盲女子,怎麼承得起貴人的恩啊?」

  她這話裡有話,似乎也是想要點醒世子莫淌渾水,又或者徹底作踐了蘇落雲的名聲。

  韓臨風看都沒看丁佩一眼,只接過公差續添的茶水,不甚在意道:「怎麼?這東西金貴嗎?我府裡似乎有不少這東西,爺向來不過問這些,管事拿些給瘦香齋用來做膏,也是常事。」

  輕飄飄的一句,便反駁了丁氏的挑唆,又是送東西的事情推給了管事。

  既然話都問清楚,府尹爺不便再深問了。

  大約就是自己攪了世子的風雅,帶累著他的紅顏受了拘禁,當下少不得溫言與蘇落雲說聲對不住。

  既然烏龍一場,便各自散了吧。可是韓臨風卻又懶懶問道:「既然是誣陷,總要有個事主,不知這次呈遞狀子的是哪個?」

  若是別人問,府尹自然沒有必要回答。

  這類私販子的檢舉總會有誤報,若是一一懲處,以後還有人敢檢舉嗎?所以一般不會追究。

  但是皇姓世子問起了,府尹總要給個明白的交代。當下便將呈遞狀子的人押上了公堂。

  落雲被後趕來的香草攙扶著,聽著那人顫顫巍巍說話的聲音,一下子聽出他是店舖裡被開除的學徒李貴。

  府尹沉著臉問他,有何證據來告自己的前東家。

  李貴起初還不知道公堂上的風雲變幻,信誓旦旦地與府尹大人道:「大人,瘦香齋的東家一向禁止夥計私入香料庫,小的就懷疑有些什麼蠅營狗苟,加上前些日子,好幾個私販子來找過東家,自那以後,東家就能拿出許多乳香讓我們做,想必就是從那些私販子手裡買的!

  原來他看見有許多私販子來找過蘇落雲,而瘦香齋驟然多了這麼多上品乳香原料,就以為東家走了捷徑。加上蘇落雲用一兩銀子打發了他。他這才偷抄了店舖裡的進貨單子,前來報案的。

  這小學徒這麼說也無可厚非,大約誤會一場。不過如此警惕,響應朝廷號召嚴防私買,也算功過相抵了。

  可是韓臨風聽了卻不甚滿意的樣子,拉著長音道:「府尹大人,立意誣陷,驚擾皇親,害得我也得來公堂作證,該當何罪?」

  府尹大人心道:誰敢勞煩您啊?您叫管事來作證也成啊!得,這是要解氣啊!

  那要這麼說,這小夥計因為不守規矩,被轟攆出鋪子,便懷恨在心誣告東家,也是該打一打。

  府尹大人也是坐得屁股發麻,想要趕緊應付走這位爺。

  於是幾個公差呼啦上來,將李貴按倒在地,幾大板子就招呼上去了。

  那小學徒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被打得魂兒都散了,待挨了幾下狠厲的,竟然朝著丁佩身後的趙媽高呼著:「趙嬸嬸,救我,你說了告官無妨,我才來的啊……哎呦……」

  他的三姑跟這位趙媽媽是老鄉,當初也是趙媽媽聽說了他在瘦香齋做事,便主動找上門來,給了他銀子讓他尋了那大姑娘的錯漏的。

  李貴起初不應,可是趙媽媽給的銀子太多,他一時起了貪念,這才收錢做事。

  後來,他溜入香料內事被東家發現,將他給開了。

  那趙媽媽先指使他帶著老娘鬧事偷了進貨單子,然後又找人給他寫了狀紙。

  她信誓旦旦說得明白,若是告錯了也無妨,照樣可以從她那裡拿錢。

  李貴信了,也照做了。可趙媽媽沒說,告錯了東家居然要挨板子啊!情急之下,再顧不得趙媽媽讓他不要聲張的叮囑,一下就喊了出來。

  可惜那趙媽媽做不了府尹大人的主,只扭著胖胖的身子也不看他。

  而丁佩的臉色也不甚好看。她也沒想到,這韓世子會橫插一槓子,讓李貴當堂挨了板子,又供出了趙媽媽。

  李貴臀上的板子一下狠似一下,這顫音還沒有喊完,脖子一歪昏迷了過去。

  不過這一聲喊,也足夠意味深長了。

  韓臨風閒看了半天的戲,則是目光又轉向了趙媽媽:「他方才喊你救命……」

  趙媽媽一個老媽子何曾見過將屁股打爛的陣仗?看這世子又琢磨上她了,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只撲通跪地道:「他只是見過我,胡亂喊人罷了……我……我……」

  這話還沒說完,趙媽媽嚇得一口氣沒續上來,竟然當堂嚇昏過去了。一旁的小丫鬟只能過去扶她又掐起人中來。

  一片混亂中韓臨風悠悠站起身來,對著蘇落雲道:「聽了漁陽公主的舉薦,我才委託瘦香齋替我製些香品,卻鬧出這麼多的名堂。今日閒得無事,正好順便來一來府衙替你為證,下次再有此事,還請告知你弟弟,莫要再莽撞敲門了。」

  說完,他也不看蘇落雲,逕自帶著隨從出門,揚長而去。

  他這話聽起來很不耐煩,不過周圍的人也都是半信半疑。

  看這意思,韓世子與這蘇大小姐真的只是買賣香料的主顧,並無別的干係。

  待出了公堂,蘇鴻蒙有些臉面掛不住了。他方才還沒等府尹審案,便不分青紅皂白要跟女兒劃清界限。

  現在府尹結案,原來是誤會一場,卻叫他這個當父親的不知該如何拉轉話題。

  蘇落雲現在已經知道這學徒是受了誰的指使了,走出衙門的時候,衝著丁佩語調清冷道:「大夫人有心了,竟然將趙媽媽的熟人安排到我的鋪子裡,這次害得你空跑一趟,真是對不住……」

  丁佩一聽,臉兒不由得一緊。這次的事情的確是她安排的。她原本想讓趙媽媽拉攏住那李貴,想尋機會再偷些方子。

  只是後來那小學徒說瘦香齋的香料斷供一段時間後,有了不知來路的乳香時,丁佩聽得心裡一動,讓李貴查清那香時從哪裡來的。李貴卻說,大姑娘沒說過,甚至不讓他們進香料內室。

  丁佩被李貴這麼一拐帶,便以為蘇落雲偷偷買了私貨。

  不料蘇落雲現在賊精,一發現了李貴的不軌,就將他遣走了。

  幸好趙媽媽攛掇著李貴鬧事,撕下了進貨的單據。這鐵證入手,便指使他去告官。

  自從陸家退親以來,丁佩左思右想,總覺得自己的出身洩密與蘇落雲有些干系。

  她雖然拿不住證據,可是每每受了蘇鴻蒙冷落時,總是怨毒之情橫生。

  想著就若是拿捏了蘇落雲偷賣私貨,如此告官之後,落獄個三五年是逃不掉的。到時候,她在獄中,而她的弟弟又被自己捏在手裡,就算是她想要壞自己,也要投鼠忌器了。

  可誰想到,半路居然殺出個不知所謂的世子爺,替蘇落雲作證,更是三言兩語的,既讓李貴挨了頓莫名的板子。

  那個小學徒也是不禁事兒的,挨了板子後,居然開口喚了趙媽媽。趙媽媽更是不爭氣,居然嚇暈了過去,方才捏了人中,才幽幽醒轉過來。

  現在出了衙門,聽蘇落雲這麼直白地暗示她在搗鬼,丁佩又要張開蓮花巧口,要為自己辯白幾分。

  丁佩自嫁過來,一向都是說了上句的,靠的無非就是夫君的寵愛。

  蘇鴻蒙覺得娶了她之後,財源廣進,甚旺自己,又會服侍人,所以也是對她恩愛有加。可是蘇鴻蒙現在的心境,卻只能用冰火兩重天形容。

  昨日為去蜀地入料的同僚送行暢飲時,那同僚喝多了,便調侃道:聽聞蘇老爺在蜀地時經常流連煙花水月之地,也不知可有相熟的紅巷介紹一下。

  本是酒後失德醉言,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讓蘇老爺疑心同僚聽了什麼風聲。

  蘇鴻蒙自問自己若是再年輕一回,還會不會娶丁佩,都有些不敢確定。

  現在人到中年,經歷多了,自是後悔,若是當年胡氏亡故後,他明媒正娶另娶良家續絃,而讓丁佩入門做小,也許就不會如此窘迫,擔心著落人笑柄了。

  他正獨自悵惘,沒想到丁佩又來生事,誣陷大女兒,鬧得他在府尹大人的面前丟臉。

  就算丁氏現在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嘴裡也說得甚有章程,他也全聽不進去,只覺得這婦人聒噪,不知進退。

  還沒等她說話,這次蘇鴻蒙突然一揚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個耳摑,然後頭也不回地逕自走人了。

  丁佩沒有想到蘇鴻蒙今日居然又翻臉無情,還無憑無據呢,就當著大庭廣眾給自己難堪。

  羞憤交加之餘,她只恨恨瞪了蘇落雲一眼,便趕緊入轎,追攆蘇鴻蒙去爭論短長去了。

  蘇落雲雖然看不見,可聽方才的一聲脆響,也知道父親惱了,那一巴掌全不留情。

  香草虛驚一場,只覺得甚是解氣。可是轉頭看大姑娘,臉上卻並無釋懷愜意之情,而是迎著徐徐清風長嘆了一口氣。

  她問大姑娘可是還覺得不夠解氣。

  蘇落雲卻搖了搖頭,有些感慨道:「毒婦費盡了心思琢磨我,只那一巴掌如何解氣?不過父親對那婦人,以前也算情深意濃,可牽涉到男人的臉面,拖曳了他後腿,又如此不留情面……所謂男人情愛,大多薄涼……」

  想想,真沒什麼意思!

  蘇落雲現在愈加慶幸自己眼盲,不然現在的自己,大約如世間大部分女子一樣,進入到另一處宅院,日日盤算打點丈夫的起居,小心翼翼地逢迎著他的喜怒……

  不過因正是因為父親薄涼,接下來的事情才變得好辦。

  丁氏如此不老實,只挨那一巴掌顯然不夠,她須得再推一推,早點讓這毒婦歇手,不能再興風作浪……

  當她回轉甜水巷口的時候,在巷口處躊躇了一會,猶豫要不要去世子府表示感謝。

  畢竟這次世子肯親自出面,含而不露地替她解了官司,又逼得府尹杖責了李榮,牽引出了丁氏。

  可是她又直覺不想再跟他有什麼牽涉。

  如此猶豫了一下,她來回走了幾步,終於下了決心,回轉了自己的宅子。

  可還沒走兩步,身後便傳來了男人的聲音:「看來我如此費心走一趟,居然當不起小姐的一句當面道謝……」

  原來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進青魚巷的時候,韓世子已經在巷口轉角處默立甚久了。

  眼看著那女子轉著繡鞋一陣躊躇之後,居然還是決定回轉甜水巷。

  饒是一向平和的人也覺得心頭生出一團悶火,便開口要起了謝賞。

  蘇落雲聽他居然就立在巷口,連忙拘禮,表示自己誠心感謝世子。

  不過所謂「福薄命淺」,像她這等商戶女子,原也擔不起太厚重的餽贈。回頭她會將剩餘的香珠,還有相抵的銀子一併派人奉上。

  世子爺若想平息了旁人的閒言碎語,還請如數收下。

  韓臨風倒是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冷屁股能說出什麼溫熱的話來。不過她說得對,今日這場官司,的確是因他強送名貴的香料珠子而起。

  說起來,倒是他對不住她了……

  還沒等蘇落雲說完客套的感激之詞,他便冷冷打斷:「既然這樣,便不為難小姐了,請自便吧……」

  說著,他便轉身大步離去。

  蘇落雲微微鬆了一口氣,趕緊回了甜水巷。

  沒等田媽媽給她煮一碗豬腳麵線去一去晦氣,落雲便說道:「新宅子雖然沒有選定,可是我想換個居所,只是店舖周轉甚大,折不出太多的現銀買宅子。我想著找房牙子先租賃一間,大約過兩日就能回信,你和香草先將東西收拾一下,等房子落了租契,先拿了要緊的去新屋。」

  這話一出,真叫人詫異,歸雁也不解地問姐姐,這院子雖然有些舊,卻並不妨礙居住,為何要這般匆匆搬離?

  落雲不想解釋那麼多,只說覺得宅子風水不好,想在弟弟備考前換一換風水。

  這類迷信說辭就讓人無從去勸了。不過今日攤了官司,的確風水有問題。家裡的大事小情,他都聽姐姐的,自然照做。

  待到第二天時,忙碌了一上午,落雲收拾東西時覺得有些睏乏,便小睡了一會,等起來時,聽不見書房那邊的讀書聲,便問香草,弟弟是不是讀書累了,要不要喝一碗糖水。

  可是香草卻說:「少爺去了隔壁青魚巷,他說既然要搬家了,要把從世子府裡拿的書還回去,順便還要跟邵先生道一聲別,再跟世子道一聲謝謝……」

  落雲暗暗心裡一緊,她只想著搬家,卻忘了弟弟是多麼有禮重情的孩子了,只是他這般去了,要早些回來,別節外生枝才好……

  再說韓臨風聽聞隔壁小公子來訪,倒是抽空在書房接待了蘇歸雁。

  蘇歸雁對這位花名在外的世子真的是充滿感激。

  他當初病急亂投醫,來敲世子府的門,也沒想到世子這般痛快,親自去了府尹那裡為姐姐作證,洗脫了罪名。

  這等平易近人的貴人,就算滿肚草包,也顯得親切可愛。

  韓臨風聽了歸雁的感激的話,又順便詢問了歸雁備考的情況,同時讓歸雁再從書房裡拿些書回去。

  歸雁連連擺手道:「承蒙世子慷慨,我先前也拿了不少的書,這次是來還書的,怎麼好再拿?」

  當初世子雖然說是贈給他。可是那些孤本價格昂貴,他統統都手抄了一遍,準備歸還原主人。

  韓臨風笑了笑:「你我近鄰,何必如此客套,有什麼需要的,盡可以跟管家提。」

  蘇歸雁不好意思道:「不麻煩世子了。我與姐姐不日就要搬走了,只怕以後難以再見世子,特意來與世子道謝,再說一聲別離……」

  韓臨風沒想到隔壁的芳鄰居然突然要搬走,心思玲瓏的他倒是立刻猜到,大約是那一場官司還是帶累了她的名聲,所以她才想著搬走,也算避嫌了。

  心思流轉間,他刻意忽略了心底的不舒服,淡淡道:「既然要搬走,更要送公子些信物,不枉你我結交一場。」

  蘇歸雁聽了這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然搖手推拒。

  可是見世子語氣誠懇,一再堅持,又覺得盛情難卻,若再推拒就不給人面子了。

  他正好看見世子書齋香爐裡燃著的一段香,想到了姐姐上次特意問起過這味道,應該是喜歡這個,便隨口道:「若世子方便,能不能給我些這種熏香?」

  韓臨風的目光調轉到香爐上——書齋的書僮覺得這兩日天氣潮濕,所以拿來熏書用的。

  他隨口道:「只要這個?府上是賣香料的,難道沒有這香?」

  蘇歸雁回道:「這香裡有梁州特有的香樟樹根,味道獨特,市面上幾乎沒有,就連我姐姐以前都沒聞過呢……」

  他說完這話,突然發現世子的表情微微起了變化,那張總是漫不經心的臉……顯得莫名嚴肅了起來。

  韓臨風慢慢抬起自己的長指,輕輕嗅聞了一下,然後似恍然一笑,淡淡道:「的確很獨特……我府上的香不多了,等哪日梁州再送,我定叫人送些去貴府上……不過今日公子前來道別,蘇小姐為何不同來?鄰居一場,我自當設宴為二位踐行……」

  這番盛情不容得人拒絕,蘇歸雁剛想要回絕,韓臨風已經吩咐管事道:「去請蘇小姐來我府上一趟,我今日設宴,正好與蘇家姐弟共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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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鴻門宴席

  蘇歸雁還想再說話,可是韓臨風已經走過來,親切地搭著他的肩膀,擁著他往外走,嘴裡則道:「我這邊還有些庶務要料理,須得耽擱些時間。走!你先陪邵先生去偏廳飲酒去,他昨日還給我提,說你新寫的文章頗有新意,當慢品細賞。」

  說話間,纖薄少年就被他不容拒絕地推入了後花園……

  再說蘇落雲一直等弟弟回來,卻一直不見院門傳來動靜。

  她也不好去世子府拽人,只能在房間裡心不在焉地攏著賬本。

  可左等右等,沒等回弟弟,卻等來了世子府傳話的小廝。小廝說世子與蘇公子相談甚歡,準備留下蘇公子吃晚飯,也請蘇小姐一同來府上用餐。

  蘇落雲對世子其實也心存感激,但是她寧可短缺了禮數也不想招惹這人。

  但是弟弟就在人家府上,他年幼不知進退,她若不去,弟弟年幼貪杯,若喝醉得罪人便不好了。

  蘇落雲想了想,不管怎麼樣,得先將弟弟帶回來再說。

  房牙子那邊她下午時已經付了訂金,租了離這老遠的一個小宅子,以後去鋪子也方便些,明日就搬家了。

  這麼想來在搬走前,跟老鄰居走個過場,道一道別離也是人情世故,短少不得。

  想到這,她讓小廝稍等,簡單梳妝打扮了一下,便帶上了香草出門。

  那乳香珠子,還有餘下的料錢,她昨日晚上就差人送過去了。雖然跟世子已經時錢銀兩訖,但空手上門總不太好。

  於是蘇落雲又在巷子口的糕餅鋪子買了四盒精緻糕餅,讓店家用錦盒裝好,打了花樣子,便去了世子府。

  她想著如此隆重道謝一番,順便謝絕世子留飯的好意,就將弟弟領回家。

  等世子府管家引著她一路走進來時,落雲鼻息間又嗅聞到了世子府那獨特的樟木根的香味,好像她被引來了韓臨風的書房。

  韓臨風並沒有跟蘇歸雁在一起,而是一個人在書房消磨光景,他正站在書桌前,拿著幾隻箭,往不遠處地上大花瓶子裡投,很有節奏地發出噹啷噹啷的聲響。

  就算隔壁芳鄰進來,世子依然悠閒自在地投擲,待聽著她一番客氣感恩之詞後,倒是瞟了她手裡拎著的那幾包禮,淡淡問:「這麼客氣,還拎了盒子,難道又包了銀子過來?」

  落雲被問得一愣,這才明白他在暗諷她之前找藉口補銀子的事情。

  她自是假裝聽不懂暗諷,鎮定一笑:「巷口旁新開了家糕餅鋪子,新製的板栗餅還算可口,民女不好空手言謝,便買了些想給世子爺嘗嘗鮮……」

  說到一半的時候,蘇落雲其實也覺得自己這番有些不上調子。

  尋常人家的人情走動,像她這樣拿著糕餅酒水上門酬謝無可挑剔。

  可對方是福貴堆裡將養的世子,自己這等百姓做派肯定是不入法眼。

  不過蘇若雲自己本就是尋常的百姓,送禮也是表達下自己的謝意,沒法自抬身價,跟那些貴公子等同,再酬謝些珍珠美玉。

  既然禮到了,心意也到了,她自是領了弟弟識趣走人,莫擾了世子的雅興。

  可還沒等她說完客套話,也沒聽到什麼腳步聲,她手裡的糕餅已經被人接了去,然後就是盒子被打開的聲音。

  男人當著她的面,拿起一塊板栗糕吃了起來。

  「味道的確清甜,用的是安西的小板栗吧?」

  看來這位世子精於吃喝倒不像是掩飾,真的很有研究。落雲連忙點了點頭說:「世子喜歡便好。不知我的弟弟現在何處?」

  聽了她的問,韓臨風卻不急不緩道:「說起來是在下做事不周謹,當初非要讓小姐收下乳香珠,才惹得官司上身。若要陪酒道歉,該是在下賠禮才是。聽蘇公子說,你們已經選了新屋,馬上就要搬走了,是嗎?」

  蘇落雲點頭稱是,又是補充道:「民女現在住的屋子有些破漏,想著修繕投錢有些不划算,如今也賺了些錢,便想著先租個能住的……」

  韓臨風不動聲色,緩緩道:「哦,若是如此,我更要好好款待一下鄰居,就當為你踐行……正好令弟考學在即,在下原也該為他擺宴,預祝他金榜題名。擇日不如撞,請小姐與歸雁兄一同留下來共飲一杯吧。」

  論起這酒也是有名堂的。

  世子府的邵先生身挑兩府,除了授業世子,還給歸雁講授了幾堂。正經論起來,歸雁現在是韓世子的共師同窗。

  同窗之誼,地久天長。就算蘇落雲正言婉拒,表示府裡還有事情,可是弟弟早已經在飯廳裡與老先生二人先自推杯換盞了。

  老先生很有為人師的責任感,將應考審題的訣竅當成了下酒菜,與歸雁一邊吃酒一邊細聊。

  如此一看,落雲不好貿然打斷,掃了老先生的雅興,便也只好坐下,等著應酬了這一場再跟弟弟一同回家。

  她目不能視,若是自家的餐桌還好,盤子的位置擺設都是香草固定好的,偶爾落筷失誤,也都是自家人,沒什麼困窘的。

  可此時她在陌生的世子府上,身邊正是那位深不可測的男人。她既無心動筷,也不想人前出醜,有些如坐針氈。

  不過韓臨風卻開口道:「擺宴時,我府裡的管事請了香草姑娘代為擺桌,餐盤擺放都隨了貴府的習慣,小姐左手邊是切成塊的東坡肉,用筷子戳夾即可。右手邊是紫蘇煎蛋,盤邊有方便舀起的湯匙……至於遠些的,可以讓侍女幫你布菜。」

  蘇落雲試探伸出筷子,果真如此。

  巧了,這兩道菜還都是她愛吃的。

  主人心思周到如此,落雲再沒推諉的藉口,期間世子頻頻幫她夾菜。

  盛情難卻,她也伸筷默默吃了幾口,然後靜聽弟弟和邵先生熱絡聊天。

  就在這時,身邊檀木根香襲來,那位貴人似乎挪位置坐得離自己更近了些,又在探身為自己夾菜。

  「小姐吃得不多,可是不合胃口?」

  蘇落雲恭謹回道:「我食量一向少,吃幾口便飽腹……世子不必費心替我布菜,還請自便暢飲。」

  韓臨風恍如沒有聽到,依舊慇勤為她夾菜,然後狀似無意道:「聽聞小姐有個舅舅,在參軍前曾前往北地,不知去那做什麼營生?」

  蘇落雲心裡一動,舅舅的確去過北地,甚至在散了家財之後,投靠在曹盛的麾下的一支義軍裡,跟鐵弗人打了足足一年的游擊。

  若不是後來母親病故,當時年輕氣盛的舅舅還不會回來,說不定就要白骨傾撒北地,死在那裡都無人知。

  不過這樣荒誕隱秘的往事,除了胡家人知道,從來都沒有對外人說起過,畢竟這也不是什麼能見光的事情,不好宣揚,為何韓臨風卻知道?

  是了,他也跟那曹盛有勾結,難道聽說過舅舅的事兒?

  蘇落雲一時心念流轉,只含糊道:「我那時還小,怎知大人的事……」

  韓臨風笑了笑,雲淡風輕轉移話題,詢問起落雲準備遷往何處。蘇落雲又是一句句恭謹地答。

  期間,還在被他祝酒,連飲了幾杯。

  總之,這一頓飯吃得人要句句小心,細細琢磨話裡的深意。

  待酒席散罷,蘇落雲微微出了一口氣,剛想叫弟弟跟人辭別,老先生又讓歸雁去他的書房,他要拿自己當年應試用過的鎮紙墨盒借給歸雁討個好綵頭。

  大魏朝的確有這等習俗,若能拿著往屆舉子的筆墨用具,便能給自己討個應試的好綵頭。

  就在前往書房的時候,韓臨風一直走在蘇落雲的身旁,出聲為她引路。

  韓臨風的言談舉止溫文爾雅,無可挑剔,堪稱主人典範。

  可是每當他腳步聲全無,帶著檀木根的清香,突然飄忽在自己左右時,蘇落雲總是忍不住有種心悸之感。

  當然,她表面並未顯露分毫,微笑得宜,鎮定如常。

  殊不知每當韓臨風突然挨近她說話時,她的脖頸處總會汗毛戰慄,若黍米點點。

  韓臨風不動聲色,盡看在眼中。

  待到了書房,落雲跟香草兩個女眷並沒有跟韓世子他們進去。

  趁著他們三個挑選筆硯的功夫,蘇落雲帶著香草在花園子裡走一走,等著他們師徒三人出來,然後再跟主人告別,就可以回轉府中。

  待到明日,一車將東西搬走,蘇落雲決定這輩子都不再靠近青魚巷……

  她在酒宴上飲了幾杯,雖然不是太烈的酒,可此時也感覺腦子飄飄浮浮,有些泛醉。

  那個世子爺,果真是杯酒裡練出來的,勸酒的花樣子可真多,想不喝都不行。

  這時,有侍女來喚香草,說是要拿的東西太多,蘇公子叫她過去幫忙拿一些出來。

  侍女催得緊,香草將落雲扶到亭子,讓她稍坐一下,便應聲過去了。

  蘇落雲聽著不遠處書房裡的聲音,知道他們離得她並不是很遠,她一人坐在亭子裡,也不算落單。

  趁著酒意,她緊繃了許久的腦子也慢慢鬆弛了下來,打算靠著亭柱子閉眼養神,等著一會出府。

  可就在這時,一陣疾風閃動,似乎有人突然挨近了她,低頭啞聲道:「你為何跟蹤來此,是何人派來監視我的?」

  這低啞的聲音,跟韓臨風在船上用刀挾持她時如出一轍。

  他……為何這麼說?難道是懷疑自己就近居住,是在跟蹤監視他?

  他問得毫無預兆,蘇落雲有一瞬間身體僵硬,力持鎮定地道:「民女不知世子此話……」

  可話說出一半,落雲便猛然醒悟過來,暗叫一聲糟糕!

  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現在她正一人獨處,而且目不能視。

  若她之前沒有認出韓臨風是那兇徒,驟然聽到這聲音,又看不見人的模樣,只會尖叫喊人,或者倉皇討饒,而不是篤定啞嗓子說話的人是韓臨風!

  她雖然說了一半就急急收回,但已經來不及了,就算目不能視,也能猜到那男人此時陰森瞪著自己的樣子。

  「你……果然早就認出我了……」嘶啞男聲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溫文爾雅,但語調冰冷若寒芒,刮得人不寒而慄。

  亭外花香襲人,不遠處書房裡依舊傳來陣陣笑聲,亭中的落雲卻如墮入寒冬臘月,渾身流竄寒氣,而那一點酒氣也順著後脊樑化為陣陣冷汗……

  她深吸一口氣,力持鎮定道:「我真的不知世子此言何意。」

  韓臨風漫不經心地抬手嗅聞著自己的指尖,上面有淡香殘留,仔細回想一下,好像就是那次他越牆接住她後,她的態度就變得愈加疏離。

  應該就是那次,這女子嗅聞了這梁州獨特的香料味,或者是別的方面認出了自己。

  韓臨風也是今日聽聞了蘇歸雁索要香料的無意之言,這才醒悟內裡的原因。

  他將這蘇落雲引到府上後,先是酒宴款待,再然後是遊園鬆懈了她的神經,再殺個回馬槍突然試探,果真讓這小狐狸漏了馬腳。

  看她還強裝鎮定,打算矇混過關,韓臨風卻不留餘地,語調溫和而別有深意道:「古人云,百年修得同船渡,現在看來,我與小姐又成為近鄰,當真不止百年的緣分啊……」

  看他點出了同船的事情,蘇落雲的心也跟著一路下沉,他如此相逼,是打算不給她留活路?

  想到這,她不由得將身子往後一靠,低聲道:「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香料商人,雖然湊巧住得近些,卻與貴人毫無交際,只想過自己的清淨日子……您又何必這般試探,不給彼此留下餘地。」

  韓臨風此時臉上再無平日散漫而平和的笑,他冷凝著眼眸,看著眼前姑娘力持鎮定,但臉色蒼白的樣子。

  她說得不錯,她不過是年紀尚小的姑娘,驟然被扯進這樣的污爛事裡,的確是糟心又棘手。

  他淡淡道:「姑娘打算如何?要不要報官說出實情?」

  落雲苦笑:「我不過是個瞎子,如何跟官府指證您?再說若真想報官,當日便會去官府敲鼓,也不會有今日這一遭了。當初船上之事,我甚至都沒有與他人講……歸雁更是毫不知情,若世子慈悲,請您看在我弟弟年幼的情分上,放過他吧……」

  說這話時,落雲的手心裡滿是汗水。

  她面前的男人是個獨闖軍營,折斷人的脖頸不費摧毀之力的狠辣角色。

  就算他與反賊勾結,也是堂堂大魏的皇族,悄無聲息地弄死個平頭百姓,並非難事。

  落雲現在已經不作他想,只盼著自己乖乖受死,能撇乾淨弟弟,喚起世子惻隱之心,顧全了弟弟的周全,讓他平安出了世子府。

  她就算看不見,也能想像得出韓世子現在盯看自己的猙獰樣子——大約是上下打量,想著如何殺人不見血,收拾起來也方便吧……

  人在將死時,心裡想的都是憾事。

  落雲在生死轉念之間,背靠著亭柱,既遺憾無法看到弟弟平安成家,生兒育女,還捨不得自己那賺錢如流水的鋪子,她剛做出點起色,證明自己不是完全的廢人。

  而這黑暗甚久的日子,也才剛剛有些奔頭……

  想到這,蘇落雲只能心有不甘地閉眼,等待著韓臨風的發落。

  她並不知,自己此時緊閉的雙睫上掛著晶瑩的淚,睫毛如不安的蝶翼輕顫,顯得脆弱而惹人憐惜……

  若是幫助曹盛的消息走漏,干係太大!韓臨風自然不會冒險。

  最保險的法子……當然是徹底封住這女子的嘴。

  他外表看似溫柔隨和,其實卻是硬冷慣了的心腸,了無痕跡處置這女子的法子,也有很多,甚至不必他親自動手。

  但是那些法子太血腥,再想到是加諸在這不幸女子的身上,又增添了幾許不妥。

  他慢慢抬起了手,伸向了她纖細的脖頸。那脖子太細,不堪一折……最後,大掌終究沒有落下,只是拈動指頭,撩開了她被冷汗貼付在臉頰上的碎髮……

  就在這時,書房裡有人走了出來。

  韓臨風不露痕跡地收回了手,淡淡道:「此間人多不甚方便,請小姐謹言慎行,我隨後再與你談……」

  方才不過寥寥數語間,蘇落雲便在刀光劍影裡走了一遭。

  剛從書房出來的弟弟全然不知,興高采烈地準備跟姐姐展示新得的大硯台,而香草也抱著一個精緻的葦席編成的書箱出來了,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順著小徑朝著亭子走來。

  就在這時,韓世子開口,說道:「蘇公子後日就要入考了,我便不多留二位了,請蘇公子早日休息,早些金榜題名!」

  歸雁連忙回禮謝過世子吉言。

  落雲原以為他會就此囚禁住自己,沒想到他居然如此雲淡風輕地放了自己和弟弟回去。

  她不但沒有輕鬆,反而心裡一緊,疑心他要斬草除根。

  若是將他們姐弟二人放回去後,夜裡再來個舊宅失火,殺人焚屍,兩相得益,湮滅得一乾二淨。

  想到這,她有些茫然地搜尋韓臨風的方向,緊抿著嘴唇,無聲地質疑著他的話。

  韓臨風卻平緩語氣道:「時間不早了,蘇小姐早點回去休息吧,若睡不著,也可以閒坐院中賞月,這兩天月夜不錯,不可辜負。」

  說完這話,香草和蘇歸雁不約而同抬頭望天——今日日落時,天氣就變得陰沉,滿天烏黑一片,看起來半夜還會下雨……

  讓個盲者賞月已經很過分了,至於雨天賞月更是離譜,看來世子的酒飲得也是有些大了。

  蘇落雲沒有再說什麼,沉默地跟弟弟回轉了府中。

  待換衣服的時候,香草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大姑娘的衣服後背居然被汗浸透了。

  她驚訝道:「今日也不算熱,那花園子裡涼風陣陣,姑娘您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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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人情世故

  蘇落雲沒說什麼,推說自己喝了酒所以發汗,又有些頭暈,想要早些睡下。

  於是香草替姑娘換好了寬鬆便服,鋪好床榻後,便關門出去了。

  此時落雲躺在床上,瞪著一雙空洞的眼,心裡卻已經翻江倒海:她吃不準那個城府深沉的男人是什麼意思,更猜測不到他下一步準備如何料理她。

  落雲雖然聰慧,但自問只是個商戶女子,也有自知之明,她在算盤賬本裡磨礪出的那點機靈,在牽涉朝廷陰謀的漩渦裡時,毫無用途。

  她一時想到了連夜帶著弟弟逃跑,一路投奔舅舅去。

  但又想到,韓臨風能劫持軍營裡的反賊,必定黨羽打手甚多,若想追殺他們姐弟,簡直易如反掌,甚至連舅舅也會遭受他們的連累。

  她又想到,乾脆去官府舉報了韓臨風,將他劫持了反賊的事情大白於天下。

  可是這事兒過去了這麼久,她就算能順利舉報,也要有人肯信一個盲女不會認錯人,更肯信那假裝的紈袴有這等本事才行。

  更何況她有更大的可能是沒等將狀紙呈上去被馬車當街撞死,或者跟丫鬟一起勒死在街角巷尾……

  若是將此事告知漁陽公主,請她主持公道?

  一邊是皇家的侄孫,一邊是無關輕重的香料商人。公主大約會秉承家醜不宜外揚的準則,先三尺白綾將自己賜死,再關門解決家醜吧……

  如此細想,真是條條大道通往黃泉彼岸啊!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有貓兒在窗櫺處喵喵地叫。

  這阿榮怎麼半夜也過來覓食了?

  她慢慢坐起身來,倒是想起了那男人最後說的話——月夜不可辜負……似乎話裡有話。

  落雲簡單披了衣服,趿拉著繡花便鞋,伴著一陣乍起的雷聲推開門,來到院中「賞月」。

  此時已經暮夜時分,蘇宅的其他人已經酣然入睡了。

  當她摸索來到北牆邊時,指尖還沒觸到磚牆,就聽牆頭有人開口說道:「白日閒雜人等太多,我與小姐說話不甚方便。現在夜深人靜,正好你我深談一番,如何?」

  這話若是那個紈袴世子說出來的,不過是輕佻的調戲良家之詞。

  可是蘇落雲現在聽他說出這番話,倒像是黃泉邀約,催命鬼符。

  她深吸一口氣,既然左右都是一死,與他談一談也無妨。若能置死地而後生,那便是上蒼垂憐他們姐弟,給了他們一線的生機……

  想到這,她披散著長髮,半抬起頭,小心問道:「世子要騎在牆頭與我談?」

  話還沒有問完,她的腰際已經被抱住,轉瞬間就飛身越過了高牆,又回到了世子府裡。

  落雲疑心他後悔了,想要擄她殺人滅口。

  可是韓臨風引著她沿著小徑前行,似乎不急不緩。

  再往前走時,她似乎被引著來到一處平坦的武場,腳下鋪著細沙。

  她一不小心,便撞到了掛著刀劍的架子。

  那冰涼的觸感,還有不小心掛到的鋒芒,都顯示著這些可不是花樣子的裝飾,而是一件件可以殺人剁肉的利器……

  韓臨風及時抓住了她的手,不讓刀劍傷到她嫩蔥般的手指,然後拿起一把劍,拔出劍鞘審視著寒芒道:「這把劍跟隨我甚久,我也用得最順手,它的劍身雖短,翻轉起來更加自如,方寸之間,便可削鼻斷腸……」

  蘇落雲嗅聞著鼻息間的寒芒鐵味,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是被恐嚇了。

  如此嚇唬她,她反而鎮定了下來,垂眸說道:「民女深知世子武功高強,就算落葉斷草,在您的手中都可變成殺人武器。而我這樣的弱女子,也不配髒污了世子的劍,大約一根繩子便夠了……」

  若是難逃一死,相比於被開膛破肚,她還是覺得留得全屍更好。

  世子聽了她垂死掙扎的吹捧,輕笑了一下,似乎懶得再嚇唬她,又引著她來到一處暖閣,席地坐下,接下來便是倒水烹茶的聲音。

  他一邊燙洗小茶盅一邊道:「在下想著你今夜大約睡不著,不如一同飲茶聊一聊,若有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蘇落雲不知他想聊什麼,只能板直跪在香席上等著他開口。

  韓臨風替她倒了一杯茶,然後道:「我原先想著京郊有一處別院,也還算清淨,想要勞煩蘇小姐在那暫住幾日……待我安排好了,便護送你們姐弟去梁州暫住幾年。」

  韓臨風語調未變,平和而有禮的說道,將這軟禁說得像只是邀她去春遊小住一般輕鬆愜意。

  蘇落雲當然覺得不好。她如今的店舖剛剛穩住了腳兒,弟弟也馬上要考學了,若是被韓臨風脅迫送走,一切都要成空。

  而且那梁州地界,毫無親人依靠,他們去了豈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可眼下,她哪有選擇的權利?唯有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

  蘇落雲只能先謝謝世子惻隱之心,同時又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不去?

  弟弟馬上就要考學,又跟此事毫不相干,請世子明鑑,放了他這一碼,最起碼不要讓他也去了梁州。

  韓臨風似乎早就想到了她的不情願,只坐在她的對面,看著她披散著的長髮,還有那素淨的臉,淡淡又道:「這是我原先的想法,可是想到你大約不願意,便又改了主意。」

  落雲聽到這,心又提了起來,他是不是覺得,還是殺人滅口來得乾淨利索?

  於是她趕緊斡旋道:「其實梁州也還好,能生出世子這般俊秀人物的地方,一定甚是養人……」

  韓臨風聽了她言不由衷的話,又是輕笑了一下,然後說道:「晚上酒席間,我曾問過你的舅舅在北地做什麼營生,你雖然說不知,但是我卻知道。他那時在北地參加了義軍,對吧?」

  蘇落雲想了想,他既然盤查清楚,自己也不必否認,於是說道:「我舅舅跟世子您是一樣,都是錚錚鐵骨男兒……」

  她跟所有只想過太平日子的百姓一樣,並不讚成舅舅曾經的魯莽之舉,可現在恨不得自己也曾經投靠過叛軍,給曹盛扛過大旗。

  這樣大家都是自己人,關起家門也好商量。

  她這點小心思,自然被韓臨風看在眼裡,他嘴角微微勾起一笑,卻突然將旁邊桌子上的一塊綢布掀開,赫然顯出了魏朝北境的沙盤。

  他引著蘇落雲用手指輕輕撫摸那連綿起伏的丘陵山脈,淡淡道:「大魏的子弟哪裡配得上鐵骨錚錚?小姐觸摸之處,皆是大魏丟失了多年的故土。在這些土地上,還有無數遺民,正遭受鐵弗國貴族的奴役踐踏。」

  蘇落雲當然知道當年大魏丟失國土的事情,可是她不過是商戶家的女子,平日並不甚關心國事,更不知他突然讓自己觸摸沙盤是何意思。

  韓臨風繼續說道:「我以前對此也毫無印象,只覺得是一段史,一段國恥罷了。雖然會為韓氏皇族先輩的無能憤慨,可再沒有別的什麼情緒。日子照常要過,不去想,自可快樂無憂地過活。直到我在十四歲那年,因為機緣巧合去了北地二十州……那一年正好鬧了旱災,大魏的遺民要將自己的牧場讓給鐵弗貴族們,而他們則失去了自己的牛羊田產,只剩下破鍋殘帳,帶著妻兒被迫遷徙。餓殍遍野,不再是個詞,而是真切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他的聲音低沉,語帶一種遠超年齡的蒼涼憤慨,似乎又沉浸在那段深刻的噩夢般的回憶裡。

  落雲不說話了,她雖然不曾見過,可是光想想也知那是何等震撼人心的淒慘場景。

  韓臨風富有磁性的聲音繼續道:「從那時起,我才明白,為何許多志士念念不忘收復故土。也終於明白了『遺民淚盡胡塵』的絕望無奈。然而,我等韓氏皇族如今安逸守著淮南的繁華,全然不提北地二十州。我雖也隨眾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卻暗自慚愧,覺得自己倒不如曹盛那樣的亡命徒……」

  「所以……世子聽聞曹盛被抓,便尋機出手相助了?」落雲輕聲問道。

  韓臨風說道:「是的,我素日聽聞曹義士的義舉,自愧弗如,後來又有幸與他結識,知他為人方正,揭竿而起,無關權勢,只為心頭一腔熱血。他若被押解京城,必定難逃一死。北地之後便再無人高舉義旗反抗鐵弗人的踐踏了。所以就算九死一生,我也願意一試解救了曹義士……說起來,姑娘肯替在下掩護,也算是為北地遺民盡了一番心力。」

  蘇落雲自覺戴不起這等「一心為民」的高帽子,不由得苦笑道:「世子說了這麼多,究竟是為何?」

  韓臨風見她一直不喝茶,便替她將涼茶倒掉,又續添了一杯,坦然道:「我知姑娘你是奉公守法的良民,今日直抒胸臆,並非想要博得姑娘同情,只是希望姑娘知道,你我之間的秘密,並非什麼禍國亂世的歹事,而且一時意氣的義舉。我並無反心,與北地之事也無甚干係。希望你不要自覺心中有愧,徒添負擔,惶惶不可終日。」

  蘇落雲眨巴下眼睛。她雖是女子,平日不甚關注這些,可受了舅舅的影響,也是知道曹盛其人。

  他雖然被朝廷通緝。可是在百姓的口口相傳中,卻是個俠肝義膽的熱血兒郎。

  韓臨風這麼說的意思,也很清楚,他救下曹盛,乃個人義舉,與北鎮王府無關,更沒有關係到什麼謀反的陰謀。

  至此之後,也無什麼後續,讓她不必擔憂陷入什麼變天的謀反之中。

  韓臨風說完這些,看著蘇落雲似乎陷入了沉思,只低頭想著心事。

  他一早便著人打聽了這女子的底細,也知道她有個關係要好的舅舅,那位胡先生早年投身曹盛義軍,後來因為家事南歸,可與北地的義軍似乎有些來往,是個熱血的漢子。

  他篤定自己說了這些,這位落雲小姐應該能夠理解。

  她這般聰明,也應該聽懂他話裡暗含的要挾——若她想要舉報此事,必定要考慮自己舅舅的安危,畢竟舅舅的履歷也不甚清白,經不起考究。

  而幫助義軍……是要累及九族的!

  落雲當然明白,世子雖然語調平和,就像他平日的偽裝那樣,將所有刺人的鋒芒都包裹在溫文爾雅中。

  可一旦她不識抬舉,那麼他隨後的反制手段必定血腥而不留餘地。

  聰明人都不會扯破臉皮說話,她自從善如流道:「世子所言……與我這個商戶女子何干?若世子費心打聽,應該知道,你若不提,我只當船上那事是做的一場夢,權當沒有發生過一樣。」

  韓臨風卻並不滿意,將茶杯又舉了過去:「若真當無此事,小姐為何對我的態度驟然冷淡,又如此急切要搬出甜水巷?」

  蘇落雲被問得一滯,抿嘴道:「你我本就是鄰居而已,況且男女有別,也不必顯得如何親近……錢銀賺得多,想搬到大屋去住也是正常……」

  韓臨風看她猶自嘴硬,不由得慢慢漾開了笑:「今日說開了心結,希望小姐日後見我時,能稍微和顏悅色些。所謂千金買鄰,你搬走了,新搬來的人家若是品德有虧,與我府上生出嫌隙,便不美了。小姐若覺得我將你遷徙梁州多此一舉,你又何必多此一舉,依舊帶著弟弟在甜水巷安居不是很好嗎?」

  蘇落雲嗅聞到了他遞過來的淡淡茶香,慢慢伸手接過,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緒。

  他的意思是,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也不會將她和弟弟幽禁起來?

  他……不怕她走漏了風聲?

  可她又不敢問,怕問多了他又反悔。

  韓臨風顯然都想好了,又說雖不會驚擾了落雲的日常,但是他也會派人在暗處照拂了姐弟的日常,免得他們發生了「危險」,若有不便之處,還請小姐海涵。

  這還是出言警告,要防著她,暗中監視的意思啊!

  至於不讓她搬走,大約是覺得就近監視方便一些。這就跟虎豹暫時不吃獵物,也要看著肉掛在眼前一樣。

  這個男人一直不急不緩,軟硬兼施,卻又禮儀周道,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最後就算要被他監視,失了自由,還要真心感謝他全家。

  蘇落雲深吸一口氣,終於將他遞來的茶水一飲而盡。

  茶葉是上好的廬山雲霧,甘醇留香,並沒有怪異的藥味。一杯飲下去後,腹腸生出暖意,也不見什麼絞痛中毒的跡象。

  看來他沒打算毒死自己……

  蘇落雲吐了一口氣,說道:「世子仁厚,既然如此善待於我,我自從善如流,如世子所言,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您說得對,千金買鄰。就算新房子再大,也不見得會有您這麼慈善寬厚的貴鄰……我明日便找房牙子退房,繼續與您做鄰居,您看如何?」

  落雲知道這位韓世子不簡單,也絕不缺殺人滅口的心膽,可是不知為何他又突然更改了主意,釋放出如此善意。

  這番秉燭夜談,她當然得識趣領情,更不會天真以為她還有其他的選擇。

  更何況他說得對,大魏的男人如今缺少的就是一腔熱血。他不過憑藉心頭熱血做了對邊民有益的事情,她若告發他,當真豬犬不如。

  好在這世子在京城待上幾年後,就要回轉梁州了。只要自己擺正位置,不再提此事,他若看得自己識趣,就此互相放心了,希望大家攤開了之後,不會再有什麼囉嗦了。

  韓臨風似乎也滿意芳鄰的識大體,就此便要送她回去。

  此時暖閣之外已經下起了雨,看來這月是賞不成了。韓臨風一路撐傘引著落雲重新回到院牆邊,突然單手環住了她的纖腰,輕鬆一躍,又將蘇落雲送回到了小院子。

  落雲如今也顧不得男女大防,只能任著他再抱著自己過牆。

  待得落地,她苦笑道:「這牆……對於世子來說真是如履平地……」

  韓臨風將她送回屋前,淡淡道:「學了幾年拳腳而已,請小姐放心。在下的名聲風流了些,但不會行下流之事,這牆無論高矮,對小姐而言,都可高枕無憂。」

  蘇落雲屈下身子給韓臨風一個回禮:「世子為人方正,待人以禮,乃人中俊傑,我自然放心,夜已深了,我不便相送,請世子早些回去安歇吧。」

  這一夜懇談,暗自提防之餘,又要互戴高帽數頂,真的很累人。

  韓臨風卻又淡淡道:「小姐若是真放下了,希望日後再見我,不要刻意躲避,鄰里之間,還是親近些好……」

  話音未落,那人似乎已經飄過了院牆。

  蘇落雲緩鬆一口氣,這才摸索回屋,

  她本以為自己經這一遭,會徹夜難以成眠。

  沒想到待回屋時,伴著屋外雨聲,嗅聞著身上在世子府沾染的點點清香,她居然打了個哈欠,沾著枕頭便沉沉入睡了。

  待得一覺醒來時,神清氣爽,這一段時間的失眠症居然不藥而癒了!

  也許是那韓臨風說話的聲音太磁性好聽,說出的話又是那麼誠懇,蘇落雲雖然不盡全信,卻意外地覺得心安。

  其實細細一想,他也是可憐之人,一個沒實權的世子,身在京城處處如履薄冰,謹慎做人,自然也不願多招惹什麼是非。

  那等劫人的熱血之舉,真的就是頭腦發熱時的衝動罷了。

  他待她真誠有禮,又數次幫襯著她。她豈能忘恩負義,不如就按著他之所言,互為鄰居,相安無事吧。

  待第二日一早時,蘇落雲在飯桌上跟眾人表示,昨天土地神給她託夢,說是此地乃風水聚合的寶盆,生財的絕佳之處,若是遷往他處,恐怕會勞民傷財,所以她尋思著,這家就不搬了!

  蘇歸雁詫異姐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迷信,以至於做事都沒了章法。

  那搬東西的馬車都停在巷子口了,她卻突然說不搬家了。

  但是這個家向來由姐姐做主,她說不搬了,就是不搬了。

  所以折騰了一遭,損失了給房牙子的定錢之後,甜水巷的蘇府眾人便繼續安穩地過著日子。

  只不過香草發現,大姑娘現在出門的時候,腳像被鬼纏了布條,半天挪不到巷口。

  往常,她們天未大亮就出門了。

  可是最近大姑娘都是待天色大亮了才出門,而且走在巷子裡時便停駐不前,似乎都在聽隔壁青魚巷的動靜。

  若是聽到韓世子馬車催動,或者他跟小廝說話的動靜時,大姑娘才會加快腳步,跟韓世子正正好好地一同出現在巷子相交之處。

  然後兩個人便客氣寒暄,講一講天氣雲朵大小,昨晚睡得好不好一類的話題,再各自道別,分開各走一邊。

  雖然看著跟往常無異,但這時間久了,香草不能不犯嘀咕,疑心大姑娘不知什麼時候情根深種,暗戀上了隔壁的風流世子爺。

  大姑娘自陸公子後,似乎受了情殤,不願提及婚配。

  她若心動,本是好事。

  可是北鎮世子這樣的,橫看豎看,跟大姑娘都不是良配啊!

  待她小心試探,提醒大姑娘,那世子似乎喜歡腳小的姑娘時,蘇落雲卻無奈地笑開,猶自吟誦起了詩句:「此事無關風與月,皆是人情與世故……哎,香草,你不懂……」

  香草哪知道,她這般趕巧地出門,可沒有什麼風花雪月。

  世子之前疑心她在躲避避嫌,現在談開之後,若是再避他如蛇蠍,還有什麼信任可言?

  既然他願意相信她,她自然也要擺出敦親睦鄰的架勢,跟世子爺在巷子處走動走動,微笑寒暄,親如一家。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多多攀談聯絡下感情,總是有益的。

  最近幾次,這巷口散步氣氛不錯,兩人互有默契,絕口不提之前的暗潮湧動。

  今天世子甚至親自送她上了馬車,聽聞她說沒吃早點,還從懷裡掏出了一袋梨汁兒糖,讓她先吃一塊墊腹。

  他甚至還說,先前雖然想著派人跟著她,又怕她出街不方便,所以還是算了。

  這般言語溫和,平易近人,彷彿是她異父異母的兄長一般!

  蘇落雲至此也放心下來,可以全心全意料理自己的事情了。

  可是有時候,山雨來襲甚是突然。

  蘇落雲這日正在鋪子裡清點貨存,就聽掌櫃的說前面有貴客前來拜訪她,據說是魯國公府的方二小姐。

  落雲聽了這名頭,倒是想起,這方二小姐就是被韓臨風嫌腳太大的那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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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比誰更狠

  魯國公府之前並沒有在瘦香齋定過東西,卻不知這位方二小姐突然來訪所為何事。

  落雲看不見,自然不知道,自她從邊門轉出來後,那方二小姐便眼睛都不帶眨地一寸寸上下打量著她。

  待落雲微笑地問方二小姐想要選買什麼香品的時候,方錦書剛剛目測完蘇姑娘羅裙下的繡鞋。

  這細細一看,方二小姐便氣不打一處來:這個盲女的腳不算太大,可並沒有比她的小太多啊!

  方錦書先前因為六皇子提親受挫,著實萎靡了一陣。

  她先前曾覺得依著父親在朝中的地位,自己若配北鎮世子,算是下嫁。如此犧牲,不知世子會不會覺得她真情可貴。

  可想來想去,萬萬沒想到,夢中情郎只用「不喜腳大」的理由便將她給輕鬆打發了。

  方錦書哭也哭了,鬧也鬧了,反而心思更加堅定——如今滿京城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話,那她若不嫁給韓臨風,豈不是真成了笑話?

  於是經過這一番挫折後,方二小姐下嫁梁州的心思愈加堅定。

  前日早起的時候,她帶了貼身丫鬟,徑直去了青魚胡同,準備堵住韓臨風,跟他表達下自己的真心。

  可萬萬沒想到,她戴著帷帽跟婢女隱在巷口轉角多時,看見的卻是韓臨風陪在一個長得清美絕麗的女子身邊,一路有說有笑,慢慢前行。

  當那個姑娘摸索著準備上馬車時,方錦書看見韓臨風讓小廝拿了他馬車上的馬凳子,體貼地給那姑娘墊腳上車,還順手從袖子裡抽了個錦緞的糖袋子,從裡而拿出了一顆糖遞給了那女子。

  那女子似乎有些遲疑,很快便笑靨如花地接過了糖,毫不避嫌地放入口中。

  而韓臨風一雙深眸緊盯著那姑娘的笑臉,臉上也洋溢著迷人淺笑……

  這等場景,若不知情,還以為是新婚燕爾的夫妻在依依不捨地別離呢!

  就在方家二姑娘看得啞然時,身邊的婢女提醒她,說出了京城裡一段新的桃色傳聞——韓世子最近雖然被魯國公痛罵,減了外出酒宴的次數,卻似乎喜歡上了一個賣香料的瞎姑娘,不單私下餽贈了名貴之物,還親自去了府尹衙門為那姑娘打官司呢。

  如今眼前的情形倒是佐證了傳聞不假,韓臨風真的在撩撥一個出身低賤的商戶瞎姑娘。

  他如此不挑剔,著實比「嫌棄腳大」還要傷方二小姐的自尊。

  這段時間來,方錦書心內積攢的鬱氣似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如此忍耐了幾日,她再也忍不住,今日一路沉著臉,讓車伕跟著那馬車來到了這家叫瘦香齋的鋪子。

  她準備看一看這個瞎姑娘的身上有什麼過人之處,竟然叫韓臨風迷戀如斯!

  現在人就在她而前,倒是可以將眉眼看得仔細了。

  難怪會迷住韓臨風,這個瞎女當真是眉眼嬌媚,體態風流,氣質婉約,再加上目不能視,看著就惹人憐惜。

  蘇落雲請安之後,卻不見方家二小姐說話,就算看不見,也能猜到對方正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呢。

  她心知來者不善,便也不說話了,只垂立一旁,坦然微笑等著對方出聲。

  這等落落大方的氣度,看在方小姐的眼中更是有種說不出的鬱氣,她終於冷冷開口道:「聽聞你府上的香好,我便來看看,將你鋪上的好香都拿出來吧。」

  等落雲吩咐夥計捧來各色香品的時候,方二小姐隨便拿起聞了聞,便冷言冷語地挑剔起了來。

  結果店裡上好的香品被她挨個奚落一遍,連著有幾位客人上門,都被方二小姐略微尖刻的點評給嚇跑了。

  香草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生氣,她有心說話卻被大姑娘擰了胳膊,於是只能忍氣立在一旁,聽著這位方二小姐大放厥詞。

  方錦書說了一大氣,有些口乾舌燥,卻不見這位店主人出言反駁,覺得有些沒趣,便冷冷道:「就這些殘香,上不得台而的東西,你也好意思擺店?」

  落雲聽了這麼重的話也不惱,只微微一笑道:「我得了眼疾,父親怕我日後嫁不了人,日子過得清苦,便張羅給我開了這麼個小店。起初只不過圖個溫飽,後來幸得漁陽公主的賞識,做了幾單買賣罷了。跟京城那些老字號們,本就沒法比,小姐看不上也是應該的。這些為了餬口的香品,我若不是瞎子討生活,還真不好意思出來獻醜,讓方小姐見笑了。」

  她說戶語調輕輕柔柔,說起自己是個瞎子時,臉上帶著的是自嘲的苦笑,跟方二小姐的咄咄逼人反差鮮明。

  這麼輕柔的話,卻將方錦書給噎著了。

  方錦書今日雖然故意找茬,可也得有來有往這才熱鬧。

  她如此刻薄了半晌,對方卻不接招。臨了,卻輕飄飄地甩出個「瞎子開店,不求多好」的理由來。

  這真讓方錦書沒法繼續刻薄下去了。畢竟她一個堂堂公府小姐,跑來捻酸吃醋就沒什麼立場,再昧著心欺負個盲女,簡直跟鄉間的惡婆娘沒什麼兩樣了!

  如此一來,原本找茬的氣焰頓時湮滅了大半,方錦書興味闌珊之餘,也覺得自己怪沒意思的。

  可是想到自己一片痴心,卻被世子如此辜負,方錦書不禁眼角泛淚,哀怨地看著而前的盲女,幽幽道:「你就是因著可憐,才得了他的另眼相待?」

  蘇落雲聽得懂她話裡的意思,可是卻不能顯露出來,心道:原來是世子的風流債算到她的頭上來了,這真是無妄之災。

  於是她依舊裝傻充愣,呆呆地「啊」了一聲。

  方錦書卻似終於找到了可以共鳴之人,幽幽說道:「別人都道他紈袴,卻不知他的好。記得那年,他初來京城,跟著一群公侯子弟一同狩獵,當時我也跟哥哥去了。結果一群人卻漸漸走散,不巧遇到了一頭冬眠剛醒的惡熊。別人都嚇得一哄而散,管顧不得彼此。只有他不曾丟下我,拉著我的手一同爬上了樹……直到侍衛來驅散了熊,救下我們……」

  蘇落雲默默聽著,原來世子還有這一段英雄救美,若不是他喜歡人前藏拙,大約不會爬樹,而是立刻拔劍斬熊,掏了熊膽吧?

  如此想來,也難怪這位小姐傾心於他了,他私下裡的男兒氣概,還有言談間展露的清雅,的確是比那些養廢了的子弟要強上許多。

  這邊方錦書說了半天心事,終於緩過了勁兒,又起身冷冷衝著落雲道:「別以為你長得好,又夠可憐,就能高昇一步入了侯門貴府。在高門深院裡,就算為奴為妾,也得後腦勺長眼睛,提著一口氣過日子。你既然知道自己日子過得艱辛,就不要指望著用姻緣來救命,我也是可憐你,才說這些,就看你是不是個蠢笨的,能不能聽人的勸!」

  說完這話後,方錦書便頭也不回,領了侍女走人了。

  香草從頭到尾都是聽得一頭霧水,不能入戲。

  待她走了,這才扶著大姑娘回轉內室,小聲道:「這位小姐是抽了什麼邪風,給你說這些幹嘛?」

  蘇落雲倒是心知肚明,知道是自己與韓臨風的風言風語入了方二小姐的耳朵,所以她才來找茬發邪火的。

  不過蘇落雲知道自己跟韓世子壓根不是那麼一宗事,只不在意地笑了,居然還閒閒一問:「那這位方小姐有沒有打量我的腳?」

  香草立刻點了點頭:「大姑娘您怎麼知道?看得可仔細了,恨不得拿把尺子量你的鞋呢!」

  蘇落雲噗嗤一聲笑了,只無奈地搖了搖頭,倒是真切地明白了韓世子為何當初毫不留情地回絕了這位方小姐。

  他想必不太喜歡強勢如方二的姑娘。

  依著那位爺深沉城府,大約會娶個嬌弱如小花的女子,思想單純,相處不累,又不會太管束著他,又對他百依百順的那種。

  只是眼下,他的婚事沒著落,自己又陰差陽錯地替他擋了爛桃花,也是有些無奈的冤枉啊!

  在下次巷口偶遇的時候,蘇落雲便委婉地跟韓臨風說了此事。

  當然不是抱怨的口吻,只是作為鄰居,她友善地提醒貴鄰,男大當婚。

  若是他有了合適的姻緣,還望早些告知週遭,也免得那些世子的愛慕者們日夜惦念,一片相思無所依附。

  韓臨風聽聞方二小姐去找了蘇落雲的麻煩,微微蹙眉,嘴裡卻道:「讓蘇小姐受委屈了。放心,以後不會再有人尋你的麻煩。」

  說完這話時,他倆已經出了巷子,韓臨風原本是要上馬車的,卻轉頭問蘇落雲:「你覺得我該尋個什麼樣的妻子?」

  啊?蘇落雲聽得一愣,世子的賢妻該是什麼樣,她如何知道?

  不過世子問得認真,她只能應付一下回道:「世子才學兼備,容姿昳麗,自然要找個神仙美眷,出身高貴,性情溫良賢淑,當得起北鎮王妃的……」

  韓臨風看她答得甚是流暢,而帶得體的應酬微笑,彷彿這問跟她毫無關係。

  他略微嘲諷地笑了笑,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終究什麼話也沒說,便上馬車走人了。

  蘇落雲不介意世子不認同自己的話,反正走的是人情世故,至於她說得對與不對又有什麼關係。

  她又不是韓臨風的娘,世子大可不必照著她的話來找媳婦。

  不過幾日後,她與陸靈秀又在漁陽公主府上打秋風吃宴席的時候,蘇落雲倒是聽說了韓世子新的豔史。

  據說世子近日又得了位江南花魁,那容貌自不必說,腳兒也是細小玲瓏,將一對小繡鞋撐得精精緻致。

  韓世子好像很喜歡這位新歡,無論飲酒還是遊街,都是帶在身邊。

  據說那位方二小姐幾次與世子相遇,世子卻恍如看不見。氣得那魯國公府的的小姐彷彿夜叉附體,言語犀利刻薄,將那花魁羞辱得氣哭了好幾次呢。

  方二小姐也是個人物,被韓臨風這麼下面子,也鐵了心要嫁給他。

  她甚至直言,自己因為腳大,名聲已經被他敗壞,他若不想負責,她就求到陛下那裡,懇請陛下賜婚。

  聽說魯國公夫人也哭著跟皇后說了此事,請她代為說和。這慈母之心惹得皇后也跟著落淚,似乎也想起了自己當初嫁漁陽公主時的心酸。

  這各個府院的夫人們都暗自議論,說這位方二小姐的身上,還真有漁陽公主當年那股子瘋勁兒。

  搞不好,這段荒誕的姻緣就要成真的。

  可惜她的眼光不如漁陽公主,好歹人家公主看上的趙棟是個昂揚男兒,立下戰功赫赫。

  方二看上的又是個什麼草包東西?中看不中用。

  看這樣子,魯國公就算心裡再怎麼不願意,最後大約也得接受這個紈袴女婿了。

  至於蘇落雲,很明顯已經成了京城花邊傳聞裡被遺忘殆盡的舊愛。

  關於她的影傳,沒幾日的功夫便消彌殆盡,沒人再想起一個香料女商人那沒頭沒尾的官司了。

  京城裡的紅鸞星最近也是忙碌得很,除了豪門貴府紛紛紅鸞星動,就是平頭百姓的家裡,也趁著秋日來臨前,紛紛定下親事。

  待得轉年開春,都是迎婚嫁娶的好日子。

  蘇彩箋在陸家退親消沉一段世間後,再次重振旗鼓,聽說最近又新近定了一門親。

  只是這次,不再是讀書的公子,而是家裡經營船幫買賣的生意人。

  看來蘇大爺也總結了經驗。既然讀書講究的人家看重嫡庶,那麼這次乾脆給彩箋許了個生意人家,也免了以後東窗事發的後顧之憂。

  嫁給有錢的商賈,吃穿不愁,又沒有那麼多臭講究,更重要的是守味齋的許多買賣都跟這董家有牽連,一旦聯姻也算相輔相成,更上一層樓。

  彩箋不懂得父親的良苦用心,去跟董家公子見面時,發現那董公子體胖如豬,立刻就不幹了,只學了長姐當初的樣子,砸東西摔碗哭鬧著不嫁。

  可惜彩箋沒有落雲的牙尖嘴利,懂得捏著父親的七吋說話,只翻來覆去地嚷著董公子胖得像頭豬。

  蘇鴻蒙覺得二女兒不知好歹,陰沉臉讓丁佩給她這個缺心眼的女兒好好梳理梳理。

  她若連這樣的人家都不肯嫁,他乾脆在自家院子尋個家奴小廝,給她婚配得了!

  丁佩很中意董家。她從小過慣苦日子,自然懂得缺金少銀的苦楚。這董家雖然不如陸家,卻也是殷實富戶,她知道自己的出身落了瑕疵,巴不得女兒早早出嫁,免得走漏風聲再出什麼岔子。

  看彩箋這麼鬧,丁佩也是氣得直擰她的胳膊。

  最後也不知丁佩說了什麼,彩箋隨後便跟霜打的茄子一般,整日失魂落魄,終於不再提退親的事情了。

  其實她若不起么蛾子,這女兒也就順順當當地嫁出去了。

  可是丁佩心思歹毒,居然想著誣告落雲入獄。來而不往非禮也,蘇落雲不是打落牙齒活血吞的性子,自然要回敬繼母一份厚禮。

  以前她攥著把柄不說,是覺得父親對丁佩的恩愛尚在。

  丁佩的這些醜事,父親可都知道的,若是他覺得丁佩可憐,鐵了心維護,那賤籍在手,除了搞臭丁佩的名聲也全無用途。

  可是上次衙門口的那一巴掌,倒是讓蘇落雲知道,時機已經差不多了。

  男人若生出厭棄的心思,再濃的情愛也是隔夜的餿飯,吃也吃不下去。

  不過這挑破丁佩身世的事情,卻不宜她來出面。

  蘇落雲知道丁佩這幾年因為偏幫丁家子弟,跟蘇家的本家結怨甚深。

  所以她挑揀了當初被丁佩排擠出鋪子的本家親戚,將託人輾轉巧妙透風之後,便將賤籍的抄本給那幾個本家親戚送去幾份了。

  也就是一夜的功夫,關於蘇府大夫人的身世突然不脛而走,傳得到處都是。

  甚至連蘇彩箋乃母親為外室時生下的隱秘,都傳得有鼻子有眼。

  更有甚者,謠傳彩箋也許不是蘇老爺的親女,而是便宜帶來的女兒呢。

  蘇彩箋剛剛有眉目的親事,又是在納禮沒幾日的功夫被對方客氣退婚了。

  人家董家說了,他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不講究嫡庶那一套,但是不許娼妓進門的家規是有的。

  商戶人家的錢財來之不易,不求兒媳婦有多麼貌美能幹,但必須是老實厚道人家的孩子。

  至於蘇彩箋,人雖然還好,可母親的出身太不堪,而且還是定親前瞞著他們的。

  所以董家的老人發話了,親家的家事太亂,他們不敢沾染,還是算了吧。

  若說上次被退親,蘇彩箋被傷了感情,那麼這次被個豬頭公子搶先退親,便實打實地傷了自尊了。

  這下不用丁佩掐女兒的胳膊了,氣得彩箋跟丁佩好一頓鬧,哭得傷心不能自已。

  而蘇鴻蒙如今的夫妻情誼也殘存得不多了,如今日夜擔憂的醜聞突然傳得沸沸揚揚,居然還有心裡一鬆之感。

  這家醜宣揚出去,他就有藉口遣送丁佩回鄉下避風頭了。

  畢竟兩個兒子恩科在即,若是因為母親耽誤前程就大大不妥。

  雖然丁佩早前拿了他跟院使大人私隱勾當來拿捏他。

  可是蘇鴻蒙之後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若讓個嬌滴滴的夫人拿捏了,還配叫個男人?

  她無非聽自己閒言碎語說了幾句,一個婦道人家,還能將天給掀翻了?

  如今她的醜事還是被宣揚開來,若她心疼兒子,也不應該鬧,自當主動去鄉下避風頭。

  可她若不依,還想拿著他的那點子短處要挾,就休怪他不顧念多年的夫妻之情,讓婆子堵了她的嘴,用麻繩捆綁著扔上馬車,再押解回鄉下田莊了!

  他如此盤算好了之後,剛義正辭嚴地說了一番,指望著丁氏識大體主動回老家小住,卻不知自己捅了野蜂窩。

  雖然蘇鴻蒙陣仗拉得大,可丁氏也不是毫無準備之人。

  早在蘇鴻蒙對她態度改變之初,她便趁著他睡著時,偷偷進了他的書房,抄了他拿回的賬本。

  另外他當初勾結院使倒賣榷易院的積壓御供時,跟下游的那些私販子有許多往來信件。

  有時候丁氏進書房伺候夜宵茶水,他便隨手讓丁氏扔進火盆燒燬。

  趁著他不注意,這些信也被丁氏偷藏了一部分。

  最要命的是,丁氏還收買了蘇鴻蒙的小廝,對他最近的人情往來瞭解得透徹。他跟哪些上司官員來往密切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什麼去鄉下避居?真當她是傻子好拿捏?

  姓蘇的這就是開始去舊迎新,若她真去了鄉下,大約過不了多久,就會被他尋藉口休掉。

  丁佩從小出身貧寒,在叔嫂的屋簷下討生活,自然是將人先想壞幾分,心眼子也鬼道得很。

  蘇鴻蒙這邊雖然準備滿滿,已經套好了車馬,吩咐好了粗婆子,丁氏若不願意,便準備強扭回鄉下。

  可是丁佩早就在收買的小廝那得了信兒,她也老早找了人來鬧場救駕了。

  於是,這邊蘇鴻蒙剛叫了兩個本家的粗婆子去按住丁佩,那邊丁佩的哥哥已經帶著自己的兩個粗肥兒子,還有三五個酒肉夥伴來砸門了。

  雖然這位丁家舅舅是個軟蛋,可他養的兩個兒子卻是橫行鄉野的無賴。

  聽爹爹一聲令下,他們闖入院子裡,踹開阻攔的小廝,帶人拎起劈柴的刀,將拉車的馬給一刀放血撂倒了。

  其他人砸摔東西高聲喝罵,而這無賴大舅哥渾身蘸著馬血,坐在院門口瞪眼直言,誰敢送走他的妹妹,他便不活了,白刀進紅刀出,與負心人同歸於盡!

  蘇鴻蒙氣得渾身亂顫,直嚷嚷要報官拿人,像這等私闖民宅,殺馬放血的,送入官府便得先挨一頓板子。

  可是丁佩卻冷笑著甩出一封信,又扯了蘇鴻蒙的耳朵,小聲嬌滴滴地說了幾筆數目,全是蘇鴻蒙倒賣積壓御供的鐵證。

  蘇鴻蒙著實驚出了冷汗,壓根想不起本該扔到火盆裡燒燬的信,怎麼就到了丁佩的手中,還有她說的那幾筆帳又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當下他慌得要捂丁佩的嘴。

  可惜這次丁佩卻一把推開了他,冷冷告知,要命的把柄她已經妥善保管了,希望大爺也做好發配流放、家財充公的準備。

  她生是蘇家人,死是蘇家鬼。他犯下罪,連累全家,大爺若被定了死罪,她也會給他收屍裹上草蓆子扔到墳圈子裡,再帶著兒女被發配流放!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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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熱油退兵

  總而言之,丁佩雖然自知出身不好,帶累著大爺丟人,也請大爺忍著,跟她囫圇著過了後半生。

  不然的話,她寧可不顧念兒女,將整個蘇家毀了,也絕不要他落好!

  蘇家大爺一向過慣了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慣牢飯?

  蘇鴻蒙終於發現自己將這個平日柔順的枕邊人給輕看了。

  如今他像剛認識這女子一般——丁佩看起來弱柳扶風,那眼裡閃的都是搏命拚死的光。

  還有那捏著他衣領子的手,是那麼的用力,感覺又有些熟悉……就跟當年她掙脫三五個大漢,在紅雲巷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時一樣。

  這個女人,就是個裹著嬌軟羊皮的瘋犬!將她逼入絕境時,她會拼盡全力扯住救命的那根稻草,哪怕一同捲入漩渦,也在所不惜!

  認清了這點,蘇家大老爺的脊樑骨如同被敲斷了一般,只被丁佩頂在牆角動彈不得。

  那一天,丁家人大獲全勝,無賴大舅子切了馬肉,帶著人得意揚揚回轉了家門。

  而蘇家的晚餐主菜,是一大盤子紅燒馬腸。

  丁佩滿面笑容,在三個孩子面面相覷不敢說話時,慇勤地給夫君盛飯添菜,仿若平時一般溫良。

  一通軟硬兼施,徹底震懾了蘇家大爺後,丁佩知道自己還需得再降服一個人——那就是她的繼女蘇落雲。

  為何陸家守口如瓶之後,關於她出身的傳聞一下子傳揚得到處都是,甚至連蘇家的本家族老都看過她的賤籍文書?

  這背後若說沒有蘇落雲那小賤人的手筆,她打死都不相信!

  如今蘇落雲店舖的生意遠超老店,將守味齋都擠兌得不行。丁佩也是忍著蘇落雲甚久了。

  現在,她自覺已經捏住了蘇鴻蒙的七吋,將他整治得服服帖帖,便要趁熱打鐵,再去教訓目無尊長的繼女!

  這次丁佩帶著自己的潑皮哥哥,還有兩個侄兒的狐朋狗友一起來了甜水巷,氣勢洶洶地砸著蘇羅雲的大門。

  既然不必弄那些母慈子孝的虛頭貨,她也懶得賣好,不一次將蘇落雲這小賤人整治明白了,小賤人就不知道蘇家到底是誰在做主!

  起初,她是打算痛快打罵一場,再讓人扭了蘇落雲上船,扔回老家的祖宅裡去!

  不過丁佩的大哥卻跟妹妹說了自己的心思。

  他上次託了妹妹丁佩賤價買地,卻被蘇落雲給奚落回來。

  直到現在這無賴還惦記著蘇落雲手裡的田產,另外她手上的鋪子也是進錢如流水。

  若將這樣的俏姑娘丟回到鄉下未免暴殄天物。他不介意她瞎,一會大鬧起來,正好讓大兒子尋機會將她拖曳進內室,待扯爛了內衫,將肚兜拿在手裡給圍觀的人看,豈不是人財兩得?

  到時候,為了顧全清白名聲,蘇落雲便得嫁入丁家,他不介意這倔丫頭尋死覓活,只要她的嫁妝田產鋪子入了丁家,她就算尋根繩子上吊,都無所謂。

  他說完這點盤算後,丁佩倒是看了兄長一眼,覺得還是兄長夠壞,自己竟然沒想到這法子。

  蘇大爺已經被她徹底拿捏住了,胡家的那個混不吝遠在天邊。蘇家小院裡只有瞎姐幼弟一對,就看誰還能維護這個瞎女!

  只不過那日蘇家殺馬的事情,一早就借送東西的老管家之口傳到了甜水巷。

  蘇落雲對下人不吝嗇,除了給各個高門貴府的管事使錢,對大宅子的管家也是論著年節大大紅包偷偷供奉著。

  管家樂得兩邊賣好,於是有要緊事兒,也都跟甜水巷通氣一聲。

  蘇落雲聽到了丁家的無賴舅舅上蘇家來鬧的時候,心裡就是一翻。

  依著她對丁佩的瞭解,這個女人若撕破了臉,絕對還能再幹出些人想不到的勾當。

  所以當日,她便讓田媽媽找到相熟的老鄉,新雇了三個年輕體壯的小廝看院子。

  雖然小院子裡壓根沒有多少粗活,可是蘇落雲寧願白燒銀子也圖個心安。另外她還讓下人們買了一缸的菜籽油,就放在院子裡,旁邊架著大鍋,香草一直鬧不明白小姐這是為何,直到這天丁佩帶人來鬧時,才通曉其中的玄機。

  那些人開始拍門的時候,田媽媽已經將粗門栓拉上後,又慌忙讓做粗活的小廝拿了幾條粗柴頂立住大門。

  只是這點伎倆丁氏半點沒看在眼裡,她甚至都沒下小轎,只悠哉坐在轎子裡,聽著兩個侄兒帶著人一邊砸門一邊破口大罵。

  甜水巷的門原本就年久失修,哪裡禁得住人捶?待踹了一會,那門扉子就被踹裂開來,咣噹一聲就被踹倒在地。

  可惜他們拍門的時候,蘇落雲已經吩咐香草她們燒了一大鍋的熱油,只待人往裡衝時,便用盆舀著熱油往外灑。

  這是她聽舅舅講北地戰事時學到的法子,只要熱油足夠,千軍萬馬也被燙成炸油皮!

  用蘇落雲的話講,這等私闖民宅的狂徒不必手下留情,就算都燙死了,也由她頂著!

  那些潑皮們收了丁氏的好處,又在蘇家剛剛大展神威,正是耀武揚威的時候。

  可惜遇到滾燙的菜油立刻現了原形,一個個被燙得吱呀亂叫,紛紛做了縮頭的龜,往別人的身後躲。

  畢竟只是一二兩銀子的好處,就算再貪財也不至於用命來搏!

  既然不好進去,那就只能在嘴上懲下威風,於是那些潑皮們將那些烏爛的髒話開始往蘇大姑娘的身上招呼。

  甜水巷子裡一時鬧得不可開交。

  潑皮們罵得興起,卻不知甜水巷旁貴鄰的起居時辰。

  這個時候,正是外出夜飲歸來的世子爺補覺的光景。甜水巷裡污言穢語鬧得厲害,隔壁的青魚巷後花園子也不得清淨。

  當韓臨風起身站在牆頭探看了芳鄰這邊的動靜後,甚至沒有說什麼,只是遞給慶陽一個眼神,慶陽便心領神會了。

  慶陽方才聽了一會,也是氣得不行,覺得一幫潑皮欺負個眼盲的姑娘實在不像話。

  等小主公示意之後,他立刻帶了三五個侍衛,操著短柄的木棍一路來到甜水巷,也不言語,按住人後,便照著那些潑皮的腮幫子打去。

  尤其是那丁家舅舅,還想要往妹妹的轎子裡躲,卻被自顧不暇的丁氏一腳給踹了出來。

  於是他又被慶陽按住,幾下子便被打成青紫豬頭。至於其他的潑皮也是槽牙亂飛,滿臉血花飛濺。

  韓臨風的侍衛們都是從梁州帶過來的。他們還是少年時,便跟著同樣年少的韓臨風在北地闖蕩,一個個身手了得,對付幾個市井無賴那是綽綽有餘。

  丁家舅舅被打得臉如豬頭,兩條腿也被打骨折了,跟他兩個兒子慘叫的聲音如同殺豬。那丁佩的轎子被兩個侍衛一腳踹翻了,她也狼狽跌出了轎子。

  那些侍衛都像殺人的屠夫。丁佩嚇壞了,讓婆子攙扶著慌不擇路,一腳邁進了蘇家小院子的門檻。

  恰好田媽媽又舀了一瓢熱油出來,她眼花,沒看清人,又或者是看清了,卻故意照著丁佩她們一瓢潑了過去,

  這下,燙得丁佩和趙媽媽又是一陣殺豬慘叫。

  慶陽教訓完人後,看了看巷子裡探頭探腦的幾戶鄰居,刻意高聲說道:「哪裡來的潑皮,難道不知道北鎮世子府就在臨近?我們世子剛剛睡下,就被你們吵得驚醒,下次敢再來鬧,我就用火鉗子扯了你們的舌頭!」

  他雖然是來幫襯蘇大姑娘的,卻不好直說,只藉口他們擾了世子爺的美夢,名正言順地打他們一頓!

  待那些潑皮被後趕來的官差押解拖走後,蘇落雲才聽香草說,那丁氏被熱油潑了以後,被丫鬟和轎伕攙扶,都沒有顧得上哥哥和侄兒,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那樣子,半邊臉都被油潑了,應該是急急趕去就醫了。

  蘇落雲讓香草包了銀子,親自出門想要酬謝義士。

  不過慶陽踢了踢滿地碎牙,推開了落雲遞過來的銀包,解釋道:「真是他們驚擾了世子休息,並不是特意給小姐您解圍的,這銀子便不必了。」

  慶陽不想蘇小姐誤會世子特意來英雄救美,生出感恩情誼,再來個以身相許。

  他家世子最近的爛桃花實在有些多。那方家二小姐萎靡一陣子,居然又眼巴巴地纏了過來,還幾次堵了小主公的路,將小主公帶著的女伴罵得淚花連連。

  若是這位蘇小姐誤會了世子,再情根深種,那他就罪孽了。

  聽慶陽這麼一說,蘇落雲也不好強要他們收下,不過灶上正好有她給弟弟熬煮的銀耳梨湯,於是叫香草端了幾碗給慶陽他們解解渴,畢竟打人也是很累的,正需要潤潤喉嚨。

  慶陽這次沒有客氣,謝過小姐後,咕嘟嘟連喝了三大碗,期間落雲嘴甜,自是又誇讚了慶陽男兒氣概一番,聽得慶陽也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等他跟蘇小姐閒聊了一會,再回府時,發現世子還站在院子的高牆邊。

  他連忙跟世子回稟了當時的情況,還特意告知世子,自己已經避嫌了芳鄰,絕對不會讓蘇姑娘誤會什麼。

  「好喝嗎?」待慶陽說完,世子突然慢吞吞問道。

  慶陽一時反應不過來,呆愣愣地「啊」了一聲。

  等他終於反應過來,世子是問他蘇家的梨湯好不好喝時,世子已經不待他回答,冷著眉眼,揮動長袖大步離去了。

  慶陽無奈搖了搖頭,世子方才的反應可真怪!活似孩童沒得到本該賞他的糖……

  再說落雲這邊,等慶陽領人走了,她吩咐小廝打水沖刷門前的油污和血跡,便閉合上了房門。

  這次丁氏敢上門來鬧,本就在落雲的意料中。

  不過落雲有一事情卻想不明白:眼看著父親對丁氏的情愛漸少,打罵起來也不顧念情誼。所以她才將丁氏的隱情一點點透出來,待輿論起來後,再將賤籍的抄本透給了蘇家本家族老。

  現在正好是錦官和錦城兩人將要秋考的時候,再加上彩箋的婚事又泡湯了,父親若是想要顧全蘇家,就只能先料理了丁佩。

  就算不能直接降妻為妾,也得先將她送到老家的祖宅再說。

  可丁佩居然變本加厲,將蘇家裡外鬧得不可開交,大有給蘇鴻蒙立規矩的嫌疑。

  這讓蘇落雲百思不得其解,心裡琢磨著是不是那丁氏拿捏住了父親的什麼把柄?

  再說那落荒而逃的丁氏,原本是想來甜水巷按住繼女,讓她不能再張狂。

  沒想到斜刺裡衝出個沒睡好覺的北鎮世子,將哥哥和侄兒打得滿地找牙不說,該死的田婆子還用熱油潑了她的。

  她雖然用袖子遮擋了一下,可半邊臉還是被燙起連串的大泡。

  偏偏這事兒還不能告官,不然又要扯出北鎮世子打人的的官司。

  那位爺可是在府尹大人堂前一坐,動動嘴皮子就要打人板子的。

  總之,丁佩不但沒有找回面子,還丟了裡子,只能灰溜溜回去。

  等回去後,蘇鴻蒙從丫鬟的嘴裡聽到了大女兒的潑辣,竟然有些欣慰。

  蘇家家門不幸,讓個窯姐兒拿捏住了,得虧他還有個潑辣不好欺的大女兒!

  看著丁佩那紅豔豔的半邊臉,蘇鴻蒙甚是解恨。

  丁佩卻不幹了,跟蘇鴻蒙好一頓鬧,直說讓他去教訓女兒,讓她言行謹慎,不可與北鎮世子有沾染。

  今日那韓世子又出來護短,備不住他們倆個真的有什麼首尾。

  韓世子可是人家魯國公府小姐看上,若是蘇家女兒不識好歹,他這個小小榷易院的庫使估計也當不安生!

  另外他也得跟女兒將話說透了,讓蘇落雲敬著她這個做母親的,不然的話,大家都別想好過!

  自從蘇宅殺馬之後,蘇鴻蒙算是被丁氏拿捏死了。現在有時候,他夜裡睡不著時,都想一把掐死枕邊人,徹底解了自己的桎梏。

  可惜他沒有殺人的膽子,只想求個家宅安寧。若丁氏所言為真,賤籍真在蘇落雲的手裡,那就好辦了。他跟落雲說了其中的厲害,讓她老實點,別招惹丁氏就好了。

  所以蘇鴻蒙又來到蘇家小院,徑直拉著落雲在書房密談,單刀直入就管她要丁佩的賤籍頁子。

  蘇落雲怎麼會交出來?她當初給出去的也都是抄本。所以只推說自己沒有,反問父親,她母親當年是不是因著他私養了丁氏這事兒,被活活氣死的?

  母親成婚多年無子,又與夫君經常別離,直到成婚多年後,才生下兒女陪伴,所以取了詩句「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的意境,給自己的一雙兒女分別取名「落雲」「歸雁」,只盼著每日都能收到夫君的雲中落下的書信,盼著他如歸雁早日歸來。

  可她哪知道,自己日夜盼望的夫君居然在蜀地錦城要養了外室。

  那丁佩也夠氣人的,非要給自己的女兒起名叫「彩箋」。

  這是明晃晃的挑釁,就算那胡氏收了夫君的雁足捎書,也不過應景的一張紙罷了。

  真正濃情蜜意,添著風采的情箋,可都在丁佩的外室宅院裡呢。

  母親當年就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了私生女兒,若她聽到那私生女取名叫「彩箋」,心思細膩的她該是何等難過?

  依著丁佩的心機,當年還不知用了哪些手段噁心母親。可憐母親產後體弱,死去的時候也羸弱得不成樣子。

  只是那時,她太小,不懂得母親心裡的苦楚。而現在她也是懂了,也越發地痛恨父親的無作為,無擔當。

  蘇鴻蒙也知道如今在大女兒的面前立不出什麼威嚴,乾脆一咬牙,便將自己做的那些私隱勾當說出來了。

  落雲雖然一早便猜到了父親可能被丁氏拿捏了什麼把柄,可也萬萬不想到居然是這麼可怕的內幕。

  那一刻,真是五雷轟頂!

  她氣得手又不自覺捏成了拳頭:父親的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倒賣榷易院積壓的御供?

  他難道不知這罪不光自己殺頭,還要帶累全家老小嗎?難道母親當初為他賺下的金銀還不夠嗎?

  蘇鴻蒙說完了之後,看蘇落雲茫然瞪眼的樣子,也知道她被嚇到了,不由得嘆氣道:「我知道你心腸硬,也不願意管家裡的事兒。可是我真落罪,你和歸雁也難自保,所以為了一家子的安寧,你且讓讓你母親,別跟她鬥了,帶累著我也跟著吃官司……」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蘇落雲已經拿起滾燙的茶盅,朝著爹爹說話的方向狠狠擲去!

  蘇鴻蒙沒有防備,正被砸個正著,燙得他立刻叫著起身,一邊抹著滿臉的茶沫子,一邊怒喝:「你瘋了?」

  蘇落雲其實恨不得再燒一鍋熱油,親手往父親的臉上澆:「什麼烏爛貨色,也配當我母親?虧得你還能說出別讓人帶累你的話來!你自己已經將半個腦袋塞在了鐮刀下了!我娘真是瞎了眼,嫁給你這種沒擔當,貪心眼的男人!前腳死了正妻,後腳便娶了娼戶入門,現在又因為貪婪短視犯下如此王法,偏還被人拿捏住了……生而為人已是辛苦,我為何要有你這樣的父親!」

  她喊出這話時,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這一刻真恨不得立刻投胎轉世,離開這個糟污的俗塵!

  換成平時,蘇鴻蒙早就一個耳摑子過去,教訓女兒目無尊長了。

  可是眼下,他理虧,還得求了女兒息事寧人,所以就算被女兒罵得肝膽生火,也只將老臉漲成豬肝,瞪眼道:「小點聲!我還是你父親,哪裡由得你撒野教訓我?反正出了這事兒,大家都落不了好。你將丁佩逼急了,她潑辣起來,可是要將整條船都掀翻的。」

  他說完之後,蘇落雲也不回話,茫然的眼一眨也不眨,面無表情,淚水卻一直安靜而大顆地不斷滑落。

  蘇鴻蒙也悔不當初:「我是一時蒙了心眼,這才倒賣了榷易院的一批積壓。這其實也沒什麼,都是大人們心照不宣的隱秘。」

  每年各地朝奉的貢品都是超過定額的,除了乳香珠、黃金蠶絲這類稀罕物有些緊俏,不夠分配外,其他的好東西大都能剩下。

  只是天子貢物,若是皇帝不發話賞人,就是放壞放爛了也不能私自處置。

  榷易院的那些老油條們都知道內裡的關卡,只待每年開春時,新的貢品到來時,藉著清理庫房,聯合內侍監的人,瞞報少報,再私自買出些不要緊的布匹錦緞,還有藥材一類的物件。

  這些東西少了也不要緊,只算作蟲鼠啃吃,受潮發霉就能銷賬。到時候賣了的錢,按照人頭大小分配,大家悶聲發財,天下太平。

  蘇鴻蒙當初領了差後,長袖善舞,很快就跟諸位院使大人打成一片,為了討好上峰,他又主動領了這差事,宣誓忠心。

  也是他的門路廣了些,今年私賣的庫存數額甚大,得的銀子也多。

  若不是他的家事不平,被丁佩刻意收集了罪證,原也相安無事,不會起什麼波瀾。現在他是瞞上也瞞下,不敢讓上司知道自己家裡起了驚雷,只求按住丁佩,別讓她起么蛾子。

  想到這,蘇鴻蒙覺得是自己將事情後果說得太大,嚇著女兒了。

  她一個小姑娘不經事,難免將後果想得太嚴重。

  於是蘇鴻蒙又放緩聲音道:「這事兒,院使大人他們也不會聲張,可若走漏了風聲,這個節骨眼,只怕被有心人大辦特辦……上司若知道我後院起火走漏了風聲,只怕會先嚴辦了我!你不要惹丁佩了,都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落雲沒想到父親這個節骨眼了,還想要和稀泥。

  她抹了抹臉頰的淚,冷笑道:「只怕蘇家的好日子是到頭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丁佩不說,也沒有什麼天下太平!你倒賣的那批御供應該不是小數目,一旦追查,我們蘇家的子弟都要跟你發配!」

  蘇鴻蒙現在也是後怕不已,奈何錯事已經犯下,又沒有神仙後悔藥可吃。如今他想到自己要受了婆娘的箝制。被女兒潑茶痛罵都不敢教訓,這心裡也是窩囊極了。

  最後蘇大爺竟然哽咽一聲,當著女兒的面哭得老淚縱橫。

  他這一哭,蘇落雲倒是哭不起來了。

  她將手帕子扔給了父親,深吸一口氣,又問:「如今榷易院的賬面,可都是你在做?」

  蘇鴻蒙如今在女兒面前全無氣場,只能老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做假賬?我雖做著賬面,可是還有另一位庫使與我對賬。我一個人做不了主。」

  蘇落雲冷冷道:「做什麼假賬!你是嫌著被人拿的短處不夠多?你將流程給我講講,我再想想,還有什麼補救法子。」

  蘇鴻蒙抹了抹臉上的茶葉沫子,覺得自己的這個女兒太不知天高地厚。這些官賬上的事情,她一個黃毛丫頭,能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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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隔牆有耳

  蘇落雲卻不管父親的洩氣話,只細細問了父親倒賣御供的流程,略想了想道:「按照道理,榷易院的御供庫存就算剩下過期,也不可倒賣,而是直接銷毀……」

  她又想了想,篤定道:「我曾聽陸靈秀說過,她祖父那會,趕上饑荒天災,榷易院派人去祖宮內請旨,然後讓她的祖父找尋門路,將本該銷毀的御供錦緞售賣,然後直接撥銀子入戶部,算作天子施愛眾生。現在山西鬧著災荒,北地也是戰亂不斷,父親不妨將銀子吐出來,再說服院使去向陛下請命,只要得了陛下的旨意,這批御供就可算作奉旨售賣。到時候,你拿銀子走賬,充到戶部裡去,這件事兒也算是落地了。」

  蘇鴻蒙聽得都要笑了,瞪眼低聲道:「我才拿多少銀子?那大頭都被院使,和其他的庫使分了,甚至還有一部分給了內侍監的公公。我願意吐出到嘴的肉,他們願意嗎?」

  說著,蘇鴻蒙又在地上繞走了幾圈,拍著手道:「難道你還要我跑到諸位上司的府宅,說我的夫人和女兒都瘋了,宅院內鬥得要將榷易院的天給捅漏了不成?我現在連夫人要挾我的話都不敢露,只怕上面的人連我一起哢嚓了!你呀,也是太天真了!」

  落雲卻語調不變道:「我沒說要大人們拿錢,我的意思是父親你拿出錢來,將所有的窟窿全都填平。」

  蘇鴻蒙聽到這,不由得蹦了起來,壓著嗓門嚷道:「你瘋啦!你知道這一筆究竟是多少銀子嗎?我全填了?那豈不是要傾家蕩產?」

  蘇落雲不為所動,冷聲道:「守味齋經營這麼多年,絕不會拿不出這麼多的銀子來。父親罔顧國法在先,若是能免牢獄之災,罰些銀子進去不也是應該的嗎?與其一直忐忑不安,被人拿捏著七吋,不如花錢免災,絕了後患。」

  要蘇鴻蒙拿錢,是跟拿命一樣的。他雖然知道女兒說得有理,這法子也不失為補全的法子。

  可是要他真的出血,真是比死還難受。

  蘇落雲深知父親的脾氣秉性,也知道若不是觸到痛處,很難讓他下定決心。

  想到蘇宅管事給她透的話,落雲冷笑了一聲又問:「丁氏這次叫你來,只是簡單敲打我的?難道沒有別的話?」

  蘇鴻蒙被女兒這麼一問,說話又有些支吾,遲疑道:「哎,丁氏也是在你這吃了大虧,心有不甘,便跟我說,想讓你嫁給丁家舅舅的大兒子……」

  說完這話,他看見女兒又端起了茶杯,趕緊後仰,生怕女兒又一杯熱茶潑過來。

  不過落雲並沒有潑,只是舉杯孤咕嘟一口飲盡,然後慢條斯理道:「如今我的瘦香齋生意還算興隆,丁家若娶了我,還真是娶了聚寶盆。只是人的肚腸都是越吃越貪。也不知我這個繼表妹夠不夠丁家兄弟的胃口,彩箋的婚事還沒著落,乾脆許個她二表哥得了。爹爹你的年歲也大了,估計活不過丁氏。等你伸腿閉眼的那日,只怕我們蘇家的鋪子都改姓丁了……就不知道丁家舅舅會不會體恤蘇家的三個兒子,給他們剩下點殘羹剩飯……」

  落雲說得慢慢悠悠,可惜蘇大爺的眼前,已經出現了靈堂棺材前,他三個兒子被丁家混賬兩兄弟轟攆的畫面了。

  依著他對那丁家無賴的瞭解,落雲的話可不是危言聳聽!

  還真當他不知道,丁氏一直偷偷接濟娘家,原也不過小打小鬧,如今捏了他的把柄,就要獅子大開口了啊!

  如此一比較,若能解了丁氏的轄制,就是捨出去座金山也值了!

  最起碼,不會叫彩箋,還有錦官錦城被這個娘親給拖累了,不然的話,光是丁家舅舅的德行,就會一家子吃定他一輩子!

  蘇鴻蒙就算不做官,還有萬貫家產,賠進去的銀子,日後再賺。可若是一旦東窗事發,不光是妻離子散,所有的家產還是要沒收充公的。

  其實這些,蘇鴻蒙心裡也想過,只是從來沒有如女兒這般細緻有條理地將利害關係擺開了來說。

  如今,被女兒這般細勸,他終於痛下了決心。

  女兒說得對,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與其總是被丁氏這麼要挾著,不如解了頭頂的三尺利劍,然後再甩脫了那心思歹毒的婆娘。

  可是女兒的法子還是有些不周瑾,這請示陛下的事情,又該如何辦?

  蘇落雲的心裡卻已經有了章程:「每個月,宮裡不都是派人與你對賬嗎?你門路廣,多使些銀子,只說你想立功求官,可不得院使的重用,便想走走路數。只要能買下他這張嘴。回頭,你再跟院使大人說,上面不知怎麼似乎得了消息,過些日子恐怕要來查賬。院使大人必定心慌,你再表示一下,情願替大人分憂,填補了賬面。這樣一來,院使主動跟宮裡請命,你出銀子,院使大人露臉,皆大歡喜,也算卸了炸雷。」

  蘇鴻蒙聽著,覺得這倒不失為個法子,只是要想做成,必定又要捨出許多人情銀子。

  想到要拿出那麼多的錢銀……蘇鴻蒙又是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疼,走出甜水巷的時候,腰背佝僂,腳步也沉重了許多。

  父親走了以後,蘇落雲卻沒有長出一口氣。

  私賣御供,這事兒其實也可大可小,端看找的人對不對門路,外加銀子使得小不小氣了。

  只要蘇鴻蒙想清楚了,肯出銀子平賬,這種替陛下解憂的好名聲,院使們也樂得其成。

  父親若解了這檔官司的憂困,一定是要大出血了。依著他的性格,絕不會輕饒了丁佩,可不再是送到鄉下這麼簡單。

  到時候,她那位繼母算是將路走死了,好日子也終於要到頭了。

  可是她又太瞭解這位蘇家大爺,就怕父親剖腹藏珠,把錢財看得比命還重。

  往後的幾天裡,她還得勤督促著父親,讓他莫要變了心思。

  想到這,她不覺得心腹有些淤積存氣,便起身踩著地上新鋪的卵石小路,去院子裡散散步

  只是剛出書房門口,她突然嗅聞到一縷淡淡的樟木根香。

  落雲疑心門口有人,便開口問詢。

  正好香草送走了蘇大爺剛剛回來,看著大姑娘對虛空說話,便道:「大姑娘,院子裡沒別人,您在跟誰說話呢?」

  蘇落雲愣了愣,突然想到前兩天世子府剛派人給歸雁送來了些香,也許弟弟點了香,散在門前。

  不過她現在也顧不得這些,只能盼著父親早點了結了官司。

  待官司了結,她還要勸父親不要太執著官位,早點推了榷易院的差事才好。不然依著他的為人處世,遲早要爆出更大的驚雷,連累了她和弟弟。

  那蘇鴻蒙起初還好,真的很積極地跑這事情,可沒幾日的功夫,便沒了動靜,就連蘇落雲去守味齋找蘇鴻蒙,他也推說不見。

  後來還是蘇落雲堵在了榷易院官署的門口,這才堵住了蘇鴻蒙。

  蘇鴻蒙見甩脫不得女兒,只能將她拉到了附近的茶肆,尋了僻靜的雅間說話。

  「丁氏那婆娘當時也是氣急了,回頭來跟我痛哭流涕,直說她是怕我不要她,才那般行事的。若能安穩過日子,誰願意沾惹腥臊,難道她盼著我家破人亡,然後一家老小要飯吃嗎?她說了,只要你已經曉得其中的厲害,不再在人前拿她的出身說事,讓錦官錦城好好考學,她可以既往不咎,絕不再拿這事要挾我……至於你說的法子,那算什麼法子?是另一種傾家蕩產罷了!」

  蘇鴻蒙說這話時,一臉輕鬆,不見那日來找女兒的惶恐不安,一副「此事到此為止」的口氣。

  原來他那日回去後,便找了賬房拿賬本子攏賬,賬面的銀子不夠,就得賣地賣鋪子折錢。

  他這麼折騰,丁氏自然聽到了風聲,挑著細眉問他要鬧哪樣時,蘇鴻蒙倒是硬氣一回,說自己要賣家產填窟窿,將倒賣的錢數全都填上。

  丁氏一聽,衝過去便將賬本地契搶了過來:「那丫頭瘋了,你也跟著瘋了?竟然聽她的餿主意?」

  丁佩拿短處要挾人時的狠勁兒至此消彌了大半,頂著燙傷的半邊臉,梨花帶淚,哭著問蘇鴻蒙,真當她是心狠的人,要整治得蘇家不得安寧?

  但凡蘇鴻蒙真心待她,她都會一心幫襯折蘇鴻蒙壯大家業,哪會幹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蘇落雲出的招也太蠢了,難道就為了不落下把柄,就要散掉蘇家大半家財?

  丁佩這麼一示弱服軟,蘇鴻蒙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難道真為了「萬一」就要折出大筆的錢銀?

  再說,這貪墨了御供的錢銀,又不是他一人獨拿,憑什麼要他填銀子,再叫上司去請功買好?

  不過他心裡起了猶豫,可面上卻將算盤吧啦得山響,嚇得丁氏以為他真要賣地賠錢,只是軟話服軟,直向老爺賠不是。

  她當初也是算準了能嚇住蘇鴻蒙,這才大鬧一場,又不是真的想魚死網破。蘇鴻蒙若真賣家產賠了公賬,她的兒女豈不是少了大半家業。

  於是丁佩重新撿拾起一貫的溫柔小意,又叫來丁家哥哥賠不是,總算叫蘇鴻蒙順氣一些,就此偃旗息鼓。

  丁佩覺得自己拿捏了蘇鴻蒙的這場大雷,也足以威懾蘇落雲那小蹄子,就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個的便是了。

  而蘇落雲現在也算鬧明白了蘇鴻蒙又想和稀泥,稀里糊塗混過去的心思。

  他說得萬無一失,可能嗎?看父親這意思,也壓根不想請辭公職。

  今年他替人倒賣了御供,難道明年就能洗手不幹?年年如此,習以為常,一旦東窗事發,豈不是更要傾巢無完卵?

  落雲還想勸誡父親,可是蘇鴻蒙卻不願意聽:「好了,我管不了你,你向來主意大,能做自己的主,但休要想著掌管全家。以後你自過你的,沒人再招惹你,你也行行好,莫要攪合了蘇家的正經日子!」

  聽丁氏說蘇落雲好像指使胡雪松收集她的醜事,蘇鴻蒙也惱了這女兒。

  說到底,都是蘇落雲不省心,先來招惹繼母,這才鬧得家宅雞飛狗跳。他那日也是被灌了迷藥,被個黃毛丫頭言語驚嚇,竟然失心瘋要賣家產填窟窿。

  就此他做個和事佬,止了兩邊紛爭,大家不就可以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了嗎?

  蘇落雲還想再說,卻被蘇鴻蒙不耐煩地轟攆了出去。

  當她出了茶肆時,正午的陽光猛烈傾灑全身,可是她的心卻冰涼一片。

  心裡發煩時,落雲連鋪子上卻懶得去了,徑直回了甜水巷,讓香草出去後,倒在床榻上輾轉片刻,又覺得悶得喘不過氣來。

  最後她起身來到了院子裡,坐在葡萄藤下想要消散一下心裡的鬱氣。

  「怎麼了,看著這麼不爽利?」

  當熟悉的男聲從牆頭傳來的時候,蘇羅雲不用眼睛都知道,隔壁的貴鄰又站牆頭找貓了。

  上次她分給慶陽他們梨湯的事情,也不知怎麼的,居然被世子知道。

  第二天她再熬煮時,世子爺便藉著找貓的當口,站在高牆上也管她要了一碗喝。

  他的院子那麼大,離蘇家小院近的院牆只有那麼一小段,不知他家的貓和主子為何都垂青蘇家小院。

  她心裡正煩,也懶得指正他的僭越,更懶得人情世故,所以只起身略微福禮:「阿榮沒過來,請世子去別處找找……」

  說完,她又坐回在躺椅上,一下下拍著蒲扇。

  今日這冷屁股倒是不裝了,平日裡的熱絡果然都不甚真誠。

  韓臨風也知道她萎靡的原因,輕輕笑了一聲:「怎麼,你父親不聽你的話了?」

  聽了這話,冷冰冰的芳鄰終於欠了欠身,突然站了起來,篤定問道:「世子那日……偷聽了?」

  她想起了書房門前的一縷香,看來她的直覺沒錯,他當時真在門外偷聽了!

  還說什麼彼此信任,絕不派人監視著她?簡直是放屁!

  不對,世子說得對,他的確沒有派人監視,而是他老人家屈尊紆貴,親自趴牆根偷聽來著!

  韓臨風能扮紈袴,任人誤解嘲諷,顯然臉皮也足夠厚重,就算被芳鄰戳破也面不改色,語氣平和道:「小姐與蘇先生那日說話的聲音略高了些,在下無意聽了幾句。」

  蘇落雨也懶得提醒他,自己家的書房離這院牆遠著呢,只屏息等著他說出來意。

  不過韓世子似乎並無要挾之意,只是繼續道:「若是小姐遇到難事,不妨跟在下說說,說不定我會想出法子,解決了小姐的後顧之憂。」

  那日,他也是被落雲的怒喝聲勾起了些,好奇心,站在蘇家書房外略聽了聽。

  這個盲女對父親恨鐵不成鋼的哭訴,讓聞者不能不動容。韓臨風閒來無事,便打算開解一下芳鄰。

  蘇落雲微微苦笑,她絕想不到自己會有這一日,滿心的憂慮不能跟家人述說,卻要跟隔著牆院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男人掏心窩子。

  這何嘗不是一種諷刺?

  不過他既然都偷聽了,說一說也無妨,於是落雲便簡單說了自己規勸父親填銀子,而父親反悔了的事情。

  韓臨風聽了她說完,卻笑了一聲,道:「你一個這麼大的姑娘,經的事兒也不會很多,怎麼能想出這個填銀子的法子來?」

  落雲以為他也在暗諷自己呆蠢,用自家的錢銀填窟窿,便悶悶道:「我只是想著既然做錯了事情,當然要盡心改正。哪有犯了錯,卻不用付出代價的?只是父親覺得用錢銀買這份心安理得不值當。我就算賣了田地店舖填補了他今年的窟窿。也備不住他來年繼續這勾當……若是他落罪入獄,兒女們得流放發配,歸雁不能恩科,這幾年的努力便盡付東流水了……」

  說到這,落雲又是一陣的氣悶。說完,她便想起身回屋,讓世子一個人在這找貓。

  不過韓臨風悠悠一句話,卻絆住了她的腳:「也許……我有法子幫你……」

  落雲聞言猛然抬頭,朝著男人說話的方向道:「世子,您的話當真?」

  不過,他並無官職,一個毫無實權的散人,如何有法子扭轉乾坤?

  對於她含蓄的質疑,韓臨風卻淡定道:「你沒聽說過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嗎?若多看些史書,你會發現許多左右乾坤的歷史,往往都是小人物改寫的。我雖沒什麼權,卻不巧與宮裡的一些小公公們有點私交……」

  說到這,他轉了話題又道:「依著你的法子,得讓陛下下旨榷易院賣積壓御供才行。若陛下開口,不用你父親痛下決心,只怕整個榷易院都要雞飛狗跳地去填賬。宮裡那邊,我能幫你疏通,不過你得告知我榷易院今年擠壓庫存的賬目,這樣我也好心裡有數。」

  蘇落雲知道他並非頭腦空蕩的草包,既然這麼說就是心裡有章程了。

  至於榷易院那邊的賬目,她得想想法子。

  蘇落雲不再問,只是衝著牆頭道:「不管怎麼樣,我當先謝過世子,這份人情,日後赴湯蹈火,一定償還……」

  韓臨風垂眸淡淡道:「若真有需要小姐幫忙的事情,在下不會與你客氣的……」

  落雲聽了這話,不放心又補充了一句:「只要不是殺人放火,違法亂紀的勾當,民女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只可惜這麼一補充,感恩的真情大打折扣。伴著世子的一聲輕笑,院牆那邊再一次無了聲息,看來世子來去如風,應該走得甚遠了。

  這牆頭盟約定下後,第二天,蘇家的孝女再次出街,拎著大大的食盒子給自己的父親送飯去了。

  當然這飯也得有些名堂,自然是不孝女兒為前些日子的口不擇言向父親賠罪。

  蘇落雲這次買的二十兩銀子一小壇的金波酒。

  敲開泥封,酒液金黃,再加上裡面調配了檀香、蔻仁不下數十種藥材,那真是香飄百里。

  蘇鴻蒙雖然不差錢,卻也捨不得總買這麼奢侈的酒。看來落雲是真心認錯,下了血本賠罪。

  他這兩天需要做賬,一直沒空好好暢飲,連吃飯都不應時。

  他原本就酒癮發作,再看見好酒登時不能忍。

  這一貪杯就多飲了些,被女兒的丫鬟扶上公署內室軟榻小憩。

  落雲等到安頓好了鼾聲大作的父親,便沖香草擺了擺手。

  香草心領神會,在推擠如山的賬本子裡找尋開來……

  等蘇鴻蒙一覺醒來時,女兒已經不在了,問起小吏,說是帶著食盒子走了。

  他伸著懶腰,看看時辰不早了,便準備回家休息,這第二日正好是休沐。

  待到第三日回到公署繼續做賬時,他才發現一冊本年的御供庫存賬本子,怎麼也找不到了……

  不過偷竊賬本子的女賊準備將賬本遞給隔壁貴鄰時,再次微微嘆了一口氣。

  她的那個爹,真的不適合官場。

  既然他早先被丁氏偷了密函,居然還是毫無防備,又被她偷了賬本子。

  若是再讓他在榷易院待上幾年,全家喜提牢飯,完全不成問題。

  只是她心有忐忑,不知韓臨風是不是在誆騙她。

  她也心知,若是耍弄心機一類,自己也完全不是那男人的對手。

  就在她靠在牆下愣神的功夫,忽然聽到奶奶的貓叫聲,然後有一小團毛絨被人貼在了她的臉上。

  蘇落雲看不見,差點就驚叫出聲,直到嗅聞熟悉的香氣,這才道:「世子,你要嚇死我?」

  韓臨風將手裡一隻剛斷奶的小貓交到了她的手裡:「這個是阿榮的妹妹生的,阿榮是當初薊國公府的公子送給我的。今日大公子又送了我一隻,正好給你。」

  蘇落雲一愣,她雖然看不見,可是聽香草說過,阿榮可不是土貓,而是一隻通體雪白的鴛鴦眼獅貓。

  這樣的貓兒都是進貢宮廷的貢物,除非達官顯貴,不然難得一隻。

  他現在交到自己的手上的這隻,跟阿榮一樣,都是貓毛綿軟而且長。

  如此名貴之物,他為何要給自己?

  韓臨風適時解釋道:「蘇公子說,府上書房似乎有耗子,我有了阿榮,不想多養,正好放在你府代養,怎麼,不願意代勞?」

  落雲微微苦笑,能用貢貓來抓耗子,這是何等豪邁大氣?

  不過世子委託,不能回拒。

  眼下她正有求於韓臨風,別說一隻貓了,就是領來頭獅子也照養不誤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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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冷淡疏遠

  不過代養可以,醜話得說在前頭。

  落雲將貓兒摟在懷裡,遲疑道:「這等活物,難免會有病、逃脫時,民女雖然會加倍小心,可若是養沒了,世子不會怪罪我吧?」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為何要怪你?」韓臨風垂眸說道。

  落雲聽了,倒是露出了這幾日來一抹難得的微笑。

  她的那一雙眼,平時顯得清冷不容人接近,可一旦笑起來,濃黑彎長的睫毛,襯著兩道鉤月,看上去可愛極了。

  韓臨風低頭看著少女用臉頰輕輕磨蹭著小奶貓的毛兒,那心似乎也被什麼東西磨蹭得癢癢的。

  等他回神時,才發現自己長臂半抬,差一點就撫向她另一側的粉頰……

  他皺眉看了看自己半抬起的手,似乎有些驚詫於自己的失控,硬生生轉了彎兒,抽走了她手裡的賬本,跟落雲簡單說了聲告辭之後,他便翻身上牆了。

  蘇落雲並不知世子方才的失態,只是抱著貓兒叫香草去尋些羊奶來,又自言自語道:「既然你渾身雪白,就叫你阿雪吧!」

  而牆的另一邊,慶陽等著世子從牆上跳下來時,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道:「世子……您是不是看上這位蘇小姐了?」

  他雖然是粗心的漢子,可也察覺出些不對——世子就算可憐這位盲姑娘,也照拂得太多了吧?

  且不說世子原本就不是個能主動討好女人的,就算他平日裡對著那些傾慕他的侯門小姐們,也沒有這般細心周到。

  可只因為那日世子在院牆這邊偷聽到蘇姑娘逗弄阿榮,說她若也有隻貓兒,冬日抱在被窩裡一定甚暖。

  慶陽也聽見了,都忘了這茬子了。結果隔了幾日,世子就特意跟薊國公府的公子要來了這隻剛剛斷奶的貓兒,眼巴巴地跟人送去了。

  慶陽覺得小主公也是心裡寂寞太久,似乎動了凡心,有些喜歡上那個瞎姑娘。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希望世子明白這段私情,有許多的不妥。

  韓臨風聽了這話不由得蹙眉,腳步也微微一頓:他並不覺得自己對蘇落雲動心了。

  他與她,無非是多了些湊巧,他又對這盲女生出了幾分憐憫而已。

  那不過是個身世可憐,努力活得有些尊嚴的女子罷了。

  韓臨風不是愛看才子佳人風月話本子的閒人,也很清楚自己將來應該娶個什麼樣的妻子。

  隔壁的女子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不匹配。

  慶陽提醒得對,他似乎沉浸在這類歲月靜好,閒適的胡同生活太久了。

  「慶陽,你想多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說完這話,韓臨風長袖翩然,大步走向書房。

  慶陽跟在小主公的身後,微微鬆了一口氣。他清楚世子的為人,是個自控力極強的人。

  小主公既然說他想多了,那就是不會跟蘇家小姐再有沾染之意。

  再說蘇落雲,她一直心懸著的事情,倒是很快就有了進展。

  據說陛下跟年輕的子弟一起宮內蹴鞠的時候,也不知誰突然提及了山西災荒,說到國庫空虛,無力填補時,又不知是誰扯到了以前魏宣帝在時,下旨售賣積壓御供的事情上來。

  這件事當時可是為百官稱道,一直誇讚先帝聖明。

  魏惠帝為山西的災荒,也是心煩甚久了,沒想到跟一群孩子玩耍,倒是靈光一閃。

  那日陛下玩了一半,便散了場子,然後他興匆匆回到御書房,揮手叫了榷易院的人過來,詢問著御供庫存的事情。

  那主管的院使大人被皇帝叫去問話,心裡忐忑,推說陛下問得突然,他還來不及查看賬本,反正一問三不知,說得模棱兩可些。

  說來也真是巧了,就在這時,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正在給皇上整理各部呈遞上來的奏摺,結果在榷易院呈遞上來的奏摺箱盒子裡發現夾帶了一冊賬本子。

  這一看就是榷易院的文官馬虎,將賬本子夾在奏摺裡,裝箱子就交上來了。

  當小太監將賬本子好心還給院使大人的時候,大人的身子抖得十分厲害。

  他可不覺得這是巧合,疑心陛下是聽到了什麼風聲,用賬本子敲打,故意試探他。

  當陛下和藹問他,今年的御供庫存多寡,又能賣多少銀子的時候,院使大人不敢瞞報,只一五一十說了實數。

  陛下聽了很是滿意,讓院使快些落實此事,將賣掉的銀兩盡數交給戶部賑災。

  不過陛下其實也很奇怪,最近的天氣不算熱,御書房裡還放置了消暑的坨冰,為何下跪的院使汗如雨下,起身的時候,那後背官服都潮透了呢?

  總之,那天之後,榷易院的大門緊閉,所有相關的官員小吏都拘在榷易院後院一天一夜。

  院使大人暴跳如雷,要查那賬本子究竟是怎麼到陛下的手裡的。

  別人還好,蘇鴻蒙的冷汗直冒,幸好他乃商賈出身,奸猾撒謊也能不改色,就算屁股上被拍了板子,疼得哭爹喊娘時,也不忘大呼冤枉,將這丟賬本子事兒往另一位對賬的庫使身上推。

  如此一來,院使大人查了一圈,也是毫無頭緒,最後只能沉著臉說了要拿錢補窟窿的事情,讓他們都管好自己吃飯的嘴,才能保住腦袋。

  說完了其中的厲害,大家便原地解散了。

  蘇大爺這輩子沒有挨過這樣的打,疼得走不了路,只能讓手下的小廝用門板子抬回來。

  另一位庫使雖然也趴在門板上。待出衙門碰見蘇鴻蒙時,迴光返照,跳將起來,脫了鞋子用鞋底子往蘇庫使的臉上使勁抽!

  他倆自己分的賬,記得最清楚,那丟失的賬本明明應該在蘇鴻蒙的手裡。

  姓蘇的孫子居然死不承認,還拖累自己挨打!

  當蘇大爺好不容易回家時,除了帶回個爛屁股,還有一張滿是鞋印,丟光了的老臉!

  雖然挨了板子,挨了罵,卻還要灰溜溜地回來湊銀子了。

  那銀子按理說需要各家吐出肥肉給填補回去。可是吃了大肉的,哪捨得全吐?

  院使自然是怪罪下面的人走漏了風聲,一頓殺威棒後,又責令他們出了大頭。

  蘇鴻蒙繞了這麼一大圈,最後還是按照女兒原來給他出的主意徹底放血了。

  因為上面要得急,只能又是賣鋪子,又是賣莊園。有許多壓根都沒賣上價,暗虧了不少。

  可是這一賣,倒蘇鴻蒙發現了許多的陳年舊賬,原來丁氏掌家的這些年,貪墨了不少蘇家的錢銀貼補丁家。

  這個節骨眼,蘇家正急用錢,螞蚱肉都能拿來紅燒。他這樣大出血,丁家豈能躲清閒?

  可是要丁氏吐肉,也是難上加難。於是夫妻半夜口角,就成了家常便飯。

  看著丁氏不吐口,蘇鴻蒙真是新仇舊恨襲上心頭,餘下一點中年人的穩重深沉全不見了蹤影,將丁氏按在被子裡一頓的打。

  可惜丁家父子在甜水巷已經被打廢了,還在家裡養傷,無人來給丁氏撐腰。

  丁氏耐不住蘇鴻蒙的打,只能捨出些私房錢來救蘇鴻蒙的急。

  當然,蘇鴻蒙也找大女兒江湖救急。

  可是他這大女兒,倒是承襲了跟他一脈相傳的吝嗇,就是不肯來見他。

  沒辦法,蘇鴻蒙只能拖著個爛屁股,一瘸一拐地去了甜水巷。

  等入了大廳,蘇鴻蒙讓僕人退下,沉臉問她些隱情。

  說到那丟了的賬本子,他懷疑跟蘇落雲有關,畢竟她走了之後,就不見那賬本的。

  蘇落雲卻反問,那賬本後來是在哪找到的。

  待聽到是在御書房裡找到賬本子時,落雲笑道:「父親您是覺得我有通天的本領,能直達天庭?」

  聽女兒不答反問,蘇鴻蒙也堵住了。他這個瞎女兒雖然有些小聰明,還結交了些貴人,可距離陛下御書房還遠著呢!更沒有出入御書房的本事。

  難道真是有人不小心夾帶著賬本,跟著奏摺一起送到了御書房?

  蘇落雲面不改色,詢問了父親的傷勢之後,倒是有閒情逸致潑起冷水:「若父親早些按我的意思辦,也許能免了這頓打……」

  蘇鴻蒙死鴨子嘴硬,才不肯承認是自己短視犯下的錯。他瞪眼道:「別在那事後諸葛!我是跟院使大人起了些齟齬,他這是公報私仇!」

  接下來,蘇鴻蒙就開始哭窮了,開口管女兒借錢,讓她賣鋪子賣地。

  蘇落雲直接告訴父親,她算過了,這些錢,蘇家能拿得出來,他就別想打她的秋風了。

  蘇鴻蒙現在儼然是死鴨子不怕開水燙,見這緊要關頭,女兒卻想置身事外,登時勃然大怒,想要像對付丁氏一般,出手教訓落雲。

  可惜落雲早有準備,慢悠悠說,一會隔壁的侍衛大哥要她府上給世子府定香料,請父親下手有些分寸,不然打出紅印子,她還得費神跟世子解釋。

  蘇鴻蒙這下心裡翻了個。

  他想起了那次官司,又想起了丁家父子的遭遇,如此一來投鼠忌器,只能板著臉教訓落雲要注意女兒家的名節,別給父族丟臉云云。

  雖然沒打著女兒的秋風,不過蘇鴻蒙東挪西湊總算勉強湊夠了數目,交了上去。

  最倒霉的是,他這般出血,卻還是沒有保住官位,就在他在家養傷期間,院使大人以他做事不周全,算錯了三筆不重要的賬目為由,將他罷免,趕出了榷易院。

  蘇鴻蒙大展仕途的拳腳剛剛舒展,便半路折戟沉沙,不光沒有光宗耀祖,還賠進去那麼多銀子,心裡真是憋氣窩火。

  事已至此,蘇鴻蒙也只能自認倒霉。

  雖然賠了大筆的銀子,但也有一樣好處,那就是他再不必受丁氏的挾持。

  他心憋了太多的火,加上挨板子的屁股一直沒有痊癒,有時候出門路過馬廄的時候,也會想起那日丁家父子來蘇家殺馬耍橫的德行。

  而且關於丁氏的醜聞,鄰里街坊似乎都知道了。這幾日丁氏陪著他出門就醫時,蘇鴻蒙看到有街坊站在門裡衝他們笑,似乎都笑得別有深意。

  蘇家的族老們私下裡又來找了蘇鴻蒙幾次,言外之意都是蘇家偌大的產業,可不能落在個娼妓的手裡。

  這丁氏起初幾年裡,倒是對親友恭謹,看著比早亡的胡氏還會做人。

  可過後幾年裡,隨著守味齋的生意越做越大。她便開始點點地安插娘家人入局。

  蘇鴻蒙的鋪子多,蘇家本家的親友也有不少,一旦跟丁家人起了衝突,那丁氏都是偏幫娘家人。

  所謂「斗米恩升米仇」,雖然倆家都是閒養的人,可日子久了,卻都拿自己當了主人,少吃一口肉,都覺得是自己吃了老大的悶虧。

  現在蘇家的本家已經被丁佩排擠得七零八落,少吃的肉又豈止一塊?

  現在好不容易逮到了丁佩的把柄,蘇家的族老們也是卯足了勁頭,秉承「寧毀一樁婚,不拆一座廟」的善心,成日勸著蘇鴻蒙早點廢妻另娶。

  蘇鴻蒙原先也不過是想將丁氏送回老家,避避風頭,若丁氏乖乖去了,他還真不想休了她。

  畢竟是多年的夫妻,她又給自己生下兩兒一女。況且她又沒有跟自己隱瞞過往,總不好太翻臉無情。

  可是丁氏卻用賣御供的事情拿捏自己,又指使她那惡犬一般的兄弟上門打鬧,再然後是自己丟官挨打賠銀子。

  這些倒霉事兒加在一塊,愈發讓蘇鴻蒙覺得丁氏太剋自己了。

  再加上這些日子本家的親戚苦口婆心地規勸,蘇鴻蒙痛下決心,決定廢妻另娶。

  一日清晨,只因為丁氏端來的小菜有些口鹹,蘇鴻蒙勃然大怒,申斥她不尊夫君,態度驕橫,當下便請來了一干族老為證,寫下休書一封,休掉了丁氏。

  當時彩箋和錦官錦城兩兄弟都看傻了,覺得不過是菜不合胃口,怎麼就要休了娘親?

  丁氏被幾個婆子按住,沒法去搶休書。看著幾個呆愣愣的兒女,她氣得高呼:「都傻愣這幹嘛,還不去求你們的爹爹,不要讓他按下手印!」

  被丁氏這麼一提醒,三姐弟才如夢方醒,錦官一個箭步衝過去,便要從爹爹的手裡搶東西。

  可惜被叫來的幾個本家的叔公也不是吃素的,拄著枴杖橫在身前,不讓兩兄弟靠前。

  總之,蘇家那日極為熱鬧,有幾位叔公撐場,蘇鴻蒙在休書上按了手印,就此將丁氏休掉了。

  那三個兒女哭得淒厲,丁氏也哭喊著幾個兒女還未成家,她但凡有一口氣,哪裡也不去。

  蘇鴻蒙看著昔日的妻子哭得花容憔悴,披頭散髮的樣子,其實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再加上彩箋他們苦苦哀求,便有心鬆口讓丁氏暫且不離家。

  但是幾位族老擔心丁氏再迴光返照,便不停勸解,說這休妻不離家,外人怎麼能知道蘇家清理了污垢,就算他以後再娶妻,說出去也不好相看啊。

  就此在幾位「拆婚」族老的規勸下,蘇鴻蒙還是不顧兒女哭求,將丁氏的衣物打包,然後將她用馬車送回了丁家。

  香草那日出門買東西,路過蘇家胡同。她見巷子口圍了一堆人,便看了一眼熱鬧,恰好看見婆子死拽著丁氏上馬車的場面。

  那丁氏狼狽極了,腳上的鞋子都被丟拽掉了,披頭散髮如一袋破布般被扔甩上車。

  香草看著周圍人的指指點點,覺得解氣極了,連忙跑回去告知了大姑娘。

  蘇落雲早就料準父親一旦了結榷易院的官司,就會處置丁氏。

  她倒是沒有什麼驚喜的感覺,只是在母親的牌位前上了新香,添了果品。

  若是母親在世,聽到這樣的消息,大約不會太過快慰。

  丁氏可惡,可是父親在休離自己孩兒的母親時,並沒有給十幾年的枕邊人留下足夠的臉面。

  那等驅趕前妻的樣子,與當初不顧及母親何等相似?男人如此薄倖,更叫人心涼。

  落雲的年紀大了,也似乎漸漸懂了母親的心。

  如今她才算明白,母親如此迅速凋零的,不光是因為父親另結新歡。

  母親情殤,大約終於明白了自己所托非人,一直盡心敬愛的夫君壓根不值得愛,這是最令人無望痛苦的。

  所以香草問大姑娘要不要回蘇家看熱鬧時,她也是淡淡道:「幸好我看不見,不然這樣的熱鬧,看著也會覺得腌臢眼睛……」

  丁氏離了蘇家,只不過少了給她添賭下絆子的人。至於父親那邊,大約還是要再給她添個繼母,卻不知會是什麼品行的了。

  落雲從來不認為這日子因為別人倒下了,就會變得更好。所以,她還是要勤勉做事,自己過好自己的。

  韓世子幫了她這麼大的忙,總要表示一下感謝。只是這麼大的人情,光是買幾盒板栗糕顯然不夠。

  落雲想了想,花大價錢買了個手掌般大的羊脂白玉,請人雕琢成彌勒佛的擺件。

  那玉質出水,通透得很,鼓鼓的肚子都是泛著水光。

  這玉擺件不是隨身之物,也避免了男女私相授受的嫌疑。

  這等笑口常開的玉佛送給身份尊貴之人正好,落雲讓香草裝在盒子裡,然後帶著弟弟親自送到世子府上。

  不過韓世子似乎有客人,並沒有立刻見她,只是讓管事代收了那玉佛。

  既然貴人事忙,落雲自然不敢多打擾便帶著弟弟告辭了。

  可就在她們剛轉入了甜水巷時,就聽青魚巷裡車馬滾動的聲音,看樣子世子又要外出遊玩了。

  按照往常慣例,落雲照例會停在巷口,等著跟世子寒暄幾句。

  更何況她剛才送禮沒見到人。

  往常王府的馬車看來了隔壁芳鄰總會停一停,誰知今日那馬車彷彿要去前營打仗一般,呼嘯著從姐弟倆旁邊駛過了,那一陣風將兩人的袖子都吹鼓了起來。

  落雲並沒有在意,覺得世子是有急事出門。

  可是隨後幾日,無論早晚,她都沒有再遇到巷口閒庭散步的世子。

  時間久了,落雲也終於明白了,世子好像在躲著她。

  雖然她自問並沒有得罪世子之處,但是想想父親的事情的確很麻煩人。世子心好,幫襯了她,但也為此擔了風險。

  世子大約不希望她覺得拿捏了他的短處,就可以對世子府予取予求,所以適度冷淡疏遠一些罷了。

  既然貴人疏遠,她也要識趣,自然也不必在刻意走那人情世故。省了早晚的麻煩。

  這日,她剛從鋪上回來,還沒走到巷口便聽有人在身後喊。

  那聲音是許久不見的陸誓。

  他比弟弟大,老早就過了童試,不過也要參加今年的的大考,此時正應該在家用功,不知為何卻來了這裡。

  陸誓雖然喊了人,可看著落雲清麗的臉,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頓了頓,道:「你父親的事,我聽爹爹提起,怕你煩憂,便特意來看看你。」

  落雲後退一步福禮道:「當初我父親入榷易院是受了陸先生的舉薦,他如今不得賞識,犯錯被攆,其實是帶累了陸先生。按理說應該我父親給他賠罪才是,實在不敢勞煩公子掛念。」

  陸誓的嘴唇動了動,他此來可不是想掰扯兩家恩怨的。

  自從上次被落雲點醒後,陸誓也沉思良久,自己的性子太過軟弱,被母親說服同意娶了彩箋,從此一步錯步步錯,失了落雲的心,這全是他咎由自取。

  落雲不肯再信他,無非是因為自己拿不定主意,獨立不起來。

  可他不想失去落雲。想起兩人從小長大的兩小無猜,陸誓的心總是覺得鈍痛。

  跟蘇家的婚事告吹之後,母親又給他說了幾門親事,全都被陸誓毫不留情地推拒了。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待自己金榜題名,有了功名在身,不需家裡供養時,再去蘇家提親。

  領了官職之後,基本都要外放歷練,他會去個離家遠遠之處,帶著落雲過自己的日子。

  到時候,落雲不必侍奉婆婆,可以隨心過日子。

  做了這個決定之後,他便來見落雲,跟她表明心跡,求得她的原諒,也讓她再等等他。

  落雲聽了陸誓磕磕巴巴,帶著孩子氣的話後,默默嘆了一口氣,倒是想起前兩天在鋪子上時,聽到陸靈秀跟她說的話,說是她哥哥跟家裡又鬧了幾場,說死都不肯定親,還說除了蘇家落雲,寧可終身不娶。若是母親再囉嗦,他便將書本都燒掉,也甭等著秋試了。

  那陸家的夫人被兒子鬧得不行,怕他耽誤自己的前程,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只說若他這次考得功名,他愛娶誰,便娶誰,她這個做母親的絕不阻攔。

  其實陸夫人清楚,蘇陸兩家現在這徹底都鬧掰了,蘇家大小姐又不是傻子,豈會再嫁給她兒子?

  到時候蘇家姑娘自會讓陸誓碰個滿鼻子灰,她又何必枉做壞人?

  而陸靈秀則懇求蘇羅雲說,哥哥大考在即,務必不能紊亂了他的心神。若是他偷偷來找,說些什麼冒傻氣的話,還請落雲憐惜哥哥前程,莫要說出什麼太讓他傷心的話來,只求過了這關再說。

  蘇落雲當時還覺得好友多慮了,現在才發現知兄莫若妹,陸誓還真的心存殘念。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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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暗潮湧動

  落雲很感念好友靈秀當初對自己的幫襯。而且她的家裡也有備考的考生,能理解好友的心情。

  所以她想了想,決定便依著陸靈秀所言,不必說硬氣話,先將陸誓哄回去再說。

  「陸公子……你現在既無功名,又身無所長,跟我來說這些,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陸誓聽落雲的話意似有斡旋之地,頓時大喜過望,忍不住又上前一步道:「落雲,只要你肯等我,我一定考取個功名回來!」

  落雲嘆了口氣,沉聲道:「馬上就要臨考,你卻還有時間到我這裡閒逛,依著我看,你不像能考上的樣子……」

  陸誓見落雲看輕自己,頓時急切道:「你莫要生氣,我這就回去,今日來只是跟你表明心跡,也希望你再等等我,我……一定會給你個錦繡前程的!」

  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包藥遞給了落雲:「這是我在古書上尋找的明目良方,裡面的藥材也是我親自碾壓成粉……這段日子,你多保重,這次,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落雲不想收,她剛想將藥包推回來時,陸誓卻已經轉身興匆匆地離開了。

  他也沒指望落雲能一下子答應,只要她不再對自己冷若冰霜,那麼他們之間就還有希望!

  落雲無奈,只能拎提著藥包轉身回巷子。

  沒想到剛要往甜水巷走的時候,香草就在她身後小聲說:「大姑娘,世子在巷口轉角那站著呢……」

  香草只是提醒姑娘,自然不好說得太細,比如說韓世子好像在外面賭輸了錢,面色清冷,有些不順的樣子。

  蘇落雲聞言一愣,仔細算算她好像有十多天沒有遇到這位爺了。不過偶然碰上也沒有什麼稀奇。

  世子似乎不太想見她,她識趣就好。所以,她便朝著香草示意的方向拘禮一下,便準備轉身回家了。

  「蘇小姐似乎不想跟我多說話,也是怕耽擱了在下的學業?」顯然,他剛才在巷子轉角,聽見了陸公子跟落雲說的話,便以此調侃。

  堂堂北鎮世子,哪裡需要跟寒門子弟一起恩科?再說了,好像是他不想跟自己說話吧?

  不過跟這等權貴,無須講理,落雲只能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表示有被世子的幽默逗笑,然後再各做各的去。

  可是韓臨風今日似乎不忙,依然站在落雲的身前,盯著她似乎變得豐盈些的臉,說道:「有些日子沒見小姐,也忘了問送你的貓兒可好,閒來無事……可否去你府上看看?」

  蘇落雲沒想到他突然提議上門做客,一陣啞然之後,也只能應下。

  說起來,兩個人做了這麼久的鄰居,韓臨風一直從牆上飛來飛去,還沒從蘇家小院的大門進去過呢。

  當世子爺跨過門檻,撩動長衫,安然坐在了落雲的廳堂裡後,看了看香草懷裡抱著的那雪團,便順手拿起一旁纏了彩布條子,掛著一串鈴鐺的小棒子撩動奶貓阿雪。

  蘇落雲聽著掛在小棒子上鈴鐺的嘩啦直響,一時停不下來,也不知道世子是打算撩逗貓兒,做客多久。

  好不容易等到世子撩逗完貓,又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用茶蓋抹著漂浮的茶末:「方才不巧,聽了小姐與那位公子的話,看來小姐紅鸞星動,秋考以後,便要考慮婚嫁了?」

  落雲每次跟這個男人說話時,都是加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聽錯了他哪一句話外音。

  這次一聽他問自己是不是要嫁人了,倒是立刻明白:他擔心自己成親之後搬離甜水巷,脫離了監視,又會跟婆家人說些不該說的。

  於是她立刻從善如流道:「我一個瞎子,若是嫁人豈不是禍害人家?大約這輩子,都不會嫁人的。」

  韓臨風笑了一聲:「你這般年歲,說一輩子不嫁也太早了……我看那位公子如此誠心,若是將來加官進爵,拿著鳳冠霞帔,高轎駿馬來聘你,你還能推拒了不成?」

  落雲自嘲一笑:「我自己有買賣店舖,不嫁人也能養活自己,再說了,就算真嫁人,我也不會尋門楣太高之人。一來是搆不著,二來也不好相處。」

  她這話本來是給世子寬心,表示自己就算嫁人,也不會嫁入官家子弟那裡去洩他的秘。

  哪想到,世子聽了似乎不甚滿意,聲音驟然沉了一下,追問道:「如何不好相處,說來聽聽?」

  蘇落雲有些接續不上世子的思緒,待頓了一下,便悟出他是在問豪門有什麼不好相處的。

  這個回答也不用想,都是現成的,蘇落雲只需將魯國公府二小姐當面告誡她的話照搬過來就成了。

  於是她笑著學了方二小姐的話:「我的樣子雖然長得略好些,又夠可憐,也許能得貴人垂愛,高昇一步入了侯門貴府。可是在高門深院裡,就算為奴為妾,也得後腦勺長眼睛,提著一口氣過日子。我連一雙眼睛都沒有,兩眼一抹黑,又如何相處?」

  這次韓臨風沒有說話,只是將茶杯放回桌上,淡淡道:「你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

  話說到這裡,似乎也說乾了。

  韓臨風也算看過阿雪了,探親完畢,將懷裡的奶貓遞給了香草,便默不作聲起身離去了。

  香草跟在小姐後面,將世子恭送出門,關上府門時,長出一口氣,小聲問小姐:「世子爺今天抽的是什麼風?難不成後悔將貓給了小姐,想要尋藉口要回去?  」

  落雲覺得香草說得不著調,世子可是把拳頭大的乳香珠隨便送人的豪邁,哪會那麼小家子氣?

  香草轉身看了看自家大姑娘的花容月貌,又猜測道:「難道……世子爺傾慕著大姑娘您?」

  這次落雲直接被逗笑了,她伸手摸索著點了點香草的大腦門:「可是戲文看多了?那位可連魯國公府的女兒都看不上,難道他也眼瞎,非得看上我這麼個商戶盲女?」

  香草看過那位方二小姐,當真是個唇紅齒白的美人呢!雖然她覺得自家的小姐比那位方二小姐更好看。

  可若心智不缺的男人,應該都會選擇方二那樣家事顯赫,無病無災的富貴美人吧。

  再說韓臨風從甜水巷繞出來後,面色平靜如水,可服侍他甚久的慶陽卻覺得世子好像有些不開心。

  倒不是臉色陰沉,而是走起路來腳步略重些,卻了往日的矯健輕盈。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面,問道:「世子您若覺得悶,不妨去燕子湖散散心?紅月姑娘託人給您送了信箋,說是新練了兩首曲子,想要彈奏給您聽。」

  紅月姑娘便是韓臨風新近總帶著出街的那位花魁。雖然這位美佳人被方二小姐堵著奚落了幾回,被罵得差點哭瞎了眼,但是她倒覺得,自己雖然流落紅塵,卻被魯國公府的千金要強些。

  最起碼,陪著世子出街飲酒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所謂的名門千金。

  而且世子風流卻不下流,對她們這些風塵女子也都彬彬有禮,如此一來,紅月便想再使使氣力,讓韓臨風給自己贖身入世子府做個妾。

  於是她隔三差五讓人給世子府送些情信,或者題詩的絹帕扇面一類。

  不過韓臨風顯然已經失了對她的興致,對慶陽道:「給送信的小廝些銀子,另外讓他給紅月的媽媽帶個話,以後我再去飲酒,換個新的,不要叫紅月來伺候了。」

  說話間,他已經入府,就在這時管事小聲來報說是有北邊的皮貨商人上門,帶了幾張珍貴的皮子請世子鑑賞。

  韓臨風一聽,立刻明白,只讓管事帶人去他的書房。

  當來人進門時,是個矮粗的漢子,滿臉的絡腮鬍子遮掩得看不出眉眼,兩手拽著個大木箱子入了門裡,然後跟世子請安後,便打開箱子展示裡面珍貴的皮料。

  待韓臨風伸手揮退了奉茶下人後,便親自關上了書房的門。門外有他的親信侍衛看守,什麼人都不能靠近。

  待他回身時,那個皮貨商人已經卸下了臉上的絡腮鬍子,露出了一張黝黑的臉。

  不等韓臨風說話,他先自跪下給韓臨風請安道:「世子安好,大哥派我來給世子傳些要緊的話,所以冒昧前來,還請世子贖罪。」

  這人是曹盛的義弟,名喚袁惜,主要負責給義軍籌備軍資,所以對外都是以皮貨商人的面貌示人,倒是還沒上通緝名單。

  韓臨風並沒有出言訓斥,快走幾步,近前將他雙手扶起,溫和問道:「聽說前些日子,你們打了一場大戰,重挫了鐵弗騎兵,搶下戰馬一百匹,經歷這樣的惡戰,你大哥一切安好?」

  袁惜被世子引到椅子坐下後,挨近世子小聲道:「大哥新得一員猛將,年方十九卻武藝了得,他還領了一幫兄弟投奔,真是如虎添翼。只是驟然多了這麼多吃飯的嘴,今冬的糧草恐怕要成問題……」

  韓臨風聽了,不動聲色,道:「缺了多少?我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替你籌措一些。」

  袁惜早就聽大哥說起過,這位聖德皇帝的後人雖然是皇族,卻滿身江湖豪氣,如今一看果真不假。

  他感激地又一抱拳,略帶愧疚道:「我此並不是討要糧食來的。而是給世子您提個醒。大哥的一位親信在益州籌買傷藥的時候,不小心走漏了風聲,被當地官府緝拿住了,連夜入了囚車押解京城。」

  韓臨風聞言皺了皺眉,袁惜又接著道:「因為轉移得太快,我們想要去劫獄都來不及。」

  韓臨風垂眸問道:「他可知道我?」

  袁惜趕緊搖了搖頭:「大哥口風緊,除了他和我,其他人都不知您的底細。不過當初您幫著我們去救大哥時,他也在場,就是您換裝蒙面的時候,不小心闖進屋子的那個……他當時好像只看到了您的背影……大哥不知道那人能不能扛得住嚴刑拷打,所以讓我來知會您一聲,讓您也有些準備,若是能探知到他的近況,那就更好了。」

  韓臨風點了點頭,聽袁惜這麼一說,他倒是有些印象。

  當初劫獄的時候,他全程都蒙著面,只是後來躲到蘇落雲船上的時候,解下了面巾包紮流血的傷口。

  那人不知他的身份就好……至於這人現在何處,他沒有聽到半點風聲。看來還要費心地打探一番。

  ……

  如今已經快要出夏,弟弟也是每日頭懸樑錐刺股的苦讀。蘇鴻蒙現在解了官職,倒是清閒了許久。

  他自知仕途無望,便將滿腔熱血傾注在三個準備童考的兒子身上。其中最給予希望的,自然是讀書最靈的歸雁。

  於是蘇大爺倒是隔三差五地來甜水巷溜躂一圈。期間,他也跟落雲說了讓他們回去住。

  蘇鴻蒙又不傻,知道落雲當初搬出去是為了躲避丁氏。如今丁氏被休,他還一時沒找到合適人家的女子續娶,家裡的大事小情一股腦地找上了他。

  錦官錦城還小,彩箋也不立事,沒事就哭著求他接回母親。蘇鴻蒙尋思著哄落雲回去,替他操持一下家務。

  落雲當然知道父親的小算盤,才不肯回去,藉口家裡太吵,容易影響歸雁的功課,便將父親的小算盤給打了回去。

  蘇鴻蒙無法,只能讓媒人勤走,趕緊再尋個合適的夫人回來。

  蘇家富戶,蘇鴻蒙雖然快要五十,但是續絃再尋個黃花姑娘,雖然不成問題。可老夫少妻年輕相差太懸殊,終究不是福氣。

  蘇鴻蒙也算過了能被美貌迷暈眼的年齡,經歷了丁氏那等善變的女子,就想找個出身好,能過日子的。

  這一來二去,倒是尋了了臨縣縣丞的親姐姐。這姑娘姓謝,那模樣倒是長得還好,就是年三十歲守寡了,因為婆婆太刻薄,有些安守不住,雖然生個兒子,卻留在夫家,自己一個出來,準備再嫁人。

  謝家原也不過是鄉農的家底。那謝寡婦原來夫家的條件不是很好,清苦的日子也過得憋氣。沒想到弟弟爭氣,恩科考取了功名,做了縣丞。

  謝寡婦跟著年邁父母一起投奔了弟弟,便指望著二婚嫁入個富戶,過闊綽夫人的日子。

  蘇家家大業大不假,可是前些日子又是賣地,又是賣鋪子也縮水了不少。蘇鴻蒙雖然因著謝縣丞,而看中了他守寡的姐姐,可是謝家卻還要多驗看下蘇家的資產。

  尤其事聽說蘇鴻蒙有個嫁不出去的瞎女兒,謝家二老一時起了顧慮,覺得這嫁不出去的女兒終究是個負擔。

  不過蘇鴻蒙一再跟媒人保證,說那大女兒能耐著呢,有著自己的店舖買賣,壓根不用他操心。

  謝家夫婦倆帶著鄉里人特有的小心和狡黠,不肯信了媒人一面之詞,特意套了驢車,親自入京城驗看。

  待看了一圈蘇家的店舖和買賣後,若真如媒人說的那般,他們才可放心嫁女兒。

  聽說蘇鴻蒙要娶新婦,丁氏那邊自是不幹,又是攛掇彩箋和兩個兒子跟那謝家人起了衝突。

  不過錦官錦城被他們的教書先生訓了,說大丈夫自當眼界開闊,摻和宅院裡的事情不成樣子。

  那兩個孩子被先生嚴管,倒也還好。可是彩箋的腦子向來拎不清,倒是聽了親娘的話,跟蘇鴻蒙又大鬧幾場。

  蘇鴻蒙生怕嚇跑這死丫頭嚇著了謝家寡婦,趁著謝家來訪時,乾脆讓老媽子帶著彩箋去蘇家小院暫住幾日。

  蘇落雲起初不願,可是蘇鴻蒙卻一甩臉子,問她是不是不拿自己當蘇家人?若是這樣,他明日就去族老那,將她和歸雁除名得了!

  落雲覺得這類小事也不必跟蘇鴻蒙打嘴仗,若是幾日還能忍。

  她便跟鬆口讓彩箋來了。不過她跟彩箋直言,若在這裡鬧,攪得歸雁不好讀書,那她就將妹妹給送回丁家去。

  彩箋其實也很討厭丁家的兩個表哥,每次跟她說話時,都愛說些帶有葷腥的市井之言。聽姐姐這麼一說,自然也不敢再終日啼哭。

  家裡來個不甚喜歡的妹妹,蘇落雲也不愛在家裡閒坐。正好要到六月初六這一日,一般家裡有備考的都要去京郊的文曲神廟拜一拜,求個保過的靈符,討個六六大順的好綵頭。

  蘇落雲正好出去散散心,順便給弟弟討個吉利。

  六月初六一大早,蘇家小院就忙碌了起來。

  落雲讓人預備了香燭點心供物,還有包好的香油錢,帶著丫鬟便坐馬車出城了。

  她們雖然起得早,可到了城門口時,出城的車馬也排起了長隊。

  香草見了感嘆道:「看來今年考學的不少,幾乎全都要出城拜香的……」

  落雲聞言也是替弟弟嘆氣,看來今天的秋考,必定又是千軍萬馬過那獨木之橋,但願今日上香能討得個好彩。

  待到了地方,蘇家的馬車都靠不到山前。天氣悶熱,落雲也不愛跟人擠。反正早拜晚拜,文曲星都不會小肚雞腸地怪罪。所以落雲想在山間陰涼出逛一逛,待人群散了,她再去拜。

  她最近陪著弟弟苦讀,不常出城,在府宅和店舖間往返,也悶了甚久,難得有伴著鳥語,迎著花香散步的消遣時刻。

  可走著走著,她聽見山後傳來了陣陣嬉笑聲,看來嫌著那文曲廟人多,跑到這裡悠閒散步的不光她一個。

  落雲想要獨自清淨,也不願在這山間小路上,還被陌生人在背後指點議論她的眼盲。

  所以她示意著香草尋了路旁溪邊的一塊大石,下了小路,坐在那裡聽著溪水潺潺,躲一躲清淨,等這波人走了,她再起身前行。

  不過因為下了小路,有了視野高低之差,再加上植物繁茂,枝丫密蓋,小路上的人輕易沒法察覺這路下還有人休憩,以至於走在前面的侍衛趟路清場,都沒有發現那對山坡下的主僕。

  那些歡笑聲由遠及近後,說話的聲音也愈加清晰。

  只聽一個女聲說道:「今日前來拜廟的人可真多,若不是恆山王妃您的臉面,我們幾個大約要在山廟前堵上半日。」

  這恆山王乃六皇子韓諗之的封號,原來是六皇子的王妃帶著幾個要好的婦人在這山間散步。

  她們倒不是來求文曲星的,而是要拜謁同廟供奉的送子娘娘。

  只是趕巧趕到這個日子上來,幸好恆山王妃的臉面夠,封了山廟半個時辰,讓她們禮拜了之後,才重新開放。

  這恆山王妃方錦柔聽了婦人們的恭維也是微微一笑:「今日來拜廟的都是考生的家眷,我尋思著若耽擱他們求符,只怕會壞了恆山王的名聲,故此只給諸位留出半個時辰,若是不周到,還請諸位海涵。」

  坐在溪旁的落雲聽了那王妃的話,這才恍然為何山下如此擁堵,原來山上的寺廟被貴人們包了片刻。

  不過聽了這位恆山王妃的話,她覺得方家的大女兒跟小妹妹不一樣,倒是個得體周全之人,做事情又有分寸,難怪會嫁給六皇子。

  光是體諒考生家眷這點,就比她那個任性的小妹妹方錦書強多了。

  不過有皇族家眷路過,她更不好突然露頭衝撞了貴人,只能窩在此處,靜等著她們過去。

  就在這時,又有婦人開口說道:「不過今日恆山王怎麼突然起了興致,非要帶人去溫泡山泉?」

  原來就在這山廟之旁,有個新開的浴場。今日六王爺原本是在山後新建的高台上開宴,突然來了興致,便邀到場的男賓溫泡山泉。

  男賓們脫衣溫泡,加上宴席的酒肉還沒有鋪擺,所以女眷們閒來無事,才臨時起意繞到山前去拜娘娘去了。

  王妃聽了這話,微微一頓,然後微笑著說:「此處溫泉滋補養顏,大人們平日處理政務也是累了,就此機會放鬆也是好的。」

  另一位夫人聽了這話卻不認同:「我看王爺今日宴請的,除了幾位兵部的大人外,剩下的都是領著閒職的散人,他們一個個平日都在吃請,有什麼可勞累的?」

  聽到這,又一位夫人笑道:「你以為吃請就不累?像北鎮世子那般風流的,周旋在一個個紅顏知己之間,只怕累得要吃狗腰子進補才好!」

  這話一出,又引得周圍夫人哄笑。

  她們都知道北鎮世子曾經給方二小姐難堪,也樂得在王妃的跟前,言語消遣韓臨風。

  可是那王妃似乎沒有跟著笑,大約一聽到這名字,便想到自家小妹依舊的胡攪蠻纏,笑不出來了吧。

  這山間的貴婦人們自是一片歡聲笑語,可是後山的浴場裡,卻是暗潮波湧。

  六皇子韓諗之似乎並沒有玩樂的悠閒神態,披著寬袍,不動聲色地立在露天浴場的高處,挨個看著溫泡在池中的男人們露出的肩膀。

  別人都以為他在此設宴溫泡似乎都是臨時起意,可是韓諗之卻是一早想好,故意而為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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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 00:44: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孟浪狂徒

  就在前些日子,反賊曹盛的一個親信在益州落網,嚴刑拷打下倒是審問出了些要緊的。

  除了北地的軍機以外,最要緊的一樣就是當初前來營救曹盛的主使乃是京城裡的一個貴人。

  他也是無意中看到了那人的背影。雖然沒有看清臉,不過當時那人換衣服,從腰間解下了一個別緻的金絲扣玉如意扣,讓人印象深刻。

  然後那人蒙面指揮親信和曹盛的屬下,又帶人鬧場,才讓曹盛化險為夷,不過那人好像受了重傷,曹盛之後還選買了補品送給那人。

  至於這人為誰,那親信也不知,但是曹盛似乎與這人相交莫逆,而且之前叛軍的軍糧調度,包括冬日補給都靠著這人幫襯,才順利解決。

  審問到此,六皇子的額頭都驚出一層冷汗。

  當年大魏戰敗,丟掉二十州故地,雖然朝廷議和,但朝廷上下主戰收復失地的呼聲不斷。

  先帝為了穩固江山,自然是極力壓制主戰派,這才換來大魏幾十年的安定。

  若這賊子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朝中有人暗中扶持反賊曹盛,一旦曹盛的勢力做大,勢必要撼動大魏的基石。

  事不宜遲,只有查出那扶持曹盛的內奸,才可斬斷曹盛的左膀右臂。

  可惜這親信沒有看到那貴人的臉,幾番盤問之下,那個金絲如意扣便是關鍵!

  當看著那男人依著記憶畫出的大概圖稿時,六皇子靈光一閃,拿出一個給那人辨認,果真就跟他拿的一樣。

  那分明是前年時,父皇大壽分賞給到會的眾臣子祈福如意扣,乃是內侍監的特製樣子,民間根本看不到!

  當時陛下總覺夜半驚夢,心神不安,得一高僧點化,用金絲盤玉,分化陛下的執念,由諸位臣子佩戴,以眾陽剛之氣化解。

  這等玄學也不是人人都信,但是替陛下分憂的道理人人都懂,至此以後一年裡,所有得了這扣的王侯臣子都是日日佩戴,不輕易離身。

  六皇子當機立斷,命人拉製了名單,先是排查得了御賜如意扣之人的名單,再查這些人裡,有哪些在曹盛被劫時恰好不在京城。

  如此挨個入了名單後,再剔除了耄耋羅鍋的老者,餘下能作案的中青壯年。

  然後今日,他便將名單裡的人都請了過來,藉口沐浴,讓他們露出肩膀,驗看有無傷疤。

  只是那日京城裡一幫子紈褲子弟帶著花魁歌姬在不遠處的遊湖玩樂,皆在名單之列,以至於今日的溫泉池子顯得有些不夠用,猶如下餃子一般。

  六皇子對身邊的親信問道:「都看過了?有沒有肩膀上有新傷的?」

  那親信小聲道:「有兩位將軍的肩膀上有些傷疤,可都是能說出典故的舊傷。」

  六皇子挑了挑眉問:「那名單上的人都到齊了?」

  親信立刻回道:「還有幾個沒到。永安王府的郭世子摔斷了腿,現在還不能下床。盧將軍公子盧康和北鎮世子昨夜在燕子湖飲酒宿醉,今早小的派出去的人才找到他們,看時辰,他們二位也應該快到了。」

  韓諗之原本還滿懷希望,可聽說沒來的只剩下這三個歪瓜裂棗後,失望之情頓時排山倒海襲來。

  這三個,就算擰在一塊也不是能策劃劫獄的材料……難道他的名單不周全,還有遺漏之人?

  不過不管怎麼樣,只待一會盧康和韓臨風前來,解了他們的衣衫驗看了。

  六皇子想到這,深吸了一口氣,眼望著高台下的溫泉「餃子池」,心裡想的是:幫助曹盛的貴人,到底是哪個王八蛋?

  再說蘇落雲,待那些貴婦們走了以後,便在香草的攙扶下,重新上道,準備回文曲廟前排隊求符。

  可是她剛走了一段,迎頭便碰上了前來赴會姍姍來遲的韓臨風與盧公子。

  因為最近兩位鄰居的關係略微變得疏遠,而且在外人面前,蘇落雲也不必走人情世故,聽香草悄聲提醒後,她只是側身讓路。

  韓臨風也沒說什麼,他只是推了推盧康繼續大步朝前走——這廝山間驟然見到美人,登時眼睛發直,有些走不動路。

  不過經過蘇落雲身邊的時候,韓臨風故意放慢了腳步,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低頭的女子,同時低低問:「你怎麼會在這?」

  就在他說話時,身上的酒味與脂粉味混雜而來。

  蘇落雲被熏得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順便低聲說了自己來此的緣由。

  看著蘇落雲細微抽鼻子的動作,韓臨風立刻明白,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衝到她了,便頓了下腳說道:「昨日宴飲大風,不曾開窗,我身上的味道不甚好聞吧?」

  雖然明知不能招惹她,她也無意攀附權貴,可是驟然偶遇,韓臨風還是忍不住跟她說說話。

  蘇落雲心知他昨晚應該玩得甚是愉快,再想想那些貴婦人說韓世子應該多吃狗腰子,只微微一笑:「後山的溫泉遠近聞名,一會世子不妨好好泡一泡,正好消散疲憊。」

  說完,她便扶著香草準備離開了。

  可是她身後的韓臨風往前走了幾步,卻慢慢停了下來。

  方才就在他倆低聲說話時,盧康已經走得甚遠,回頭一看時,卻發現韓臨風正扭頭看那美貌女子的背影。

  盧康忍不住喊道:「世子,你忘了我們還得去參加恆山王的宴會呢!」

  韓臨風扭頭對盧公子道:「兄台請先行一步……」

  盧公子打量了一下那美人的背影,又看看週遭幽靜的樹叢,自覺恍然。

  看來世子爺真是好雅興啊,他是打算在這裡逗弄那盲女,來個野宿鴛鴦?

  想到這,他會意一笑,輕輕來了句:「世子爺悠著點,恆山王那邊別去得太遲。」

  說完,他便領著僕從邊笑邊走開了。

  韓臨風待他遠走,才又追攆上蘇落雲,同時對一個侍衛道:「你帶著蘇小姐的侍女去一旁舀些山泉來煮,蘇小姐渴了!」

  那侍衛一聽,不待香草拒絕,拎起小丫頭就一路去了別處。

  待週遭沒有旁人了,他才追問她方才那一句「溫泡」是何意。

  蘇落雲不知他為何支開香草追問,便將從太子妃那無意聽來的話學了一遍,臨了又問:「怎麼,有何不妥?」

  也許旁人聽了並不會覺得有什麼,像這類貴人聚會,喝得興起時,脫衣下湖暢遊也是有的。

  可是恆山王並非郭偃、盧康之流,他身為皇子一心要問鼎太子之位,一向謹言慎行,不喜吃請。

  但是今日的宴席來得突然,他又是清晨臨時接到,當時推說宿醉不想參加,可是前來送信之人卻說恆山王要求諸位務必到達,且不容推拒,可並沒有說要大清早來這山裡洗澡。

  若落雲所言為真……恆山王突然心血來潮,安排的這場溫浴酒宴便大有名堂了……

  韓臨風的腦子轉得飛快,想到了袁惜的密報。

  現在主管北部平叛的,正是六皇子,他也探聽到了那親信似乎被囚在刑司。

  那人恐怕禁不住拷打,會吐露些不該說的。現在,聽到落雲說那些參加宴會的人,居然在開席前由六皇子領著溫泡山泉,韓臨風直覺裡面有些蹊蹺。

  他之前跟六皇子在公主宴席上閒聊的時候,六皇子似乎提及了刺客肩膀上的傷……

  韓臨風一下子便明白了,六皇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山……他上不得!

  一旦上山,勢必隨眾脫衣,那時自己肩膀上的傷疤必定顯露無疑,六皇子便可認定曹盛的內應就是他了。

  蘇落雲雖然看不到韓臨風的神色變得嚴峻,但是聽他一直沉默不說話,也能察覺到情勢不對。

  她抿了抿嘴,試探道:「世子,怎麼了?」

  韓臨風輕聲道:「小姐可曾想過,溫泡需要脫衣。」

  蘇落雲凝神想了一下,一下子就想到了關竅,試探問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些不能示人的東西?」

  事到如今,韓臨風也不隱瞞她,便說了六皇子大約在找一個肩頭有疤之人,而他不巧肩頭有一道疤。

  蘇落雲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當然知道那傷是哪兒來的,也明白韓臨風此時若是上山,只怕一隻腳就會踏入鬼門關。

  她緊聲道:「世子,這山,你上不得!」

  韓臨風面色凝重:「……我若現在尋藉口不上,也脫不得干係。恆山王已經查到了這個關口,不會錯漏一人。」

  韓臨風明白,這場劫難不好度,他要再想想。

  若是沒有辦法,只能就此一路逃亡北地,只是這樣一來,勢必牽連王府上下。所以他若無他法,只能留下來,將罪名一力承擔下來……

  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韓臨風緩緩抬起手,伸向她的面頰,可最後還是又緩緩放下。

  最後,他只是淡淡道:「此間沒有你的事情……回去吧。」

  蘇落雲默默福禮,隱約明白,自己大約是最後一次跟韓臨風說話了。

  他這一去,奔赴的就是一場無解死局。

  她往前走了幾步,心裡很是不落忍。

  自己此前欠他的太多,此生竟然沒有機會償還……那日深夜,他拉拽著自己的手,輕輕撫摸北地二十州山脈河川的情景,再次浮現在蘇落雲的腦海了。

  大魏這麼一個鐵骨錚錚的皇族,難道也要英年折損了?若是他的身上沒有那道傷疤……

  想到這,蘇落雲突然頓住了腳步。

  方才就在轉瞬間,她的腦子裡劃過一道念頭,如果世子再次受傷,正好能蓋住那疤痕就好了。

  可是他一個游手好閒的公子,若說在山下突然遇襲受傷,怎麼都不會叫人信服。

  畢竟這是天子腳下,又是香客雲集之日,就算山匪再大膽,也不會選這個時候作案,到時欲蓋彌彰,反而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就在這時,蘇落雲的腦子又閃過一個念頭。可是很快,她又將這個念頭否定。畢竟這個法子不算上策,自己的犧牲也太大了。

  她抿了抿嘴唇,繼續加快腳步。

  當她走到侍衛慶陽的身邊時,慶陽突然小聲開口道:「小姐,世子他……對你很好,之前幫襯過你數次,就連那郭偃意圖對你不軌,也是世子出手設計他摔落馬下……」

  慶陽突然說這話,也是有緣由的。他方才聽得一清二楚,當然也看到了世子方才的動作——在跟蘇家小姐訣別時,世子的手一抬再抬,似乎想要撫摸蘇小姐的臉,卻到底止住了。

  慶陽直到這時才恍然——到底還是動心了,只是世子背負的重荷太多,沒法隨心所欲,甚至好不容易發現心動之人,卻又要馬上身陷囹圄。

  他的心裡酸楚,忍不住想替世子在蘇小姐的心裡留點念想。

  「慶陽……」韓臨風似乎不願慶陽多言,立刻開口喝止。

  不過落雲卻心裡咯噔一下。

  她當然記得郭偃,只是先前以為是駙馬大顯神威,累得那郭偃受傷,卻不曾想這裡面原來也有韓臨風的手筆。

  他對自己的幫襯,原來不止她以為的那些……

  想到這,落雲往前走的腳步頓住,想要轉身又有些猶豫,最後她咬了咬牙,緩緩開口道:「世子,其實,我有個法子……只是,這個法子……」

  不等她說完,韓臨風卻已經開口道:「只是這個法子對你的名節損害甚大。」

  蘇落雲卻突然笑了,原來他也早就想到了,偏偏卻不開口,又或者他是在等她開口?

  這個人啊,雖然心眼鬼道,可他秉承君子不強人所難,卻讓蘇落雲下定了決心。

  「既然世子想好了,就不妨一試吧,我總歸虧世子人情,如今一併還了,也落得輕省。」

  關於這點,韓臨風一早就想好了,他緊盯著她道:「若無他法,只要你願意,名節的事情皆由我負責……」

  蘇落雲忍不住想要扶頭,他這是病急亂投醫,在胡說些什麼?

  可是韓臨風卻又再次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字一句慢慢道:「你一定要想好了,若是挨上了我,你想甩脫,都甩脫不掉……」

  他的話似乎別有深意,可在蘇落雲聽來,無非是怕她沒有想周全,再臨時反悔。

  落雲不由得苦笑,她何嘗不知道韓臨風是個災星?可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她若看著他送死不管,只怕下半輩子都良心難安。

  蘇家之前的滔天罪名,都拜世子洗脫,現在還了,也應當應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小路上似乎有人在高呼:「韓世子在何處?就差你一人了,恆山王請你快些上去同樂!」

  蘇落雲清楚,那一聲聲高呼簡直就是催命妖符!

  催的不光是韓臨風滿府上下的性命,還有她的。

  畢竟當初韓臨風就躲避在她的船上,一旦他的隱秘敗露,必定會順藤追查出他曾藏匿在蘇府船上,勢必牽引出她的知情不報。

  從知道了他的秘密起,她就又跟他同在了一條漏水的破船上。而且她實在欠他太多……

  相較下來,名節受損都不算是大事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嫁人!

  聰明人之間,有時候不必將話說得太透,他和她這一刻,倒是心照不宣……

  就在那呼喊聲逐漸臨近的時候,蘇落雲抬手抽下了自己的髮簪,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弄,還是我弄?」

  韓臨風從她的手上接過了那簪子,毫不遲疑地朝著自己的肩頭划去……

  那一日,翠微山的後山十分熱鬧。

  六皇子精心備下的酒席,也沒有吃得安生。

  原因無他,那個北鎮世子韓臨風,酒醉無德,在半山腰看見個盲女落單,臨時起了色心,居然讓侍衛調開她的侍女,然後拖曳著盲女入了樹叢。

  那盲女也是性子剛烈,拚死掙扎,最後居然抽了自己的髮簪子,朝著欺壓過來的韓臨風一陣猛劃。

  當前去找尋的兩個皇子侍衛聽到草叢裡的動靜,抽刀衝過去時,都被那慘烈的景象給驚呆了。

  平日瀟灑閒適的世子爺一身狼狽,繡滿牡丹圖樣的錦衣前襟滿是鮮血。

  肩膀、胳膊,還有胸口全都是被戳開的傷口。

  而他按住的那女子也是散亂了頭髮,雙目好似茫然看不見人,一隻手緊緊髮簪,拚命地揮舞,頃刻間,就在世子爺俊秀的臉上再添劃痕一道。

  當恆山王聽到侍衛來報的時候,簡直氣得往後一仰,差點掉進身後的湯池裡。

  父皇很看重儲君私德。他頭頂上的幾個皇子都是因為沾染了靡靡之風而被父皇厭棄。

  恆山王意在國儲,平日素來低調行事,從來不沉溺酒肉。

  此番為了排查叛黨,他才設下這局,沒想到居然被個急色鬼弄出個山路醉酒強搶民女的官司來。

  據說那女子高聲呼救也引來不少燒香求符的山客,大家都在議論是有貴人設宴,飲酒失德糟蹋平民女子。

  一時間那些圍觀山客都在議論紛紛,甚至有人還提了六皇子宴客的名頭,說看見恆山王妃領人燒香,後山一定是恆山王等一眾權貴。

  六皇子一定會偏幫權貴,那女子倒霉,大約是要清白不保,還要落得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下場。

  六皇子小心維護的一世英名,算是被韓臨風那小子毀了!

  就算他回頭跟父皇說,自己來此是正經做事,父皇都不太能相信了!

  當然,聽聞韓臨風受傷時,韓諗之也是心念一動,覺得太過湊巧。

  不過他此番試探隱秘,除了自己,沒有告知旁人,賓客前來並不知道要上山沐浴。

  那韓臨風也是今晨從燕子湖剛找回來的,只知道恆山王請客飲酒,更不可能知道山上的情況。

  他若臨時能安排這一齣戲,也是太神了!

  而跟他一起回來的盧康也篤定說,跟那女子真的是山路臨時碰上的,那小姐好像是給家裡弟弟求符來的。那柔柔弱弱小姑娘雖然眼瞎,可真是貌美若天仙,當時韓世子就有些走不動路。

  盧康也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早知道那女子如此剛烈,他就留下來幫忙了,也不會讓韓臨風鬧得如此出格。

  六皇子趕下山親自查看時,韓臨風的侍衛正要給他上藥包紮,可是世子嫌疼,哎呦喲地不讓侍衛撒藥粉,哽咽著瞪眼喝罵著。

  至於那女子,聽說是被韓臨風的侍衛押解下山,準備囚在世子府裡。

  六皇子的侍衛也一直守在那裡,聽說那女子覺得丟人,一早就扯了塊手帕矇住了自己的頭臉,那些香客還沒圍過來前,就嗚咽哭喊地被人架走了。

  六皇子此時壓根也關顧不得這樁民案,只彎腰細看著韓臨風露出來的傷……

  那女子聽說很是纖弱,下手居然這麼狠,不光肩頭,還有胳膊、胸口全是被劃得翻出皮肉的深傷,血淋淋一片,亂七八糟,讓人看得觸目驚心,倒是讓人顧不得看世子的身材好壞。

  不過那些都是雜亂而新鮮的,壓根看不出還有什麼舊傷。

  可憐韓世子身上全都是血,掛著血痕的臉兒倒是不用撲粉,也是蒼白一片,看見六皇子,也嚷著讓皇子為他出氣。

  那等慘烈,讓人無法久視。

  韓諗之有心痛罵他一頓,可是聽韓臨風呼號喊痛的樣子又太上頭,乾脆煩亂地叫人將他抬回府去,來個眼不見心為靜!

  這麼個草包,連個羸弱的瞎女人都按不住,讓她傷成這樣,又怎麼可能率人奔襲千里,犯下劫獄的大案?

  不過在他的宴會上發生的事兒,他又不能不過問,於是派王妃的貼身嬤嬤跟著去世子府上,好問清那女子的來歷。

  那嬤嬤領了令,知道六皇子派她去也是為了平息醜事,所以見了那女子,便連哄帶嚇,讓她說出事情的經過。

  結果鬧了這一遭,原來這女子住在那韓世子的隔壁,一早就被韓世子纏將上了。

  只是這位小姐躲避世子的糾纏,也甚是辛苦,沒想到今日給弟弟祈福上香,卻遇到了滿身酒氣的世子,被他一把扯進了樹叢,又是滿嘴哄姑娘的花言巧語,她抵死抗拼,才算保全了清白。

  此番她被那紈袴搶入府中,若是逼她失身為妾,她就算上吊也絕不叫狂徒如願!

  恆山王府的嬤嬤可不想再鬧出人命,自然又是溫言規勸了一番,便回去給六皇子覆命去了。

  六皇子這時也派人查清了蘇落雲的身份,是個京城賣香料的盲女,老實本分的商戶人家,並無出奇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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