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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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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姑娘別哭] 早春晴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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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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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 01:41:01 |只看該作者
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章 遠行

  欒念問她要不要一起旅行,她愣了很久。

  「什麼時候?」

  「現在。」欒念肯定的說,沒有絲毫戲謔。

  「你不是要去荷蘭?」

  「可以不去。每年都去國外,好像也沒什麼意思。」

  「可我跟朋友約好了。」尚之桃這樣說,聽到欒念嗯了一聲,她心裡想,可我想跟欒念一起旅行。她也迅速有了答案。或許她跟欒念本質上是一類人,都是喜歡冒險的人。

  「可我們什麼都沒有準備。」

  「我們自駕,兩人一狗,說走就走。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準備。」

  這是什麼天大的誘惑呢?尚之桃彷彿看到一次充滿驚喜的冒險之旅。那旅途一定像欒念本人一樣。

  「可是我們去哪兒呢?」

  「你最想去哪兒?」

  「我最想去西藏。」

  「那就去。」

  「可我還沒請假。」

  「我批准了。」欒念講完這句開了後門,讓盧克上了車,自己也坐到駕駛座上,見尚之桃站在那沒動,就將車窗搖下:「不走?」

  尚之桃從沒想到他跟欒念的第一次共同旅行就這樣開始了。

  車子疾馳在高速上,欒念戴著墨鏡開車,像一個硬漢;盧克在後座上咧著嘴樂,為突如其來的旅行而興奮。它八成也在想,老子也是一條旅行汪了呢!

  尚之桃有無法言喻的開心,跟著音樂哼著歌,看窗外風景疾馳而過,就這麼一路奔向西藏。

  「我們都沒吃紅景天。」尚之桃突然想起。

  「我去過珠峰大本營。」

  「如果我們高反怎麼辦?」她又問。

  「氧氣瓶。」

  「你會照顧我吧?」

  「我會把你賣給藏民。」

  「……」尚之桃低頭看看自己:「人口買賣是犯法的。」

  欒念笑了一聲,伸手拍拍她頭。尚之桃頭髮軟軟的蓬鬆的,摸起來很舒服,索性就將手放在她頭上摩挲。

  「雖然我很喜歡你摸我頭,但這樣危險。」她把他的手送回方向盤上,微側過身體將頭靠在椅背上看他。欒念戴墨鏡很好看,墨鏡遮住他總是薄情的眼睛,讓那張唇顯得溫柔許多。

  「看什麼?」

  「就覺得你今天很溫柔。」

  「平時我打你了是吧?」

  「……」尚之桃反應一會兒咯咯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說希望以後你能多一些這樣的溫柔。」

  「原來你喜歡溫柔的男人。」欒念看她一眼,將車開到服務區加油。臨時起意要走,什麼都沒有準備,加油是頭等大事,又買了兩箱水。然後兩個人坐在車裡,欒念拿出手機看第一天住在哪裡,尚之桃也探過身去看,劉海拂到欒念臉頰,頭擋住手機螢幕。欒念等了半天,她沒有讓開的意思,還問欒念:「怎麼不動?」

  欒念嘆了口氣將手機放在腿上,掀開她劉海在她腦門親了一口:「被你的腦袋擋個嚴嚴實實。」

  「哦。」尚之桃有點不好意思,向後移了一點,抬頭看他:「這樣行嗎?」

  「嗯。」

  他們出來的晚,欒念看了看時間,對尚之桃說:「今天住在石家莊,到了之後咱們去採購裝備。」

  「我還要補防曬噴霧和防曬霜。」尚之桃補了一句。她皮膚敏感,很怕太陽曬,曬過之後會紅腫:「我也需要一個墨鏡。」

  「好。待會兒我開車的時候,你列一個需要採購的單子,晚上咱們住在商業區,吃口東西就去買。」

  「盧克呢?酒店允許住嗎?」

  「允許攜帶小型寵物。」欒念回頭看一眼正在傻樂的盧克,它可不是什麼小型寵物:「到了再溝通盧克的事。」

  「哦。」

  兩人重新啟程,欒念專心開車,尚之桃安心列購物清單。他們好像很久都沒有心情這麼好過,欒念臉上甚至有不自覺的笑意。梁醫生打來電話,她問欒念:「你是不是快起飛了?」

  「我臨時改了行程。」

  「為什麼?」

  「因為我臨時想去西藏。」

  「你放了宋秋寒他們鴿子?」梁醫生有點詫異,她知道欒念喜歡跟他們在一起,每年那一兩次旅行可以讓他心情愉悅。

  「他們鴿子不能放?上次宋秋寒放我鴿子自己去尼泊爾。」

  「……」梁醫生覺得沒法跟欒念掰扯,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又問他:「你自己去嗎?」

  欒念看了眼不太自在的尚之桃:「不是。」

  「跟Flora?」梁醫生直覺欒念是跟女孩一起去,並且那個女孩就是之前他生病時照顧他的Flora。這個Flora或許也是欒思媛在家人群裡發的那個「尚之桃」,再巧一點,這個尚之桃就是跟梁醫生在相親網站上聊天的尚之桃。這種「四合一」的巧合如果真的存在,梁醫生會認為這是天賜良緣。

  「……你記憶力真好。」

  她呵呵笑了一聲:「Flora你好。」很好,二合一了。

  尚之桃沒想到梁醫生會跟她問好,立馬端坐起來,有點緊張:「梁醫生您好。」

  梁醫生大笑出聲:「還真有人,我以為欒念又胡說八道。」

  ……欒念和尚之桃對視一眼,他眉頭一挑,嘴一撇:「我騙你幹什麼。我在開車,晚上到休息的城市給你回電話。」

  「別,你們年輕人出去玩給我打電話幹什麼?別打啊,發條消息報個平安就行。」梁醫生說完,又叫尚之桃:「Flora。」

  「我在梁醫生。」

  「欒念脾氣不好,性格古怪,謝謝你包容他。但你不用委屈自己,他做的不對你就告訴他。」自己的兒子什麼樣梁醫生清楚,欒念跟她相處這麼久,女孩不定受了多少委屈。她還想說你可以跟他吵架,跟他作對,但別輕易離開他。我兒子沒跟哪個女人相處這麼久過。但梁醫生沒有講那麼多,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參與過多。這是他們自己的事。

  也不知為什麼,尚之桃聽到梁醫生這幾句話,眼睛有一點紅,心中也很酸,好像突然被人懂得了。為什麼欒念的媽媽這麼溫柔?為什麼這麼溫柔的媽媽有欒念這樣堅硬的兒子?

  尚之桃聲音悶悶的嗯了聲。

  「我脾氣很好,性格也不古怪。再見。」欒念掛斷電話,看著前面的車流,抿著嘴不講話。

  尚之桃過了很久才說:「這是我們之間第一次,放棄彼此的社交圈、獨立空間一起旅行。我很開心你能提議,我希望這次旅行能很愉快很愉快。如果鬧了不愉快,請你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西藏。」

  欒念笑了:「你怎麼這麼會講話?你參加演講培訓班了?」

  「……」

  煞風景。

  那頭梁醫生掛斷電話,對欒爸爸說:「咱們兒子好像真的戀愛了,而且真的很喜歡那個姑娘。」

  「一起旅行就喜歡了?不是跟臧瑤一起玩了十年?」欒爸爸覺得梁醫生過於敏感。

  梁醫生瞪他一眼:「要不說你們做生意的人只會賺錢。首先,兒子放了宋秋寒他們的鴿子,跟這個姑娘去旅行;其次,兩個人單獨去。跟臧瑤單獨出去玩過嗎?第三,坦言那姑娘是他女朋友,之前這麼說過嗎?」

  欒爸爸切了一聲:「我懂不懂我自己知道,我也知道你腦子裡已經開始抱孫女了。」

  「為什麼是孫女?」

  「你和你兒子不都喜歡女孩?」欒爸爸冷笑一聲,走了。梁醫生坐在那想了半天,她堅持自己的判斷是對的,畢竟欒念還從來沒這樣認同過哪段感情。

  欒念認同尚之桃。

  他們總是做獨立的個體,假期獨自旅行,用很少的時間交流和在一起,他們難得一起旅行。這打破了他們慣有的相處模式。

  這對欒念來說也是挑戰。但他邀請她的時候是真心的。他在小區外等她送包子來的時候,退了荷蘭行的票,機票、酒店,交了不少的手續費。他給宋秋寒他們打電話的時候,他們問他:「為什麼?」

  「因為我想跟一個女人獨自旅行。」陳寬年和譚勉嘲笑他,宋秋寒卻沒有講話。過了幾秒宋秋寒才說: 「你沒說過你有一個女人。」

  「故事很長,下次見面給你們講。」

  「期待。祝你旅行愉快,我們會給你發荷蘭的視訊的。」宋秋寒這樣說。

  欒念的決定,宋秋寒是懂的。他也想像欒念一樣,帶著心愛的姑娘去旅行。但他可能不會帶她去西藏,他會帶她去呼倫貝爾。他可能此生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欒念一直都是這樣,做決定從來痛快。他邀請尚之桃,並做好了被她拒絕的準備,但他沒給自己留後路。如果尚之桃拒絕他怎麼辦?那就自己帶盧克走好了。

  尚之桃並沒有拒絕他。當他看到尚之桃上了車,繫好安全帶的時候,突然覺得他從前對尚之桃言之鑿鑿的那些獨立空間、獨立人格理解的過於片面。她所說的獨立空間和獨立人格,應該是在他們有真正的親密關係後,再給對方留餘地。而不是從一開始就拒絕對方走進自己的生活。

  關於明白這一點,他們走了太多彎路。是欒念最開始就將他們帶到了錯誤的方向。

  他覺得現在修正應該還來得及。

  兩個人在石家莊採購了物資,到了晚上,梳洗完畢兩個人躺在床上,才真正開始計畫旅行。

  尚之桃枕在欒念的手臂上,看他在手機上標註地點。兩個人在經青海還是經四川這裡討論很久,最終決定途徑太原寧夏青海,他按照每天600公里計算,最後一段路程每天350公里,到拉薩要用6天時間。

  這一路有黃河、青海湖、沱沱河、納木錯,109國道風景無限。只是艱苦。

  「怕苦嗎?」欒念問她。

  「不怕。」我經歷過更苦的事情,那就是跟你相愛。尚之桃心想。

  「可是我可以換手啊。我也會開車。」她坐起身來,拍拍自己胸口:「你在西北坐過我的車的,我開車很好。好開的路段我可以換手。」

  欒念把她拉倒:「好的,我知道了。你躺下說,不用太激動。」

  尚之桃又笑了。

  「所以咱們接下來還是用6天時間開到西藏。」欒念重新計算了一下,如果尚之桃明天換手,那他們可以看更多風景:「進了藏區後車速可以慢下來。」

  「好啊。」尚之桃提議:「那我們接下來研究一下每天吃些什麼好嘛?」

  「好,你想吃什麼?」

  尚之桃指著那幾個城市:「吃當地特色小吃啊。牛羊肉啊,犛牛肉啊……什麼的。」

  「然後?」

  「然後我還想拍照!穿藏服!拍照!」她又坐起身來,雙手合十:「拍這樣的照片。我還想跟你一起照。」

  「免談。」欒念又把她拉倒,他非常討厭旅行的時候拍遊客照,感覺很怪異。風景都在他心裡,想去以後還會再去,拍遊客照做什麼?

  「哦。」尚之桃哦了聲,偷偷瞄了欒念一眼,心中盤算著到了拉薩把他趕鴨子上架的機率有多大。

  「別想了,沒門。」

  「那我就帶著盧克一起照相,我覺得我跟盧克應該是夢幻組合。」

  「請便。」欒念不為所動。

  「哼!」尚之桃哼了一聲轉過身去,欒念關了燈從身後攬住她,對她說:「旅途愉快,尚之桃。」

  尚之桃心裡一軟,轉過身去,在黑暗中觸到他的臉,指尖摸索到他眉峰,細細的撫。開口與他講話,聲音輕而溫柔,像在講悄悄話:「欒念。」

  「嗯?」

  「我很開心你能邀請我一起旅行,今天一整天都像在做夢一樣。所以在這一天結束的時候,我想祝我們,我們倆,不對,還有盧克,我們仨,旅途愉快。」

  再向前一點就是他的唇。尚之桃微啟雙唇含住他嘴唇,起初是淺淺的啄,再過會兒兩個人的呼吸都重了,在黑暗中哧哧聲響。

  欒念推開她:「忘記買避孕套了。」

  尚之桃將一片圓而薄的東西放到他手中,對他說:「我購物清單上第一個就是它。」

  欒念要被尚之桃笑死了,惡狠狠咬她修長脖頸。猛的將她抱到身上,用力頂她那麼一下,尚之桃坐不住,卻被他死死按住,黑暗中他的聲音有那麼一點啞:「不是喜歡在上面?」

  所以有時候熱烈是會傳染的。

  尚之桃脫掉衣裳,肌膚泛起雞皮疙瘩,黏膩的聲音在黑暗裡漫溯到欒念耳中,他閉上眼睛,過了很久,說了一句:「好聽。」

  嗯~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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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一章 兩色

  直到旅行的第三天,尚之桃才從那種不真實的感覺中走出來,真真切切體會到他們是在旅行。

  欒念充分詮釋了什麼是自駕游,他的旅行就像他本人一樣,充滿冒險精神,又有那麼一點任性。他喜歡哪兒就在哪兒停車,並不在乎會不會到達當天的目的地。他甚至也不停問尚之桃:

  「停車嗎?」

  「下高速嗎?」

  「去旁邊探險嗎?」

  野。每每這個時候,尚之桃都覺得欒念這個人當的上一個「野」字。他這麼野,像一頭野獸,無比放肆,危險又令人著迷。久而久之,就會上癮。他旅行的時候跟工作時的穿著又不一樣,各種戶外服機車服徒步鞋靴輪番上場,真的賞心悅目。

  尚之桃揪著他脖子上那條菸灰色羊絨圍巾問他:「所以你跟你的朋友是去旅行還是選美?」

  欒念撥開她的手:「審美偏好而已。」說完加了一句:「不過確實討人喜歡。」

  「那你們一起旅行會有豔遇嗎?」

  欒念停下車,不回答她豔遇的問題,讓她自己揣摩。

  他們停在臨夏公路邊的停車區裡,古絲綢之路要塞之地,極目雄渾風光。盧克真的高興壞了。儼然覺得自己就是一隻旅行狗,帶著那年剛剛流行的K9背帶狗繩,跑起來雪白雪白,威風凜凜,每次停車打開門,它都衝下去視察。欒念跟在它後面打哨子,不管它跑到哪兒,聽到哨子聲都會回來。欒念雖然慣著盧克吃肉,卻也把它訓的很好。尚之桃在一旁看的有點呆愣。

  她不大能想得通,自己養大的狗為什麼被欒念訓了出來。

  欒念的電話響了,他接起,周圍風聲很大,他聽到宋鶯的聲音:「Luke,西北項目的創意案出了一版,可以請您先幫我把把關,然後再給Flora姐看嗎?」

  「Flora什麼?」

  「Flora姐。」

  欒念看了一眼尚之桃,突然想起他們糾纏了幾年,尚之桃不再是二十二歲了。可她好像沒什麼變化,還是當年那樣,站就站的端正筆直,待人真誠,眼神澄澈。

  「Yilia,咱們公司叫別人英文名字,不興在後面加其他後綴。聽起來很怪異。」

  宋鶯有一點意外,但還是應道:「好的,Luke,我知道啦。」

  「好。然後那個案子,你直接發給Flora就好。Flora雖然不是做創意出身,但她作為項目管理者會有她的專業判斷,你可以多向她請教。」

  「好的,Luke,那我不打擾你啦。bye~」

  「再見。」

  尚之桃想起宋鶯對她說她喜歡欒念的話,並沒有講話。欒念收起手機,對尚之桃打趣道:「你都成了Flora姐了?」又去捏她臉:「我看看哪裡像姐?」

  尚之桃任他捏,被他捏的歪了嘴,她含糊道:「不是說男人都喜歡年輕的小姑娘嗎?你覺得22歲的宋鶯怎麼樣?」

  欒念還真的認真想了想,22歲的宋鶯在他印象中很模糊,他甚至想不起她的具體長相,只覺得這個女人是有才華的,他欣賞她的才華。但22歲的尚之桃眼中的乾淨和惶恐他卻記得清清楚楚,還有她在他目光下經常紅著的臉。

  「怎麼不回答我?」尚之桃問他。

  「回答你什麼?要開始比較了嗎?」欒念問她。

  「沒有比較!」尚之桃有點著急解釋,欒念卻拿出一顆糖果丟到她口中,對她說:「我跟22歲的宋鶯不熟,跟22歲的尚之桃卻非常熟悉。」

  又加了一句:「裡裡外外都熟悉。」

  尚之桃的臉驀的發燙,從他指尖下逃出去,嗔怪他:「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你為什麼那麼問?」欒念走到她身邊,問她。

  「就隨便問。」

  「眼前是幾千年文明,在老祖宗的地盤上撒謊可不好,對不起華夏祖先。」欒念難得這麼有耐心,他想探究尚之桃真正的想法。

  尚之桃想了很久,問他:「如果22歲的宋鶯和22歲的尚之桃同時愛慕你,你還會選22歲的尚之桃嗎?」

  欒念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他說:「我想『上』22歲的尚之桃,也想被她『上』。對22歲的宋鶯,沒想法。所以我還選尚之桃。」

  尚之桃反應了一會兒才說:「果然。」

  「果然什麼?」

  「我這姓果然更勝一籌。」看了一眼欒念,走了。

  欒念說他對宋鶯沒想法,尚之桃是信的。欒念這個人永遠不會說謊,如果他想睡她,他大概會說:「很難比較,我可以深入與她交流一次試試。」

  Lumi給她發消息:「你請長假了?」

  「啊……」

  「跟朋友去柬埔寨要那麼久?」

  「後來又加了泰國新加坡……」

  「?倔驢給你假?」

  尚之桃抬眼看看Lumi的倔驢,又低頭回他:「他可能吃錯藥了,同意了。」

  「操。我也想出去玩。」

  「請假啊。」

  「但老子還沒睡到Will,不想浪費時間去玩。」Lumi從前三天兩頭請假出去玩,現在卻不經常請假了。有一天感冒發燒流著鼻涕來公司,尚之桃都覺得盧大小姐是不是中什麼邪了。她一邊擦鼻涕一邊看Will辦公室:「對,老娘中邪了。中那爺們的邪了。」

  尚之桃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到欒念眼風掃過來,就閉緊嘴巴。

  「加油,祝你早日睡到Will。」

  尚之桃收起手機,跟欒念上了車。

  「你跟你導師,每天聊天都聊什麼?」欒念問她。他覺得她們兩個人挺逗,蠢笨二人組,天天跟長在一起一樣。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話。

  尚之桃不能說聊今天Lumi是否睡到Will,只能說:「聊工作和理想。」

  「聊Lumi是不是睡到Will了?」欒念戴上墨鏡,嘴角笑那麼一下。尚之桃有點惶恐,看著他。

  欒念不是偷看她們聊天,是她們倆在公司茶水間鬼鬼祟祟,他路過的時候剛巧聽到Lumi那句:「什麼時候才能睡到Will啊……」

  「你可以奉勸你導師,她這輩子都睡不到Will。Will家境不比她差,但他出身書香世家,他和他的家人都不能接受暴發戶。大概是文人的風骨。」

  「……睡一個人要看家境?」尚之桃聽到欒念這麼說並不十分高興:「我爸媽都是普通工人,我不是一樣睡到了家世顯赫的欒念?你只要不奔著結婚,睡一下怎麼了?」

  她本來只是替Lumi報不平,但她的例子舉的不好。欒念本來已經準備啟動,聽到這句停了下來,偏過頭來看她。尚之桃看不清他墨鏡之下的眼神,但她察覺到了一絲寒意。

  「你集勛章呢?」欒念語氣很平,聽不出什麼異樣。但尚之桃察覺到他胸口裡翻湧的怒氣。

  「只要不奔著結婚想睡誰睡誰?沒有道德約束?那你跟我說說,你下一個想睡誰?」

  尚之桃反應了半天,才想到欒念的重點錯了。她對他解釋:「我的意思是,就Lumi和Will這件事來說,雙方有感覺,發生點什麼也不奇怪。」

  「只要不奔著結婚是什麼意思?」

  「……我隨口胡說的。」

  欒念摘下眼鏡,看著她。尚之桃知道,他要跟她好好掰扯了。忙探身上前摀住他嘴:「我剛剛都是胡說八道,我只是希望Lumi能早點睡到Will,雖然Will青年才俊,但Lumi也很棒,她真的挺喜歡Will的,不是心血來潮。」

  欒念還是看著她,那句不奔著結婚睡一下怎麼了真是戳人肺管子,就是讓人莫名生氣。

  「Lumi錯了,Lumi不該想睡她老闆。你能不跟我們計較嗎?」

  欒念啟動車,風景這麼美,他跟尚之桃那不靠譜的嘴計較什麼?

  越向藏區開,風景越美麗,就連盧克都精神起來,它視覺和嗅覺都很棒,路邊有什麼動靜它都能看到,看到什麼就旺一聲,嚇得尚之桃一跳一跳。終於忍不住訓它:「盧克!你怎麼回事!你不要總是一驚一乍好嗎?你看到什麼了就叫!你穩重一點!」

  話音剛落就指著前方:「哇!顏色不一樣!快停車!」剛剛嘲笑過盧克的人,這會兒也端不住了。他們錯峰出行,那幾年自駕的人並沒有特別多,這一路碰到的車和人都很少。人孤零零在風景裡,一邊是翡翠綠,一邊是天空藍,鹽殼公路穿梭於兩色湖間一直延伸到天邊。

  尚之桃覺得心要飄起來了。他們下了車,欒念開始鼓搗無人機,盧克開始撒歡兒,尚之桃在後面追它:「回來!」

  欒念打了哨子,盧克跑回來,尚之桃也跟回來,欒念握住尚之桃手腕,兩個人看無人機飛起來,尚之桃伸手打招呼。欒念看她的傻樣子捏了捏她的臉。

  「繞道的決定對嗎尚女士?」兩個人就是否要繞路爭論很久,欒念堅持繞路,那時兩色湖還沒被開發,去的人少之又少。欒念堅持要去看稀缺的風景,最終石頭剪子布,欒念贏了繞路來了這裡。所以你看,欒念竟然不再一意孤行,開始講求民主。

  「對!」尚之桃靠在他肩膀,風將她長髮吹起,欒念低頭親吻她。又去操控無人機。

  尚之桃站在他旁邊,風景太醉人了,可她還有一個問題想求是,於是又問他:「欒念,那26歲的尚之桃和22歲的宋鶯,你會選哪一個?」

  無人機落地也有聲音,欒念沒聽清她的問題:「你說什麼?」

  「我說,26歲的尚之桃和22歲的宋鶯,你會選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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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二章 交心

  欒念突然明白尚之桃在糾結什麼了。

  她想的應該是,她的年齡優勢漸漸沒了,從前欒念與她在一起,大概是因為她年輕。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會說男人喜歡年輕的女人。而現在,22歲的新人橫空出世,那新人又是世人眼中的絕色、有背景、才華橫溢,還在公司裡跟欒念有各種緋聞。

  尚之桃或許在想:早晚有一天,欒念會跟22歲的其他人在一起。因為大多數男人都是這樣的。

  關於他和宋鶯的那些緋聞,欒念聽說過其中三兩句,他沒往心裡去。

  欒念難得的,瞭解了尚之桃的真正想法。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開始真正與她共情了。

  「你自己心裡沒有答案?」他問她:「你的腦子可以偶爾用一用,畢竟這個答案也不難?」

  「不難?」

  「那要不這樣,26歲的尚之桃打道回府,讓22歲宋鶯陪我旅行怎麼樣?」

  「……」

  欒念見尚之桃轉身就走,心想尚女士如今的脾氣真是不小了,嘆了口氣將她拉到懷裡:「去哪兒?」

  「上車啊,風太大了。」

  「我以為你要去換人。」欒念逗她。

  「你做夢!」尚之桃笑出聲:「你不會好好講話,但我聽明白了,你說的是當下。當下,你正跟26歲的尚之桃一起旅行。你喜歡26歲的尚之桃。」

  「你變聰明了。」欒念誇她:「你終於用腦子了。」欒念把她摟在懷裡:「再看會兒風景,盧克還沒跑夠呢。」

  盧克聽到這句,開心了,汪了一聲又跑了。欒念衣服裹著尚之桃,只露出她的腦袋,周圍是絕美風景,兩人一狗在天地之間格外渺小。大千世界,精彩萬分,人卻總為凡塵俗世所擾,到頭來不過黃土一抔,滄海一栗。當下開心最好。

  「那你可以直接告訴我答案嗎?」尚之桃開始耍無賴,跟欒念學的。她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貪心,她需要欒念表達,直接的表達,是或不是,愛或不愛,她都需要確定的答案。因為確定性,也是一種安全感。

  欒念頭放在頸間,講話的時候呼吸拂過她耳朵上細細的幾不可見的茸毛:「選你。」

  尚之桃心花怒放,偏著頭躲他,咯咯笑出聲:「癢。」轉過身去捧著欒念的臉吧唧親了一口:「我也選你。雖然你三十多歲了。」

  「?」欒念捏住她臉:「再說一遍?」

  「沒事,大家都會變老。」尚之桃又親他一口,拉他上了車。

  尚之桃開始頭疼。欒念見她皺著眉,就嘲笑她:「出息,不到3000就有反應了?」

  「你沒反應?」

  「我也有,但不嚴重,接近於無。」雖然嘲笑她,卻也很擔心,轉道去了格爾木。

  「咱們在格爾木休息一天,你需要適應。」欒念開始喋喋不休:「不做劇烈運動,跑跳快走也不行,不能喝酒,頭疼嚴重嗎?」

  尚之桃搖搖頭:「不是特別嚴重。」

  「噁心嗎?胸悶嗎?」

  「有一點。」

  欒念在格爾木找到酒店,辦了入住。進門後就讓尚之桃休息。

  「去床上躺著。」欒念掀開被子,讓尚之桃去床上躺著,給她吃了一片布洛芬。

  「那我們後天到不了拉薩了。」尚之桃有點沮喪。

  「你急個屁,拉薩能跑了?」欒念說她:「身體重要。20天不夠就25天,不然你年假留著幹什麼?」

  「你會不會把我丟在西藏?」尚之桃難受的時候就愛胡思亂想,在她頭腦裡,欒念把她丟在拉薩,一個人開車走了。欒念大概能做出這麼不是人的事兒來,畢竟他是欒念。

  「你是不是有病?」欒念彈她腦門,也上了床將她抱在懷裡:「睡會兒,起來後咱們在格爾木走走。這座城市也不錯。」

  「嗯。」尚之桃抓著他胸前衣裳,快睡著的時候含糊對他說:「我很愛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

  欒念把尚之桃哄睡,打開手機,看到群組裡陳寬年丟出很多視訊,他們在羊角村坐船喝咖啡。三個男人,穿著得體,像去拍寫真的模特。陳寬年還氣他:「嘖嘖,沒有時尚大咖欒總,這旅行少了那麼一點意思。好在這裡的姑娘們一如既往給力。」

  欒念切了一聲,將途中的照片丟出去。

  陳寬年又起鬨:「你不會一個人去的吧?連個合影都沒有?」

  「你不配。」欒念回他。

  群裡喧嘩起來,欒念笑了一聲,回頭看到尚之桃有點出汗,他把被子像下移,把她手臂抽出來。指尖點她鼻子,小聲訓她:「你該慶幸是跟我來西藏,換個人就把你小命兒丟這了。」

  「不報平安?」梁醫生也發來消息。

  「平安。」

  「沒了?照片呢?我想看Flora的。」

  「沒有。」欒念這樣說,想起無人機拍過,就起來倒騰視訊,看到無人機起飛,尚之桃招手那一段,突然覺得尚之桃真耐看,雖然因為距離遠看不清臉,但她站在他身邊,盧克在周圍跑,竟然拼湊成了一幅畫。匯出來簡單剪輯發給梁醫生:「沒有臉,將就看。」

  梁醫生看了半天,問他:「怎麼跟相親網站上的那個尚之桃那麼像?」

  「你還記得網站上的人長相?」

  「你媽過目不忘謝謝。」

  「是她,謝謝。」

  梁醫生突然有點感動,她將視訊給欒爸爸看:「你看,這姑娘看著可真好。」

  「你見到本人了?」欒爸爸討厭女人太感性,人還沒見到就先評價好不好。

  梁醫生急了:「你有病吧?」欒念隨了他爹,那張嘴是真不會講話。梁醫生跟他槓了一輩子,到頭來誰都不服誰,也誰都離不開誰。

  欒爸爸哼了聲:「我只是奉勸你,不要太過熱情,也別報太大希望,你兒子從小就容易把事情搞砸。」

  「……」梁醫生跟在欒爸屁股後面:「那還不是隨了你?真搞砸你就等著你兒子孤獨終老吧!」

  欒念不知道爸媽在說他,又回到床上,抱著尚之桃睡了一會兒。兩個人睜眼已經下午六點多,尚之桃感覺好了那麼一點。

  「既然好了,咱們出去逛逛。」

  「好啊。」她騰的坐起來被欒念一把按住:「不要命了?」

  「是不是跟你說動作慢?」

  「是不是告訴你不要激動?」

  「你急什麼?」

  欒念訓尚之桃一句又一句,尚之桃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欒念,你怎麼這麼嘮叨……」

  ?

  欒念投來殺人眼,尚之桃立馬住了嘴。

  慢慢向下挪騰,做一個聽話的人。

  兩個人都不太想吃大肉,找到一家犛牛大骨湯,配上餅子和鹹菜,再切幾片薄犛牛肉。湯水濃鬱,一口下去尚之桃鼻尖兒就有了汗珠:「好喝。」

  「喜歡明天還可以來。」

  「明天不走嗎?」

  「我怕你死路上。再適應一天,不急。明天帶你在周圍逛逛。周圍也有很多風景。」

  「好啊。欒念你知道嗎?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

  「什麼?」

  「我喜歡跟你一起旅行。」

  尚之桃覺得她應該向Lumi和孫雨學習,有愛就要表達出來,不要怕被拒絕,不要怕被嘲笑,也不要覺得肉麻。如果我們在年輕的時候都不肯說情話,難道要等到兩鬢斑白的時候再給愛的人送花嗎?儘管那也很浪漫,可那蹉跎過的一生又有什麼記憶呢?

  「還有嗎?還有別的好聽的話嗎?」欒念問她。

  「我喜歡你,喜歡你選擇的每一條路,喜歡跟你冒險。喜歡這一路的好風景,因為都是跟你一起看的。」尚之桃臉有一點紅:「你可以也說幾句好聽的話嗎?我想聽。」

  欒念喝了口湯,頭都沒抬,說了一句:「同上。」

  同上是什麼情話,可尚之桃怎麼那麼喜歡?她也喝了一口湯,學欒念那半死不活的口氣:「真甜。」

  吃過飯,欒念帶著她和盧克在陌生的城市閒逛,惹很多人側目。尚之桃在一輛賣水果的馬車那裡停下來挑水果,結帳後老人從錢袋子裡拿出另一個成色的果子遞給她,還朝她做手勢。他們都不懂,旁邊有路過的年輕人為他們解答:「誇你漂亮,還說你們般配。」

  尚之桃從來沒聽別人誇過他們般配。

  他們在熟悉的城市裝成陌生人,別人總以為他們身邊站的是別人。這是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他拉著她的手,有人誇他們般配。

  欒念看到尚之桃好像在感動,就對她說:「老人眼神不錯,我也不是跟什麼人都會般配。」聽起來很高傲,也確實如此。他從前談過那兩次戀愛,女朋友都是絕色,別人看他們也未必會說般配,一般人會說:他們是玩玩而已。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別人會說玩玩而已;跟尚之桃在一起,無論怎麼看,都不像玩玩而已。倒像是這對男女認認真真,要奔那頂好的人生。

  因為這「般配」二字,欒念心情大好,又買了很多果子分給想買的人。大有要將老人這一車果子都包了的趨勢。盧克乖乖坐在那裡看自己的土豪爸爸表演,將一條狗的嫌貧愛富表演的徹徹底底。

  在格爾木住了兩個晚上,尚之桃基本上好了,兩個人繼續前進。尚之桃以為欒念這麼野,旅行的時候也會很激進。但他不是。他只是愛冒險,卻並沒有過於追求目標,閒適得狠。如果尚之桃哪裡不舒服,他就停下來。反正不急。

  他們開始掌握節奏,每隔一個半小時就停下來各自處理工作半個小時。尚之桃西北的項目創意審稿已過,第三方公司開始建模,她的壓力相對小了一些。但建模過程她也要參與,生怕哪個參數錯了影響真正實施。欒念會更累一些,很多事情等他決策,處理工作的時候多半是打電話。其餘時間他並不常看電話。有時會把手機丟給尚之桃,有消息讓她唸給他聽,然後他口述,她回覆。

  進拉薩前一天,欒念在開最後一段路。尚之桃依舊幫他處理工作,然後看到Yilia的消息,她說:「Luke,昨天晚上跟我爸聊天,他無意間說起明年他們集團要重新分配廣告預算,咱們需要參與競標嗎?」

  尚之桃唸給他聽,欒念回:「需要。」

  過了幾秒,又來一句:「通過正規管道。」

  尚之桃幫他回覆,然後看他一眼。她現在也多少明白,在這種大事上,老闆們向來滴水不漏。線上消息永遠不會說:好啊,請問有什麼捷徑?或者,能不能幫忙疏通?

  「我說的通過正規管道,就是通過正規管道的意思。」欒念一邊開車一邊對尚之桃說:「我不屑用其他手段,沒意思。」

  「那你總跟姜瀾吃飯……」

  「姜瀾算是朋友。」欒念對尚之桃說:「吃飯是吃飯,但從來不出格。」

  Yilia的消息又進來了:「好啊。要不改天拉著我爸一起吃飯,深入瞭解一下背景?」

  「好。」欒念說。

  尚之桃回了資訊,將手機還給欒念:「待會兒你自己集中看吧。」

  「怎麼?」

  「我不自在。好像在窺探你的隱私。」

  「你天天在攝影機裡看我家,我還有隱私?」欒念跟她開槓,尚之桃回頭看盧克:「罪魁禍首在那裡。」

  欒念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傻狗盧克,才出來幾天,雪白的狗變成淺灰了,它還不自知呢,咧著嘴傻樂:「因為你在西北盧克會想你,所以讓你看。」

  「我知道,盧克想我,Luke也想我。」尚之桃洋洋得意。

  欒念這次沒有笑她,而是低沉一聲:

  「是。」

  尚之桃看他一眼,又看著窗外風景,嘴角向上彎著,過一會兒憋不住了,兀自笑出聲。

  欒念狐疑的看著她,她看著欒念,或許是離太陽很近的原因,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手貼在自己胸口,很認真很認真的說:「就在剛剛,我真真切切覺得,你的那顆心,一點都不堅硬。」

  不堅硬,並且很柔軟。

  他也是一個溫柔的人,只是他的溫柔不以尋常的表象出現。

  別人很難看到,但尚之桃看到了。

  這簡直太難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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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三章 芳華

  最後一千公里,兩千里路。格爾木河、崑崙河、沱沱河、那曲,高山、草甸、雪原,犛牛群、羊群、馬群、野狼、野狗、天葬,天接地,雲為幕,是潑墨畫一樣的人間。尚之桃三十歲前的心願清單裡,有一項是來西藏。

  她實現了,跟欒念一起。

  從此西藏再也不是書上的文字和圖畫,而是真切看到過感受過的。

  海拔緩慢攀升,尚之桃還是不舒服,卻能忍受。欒念一直照顧她,也幾乎沒有發脾氣,但他的嘴仍舊不好。比如尚之桃說:「我們可以帶一些酥油茶回去嗎?」

  欒念說:「你不會網購是吧?」

  諸如此類,無法列舉。

  兩個人一路拌嘴吵鬧終於到了拉薩。

  從前在書上網上看到的地名終於都在眼前鋪開,八廓街布達拉宮,奶茶犛牛肉,朝聖的人們,黑紅的臉,還有藏族女孩像小獸一樣乾淨清澈的眼,小夥子一笑就露出雪白牙齒。這裡的人們說起信仰無比虔誠,精神滿足了,心也就富足。

  他們住在八廓街上一家客棧裡,客棧下面是一家書店,書店旁邊是一家民謠酒吧。這裡的藏狗都特別威風,盧克把前爪搭在矮窗上,想出去跟它的同伴們玩。

  「你傻吧?」欒念終於忍不住訓它:「你他媽連架都不會打,還想跟臧狗玩。一口咬死你。」

  盧克歪著腦袋反應半天,汪汪兩聲:「你胡說!都是我的朋友!」像極了跟父母強嘴的傻兒子。

  兩個人找一家奶茶店喝奶茶,在平屋頂找一個位置,向下看就是半個拉薩。尚之桃戴著闊簷帽,欒念戴著一頂鴨舌帽,儘管這樣,還是察覺到強烈的紫外線。

  尚之桃皮膚有些曬傷了。她覺得自己不好看了,欒念說:「本來你的優勢也不是美貌吧?」

  「那我的優勢是什麼?」尚之桃不服。

  「活好?」欒念掃她一眼。來西藏哪兒都好,風景好,人也好,就是晚上不好。摟著這麼個人兒什麼都做不了,怕她難受。

  尚之桃臉騰的紅了,欒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透過她的衣服燙著她的肌膚。

  「欒念。」

  「?」

  「你能不能別看我,你看那裡。」尚之桃手指著下面,有人在拍藏族照片:「好看嗎?」

  欒念撇了撇嘴。

  尚之桃想拍照片,也想讓欒念跟她一起拍。托腮看了很久,幽幽問欒念:「欒念,這是你第幾次來拉薩?」

  「第三次。」

  「你來三次拉薩都沒有拍過這樣的照片?那你來這裡幹什麼?」

  「……」欒念被尚之桃的問題問的一愣,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被一個無腦的問題問住了。

  「我來拉薩一定要拍那種照片?」他反問她。

  「對啊,不然?」

  欒念手擺了擺:「你請便,我不拍。」

  「那你也不陪我去嗎?」

  「可以陪。」

  「那我們現在去啊!」

  尚之桃拉著欒念出了門,找到一家寫真館。她進去挑衣服,欒念帶著盧克在外面等她。

  尚之桃一邊挑服裝一邊問店主:「有模特嗎?可以跟我一起拍的那種男模特。」

  「有的,另外付錢就行,都是我們藏民漢子,很帥的。」

  「我想要一個特別帥的!」

  「帶著我的狗!拍情侶的!」

  尚之桃提高聲音,眼看向外面。果然,欒念走了進來。瞪了尚之桃一眼,食指中指捏起幾件衣服,表情嫌棄。店主看看尚之桃,後者朝她眨眨眼。

  「你挑哪件了?」欒念問她。

  尚之桃將胳膊上的衣服給他看:「這個,這個,這個。」

  欒念掃了一眼,拿出幾套衣服來。

  「Luke也要拍?不是說很土?不是說從來不拍這種遊客照?」尚之桃不拍死的氣他。

  欒念冷森森瞪她一眼,拿著衣服去了試衣間。尚之桃跟在他身後,站在門外,對他說:「你可以不勉強的呦!老闆說模特也很帥,我也可以出片哦!」

  「而且我覺得咱們兩個拍起來未必會搭哦!」

  「我覺得我還是跟模特拍好。」

  尚之桃站在門口氣人,試衣間門開了,一個穿著藏服的欒念。尚之桃心裡我操了一聲,又嘭的炸開了那麼一下,老天爺真的很偏心,給他一副穿什麼都好看的皮囊。

  店主走過來,豎起拇指:「沒見過這麼英俊的藏族小夥子。」

  欒念對誇獎不以為然,睥睨尚之桃一眼:「不化妝?」

  化!

  尚之桃化了一個藏族姑娘的妝,紅臉蛋兒,兩條粗辮子,頭上戴誇張藏飾。手上是藏銀鐲子。笑著問欒念:「怎麼樣?」一口白牙更顯白,真挺像藏族姑娘。土裡土氣。

  欒念眉頭挑了挑,手拿起她辮子掂了掂,挺沉。放下了。

  尚之桃拍單人照的時候欒念就站在一邊看,他不是很懂女人們為什麼要有這麼大拍照的熱情。尚之桃任攝影師擺弄,一會兒作揖,一會兒跪拜,別提有多逗。

  他站在一邊對盧克說:「看到了嗎?你媽瘋了。」他自詡是盧克的爸爸,又說尚之桃是盧克的媽媽,完全沒意識到爸爸媽媽是多親暱的事。

  化妝師向他臉上拍粉,他眉頭一皺,並不樂意,尚之桃在他開口抗議前就開了口:「哇!粉一拍,更像硬漢了!」

  拍合照的時候,他倒是不用攝影師指揮,隨便一站就很出片。攝影師今天工作太容易,心情就好。對他們說:「老公靠向老婆一點。」

  「老婆笑一笑。」

  「老公老婆一起祈禱……」

  「讓狗狗坐下一起笑一笑嘛。」

  一口一個老公,一口一個老婆,不知怎麼養成的職業習慣。尚之桃覺得彆扭,終於在攝影師要求老公抱老婆的時候擺手澄清:「不是老公老婆……」怕欒念拒絕的太直接所有人都沒有面子。

  「我們不……」

  「不」字音還沒落,她人已然騰空。驚訝的看著欒念,他的眼對上她惶恐的眼,哪裡有不耐煩,還帶著笑意。攝影師最會抓拍,猛著哢嚓幾張,然後提醒尚之桃:「別僵硬,柔軟點。」

  尚之桃不自在,不知道柔軟點是什麼意思,欒念小聲揶揄她:「平常不是挺軟?」

  講完在她唇角香了一口,輕輕放下她。

  高反呢,輕拿輕放吧!

  這大概就是戀愛的感覺嗎?

  尚之桃偷偷給孫雨發消息:「我好像是在初戀,他一看我我就心動。」

  「我看他這麼多年,竟然沒有看膩。跟他睡了這麼多年,竟然也沒膩。這是為什麼?」

  「還有還有,他怎麼這麼溫柔?溫柔的不像他?」

  尚之桃像回到十幾歲,跟好朋友偷偷傾訴自己的情感。孫雨看她一條又一條,終於忍不住對她說:「桃桃,你是真的在戀愛了。」

  尚之桃收起手機,跑到電腦前,覺得每一張照片都好看,就站在那選了幾分鐘。欒念受不了她這樣浪費時間,就問店主:「照片都要,加多少錢?」

  「加錢倒是不用,我們可以選一張掛在店裡嗎?」店主在拉薩開攝影館多少年,很難拍到這麼好的照片。兩個人的眼神裡有無法形容的微妙的親密,男性無比俊美,女孩說不出的耐看風韻,多麼般配。

  「那你得給我錢。」欒念看了一眼店主,你可真會做生意,算盤撥的挺響。但幾秒鐘後又改了主意:「允許你挑一張,但要掛在店正中。用上等的相紙洗,裝好了我檢查。」他一板一眼,沒有退讓。但店主已然十分開心,一張足夠。開開心心將所有底片送給尚之桃,並對她說:「放心姑娘,這麼好的照片,精修一定不會差。你們就等著收片,回頭洗出來放在家裡,做結婚照也可以的。藏民都用這個拍結婚照。」

  尚之桃不知該怎麼應對老闆的過度熱情,只是在一旁嗯嗯啊啊的應。將那電子版裝進包裡,跟欒念向外走。欒念走到門口,又回頭問老闆:「是掛在那裡嗎?」

  手指著店裡最明顯的地方,老闆點頭:「對,可以掛好多年。很難再有比這拍得好的照片了。」

  他們走出攝影工作室,走到街對面,都回頭看了一眼。從此在人來人往的八廓街上,途經的路人只要在這裡稍微一駐足,就能看到工作室裡掛著的巨幅照片。

  那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愛情紀念。

  風華正茂,兩情相悅。

  他們在拉薩住了兩天之後開往林芝。欒念在林芝定了一間酒店,他說:這酒店適合尚之桃這樣高反的人,因為什麼都不需要做,躺在床上,拉開窗簾,就能看到雪山、湖泊和叢林。他們想好好在酒店躺兩天,然後踏上歸途。

  尚之桃聽欒念的。

  他沒有在旅途中發脾氣,更沒把她一個人丟在拉薩,他已然成為尚之桃心中最值得信賴的那個人。

  是在林芝的酒店裡,尚之桃坐在塌上曬太陽,老尚大翟電話給她,問她旅途收穫。她一一回答:「很好,風景很好,吃的也很好,高反也不嚴重,盧克玩的很開心。」

  「那你究竟跟誰去的?男朋友嗎?」尚之桃看了眼對面癱在沙發上的欒念,林芝的陽光打在他半邊臉上,看起來是難得的平心靜氣,甚至祥和。

  想了想說:「是,男朋友。」

  大翟的驚嘆聲要震破她耳膜:「你談戀愛了?什麼時候的事?男朋友做什麼的?家境好不好?身體健康嗎?人怎麼樣?」

  尚之桃面對這麼多問題顯然有些無措,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答起。欒念自沙發裡站起身,走到她旁邊,拿過電話,不卑不亢一句:「阿姨好,我是欒念。」

  他回答大翟所有的問題,年齡、身高、收入,說到收入的時候,他聽到大翟小聲問老尚:「太高是不是也不好,來路不明的……」

  於是想了想:「不到二百萬一年。」往少說了不少。

  這一輪有來有往,將自己的家底兜個乾乾淨淨,尚之桃抿著嘴看外面湖面的波光,總覺得眼睛發熱,不定哪一下眼淚就會落下來。

  用孫雨的話說:守得雲開見月明。

  到了晚上,她醉在月光裡,擠進欒念懷中,總覺得風景這麼好,應該做點什麼。欒念將她的手死死按在腦側,腿鎖著她的,惡狠狠威脅她:「你給我老實點!不然把你丟出去餵狼!」

  「我想。」

  「你先把你那口氣搗明白再說吧!」欒念捏她臉:「你別碰我啊,萬一有個好歹的我他媽還得給你收屍。」

  「我今天還行。」尚之桃又纏將上去,被欒念鎖死:「滾!」

  他讓她滾,可又硬梆梆頂著她,恨不得將她揉碎。在她耳後咬牙切齒:「真想弄死你!」

  推了她一把,去沙發睡了。

  他一走,尚之桃又覺得空落落的。就逗他:「我幫你吧。」

  「用不著。」

  「那我們說會兒話好不好?」

  「嗯。」

  「就從盤古開天闢地開始說起吧……」尚之桃說完這句,聽欒念噗一聲:「你別笑。」尚之桃抗議:「我要說的是從我第一次見你時候說起吧……」

  那是2010年的夏天,她坐在凌美一層的大堂裡,欒念推開那家咖啡店的後門走了出來,像一個腔調十足的紳士。當時尚之桃就想,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吧?

  她絮絮叨叨,欒念一直聽她講,後來她有點睏了,但還是不死心,問欒念:「你呢?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覺得我怎麼樣?」

  欒念想了半天,說了四個字:「像個傻子。」

  大傻子。

  西藏之旅結束了,有了這麼一趟旅行,這一年剩下的所有日子都不難熬了。尚之桃洗了幾張他們的合照夾在自己的書裡,偶爾翻看,覺得很好。

  總之這一年又這樣過去了。

  還是這樣一年,尚之桃回冰城,欒念去美國,中間又要兩三個月才見。

  那年冰城禁燃,鞭炮沒有幾聲,盧克坐在窗前十分納罕,怎麼沒有五光十色了?尚之桃安慰它:「能放炮的時代過去了,但沒準兒過幾年又可以了。好在這裡有你最喜歡的雪。」

  盧克汪了一聲,尚之桃聽懂了,但這裡沒有它最喜歡的Luke。

  大洋彼岸的欒念好像聽到了盧克在叫,破天荒給尚之桃發了一條拜年消息:「新年快樂。明年要不要一起看極光?」

  尚之桃看了半天,哧哧笑了。

  新年快樂。只要跟你一起,天涯海角我都去。

  2015年過去了,他們永遠懷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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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四章 春天

  在這一年春四月的時候,西北也迎來了它的春天。

  孫遠翥結束了在西北的派駐,他要先行回到北京,在臨行前來見尚之桃。那一天,山花開在路邊一兩株,他折了一枝帶給她,讓她裝在花瓶裡。

  尚之桃看著繁盛的那個枝椏,猛然想起多年前,她收到的神秘花朵。於是對孫遠翥說:「事情過了這麼多年,都覺得蹊蹺。剛剛看到你折的這支花,突然覺得那些花似乎是你送的。」

  孫遠翥坐在她旁邊,他們面前是開著花的山梁。他帶了簡易小凳和茶桌,兩個人坐在山間:「那時覺得你特別想收到花,可收到事先安排的花又缺少驚喜。於是惡作劇送了你幾天。希望當時的你能喜歡。」

  尚之桃終於笑了。時隔多年終於有了答案。

  她有多喜歡呢,那時的她因為欒念送給臧瑤一束花難過不已,如今想起來,又覺得那麼可笑。人在年輕時總是要攀比,哪怕只是一束花,也要徹徹底底比一番。到頭來才發現,那虛榮只是年輕的不甘。

  「謝謝你,孫遠翥。」她看著孫遠翥,儘管他已經瘦的沒什麼樣子,可在尚之桃眼中,他還是那個在清晨跟她一起出門的帶著少年氣的男子,朗潤的少年。

  「你別跟我客氣。難得西北的春天又不颳風,我們好好欣賞山景。」他將茶推給尚之桃,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茶葉沒有味道,花也沒有顏色,世界就這麼在他眼中黯淡下來。

  尚之桃又是沒由來難過,對他說:「孫遠翥,我項目應該會提前,差不多八月就能回去了。等我回去,我陪你……」尚之桃想說等我回去我陪你看醫生好不好,想起孫遠翥永遠不肯向外人展示的脆弱和內心那孤傲的自尊,將話停下,又換了方向:「我陪你去看午夜場好不好?孫雨咱們仨,每個週末都去看午夜場,把所有老電影都看了。」

  「那一定要我請客。」

  「讓孫雨請吧!她現在多有錢呢,幾百人的團隊帶著,單日兩百多萬的業務流水,咱們就讓她請,不僅讓她請電影,還要讓她請吃飯。」尚之桃玩笑的說。

  孫遠翥笑了笑,過了半天才說:「她不容易。每一分錢都賺的辛苦。」

  「你心疼她是不是?她如果知道,一定會高興死。我現在就告訴她孫遠翥心疼她!」

  孫遠翥按住尚之桃拿出電話的手:「別。」將她的手機扣在簡易摺疊桌上:「別打擾她。」

  關於他們之間那些不能說的不便說的事,就這樣要求尚之桃緘默。尚之桃點頭:「好,我不告訴她。那咱們今天還能去吃那家拉麵嗎?」

  「能。」

  「那你自己能吃一小碗嗎?」

  「我盡力。」

  還是他們兩個人坐在那家簡陋的拉麵館裡,孫遠翥還是淺淺兩口,放下了碗筷。尚之桃看著他面前那碗麵條眼睛頓時紅了:「人不能靠喝露水活著。」聲音有那麼一點哽咽,辣椒油嗆進嗓子裡,她咳了幾聲,咳的眼淚都出來了。孫遠翥安慰她:「我只是早上出門吃的多而已。」

  你說謊。尚之桃在心裡這樣說,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他們吃過拉麵,尚之桃與他告別。他站在西北的春天裡,站了那麼一會兒,又走回到尚之桃面前:「你別擔心,你和孫雨都別擔心。我回去以後會認真看醫生,認真配合治療。我不會有事的。等你項目結束回北京,我應該會胖回去了。」

  尚之桃想,這大概就是孫遠翥了,他什麼都知道,只是從來不肯說而已。她點點頭:「我知道,你一定很辛苦。如果你願意,可以隨時打給我。你知道的,我特別特別特別願意跟你聊天。每次跟你聊天,我都覺得快樂。」

  「嗯,好。」孫遠翥難得拍拍她的頭:「我記得。」

  尚之桃目送孫遠翥離開,微風吹動他的褲管,褲子貼在他細伶仃的腿上。尚之桃想,下次見你的時候,請你一定要胖一點啊!請你吃麵吃到四口或五口啊!

  她給孫雨打電話,孫雨剛剛經歷一場宿醉。昨天是她們公司司慶,她被下屬灌暈了。也跟尚之桃抱怨:「欒念也挺孫子,本來我們是你們甲方,但因為是他引薦的投資人,所以就邀他坐到主桌。這大哥,喝酒要捎帶我,說我不喝他不喝。結果我半斤酒下去了,他對我說你不好不喝?這他媽不是有病嗎?」

  尚之桃聽她絮叨半天欒念,在她喝水的時候終於插上話:「孫遠翥今天的飛機回去。我們剛剛分開。」

  「他沒跟我說。」

  「所以你在家等著就好。他還說:他會好好看醫生。」

  尚之桃聽到孫雨在電話那頭突然緘默,過一會兒才吸著鼻子說:「他真這麼說嗎?」

  「是。」

  「我很欣慰。」

  孫雨掛斷電話,忍著頭疼出去收拾客廳。孫遠翥喜歡乾淨,她喜歡他一腳踏進一個纖塵不染的家。她裡裡外外的打掃,看春日的光裡漂著一點點灰塵,有一種天上一日的錯覺。家裡打掃好,又去清理自己,做了面膜,洗了臉,將宿醉的疲態遮掩。終於,門響了那麼一聲,開了,孫雨心裡的那扇門也吱呀一聲,開了。

  孫遠翥站在門口,陽光將他整個人打的薄薄一層。看到孫雨站在客廳裡,對她笑了:「你怎麼沒去上班?」

  「我昨天晚上喝多了。」孫雨跑到他面前,無論她幾歲,在愛的人面前,永遠是十八歲、二十歲;無論她坐擁多少資產,管理多大的公司,在他面前,仍舊像最初時一樣真誠。

  「你要不要吃我做的酸辣麵?」孫雨問他。

  「好啊。我可以幫你。」

  「走。」

  兩個人有奇怪的默契,在廚房裡都沒有講話,但孫雨一伸手,孫遠翥就知道她要什麼,把東西一一遞給她。麵做好了,孫遠翥吃了兩口,想強迫自己吃第三口,孫雨按住他的手,拿過筷子,將剩下的麵條吃完。

  「我餓了。我都吃了。你想吃我再去做。」孫雨這麼說,然後推孫遠翥回他房間:「你去睡覺。」

  「好的。」

  第二天一早,孫遠翥真的又就看了醫生。孫雨偷偷跟在他身後,看他走進醫院。給尚之桃發消息:「這次應該會好了。」

  「我覺得一定行。要告訴他家裡人嗎?」

  「不要。」

  孫遠翥會崩潰的,他不想讓家人知道他的事。他心裡繃著一根弦,好像一碰就會崩裂。孫雨不允許他崩裂。

  她坐在車裡,等孫遠翥出來。這時間多麼難熬,孫雨知道。她的電話不停的響,都是工作電話。從一個落魄的失業銷售到一個B輪投資公司負責人,她用了六年時間。這六年,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委屈,她都吞了嚥了不聲不響。

  她只在孫遠翥面前哭。

  他在大雨滂沱的那一天,把腳受傷的她背回家,從那天開始,他就長在了她心裡。她公司遇到技術難題,他找人幫忙攻克;她想不清楚業務邏輯,他幫她想。他一心只想做一個對人類有貢獻的科學家,卻無數次幫孫雨解決賺錢的問題。

  她難過時,他在身邊;高興時,他也在身邊。

  孫雨成長為這麼獨當一面的女性,卻永遠依賴孫遠翥。不戀愛沒關係,他在那裡就很好。

  孫雨一直等到下午才看到孫遠翥走出醫院,他手中拎著一個白色的袋子,裡面裝的滿滿都藥。孫雨看著他走遠,又在車裡等了一個小時,才啟動車回家。孫遠翥已經到家了,他正在吃藥。

  孫雨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問他:「你在吃藥?」

  「我今天去醫院了。醫生給我做了很多測評,開了很多藥。我可能還需要其他治療。」

  「什麼治療?」孫雨問他。

  孫遠翥沒有回答她,反而說起看病的事:「醫生說我沒有任何問題,這次干預手段多,只要積極配合,早晚會康復。你別擔心。」

  「好啊。」孫雨將包放在沙發上:「所以咱們現在做點東西吃怎麼樣?」

  「還是酸辣麵吧。」

  孫雨去廚房,她心情很好很好,好像接連下了幾個月雨突然天晴的那種好。她想,果然人是要健康最重要。只要健健康康,就什麼都來得及。

  她給尚之桃發消息:「他去看醫生了,會持續治療。我心情特別好。」

  「我也是。」

  人這一輩子,人來人往會遇到多少人呢,但總有那麼幾個也只有那麼幾個,值得你以心換心,並且堅信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傷害你。尚之桃想,能擁有這樣的朋友,我該多麼幸福。

  很難得的。孫遠翥在群裡主動講話。他問張雷:「上次說晉陞,成功嗎?」

  張雷發來一張名片,附言:「以後請大家叫我商業化產品副總經理。」

  「總經理呢?」孫雨問他。

  「空缺中。」張雷發來一串哈哈哈,然後說:「兄弟姐妹們,我覺得我值得請一頓大的。」

  「多大的?」尚之桃問。

  「點評網站,價格降序,第一家。」

  孫雨發來截圖:「這個?只吃貴的?不吃對的?」

  「我覺得行。」張雷回:「為了你們,值得。等尚之桃回來。」

  「好啊。」

  張雷給尚之桃發消息:「我其實挺想告訴你的,我原來喜歡過你。」

  「?」

  「現在麼,我要做鑽石王老五了。」張雷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他一直是這種人,挺逗的。都不需要尚之桃講話,他一個人演完了一個暗戀故事。

  「恭喜你,張鑽石。」尚之桃回他。她很感激張雷什麼都沒表現出來,他搬了出去,卻跟他們保持長久的聯繫,關心他們、幫助他們,甚至從來沒對尚之桃表現出特別的關心。

  尚之桃遠在西北,遠離風暴,精心去打磨一個項目。起初只是覺得想做一個超級項目能幫助自己成為專家,漸漸的,她發現這個項目的真正意義,那就是其實可以幫助當地的百姓真正去改善生存狀態,提供很多就業崗位,幫助更多人認識那裡,她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成就感。

  公司臨時召她回去參加部門員工會,說是新的部門負責人到崗。

  她和欒念三個多月沒見了,那天大家都坐在會議室裡,新的企劃部負責人Josh坐在欒念身邊。尚之桃進門後仍舊坐在不顯眼的位置。但大家對她的態度與從前大不相同,Grace招呼她:「Flora,坐在這裡。」

  「我坐在這裡就好。」她習慣了低調。

  Grace說:「來嘛。」

  盛情難卻,眾目睽睽之中走向Grace,在她身邊坐下。抬頭的時候看到欒念的目光,悠長悠長的。

  「好久不見。」欒念給她發消息。

  「好久不見。」尚之桃回他。

  尚之桃收起手機,看到Yilia也在看她,就對她笑了笑。

  「感謝大家從多個城市回到公司參加會議,今天的會議主要是部門負責人Josh的見面會。」欒念說:「Josh是我們在市面上找了很久,也挖了很久的真正的頂級創意專家。接下來,Josh將日常管理企劃部的工作。」

  大家象徵性鼓掌,Josh戴著眼鏡,看起來像一個科學家,並不像做創意的人。但他的目光又很凌厲,令人有三分畏懼。

  「感謝大家,Luke過獎了。未來共同努力。我想認識一下各位同事,之前有一些已經見過了,有個別派駐的還沒見過。Flora是哪位?」

  「您好Josh。我是Flora。」

  「你好。」Josh看了眼尚之桃,又去念別人名字。

  大家都沒想到,欒念新挖來這個人,是這樣的。會上大家都很安靜,散會後尚之桃回到工位,見到了好久沒見的Lumi。Lumi朝她挑眉:「你好啊Flora。」

  又看尚之桃箱子:「機場直接來的?」

  「嗯呢。」尚之桃放下包,坐在工位上回郵件。Lumi對她說:「今天晚上Luke要跟你們部門開慶功會。噓,場地我定的。」

  「什麼慶功會?」

  「Yilia,她爹,今年80%廣告預算給了凌美。」

  「多少錢?」尚之桃問。

  「2.5億,全平台。」

  「哇。那是值得慶功啊!這段時間我看群裡Luke一直帶大家做案子投標,但他沒在群裡說成功的事。」

  「今天上午出的結果。然後Will讓我安排慶功,但是說要保密。」

  「那你也沒保密啊!」尚之桃逗她。

  「跟你?我沒有秘密。」Lumi朝她挑眉:「買咖啡?」一看就是有八卦。

  「知道為什麼凌美拿到2.5億麼?」

  「為什麼?」

  「因為Luke。」

  「我不信。」尚之桃對她說:「他不是這種人,如果他是這種人,為什麼姜瀾這麼多年沒如願?」

  「你知道沒如願?」

  「我不知道。」

  Lumi大笑出聲:「逗你的!倔驢跟別人睡沒睡關我屁事。我要跟你說的是……」Lumi把尚之桃扯到樓後吸菸區角落,將自己的衣領拉下,她鎖骨上赫然一個吻痕,看起來挺激烈。尚之桃睜大了眼,看著Lumi。

  Lumi吹了個口哨:「來,你今天還沒問我呢!」

  「Lumi今天睡到Will了嗎?」

  「睡到了,昨晚。別看丫表面斯文,其實就是個畜牲!」

  「好的,我懂了。盧女士很開心。」

  當晚慶功宴,大家喝了很多酒。尚之桃滴酒未沾,坐在那裡看大家推杯換盞,欒念似乎心情不錯。Yilia作為拿下2.5億大單的功臣坐在他身邊,端起酒杯對欒念說:「感謝Luke的指導和幫助。」欒念與她碰杯:「辛苦了。」

  酒桌上大家形色各異,尚之桃安靜的聽同事們聊天。大家都知道她不喝酒,所以不怪她。但很久沒見她,就很想她。Grace說起尚之桃今年夠資格申報專家了,大家就起鬨:「Flora,今天桌上三個評審,怎麼也要喝三杯。」

  Grace忙為她解圍:「我就不用了啊,Flora幫我不少忙,咱們不講究這個。但是Josh和Luke還是要敬的。尤其是Josh,你得好好自我介紹一下。」

  尚之桃被架到了火上烤,所有人都看著她,不喝太過掃興了。伸手欲倒酒,聽到Josh問:「所以公司每年有幾個專家名額?」

  「一個。」Grace答。

  「那在座就有兩個競爭者了。」Josh說:「你們都加油。」

  尚之桃倒酒的手頓在那裡,抬頭看著Josh。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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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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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1 01:42:30 |只看該作者
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五章 裂痕

  「董事會今天下午特批了一個競聘名額,所以,這杯酒Yilia和Flora,咱們三人一起喝吧。都是企劃部的人,你們兩個無論誰成功,我都替你們開心。」Josh舉起酒杯,很認真的看了尚之桃一眼。Tracy跟他講過尚之桃的情況,他覺得這個員工很有意思。

  桌上突然很安靜,所有人都看著尚之桃,職場風雲突變,沒有什麼規則是固定不變的。一切都要為資本讓路。多個競爭者而已,其他部門也有競爭者。無非是這個競爭者有2.5億鋪墊。

  有同事咳了一聲,等尚之桃反應。這個場面有點過於尷尬了。可尚之桃不是22歲的她了,她能應付。看了眼杯中酒,笑著走到Josh面前:「感謝老闆。也感謝Yilia願意參與到競爭中來,一個充滿競爭的環境是有利於公司發展的。我隱隱期待。」

  「你能理解就好。」Josh對尚之桃說。

  尚之桃笑了一笑,與他和Yilia碰杯,喝了這杯酒。Yilia也喝了。

  這個決定是在競標前就做下的,代表公司的態度。既保證用人開放,又保證公平競爭。只是給尚之桃增加了難度,如果沒有Yilia,所有人都知道,今年會是她,因為她做了超級項目。但Yilia有2.5億和背景加持,勝負難定。

  尚之桃懂。

  但她不認輸。

  Yilia酒局結束後攔住她:「Flora。」

  「Yilia。」

  「其實我並不知情,也是在聚餐前被通知的。Tracy說是Luke向董事會申請的。說Luke覺得公司用人太刻板。」

  尚之桃認真聽她講完,緩緩說道:「我支援公司的決定。Yilia你很優秀,真的。我二十二三歲的時候特別平庸,當然我現在也平庸。很高興能跟你一起競爭。」尚之桃拍拍她肩膀:「加油。」

  晚上她進家門,孫遠翥已經睡了,孫雨問她:「那麼久沒見,怎麼沒去他那?」

  「他喝多了。」尚之桃這樣說,走進臥室。她不怪董事會特批名額,也不想去問這個規則究竟是不是欒念改的。他做為公司管理者,有權利調整用人策略,尚之桃能理解。欒念電話進來,她接起。聽到欒念講話的鼻音有點重,他真的有那麼一點喝多了。

  「怎麼走了?」欒念問她。

  「回來看孫雨。」

  「和孫遠翥。」欒念這樣接了一句。兩個人都安靜下來,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欒念,我想問你,董事會的決定你知道嗎?」尚之桃問他。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應該第一個知道的。又或許真像Yilia所說,是他申請的述職改革。

  「知道,重要嗎?」

  「我沒有知情權嗎?」

  「你怕什麼?」欒念問她:「不過是多了一個競爭者,你怕什麼呢?」

  「我不是怕,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我告訴你跟別人告訴你,有本質區別嗎?」

  「沒有。」

  欒念說的對,其實是沒有本質區別的。因為結果是一樣的。

  尚之桃知道,一旦涉及工作,他們之間的平衡就會被打破。欒念可以反對董事會的決定,他可以強硬一點,但他沒有。尚之桃知道,在他心裡,Yilia是可以參與競爭的。他們之間合作了一年的時間,Yilia才華橫溢,無論是這個案子還是別的,她都很出色。欒念從來都討厭那些規則,很多時候他覺得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

  「所以,你會公正評分嗎?」

  「公正評分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看那2.5億,因為你知道,我真的拿不出2.5億來。我希望到我們競崗那天,你能公正。」

  「你能左右所有評審?」欒念並不直接回答她,而是這樣問她。

  尚之桃想了幾秒,說:「我不想左右任何人,也不想左右你。你說的對,你告訴我還是Josh在席間告訴我,這沒有本質區別。早點睡。」

  尚之桃掛斷電話,過一會兒她收到欒念的消息點:「自信點。尚之桃。」

  欒念不知道她的癥結在哪兒,永遠不知道。他要她自信點,他並沒有發現尚之桃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戰戰兢兢的她了。她變了。他以為尚之桃怕輸,以為她覺得自己不如人。

  不是的。

  儘管她知道職場上永遠沒有絕對的公平,人情、資本、關係,似乎永遠排在能力面前。但她還是覺得這是凌美,是破格錄取她讓她快速成長的凌美,是一切都有可能的凌美。

  所以她並不覺得自己會輸。

  她只是希望欒念對她能有那麼一點不同,直接告訴她:「你多了一個競爭者,但我相信你,加油。」

  就這麼一句話就足夠了。

  但他沒有。

  或許在他心裡,結局已定。

  第二天一早她就飛到西北。會開完了,老闆見了,項目還要繼續。項目一期即將結項,政府領導來視察,看到尚之桃好像比當時黑了一個色號,就問她:「西北苦不苦?」

  尚之桃點點頭,又搖搖頭。

  領導笑了。

  「西北苦不苦,我們都知道。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在這裡待這麼久,兢兢業業,不叫苦不叫累,圖什麼呢?」

  大概是圖理想吧。

  但尚之桃沒有說。理想多可笑呢,你說出來別人會說,理想能換錢嗎?你看那些理想主義者,都死在追趕理想的路上了。

  領導看她不言語,笑了。領導見過多少人呢,政客、商人、知識分子、農民,見過那麼多人,眼前的姑娘心裡想的是什麼他能看不出麼?就對她說:「別急,慢慢來。」

  尚之桃點點頭。

  「所以一期結項後,你就回北京了?」領導問她。

  「是的。我會繼續遠端服務,但其實二期是施工階段,我們的介入會很少。」尚之桃耐心解釋。

  「那太可惜了,來這裡紮根多好。」政府領導這樣說。

  「謝謝您。有機會我一定來。」

  她送政府領導走後,Shelly對她說:「剛剛多好的機會,讓政府領導幫你跟公司打個招呼,別管是老闆娘還是甲方,都得讓路你說對嗎?」Shelly遠在西北,卻也懂公司政治。不管你是2.5億還是25億,都不如政治管用。

  尚之桃搖搖頭:「如果我用這種手段贏,我會看不起自己。」

  有一些原則永遠不能被打破,正直永遠是底線。

  尚之桃工作六個年頭,早已知道真正的捷徑是什麼,該怎麼走。她可以選擇更容易的方法,但她不想。她希望她得到的都是通過正規途徑獲得的,儘管那真的傻透了,但她願意做那個傻子。

  堅持自己,是擁有獨立人格最難的那一部分。

  她晚上回到家,開了燈,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欒念。那天她從北京不辭而別,欒念並沒問原因。他那麼聰明,原因他心知肚明。

  「過來。」

  尚之桃放下背包,換了鞋,走到他面前,坐在他旁邊。姿態有一點疏離。

  「所以,你因為我沒告訴你就不辭而別?」欒念問她。

  尚之桃沒有講話。

  「說話。」

  「說什麼?」尚之桃問他:「你在該說話的時候說了嗎?如果沒有,又憑什麼要求你每次講話我都要無條件回應呢?」

  「我告訴你能改變結果嗎?」

  「這個結果是你促成的嗎?」

  「你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

  尚之桃從前最懂得欒念的情緒,今天她也懂。她知道欒念不開心了,欒念特別生氣。但她不想被欒念影響,從沙發上找起來,坐到對面的椅子上。過了很久,她把自己的情緒消化殆盡,才緩緩開口:「我不介意跟Yilia競爭,這是職場,誰行誰上。我也沒有覺得自己比她差。以上是我們今天溝通的前提條件,你認同嗎?」

  欒念不講話,尚之桃繼續說:「那我當你認同了。基於這個前提條件,我希望我的男朋友在知道結果的時候親自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心理準備。這個要求過分嗎?」

  「不過分,但沒有意義。」

  「我不想尋求意義。我只需要我的男朋友在不違反原則的基礎上,站在我這邊。」我尋求的是我男朋友對我的心裡認同。尚之桃心裡這樣說,她突然覺得跟欒念談戀愛太累了,他什麼都不懂,她不想跟這樣的人戀愛了。

  「所以?」欒念這樣問她。

  這句所以令尚之桃突然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有說不出的委屈,因為在那樣的酒局上,她被架到了那樣的位置。她本可以不用那麼狼狽的,如果欒念提前告訴她。但他沒有。

  尚之桃覺得她跟欒念永遠說不出什麼來,至少在工作這件事上。他有他自己的判斷標準,一切好的壞的,都自成一派。尚之桃無法踰越。

  「你不用在意你的競爭對手究竟是誰,只管好好做好自己。這有那麼難嗎?」欒念問她。

  尚之桃抿著嘴不講話,他們就這樣莫名僵持。過了很久很久,外面起風了,窗子響了一聲。尚之桃終於開口講話:「你說的都對,無論經由誰告訴我,結果其實都一樣。我錯就錯在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現在我知道了。」她永遠等不到欒念低頭或說一句軟話,她也永遠沒法成為他心中那樣的才華橫溢的值得他出頭打破規則的人。

  「我建議你冷靜。」欒念說:「這不是什麼大事。」

  「對你來說不是。」

  「對你來說就是嗎?你這麼生氣無非就是覺得我沒有特殊對待你是嗎?那好,我現在告訴你,我永遠把工作和生活分得清,我也建議你分清,不然你沒法自處。」

  「好。我知道了。我現在分清了。」

  「那現在是工作還是生活?」

  「工作。」尚之桃:「今天明天後天大後天,都是工作。」她走到門前,將門打開:「我不需要我的大老闆給我開小灶。」

  欒念抬腿就走,一腳跨出門外又收了回來:「不管你承不承認,你就是對Yilia參與競聘有危機感,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依然不能坦蕩面對競爭。你最核心的原因就是不自信。」

  「我再說一遍,我只是不喜歡在酒局上被別人告知這個消息。」

  「如果你不是我女朋友呢?在酒局上被告知這個消息你又要怪誰?怪董事會?怪Yilia帶來2.5億訂單的背景?怪你新老闆講話的時機不對?我為什麼要為你的不自信買單?」

  尚之桃喉嚨堵住了。

  她沒有開口講話,因為她開口就會哭出來。只微微抬手做了一個請你離開的手勢。

  欒念頭也不回的走了。

  尚之桃沖澡的時候哭了一鼻子,她特別特別生欒念的氣,比任何一次都厲害。出浴室的時候聽到開門聲,看到欒念開門進來,將東西丟在一旁,又動手脫衣裳。

  尚之桃不想跟他講話,轉身朝臥室走,卻被欒念一把拉過抵到牆上,尚之桃的浴巾落在地上,他們進行一場無聲的角逐。幾個月沒有過,尚之桃無比敏感,才開局就繳械。

  欒念抱著軟成爛泥一樣的她,用力咬她嘴唇:「不信我是嗎?」

  尚之桃不講話,欒念深深埋進去:「說話!」

  「不信。」

  「只信孫遠翥是嗎?」欒念用力頂她:「嗯?」

  「是!」

  都不再講話。欒念愈發的凶狠,尚之桃咬緊牙關不發出聲音。她明明也愉悅,卻搞的像是他在強迫她。

  欒念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動作停了下來,看著尚之桃的眼睛:「你挺沒勁的你知道吧?」

  他生氣的時候特別想傷人,這個毛病永遠改不了。站起身穿上衣服,這次是真的走了。

  尚之桃沒有主動找他,欒念也沒有找她。

  孫雨經常給她打電話,對她說:「遠翥今天又多吃了一點。」

  「他除了用藥,還接受了心理干預和其他治療手段。明顯見好,今天笑了幾次。」孫雨永遠無法直接說出其他治療手段是什麼,她覺得那太殘忍了。

  「他們公司司慶,他去參加了。還跟同事一起表演了節目,我把節目發給你,你可以欣賞一下。」

  「你什麼時候回來?孫遠翥說一起去看午夜場。」

  尚之桃覺得儘管日子很平淡,好歹孫遠翥有了起色,也算是很好很好的。

  她回北京復職的時候,去欒念家裡看盧克。她跟盧克玩了很久:「你等我回來就接你回去了。雖然咱們自己的家裡小,但好歹也是家對不對?」

  欒念在一邊皺著眉沒有講話。尚之桃抬頭對欒念說:「盧克好像不願意跟我回家。」

  「你以為盧克跟你一樣沒良心?」欒念這樣說,起身去做飯。尚之桃站在他旁邊看他煎牛排,對他說:「我那份七成熟。」

  「沒有你的。」

  「那我吃你的。」

  欒念回頭看她一眼,心裡突然有那麼一點很難察覺的委屈。欒念真的從來都沒有讓自己委屈過,他自己都覺得新鮮。

  兩個人一人一份牛排意麵,還有欒念做的牛油果奶昔,都很好吃。尚之桃特別特別喜歡欒念做的牛排意麵,以至於她在任何一家餐廳都吃不慣,還有他做的桂花牛奶。任何一個人都泡不出那種味道。

  「我明天早上能喝你做的桂花牛奶嗎?」尚之桃問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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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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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22 00:50:48
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六章 雲裡

  尚之桃在打包西北的行李。

  她在西北待了十四個月。這十四個月,風裡雨裡,無比辛苦。

  突然有點捨不得離開這個小小的家。

  將行李打包寄回北京,又將欒念買的那個上好的床墊送給不嫌棄的同事,這麼一折騰就到了傍晚。

  拖著一個小行李箱去機場,Shelly去送她。兩個人朝夕相處十四個月,不知闖過多少項目難關,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不如申請來西北做分公司總經理好了。」Shelly這樣說。

  尚之桃笑了:「倒也可以。」

  「我講真的,北京不好混,尤其咱們公司。有錢的,帶著關係的,不定哪一下就得罪誰。還是這裡好,山高皇帝遠。幾年出一個項目,出一個項目吃幾年。」

  「說到項目,公司總共批了四十多萬項目獎金,應該年底一起發。」

  「真好。謝謝你。真的,考慮一下我的提議,來這裡做分公司老闆吧。」

  尚之桃哈哈笑了。

  回到北京,又回到輿論漩渦。可有一件事特別好,她和孫雨孫遠翥找一天去看午夜電影。空蕩蕩的電影院裡,三個人各自守著一排空座,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在昏暗之中放空。

  出來的時候並排走路,孫雨說起那年聖誕節。下過雪,他們三個走齣電影院,踏著雪走了六公里。

  那天晚上他們在小區裡拍了很多很多照片,但他們最喜歡的還是那張三人合照。三個人站在雪中,是他們人生最盛年的時候。那時他們都沒受過太多的苦,一個個都是青澀模樣。

  「那樣的日子回不去了吧?」孫雨說。

  「我們再拍一張合照吧?」尚之桃提議。

  那天晚上,他們又拍了一張合照。孫雨拿著照片偷偷對比,眼睛就泛紅了。對尚之桃說:「你看他,變了一個人一樣。」

  「可他身上的暖意還在啊。」尚之桃安慰她,自己卻也有一點難過。

  她走了14個月,重新坐在辦公室的時候,覺得恍如隔世。打開抽屜,看到資料夾下面的那張30歲前的願望清單,基本都實現了,只有那一行字還乾乾淨淨:「我想在北京有一個小小的房子。」

  她看了那張紙很久,幾年過去了,紙已經有些破舊了,她輕輕將紙放回抽屜。

  「Flora,來我辦公室一下?」Josh找她談話,她回:「好的。」

  起身去了Josh辦公室。

  他看到尚之桃進來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

  尚之桃坐下去,Josh從電腦上抬起頭:「述職檔案準備了嗎?」

  「還沒有。前段時間項目一期結項,一直沒有時間寫。」尚之桃還像從前一樣,端端正正的坐著。Josh看她的坐姿對她說:「不用拘謹。」

  「不是的,我一直這樣。」

  「嗯。」Josh把電腦推到尚之桃面前:「我在看你過去幾年的工作考核,覺得你真的很棒。但你也有弱項。」Josh打開職級能力模型:「自己對應過嗎?」

  「對應過。」

  「剖析過嗎?結論是什麼?」

  「剖析過。創意能力是我的弱項。」

  Josh點頭:「所以述職的時候要懂揚長避短。你寫完述職報告要給我看,我會幫你多過幾遍。」尚之桃想問Yilia的您也會幫忙看嗎?但她最終沒有問出來。這沒什麼可問的,出色的領導會在這個時候看起來一碗水端平。

  「謝謝您。我寫完第一時間發給您。」

  「別您,叫我Josh。」

  「好的,Josh。」

  尚之桃的嚴肅認真把Josh逗笑了:「不必看起來如臨大敵。我希望你成功。我那天本不想在酒桌上說,是大家提起,我不得不說。希望你諒解。」

  「沒關係的Josh。」

  尚之桃出了Josh辦公室迎面碰上Tracy,她笑著問尚之桃:「怎麼樣?」

  「什麼?」

  「述職材料。」

  「還沒開始準備。」

  「你好好準備,Flora。」Tracy對她說:「我相信你可以。」

  「謝謝你,Tracy。」尚之桃相信Tracy的祝福是真誠的,她無比信任她。

  回到工位上看到Lumi來了,看到尚之桃回來了就拉著她陪她買咖啡,電梯門關上,Lumi就對她說:「你什麼都別怕。Will也是評審。」

  「什麼?」

  「今年的通道評審是各部門老闆加兩個專家,Tracy也是評審。我給你分析過了,Will是我睡的人,敢給你打低分我弄死他;Tracy從始至終對你好;Luke倔驢應該會公平對待;你跟Grace關係不錯。變數就在你新老闆身上。」

  Lumi認認真真給尚之桃分析,她寧願自己一輩子啥也不是也不希望尚之桃輸。她就希望尚之桃贏了那些人,站到高處去。

  尚之桃根本無法對Lumi說有多愛她,只能說:「咖啡,我請。」

  那天她的心情特別好,特別特別好。

  她給孫遠翥和孫雨打電話,問他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他們都欣然答應。

  孫遠翥甚至在群裡發了幾家餐廳,他說:「這幾家怎麼樣?」

  他們在群裡討論餐廳和口味,最後孫遠翥說:「算了,我們回家吃吧。孫雨做的飯好吃。」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下午不開管理會,待會兒去接上桃桃,然後去接上你,咱們三個一起去買菜。」

  「好啊。」孫遠翥說,他的心情看起來特別好。

  尚之桃偷偷對孫雨說:「我覺得治療有效果了。你看他現在,吃得多了,也愛講話了,那天晚上咱們三個看電影回來,他還笑過幾次呢!」

  「桃桃,我特別開心。」

  「我也是。」

  那一天真的是稀鬆平常的一天,他們在各自的崗位上工作,卻醞釀著下班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回家做飯。他們計畫好,孫雨去接尚之桃,然後她們兩個一起去接孫遠翥,接著他們去菜市場買菜,最後回家做上一頓豐盛大餐。

  一切計畫都很完美。天氣也很完美,秋高氣爽,微風不燥。

  那天傍晚的雲霞特別好看,尚之桃和孫雨兩人同時拿出手機來拍,她們還把雲霞發到群裡,說:「快看,詩一樣的黃昏。」

  他們把車開到孫遠翥公司樓下,孫雨給他打電話,他沒有接聽。

  公司樓下被圍的水洩不通,她們兩個擠進去,問一個年輕姑娘:「怎麼啦?有活動嗎?」

  那姑娘眼裡噙著淚,說:「我們一個同事跳樓了。」姑娘好像被嚇壞了,並不覺得這樣的事會發生在她身邊。

  「活的好好的,怎麼跳樓了呢?」

  尚之桃和孫雨向人群裡擠,孫雨一直在打孫遠翥電話,都沒有人接聽。她們擠到人群最內側,被警戒線攔住。她們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一條白單子罩在他身上。

  孫雨手中的電話還沒有放下,她看到一個人舉著電話到警察身邊,警察拿過電話接起:「喂。」

  孫雨聽不清警察說的什麼,無數聲音在她耳中炸開,炸出了驚天動地的響聲,炸的她耳骨崩裂。她看著尚之桃,一滴淚都沒有流出來,她死死捏著尚之桃的手,孫雨看到尚之桃的目光黯淡下去,終於變成了疑惑。

  她掛斷電話,手抖的不成樣子,牙齒也敲在一起,顫抖著聲音懇請尚之桃:「桃桃,你能幫我看看是他嗎?能嗎?」

  「什麼?誰?」

  「那個人,能去幫我看看嗎?」

  尚之桃眼睛閉了閉,過了很久才睜開,她說:「好。」

  五十米的路,像走了一輩子,尚之桃踉蹌過一次,被保安扶住,他說:「也沒準兒不是。」

  尚之桃被人帶到那具屍體前,白布揭開,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尚之桃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孫遠翥那句:「真想跳進雲海裡。」

  真想跳進雲海裡。

  那天的晚霞特別美,特別特別美。孫遠翥死於紅霞滿天的黃昏,帶著他一身溫柔。他連死,都帶著詩意。

  人們都在議論:「大好青年,不知道為什麼想不開?」

  「是無人駕駛部門的青年科學家,國家棟樑,真的太可惜了。」

  「也不知道遇到什麼想不開的事。」

  所有人,所有人都以平常的姿態去議論這個死去的人,所有人都把這生死當成人間尋常事,他們不知道,離開的這個人,是別人渴求一生的愛人,是別人最好的朋友,是世間不尋常。

  尚之桃終於失聲痛哭。

  她問孫雨:「你要再看一眼嗎?要跟他告別嗎?」

  孫雨搖搖頭:「我不要,我要永遠記得他乾淨的臉。」她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表情。

  尚之桃想不起那天後來發生的事了,不記得她在眾人面前怎麼哭泣,不記得孫雨怎麼拉著她離開,不記得她們怎麼回到家裡。

  一切都是空洞的。

  這個溫暖的家裡還有孫遠翥親自打的書架,為盧克做的圍欄,親自粉刷的牆壁,親手種的花。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失去過最好的朋友,我有。尚之桃想,那種感覺真的太不真實了。她和孫雨坐在客廳裡,屋裡都黑透了,月光也如水。兩個人都盯著那扇門,總覺得再過一會兒孫遠翥就會開了門走進來,他那麼瘦削,也那麼溫柔,對她們笑笑說:「我回來了。」

  她突然想不起孫遠翥的樣子來,只有一張虛無的臉,上面架了一副眼鏡。

  「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她含著淚問孫雨。

  孫雨沒有講話,起身走到廚房煮麵。她太餓了,胃裡特別特別空,急需用食物填滿。

  她吃了三碗麵,吃的胃裡堵的滿滿的,尚之桃搶她的筷子,哭著求她:「你別這樣,孫雨。」孫雨端起碗喝湯,胃開始絞痛,她好像突然能夠理解為什麼孫遠翥不喜歡吃東西了。放下碗走進臥室,關上門。

  尚之桃坐在房間裡整夜無法闔眼,天亮了,她突然想起孫遠翥的模樣,是在下過雨的清晨,跟她一起走到公車站。對她說:「我叫孫遠翥。」

  她說:「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遠翥嗎?」

  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的最後一句是「古人惜寸陰,念此使人懼」。

  這本來應該是很好的一天,卻成了她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

  第二天傍晚,孫遠翥的爸爸和妹妹來收拾他的遺物。他的妹妹長的可真好看,神情像極了他。屋子裡明明有四個人,卻沒有人講話。尚之桃和孫雨站在門口看著孫遠翥的親人們為他整理遺物,掀開他的床,下面也堆滿了書,還有一個小盒子。老人打開,看到小盒子裡裝的七七八八的東西,盒子上貼著標籤:贈與雨桃。

  她們接過這個盒子,孫雨看到她在過去這麼多年中送給孫遠翥的那些小物件:一把梳子,一塊兒玉,一支鋼筆,一封信。孫雨把她成年後所有的溫柔都藏在了這些禮物裡,打開那封信,看到孫遠翥在信後加了一行字:

  我將於人世外看你戀愛、結婚、生子,一生喜樂,永不受苦。

  還有一個核雕的小人兒,是尚之桃綁在枝椏上的那一個。

  人世間風塵僕僕,是旅人也是歸人。

  這些禮物,統統是孫遠翥在漫長歲月中的溫柔相贈,從此她們只能回報以風。

  是在一個夜裡,尚之桃連續失眠的第七個夜晚,孫雨一直睡了吃吃了睡的第七天,她躺在床上,聽到客廳裡有聲音。循聲而去,看到孫雨站在客廳裡哭,她回頭看著尚之桃,淚雨滂沱:「第七天了,他不會回來了。」

  尚之桃抱住孫雨,緊緊攬住她最後一絲魂魄。

  「我不會戀愛結婚生子的,我那樣做了,他就不會看著我了。」

  「我希望來世我在十七歲就遇到他,我要把我一生的愛都給他,從少年到暮年。」

  「我希望我對他說過的那些我愛你都變成他離去路上的燈,照亮他腳下的路。」

  「我希望他再也不會痛苦。」

  人生至暗,我想為我的愛人點燃一盞長明燈,一路送你到路的盡頭,送你到你想去的雲裡。自此我在塵世,你在雲裡,也在我心裡。

  願你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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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七章 心淡

  是Tracy給欒念看的視訊。

  HR圈子裡盛傳的員工不負重壓跳樓視訊,視訊的最後一個女孩撕心裂肺的哭。

  欒念看到痛哭的尚之桃,也跟著沒由來難過起來。他將手機還給Tracy,低下頭問她:「死者的名字?」

  「為了尊重死者,並沒透露他的名字。據說姓孫。」

  欒念抬頭看著Tracy,又看向尚之桃空著的工位。

  「Josh給假了。」Tracy對欒念說:「這種特殊情況,我們不好強行讓員工上班的。畢竟她崩潰了。」

  「好。」

  欒念一直播打尚之桃電話,卻無人接聽。起身出了門。他去過尚之桃的家,一個溫馨的小家。手在門鈴上按了十幾分鐘,才聽到有腳步聲緩緩而來。門開了,他看到一個了無生氣的孫雨。

  「有事嗎?」孫雨問他。

  「尚之桃呢?」欒念問她。孫雨側過身體讓他進去,自己則回到臥室。欒念的心抽痛了一下。他走到門口,推開門,看到靠在床上看書的尚之桃。

  她抬起頭看他,目光遙遠,像在看一個不太熟的人。欒念坐在她床邊,過了很久,手去尋她的,手心貼在她手背上,對她說:「節哀。」

  尚之桃抽回手,並沒有講話。欒念就這麼陪她待著,她屋裡沒有開窗,還拉著窗簾,令人覺得窒息。她好像有那麼兩天沒有睡覺了,眼底有淡淡一層黑眼圈。也沒有洗澡,房間裡甚至有發霉的味道。

  「要出去走走嗎?」欒念問她。

  「有沒有覺得開心?」尚之桃突然這樣問他。

  「什麼?」

  「你最討厭的孫遠翥死了,你有沒有覺得有那麼一點開心?」尚之桃將書放下,看著欒念:「被你數次污衊的孫遠翥死了,你開心嗎?」

  「不對,你應該不會開心。因為他跟你沒有什麼關係,你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自私自利。」

  「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他問她。

  「你不是嗎?」尚之桃反問他。她並不十分在乎答案,只是她心裡堵的跟什麼一樣,迫切想發洩。她覺得欒念是最合適的發洩對象了,無論你說什麼他最多只會生氣,大不了罵一句傻逼,他從來不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像他這樣什麼都不在乎的人真的太幸福了,因為不在乎,所以他自己從來不會受苦,他只會讓別人吃苦。

  很意外的,欒念這次沒有生氣。

  他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陽光透過窗打在尚之桃臉上,她的眼察覺到刺痛,轉過頭去。

  「拉上。」她對欒念說。

  欒念像是沒聽到,轉身出門去衛生間找毛巾。她們的衛生間牆上釘著一個毛巾架,三條乾淨的毛巾掛在上面,距離適中。木架上用彩色水筆寫著名字,欒念拿起「桃桃」下面的那條,打開水龍頭洗了擰乾,又走回臥室。

  尚之桃的書放在她手邊,她正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欒念走到她面前,手剛伸上去就被她打開:「你走開!你別碰我!」

  欒念一言不發,將她按倒在床上,不顧她激烈掙扎,把毛巾蓋在她臉上,擦拭的動作卻很輕。她臉上還有隔夜淚痕,欒念的心又疼了疼。

  尚之桃的眼睛騰的熱了,她咬緊牙關,將眼淚憋了回去,頭偏過去不看欒念。她不想見他,尤其是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她只希望他快點離開,讓她安安靜靜看會兒書。

  欒念從來不會如她願。

  他拎了把椅子放到她床邊,坐了下去,拿出手機來玩,不看尚之桃。

  他們都不講話,空氣很安靜。

  尚之桃又坐起來,拿起書看。她看這本書,連書頁都不敢折,輕輕的翻。孫遠翥那滿屋子的書被留給了她。

  尚之桃想,我得買一間大一點的房子,這樣我才能有一面書牆,才能放下這麼多的書。

  他們兩個就這麼對坐到傍晚,欒念一句話都沒有講。天再黑一點,他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發現她們家裡沒有什麼存糧。就拿著尚之桃的鑰匙出了門,他開車回家,取了桂花、糖漿和牛奶,又去市場買了菜。

  再回到尚之桃家,打開門,屋裡漆黑一片。欒念給尚之桃做了她最喜歡的桂花牛奶,端到她面前:「喝。」

  「我不想喝,我也不想吃。我不餓。」尚之桃轉過臉去。

  欒念將被子放在她床頭櫃上,轉身走出去。

  廚房裡乒乒乓乓響,桂花的淡淡香氣入了她的鼻,鼻子一酸,眼淚又流了下來。

  外面是燒熱的油鍋炒菜的聲音,米飯的香甜也飄了進來,尚之桃聞著那香氣,突然覺得有一點睏,靠在床頭睡了那麼一會兒。

  等她睜眼的時候欒念已經走了,桌上擺著飯菜,孫雨坐在桌邊,正低頭吃飯。

  尚之桃也坐過去,只吃了幾口,就不想再吃。

  欒念接連來了六天,但他從來不講話。尚之桃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他明明什麼都不關心。是在孫雨終於痛哭後的那個晚上,兩個人好像覺得重新活了起來。

  下一天,她們正常梳洗上班,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尚之桃到了公司,同事們投以同情而異樣的眼光,Lumi走在她身邊,突然罵了一句:「看他媽什麼看!」

  尚之桃拉住她的手,不許她罵人。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剩下的那幾個朋友,她希望她們永遠都不要煩惱,也不要生氣。

  尚之桃陪Lumi去買咖啡,看到欒念站在櫃檯前,就等在門外沒有進去。欒念回頭看到Lumi,突然沒由來問了她一句:「睡到Will了?」

  「哈?」Lumi有些震驚,不知他為什麼這麼問。

  「好,我知道你睡到了。好不容易睡到的,要好好利用。」欒念拿著咖啡走了。

  他經過的時候,尚之桃轉過身去並沒跟他打招呼,她不知道這樣的疼痛什麼時候會過去,有時她刻意忽略那突如其來的難過情緒,做一個看起來很開心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非常想念她的朋友,非常非常想念。

  她週末還是會去欒念家裡,只是他們不再做愛了。尚之桃對做愛失去了興趣,她只是喜歡跟盧克待在一起。在欒念家裡,她也不會跟欒念講什麼話,頂多就是那幾句請你幫我拿一下……謝謝……

  她曾經對欒念的那些很熱烈的情緒慢慢消失了,她甚至能察覺到那情緒消失的過程。這跟孫遠翥的離世沒有關係,是在他飛去西北找她,他們吵了一架那天真正開始的。

  她想把盧克接走,可現在孫雨十分害怕聲音,盧克如果突然大叫,會嚇到她。她對盧克說:「你在這裡再待一些日子好不好?等孫雨姐姐好點了,我就接你走。」

  她經過漫長的準備,終於迎來了述職。

  述職的那天,已經是初冬的一天。

  她穿著一身幹練的衣裙,還化了妝。那天下午風很大,坐在會議室裡能聽到外面樹枝的響動。尚之桃的對面坐著七位評審,真奇怪,今年的評審陣容太過強大。

  Tracy對她微笑:「Flora,開始吧。」

  尚之桃講了她過去的六年,一個一個關卡的解決方案,一個一個項目沉澱出來的經驗,最終講到那個影響力巨大的項目。這個陳述過程甚至有一些感人,Tracy在她陳述結束後突然說:「我還記得跟Flora第一次通話時你講了什麼。」

  「我也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的樣子。六年過去了,時間真的太快了。我想在其他評審提問前先代表公司感謝六年來你的辛苦付出,謝謝Flora。」Tracy起身擁抱她。

  欒念想起他第一次見尚之桃的樣子,並不是在Alex辦公室裡,而是那天早上,他推開咖啡店的後門走出來,餘光看到大堂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姑娘,坐姿端正筆直,都2010年了,還有人這樣坐著,無比謙卑。

  6年過去了,尚之桃身上的謙卑並未隨能力的增長而褪去,那謙卑是一直都在的。她總有無窮無盡的求知慾,經常在各種會議上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可以向任何人請教和學習,甚至並不羞於向實習生提問。這太難得了。

  時光改變人,也雕塑人,卻沒法改變尚之桃的核心。她多麼堅韌。

  Will問了尚之桃在市場部工作的項目,他非常感興趣。尚之桃工作紮實,也思考嚴謹,更難得的是,她也敢於設想和打破常規,甚至針對目前的預算工作給出了建議。

  在這期間,欒念並沒有提問。在所有問題結束後他才說:「如果重新給你一個機會,你還會選擇去西北嗎?」

  「會。不為選擇後悔。」尚之桃說。

  欒念點點頭:「評分吧。」

  凌美的晉陞機制非常嚴謹,評審根據職級和崗位模型梳理出不同的評分參數,要匿名針對每一個參數進行評分,最終算出七個人的綜合分數。

  尚之桃看著他們打分,評審就是評審,你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想法,因為他們面無表情。打分結束後,上傳系統。

  Tracy對她說:「打分結果會在今天晚一點進行公示,辛苦了。」

  尚之桃點點頭:「辛苦各位評審老師。」

  她走出會議室,看到Lumi對她揚眉,就走到她面前問她:「怎麼啦?」

  Lumi指指手機:「尚之桃同學,Will說你非常棒。他給了你綜合評分最高。」Lumi發完這句又加了一句:「Will說跟你是不是我好朋友沒有任何關係。單純是因為你真的很厲害。」

  尚之桃看著Lumi,這個在職場上陪了她六年的人。她好像沒有那麼在乎輸贏了,她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在她身邊這些人才最重要。

  可Lumi不同意,Lumi對她說:「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贏,這個人為什麼不能是你?」

  「不是你我第一個不服。」

  會議室裡的老闆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尚之桃看到欒念深深看了她一眼,走進了會議室。

  尚之桃想起那時她因為他沒提前告知她宋鶯參與競聘的事而難過,好像今天也沒那麼想讓他提前告知她結果了。

  她看著欒念皺著眉坐在辦公桌前,過一會兒他拿起電話,再過一會兒Tracy走進欒念辦公室坐在他對面。他們不知在談些什麼,神情都很嚴肅。

  尚之桃坐在工位上等一個結果,她不知道結果會以什麼形式通知她,只會參與過的人才知道,但奇怪的是大家對此似乎都不願意多談。

  時間過的真快。

  6年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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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八章 傷城

  尚之桃終於知道評審結果是如何通知的了。

  她收到一封郵件,郵件上寫著:「十分感謝您對工作的高度付出,很抱歉的通知您,您本次晉陞失敗了。相信以您的能力,下次一定可以通過。別灰心哦!」

  多平常的幾句話。

  尚之桃好像並沒有意外,她甚至心如止水。但她還是點開了郵件連結,連結裡是評語,以及各個評審的匿名評分。二十多個維度,每一個候選人的評分對比都在上面。

  她的各項評分都很好,只有兩個評審,在創意能力和業績貢獻這裡給了她極低的分數。

  Grace給她發來消息:「桃桃我是不是要恭喜你!我給你打了很高的分數!Tracy也給你打了高分!我剛剛問她了!」Grace發來她的評分截圖,剛好跟其中一個相差無幾。

  尚之桃知道其中一個低分評審是誰了,儘管評分是匿名的。因為他曾無數次說過:

  「創意能力多半是天生的,後天努力未必能實現。」

  「你的特長在項目管理,甚至是團隊管理,做創意需要靈感,不要為難自己。」

  「承認自己比別人差有那麼難嗎?」

  尚之桃想,我用了六年的時間換不來你的尊重的平等對待。她從前沒有這樣的勇氣,因為那時她特別特別愛他,愛到一次次低頭,愛到她自己都覺得卑微可笑。

  Lumi那天恰好加班,看到她還沒走,就問她:「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

  「成功了嗎?」

  尚之桃搖搖頭,合上電腦:「喝一杯嗎?」

  「好。」

  她們兩個去了從前經常去的小酒館,尚之桃喝了三兩白酒,就不肯再喝了。無論Lumi怎麼勸,她都搖頭。

  「喝點吧?」

  「不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們出酒館的時候天上飄起了小雪。

  「操。這幾年這雪越下越寒磣了。好歹也是一個北方城市,你給老娘大點下行不行?」

  尚之桃咯咯笑出聲來:「不如以後來冰城,我帶你看世界上最好看的雪。冰城的雪下的可大了,鵝毛大雪,轉眼間就白頭了。」

  「還他媽等以後幹什麼?老娘現在就買機票,明天就去。」

  「不請假啦?」

  「請他媽什麼假情假!老娘有的是錢!想幹什麼幹什麼!犯得著請假嗎?」

  「吵架了?」

  「沒吵。他不配。一個離了婚的老男人值得我吵?」

  「也不算老吧。好像比Luke小一歲。」

  兩個人在一起等車的時候聊了男人究竟多大歲數算老,並沒有什麼結果。尚之桃上了車,報了欒念家的地址。

  這城市這麼喧鬧,車窗外燈火闌珊,街邊的人步履匆匆,她卻無處落腳。在途經一個路口,看到下晚自習的孩子們在路邊笑鬧的時候,尚之桃的情緒突然崩潰了。

  她哭的很厲害。

  司機不停回頭看她,終於忍不住問她:「姑娘沒事兒吧?遇到什麼大事了啊?不行你跟叔兒說說,叔兒什麼事兒都碰上過。」

  尚之桃什麼都說不出來,只不過是在競爭中失敗而已,她又不是沒輸過,明明是這麼小一件事,她卻過不去了。她也不想讓這件事過去。尚之桃一邊流淚一邊想,就是因為她過去的無數次退讓才變成今天這樣的。

  她進了欒念家門,盧克跳上來迎接她,欒念剛剛脫了大衣,準備喝一口水。回過頭的時候,看到正在流淚的尚之桃。

  她從來沒在他面前哭過,從來沒有。無論她多麼難過,她都咬緊牙關不許自己哭。她哭的時候很狼狽,眼睛腫起,鼻尖通紅,應該哭了很久。

  欒念向前走了一步,他想抱抱她,想對她說:沒關係的,只是一次平常的競爭,你那麼出色,下次一定能行。卻聽到她哽咽的說:「你為什麼給我評那麼低的分數?」

  「評分是匿名的,你怎麼知道是我評的低分?」真可笑,尚之桃對他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不是你還能是誰?」

  「你確定你優秀到會讓所有人給你各個維度高分嗎?你確定你平常維護的那些狗屁關係就是靠譜的嗎?」

  尚之桃不想聽欒念講大道理,她搖搖頭:「我就想問是不是你?」

  「我說不是你信嗎?」

  「不信。」

  「那不就結了嗎?」

  「你永遠對我有這樣的偏見!覺得我不行!覺得我沒有天分!你永遠不懂尊重我!不懂平等看到我!我為什麼跟你這種人在一起六年!」

  「我是哪種人?」欒念退回到原來的位置,冷冷問她。

  「高傲!狂妄!自私的人!」

  盧克有一點緊張,它坐在尚之桃面前,看看尚之桃又看看欒念,最終頹然的趴在地上。

  「尚之桃,我建議你冷靜。」

  「我冷靜不下來,我為什麼要冷靜!我他媽在這城市努力了六年,到頭來一無所有!你不是我你憑什麼勸我冷靜!我為什麼要冷靜!」

  「你這樣會讓我以為你輸不起。」

  輸不起。尚之桃被欒念一如既往的態度刺痛了,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永遠要這樣高高在上,從不肯與她平等講話,為什麼永遠要指責她,而看不出她需要他的安慰。

  六年了,她為什麼要用六年的時間去等這樣一個人覺醒呢?他永遠不會覺醒的。因為他根本就沒把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尚之桃從前不在欒念面前哭的,今天淚水卻止不住。手捂著臉,淚水還會從指縫裡流出來。她心想,我太難過了欒念。我以為我可以的,但是到頭來我什麼都沒有。這城市那麼那麼大,我什麼都沒有。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我輸掉了本應該贏的比賽,我三十歲之前不能擁有自己的小家,我還要繼續漂泊。

  欒念就站在那裡看著她哭。

  後來的他無數次後悔,那天他應該擁抱她的,可他沒有。尚之桃的話刺痛了他,因為在她眼中他是狂妄、自私的人,而她並沒有說錯。

  過了很久很久,尚之桃終於擦掉淚水,她對欒念說:「我要結束我們的關係。」

  「結束什麼?什麼關係?」

  「我要結束我跟你之間骯髒的、醜陋的、令人作嘔的關係。」

  尚之桃一字一頓,吐字清晰。

  骯髒的、醜陋的、令人作嘔的。

  欒念的心被什麼鑿了一下,特別疼。他從前不知道是這樣的,在他們幾乎沒什麼話講的那些日子裡,他不止一次去想,或許他們之間差了一些什麼,但不至於走到分開那一步。等過一段時間,她不那麼難過了,一切就會好起來。

  「你覺得你的戀愛關係是骯髒的、醜陋的、令人作嘔的?」欒念手插在口袋裡,向後退了一步,冷冷看著她。

  「不,我們不是戀愛關係。我從來沒把你當作我男朋友過。」尚之桃想,即便在談戀愛的這段時間裡,她也從來沒有感覺到與他相愛過。她不被他需要,不被他信任,不被他理解,他永遠要凌駕於她之上。

  「所以你跟我在一起只是為了追求事業成功是嗎?但今天你競聘失敗了覺得我沒有利用價值了是嗎?尚之桃我告訴你,你競聘失敗就是你自己的原因。沒有人應該為你的失敗買單。」

  「我競聘失敗的原因就是因為我跟你睡了六年而你最後連個公平的判斷都沒有!」

  「你也說了,睡了六年而已。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別人。今天我為你打的分數就是我對你公平的判斷。」

  尚之桃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回頭了,她需要的似乎就是這樣一個契機,一個徹底離開他永不回頭的契機。從前的她,每當想到要離開他就會心痛不已,有一根透明的線橫在那裡,平時根本看不到,但每當她要邁出離開他的那一步,那根線就會攔住她。

  今天那根線徹底斷了。

  「好的,那我們就到這裡吧。」尚之桃對欒念說。

  「請便。」欒念披上了那件傲慢的外衣,不肯低頭。

  尚之桃看著盧克,它好像很不開心,趴在那裡。它大概不知道它要離開這個富有的住所了。轉過身去找狗繩,對盧克說:「站起來。」

  盧克懵懂看著欒念,又看著她,一動不動任由她套上肩背。尚之桃拴好它,轉身要走,聽到欒念說:「我重申一遍,我不吃回頭草。你是成年人,你說的結束,就永遠不要再開始。」

  「我永不回頭。」

  尚之桃拉著盧克向門口走,盧克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向後坐不肯跟她走,口中嗚咽一聲。

  尚之桃無論怎麼用力它就是不動。

  她的眼淚突然又出來了,蹲下身來對盧克說:「你只能選一個,要麼跟我走,要麼留下。如果你留下,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欒念背過身去,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拳頭攥的那麼緊,好像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扎他的心,不重,然而一下又一下,就會有那麼一點疼。

  「你走嗎盧克?你要留下是嗎?那你留下。」

  尚之桃鬆開狗繩,轉身出了欒念的家門,外面的雪下的大了那麼一點,她聽到門響的聲音,盧克跑了出來、跑到她面前,將自己的狗繩叼給她。

  尚之桃蹲下身去抱住它,雪落在它身上,讓它的毛變得濕漉漉的。她緊緊抱著它:「盧克,跟我一起開始新的生活好嗎?」

  盧克嗚咽了一聲,回頭看向欒念房子的方向。

  尚之桃並沒有回頭,她再一次擦掉臉上的淚水,牽著盧克向外走。

  欒念住的小區真的挺大的,下雪了,他們走的很慢,期間尚之桃好像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過頭去,身後空無一物。

  門口又是那個跟她很熟的保安,見到她還與她打招呼:「尚小姐遛狗嗎?」

  尚之桃點點頭:「是。」

  她帶著盧克離開那個小區,身後的房子離她越來越遠。

  最終變成雪中的一個孤點。

  看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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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三千里路和當時明月 第一百零九章 霜凍

  尚之桃牽著盧克在寂寂長夜中走了很久。

  那天的雪越下越大,終於下成了Lumi想要的不寒磣的雪。那幾年北京真的太少下雪了,偶爾下這麼一場雪把整個城市在夜燈之下映的雪白透亮。

  雪落在尚之桃的帽子上,圍巾上,慢慢就積了一層。盧克喜歡雪,有時會停下把鼻子塞進積雪裡,聞一聞。但它不開心,偶爾會回頭。

  尚之桃想打車,但這樣的雪夜很難打到。於是打給孫雨:「你可以來接我一下嗎?」

  孫雨從來沒見過這麼狼狽的尚之桃。

  她像剛剛經歷一場霜凍,整個人還覆著寒氣。盧克在後座趴著,沒有一絲活力。

  「我晉級失敗了。」尚之桃對孫雨說:「我準備了很長時間,以為自己會贏。但我輸了。」

  孫雨安靜聽她雪,下著雪的夜晚車行很慢。外面行人消失,也沒有什麼人,一片風雪寂靜。下雪的時候她會想起孫遠翥,尚之桃也會。就這麼安靜很久,孫雨才對她說:「桃桃,要不要來我公司做副總?你看啊,我們明年應該會拿到C輪。這個也要得益於……」孫雨看了她一眼,避開欒念這個名字:「我覺得你的能力,現在去任何公司做一個職業經理人都沒有問題的。你看你在西北,管理那麼大的團隊,把項目做的多好。我讓HR找你談薪水好不好?你把你想要的薪水提給HR,讓他們評估。」

  尚之桃搖搖頭:「謝謝你。但我不想去。」

  「那你想做什麼呢?你這麼狼狽,你知道我不能再失去一個朋友了對嗎?」孫雨有點哽咽:「我好不容易才好一點,你別做傻事再嚇我。我不一定能扛住。」

  「我不會的。」尚之桃又流淚了:「我只是分手了有點難過。」

  尚之桃的手機沒有靜音,她洗了澡,上了床,無論如何睡不著,又坐到窗檯邊看雪。剛剛經歷一場巨大的崩潰,心裡的空洞無論如何填不滿。她的手機始終沒有響。尚之桃從來都知道,欒念不會找她。他懶得追溯,也懶得求索,你來他就候著,你走他就去做別的事。

  尚之桃沒有想過分手會讓人這麼難過。明明也是在吃飯,可那飯吃不出滋味;也難得去刷劇,可那劇演的是什麼她看不進去;明明在洗衣服,但那水龍頭總是忘了關。

  孫雨陪她熬了一個週末,她知道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給欒念打電話,讓他把尚之桃接走,那樣尚之桃就會感覺好一點。但她不能那樣做。因為下一次尚之桃會更難過。一段不健康的關係必須要經歷打破重建,只是孫雨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重建了。

  在週日晚上的時候,尚之桃突然對孫雨說:「我從來都知道,他不會對我多說任何話。無論發生什麼,他永遠不會主動。」她去洗了澡,做了面膜,第二天還要上班呢。

  Lumi沒去成冰城,週一在工位看到尚之桃,繞著她走了兩圈,誇她:「我操,這麼好看的人兒是誰啊?是我的Flora Shang嗎?」

  尚之桃對她笑笑:「我妝化的可還行?」

  「相當啊!」Lumi捏她臉:「這小嫩臉兒,怎麼這麼讓人嫉妒呢!」

  兩個人嬉鬧了一會兒,起身去買咖啡。碰到開會出來的欒念。他身上是熟悉的好聞的清冽味道,在冬天更顯出這個人的薄涼。兩個人都沒有看對方。Lumi伸手跟欒念打招呼:「Luke開會呢?」

  欒念像是沒聽到一樣,進到電梯裡,站在前面。他穿了一件質地很棒的灰色西服外套,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將整個人襯得愈發挺拔。電梯裡有奇怪的靜默,Lumi甚至覺得有點彆扭。就沒話找話:「Luke週末去哪兒玩了啊?」

  「聚會。」

  「聚會好啊,我也經常聚會。改天一起去蹦迪啊?」

  欒念不再跟她寒暄,Lumi撇撇嘴。

  尚之桃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分手後都是這樣的,彼此不再講一句話。她跟欒念沒有任何講話的慾望,她也不怕在公司裡遇到他,她不會躲避他,會從他面前正常經過,但她不再跟他講話,甚至視線都沒有交流。

  12月中旬的時候,老尚摔了一跤,尚之桃請假回去看他。

  老尚真可憐,一腳樓梯沒踩好,左腳粉碎性骨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尚之桃看老尚的樣子特別特別心疼,就責備他:「我媽說你跳著下樓摔的。多大歲數的人了還要跳著走!」

  一邊說一邊擦眼淚,指尖觸他的石膏:「你就說摔一下疼不疼?年輕人摔這麼一下也要三五個月,你就奔著半年吧!」

  「我給你買了輪椅和枴杖,你都得聽醫生的,醫生讓你怎麼康復你就怎麼康復。知道嗎?」

  老尚見女兒生氣,就不敢再貧嘴,嘿嘿的笑:「行。你爸身體好著呢,別人三五個月,我兩個月就走給你看看。」

  大翟在一邊瞪他:「你快閉嘴吧!一天天就靠那張嘴活了!」

  尚之桃幫老尚換衣服,老尚還不好意思,別彆扭扭:「讓你媽來,讓你媽來。」閨女大了,父親也要避嫌。尚之桃去找大翟,看到她在屋裡偷偷抹眼淚。

  尚之桃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們。

  他們從來都由她意,她只喜歡學寫字,那就寫;她成績不算好,那就這樣;她要去南京讀書,他們送她去;她想去北京工作,那就去北京。

  老尚一直說:「我老尚這輩子就這一個女兒,我不慣著誰慣著?」

  老尚還說:「我不慣著我女兒,我慣你女兒啊?」

  「女兒就要嬌養。我們桃桃從小沒挨過打,也沒見性格跋扈。在那麼大的公司工作,成績還特別好。我這女兒養的值。」

  每次尚之桃聽老尚吹牛都會臉紅。她總覺得自己不是那個最好的女兒,她不過是恰巧有很好的父母而已。

  她在家照顧老尚兩天,高中同學叫她出去吃飯。她收拾好就去了。其實每年放假回來都會聚那麼一次,但她這兩年回來被老尚安排的滿滿的,就錯過了兩次相聚。

  高中同學感情都很好,很多人是在冰城讀大學,也有人大學畢業後回到這裡,真正在外面飄著的人好像就那麼幾個。冰城並不算太大,大家下班早,打個電話,群裡嚷嚷一聲,能來的不管多遠都來。

  冰城的雪很多,每隔三兩天就下那麼一場雪,有時一場雪下三兩天。他們約在老城的一家燒烤店,因為離尚之桃家近。

  賀雲是尚之桃高中最好的朋友,大學讀警校,畢業後在冰城市局做小小的戶籍警。這次來挺著大肚子,尚之桃有點驚訝:「前幾天給你寄烤鴨的時候你可沒說你懷孕了。」

  賀雲指指肚子:「你大侄子想吃。」

  「知道性別了?」

  「醫生說準備藍襪子。」

  高中同學留在冰城,結婚的結婚,但都相對自由,過著普通幸福的小日子。尚之桃酒量練出來一些了,就坐在烤串店的窗邊,跟大家喝酒聊天。他們聊大家的近況,賀雲拍著尚之桃肩膀說:「高中同學裡,條件很好的還單身的男人,我知道就剩隔壁班的那個邢逸了。」

  「那個校草?」另一個同學問。

  「對對。在政府工作,有一次來我們局裡辦事見到了。」

  尚之桃聽大家聊天,一回頭就看到老城的雪中燈火,街邊行人呼出的哈氣蜿蜒而上,賣冰棍兒的人將上百箱冰棍兒排在地上。突然就覺得,她應該回來了。

  父母在,不遠遊。

  她可以回到這裡,用自己這些年來的幾十萬積蓄首付一套一百二十坪左右的房子,重新開始熱騰騰的生活。

  決定就是這一瞬間定下的。

  那天他們喝了很多酒,以至於大家最好都有些喝多了,除了大著肚子的賀雲。尚之桃好像很久沒這麼歡暢了,她靠在賀雲肩上,對她說:「我覺得我們回到了十七歲。」

  「十七歲的時候你還毛都不懂呢!」賀雲笑道,敲她頭。

  可不麼,十七歲的尚之桃有點傻。無論誰有什麼好事,考第一了獲獎了,她都真心為別人鼓掌。同學們也會背後議論尚之桃:尚之桃不會是缺心眼吧?她怎麼不嫉妒別人?

  也有男孩給她遞情書,把她嚇壞了,對賀雲說:「他不會想害我吧?」

  故事可多了。大家在席間講起,笑的不能自已。

  是在晚上近十一點的時候接到的Tracy的電話,她對尚之桃說:「本來今天想找你面談,但Josh說你家人生病請假了。沒事吧?」

  「就是我爸沒有好好下樓梯,左腳骨折了。養著呢,謝謝Tracy關心。」

  「我給你打電話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今年公司的年會需要企劃部一位同事來策劃組織,我跟Josh溝通過,他推薦了你;另外一件事,我本來想當面跟你說,但是我等不及了。」Tracy明顯心情不錯。

  尚之桃掐算著時間,用半個月時間搞定一場公司年會足夠了,就答應了Tracy:「那另外一件事是什麼呢?」

  「今年公司新增了一個特別貢獻獎,與聘用專家同等獎勵,有一點不同的是,聘用專家的股票是分三年行權。特別貢獻獎即時生效。」Tracy頓了頓,說:「特別貢獻獎,獎勵在公司工作五年以上,近三期績效A+以上,操作過3個以上公司級項目,且操盤過S+級項目的非專家級員工。今年公司只有你和Frank符合。所以Flora,恭喜你。」

  那天冰城的雪很大,尚之桃靜靜聽Tracy講話。她並不知道她不知不覺流了淚,天氣那麼冷,淚水都凍到臉上了。

  「Tracy。」尚之桃的聲音有一點啞:「謝謝你。」

  「這是你自己贏得的Flora。你不用感謝我。如果真要感謝什麼,那就感謝你過去六年來的每一次堅守吧。」

  「可是Tracy,我想跟你說一件事,你可以替我保密嗎?」

  「可以。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我想離職了。我說真的。如果公司把這個獎勵頒給我,公司會損失。而你也要承擔核心員工異動帶來的壓力。」尚之桃不想給Tracy找任何麻煩,這麼多年過去了,Tracy對她始終滿懷善意。尚之桃尊敬她。

  「不如先拿了股票再考慮怎麼樣?你知道的,凌美的股票特別值錢。」

  「我已經決定要走了。」

  「那你接受就好。其它的事情你不用管。」

  Tracy是非常強勢又理性的人力資源管理者,當別人數次動她的地盤修改她的規則後,她就會想去鬥一鬥。職場混到今天,誰都不是善人。與天鬥其樂無窮,與人鬥,更甚幾分。

  「我……」

  「接受。其他不用管。」Tracy想,去你媽的,錢又不是我的。她已經準備好了反咬一口了。

  「Tracy謝謝你。」尚之桃鼻子凍僵了,手捂著鼻子。鼻涕淚水凍到一起,狼狽萬分。

  「我替你保密,對所有人。」

  「好的,謝謝你。」

  尚之桃掛斷電話,如墮夢中。她沒有問Tracy為什麼今年公司突然多了一個特別貢獻獎,只是覺得這個獎來的很是時候。似乎是在為自己結束北京的生活提前放了一個禮炮,歡送她離開那座城市。

  尚之桃第二天帶著大翟去看房子,她看好了一個房子,一百四十六坪,首付五十萬左右,月供不到五千。她出的起。當天就定了房子。

  大翟在一邊雲裡霧裡,問她:「你買房子幹什麼?」

  尚之桃站在馬路邊,裹緊羽絨服,幫大翟把圍巾繫好,然後才慢吞吞說一句:「我不買房子回來住哪兒?老跟你們擠在一起,鄰居不得說麼?老尚女兒在外面混了那麼多年,沒混出名堂,還跟父母擠在一起。」她說完就嘿嘿笑了。

  「你一年回來幾天,管別人說什麼呢!」

  「不是媽。」尚之桃攬住她肩膀:「我的意思是說,我要回到冰城工作了。」

  大翟愣了愣,近六十歲的人了,突然站在馬路邊哭了。

  她走了十年了,從南京到北京,像一株浮萍,沒有根。只有在冰城,她才覺得自己腳踩在地上,這裡有她的親人、朋友,有她的童年、少年時代,有她喜歡的大雪。

  還有哪怕經歷無數場霜凍,來年還能長出的野草。

  像她一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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