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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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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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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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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44:31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章 新春年節

  非白舉杯的動作一頓,連自己都有些驚訝:「何時?」

  墨無書瞥他一眼:「你不記得了?」

  非白茫然道:「我又忘了什麼不能忘的事情嗎?」

  溫淮瑜輕笑一聲:「倒也並非不能忘之事,只是三百多年過去,我還未能向恩人道聲謝。」

  他說著,舉起酒杯:「此酒,謝過三百多年前,前輩的救命之恩。」

  言罷,將酒一飲而盡。

  非白按著眉心,他無奈,只能受了這杯酒。

  心中卻是有些無奈。

  念一的師兄們一口一個前輩、師伯的叫著,直接就讓他跟念一差了個輩分。

  祁念一探頭過去,好奇問道:「救命之恩?」

  溫淮瑜垂眸,緩聲道:「三百多年前,在佛國,是前輩一道劍氣救了我,讓我逃出了羅剎天。」

  聽他這麼說,非白的記憶才隱約回爐,他看著溫淮瑜,驚訝道:「你是當年佛國的那個孩子?」

  他頓了下,感嘆道:「竟然都這麼大了。」

  溫淮瑜輕笑:「三百年的時間,對你來說,不過是一夜沉眠,但對我而言卻不同。三百多年過去,當年的稚童也已經年歲數百,再不是往昔那個只能任人擺佈的孩子了。」

  墨無書用竹筷夾了一粒花生米扔嘴裡,呷了口酒:「淮瑜是我去佛國尋你時見到的,我循著你的劍氣,只找到了他,他那時也無處可去,我便把他帶回滄寰,收作首徒。」

  溫淮瑜雖然釀得一手美酒,釀的酒卻多是讓隕星峰裡另外幾個人喝了,他自己不怎麼會喝,幾杯酒下肚,臉上已經有了些醉意。

  非白這才仔仔細細地看著那個三百多年前和他曾有一面之緣的孩子。

  也難怪他認不出來。

  當時他看到的那個孩子,才六七歲的樣子,那時的佛國人人對他喊打喊殺,無論他去到哪裡都無處安身,最後甚至要被送往羅剎天。

  羅剎天是佛國用來關押佛國罪大惡極之人的地方,比起專門對付魔族的鎮魔塔還要可怖萬分,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若是入了羅剎天,肯定是活不了的。

  那時他已經生出了以身祭劍的念頭,又要避開無書行事,便躲到了感業寺去,正好撞見那個孩子在街上受人欺負,就順手給了那孩子一枚封存著一道劍氣的玉珮,而後便再無交集。

  沒想到,三百年後,竟會以這種方式重聚。

  夜半三更,喝得一身酒氣的幾個人準備回去時,祁念一突然想起了自己先前想問卻忘了問的事。

  她對墨無書道:「師尊,您既然回來了,是不是能把我和玉笙寒的同心契解了?」

  宮凌洲突然抬頭,茫然道:「同心契?為什麼小四身上會有同心契?」

  陸清河緊緊捏著酒杯,滿臉痛苦地給自己又灌了一杯,偏生他酒量太好,喝了一圈下來,溫淮瑜已經半醉,晏懷風和宮凌洲腦子也不怎麼清醒了,但他卻還無比清醒,根本醉不了。

  老天爺啊,他真的不能再喝了,要吐了。

  為什麼今夜要讓他聽到這麼多不該聽的東西。

  他一點都不想知道神劍的劍靈是神匠雲野,雲野和墨君是親兄弟,以及神劍劍主和仙盟少盟主之間竟然還有個婚約這種秘密。

  真的一點都不想!

  聽到同心契三個字,非白緩緩轉頭,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盯著墨無書。

  墨無書停頓片刻,清了清嗓子,有些尷尬道:「這個、可能……暫時解不了。」

  非白緩緩揚眉,看著弟弟的眼神十分不善。

  墨無書解釋道:「同心契是本源法術,必須要靈體合一才能夠施展,但現在我的身體還在深淵鎮壓,無法離開,若要解開同心契,須得你們二人一同下深淵,到深淵之中,我所在的地方,我靈體合一之後,才能給你們解開。」

  祁念一無奈:「那不是要等到我們二人都千秋歲之後才能下深淵去?」

  墨無書兩手一攤:「或者我的身體已經無法鎮壓住深淵的異動,逼不得已離開深淵之時。」

  祁念一:「……那還是前者吧。」

  回去時,祁念一的三個師兄都已經醉的不行了,墨無書左手扛著晏懷風,右手拎著宮凌洲,陸清河本來準備扶起溫淮瑜,卻被溫淮瑜抬手攔住了。

  冬日的夜風一吹,他清醒了些,步子有些凌亂地漫步走上山,回到自己的住處。

  而後,一個人靠在門邊,垂眸悠遠地看著前方,好些時候都沒有動作。

  數百年過去,突然看到非白,一些以前的記憶又被喚醒了。

  上次見到佛子也是。

  今年真是奇怪,總能有一些和佛國有關的人出現在他面前,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記那段過去。

  ……

  滄寰的年節,和東洲的凡人有著相同的習慣。

  天下第一山清冷端肅,看似高不可攀,卻也會在年節這天,在滿目滄寰藍的山上掛滿亮堂的紅燈籠,貼上春聯和窗花。

  除夕前一天,祁念一一起來,就看到晏懷風在剪窗花,溫淮瑜在一旁準備著第二天要用的食材和美酒,宮凌洲偷摸在他身後偷已經做好的菜吃。

  祁念一發覺沒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看了眼非白,又放出了姬玚,讓貓熊崽趴在她的肩上,兩人一貓熊徑直下了山,往黎城去,買一些年節要用的東西。

  去海市之前,她習慣性地去了一趟以前最愛去的賣養護膏的店,卻發現那個在黎城已經開了十幾年店的婆婆,不知何時已經關店離開了。

  海市邊人聲鼎沸,顯現出黎城修士和凡人融洽相處的奇異民風。

  祁念一買了好幾條新鮮的魚,又買了些三個師兄各自喜歡的點心,回去的時候,正碰到了相攜下山而來的盧秋桐和曲微。

  盧秋桐拿著自己新煉的丹,曲微帶上了自己新畫的符,正在海市擺攤,想要換一些上好的衣料回去,做一身新的法衣。

  她們兩人都拿著一根糖葫蘆,祁念一想了想,便買了三根,塞給了非白一根,自己叼著一根,還十分好心地分給了貓熊崽一根。

  貓熊崽的爪子根本握不住這麼細的木籤,十分無語地找了個僻靜地方又變回人型。

  他盯著裹著一層暖黃色糖漿的山楂,那紅豔豔的顏色十分吸引人,從來對人類食物不屑一顧的妖皇陛下頗為嫌棄地「嘖」了一聲,咬了一口。

  然後……又咬了好幾口。

  人類的食物,好像沒有他想像的難吃。

  祁念一和她們打了個招呼,正準備離開,就發現她們兩人盯著非白打量了半天,然後竊竊私語起來。

  盧秋桐小聲道:「師姐,我覺得我們倆都輸了。」

  曲微輕嘆一聲:「我支援小師兄,你支援楚道友,仙緣箋都投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最後都浪費了,竟然憑空殺出來一個劍靈。」

  祁念一和非白對視一眼,又走了回去,在兩人有些尷尬的表情中,認真問道:「我疑惑很久了,你們說的仙緣箋,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會把我跟那兩人聯繫到一起。」

  曲微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解釋道:「其實是月下聽風樓前年出的一個比賽,叫仙侶奇緣賽。月下聽風樓會出一些各洲頗具盛名的修士,讓大家來投票,看誰與誰更加……般配。」

  最後那兩個字,曲微說的非常小聲。

  盧秋桐道:「只要購買月下聽風樓出的仙緣箋就能投票,最後投出來的前十組仙侶,若最後真能結為道侶,月下聽風樓會全額返還我們投出的仙緣箋,並且還會有一筆不小的獎勵。」

  祁念一聽完,面無表情地想著,這種奇葩事,除了蕭瑤游,不會再有別的人能想出來了。

  盧秋桐比劃了下:「在南華論道之前,小師姐你的大勢仙侶,一個是小劍骨,一個是小師兄,我跟曲師姐,一人支援一個。」

  祁念一微微揚眉:「南華論道之後,難道還不一樣了?」

  曲微輕輕點頭,驚嘆道:「南華論道之後,你的大勢仙侶,根本就讓人選不過來。」

  祁念一眯起眼睛:「都有誰?」

  盧秋桐掰著手指就開始數:「現在最熱門的還是你和慕晚道友的,你們二人刀劍相向那一戰,令無數人為之折服。」

  「其次嘛,就是玉小公子,他們將你和玉小公子並稱年輕一代劍修雙璧。」

  「緊接著就是南華論道排名第三的蕭道友,他們三人甚至將小劍骨和小師兄壓到後面去了。」盧秋桐小聲說,「但我覺得蕭道友一定是刷票了,她和你在南華論道根本就沒有交過手,哪怕平日裡交情不錯,也不至於排名如此高。」

  祁念一聽著,眼角開始抽搐。

  為什麼還會有蕭瑤游啊?

  你們月下聽風樓的二當家做生意,這麼有獻身精神的嗎?

  「還有……」

  祁念一深吸一口氣:「還有?」

  曲微:「在之後,還有玉少盟主和妙音仙子,不過妙音仙子排名就很靠後了,我覺得可能單純是因為妙音仙子的愛慕者實在太多,他們不能接受妙音仙子和別人結為仙侶。」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邁步走開,想了想,又退回來,認真說道:「以後別再給我投了,你們只會血本無歸。」

  她說完這句,是真的準備走了,卻發現非白沒有跟上來。

  他站在盧秋桐和曲微的面前,一臉認真地問:「這個仙侶奇緣賽,對於參加人員有身份限制嗎?」

  他指了指自己:「比如說,劍靈,能參加嗎?」

  ……

  除夕那日,墨無書突然來了興致,想要自己做個菜。

  有他帶頭,其他人突然也興致勃勃地摩拳擦掌。

  宮凌洲算了下:「現在咱們隕星峰有五個人,一個劍靈和一隻妖,加起來能做七個菜,嘗便各地風味。」

  祁念一看著他們,覺得自己這個除夕可能不太好過了。

  墨無書卻對自己的廚藝頗有信心,他拿著菜刀,用握劍的姿勢。

  晏懷風看著他這個動作就開始眉心狂跳,正欲阻止:「師尊,還是我來吧——」

  話沒說完,墨無書一刀劈下,灶台裂開了。

  晏懷風的表情也裂開了。

  陸清河蹲在一邊,滿臉複雜地說:「我還能吃上這個年夜飯嗎。」

  那天溫淮瑜在山下黎城的問診對象——那隻胖得十分肥美的大橘貓,在雪地裡打了個滾,一溜煙地衝過來,在陸清河腳邊蹭了蹭。

  幾個男人手忙腳亂地收拾著裂開的灶台,祁念一斜倚在廚房的門邊,一封一封拆著這一年來她信箱裡的收到的信——溫淮瑜不知什麼時候給她重新做了個信箱,比以前那個大了不少,哪怕如此,這個信箱也幾乎被塞滿了。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陸清河聊天:

  「你重續靈脈的另一個藥引有著落了,南境的流火平原有著大量的凶獸,千年以上的不在少數,等南境對外的事情敲定下來,就可以讓人去取來。」

  ——「至於無垢花,聽說來年夏日,白澤的秘境就會出現,鬼谷預測到這次秘境出現的地點,應該在魔域和佛國那一帶,在秘境中應該能找到無垢花。」

  溫淮瑜實在沒眼看他們收拾灶台的狼狽樣子,直接甩了手過來,對陸清河道:「最晚明年年末,就能找齊兩味藥引,為你修補靈脈了。」

  陸清河用一截竹枝逗弄著大橘貓,垂眸道:「體內沒有靈力久了,不知不覺倒也習慣了,這一年多,我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個陣法師,而不是個體修。」

  溫淮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你現在的體魄,才能勉強接受靈脈修補的療法。」

  祁念一抱著一堆信放在院中的桌上慢慢拆著看。

  最多的是蕭瑤游的。

  她寫信就跟她本人一樣囉嗦,洋洋灑灑能寫好長幾張紙,毫不客氣地沾了她信箱三分之一的位置,說的話卻也沒什麼實際內容,多半都是些閒聊。

  諸如「西洲的流光花開的挺漂亮」和「我昨日又被我的三尾狐靈寵的冰息凍住了」之類的日常,有些有意思的地方,看得祁念一會心一笑。

  又翻了幾封,被蕭瑤游的一封信吸引了注意力。

  ——「近來西洲的局勢變化很大,聽聞明家老太爺有意扶持明洛上位,明然在家中集結了一幫她的追隨者,和明洛鬥得很是熱鬧。前些日子,仙盟似乎也在接觸明家,不僅如此,玉華清還暗中拜訪了鬼谷好幾次,有可能跟當年的鬼谷批命有關,不知他所圖為何,你且小心。」

  祁念一靜靜看完這封信,隨後用一張燃符點燃信紙,將信完全燒燬。

  現在距離書中她的命劫,還有三年。

  她想過在現在的情況下,玉華清可能會按捺不住,提前公佈她天命者的消息。

  尤其是上一次深淵如此劇烈的猛攻之後,給了修真界不小的壓力。

  如果在這種時候,公開只要獻祭天命者,就能鎮壓深淵的消息,恐怕會有不少人心動。

  人言究竟能夠多大的力量,她在南境就已經體會過一次了。

  若不是她和上官熙用了巧技,先掌控了人們議論的風向,在南境公開血脈真相一事,也不會進行的如此順利。

  但哪怕如此,南境現在的事態都仍然沒有完全平息下來。

  境內因此事而起事,試圖叛出南境的,要和神殿做對的,誓要剷除五大家族的人比比皆是,因為接受不了真相而選擇自盡殉道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而這已經是他們預料之中,相對好的局面了。

  同樣的事情,如果換到她自己身上來,她無法保證事情的發展方向會往好的一面走。

  如此想著,祁念一提筆給蕭瑤游回了一封信去,又再寫了一封,用天機子給她的特質傳音符把信的內容捎過去。

  比起坐以待斃,她更喜歡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

  中洲,玉家。

  玉重錦是踩著除夕夜的夜色回來的。

  他剛進屋,玉華清就瞪了他一眼:「你還知道回來!成日裡就知道在外面瞎跑。」

  玉笙寒輕笑了下,但笑容卻說不上好看。

  他想,哪怕是他們這樣貌合神離的一家人,在除夕夜也會意思意思聚在一起吃頓年夜飯。

  玉家的除夕夜家宴相當冷清。

  玉華清一心修道,一生中有過兩任妻子,都在誕下子嗣不久後就玉隕,除此之外,他再無旁的姬妾,玉家一直以來都只有他們三個男人。

  因此,哪怕是除夕,也是三個男人面面相對,過得十分無趣。

  席上,玉華清吩咐道:「今年過去,那丫頭也快二十歲了,年後,就上滄寰去提親吧。」

  他說這句話時分外平淡,卻在玉家兄弟倆心中都扔下一個驚雷。

  玉笙寒和玉重錦同時猝然抬頭。

  玉華清繼續道:「你們成婚後,她就是我玉家長媳,日後……也能算上我玉家一份。具體時間,待我同天機子商量過後,再通知你。」

  玉笙寒腦子嗡的一聲,明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又或者說是他已經習慣了父親這樣,心中根本提不起什麼波瀾。

  玉重錦卻高聲道:「父親,兄長和她都不想要這門婚事,我們同滄寰也不是非聯姻不可,為何一定要結這門親。」

  「說你大哥的婚事,你插什麼嘴。」玉華清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那點心思,最好趕緊給我收起來。」

  玉重錦緊擰著眉。

  他只是覺得,這件事背後,似乎不止是仙盟同滄寰的聯姻這麼簡單。

  ……

  隕星峰那頭,不知為何又傳來了轟隆一聲。

  溫淮瑜吊著眉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個可憐的灶台已經完全沒救了,碎成了渣。

  宮凌洲拿了一塊巨大的洗劍石出來墊在鐵鍋下面,墨無書指尖搓出一點火花,將洗劍石燒熱。

  晏懷風趁機掂著鍋,迅速燒了幾盤菜。

  也難為他在這樣神奇的環境下還能做出一桌子豐盛的美味。

  祁念一信還沒看完,就被叫過去吃飯,只能將信攏成一堆收起來,待明日再細看。

  因此沒有注意到有一封壓在最底下的來信,裡面並不是信紙,而是一張符紙。

  如果她拆開看,就會發現,這封信中原本應該是有兩張符紙的,只是不知為何,有一張符已經燃盡,只在信封中留下餘燼一抹。

  另一張符紙,則是一張始終沒有動用過的傳音符。

  那被壓在底下的信封,是慕晚寄來的。

  有了好菜,當然也少不了好酒。

  溫淮瑜從庭院中的大樹下挖了三罈酒出來,剛揭開蓋,一股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

  他們一聞便知道,這是溫淮瑜親手釀製的。

  正開宴時,山下黎城似乎放起了煙火。

  五顏六色的火花一瞬間綻放開,照的隕星峰上覆有薄雪的夜色一瞬明麗。

  陸清河一連灌了自己三杯,感嘆道:「我還是第一次在上陽門之外的地方過年節。」

  他低笑道:「其實上陽門也不怎麼過年節,西洲宗門密集,修士多,早就習慣了脫塵出俗的生活,對於凡人們的年節,都不怎麼稀罕,我以前也就會和師尊一起,溫一壺酒而已。」

  晏懷風拍拍他的肩膀:「沒想到我們隕星峰這麼熱鬧吧。」

  陸清河笑著點頭:「也沒想到,你們會是這樣一群人。」

  他環視一週,宮凌洲想要偷偷夾走魚的肚皮肉的動作被溫淮瑜發現了,溫淮瑜涼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用筷子打了宮凌洲的手背。

  晏懷風從桌上偷渡了一盤小魚乾給院子裡的大胖橘貓餵,祁念一在給他打掩護——因為溫淮瑜說這隻貓不能再胖了,平日裡要給它少吃點,他們只能偷偷摸摸地行事。

  墨無書和雲野相對而坐,對著殘雪孤月暢飲,一如幾百年前的他們一般。

  貓熊崽猶豫了半天,在晏懷風的邀請之下,看似不情不願,卻動作飛快的變成了人型,坐在了席間,迅速地夾了一筷子乾煸脆筍,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隕星峰這樣一個聚集了天下第一人、神機令主、神劍劍主、曾經的第一神匠和魔族皇子的地方,竟然有著如此濃厚的人間煙火氣。

  這一夜,祁念一難得的開懷暢飲。

  她一個人喝了完了一壇燒春後,意識朦朧地倒在非白的肩頭。

  這一刻,似乎書中種種,以及未來波詭雲譎的命途都算不得什麼大事。

  又一朵煙火在空中展開,明黃的火光照的祁念一雪白的長髮鋪上一絲暖意,也將非白仍有些虛色的身影填實。

  她半醉半醒間,將席上眾人的樣子盡收眼底。

  這都是她的家人。

  而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在非白肩頭睡過去,嘴裡低喃著:

  「明年我們也要一起過。」

  非白聽見了她這句極輕的喃喃自語,不由笑了。

  他看著祁念一熟睡的側臉,輕聲道:「會的。」

  不止明年,往後很多年,我們都會在一起過。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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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5 00:43:18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一章 傳音秘訣

  第二天,祁念一是被轟隆的天雷聲吵醒的。

  她探頭出去一看,發現隕星峰上空劫雲滾滾,天幕雷光閃爍,直向隕星峰山腳下而去。

  那是宮凌洲住的方向。

  她隔壁院中,陸清河正好從院中出來,祁念一問他:「這是在……渡劫?」

  她語氣頗有些難以置信。

  正說著,青空白晝突降一道驚雷,看那天雷的威力,和化神劫一般無二。

  陸清河木著臉,無奈道:「是啊,宮道友在渡劫。」

  祁念一:「這是為何?」

  她努力搜尋著昨晚的記憶,但她一開始喝得有些猛,除夕夜都沒能撐過守歲就睡過去了。

  陸清河解釋道:「昨夜他受了些刺激,揚言要趕在你龍門禮之前衝擊化神境。」

  他頓了下,一言難盡道:「但沒想到竟然今晨就開始渡劫,宮道友,真是個急性子啊。」

  非白從劍裡現身,舒展了下身體,笑著說:「昨夜他們說,你築基境的時候,宮凌洲是元嬰境巔峰,如今你已經化神境了,他還是元嬰境巔峰,他受了點刺激。」

  祁念一搖頭感嘆道:「他修為早就到了,只是為了等到心境圓融,一直都不肯渡劫而已。」

  魔修重殺伐,魔修的功法亦是以外功為主,甚少錘煉心境,故而魔修相比其他修士而言,心魔劫更是難過。

  早在幾年前宮凌洲的修為就已經到了龍門關口,是大師兄和魔尊讓他壓制修為,遍行人世,錘煉心境。

  大年初一,祁念一收拾了下東西,帶著一盞精緻的蓮花燈和一束白梅,離開滄寰,去往西京。

  這還是她見龍門之後,第一次用見龍門的「寸步」之能,比起先前讓人帶著縮地成寸,還是靠自己用來得要舒服得多。

  從滄寰到西京,原來的她哪怕是用最快的速度,也至少要全力疾馳兩天才能到。

  而現在,呼吸間,山川湖海於眼底一閃而逝,僅僅一個時辰,她就已經到了西京。

  怕自己這一頭顯眼的白髮嚇到凡人,她找了個斗笠戴上,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自己以前最喜歡鑽的那個狗洞,然後驚訝地發現,狗洞被堵住了。

  祁念一無奈,只能單手一撐,直接從紅牆上翻了進去。

  剛一落地,她就看到景帝和卓青站在不遠處,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祁念一有些驚訝:「你們怎麼知道我會過來?」

  景帝身邊還有個十分可愛嬌憨的女子,看著裝束,應該是當朝皇后。

  他笑了下:「以往,每年初一過後,雍和宮都會多出一盞花燈和先帝最喜歡的花,我和卓叔猜是你不想露面,私下前來,便來這裡堵一堵你。」

  雍和宮是她父皇生前的住所。

  見他們並沒有帶旁的侍者,祁念一放心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一頭如瀑的雪白髮絲,讓三人都驚了下。

  卓青顫聲道:「小殿下,這是怎麼回事?」

  祁念一沒所謂道:「不妨事,身體沒出問題。」

  卓青表情仍然擔憂:「當真?修行之事急不來,小殿下隻身一人在外,千萬要保重身體啊。」

  祁念一寬慰地笑笑:「真沒事。」

  景帝和皇后則是目睹非白悠然地從空中飄了過來,幽魂似的飄在祁念一身側。

  皇后驚訝道:「這、這就是修仙者嗎,當真玄妙。」

  被堵了個正著,自然不能輕易讓她落跑了。

  祁念一被景帝逮著拎回宮,吃了一頓沒有旁人的皇室家宴,祁念一這才去到雍和宮,給父皇上了一炷香。

  非白守在門外沒有進來,祁念一點燃香燭,俯身深深拜下。

  父皇仙去後,其實葬在皇陵,但她覺得,只有這裡才是她和父皇一起生活過的地方,來這裡祭拜才會讓她還能感覺到父皇的存在。

  「直到去年,我才知道原來當年您為我做了這麼多事情。」

  她垂眸,小心翼翼地點亮花燈,放在窗前,再把那枝白梅放在了以前父皇的床頭。

  這座寢殿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但景帝一直派人定期打掃,寢殿裡看起來整潔如初,但當年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再過幾個月,我就二十歲了。」祁念一輕聲說著,「前段時間我當上了南境的神子,修為也已經見龍門了,親眼見到了我的敵人是什麼樣子的。」

  「您當時還生氣,大師兄不讓我回來的太過頻繁,現在我能自由出入滄寰了,您人卻已經不在了。」

  「小時候我常常想,我的生母是誰,為什麼無論朝臣還是宗親家的孩子,都是在自己的母親身邊長大,但我從有記憶開始,就是您親手帶著我,並未在我面前提過一句,關於我生母的事情。」

  「大了些之後,我還懷疑過,我的生母或許是個沒什麼地位的宮人,又或是罪人,生下我之後就不在了,所以您不讓人在我面前提起這件事。」

  她說到這,停頓了下,又道:「現在想來,根本就沒有『生母』這個人吧,我或許根本就不是正常通過懷胎十月出生的,您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撿到我的呢?」

  祁念一坐在床榻邊,自言自語地說了一會兒話。

  見龍門後,她總要抽出一部分精力來壓制體內的血脈之力,避免被白澤的神性影響太深,逐漸失掉自己的人性,進入到那種無情無愛的狀態。

  還好,無論是這西京宮中的親故,還是隕星峰上的兄長們,都是將她的心繫在人間的繩索。

  關上殿門後,祁念一退了出去。

  非白靠在深紅的宮牆邊,滾著銀邊的玄色寬袍在深紅的宮牆上留下淺淺的虛影。

  今日難得有個好天,暖黃的陽光灑在非白身上,他眼睛微眯,感受著溫瑩的日光。

  倏而,在她出來的同時,非白似有所感的睜開眼,抬手接住了一朵飄落的枯葉,然後回身衝她笑了下。

  看著他,祁念一突然覺得心情好了些。

  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至少都還有非白陪在她身邊。

  非白意外地看著祁念一快步衝他跑過來,下意識地張開手臂接住了她。

  祁念一鼻尖在他觸感極好的衣料上蹭了下,說道:「你的靈體好像越來越凝實了。」

  非白輕笑道:「上次陪你過了一次天雷,似乎靈體也可以開始掌握力量了,我過去的修為正在慢慢找回來。」

  祭拜完父皇,祁念一準備辭別景帝和卓青,回滄寰去,不成想那個和她並不太相熟的皇后叫住了她:「皇妹若不急的話,稍等片刻,隨我來。」

  祁念一有些不明所以地跟上,非白下意識地跟過去,卻看皇后有些為難道:「這位……劍靈先生,怕是不太方便跟過來,我同皇妹有些女子的話要說。」

  非白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住腳步。

  皇后把她一路帶到凰羽閣,在祁念一的印象中,這是皇后的寢殿。

  一進宮門,祁念一就背這滿目琳瑯的衣服首飾驚呆了。

  紅黃藍紫各色陳列其中,她不懂衣料材質,卻也知道每一件都用料非凡,全都是修行之人常穿的法衣。

  皇后生了張嬌憨的圓臉,看起來在這深宮中也沒什麼愁緒,笑著對她說:「前些日子陛下為你準備的。他說你好歹是一國帝姬,成日裡穿得這麼素淡,翻來覆去就是宗門的那幾套衣服,像什麼話,特地差人做的,樣式是我選的。」

  皇后期待地看著她:「換上試試?」

  祁念一頓了下,不忍辜負皇后期待的表情,隨手挑了其中一件朱紅色流光緞的長裙換上了,衣服剛換完,皇后又讓人捧上一套鎏金紅寶石的頭面,睜大眼期待地看著她。

  祁念一艱難地解釋道:「我平日練劍鬥法甚多,不喜太過繁瑣的飾物。」

  她說的委婉了些,若是直白點便是——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干擾我打架了。

  皇后像是預料到了她會說這話,解釋道:「陛下聽聞,過些日子皇妹會在宗門辦龍門禮,他知道皇妹素來不愛這些,這幾套服飾,都是屆時讓皇妹在龍門禮上用的。」

  祁念一這才恍然。

  她微微頷首:「那就請麻煩皇嫂,替我謝過皇兄了。」

  皇后給她戴上鎏金髮冠和簪子時,手碰到那柔軟的白色髮絲時,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下。

  祁念一知道,自己這副模樣,多少還是嚇到她了。

  卻沒想到,皇后難過道:「若是先帝還在,知曉自己的女兒如此在外奔波勞累,不知道該有多心疼。」

  祁念一卻笑了下,燦金的瞳眸無比耀眼:

  「皇嫂,我不覺得自己辛苦。修行之人攀登大道,本就逆天而行,每一步我都是在和天道抗爭,都在挑戰自己的極限。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其樂無窮之事,父皇會為我感到高興的。」
  那是個想過要將她培養成一代女皇的父親。

  他是會為她現在的成長感到欣慰的。

  從皇后的宮中走出去時,祁念一已經換下了多年不曾有變的滄寰淺藍色的弟子服,換上了一身紅得幾乎要灼燙人心的衣裙。

  非白在外面,已經被景帝和卓青盤問了半天身家來路。

  他們才不管他是劍靈還是神匠。

  景帝只覺得,自家皇妹身邊突然出現一個男人,這事還是得自己問問才好。

  就在非白的家底都快被盤問得一乾二淨的時候,祁念一出來了。

  他如蒙大赦地轉身,想說趕快離開這裡,但在轉身的瞬間愣住了。

  她極為少見地穿上了如此鮮豔的紅裙,紅裙像一團燃燒著的烈火,燒融了她眉宇間鐫著的冷意,金色的眼眸比頭上的鎏金髮冠和衣擺的金色流蘇還要明亮。

  她出現在那裡時,根本沒有人能將眼神從她身上移開。

  那是海上清晨初升的朝陽,只一瞬,就將冷清的海面悉數燃燒起來,紅的明亮透徹。

  非白怔愣地看著她許久,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才輕聲說:「很好看。」

  祁念一看了看自己:「我也覺得不錯,龍門禮就穿這一身好了。」

  她望著非白的眼,揚眉道:「走吧,我們回家去。」

  非白低著頭,沒看她,不知在想些什麼,只應了聲好。

  身後景帝看著這一幕,挑起眉頭。

  這分明是心弦撩動,不敢多看。

  ……

  修行之人的年節比之世俗中的凡人,總是要冷清些。

  祁念一回滄寰時,宮凌洲已經渡完了化神劫。

  陸清河長吁短嘆著說你們隕星峰都是群什麼變態,龍門劫說渡就渡。

  過完初一,滄寰就恢復了平日裡正常修煉的樣子。

  隕星峰上上下下幾個男人倒是難得的一個都沒離開,他們正在籌備祁念一龍門禮的事情。

  按照慣例,滄寰各峰峰主的親傳弟子,會有結嬰大典和龍門禮兩個大禮。

  結嬰大典象徵著一個人已經跨過了小重山最難的階段,走上了新的境界,可以出師了。

  因此,結嬰大典在滄寰向來都十分受重視。

  沒成想,祁念一晉陞的速度太快,結嬰大典都沒來得及辦,就已經見龍門了。

  而龍門禮的意蘊,和結嬰大典卻又不太相同。

  放眼全大陸,哪怕加上南境,見龍門的修士也才不過一千來人。

  每一個見龍門都無比珍貴,說一句當世大能都不為過。

  到了這個階段,已經能夠稱得上一句——宗師。

  同時在滄寰也意味著,她可以能夠正式接過滄寰首座的位置,獨掌一峰了。

  滄寰的龍門禮環節繁多,三個師兄分頭忙著,祁念一被他們安排來自己寫請帖。

  龍門禮一般會邀請自己的同道好友前來觀禮,祁念一提筆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好友還真是有點多,一連寫了好幾封。

  兩封送往青蓮劍派,分別給慕晚和楚斯年,一封寄給蕭瑤游,妙音、玉重錦和黎雁回也沒落下,南境那群人應該也不想錯過他們神子的龍門禮,便又寫了一封送到上官熙手中,讓上官熙代為邀請。

  她用隕星峰養的仙鶴送的信,速度很快,當天送的請帖,第二日開始就陸陸續續收到了回信。

  最先回信的是上官熙——她直接燒了一張傳音符來,譴責祁念一偷懶的行為。

  「就連多寫幾張請帖都要偷懶嗎我的神子大人,竟然還要我代為邀請。」

  後兩日,玉重錦、妙音和黎雁回的回信也陸陸續續收到了。

  正當祁念一在疑惑,為什麼這次話癆蕭瑤游反應這麼慢時,第三日,她收到了蕭瑤游的回音。

  並不是回信,也不是傳音符,

  ——蕭瑤游直接把自己打包過來了。

  蕭二當家十分自來熟地摸上隕星峰蹭住了下來,美其名曰提前來恭賀她龍門禮,實際上是為了躲幾天月下聽風樓的閒事。

  請帖發出去的第四天,祁念一感到有些不對勁。

  她發往青蓮劍派的兩封請帖,都沒有回信。

  青蓮劍派距離滄寰並不遠,小時候她和楚斯年就經常兩頭跑,按理說,楚斯年和慕晚的回信她應該是最先收到的。

  但是沒有,這兩人半點音訊都無。

  聽聞此事,蕭瑤游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祁念一低聲道:「深淵大戰那日,慕晚也沒有來。」

  那時她以為或許這是她有別的事情,或者修為暫時還不能進入深淵,所以才沒來,並沒有多想。

  祁念一將自己那堆厚厚的信件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懷疑自己可能有所遺漏,卻在整理的過程中,看到了一封她還沒開封的來自慕晚的信。

  信封上寫著的時間是去年九月。

  那時她還在南境,確實沒機會收到這封信,於是信就一直躺在了她的信箱中。

  對於他們修行之人而言,最快的通訊方式莫過於傳音符,只要雙方持有一對傳音符,點燃傳音符就能將自己要說的事情通過符紙傳遞給對方,無論是否相隔天涯海角。

  久而久之,寄信對於修士而言,倒成了一件分享並不緊急的生活雜談的風雅之事,所以她才能放任自己的信箱擱置許久,將這些收到的信慢慢品讀。

  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預感,祁念一拆開這封信,感覺入手特別薄。

  最先從信封中抖落出來的,是焦黑的餘燼,落入她的手心。

  祁念一手指拈了下,從信封中只找到一張尚未用掉的傳音符。

  傳音符這種東西,少則一次,多則三到五次,用完後會自動焚燬,除非像天機子給她的那張經由他特製的,才能長時間使用。

  祁念一皺起眉頭:「有符灰,說明已經用掉了一張,這封信中應該是有兩張傳音符的。」

  蕭瑤游思忖道:「但這另一張分明是空的,傳音符若沒有對象,也無法使用啊。」

  非白從窗外探頭過來:「沒有對象也能使用的傳音符,還真有一種。」

  兩人同時看他。

  非白解釋道:「聽聞有一種符修之術,和普通的那種由兩人分持的不同,而是由一人同時持有一套兩枚傳音符,只需引燃其中一枚,就能將自己想要傳遞的消息記錄在另一枚上,通過秘訣,可以將消息封存其中,永久保存。」

  「早幾百年,東洲的符修們還曾用過這種方式,來傳遞戰場的消息,保密性極強。」

  祁念一沉著臉看著面前剩下的另一枚傳音符:「你們覺得,慕晚在這上面,記了什麼事情?」

  蕭瑤游皺眉道:「但沒有秘訣,我們也解不開這上面的封印啊。」

  非白:「封印的秘訣可以是任何東西,法訣也好,符文也好,甚至有可能是——」

  他話音未落,就見祁念一不知做了什麼,傳音符突然騰空而起,懸浮在她的掌心,符紙上顯露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顯然是封印已經解開。

  蕭瑤游愕然:「你怎麼解開的,你猜到秘訣了?」

  祁念一靜默半晌,嗯了一聲。

  慕晚廢了這麼一番功夫,將一個秘密保存在她這裡,一定是有什麼即便她們兩人沒有通過氣,也能讓她解開封印的辦法。

  祁念一低聲道:「秘訣是……我的靈力。」

  只需要注入靈力,就能解開封印,不需要多費任何功夫。

  符紙鋪展開,上面的內容並不多,卻足夠觸目驚心。

  ——我曾經希望這枚傳音符永遠都不要有用到的地方,但谷主那人心思深沉,哪怕立下心魔誓,他也決計不會放過我,故而只能將這傳音符當做我最後的底牌。

  蒼朮谷谷主,乃至整個蒼朮谷中,藏著一個關乎蒼朮谷醫修命脈的驚天秘密,受心魔劫所限,我不能將具體內容告知於你,但此事關乎一個無辜女孩的性命,我亦無法坐視不理。

  思來想去,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給自己留一張底牌。

  知道你這段時間不在宗門,若是傳信,短時間內定是收不到的。

  這枚傳音符連接著我的命脈,在我命斷之時,傳音符的第二層封印會自行開啟,屆時,還望你將真相公佈出去,來阻止谷主的惡行。

  此事凶險,為了隱瞞住這個秘密,谷主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追殺知曉他秘密的人。

  我實在不想連累你,但除了你,我不敢相信別人。

  蒼朮谷名望甚高,又因一手醫術,對不少大能修士都有恩,若真要難為你,也並非難事,

  若真走到了這一步,不要和谷主正面衝突,保全自身為上。

  慕晚敬上。

  祁念一沉著臉看完了這封留信,沉思許久,腦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蕭瑤游:「這秘密,難道和當年慕晚雲玨叛谷一事有關?」

  祁念一沒有回話,撐在窗戶邊,問院中的溫淮瑜:「大師兄,你和蒼朮谷谷主打過交道吧,他是個什麼人?」

  溫淮瑜正在給她確認龍門禮的流程,聞言頓了下,涼聲笑道:「沽名釣譽之人。」

  祁念一眉目沉凝:「仔細說說?」

  溫淮瑜便放下手中的東西,細聲說來:「雲一灃在醫道上自視甚高,自封醫道正統,看不得我這等旁門左道的醫修,誓要將他那一脈的功法揚名天下。」

  「蒼朮谷確實是全大陸最大的醫修門派,但這些年不是沒有小一些的新醫派現世,無一不是遭到了雲一灃的暗中打壓,包括我等在他看來是異端的醫修,若不是我修為高,怕是也很難逃過蒼朮谷的打壓。」

  溫淮瑜垂眸,逗弄了下在他腳邊蹭來蹭去的大橘貓,淡聲道:

  「醫修功法,醫谷的存在,本是為了治病救人,若為這些虛名,拋開醫道治病救人之根本,在我眼中,不配稱之為醫修。」

  他說完,便看見祁念一提著劍,從房中出來,往山門的方向走去。

  溫淮瑜看著她的背影,揚眉道:「你龍門禮將至,現在離山,是要幹什麼去?」

  祁念一手中拎著一塊紅綢,正擦拭著非白的劍身。

  她眉眼極冷,唇角噙著沒甚感情的笑,說道:

  「救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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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忘憂神藥

  祁念一走的太突然,蕭瑤游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

  溫淮瑜聽聞這個回答,眼皮都沒動一下,只是道:「哦,記得早點回來。」

  蕭瑤游滿臉震驚地看著溫淮瑜淡定的樣子,震驚於他完全都不打算阻攔一下。

  然後連忙小跑著跟了上去,對祁念一急聲說:

  「你沒看慕晚說的?蒼朮谷底蘊深厚,對不少當世大能都有救命之恩,哪怕是現在也有很多人在蒼朮谷內養病,你就這樣隻身一人貿然闖過去?」

  祁念一徑直往山下走著,聞言瞥了她一眼:「我不是隻身一人啊。」

  蕭瑤游氣急:「你的劍靈不算!」

  非白剛想說話,被她噎了回去,不服道:「劍靈怎麼就不算人了?」

  蕭瑤游沒搭理他,盯著祁念一的側臉。

  祁念一頓,奇特地看著她,說道:「不算非白,你難道不去?」

  她用眼神示意了下,蕭瑤游都已經從隕星峰跟到滄寰山門了。

  「難不成你跟我走到這,是為了送我一程?」祁念一十分討打地說,「送行就不必了,這裡是我自己家,我挺熟的。」

  蕭瑤游:「……我當然去啊!那、那也不能只有我們兩個吧!」

  她正說著,就見祁念一引燃一張傳音符,不知聯繫上了誰,然後渾不在意地對她說:「這不是正在找幫手呢嗎。」

  一個時辰後,蕭瑤游看著面前抱劍而立的楚斯年,指著她難以置信地問道:「這就是你找來的幫手?就他一個?」

  楚斯年微微揚眉:「就我一個,有問題?」

  三人在前往蒼朮谷的路上,祁念一解釋道:「如今的情況,不適合去太多人。」

  「無論怎樣,蒼朮谷也是聞名大陸的老牌宗門,在眼下全大陸齊心協力抗擊深淵的關頭,若我們帶太多人,勢必會牽連到宗門,引得滄寰、青蓮和蒼朮谷這幾個大宗門之間反目,這就得不償失了。」

  祁念一垂眸,淡聲道:「因此,我們只能以慕晚和雲玨友人的名義,私下前往,而且要越隱蔽越好,得低調行事。」

  她說著,看向楚斯年:「他們兩人好好在青蓮劍派待著,是為何會消失的?」

  先前見面時,楚斯年已經解釋過了,他先前沒有收到她寄去的請帖,就是在帶人找慕晚和雲玨的下落。

  楚斯年臉色有些沉,襯著他冷峻深邃的輪廓,顯得格外有壓迫感。

  他擰眉道:「深淵大戰那日,雲大夫說要去春溪山採一味靈藥,慕大夫陪同他去。春溪山就在青蓮劍派境內,我們都覺得,應該無人敢擅闖劍派,就放心讓他去了,沒想到我們從深淵回來後,也沒見他們的人影。」

  楚斯年低聲說:「這兩天我們找遍了春溪山,也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確定他們應該是出事了,正好這時你聯繫上了我。」

  青蓮劍派的其他人還在四處搜尋,他接到念念的傳音符後,就一個人出來見她了。

  祁念一沉靜抬眸,和楚斯年四目相對。

  他也知道,無論是什麼人下的手,背後一定是蒼朮谷,慕晚和雲玨此刻肯定在蒼朮谷中。

  但此事不宜宣揚,若讓劍派那群戰鬥瘋子知曉,一定是堅持要跟過來的。

  祁念一想起慕晚那封信,問道:「你和劍尊將他們二人從蒼朮谷的追殺中救下來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楚斯年回憶起那日的事情,沉聲道:「其實我也並沒有看得很清楚。我和師尊是在東洲遇到他們兩人的,當時他們正在被一群人追殺,來者不止有蒼朮谷,還有各路散修,應當是收到了蒼朮谷委託的人。」

  那日的畫面在楚斯年眼前重現,他緩緩道:「他們似乎還帶了另一個人一起逃走,但我們碰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被追上,他們帶著的另一個人被蒼朮谷搶了回去。師尊在蒼朮谷要下殺手的時候將他們救了下來,看在師尊的面子上,蒼朮谷並沒有再追究,但是讓他們二人都立了個心魔誓,讓他們以道心起誓,不能將這個秘密說出去。」

  這就能對上了。

  慕晚在傳音符上下了兩道封印,第一道被她解開了,裡面是一封信。

  第二道封印之後才是關於慕晚和雲玨要隱瞞的那個秘密,除非慕晚身死,否則封印不會解開。

  慕晚對自己的道心純粹看得極重,若是以道心起誓,哪怕是遇到生命危險,她也一定不會違背的。

  但她仍有擔心,所以才留了這麼一手,將底牌保存在自己這裡。

  「如此說來,蒼朮谷真正想要的,是跟他們二人一同逃出來的那個人,所以在那個人搶回去之後,礙於劍尊的威勢,並沒有對他們二人下殺手。」

  三個人將這件事情捋清楚後,用最快的速度向蒼朮谷奔去。

  蕭瑤游心裡有些打鼓:「我們真的要三個人去闖蒼朮谷嗎?要不要細細謀劃一下?」

  祁念一淡聲道:「我有計畫了,不用太擔心。」

  她安慰道:「慕晚勸我不要和蒼朮谷起正面衝突時,還不知道我已經見龍門了,但現在嘛……誰還不是個當世大能了呢。」

  看她信心滿滿的樣子,蕭瑤游終於放下了心。

  無論平日裡如何,祁念一在大事上從來沒掉過鏈子。

  於是她放下心來,跟著祁念一一路飛馳前往蒼朮谷。

  ……

  蒼朮谷中,正是一派和諧景象。

  「大師兄,前些日子天澤山人送上拜帖,稱今日會前來問診,本應是谷主的病人,但谷主眼下不知在何處。」小藥童一溜煙跑過來,對傅崇山說,「還請大師兄暫時代為看診。」

  傅崇山從藥田中起身,眉頭微皺:「谷主又找不到人?」

  小藥童尷尬道:「可不是嗎,以往谷主基本上不是在問心閣看診,就是在後山閉關修煉,這些日子不知怎的,谷中四處都找不到人,一問都說谷主有事離谷了,但沒半天就又回來了,行蹤很是有些詭異。」

  傅崇山淨了手,換下侍弄草藥的粗衣,穿上了蒼朮谷的醫修法袍,正欲前往問心閣給小藥童說的天澤山人問診。

  正在這時,就見另一個小藥童匆忙跑來,穿著粗氣道:「傅師兄,施群師兄說天澤山人這樣的貴客,還是讓他這個未來谷主去代為問診,就不勞傅師兄您去了。」

  這個後來的小藥童語氣頗為驕傲,像是不太看得起傅崇山的樣子。

  說完,藥童就離開了,留下傅崇山和原先的藥童。

  被如此冷遇,傅崇山也沒什麼別的表示,只是默默重新換上粗衣,接著給田裡的草藥除草除蟲。

  先前跟他說話的那藥童很是愧疚:「大師兄,對不住,是我……」

  傅崇山淡聲道:「和你有什麼關係,捧高踩低,人心如此。自我從少谷主的位置下來之後,這谷中不知有多少人這樣對我,我難道要一一氣過來?」

  小藥童憤懣道:「哪怕不是您,也還有雲玨師兄,哪能輪到施群那個小人。」

  說到雲玨,藥童聲音低落下來:「雲玨師兄那麼好的人,為什麼會叛谷啊。」

  「也不知那年谷中關於少谷主的門派大比,究竟發生了什麼,您自請辭去少谷主之位,雲玨師兄叛谷,倒讓施群那個小人得了勢,真是老天無眼。」

  藥童難過地看著他:「侍弄草藥,這本是最低級的雜役弟子幹的活。」

  傅崇山淡瞥他一眼:「慎言,施群不是什麼心胸寬闊之人,谷中人多耳雜,切勿再提。況且,和草藥為伴,我落個安心。」

  小藥童不知道他口中的安心是什麼意思,只能悻悻告辭。

  留下傅崇山在原地,目光幽深。

  那年門派大比後,他成為少谷主。

  但在那之後,谷主喚進入門派大比最後一輪的五人一道去往後山禁地,說要將蒼朮谷真正的功法傳承給他們五人。

  在那之前,為了保密起見,他們須得簽下一紙取半縷命魂為引的契書。

  只要透露關於蒼朮谷的傳承半點消息,他們都會魂飛魄散。

  念及往事,傅崇山眸光深沉。

  他思忖著,覺得谷主近來的動向,似乎有些奇怪。

  傅崇山眉頭微皺,眼中懷疑漸深。

  他看向後山禁地的方向。

  能讓谷主如此不安之事,難道……是逃走的那兩人,抓回來了?

  此時,蒼朮谷後山禁地。

  藥童遍尋不得的谷主雲一灃正在此處。

  暗無天日的密室中,放置了一座遍佈荊棘的囚籠。

  囚籠相當逼仄,無法容納一個成年人的身型,籠中人只能用一個十分難受的姿勢佝僂著。

  囚籠外的荊棘上泛著令人心驚的幽綠色,一看就知道是用藥浸泡過。

  這種藥,蒼朮谷中人都知道,是迷心散。

  並不是什麼毒藥,但是中藥之後,會呈現出意識被人所控的狀態,被迫說出一些不能說出的事情。

  不止蒼朮谷,很多門派逼供都是靠這種藥。

  囚籠中的人,正是慕晚。

  她眼眸半闔,眼神茫然失焦,水牢的水位正壓在她的口鼻下方一點的位置,只要她稍微有動作,水面波動之下,就會灌入她的口鼻之中。

  雲一灃端坐在她面前,狹長的眼眸冷淡掃過慕晚狼狽的樣子,又問了一遍:「告訴我,你究竟將寫有此事的東西,交給了誰?」

  慕晚在逼仄的囚籠中艱難地環抱著自己,意識不清中發出低喘,她聲音很輕,僵持了很久後終於道:「她、她……」

  雲一灃眉頭動了下,終於紆尊降貴地起身,靠近了些側耳聽去。

  慕晚說到一半,卻又停住了,意識有些昏沉。

  只要她動一下,浮到口鼻之下刺骨的涼水都會灌入她口鼻之中,囚籠上纏繞的荊棘也會刺入她的皮膚,讓她中迷心散的程度更深。

  被關到現在,她身上已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血點。

  雲一灃揚眉,訝異道:「中了迷心散,嘴還能這麼硬?」

  他雙目微眯,審視般的看著慕晚:「你根本就不可能聯繫到大陸上各大勢力的掌門,若是你之前真有此舉,早在幾個月前我應該就能收到消息了,但沒有,這說明你確實留了底,但你留信的人,是某個特定的人,而並非你口中那些。」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慕晚,冷淡道:「別掙扎了,你已經中了迷心散,不可能再抵制住我的問話,還是早些交代那人是誰,你會死的輕鬆些,如今這般,對你來說只是折磨而已。」

  他看著慕晚的眼神,像在看一隻落入他的手心,奮力掙扎也無法逃脫的小蟲子,輕慢而冷淡。

  見慕晚遲遲不答,雲一灃嗤笑一聲。

  那日在春溪山行事太過倉促,又是在青蓮劍派的境地,一時沒有深想,竟真被這丫頭唬住了,直到昨日才回過神來。

  雲一灃淡覷了慕晚一眼,慢條斯理地說:「也罷,你現在不說,總有一日也會說的,我還沒見過有誰能抵抗住迷心散的藥效。」

  正巧這時,密室外傳來一陣響動,雲一灃起身離開,將密室的陣法又加固了一層。

  密室外求見的人是施群,他眉頭緊鎖,對雲一灃道:「天澤山人的情況不好,烏煙虯毒入肺腑,尋常手段無法醫治,也沒什麼能針對烏煙虯的靈藥可用。」

  烏煙虯是大陸之上毒性最烈的植株之一,它令所有醫修都棘手的就在於,烏煙虯的毒很難徹底從體內徹底清除,它和靈力共生共存,想要將烏煙虯的毒素逼退,除了自廢一身修為外,別無他法。

  施群低聲道:「谷主,如此情形,應當能用『忘憂』了吧?」

  忘憂,是蒼朮谷世代相傳的靈藥配方。

  亦是蒼朮谷能橫行醫修界,無可取代的立足之本。

  蒼朮谷的靈藥忘憂,能解世間百毒,令腐朽之物重煥生機。

  若是健康之人服用,也能祛除體內雜質,沒有任何代價的精進修為,曾有傳言,有一凡人服用忘憂,竟活了三四百歲不老。

  世人相傳,一盞忘憂,如登蓬萊。

  是以,蒼朮谷的忘憂,極為珍貴,千金不換。

  因病情太重非求藥不可的,也得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來換,才能勉強得一盞。

  施群低聲道:「天澤山人是凌霄宗的大長老,在凌霄宗內的地位非同一般,他承諾,若能治好他,他任蒼朮谷差遣十年,谷主您看……」

  雲一灃瞥了他一眼:「去取吧。」

  施群臉上終於浮現喜色,他連忙躬身道:「謝過谷主,弟子這就去為天澤山人製藥。」

  他拜別雲一灃,一路從密室處走到後山中一處頗為幽深的地帶。

  這裡,哪怕是日照正當空時,也沒有陽光照射。

  走出一道偏僻的小徑,路的盡頭,是一個比關押慕晚的密室結構還要更加隱秘的地方。

  這裡與其說是一個屋子,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牢籠裡裡外外用足足三十六個陣法封鎖,連一絲氣息都透不出來,整間屋子沒有一扇窗,也沒有門,四面封閉,密不透風。

  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是一個陣法,只有掌握陣法秘鑰的人才能出入。

  因為常年不見光,這裡顯得格外陰冷。

  蒼朮谷很多人都不知道,後山禁地之中,竟然還有這種地方。

  施群默唸法訣,四面封閉的牢籠豁然洞開。

  牢籠之中,有一個纖瘦的少女。

  她額上有一對羊角似的雙角,在兩側頂起兩個小鼓包,看著不像個人類。

  或許因為常年不見光的關係,她皮膚非常蒼白,身體也削瘦,此時正獨自坐在牢籠中的陣盤裡,不得而出。

  這被三十六道陣法重重封鎖的囚籠內部,竟然還有著繁複的陣法。

  她聽到動靜,抬頭一看,而後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施群哥哥,是你啊。」

  施群似乎和她頗為相熟,笑著說:「忘憂,最近怎麼樣?」

  被喚作忘憂的女孩撇撇嘴:「有點無聊。」

  她期待地看著施群:「你是來陪我的嗎?」

  施群在陣法之外俯下身,含笑道:「等我先去給人治病,再來陪你好不好?」

  他說著,終於露出了自己的本意:「這次又要忘憂來製藥了。」

  而後,施群解開陣法,遞給她一柄細長的小刀和一盞玉杯。

  忘憂爽快地點點頭:「好吧,那你要說話算話。」

  她說完,接過小刀,將自己的手臂劃開,赤金色的血液順著蒼白的手臂淌下,被她用玉杯接住。

  玉杯中接了小半杯血,她又在自己手臂上剜下一小片肉,同樣滑入玉杯中。

  她的動作很熟練,像是已經做過了無數次,剜下來的那片肉薄如蟬翼,沒什麼血絲紋理,看著晶瑩剔透的。

  施群緊緊盯著她,看著她做完這一系列事情後,手臂上的傷口又恢復如初。

  他目露貪婪。

  無論看多少次,他總會驚異於世間還有如此怪人存在。

  接過玉杯後,施群對忘憂笑了笑,象徵性地關心道:「疼不疼?」

  忘憂思考了下,說道:「總有人問我疼不疼,施群哥哥,疼是什麼意思啊?」

  施群停頓了下,心中暗啐,這才想起來。

  谷主根本就沒有讓忘憂接觸過正常人的生活,她不知道疼是什麼,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從有意識開始就被養在谷中,當他們的藥人。

  「沒什麼意思,不是重要的東西,忘憂不用知道。」

  施群笑了笑,轉而道:「這次,又辛苦你了。」

  忘憂抬頭,對他說:「不辛苦,我不就是為了製藥而存在的嗎?」

  她懵懂道:「我就是藥啊。」

  施群緊握著玉杯,眼神在忘憂身上一掃而過。

  還好,這樣的怪物,是他們蒼朮谷的。

  施群拿著玉杯,去到後山暗室中,將那片肉研磨成泥,倒入赤金色的血液中,又往杯中加了些去除味道的藥物,將血腥味徹底掩蓋,直到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滿意地看著這名為「忘憂」的神藥,將它放入一盞精緻的白玉碗中,帶著藥正要去和天澤山人再談些條件。

  而雲一灃,又回到了密室中。

  這時,慕晚已經無力再支撐自己這佝僂著的怪異姿態,脫力靠在了囚籠邊,囚籠上的荊棘狠狠紮進她的身體。

  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她太過頑強的意志力。

  慕晚竟然在一片混沌中,慢慢找到了自己的意識。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雲一灃見狀,還以為她徹底迷失在迷心散之下,喪失了意志,滿意問道:「你究竟將東西交給了誰?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慕晚臉上的疤痕早就好了,素淨清麗的臉上沒甚血色,乾淨清冷的眉宇間總有些冷淡。

  她眼眸半睜,看了雲一灃片刻,竟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啞聲說:「谷主不用猜了,總之,是你開罪不起的人。」

  雲一灃臉色有些難看:「是不是青蓮劍派的人?」

  這個丫頭和雲玨一道在青蓮劍派住了那麼久,他趁劍尊離山時,提前做了一番佈置,才不聲不響地將他們兩人抓回來。

  慕晚露出一個暢快的笑容:「猜對了。」

  她輕聲道:「谷主現在,是不是在想,那個人會是青蓮劍派的誰?」

  雲一灃臉色陰晴不定,看著慕晚嘴唇微動,說出了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是劍尊啊。」

  慕晚笑了起來:「我可不想連累其他人,除了劍尊,還有誰能逃開您的毒手呢?」

  雲一灃死死地盯著她:「劍尊那等人物,還會理會你一個劍侍的私事?」

  慕晚扯了扯嘴角:「那你覺得,劍尊為何要救我和師兄呢?」

  雲一灃沉沉舒了一口氣,站起身。

  他這時看向慕晚的眼神,已經相當於在看一個死人。

  他慢條斯理地取出一根長針,向著慕晚走去。

  如果真的是劍尊知道了,那留她亦無用了。

  正欲動手時,雲一灃突然聽到蒼朮谷外傳來一聲巨響。

  準備接著動手時,後山突然一陣地動山搖,雲一灃險些站不穩。

  他眼神冷了下來,狠狠看了慕晚一眼,甩袖離開密室,徑直向著谷外傳來動靜的方向走去。

  不止是雲一灃,蒼朮谷內所有人都被這聲巨響所驚動,紛紛抬頭望去,甚至有不少人都已經向谷外的方向過去。

  緊接著,他們看到一道驚天的劍氣憑空出現,狠狠斬下。

  一時間,蒼朮谷地動山搖,所有人都目露驚駭。

  剛將忘憂神藥送到天澤山人,施群就被這動靜激起,連忙衝出去。

  他在一片慌亂中厲聲道:「還不快去看看,是什麼人敢擅闖我蒼朮谷!」

  蒼朮谷外,並排站著三個人和一個劍靈。

  祁念一,蕭瑤游和楚斯年三人望著谷外,刻有「蒼朮谷」三個大字的巨石。

  這塊巨石,是蒼朮谷入谷之處,相當於是蒼朮谷的大門。

  蕭瑤游看向祁念一:「所以,你的計畫是什麼?」

  祁念一提著劍,向前走了幾步,瞥了眼那參天的巨石,而後將長劍高舉,分明是一個起劍的姿態。

  非白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麼了,在她身側露出一個無奈卻又在意料之中的笑容。

  看著她的動作,蕭瑤游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祁念一身側,驚天的劍氣沖天而起。

  無數黑白二色的劍影出現,而後匯聚成一把比那參天巨石還要大的黑白巨劍。

  黑白巨劍向著蒼朮谷門口的巨石,狠狠斬下。

  幾乎瞬間,巨石碎裂成齏粉,這動靜響徹天際。

  這還不夠,祁念一向前走了兩步,每一步,都是一劍。

  黑白巨劍在蒼朮谷入谷的必經通道上連斬兩劍,山石轟隆落下,堵住了入口的必經通道。

  她全然不加收斂,在做完這些後,提著劍徑直往蒼朮谷中走去。

  就差把「我今天就是來砸谷」這句話寫在身上了。

  蕭瑤游在她身後,絕望道:「這就是你說的低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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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三章 來砸個谷

  祁念一奇怪道:「我還不夠低調嗎?我來砸場子只帶了兩個人誒。」

  她指著身後被山上滾落的巨石堵住的入谷通道:「我還封路了,除了我們,沒有別人能進來,蒼朮谷中人也出不去。」

  蕭瑤游一言難盡道:「你堵的是陸路,我們修行者,會飛的。」

  非白微微側身,露出一個微笑:「這個不用擔心,在下雖然不能算是個人了,但還是有點用處的。」

  他指著天空道:「於陣法結界一道,也還算精通。」

  非白一臉「雖然你說我不是人但我並沒有記仇」的表情。

  蕭瑤游木著臉,跟在祁念一身後,往蒼朮谷裡面走。

  楚斯年在蕭瑤游身旁,聽見她忍無可忍問道:「她的低調行事,當真和旁人不太一樣。」

  蕭瑤游看向楚斯年:「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阻止過她嗎?」

  楚斯年冷峻的面容有一絲驚愕,竟是遲疑問道:「為何要阻止她?」

  他看著走在他們倆前方那個張揚的背影,說道:「她就該這樣啊。」

  蕭瑤游:「……」

  她看向楚斯年的表情瞬間就由「這是和我同病相憐都被公主殿下支配的可憐人」變成了「呵,就是你們這些人把她縱容成這樣的」。

  還沒走入蒼朮谷,施群就帶著一群人迎了上來。

  施群厲聲呵斥道:「誰人敢擅闖我蒼朮谷!」

  祁念一眼簾微掀,放眼放去,數了下,人數不少。

  她緩步走到施群面前停下,而後認真吩咐道:「兩個選擇,第一,你帶我去見慕晚和雲玨,第二,我把你們打暈,我自己去搜谷。」

  她說完,誠懇道:「我覺得第一個比較好,你不用挨揍,我也不用太費事。」

  施群滿臉怒意僵在臉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修,暴怒道:「你當我蒼朮谷是你家後花園嗎,你想闖就闖,想見人就見人?」

  他說著,心中迅速思索起來。

  [雲玨和慕晚叛谷,被青蓮劍派收留,這件事蒼朮谷中人盡皆知,為何她會來谷中尋人?]

  施群正想著,便聽祁念一微微揚眉,瞭然道:「哦,原來你也不知道。」

  她略一點頭:「既如此,就不勞煩你了。」

  說著,不待施群反應,她就舉起了劍。

  施群瞳孔猛地一縮,見狀厲聲道:「護法!」

  蒼朮谷內全是醫修,不事戰鬥,平日裡的谷中護衛,全仰仗於以往救治過的病人。

  這些病人中,不乏一些當世大能,不少高階修士在被蒼朮谷救治過後,都願為蒼朮谷護法,保其周全。

  多年以來,大陸上都有一個默認的原則。

  無論在什麼鬥爭之中,都不傷害醫修。

  醫修是仙道八門中唯一一道完全沒有戰鬥能力的職業,一身修為空有境界,餘下皆繫於醫道,懸壺濟世,治病救人。

  同樣能夠救人的丹修比起醫修,戰鬥力都要強上不少。

  因為大師兄的存在,祁念一向來都非常尊敬醫修。

  但如蒼朮谷谷主這等行徑,著實讓人不齒。

  祁念一往施群身後看了一眼,更多的蒼朮谷弟子正向著這個方向跑過來,放眼望去,擠在這入口處的就已有好幾百人。

  她輕笑了下,竟然收回了非白,轉而拿出了她許久沒有用過的沉淵。

  和她人差不多高的重劍甫一出現,就給在場所有人都帶來了極強的壓迫感。

  施群離她最近,眼睜睜看著那把兩掌寬的重劍狠狠向他拍去。

  祁念一起手,一記簡單的驚濤拍岸橫掃,無數奔馳而來的蒼朮谷弟子在她的劍下,就像於驚濤駭浪的海面毫無自保之力的一葉小舟,只能任由巨浪滔天拍打在身。

  她只用了一劍,跟隨前來的數百蒼朮谷弟子就被這驚人的劍光震暈了過去。

  施群僵直著脖子,緊緊閉著眼,只能清晰的感受到劍氣加身的劇痛,但意識還是清醒的。

  他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回頭一看,身後的蒼朮谷弟子們已經倒了一大片。

  而那個比魔修還要可怕的女人,就站在他面前,衝他輕輕笑了下。

  單手持著那把駭人的重劍,用鋒利的劍尖挑起他的下巴,強令他抬頭,直視她的雙眸。

  那雙冷漠無機質的金色瞳眸和他對視的瞬間,施群感受到意識像是被人攝住一般,完全無法自控。

  祁念一漠然道:「不知道他們的下落沒關係,你總知道,跟他們二人一道逃出去後,又被你們抓回來的那個人在哪裡吧?」

  施群只覺得眼前是令人眩暈的色彩,有一雙眼睛仿若天神降臨一般,讓他完全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力。

  那雙金色的眼睛,就像在他腦海中翻閱搜尋一樣。

  短暫而又漫長的痛苦過後,施群兩眼翻白,徹底失去意識。

  祁念一金瞳中微光收斂,對身後兩人說:「找到了,走吧。」

  見龍門之後,她已經能短暫的控制萬物通明時的狀態。

  蕭瑤游邁過倒在地上的一群蒼朮谷弟子,低聲道:「他們沒事吧?」

  祁念一:「沒事,暫時失去行動能力了而已,暈兩天就好了。」

  三人往裡走時,發現蒼朮谷內部已經空了不少。

  應該有一部分人都倒在剛才她那一劍下了。

  蕭瑤游看著她的背影,驚嘆道:「深淵之戰那日還不覺得,今日一見,才如此直觀的感受到,她見龍門之後,當真是強的可怕。」

  南華論道時那個初露鋒芒的神劍之主,彼時是幾位掌院看好的後輩,眼下不過一年時間,就已經成為了大陸上數一數二的強者。

  蕭瑤游眉頭微皺,看著祁念一,低聲道:「但我怎麼總覺得,她今天不太對勁?」

  非白慢悠悠地飄下來,落在他們身邊,輕笑著說:「她心裡憋著一股氣呢,還得讓她發洩一下才好。」

  蕭瑤游:「什麼意思?」

  非白目光悠遠:「那次深淵之戰,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她是個愈戰愈強之人,已經很久沒有過被壓著打還毫無還手之力的時候了。」

  非白專注地看著祁念一。

  他非常清楚,靠南境眾人用血脈之力來壓制深淵,並不是她真正希望的。

  用南境人的血來壓制,和用獻祭的方式,說到底是同樣行徑。

  她在這條逆天改命的路上艱難跋涉這麼久,如今才發現,自己其實只越過了第一個險灘,而後面還有更加險峻的高峰要攀登,很難不受打擊。

  只是這股情緒自深淵之戰開始就被她一直壓在心裡,直到今天,有機會徹底釋放出來。

  蕭瑤游看著祁念一渾身冒著不善氣息的樣子,擔憂道:「不需要阻止一下她嗎?」

  非白飛到了祁念一身邊,和蕭瑤游擦肩而過時,留下一句話。

  「我會拴住她的,眼下,先讓她發洩一下吧。」

  剛一入谷,祁念一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蒼朮谷中,護法大陣已經啟動,凜冽的罡風拔地而起,聚成一團團風暴,鋪天蓋地向他們襲來。

  風暴擦著蕭瑤游的脖子刮過,她靈巧地避開,再出現時,已經是乘坐在金鵬的背上。

  楚斯年邁步上前,和祁念一肩背相抵,同樣持劍應敵。

  蕭瑤游原本打算加入戰局,卻意外看到了祁念一在背後衝她打的手勢。

  緊接著,祁念一隨手一拋,將一個羅盤扔給了她。

  沒說太多,蕭瑤游也已經領會了祁念一的意思。

  她按著羅盤指引的方向飛去,轉眼間就消失在原地。

  而此時,護法大陣中,出現了好幾個身影。

  祁念一若有所感,看向其中修為最高那人,竟是個佛修。

  這人身穿感業寺的袈裟,手持降魔杵,眉心的紋路很深,疊成一個川字,怒目圓睜,一派怒目金剛的樣子。

  佛修多匯聚於佛國感業寺,很少離開北方,到如今,祁念一也就在南華論道時見過佛子思空,沒成想,竟然能在蒼朮谷中再見到以為感業寺的佛修。

  此人修為亦是見龍門,乃是出鞘期。

  天眼告訴了她這個人的身份。

  感業寺善能,在外有降魔金剛之稱,是佛修中最重殺伐的一脈。

  同時出現替蒼朮谷護法的,竟還有一個熟人。

  楚斯年和那人冷如寒水的目光相對,淡聲道:「明洛。」

  西洲明家的小少爺,前些日子和明然爭奪少主之位正火熱,為何會到這蒼朮谷來?

  明洛手執一桿烏金木為柄,白狼毛為豪的,款刻著水墨流紋的筆,正是他的本命靈兵——寒蟬筆。

  剩餘幾人修為都不及這兩人,祁念一眸光一掃,倉促間和楚斯年對視一眼。

  一人一個?

  楚斯年微微點頭,沒再說話,直直應向明洛而去。

  而祁念一則回身,對上了佛修善能。

  善能看向她的眼神冷漠而平淡,開口便聲如洪鐘:「祁劍主已見龍門,緣何殺心更重?」

  祁念一淡聲道:「大師有所不知,殺心,亦是劍心。」

  善能念了句佛號,未曾動手,眼神卻看向了祁念一身側,非白那邊,微微頷首道:「雲野施主,數百年不見,別來無恙。師兄若能知曉雲野施主命途未斷,定當萬分欣喜。」

  非白笑了下:「來日得空,我再上門去感業寺敘舊。今日,只怕不是個適合敘舊的場合。」

  祁念一抬眸,周身劍光流轉:「善能大師,我有一問。」

  善能:「祁劍主,但問無妨。」

  祁念一便道:「大師今日,又是為何替蒼朮谷護法?」

  善能緩聲道:「蒼朮谷曾對佛國眾多百姓施藥,救他們於水火,彼時貧僧答應,若佛國百姓當真得救,便為蒼朮谷護法,無論緣由。」

  祁念一垂眸,聞言揚聲道:「所以,大師今日是非護法不可,而我亦是非闖不可。」

  她金色瞳眸中似是燃燒著熊熊烈火,同佛修的一番談話,都沒能將她心中的氣憤壓制下去,反而被燒得更旺盛了。

  祁念一將劍換成非白,劍靈重歸劍中,讓這把劍煥發出格外靈動的神采。

  「那便無需多言,打敗你,就可以了。」

  那頭,楚斯年已經解決了其餘幾個修為稍顯不濟的護法,正面和明洛對上了。

  明洛此人,給人們唯一的印象就是冷漠。

  和楚斯年那種單純的面冷不同,明洛這個人,就像一灘波瀾不驚的死水。

  是發自內心的冷漠,彷彿任何事情都無法牽動他的情緒。

  他在南華論道上擊敗自己的親姐姐時,是這幅冰冷的表情,和明然爭奪少主之位時,亦是如此。

  甚至有不少人覺得明洛冷淡得不像個人類,都有些不理解,他為何要爭這少主之位。

  寒蟬筆出,筆走游龍。

  天地間的靈氣在明洛筆下皆化為深深淺淺的水墨。

  世人稱這位明家的小公子,落筆驚風雨。

  他繪出一個囚籠,水墨色如游龍一般騰躍,而後將楚斯年牢牢封鎖在其中。

  楚斯年眉眼壓低,身如龍騰,攀明月在他手中劃過耀眼的劍光,已是青蓮劍法起手式出手。

  轉眼間,劍氣如銀漢傾瀉,高懸九天之上。

  此劍後,楚斯年又接一劍「吾欲攬六龍」,他的劍氣陡然強橫起來,橫衝直撞一般,徑直衝破了這水墨囚籠。

  那頭,善能收起佛珠,他沒有用大光明訣,而是運轉起金罡咒,一個巨大的佛印從天而降,如同萬鈞之重驟然加身。

  祁念一頂著壓力拍劍而上,卻沒有像以前一樣硬碰硬,而是用了她五道劍意中最和緩的一劍——知秋。

  一葉便可知秋,一眼便能通明。

  天地萬物,變幻無常,萬事萬物都在變與不變間尋求真理。

  此劍一出,善能臉上多了一絲愕然。

  她劍光過處,似乎儘是他力有不逮的地方。

  這劍稱不上強,卻讓他的漏洞再無可避之處,盡數展露。

  知秋過後,接的並不是斬月,而是破邪。

  善能這次更是驚異,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怎會有人用破邪劍氣,來對付佛修。

  但這破邪劍氣之強,令善能深感神劍劍主之威。

  他入出鞘期已有百年,而對方不過才見龍門不久。

  同境界之下,他竟毫無抵抗之力。

  破邪劍氣重壓之下,善能也並沒有後退,他正欲奮力抵抗時,卻發現這道劍氣擦著他的脖子飛馳而過,在整個蒼朮谷鋪陳開。

  劍氣之下,蒼朮谷後山,草木迅速枯竭,萬頃藥田變得枯黃。

  善能看著這一幕,動作停下了。

  他這才意識到,祁念一要破的「邪祟」,並不是自己,而是這素來有懸壺濟世之名的蒼朮谷。

  祁念一平靜抬眸:「如此,大師還要阻我嗎?」

  善能臉上有些遲疑,猶豫片刻後,讓開了路。

  那頭,明洛完成任務一般收起筆,和楚斯年戰成平手。

  他們腳下的護法大陣罡風不斷,罡風之後,又有雷霆震怒。

  祁念一冷然扯了扯唇角:「谷主,還敢用這雷霆?」

  她目光盡頭,蒼朮谷谷主雲一灃終於現身。

  他指尖殘留著傳音符燃燒後留下的餘燼,同一時間,仙盟乃至蒼朮谷周圍的幾個宗門,已經收到了蒼朮谷傳來的求救符,正在飛快趕來。

  與此同時,蕭瑤游拿著羅盤,乘著金鵬,已經趕往後山禁地,順著羅盤指針的方向,確定了慕晚的方向。

  而另一個身影也趁亂上了後山禁地。

  雲一灃在護法大陣之外,冷聲說:「青天白日之下,祁劍主強勢闖我蒼朮谷,所為何事?」

  祁念一慢條斯理道:「來砸個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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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來救你

  雲一灃冷笑一聲:「祁劍主要砸了我蒼朮谷?」

  「我蒼朮谷一門皆醫修,確實戰力遜色,但能在大陸安身立命數百年,也不是全無倚仗,只能任由你一個小兒肆意蹂躪的。」

  雲一灃義正詞嚴道:「方才我已經上報仙盟,懇請仙盟和周邊宗門前來救援,祁劍主,若不想讓滄寰和南境跟你一同聲名掃地,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退出蒼朮谷,一切都還好說。」

  他說著,掌中控制著蒼朮谷護法大陣的陣盤變化了下,整個陣法內充斥著凜寒之氣,森冷的寒氣一吋寸瀰漫上祁念一的皮膚,她和楚斯年很快就被一層薄薄的冰霜包裹。

  祁念一:「我若不想跟你好說呢?」

  雲一灃陣盤從他掌中浮起,他冷聲道:「那就休怪我無——」

  話說到一半,護法大陣中的力量卻開始慢慢消彌了。

  雲一灃愕然看著自己掌中的陣盤光亮褪去:「怎麼回事!」

  祁念一笑了下:「看來雲谷主,也並非自己想像的那麼得人心。」

  雲一灃猝然回頭,看向後山禁地。

  護山大陣的壓陣核心在那裡。

  知道這個的,只有當年門派大比時,被他點為少谷主候選人的那幾個。

  ……

  後山禁地,傅崇山趁亂上了山,十分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壓陣核心所在。

  闖谷那個人的話他聽見了,要找雲玨和慕晚。

  原來他們真的被抓回來了。

  他冒著極大的風險闖入壓陣核心中,弄亂了壓陣石,又將護法大陣的靈力源弄壞,確認護法大陣被關閉之後,迅速折返,向著一條小徑跑去。

  根據他的谷主的瞭解,如果那兩人被抓回來了,應該就被關在那裡。

  他腳步匆匆通過一條幽徑,走到了先前施群去取血肉的囚籠之前。

  看到這方囚籠時,傅崇山眼神暗了一瞬。

  然後他繞過了囚籠,兩指併攏注入靈力,向著某個方向,凌空一指。

  而後,囚籠背後這一片看似靜謐的山景突然從中裂開,像碎裂的畫布,從背後顯示出了真容。

  在那背後,傅崇山看到了被縛仙索牢牢困住的雲玨。

  相比慕晚,雲玨倒是沒受什麼外傷,只是被縛仙索纏住四肢,吊了起來。

  但這也並不代表他安然無恙。

  置身林間,雲玨就像蜘蛛網中的一個小蟲子,毫無反抗能力。

  傅崇山輕嘆一聲,邁步入內。

  若不是谷主曾經真心想讓他當這少谷主,他也不會知道這些。

  那層用來偽裝的陣法,就像被石子驚動的水面,一陣微漾後,徹底消散了。

  雲玨被吊在空中很多天了,這些天他滴水未進,只能被困在這空無一人的地方,偶爾有人進來,都是雲一灃的盤問。

  這次聽到動靜時,他又以為是雲一灃。

  他聲音沙啞,慘然道:「師尊,無論您問多少次都是一樣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傅崇山隨口反問了句,而後皺眉看著這縛仙索。

  這是最頂尖的靈器,除了施術者本人,沒有任何東西能割開這縛仙索。

  「倒是有些麻煩了,不知你的朋友們還能拖谷主多久。」傅崇山思索道。

  雲玨倉促抬頭,難以置通道:「師兄?」

  傅崇山頭也不抬,研究著雲玨身上的縛仙索:「是我很奇怪?」

  「谷主果然把你關在這裡。」

  這裡名為後山禁地,實際上不遠處就是谷主的私人住處。

  谷主僅雲玨一個親傳弟子,雲玨入門時才兩歲多,連路都走不穩,是谷主一手帶大的。

  這裡是雲玨兒時的學堂。

  雲玨痛苦道:「師兄你來幹什麼?帶忘憂出逃是我和師妹兩個人做的,你本就因為自請辭去少谷主一職而被師尊冷待,如今你還——」

  傅崇山淡聲道:「我還沒說你,你什麼時候能不這麼一根筋,我不過外出遊歷一段時間,你竟然直接帶著忘憂跑了。我告訴過你谷主在忘憂體內嵌了一枚定位符,你是生怕谷主找不到你嗎?為何不先取出定位符再走?」

  雲玨露出一個慘淡的笑:「我試了,取不出來的。」

  「那枚定位符,在忘憂的心臟裡,我不知道谷主如何將其植入的,但一旦取出,忘憂就活不了了。」

  傅崇山的表情也沉了下來。

  後山禁地,相距不遠的地方。

  蕭瑤游跟著羅盤,終於找到了慕晚所在的那件密室。

  她看著被好幾重陣法牢牢封鎖的地牢入口,低聲咒罵道:「什麼蒼朮谷谷主,乾脆叫你縮頭老烏龜好了,到處都是防禦陣,一層套一層,這得做賊心虛成什麼樣才會做這種事。」

  她閉目細聽,似乎從密室中聽見了潺潺水聲,亦有水腥氣傳來。

  蕭瑤游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揉了揉肩頭金鵬的羽翅,手指翻轉變化間,萬靈朝功法已出。

  沒有片刻猶豫,她直接用出了萬靈朝功法中消耗最大的一招——融魂。

  霎時間,金鵬展翅,背後浮現出巨大的金色虛影,以法相真身的姿態撞入蕭瑤游體內。

  她皮膚上呈現出和金鵬相同顏色的紋路,雙臂背後生出一雙鋼針般的羽翅,然後咬牙看著密室的大門,凝聚起全部的靈力匯聚於身體,狠狠撞了過去。

  伴隨著右肩一陣劇痛,密室的大門終於碎裂。

  蕭瑤游顧不上吃痛,看見了以扭曲的姿態被關在荊棘囚籠中的慕晚。

  水牢的水線已經沒過她的口鼻,她在水中垂著頭,意識不清,生死不明。

  蕭瑤游背後雙翅一振,一記翅刀割斷了困住慕晚的荊棘囚籠,迅速將她從水中拖了出來。

  好在,慕晚只是短暫的失去意識。

  元嬰境修行者,能在水中屏息的時間並不短,蕭瑤游拍了幾下她的臉,慕晚就清醒了過來。

  看到她的一瞬間,慕晚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你怎麼會找到這裡……」她含糊不清地說,又咳了幾下,才把嗆著的水吐出來。

  混沌間,慕晚來不及思索太多,為什麼蕭瑤游會出現在這裡這種事情。

  被刺骨的涼水一激,荊棘囚籠已毀,迷心散的藥效也漸漸褪去,她艱難地支撐起身體:「師兄,去救師兄。」

  蕭瑤游無奈道:「好好好,但你能不能先關心下自己。」

  她摻著慕晚,踉踉蹌蹌地從密室走出去,向著慕晚所指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禁地時,慕晚才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谷中出什麼事了?」

  沒待蕭瑤游回答,她們已經走到了那個巨大的囚籠前。

  蕭瑤游看見這個,一時間被震撼地說不出來話。

  「還好雲一灃不是用這東西關的你,不然我還真把你救不出來。」

  慕晚神色複雜地瞥了那個囚籠一眼:「在他眼裡,我還不配用這個。」

  往後走了沒幾步,她們倆都頓住了。

  被傅崇山打開的陣法之後,被縛仙索吊在空中的雲玨格外醒目。

  雲玨也看見了她們,驚訝道:「師妹,師尊肯放你出來了?蕭道友怎麼也在。」

  蕭瑤游無語道:「你是不是被關太久了腦子不好使。」

  「你們谷主是寧願殺了慕晚,也不會放過她的好嗎。」

  慕晚迅速判斷了狀況,縛仙索的四端繫在四根參天巨樹上,這種樹刀槍不入,根本無法斬斷。

  「縛仙索和寒鴉寶樹我們都無法斬斷,但不能再耽誤了,必須趕快帶師兄走。」

  蕭瑤游無奈道:「那要怎麼辦?」

  慕晚臉色蒼白,目光冷沉,思索片刻後,果斷道:「把樹連根拔起!」

  傅崇山和蕭瑤游都被她這大膽的想法驚到了。

  慕晚咳了幾聲,這才意識到她的刀早在被抓的時候就被奪走了,此時她根本無兵刃可用。

  蕭瑤游看看在場幾個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醫修,一個剛從生死線上掙扎出來的慕晚。

  頓時覺得沉重的主攻擔子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蕭瑤游覺得,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思念過祁念一。

  楚斯年也行。

  來個打手吧!

  蕭瑤游沉沉嘆了口氣,認命地騰空而起,身後雙翼化為鍘刀,猛地向地面劈去。

  山間樹影一陣搖晃。

  雲玨啞聲道:「今天,谷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蕭瑤游挖樹挖到一半,突然抬頭,一臉認真地對在場三個雖然心都不在但身依然還在蒼朮谷的蒼朮谷弟子說:

  「其實我也在懷疑,你們蒼朮谷,今天究竟還能不能保得住。」

  此時,谷中。

  護法大陣的消失給了祁念一極大的發揮空間。

  她此行完完全全秉持了一個原則——砸。

  非白站在她身後,屬於他的靈力和劍意也一道灌入那黑白二色的巨劍之中。

  「轟——」

  黑白劍影再次落下。

  先前,蒼朮谷剩餘的弟子們試圖聯手反抗,但一群醫修被祁念一一劍拍暈過去,不省人事。

  徒留雲一灃保持著清醒。

  雲一灃被她幾道劍氣困在原地,不得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百年心血在這個女修身上毀於一旦。

  再一劍,落在蒼朮谷西方的險峻崖壁上,在那山體之上留下深入骨髓的劍痕。

  雲一灃雙目幾欲滴血。

  他掙扎著怒吼道:「你這等枉顧道義和天命的人,一定會遭報應的!」

  祁念一聞言,動作竟停了下來,緩緩回頭。

  那雙無情的金色眼眸眨了下,露出一個沒甚笑意的微笑,而後抬手,狠狠一劍,正落在雲一灃身前,將他身側的地表都斬裂,他在開裂的地面,卻又不能動彈,艱難維持著身型。

  祁念一漠然道:「你……跟我講道義和天命?」

  她靠近幾步,冷聲道:「天命,我違背得多了,也不多這一次。」

  「至於道義。」祁念一一字一句道,「你沒資格跟我講。」

  她用這雙眼睛的神通力,看見了施群內心隱瞞的,蒼朮谷的秘密。

  神藥忘憂,原來是如此忘憂。

  祁念一扯了扯嘴角:「我看雲谷主似乎很閒,不如我們來聊一聊,忘憂的事情?」

  雲一灃面色冷極:「原來祁劍主廢了這麼大功夫,是為了求藥?」

  祁念一嗤笑一聲,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反手又是一劍。

  這一劍很輕,直接削掉了雲一灃的髮冠,他頓時披頭散髮,毫無形象可言了。

  不遠處,明洛收起寒蟬筆,面無表情地站在旁邊袖手旁觀,仍是冷漠地沒有半點反應。

  怒目金剛似的善能大師無奈搖頭,轉頭問非白:「雲野大師,當真要縱容祁劍主如此行事?」

  沒想到,非白正含笑看著祁念一,眼神柔和如春山溫風。

  非白聞言,笑了下:「她這樣,不是很好嗎?」

  善能無言以對。

  他看著前方衝天的劍氣,和在她劍下一吋寸被毀掉的蒼朮谷,不知道究竟好在哪裡。

  善能嘆息道:「雲野大師,這是助紂為虐了。」

  非白卻道:「無妨,我甘之如飴。」

  此時,玉笙寒已經帶著仙盟的人趕到蒼朮谷,卻發現蒼朮谷四面都環繞著一種怪異的陣法,他們短時間內還無法解開。

  而唯一的陸路又山石密佈,將通道堵了個正著,根本無法進去。

  跟來湊熱鬧的玉重錦看了一圈,騰空而起,拔劍直上。

  「兄長,我來試試。」

  浩然劍燦然出鞘,徑直斬在了蒼朮谷上空的陣法上。

  引起一陣天搖地動。

  非白似有所感地抬頭望了一眼。

  正在此時,蕭瑤游帶著被救出來的慕晚和雲玨,以及不知為何會幫他們的傅崇山從後山下來,正看到祁念一一記黑白巨劍將他們前方的路途斬裂。

  整個蒼朮谷一片狼藉。

  蕭瑤游:「……你看清楚啊!」

  祁念一回身,看見雲玨身上摻著縛仙索,身後拖著四根巨大的樹這種怪異造型時,表情詭異了一瞬。

  慕晚卻愣了。

  良久後,她沙啞著聲音,嘆息道:「你來做什麼啊。」

  她將底牌交給祁念一,是為了在她身死之後,還有人能知道這個真相。

  為了不連累到她,甚至對雲一灃稱她託付的人其實是劍尊。

  沒想到,祁念一抬頭,衝她笑了下。

  兩人之間隔著地表深邃的裂痕,以及瀰散的塵煙。

  祁念一笑著說:「我來救你啊。」

  一如無望海那日,慕晚對她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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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五章 為何不走

  慕晚眼波微漾,她怔然望著前方,良久,竟說不出任何話來。

  帶著兩個人就敢闖蒼朮谷這中事情,可能全天下也沒幾個人能做出來了。

  她原本想說,何必冒著生命危險前來,萬一不敵,在此折戟?

  她還想說,明明暗中潛入蒼朮谷的方式有那麼多,為什麼偏偏選擇了最招搖風險最大的一中。

  但此時,聽見祁念一那句話時,慕晚什麼也說不出。

  她放眼望去,雲一灃被劍氣所制,不能動彈。

  蒼朮谷的地表被劍光劈得四分五裂,屋舍傾塌,四處都是倒下的人。

  但以慕晚多年的醫道修為,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都沒有死,甚至都沒有受太重的傷,只是暈了過去而已。

  祁念一沖她笑了下,在雲一灃驚怒至極的眼神中,再次提劍,飛身入青雲。

  她眼眸中再次出現金色的光澤,準確地找到了在施群的腦海中看到的那個囚籠的方向。

  黑白巨劍消耗甚大,每用一次都會把她體內的靈力完全抽空,如此循環往復之下,紫府已經隱隱感覺到一絲抽痛。

  目光盡頭,隱約有鋼盔一般的囚籠陰影出現。

  她平靜地閉上眼,劍下流光飛逝,如星落雨。

  一記毫無保留的斬月飛馳而出,正中那個鋼鐵囚籠。

  被數不清的陣法封存起來的鋼鐵囚籠,竟在這一劍之下,發出清脆的碎裂之聲。

  對於雲一灃而言,就像是希望破碎的聲音。

  被困在陣中的忘憂茫然抬頭。

  她身處的囚籠,原本八面緊閉,密不透風,根本連一絲光線都不會投進來。

  她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環境中生活了數百年,也不知道陽光是什麼東西。

  忘憂的四肢都被銬上了封印著符紙的鎖鏈,被囚於陣中,卻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突然裂出蜘蛛網似的斑紋,有一絲光亮從裂痕中探了進來,正巧落在她的身上。

  她試探性地伸出手去,觸碰了下這無形的光芒。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卻覺得,這感覺讓她想要靠近。

  下一秒,鋼鐵囚籠化為齏粉。

  巨響嚇得忘憂顫了下,緊接著,她就被鋪天蓋地的光芒吸引了。

  她坐在陣法中央,抬頭嗅著空氣和陽光的味道,雖然看見一個人從空中緩緩下落,站在了她的面前。

  祁念一眉眼蘊著複雜的怒意,憤怒有跡可循,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看見忘憂的這一刻,她複雜的心緒從何而來。

  她簡單邁步,就走進了陣法之中。

  忘憂輕呼一聲:「為什麼你可以進來?」

  從前那麼多次,那些人來找她製藥時,都無法進入這個圈裡。

  祁念一沒有回答她的話,隨手挑了個劍花,神劍銳不可當的劍鋒就已經割斷了忘憂身上銬著的鎖鏈,鎖鏈上封印著的符紙隨之碎裂。

  非白跟了上來,將忘憂腳下的陣法解除。

  這下,再沒有別的東西可以鎖住忘憂了。

  但忘憂仍是坐在陣中,一動不動。

  她眼睛睜大了些,看著始終圍繞在自己身前的圈居然消失了,有些不解。

  祁念一站在她面前,在她身前落下一道陰影。

  兩人距離近了之後,心中同時生出一中奇異的感受。

  祁念一聽見自己心臟狂熱跳動的聲音,忘憂有些不適地摀住自己額頭上的雙角,低喃道:「你是誰?」

  祁念一沉默片刻,微微躬身,對忘憂伸出手,輕聲說:「跟我來。」

  忘憂迷茫地看著眼前的人,試探著伸出手,放到了祁念一的掌心,被她牽引著站起來,一步步向外走去。

  每走幾步,忘憂就回頭看一眼。

  但那裡已經沒有了她熟悉的鋼鐵牢籠和陣法圈,銬著她的四條鏈子被斬斷,掉在地上。

  她有些猶豫。

  祁念一像是知道了她內心所想一般,頭也不回道:「別看了。」

  她壓根沒有問忘憂,為什麼束縛你的所有囚籠皆被斬去,卻仍然待在原地,不願離開。

  她心裡清楚,被蒼朮谷當成物品一樣關了數百年的忘憂,內心根本就沒有離開的概念。

  忘憂被祁念一半是牽著半是拽著帶到了谷中,此時的蒼朮谷,已是一片狼藉。

  忘憂看到雲玨和慕晚時,露出一個困惑的眼神。

  這兩個人,她好像有一點印象,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慕晚低聲對祁念一說:「她被抓回來後,谷主應該用藥抹去了她的那段記憶。」

  並不是為了抹去忘憂對慕晚雲玨兩人的印象。

  而是為了抹去,忘憂對於陽光、雨露、青草和泥土、小動物柔軟的毛髮,對於一切外面那個鮮活世界的記憶。

  只有從未見過自由的人,才能心甘情願被困在樊籠之中,不會反抗,不會悲傷,不會想要逃離。

  此時,谷中清醒著的人,除了祁念一他們幾人,就只有雲一灃、善能大師和明洛。

  善能大師看著被祁念一牽下山的額生雙角的女孩,眉頭微動。

  雲一灃的表情已經由驚怒,變成了麻木。

  他被困劍陣之中,只要稍微動一下,劍氣就會割開他的身體,令他痛不欲生。

  祁念一平日很少下這樣的重手。

  似乎感受到了祁念一格外跌宕的心情,忘憂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躲到了慕晚身後。

  蕭瑤游低聲道:「你今日怎麼回事,從入谷時就有些不正常。」

  他們從滄寰出發時還不是這樣。

  祁念一複雜地看了忘憂一眼,沒有說話。

  非白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走到她身前,直直望入她的眼,鄭重道:「念一,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你親手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祁念一看著非白,無奈勾了勾唇角。

  他好像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她看著忘憂,就像看到了未來的自己。

  那本書中,玉華清對她的安排,不正是自她幼時,就將她像個貨物似的養起來,不教導她知世情明事情,不讓她接觸到這個世界的一切,讓她變成一張白紙,在需要的時候,心甘情願去赴死。

  就像蒼朮谷養著忘憂一樣。

  所以她看到忘憂時,除了憤怒、悲哀,還有慶幸。

  慶幸自己,已經逃離了命運洪流的裹挾。

  就在祁念一心情起伏不定時,她突然感覺到已經在她的紫府中躺平了很久的那本天命書,又動了下。

  那根從出現至今,她都無法使用的金筆,突然動了下,在天命書空白的扉頁上,留下一滴顯眼的墨跡。

  變化僅一瞬間,而後立刻又還原到了最開始的模樣。

  祁念一心下一驚,但此情此景,容不得她細看,她只能暫且按捺下去。

  雲一灃的表情已經由驚怒,變成了麻木。

  他看向被暴露在人前的忘憂,神情一片灰白。

  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毀掉他一切經營的魔鬼,囂張地走到了他面前,高聲道:「雲谷主,現在你還不願承認,你蒼朮谷所謂的忘憂神藥,究竟是什麼嗎?」

  忘憂聽到自己的名字,怯怯地從慕晚背後探出頭。

  被這麼多人同時注視,讓她有些不安。

  雲一灃閉上眼睛,嘶聲道:「但這一切,又關你何事呢。」

  正在此刻,蒼朮谷上空,非白布下的陣法被當空一劍劈裂開。

  眾人同時抬頭,都被那強烈的劍光閃了眼睛。

  祁念一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這劍意,是玉重錦。

  正說著,伴隨著蕭瑟煙雨浩蕩長風,玉重錦的身影逆著陽光落在了祁念一身邊。

  他盯著祁念一,驚訝道:「竟然真的是你。」

  與此同時,接到雲一灃求救符的仙盟眾人隨之而至。

  為首之人,是玉笙寒。

  ……

  幾個時辰前,仙盟接到了從蒼朮谷發來的紅色傳音符。

  這中顏色的傳音符從來都只有一個用處——求救。

  收到求救符的人沒有任何猶豫,立即將此事匯報給了玉笙寒。

  玉笙寒細看求救符中的內容,眉頭就擰了起來,眼神甚至有些不可思議。

  那求救符中赫然寫著——滄寰祁念一闖入蒼朮谷,重傷谷中所有弟子,肆意打砸,蒼朮谷數百年基業空有毀滅之憂,望仙盟施以援手,前來懲奸除惡,還以公道。

  這求救符上的每一個字,玉笙寒都認識,但放在一起,他就不是太懂了。

  她……一人闖入蒼朮谷,把蒼朮谷給砸了?

  看到這樣荒唐的東西,哪怕淡漠如玉笙寒,臉上也忍不住一陣迷惑。

  但蒼朮谷全門醫修,於修真界有著重要意義,不能不顧。

  玉笙寒清點了人手,向著蒼朮谷的方向而去,臨出發前,遇到了玉重錦。

  聽聞如此詭異的事蹟,玉重錦堅持一定要跟來。

  倒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看看祁念一孤身一人砸了整個蒼朮谷,是怎樣的颯爽英姿。

  卻沒料到,他們一群人都被困在了蒼朮谷上空的結界之外,不得而入。

  他們在外面困了一會兒,用了很多中方式,都沒能解開這個結界。

  玉重錦最後不服輸地試了一劍,卻沒想到,這時結界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仙盟眾人以為結界是被他斬碎的。

  其實不然。

  這結界,分明是自己消失的。

  ……

  不得不說,仙盟進來的很是時候。

  如果早幾分鐘,雲一灃一定會拿他們當救命恩人。

  但偏偏是在他的秘密被發現,即將戳穿的前一刻。

  雲一灃雙唇顫抖著,對祁念一道:「這一切,你早就算好了?」

  她如此蠻橫地入谷,他勢必會向仙盟求援。

  用陣法阻攔仙盟眾人進入的時機,再在關鍵時刻把他們放進來。

  現在仙盟的這群人,已經不是他期待的救援之人。

  反而成為了他纍纍罪行的見證者。

  祁念一緩緩笑了起來:「雲谷主問這關我何事,說來,確實也不關我事。」

  她將劍搭在雲一灃的頸間,慢條斯理道:「但不巧,我這人,就愛管點閒事。」

  慕晚看著祁念一的背影,這時才意識到,為何她分明有那麼多解決問題的方式可以選,卻非要走這風險最大的一條路。

  因為無論是暗中入谷,還是找人求援,都不夠痛快。

  因為這樣,將她的劍鋒如巴掌一樣狠狠地甩在雲一灃的臉上。

  才夠痛快,夠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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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六章 罪無可赦

  祁念一金色眼瞳再次亮起微光,神通力之下,無人能抵抗她的問話。

  她輕聲說:「雲谷主,你可曾告訴過你的病人,你蒼朮谷世代相傳的至寶——靈藥忘憂,其實是由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剜肉取血而來。」

  此言一出,震驚眾人。

  玉笙寒擰起眉頭:「怎麼回事?」

  他來得倉促,仙盟眾人最初還震驚於有人砸了蒼朮谷,卻沒想到,入內之後,聽到的全是關於靈藥忘憂的事情。

  蒼朮谷的靈藥忘憂,千金難得,尋常人就算是獻上全部身家,也難以換來一盞。

  能用得起這靈藥忘憂的,無不是修真界叫得出名號的大人物。

  久而久之,蒼朮谷這一味藥,被傳得神乎其神。

  從遠處緩緩走來的天澤山人,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中還沒來得及飲下的靈藥,看向躲在慕晚身後,那個明顯受驚的小姑娘。

  大勢已去,雲一灃索性放棄了掙扎,冷笑道:「的確如此,但那又如何。」

  他狠厲道:「我蒼朮谷建谷數百年,以懸壺濟世為己任,治病救人無數,你難道要因這一件事,就抹消我數百年來的功績?」

  「再說了。」雲一灃冷笑道,「她死了嗎?」

  「我是取過她的血,剜過她的肉,但諸位看她的樣子,她是個人類嗎?」

  雲一灃指著忘憂,聲嘶力竭道:「你們見過形貌如此怪異的人類嗎!?」

  他激動得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高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試問諸位修行數載,手中染過多少血,殺過多少妖,斬過多少凶獸?」

  「大家都是手染鮮血之人,何必以如此眼光看我,你我又何嘗不是做過同樣的事情。」

  雲一灃勾起唇角,囂張道:「反觀我,用一個異族的血和肉,救了不知多少人類同胞,他們應該感激我才是!」

  「在谷中為藥,是她心甘情願的,我從未逼迫於她,走進囚籠和陣法,亦是她自己所為。」

  他說著,眼神掙扎而瘋狂地看向忘憂,誘哄道:

  「忘憂,告訴大家,你是自願的,對嗎?」

  在場眾人,忘憂只識得雲一灃一人,她猶豫著,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慕晚擋在她身前,神色凜然:「不過都是你脫罪的藉口罷了。」

  「忘憂不知世事時就被你養在谷中,從她有意識開始,你就告訴她,她就是藥。你從未告訴過她,她是一個人,她又怎會有所謂的自願之說,她根本就不知道自願為何物!」

  慕晚緊盯著雲一灃,狠狠道:「你若不心虛,又為何要抹去她被我和師兄帶離蒼朮谷的記憶,你為何不敢讓她記得那些。」

  離谷那幾日,忘憂見過了山川草木,萬物生靈。

  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風,什麼是雨,什麼叫生命活著的感覺。

  已見世界之大,才會心嚮往之,才會不甘心被囚樊籠裡。

  雲一灃冷聲道:「你二人帶谷中至寶逃離,我又為何不能對你們施以懲戒?」

  慕晚沒有理會他的狡辯,沉聲道:「因為她反抗了,所以你慌了,對吧。」

  「從來都是對你言聽計從的忘憂,在你追上我們將她奪回去的時候,第一次反抗你,讓你覺得,她不再受控了,所以你才會抹去她的記憶,讓她再次回到囚籠中,繼續無知無覺地當你的藥。」

  慕晚悲哀道:「對這樣一個人,你問她是否是自願,這個問題對她來說,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善能大師深深嘆息,念了句佛號。

  雲一灃嗤笑一聲:「她生來特異,只不過是正好被我發現了而已,若當年遇到她的不是我,也會有旁人,也會有旁人對她做同樣的事情。」

  他譏笑道:「你們難道真的覺得,她這樣的東西,和我們是一樣的人?」

  眾人看向那個忘憂額頭上的雙角,和她天真懵懂全然不知世事的模樣,一時沉默無言。

  祁念一平靜地抬眸,卻道:「她為何不是?」

  「在你心裡,人類,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她有著和我們一樣的身體,身體裡流淌著同樣的紅色血液,被剜肉時會痛,她像人類一樣會對萬事萬物報以好奇之心,她有感情,有靈魂,她為何不是一個真正的人?」

  祁念一俯身,逼得雲一灃向後仰去。

  「她擁有的這一切,不都是被你奪走的嗎?」她一字一句,鄭重道:「你給她真正成為一個人的機會了嗎?」

  「雲一灃,你怎麼不問問大家,你這樣的東西,算不算是真正的人?」

  祁念一嗤笑一聲:「你配為人嗎?」

  雲一灃一時啞口,求助似的看向四週,卻發現無論是天澤山人還是善能大師,都避開了他的視線。

  玉重錦聽完這番話,抬頭對玉笙寒道:「兄長,他若要死,能讓我動手嗎?」

  玉笙寒面沉如水,他身後帶了十幾個仙盟之人,聽完這番真相,無不是面露驚駭。

  他們可以預見,靈藥忘憂的真相若洩露出去,一定會在全大陸引起軒然大波。

  無論是服用過忘憂藥的人,還是正在求藥的人,都會因此事而捲入一場風波之中。

  此事,最關鍵的並不在於真相,而在於真相被公之於眾之後的事情。

  玉笙寒默默看向祁念一,沉沉嘆了口氣。

  之後要怎麼做,你想好了嗎?

  他此時的神情,卻被雲一灃認作是可以對他網開一面的機會。

  雲一灃激動道:「少盟主,我和盟主交情頗深,蒼朮谷亦是仙盟最堅定的支持者,今日之事已然明了,這個女修囂張跋扈,為救慕晚和雲玨兩個叛徒,帶著人闖我山谷,砸我山門,搶走了谷中秘寶,逃之夭夭,勢要挑起仙盟和滄寰之間的鬥爭。」

  此時此刻,雲一灃醜陋的形態顯露無疑。

  「少盟主,道理從無絕對,仙盟多年來主掌大陸修行者,為我等制定規則,少盟主即在此,又怎輪得到她給我定罪?」

  雲一灃說著,壓低了聲音,對玉笙寒道:「今日我若能逃出生天,他日我同盟主的交易,我再讓三成,還望少盟主三思。」

  聽到盟主兩個字,玉笙寒眉峰微揚:「所以,雲谷主是覺得,在場之中,只有我才有資格判斷,你究竟是否有罪了?」

  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些鬆動,雲一灃心慢慢放了下來:「少盟主,在下正是此意。」

  所有人都同時看向玉笙寒。

  玉笙寒從雲一灃身邊退開幾步,垂眸深思起來,像是真的在猶豫,雲一灃是否有罪,該如何處置。

  這時,有個從出現就保持安靜至今的人,突然開口說話。

  雲玨身後拖著四根沉重的巨樹,看著樣子有些可笑,行動也非常艱難。

  所以他只是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悲傷地看著雲一灃。

  雲玨低聲道:「師尊……原來你內心深處,是這樣想的嗎?」

  雲一灃僵住了,終於回頭看向雲玨,這個他始終不願承認背叛了自己的親傳弟子。

  雲玨眼眶通紅,顫抖著說:「但小時候,您不是這樣教我的。」

  「您說,為醫者,當不論貧富貴賤,無論出身高低,無關修為種族,凡有靈者,皆可醫。」

  眼淚從雲玨臉上慢慢滑落,他神色透著道心受損的蒼白,痛苦道:「這麼多年,我一直將您的這句話奉為治理,身體力行。原來,您只不過是隨口敷衍嗎?」

  修行者,最艱難莫過於,他堅持的道,在傳道授業於他的師尊眼中,根本就是個笑話。

  雲一灃看著這個自己曾經報以厚望,卻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弟子,漠然道:「或許是吧。」

  他也沒能想到,自己在醫書上看到後,隨意提起的一句話,竟被雲玨奉為一生信條,讓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又或者說,他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醫者,能做到那句話。

  玉笙寒終於抬頭。

  雲一灃心中燃起希望,期待地等著他放了自己。

  玉笙寒眼睛極其緩慢地眨了下,還沒說話,氣氛卻已經緊張了起來。

  祁念一大拇指一推,神劍出鞘。

  她身側,慕晚將忘憂保護在身後,蕭瑤游和楚斯年已然進入備戰狀態。

  非白從劍中現身,降下可怖的靈壓。

  玉重錦就站在祁念一身邊,他輕聲道:「不用這麼緊張,我兄長不是那種人。」

  他似乎十分篤定,玉笙寒會做出的選擇。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玉笙寒緩緩道:「雲谷主既然將決定權交給在下,那在下自是不能辜負。」

  「前因後果我已知曉。」玉笙寒看著雲一灃的眼睛,說道,「我認為,谷主……實在罪無可赦。」

  他抬手輕輕一點:「把他拿下,押回仙盟受審。」

  雲一灃眼底的希望徹底消失。

  他仰天大笑:「諸位都是正直高義的君子,是我,枉做小人!」

  他眼神逐漸瘋狂,啞聲道:「蒼朮谷,有我數百年經營的心血,你們以為,當真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祁念一敏銳地感受到一絲不對勁,立刻道:「他要自爆!」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化神境修士的自爆,他們在南華論道已經體會過一次。

  但今天可不會有一個迷路前來救場的劍尊。

  非白的靈體融入劍中,他們兩人的修為相疊,祁念一的靈力開始暴漲。

  她守在最後,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帶著在場眾人逃離自爆中心。

  慕晚和傅崇山抬起行動不便的雲玨,蕭瑤游羽翅一振,將忘憂攔腰抱起。

  善能大師和祁念一將所有昏睡倒地不起的蒼朮谷弟子往外拖,但根本來不及,化神境修士自爆的威力,足以將整個蒼朮谷完全毀掉。

  「這樣不行。」祁念一厲聲道,「請各位助我!」

  楚斯年立刻明白了她要做什麼,站在她左側,劍光抖出寒芒,瞬間和她結成劍陣。

  玉重錦隨之加入,非白的虛影在三人身後浮現,驚天的劍氣組成一道屏障,將所有人牢牢地護在身後。

  雲一灃淒厲嘶吼道:「你們毀了我在意的東西,就別想活著出去!」

  言罷,引爆了紫府,毀滅式的靈力衝破祁念一制住他的劍氣,瘋狂地在上空瀰漫,引得整個中洲都為之震顫。

  如此威勢之下,三人結成的劍陣如同薄紙,輕易就被撕碎。

  隨之而來的,是善能大師洪鐘一般的三聲怒吼,他以聲為盾,將誓要毀滅一切的力量阻攔一瞬。

  趁此機會,三個劍修立刻拔劍而起,沒有片刻猶豫,最強的劍盡數展出。

  斬月、同銷萬古愁、一蓑煙雨任平生。

  三劍齊出,同時斬向鋪天蓋地的靈力汪洋。

  明洛寒蟬筆輕點,飛快地在眾人身前畫出數道護盾;玉笙寒一招吹夢東風,將向他們襲來的靈力攪亂。

  飛在空中的蕭瑤游被他狂躁的靈力擊中,臉色蒼白一瞬,從空中狠狠跌落時,也不忘抓住忘憂。

  卻沒想到,忘憂眼神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竟然鬆開了抓住她的手,向著風暴正中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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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七章 廢墟之後

  忘憂只是沖蕭瑤游輕輕笑了下:「帶著我你來不及飛出去的。」

  她看向地面,那裡橫躺著很多人,都是需要救治的人。

  又看了一眼她正要墜落的方向。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直覺讓她不要靠近。

  忘憂輕輕閉上眼,徹底跌落下去。

  「忘憂!」蕭瑤游疾呼一聲,正想飛下去將她抓住,就被緊隨而來的靈壓風暴掀了出去。

  看見這一幕,眾人都驚了。

  如此情形之下,幾乎沒有人反應過來,只一眨眼,他們就看見祁念一衝了出去。

  她幾乎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拿出了照孤光,柔軟的劍鋒像白練一樣飛馳而出,纏住了忘憂的腰身。

  雲一灃磅礡的靈力颶風一般狠狠刮在她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吸力,瞬間將祁念一也拉入了風暴場。

  就在此刻,慕晚和楚斯年也迅速衝了進去。

  玉笙寒臉色難看到了極致,一咬牙,也隨之進入了風暴中心。

  所有人都被這變故驚呆了。

  玉重錦疾聲道:「哥——」

  仙盟的人陣腳大亂:「少盟主,快回來!」

  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雲一灃身上積壓許久的毀滅式的靈壓瞬間爆發開。

  祁念一在風暴中心,接住了忘憂。

  非白的虛影瞬時融入她體內,兩人身影交疊,靈力相加,讓人能感覺到祁念一的力量在飛快的上漲。

  忘憂被她帶起,兩人雙手緊握,額頭相抵,出自本源的力量迅速交匯到一起。

  在她們兩人力量交匯的剎那,從風暴中心散發出另外一股神聖而磅礡的威壓,將他們包裹住。

  與此同時,大陸的另一頭,在佛國和魔域的交匯處,大陸著名的三不管地帶,出現一陣驚人的異動。

  這裡的人們紛紛抬頭望去,發現原先的萬里晴空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密佈的陰雲。

  在陰雲之後,有似乎有山影樹海閃過,被巍峨的山影樹海拱衛起來的,似乎是一座城。

  此處的人們驚駭道:「雲、雲中,出現了一座城!」

  而這頭,沖天的靈力風暴在蒼朮谷上空,經久不散。

  此時,幾乎全大陸都聽到了這樣的聲響。

  毀滅式的靈力風暴從蒼朮谷蔓延開,在四處激盪。

  蒼朮谷外的山和水,花鳥和草木幾乎瞬間變得枯黃死去,地面裂出醜陋的裂痕,瞬息之間,中洲所有人都感覺到地表在劇烈的震顫著,久久不能停息。

  無論是處在風暴正中的人們,還是努力遠離雲一灃的其他人,都在同一時刻,使出自己全部的力量,支撐起了靈力護障。

  原來,從芳草碧茵,山靈水秀的醫谷,淪為寸草不深的死地。

  真的只需要一瞬間。

  ……

  七天後,中洲西京城。

  西京城中最熱鬧的坊市裡,一間茶肆的二樓,說書客正搖著扇子,說的眉飛色舞。

  「祁劍主一人闖進一劍,闖進蒼朮谷,在她劍鋒之下,無人能有反抗之力,悉數敗退,她勢如破竹一路進軍,終於救出了她的兩位友人,同時,也獲悉了蒼朮谷中的一個驚天大秘密。」

  茶肆的三樓,幾人對面而坐,聽聞這說書客的描述時,都會心一笑。

  說書客停頓片刻:「至於是什麼秘密,我想各位已經知道了。」

  這幾日,蒼朮谷驚變早已傳遍大陸各個地方。

  作為大陸上久負盛名的醫谷,蒼朮谷一夕之間盡數覆滅,令人聞之震撼無比。

  這幾日,凡有修士聚集之處,街頭巷尾都對這件事情議論紛紛。

  靈藥忘憂實則是人類的血肉這一真相,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誰能想到,這一身清譽的蒼朮谷主雲一灃,竟有如此歹毒心腸,他以人為藥,隱瞞大陸數百年,用靈藥忘憂為蒼朮谷謀得無數利益,還口口聲聲稱自己無罪,最後辯無可辯之時,竟狠下心選擇自爆,讓蒼朮谷無數弟子和他同歸於盡。」

  有人問道:「後來呢?雲一灃可是見龍門修士,在他自爆那日,整個中洲都聽到了動靜,蒼朮谷只怕已經徹底毀了吧。」

  也有人感嘆道:「可惜了蒼朮谷數千弟子,難道都跟著雲一灃一同喪命了?」

  說書客微微一笑,摺扇一擺,又道:「且慢,諸位聽我細細道來。」

  他用那獨具韻味的強調,接著說道:「而蒼朮谷驚變,在雲一灃的自爆之下,才真正被推向高點。」

  「方才那位道友問,蒼朮谷眾弟子,是否死於雲一灃的自爆之下。」他故意買了個關子道,「諸位不放大膽猜測。」

  有人不耐煩地扔來一包靈石:「快說快說。」

  說書客接過靈石,笑了笑,嘆息道:「此事啊,還得說回那藥人忘憂。」

  說著,說書客的語氣鄭重起來,說道:

  「雲一灃自爆之時,只見那藥人目光決絕,頭也不回地向著自爆的方向衝過去,因為那裡還有著更多蒼朮谷無辜的弟子們。她飛撲上去,和那蒼朮谷主同歸於盡,用自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特殊能力,救活了在蒼朮谷中被波及的人們。」

  聽到這裡,不少人都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沒有太多人枉死。」

  「確實如少盟主說的一般,這雲一灃,當真罪孽深重。」

  但也有人突然問道:「那藥人呢?她救了那麼多蒼朮谷弟子,她自己如何了?」

  說書客意味深長地瞥了眼說話那人,搖頭晃腦道:「見龍門修士的自爆,如此毀天滅地的威勢之下,她捨棄自身,願救旁人,將自己置身危險之中。」

  說書客盯著問話那人的眼睛,說道:「那藥人,自是和雲一灃……同歸於盡了。」

  他說這話時,三樓雅間內,茶盞放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二樓之中,問忘憂狀況那人,悻悻笑了下:「可憐她一片純善之心,真是太可惜了。」

  乍一聽,這話似乎沒有什麼問題,但卻容不得人多想。

  細細品味片刻,就會讓人忍不住懷疑,他說的「可惜」,究竟是可惜忘憂的遭遇,還是可惜忘憂已死,世間再無靈藥。

  有人質疑道:「你這消息來源,靠譜嗎?聽聞那日仙盟少盟主也在現場,如今仙盟對此事還沒有正式定論,關於此事的真相,眾說紛紜的,你怎麼知曉的如此清楚。」

  說書客笑了笑,摺扇一抬,透過茶肆的窗戶指著對面一棟頗為風雅的小樓道:「這位道友,可知那是什麼地方?」

  對方一聽就不是西京城人士,對這裡不熟悉,茫然道:「這我哪知道。」

  那棟樓從外觀上看去,也就是平平無奇,有些風雅小趣。

  說書客摺扇一展,笑道:「逍遙月下,聽風不語。那裡,正是月下聽風樓。」

  「本人不才,是這樓中之人。」

  月下聽風樓的消息之靈通,舉世聞名。

  他自報家門,眾人便也再無懷疑。

  三樓雅間,祁念一揚眉道:「你手底下這人,唬人的功夫倒確實不錯。」

  除了說話有些誇張之外。

  雅間中,蕭瑤游驕傲道:「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麼的。」

  月下聽風樓,專事情報交易。

  無論是收集情報,還是散播情報,她手底下有著很大一批專精此道的人。

  慕晚垂眸,輕聲問道:「忘憂當時那樣做,是你事先交代好的嗎?」

  「在所有人面前做一場戲,讓仙盟的人親眼見證到她落入自爆中心點,再無半點生還的餘地。」

  慕晚看著祁念一的眼睛:「從此世間再無靈藥忘憂,也沒有藥人忘憂,如此,她就不會再繼續遭人忌憚了,這一切,都是你計畫好的嗎?」

  祁念一聞言,愣了一瞬,而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而後道:「慕大夫,沒想到我在你心裡,這麼神機妙算,百無一漏啊。」

  「雲一灃自爆事發突然,我又如何能料到。」

  慕晚靜看了她片刻,沒有再追問下去,轉而道:「過幾日就是你的龍門禮了,你為何還在西京城?」

  說到這個,祁念一靜了一會兒,才無奈道:「在這邊還有些事情,要見一個人。」

  蕭瑤游和慕晚都是貼心的人,見她不願再多說,也就沒有再問下去。

  她們之間,素來有這種默契。

  祁念一盯著杯中茶葉的殘渣,問道:「雲玨如何了?」

  慕晚搖了搖頭:「道心受損,不知何時才能補全。」

  他前半生尊敬的師尊,信奉的醫道,一夕之間全都淪為笑談。

  蕭瑤游嘆了聲:「道心受損,別無他法,只能靠他自己扛過來。」

  她又問道:「那蒼朮谷,現在如何?」

  慕晚低聲說:「如今是傅師兄在主導大局,有很多弟子都離谷,捨棄了蒼朮谷弟子的身份。

  他將沒有離開的那些,暫時送往青蓮劍派和滄寰安置,帶蒼朮谷重建的那一天,再帶弟子們回谷。」

  誰也沒想到,因為忘憂一事卸下少谷主一職的傅崇山,在蒼朮谷遭此大劫後,又重新挑起了這副擔子。

  說到這個,連慕晚都有些驚訝地看向祁念一,問道:「你……當真要一人獨資,重建蒼朮谷?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大一筆開銷?」

  蒼朮谷是醫谷,在中州耕耘數百年,有頂尖的靈藥田萬頃,僅谷中靈藥田,就千金難換,卻在那日的劫難之中,損毀殆盡。

  醫修的修行是出了名的貴,無論是用藥,推脈施針,都需要無數次的嘗試,所耗資源無數。

  現在大陸上,能養起一峰醫修的門派也在少數,更何況像蒼朮谷這樣,滿門皆醫修。

  要重建蒼朮谷,所耗人力物力,幾乎能榨乾一整個宗門。

  是以,事情已經過去了整整七日,中洲卻沒有任何一個宗門願意出門接受蒼朮谷這個爛攤子。

  甚至連蒼朮谷原先的弟子,都是去往東洲的滄寰和青蓮劍派安置的。

  不僅其他宗門,就連仙盟,也暫時還沒能作出決定。

  但這正合祁念一的意。

  「我確定要這麼做。」她沖慕晚笑了下,安慰道:「只要蒼朮谷的弟子還在,功法和傳承還在,那就一切好說。旁的重建,只需要有財力就夠。」

  祁念一望著窗外,那裡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入茶肆。

  她漫不經心道:「而我,真的很有錢。」

  蕭瑤游一臉羨慕中夾雜著嫌棄的表情。

  就見祁念一突然起身,說道:「我約的人到了,你們聊,我先走了。」

  她走出雅間幾步,又回頭強調道:「龍門禮給你們倆安排了親友的觀禮席位,不准遲到。」

  言罷,一頭高束的白髮被她藏入兜帽之中,揚長而去。

  ……

  祁念一來見的人是玉笙寒。

  幾日不見,他似乎雜事頗多,神色有些疲憊,但仍然保持著世家公子,仙盟少主的氣度。

  見她入內,就起身相迎,再貼心地為她斟好了茶,淡聲說:「你找我,有什麼事?」

  玉笙寒這個人,無論何時,身上都繚繞著一股清寂之氣,冷然中帶著幾分清貴氣。

  祁念一坐下,開門見山道:「關於你我同心契一事。」

  或許是因為知道同心契的存在,她面對著這個在原書之中給自己一劍穿心而過的仇人,也沒有先前那般厭惡,只是冷淡疏離和客套。

  對待一個絕無可能交好的陌路人的客套。

  聽到這三個字,玉笙寒眼波微動,他放在桌下的左手狠狠攥緊又鬆開,轉眼間,手心就已經冒了汗。

  祁念一淡聲說:「我師尊可以幫我們解除同心契。」

  玉笙寒臉上劃過一絲難以置信,哪怕是這樣的表情,在他臉上也是淡淡的,頓了一會兒,玉笙寒低聲道:「墨君同意,你也當真願意?」

  畢竟,同心契是她的保命符。

  祁念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平靜地看著他,那雙金色眼眸沒太多情緒,顯示著一種抽離的冷淡來。

  玉笙寒甚至荒唐地覺得自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憐憫。

  他最厭惡的憐憫之情。

  祁念一直言不諱道:「或許,在同心契定下的最初那幾年,它真的是我的救命符。那時玉華清對你確確實實有著父子之情,能為了你,放棄對我動手。」

  她毫不掩飾地戳破了玉笙寒全部的掩飾:「但之後呢?十年,二十年?」

  祁念一輕笑一聲:「甚至都用不了那麼久,在你弟弟出生的時候,你就已經知道,自己在玉華清的心中,是個棄子了,對嗎。」

  玉笙寒雙唇緊抿,一雙眼就像碎裂的玉石,無論如何都拼湊不起那些裂痕。

  祁念一垂眸說道:「玉華清確實狠,狠到在玉重錦出生沒多久,見識到了玉重錦驚人的天賦之後,就已經作出了選擇。他選擇放棄你這個長子,讓你當我的陪葬品,並且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來抹消對你的父子之情,直到如今,你在他眼中,早已經不值一提了。」

  玉笙寒狠狠地閉上眼,啞聲道:「你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就應該知道,我父親絕不會輕易放過你。」

  他深深看著祁念一:「從無望海到南華論道,再到南境神子,現在又掌握了蒼朮谷。」

  「你本就背靠滄寰和昱朝皇族,細細看來,如今你手中掌握的力量,簡直令人震撼,最可怕的是,還沒有任何人意識到這一點。」

  玉笙寒沉聲道:「我無意深究你究竟在下一盤怎樣的棋,但也知道,像你這樣的人,是注定不可能甘心受死的,那就一定會與我父親為敵。」

  祁念一斜覷他一眼:「你不願我同你父親為敵?」

  玉笙寒笑了笑,沒說話,但眼中細微的神情,已經將他的態度展露分明。

  父親都已經不把他當兒子了,他又何必強認這個父親。

  玉笙寒搖搖頭:「所以……我不懂,現在解除婚約,於你而言,究竟有何好處?」

  祁念一卻道:「我有時候想不通,玉重錦究竟是如何長大,才能在你們玉家這片土壤中,長成了那等率性風姿。」

  她輕嘆道:「玉笙寒,在你眼中,是不是一定要有眼前的好處,才能去做一件事。」

  玉笙寒一時怔然無言。

  祁念一索性道:「我不願這婚約再繼續下去,僅僅因為我不願和你玉家,再有半點瓜葛。」

  「再者,我早已起誓,此生盡數獻於劍道,我的劍,就是我的道侶。」

  從進屋到現在,祁念一第一次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可惜一閃而逝,她眉峰輕揚,說道:

  「我已擇道侶,心無旁騖,九死不悔,既如此,自然要將自己身上其他的牽絆掃清,才算對得起他。」

  神劍在她手中,看似森冷的骨劍,入手卻始終都是溫熱的。

  神劍閃了閃,發出溫暖的白光,似乎在回應她。

  玉笙寒看著她鄭重的表情,心中竟生出一些荒唐之意來。

  早就聽聞過劍修之瘋,亦聽錦弟說起過在劍修之間廣為流傳的笑談——劍修的道侶只有劍。

  此前,他從來都只當這是一句玩笑話。

  今日當面交談,看見她眼中的堅定和執著時,他才明白。

  原來她是認真的。

  不願和玉家再有瓜葛,要還她的劍道和她的劍一份純粹的心。

  如此而已。

  原來……僅僅是因為這個而已。

  玉笙寒怔然看著她,許久才道:「所以你今日,究竟為何而來?」

  祁念一直視著他:「我只問一句,玉笙寒,你我之間的婚約,還有同心契,你到底想不想解?」

  玉笙寒沉默良久,而後抬眸,堅定道:「想。」

  他在桌下攥緊的拳頭緩緩鬆開,連同心中也狠狠鬆了一口氣。

  他想到了先前探訪出的,關於同心契的解法。

  若並非施術者甘願解除的話,就只有那一種辦法了。

  希望他們,不會走到那一步。

  祁念一聽到他心裡的這番所想,眼中驚訝之色一閃而過,最後變為瞭然。

  原來,這就是原書之中,玉笙寒親手殺了她的原因。

  ……

  和玉笙寒密談結束,祁念一又去了一次蒼朮谷。

  和上次不同,入谷處十幾里外的地方,就已經衰草枯黃。

  和眼下暖春四月的氣候相當不搭,顯示出一派蕭瑟。

  蒼朮谷原址的廢墟之上,只有傅崇山一個人。

  傅崇山見她過來,說道:「當時真不該對你說那句話。」

  ——日後有事就找他。

  哪怕有人出資,他對著這片斷壁殘垣,也不知道從何重建起。

  但對著給錢的人,他是不敢多說話的。

  祁念一願意幫他重建宗門,他已經非常感激了。

  傅崇山認真道:「祁劍主雪中送炭之恩,崇山感激不盡,待宗門重建,日後祁劍主若差遣,我門下弟子,定萬死不辭。」

  祁念一笑了下:「不必如此,沒有那麼嚴重。」

  「你們好像總愛把事情想得很複雜。」祁念一無奈道,「我願意幫你重建宗門,並無其他想法,只是因為我願意,而我又能做到,如此而已。」

  劍中,非白聽到這句熟悉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傅崇山:「宗門重建後,定是不能再叫蒼朮谷這個名字了,就請祁劍主為我們尚未建成的新宗門取個名吧。」

  祁念一看著這片荒蕪的土地。

  數百年來,這裡承載著無數病人和醫者的悲痛和欣喜,生命無可挽救的人們,在這裡可以得到一絲慰藉。

  醫道,令人銘記疼痛,也令人拋卻煩惱。

  她認真道:「不如就叫——忘憂谷。」

  ……

  中洲的事情徹底結束後,祁念一趕回滄寰,直接被宮凌洲逮了個正著。

  「龍門禮在即,我們隕星峰上上下下,連帶著小陸那個編外人員都為此事奔忙。你怎麼敢離山這麼久,你怎麼敢的啊!」

  祁念一被拎著耳朵,乖乖地垂著頭,任由宮凌洲數落。

  她回來的時候正值中午,山上飄起裊裊炊煙,很快飄來一陣誘人的飯香。

  晏懷風身前繫著一塊黑布,當作是圍裙。

  這塊黑布將他矯健的身形完美的勾勒出來,從其中可以親眼感受到呼之欲出的肌肉。

  祁念一見狀,立刻大聲嚷嚷:「二師兄,三師兄罵我!」

  宮凌洲立刻收回手,低聲咒罵道:「你不該罵嗎!你個死孩子!」

  祁念一順勢逃開,一溜煙地躲到晏懷風身後去,被晏懷風塞了一口香軟的金汁燉鹿筋,軟彈和香糯瞬間在嘴裡爆開。

  晏懷風對那頭的宮凌洲怒吼道:「宮小三,你又欺負師妹!這頓飯你別吃了!」

  宮凌洲不甘道:「二師兄,你開開眼吧,誰欺負誰啊這是!」

  他們正鬧著,溫淮瑜推開院門進來了。

  他身後還跟著一隻大橘貓,一隻貓熊崽,和一個懵懵懂懂額生雙角的小姑娘。

  溫淮瑜指引著忘憂入座,細心地教她人要吃飯喝水,並把筷子塞到忘憂手中。

  他看著忘憂不熟練的動作,覺得要把她教出來,真是任重而道遠。

  溫淮瑜忍不住對祁念一道:「你何時同師尊一樣,也養出些喜歡往家裡領人的毛病。」

  他微微揚眉:「我那裡,是育兒堂嗎。」

  祁念一看著他身邊乖乖坐著學吃飯的忘憂,以及在他腳邊打滾的大橘貓,還有蹲在座位上等飯的貓熊妖皇,不敢說是,也不能昧著良心說不是。

  說著,非白也聞到飯香,出來蹭飯。

  溫淮瑜看著這一桌人,慢慢意識到,隕星峰從冷冷清清的四個人,變成現在熱熱鬧鬧的一大桌。

  想著,他自己也無奈輕笑了下。

  他看著忘憂笨拙的拿筷子的樣子。

  心想,雖然麻煩了些。

  但應該也不會比帶小四更麻煩了。

  幾日後,四月廿一。

  滄寰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熱鬧過的時候了。

  這一日,是祁念一的龍門禮。

  亦是她的二十歲生辰。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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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5 00:45:0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八章 龍門之禮

  滄寰號稱天下至高。

  其中,隕星和明鏡兩峰並立,又稱滄寰最高峰。

  因為站得太高,無論是從隕星峰還是從明鏡峰往下看,都只能看到茫茫雲海,和被雲海分隔開的天上人間。

  滄寰的三萬級步雲梯,佇立在山門的另一邊。

  步雲梯以海面為基點,共三萬級,直通隕星峰的山腳下。

  步雲梯狹窄,僅供一人行走,周圍沒有任何護欄和扶手,悍然屹立於半空,每一級階梯都透露著刺骨的冷。

  高空風大,步雲梯走到三分之一處時,就會感受到凜冽的朔風颳下,學藝不精者,根本就無法在步雲梯之上站穩。

  從一旁看去,人們就像行走雲端。

  步雲梯是從天上橫空降下的路,人們行走其間,艱難跋涉,每一步都危險重重。

  像極了在修行路上咬牙向上攀爬的人們。

  三萬級步雲梯,是滄寰用來考驗弟子心性,亦是為了捍衛東洲和妖族之間橫隔的第一道防線。

  它是祁念一龍門禮的開場。

  往日,步雲梯之外,是廣袤無垠的海域,除了浩瀚青空和遼闊大海,再無其他,滄寰的名字,亦是因此而來。

  但今日,步雲梯邊,搭建起了層層雲台,供來客觀禮。

  雲台密集,將天空壓低。

  不明所以的黎城人民只覺得今日天氣頗為奇特,空中分明有著肉眼可見的雲層,但卻未能阻擋春日豔陽分毫,陽光毫無顧忌地灑下。

  只讓人覺得,今天是個好天。

  第一批客人已經入座。

  盧秋桐作為如今的滄寰首徒,將弟子們要做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滄寰各峰弟子負責接引不同地方來的觀禮者,帶他們入座招待。

  盧秋桐頭疼地數著:「魔宮那邊傳信說不要把位子和感業寺的佛修們安排在一起,但感業寺堅持他們一定要和魔修坐在一起,時刻不忘自己的監督職責,不愧是佛修。」

  她又道:「青蓮劍派和凌霄宗必須分開,省的他們一言不合又打起來;九轉音闕中沒有安排妙音仙子的位置,小師姐給她單獨留了親友座,我怕妙音仙子出現時會引起圍觀,給她安排得靠裡了些。」

  「還有上陽門。」說到上陽門,盧秋桐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只來了七疏道人,應當是來探望陸道友的。」

  「南境,神機,仙盟都不確定會來多少人,我讓人放了幾張大的雲台,提前預備著。」

  曲微聽著,嘆息道:「師妹,辛苦你了。」

  盧秋桐捏著眉心,無奈道:「誰讓這是咱們滄寰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日子呢。」

  今天不僅僅是滄寰一個普通修士的龍門禮。

  更代表著墨君門下最小的弟子,也已經見龍門,能夠正式參與到深淵之戰中了。

  兩年前,世人對於祁念一這個名字,幾乎沒有任何瞭解。

  墨君門下弟子四人,首徒是大名鼎鼎的醫仙,次徒是神機令主,三徒是魔宮皇子,只有這個小徒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在旁人眼中,她就像是隕星峰的隱形人。

  兩年後,她就已經名揚四海。

  雲台席間,莊鈞想起這件事,還覺得有些唏噓。

  當年,在墨君的阻攔之下,盟主的計畫沒有成功,但為了防止她長大後,有了反抗能力,就不願配合犧牲了,這才故意壓制了關於她的任何消息。

  但事實證明,真正的強者,無論再怎麼打壓,都是無法掩藏她的光芒的。

  雲台上賓客漸滿,都是今日來觀禮之人。

  滄寰弟子們,將賓客引領入座,表面上看著沒有任何波動,不因對方的身份而驚訝,也不因對方藉藉無名而有所冷待,均一視同仁。

  但他們也難免在內心震驚,小師姐的龍門禮,竟引得如此多大能前來恭賀。

  雲台這邊坐著青蓮劍尊,那頭坐著孤山道尊,當世兩位千秋歲強者的出席,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眾人心中暗自咂舌,劍尊以及青蓮劍派,向來同滄寰交好,劍尊會前來並不奇怪,但孤山遠在中洲,道尊又素來深居簡出,就連很多孤山弟子都難以得見真容,卻沒想到道尊也會出席。

  祁念一特別安排的親友座上,坐了一群女孩,龍門禮尚未開始,祁念一這個正主還未現身,幾個女孩子就已經聊得十分起勁。

  深淵之戰那時,瑤光就已經和蕭瑤游一見如故,這次再見面,兩人互相倒苦水,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妙音一席紫裙,戴了同色的面紗遮住半張臉,對著桌上可愛的甜點想吃又不忍心下手。

  慕晚靠在欄杆邊,沉默地望著雲層。她穿著醫修的法袍,腳邊卻立著一把長刀,看上去十分不搭,但在她身上卻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和諧感。

  上官熙則是震撼地看著這一切。

  這是她第一次出南境,來到這麼遠的地方。

  作為在場唯二的兩個男人,玉重錦和宋之航面面相覷,覺得他們實在是格格不入。

  玉重錦端起酒杯,對宋之航道:「咱倆喝一個?」

  宋之航推拒道:「今日是她的龍門禮,我想好好看看,就不喝酒了。」

  玉重錦也不勉強,仰頭一杯飲罷,卻從宋之航的神情和語氣中,品出一絲不對勁來。

  他微微靠近了些,低聲道:「你是不是喜歡她?」

  宋之航睜大了眼睛,而後露出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像是在迷惑,怎麼會有如此自來熟的人,剛一見面就問人家的這種私事。

  玉重錦沒待宋之航回答,就一副瞭然的模樣,拍了拍宋之航的肩膀,說道:「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那麼好,喜歡她很正常啊。」

  宋之航品味了一下這句話,表情瞬間從尷尬變成了有些懷疑和微妙,同樣壓低聲音問道:「這位道友,你也……?」

  玉重錦聽聞這句話,頓時憂愁了起來,他又灌了一杯酒:「不提了,總歸我也不能說出口。」

  他一副飽含心事的模樣,讓宋之航有些不好意思。

  沒想到,玉重錦的自我調節能力超乎尋常,他只低落了一瞬間,就立刻恢復了元氣,又撞了撞宋之航的肩膀,問道:「誒,她有沒有送過你劍鞘?」

  宋之航茫然道:「未曾,送劍鞘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聽到這個回答,玉重錦才笑了出來,眉眼彎成月牙,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沒有就好。」

  他們身旁,蕭瑤游突然問道:「楚斯年怎麼沒來?」

  慕晚單手支頤,輕聲回答道:「不知道,他似乎提前來了滄寰,只是現在尚未現身。」

  蕭瑤游嘆息道:「我就說,以他們倆的關係,楚斯年怎麼可能不來。」

  慕晚想起了上輩子的一些事情,以及最後楚斯年化身為魔的結局,不禁有些感慨:「是啊,畢竟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人。少年時的情誼,果然深刻又單純。」

  玉重錦和宋之航聽到青梅竹馬四個字,就湊了過去,對幾個女孩子道:「幾位同她都是怎麼相識的?」

  祁念一的親人都還在隕星峰並未出現,現在能坐在這親友席上的,都是她的好友。

  上官熙略微垂眸,想起她們在城門初見那一日,說道:「非要說的話,是曾經互相欺騙、試探,後來互相利用,也互相信任的關係。」

  玉重錦乾巴巴道:「聽、聽上去好複雜。」

  蕭瑤游就直接得多:「無望海時,她說他要包養我,我答應了。」

  瑤光震撼道:「包養……?這是可以直接說給我們聽的東西嗎?」

  蕭瑤游十分大方地笑了下:「這有什麼不能的,當時是一個月三千極品靈石,如今漲價了,變成四千了。」

  瑤光艱難地嚥了下口水,看著蕭瑤游的表情瞬間怪異了起來,覺得自己和蕭瑤游一比,顯得那麼的平平無奇。

  她說:「我是在一場比試中,輸給她了,然後就——」

  她還沒說完,玉重錦就像找到了家人一般,興奮道:「我也是!南華論道上,我輸給她了,從那之後,我就對她傾……欽佩不已。」

  傾心兩個字在他嘴邊打了個轉,又憋了回去。

  瑤光:「……」

  她本來想說,輸給祁念一之後,登天梯,修煉,東奔西走地做各種事,她被祁念一安排得明明白白。

  宋之航托著下巴,溫聲道來:「這事,恐怕還要從我求親被拒開始說起……」

  一直坐在一邊沒有發言的妙音笑了下,突然拿出一朵簪花,放在了桌上。

  南境人不懂她的意思,參加過南華論道的幾人卻都是懂的。

  看到這朵簪花,一直冷淡的慕晚,也忍不住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她想了想,前世今生的種種如同浮雲過眼,如此徹底的改變,讓人分不清那些過去究竟是真實,還是黃粱一夢。

  她緩緩道:「我……是從各種傳聞和謠言中,拼湊出了她的樣子,那時我很想知道,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傳言都做不得準,所以我想親自看一看。」

  她頓了下,笑著說:「見到之後發現,她比我想像的,還要好很多。」

  慕晚的聲音就像晚風拂過月稍,讓人感覺柔和又舒緩。

  瑤光聽完一圈,這才意識到,他們這方雲台席上一個對祁念一求親被拒的,一個輸給祁念一之後傾心卻愛而不得的,一個被祁念一包養的,一個和祁念一相扶相持互相成就的,一個似乎什麼都沒說但卻什麼都說了,裡裡外外都是我和她是有著很深羈絆的故人。

  聽說不遠處另一邊的雲台,還有一個祁念一的青梅竹馬。

  不愧是神子!

  瑤光舉目四望,悲涼地發現,唯一一個被祁念一支配努力幹活勤懇修煉的人,居然只有她自己?

  正鬧著,又有一群人渡海而來。

  他們穿著統一的服飾,玉重錦看了一眼,就放下了酒杯,眉頭皺了起來。

  莊副盟主已經在仙盟的位置落座,他以為父親不會來的。

  沒想到還是來了。

  玉華清不僅來了,還是帶著玉笙寒一同前往。

  他身後跟著一長串隊伍,封著六十四抬木箱,木箱用紅綢妝點,看上去頗為喜慶。

  玉華清此舉,讓眾人有些不明所以。

  劍尊見狀,呵了一聲,開玩笑道:「難為玉盟主,竟為念一的龍門禮,準備了如此多的賀禮。」

  玉華清淡淡一笑,落座後舉杯示意,沒再多言。

  劍尊的這番話把大家的思維都拉向了賀禮,雖然仍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再多想了。

  沒多久,巳時已到。

  莊嚴的鐘聲從滄寰山巔傳到海面,震散海面的霧氣,也讓所有人隨之神清目明。

  伴隨著海霧繚繞和晨光灑金,一個身影自山腳下緩步走來,出現在了步雲梯底部。

  祁念一今天穿上了景帝和皇后為她挑選的禮服,赤紅的長裙如同烈焰,將清寒的海面燒熱。

  陽光灑在她的肩頭,讓人分不出,那刺眼的金色,究竟是來自於她衣裙和髮冠上的鎏金,還是來自於太陽,抑或是她那雙璀璨的眼眸。

  祁念一平日裡鮮少穿如此鮮豔的顏色,如今換了一副裝扮,整個人耀眼得太過刺目,叫人不敢逼視。

  衣擺上的鎏金穗隨著她的動作而輕輕擺動,她抬頭望向直入雲端,望不到盡頭的步雲梯。

  這一幕,驚得在場所有人一時間都沒有說出話來。

  熱鬧一片的場合因為她的出現而沉靜下來。

  蕭瑤游輕聲道:「滄寰的龍門禮,第一步是掃塵,象徵著修士徹底超凡脫俗,掃去塵世污穢,登上龍門,置身青雲。她需要徒步登上這三萬級步雲梯。」

  巳時的鐘聲剛過,祁念一身後,一個頎長的身影緩步而來。

  他雙手捧著一方劍匣,劍匣半啟,匣中所置,正是神劍非白。

  眾人驚訝地發現,這侍劍者,竟是青蓮劍派的小劍骨,楚斯年。

  他比祁念一高不少,因此微微躬身,用十分虔誠的姿態捧著劍匣,一步步走到了祁念一的面前。

  捧劍匣,侍劍主。

  這是劍侍才會做的事情。

  但今日,青蓮劍派的小劍骨,眾人眼中劍尊的繼承人,親自彎下腰,捧著這把劍,以劍侍的姿態,走到了她面前。

  祁念一眼波不動,平靜地從楚斯年手中接過劍匣。

  烏木匣的蓋被她輕輕推開,她從中取出那把純白的骨劍。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祁念一並沒有動作,只是將額心貼在了劍身之上,用最直接的方式,呼喚非白。

  雲台上,蕭瑤游眉頭微皺:「她在做什麼?再不登步雲梯,就錯過吉時了。」

  但祁念一不為所動,執著地呼喚著非白,一副你不現身,我就不走的姿態。

  不知過了多久,非白無奈地出現了。

  祁念一身邊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引得眾人無不驚呼。

  雖然在深淵之戰那日,非白就曾現身過,但那日忙亂的戰事中,無人有餘力關心他的去留。

  儘管這段時日都聽聞了神劍劍靈的傳說,但非白就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時,他們仍是震撼。

  非白無奈道:「現在叫我做什麼?」

  祁念一直直看著非白,而後衝他伸出手。

  非白睫羽顫了顫,似乎有些不解,但又像瞭解了什麼一樣,心跳開始加快。

  他沒有猶豫,握住了祁念一伸出的手,兩人十指相扣。

  祁念一輕聲道:「雖然以往滄寰還從未出過兩人一同掃塵登高的先例,但我從未想過要獨自登這步雲梯。」

  「大道孤絕浩渺,半道折戟隕落者不知凡幾,我亦無法預估自己會走到哪一步。」

  祁念一抬頭,深深望著非白的眼睛,鄭重道:「誠然前路艱難,但並肩同行,總能有一絲慰藉。」

  「雲野,你可願和我一同走下去,去攀登劍道的巔峰,探尋大道的盡頭。」

  雲野只覺得她的目光赤誠而直接,灼熱到幾乎要將他的靈體燙傷。

  聽到「雲野」這兩個字的時候,他有一瞬怔然。

  從前,他覺得自己那些心思,抑或是旁人對她的心思,她都不懂,不曾知曉,亦不在乎。

  現在看來,連他自己也開始覺得,她似乎又是懂的。

  只是未曾言明而已。

  雲野反手將她攥緊,然後重重的點頭。

  「得念一同行,大道無悔。」

  祁念一這才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和雲野一同,登上了步雲梯的第一級。

  三萬級步雲梯,越往高層,越孤寒,越往高層,路越窄。

  走到後來時,總讓人忍不住擔憂,如此狹窄的路,是否真的只能由自己一人通行。

  但孤身一人站在高空時,卻能清晰的感受到風吹著步雲梯在搖晃,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被烈風裹挾著,似乎要從高空,就此跌落無盡深淵。

  但還好,有人和她同行。

  大道不孤。

  在場所有人,看著祁念一和那個突然出現的男子攜手掃塵登高,灼眼的紅裙和沉靜的玄色衣擺,一同步入深不可見的雲層之中,紛紛怔然無言。

  宮凌洲在步雲梯不遠處,絕望地摀住臉:「到底是讓她鑽了空子。」

  晏懷風惆悵地看著那一雙人影:「唉,他但凡年輕一點——」

  話音未落,被溫淮瑜反手塞了一個蘋果,堵住了嘴。

  溫淮瑜想起祁念一在隕星峰時說過的話,不由失笑。

  「哪怕滄寰上下千年都只有一人登高又如何,規矩是死的,那就可以打破。」

  祁念一認真到近乎執拗:

  「大師兄,世人皆知師尊鎮壓深淵二十載的功績,卻不知數百年前,雲野為此做過什麼,他在劍中沉睡了三百年,又像個影子一樣,給我做了兩年的劍靈,局面能緩和到現在的樣子,他功不可沒,但從沒有人知道過。」

  「大師兄,我覺得不公。」

  後來靈虛子為了滄寰數百年的規矩,苦口婆心地勸說祁念一,讓她放棄,畢竟日後還有很多機會。

  卻沒想到,她暗中將劍偷渡出去,交給了楚斯年,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溫淮瑜:「我倒覺得,這樣還不錯。」

  他瞧著那兩人的背影,覺得十分和諧。

  晏懷風瞪他:「你就縱著她吧!早晚有一日要讓你縱容得沒邊了。」

  他說完,溫淮瑜還沒反應,宮凌洲先忍不了了:「二師兄,別的不說,但你和大師兄究竟誰更縱容小四這件事我覺得還有待商榷。」

  掃塵登高之後,祁念一的龍門禮比旁人還多了一環的,就是掌印交換。

  先前,她去到南境時,靈虛子就已經私下將滄寰首座的權力交給了她,實際上這麼多年首座令牌也一直掌握在她手中。

  但是滄寰明面上的首座,還是溫淮瑜。

  祁念一和雲野一同走上步雲梯之後,賓客就從雲台轉移到了滄寰的主峰的主殿中。

  主殿廣場前,溫淮瑜看著祁念一緩步而來,雲野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住了腳步。

  祁念一在距離溫淮瑜三步遠的地方,雙手交疊置於額心,緩緩俯身拜下。

  謝過溫淮瑜二十年的教養之恩。

  眾人的注視之下,她從溫淮瑜手中接過那枚象徵著在滄寰和掌門並立的首座令牌。

  後方席間,玉華清臉色有些難看。

  他沒想到,靈虛子將決定做的這麼突然,直接就將滄寰首座的位置給了一個黃毛丫頭。

  從今天開始,想要動她,怕是會更加困難了。

  掌印交換過後,就應該是龍門禮的最後一環,出師禮。

  龍門禮本就象徵著滄寰弟子修為已經合格,可以拜謝師門,正式出師。

  到了這一環節時,下方的賓客們私下議論起來。

  「說起來,今天似乎並未見到墨君?這墨君就連小弟子的龍門禮都不參加,該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不是說墨君一直在閉關修養?」

  「這話你也信?」

  「我看,今日的出師禮,多半都得要靈虛子掌門代勞了。」

  正議論著,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威嚴而又沉穩的靈壓從天而降,撞入每個人的神魂之中,如遭洗禮。

  在眾人的目光之中,一人身穿黑底銀邊肩繡紅頂白鶴的寬袍,腳下黑色長靴輕踱,緩步而來。

  他臉上戴著一副猙獰的銀色面具,像極了世人口耳相傳的墨君的模樣。

  這人緩慢地走到祁念一面前,手執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鐵劍。

  眾人眼見祁念一再次躬身行禮,她起身後,喚了聲:「見過師尊。」

  墨無書微微點頭:「為師,來送你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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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5 00:45:1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二十九章 婚約之爭

  這時,人們才相信,這個戴著半塊面具突然出現的黑衣男子,真的是墨君。

  所有人都一下子激動了起來。

  這些年,他們聽過了太多關於墨君的傳言,已經在腦海中將墨君的形象描摹過無數遍。

  但墨君消失太多年了,在這個健忘的世界中,二十多年的時間,足夠抹去很多東西存在的痕跡,哪怕他曾經是站在世界頂峰的人,同樣不能免俗。

  這些年來,有不少人都認為墨君當年重創深淵時,自己也身受重傷,早就已經羽化了。

  今天墨無書的現身,讓這樣的流言不攻自破。

  墨無書舉起手中平平無奇的鐵劍,作出一副滄浪劍起手的姿態,說道:「出劍吧。」

  祁念一鄭重地躬身行禮,而後拿出劍。

  這次,她沒有用神劍非白,而是拿出了陪伴她度過了短暫而又漫長的少時習劍時光的不夜侯。

  薄如蟬翼的竹劍如驚風掀水簾,在空氣中平緩地劃開。

  她用初學劍時的心性和狀態,來迎接師尊給予自己的最後一場指導戰。

  師徒倆相隔三丈遠,同樣以滄浪劍的第一式起手。

  墨無書面具之下,露出一雙寒星似的眼,看著面前的女孩。

  他已經記不太清,二十多年前,他從天機子口中聽到了新一代的天命者的下落時,是什麼心情。

  那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不是對的。

  但他知道,人是不能走捷徑的。

  犧牲一個又一個天命者永遠無法真正解決問題,就像將手無縛雞之力的淮瑜扼殺在幼時,也斷然無法阻止未來可能會發生的滅世之災。

  正如人們對修行之路的劃分一樣,小重山,須得遍歷人間,登崇山峻嶺,有朝一日才能一飛衝天,得見龍門。

  前人走過的捷徑,都會在後世化為更加險峻崎嶇的路。

  念一入門十幾年,他從未履行過一個師尊的職責,初次見面是因緣際會之下的做戲,後來的指導戰,情急之下,難免倉促。如今唯一一次正式交手,竟直接越到了出師禮這一步。

  滄寰的出師禮,須得讓師尊對弟子,打一場指導戰。

  同樣是指導戰,今日要承受天下第一人厚重的劍意的人,成了祁念一自己。

  兩人同時出劍,碧海潮生瀰漫開細密的水汽,滄寰弟子在一旁撐起結界,避免兩人鬥法的風波驚擾到來客。

  只有當直面墨無書時,祁念一才能感覺到,何為大乘。

  她在南境同墨無書聯手應對過失去理智的天尊,但那時天尊的意識並不能自控,雖然出手狠辣,卻並沒有發揮出自己全部的力量,並不能像今日這般感受地如此真切。

  她劍下的碧海潮生是狂浪翻波,墨無書用這一劍時,卻格外的沉靜,他的海,是靜海無波亦無風。

  世人常用劍意來判斷一個人的心性。

  只因劍意中蘊藏萬千變化,是人們出生至今所有經歷感悟所得。

  如此,才顯得劍意珍貴,輕易不可得。

  祁念一自詡這些年已經經歷了足夠多,卻在直面大乘境時,仍然能夠被他那種沉穩強悍到可以無視一切風波的氣魄所震撼。

  獨守深淵二十載,墨無書見到了太過陰冷詭譎之物,早已錘煉出一副八風不動的心境。

  第二劍晚來風急,鐵劍在竹劍三寸之處輕輕一敲,祁念一只覺得頓時從手麻到了腦海中。

  這陣風堪稱輕柔和緩,卻只能讓人感受到莫名悲苦,恍如置身萬丈愁緒之中。

  和先前碧海潮生的劍意聯繫在一起,讓人覺得,在這道劍意的洗禮之下,自己恍若在苦海泛舟,無風自動,向著更深處的苦痛行去,無力回頭。

  祁念一有一瞬,甚至握不住自己的劍。

  她眼神混沌片刻,靠著眼中一閃而過的微光才勉強恢復清明。

  晚來風急,細風苦雨愁煞人。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領悟了這一劍的劍意真諦,卻沒想到,先前所得,仍不過只是皮毛。

  真正晚來風急的愁緒,甚至讓劍者不敢執劍。

  結界無法阻擋這駭人的劍意,墨君讓在場所有人同時感受到了,何為天下第一人。

  祁念一持劍的右手在發抖,不受控似的。

  她茫然看著墨無書,感覺對方似乎和她近在咫尺,但她卻連往前踏一步的勇氣都沒有。

  墨無書卻並沒有要收手的意思,鐵劍平靜切開空氣,直向著祁念一的門面而來。

  圍觀眾人輕聲驚呼道:「出師指導戰,為何打得如此激烈?」

  出師指導戰,許多門派都有,但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場出師禮的形式而已。

  通常都是師尊象徵性的出三招,讓弟子接下,意味著師尊已經承認了弟子擁有出師的能力,可以獨自遊歷人間,而後再叮囑幾句,送上出師贈禮,便算作是完成了。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真刀真槍,絲毫不給徒弟留情面的出師指導戰。

  墨無書的劍意讓祁念一如溺深海,無法呼吸。

  她深深喘息著,不夜侯在手中發出清亮的嗡鳴,劍身帶起蹁躚竹影,在墨無書下一劍潮平岸闊使出時,腰部猛地一旋,憑空騰起,竟是踩著劍氣騰躍而起。

  她身著紅裙,是終年飄雪的滄寰主峰上唯一的一抹亮色。

  直入青雲之時,便是天外烈火,令陽光都為之退避。

  竹劍狠狠斬下,竟是一招和她此前所用都不相同的晚來風急。

  這一劍驚而疾,似驚風掠過,又似孤鶴振翅入青空的驚唳。

  但更多的,是少年人被逼入絕境時,退無可退,肆無忌憚地全力一斬。

  此劍過後,祁念一頓覺耳清目明。

  她有些恍然地看向墨無書,聽見他輕笑一聲,十分滿意的樣子。

  墨無書:「劍意從來都不止有一種樣子,少年人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何必強逼自己渡苦海。」

  他說著,手上卻是半點不留情,抬手就是一記驚濤拍岸。

  這一劍太過強勢,劈山填海浩蕩而來。

  讓人驚訝的是,這一劍驚濤拍岸,竟是一改他先前劍意的厚重沉穩,變得格外凌厲肆意。

  祁念一以潮平岸闊將劍勢逼退,反手接了一記月出東山。

  滄浪劍五式,蘊含了潮起微弱之時,風起青萍之末的氣韻。

  如此微弱而又浩瀚的力量,不顧一切逐月前行,最終拍岸攬月,令人驚嘆之餘,又生出些感慨。

  悟出自己的五劍之後,祁念一用滄浪劍的次數少了很多,但這仍是她最有感情也最熟練的劍。

  世人常道,滄浪劍不如孤山劍的強悍穩健,也沒有青蓮劍的變幻莫測。

  哪怕滄寰無數修士都要修行此劍,卻也無一人能說出滄浪劍能躋身天下三大名劍之一的原因。

  如今他們師徒二人的一場指導戰,將滄浪劍的變化和劍意悉數展露,才讓人們恍然。

  生於微末的浪潮,拍岸不絕,終能攬月色入懷,使月色為之傾倒。

  這是劍者一顆固執而又純粹的心。

  是攀登劍道時,令無數人折戟的孤絕之意。

  唯誠而已。

  這就是這場出師指導戰,墨無書教給她唯一的事情。

  五劍已過,祁念一髮絲有些凌亂,氣息起伏不定,卻沒有人覺得她狼狽,反倒覺得她更加耀眼了。

  祁念一收劍,兩指於劍身輕擦,而後躬身俯拜。

  指導戰前的行禮,她未曾執劍,行的是身為弟子對師尊的弟子禮。

  現在她持劍而立,行的是身為劍者對於另一個劍者的劍修之禮。

  一前一後,如此不同,卻又如此和諧。

  一場指導戰看得週遭旁人心驚肉跳,又生怕錯過了任何精彩的一幕,只能屏息睜大雙眼,企圖將一切細節收入眼底,尤其是在場的其他幾個劍修,看得更是目不轉睛。

  墨無書收了鐵劍,緩緩走到祁念一面前。

  他以劍者之禮回禮後,說道:「我曾覺得二十年很長,至少對我來說是的,但沒想到二十年也很短,短到一眨眼,你就已經成長到如此地步。」

  墨無書輕笑道:「你知道嗎,二十多年前,我同靈虛子打過一個賭。」

  他設了隔音結界,旁人無法聽見這對師徒說了些什麼。

  墨無書:「那時靈虛子說,滄寰不能沒有大乘,天下不能沒有大乘,我便和他賭,若我不在,滄寰二十多年後,會不會再出一個大乘。」

  「現在看來,是我賭贏了。」墨無書道,「等你真正大乘那日,就替我去找靈虛子把我賭贏的東西要回來,就說是我送你的。」

  祁念一忍不住,唇角輕勾。

  閒談說完,墨無書清了下嗓子,聲音突然鄭重起來,隔音結界也被撤下。

  所有觀禮者,都清楚地聽到了他這番話。

  「這人間很好,有山有水,有景有情。我從不覺得修仙者就得與世隔絕,短情絕愛,人欲是很多人修行的初衷,為師希望你能遍嘗人間煙火,品味世情百態,知世之炎涼者,方能錘煉強大而又包容的內心。」

  墨無書看著她,溫聲道:「你的前路,或許比以往經歷過的一切,還要艱難得多,你可以害怕,可以擔憂,但不要膽怯,總有人站在你身邊。」

  至此,作為師尊的交付已經說完,墨無書朗聲道:

  「滄寰隕星峰門下第四徒,即日起,證道出師,前路無悔。」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念一,生辰快樂。」墨無書笑了起來,「我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此刻,當年關於天命者真相的知情者們,心情各異。

  無論是順應天命的人,還是逆天而行的人,亦或是即將到來的天命本身。

  都因這一句話而感同身受。

  他們,終於等來這一日了。

  直到此刻,聽到墨無書說出這番話,祁念一對於自己的龍門禮,有了更深切的真實感。

  此時正午時分,陽光燙人。

  滄寰又響起了巍巍鐘聲,像是在為她喝彩。

  祁念一回頭,看見三個師兄都在身後不遠處,雲野在他們旁邊,衝她露出一個熟悉的溫暖笑容。

  另一邊,是她一路相伴同行的友人。

  她倏然笑了起來。

  原來這煌煌修行路,她竟已走過了大半。

  溫淮瑜最先走來,給她扶好了被墨無書打得有些歪的髮簪,用譴責的眼神看了一眼墨無書。

  還沒來得及把另一邊的髮簪正好,祁念一就被晏懷風和宮凌洲一人揉了一把髮頂,這下兩邊的髮簪徹底不對稱了。

  溫淮瑜看他們的眼神充斥著威脅。

  龍門禮已經結束,來觀禮的賓客們準備散去時,玉華清突然向前一步,站了出來。

  玉華清微微一笑:「先恭喜祁小友正式出師,適逢如此難得的日子,隕星峰上下又悉數在場,老夫覺得,不如再為隕星峰添一點喜色,如何?」

  玉華清這番話,讓在場賓客都有些驚訝。

  「喜色」二字,讓他們很難不忘別的方面去想,再一看陳列在仙盟眾人身後,那六十四抬由紅綢妝點的禮箱,一時之間,眾人的神情就生出些變化。

  早就聽聞仙盟對滄寰忌憚許久,若今日真同他們猜測的那樣,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小輩們則不太懂玉華清這番話的意思,但卻也敏銳的察覺到了空氣中那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玉重錦猝然起身,他擰著眉,看向父親身後,神色寡淡的兄長,心中焦急了起來。

  他來不及出言打斷,就聽玉華清說道:「二十年前,由墨君做主,替我兒笙寒和祁小友定親,彼此交換信物,令他們定下婚約,成為未婚夫妻。」

  「如今一晃二十載,我兒年紀不小了,祁小友也已年滿二十,今日是今年難得的吉日,此時又正逢良辰,便帶上聘禮,前來提親。」

  此言一出,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尤其是與祁念一和玉笙寒都相識的幾人。

  他們的眼神在這兩人身上來回逡巡,想到他們在無望海針鋒相對,在南華論道形同陌路的樣子,完全無法想像,他們二人竟是未婚夫妻。

  玉華清笑道:「在下斗膽,還望墨君同我一道,為兩個小輩擇定婚期,以便他們二人早日完婚。」

  祁念一臉上的喜色淡去,恢復成往常冷然的模樣。

  玉華清問的是墨君,完全將她本人忽略了過去。

  不待墨無書回答,祁念一先笑了下:「玉盟主商議我和玉少盟主的婚事,是否也該問問我本人的意思。」

  玉華清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後道:「長輩訂下的婚約,小輩無須插嘴。」

  墨無書戴著面具,看不出表情,但周身的氣勢也迅速冷了下來。

  他意味深長道:「玉盟主,當真要在此時,同我談這場婚約?」

  旁觀者不理解這兩人你來我往話語中暗含的意思,卻都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不由心裡打起鼓來。

  不說別的,仙盟掌握著天底下最多的修士勢力,滄寰又是天下第一大宗門。

  玉華清和墨無書兩人若翻臉,勢必會引得仙盟和滄寰反目。

  深淵威脅始終未斷,眼下,沒有任何人希望大陸上的兩大勢力反目成仇。

  玉華清則笑道:「有何不可呢?」

  祁念一抬頭,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視線。

  她望去,正看見天機子在人群中衝他輕輕點頭。

  她立刻想起了前些日子天機子給她的傳信。

  ——「上次深淵之戰後,不少修士倍感壓力,仙盟亦有修士出逃,不願再參與到深淵之戰中。

  玉華清覺得人心難穩,更覺得你的成長速度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他不能再等下去,想要公開天命者的秘密,眾口鑠金逼你就範,被我阻攔住了。

  為了穩住他,我答應了他適時會公開天命者的消息,但並不是現在,必須要等到預言中的深淵徹底爆發的時刻來臨之前,且不能對天命者的犧牲有所隱瞞。

  必須要讓大陸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現在的安穩,是有人用生命換來的,我才會同意出面證實,天命一事。」

  天機子面帶沉色,他本以為,上次的阻攔和要求,會穩住玉華清一段時間,沒想到這麼快,他就直接公開了婚約一事,甚至當堂和墨君打起了啞謎。

  他們那番話,唯有知情者聽得明白。

  玉華清公開婚約,而對天命者一事暫且保密,是為了威脅隕星峰上下——我手上捏著另一個關乎你性命的秘密。

  以免祁念一徹底超出他的掌控。

  但玉華清為何要選在這種場合,在眾目睽睽之下公開婚約。

  天機子竟荒唐地覺得,玉華清此舉,是認真地想要履行這場婚約。

  他看向始終在玉華清身後沉默不語的玉笙寒,心情有些沉重。

  難道這位玉盟主,真的已經完全不顧自己兒子的性命了嗎。

  結合到原書中發生的一些事情,祁念一立刻明白了玉華清此舉真正的意義。

  他不是在做戲,也不只是為了威脅她。

  他確實想要履行這門婚約。

  原書中,她死得藉藉無名,沒有任何人知曉。

  她天命救世主的身份後來是被謝天行取代了。

  但現在不一樣,她此前做過的事情,讓她擁有了常人難以想像的聲望。

  此時她若和玉笙寒成婚,他日她真正被送往深淵獻祭之時,玉笙寒也會和她一起死。

  屆時,在玉華清口中,這件事就會變成——玉家就有兩個人為拯救天下蒼山而甘願犧牲。

  到時候,他這個痛失愛子和兒媳的仙盟盟主,一定會在這件事情的加持之下,聚攏人心,走向聲望的頂峰。

  想到這裡,祁念一忍不住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她冷聲道:「玉盟主家中給兒女定下婚事,可以不過問小輩的意見,在我這裡卻是行不通的。這門婚約定下之時,我尚未出生,師尊亦是受形勢所迫,才為我和玉少盟主結下婚約,彼時師尊也未曾預料到,我如今會走這條道。」

  她微微抬頭,看向墨無書。

  墨無書略一點頭,竟然勸慰道:「玉盟主,世道變了,兒女之事自有他們自己決定,我們做長輩的,何必強求。」

  「再者,玉盟主若真要同我聊聊這婚約定下的緣由,我倒也想同玉盟主聊聊,令師姐一事。」

  墨無書聲音淡淡的,十分直截了當地告訴玉華清,我又未嘗不知道你的秘密。

  聽到師姐兩個字,玉華清眼中劃過一絲驚色。

  他不信,當年那件事,自己做的那麼隱蔽,就連月讀宗內部都無人知曉他曾出現過。

  墨無書和此事毫不相關,又為何會知曉。

  祁念一突然出聲,打斷了兩人的對峙:「玉盟主,同樣的話,我再說一遍。」

  「念一畢生為追求劍道巔峰,早已立下誓言,我的道侶,只有我的劍,再無旁人。」

  她金瞳閃過冷色,反問道:「玉盟主,這是一定要阻我道途,毀我劍心?」

  她這頂大帽子扣得玉華清臉色直接沉了下來。

  修行之人,最看重道途。

  元嬰境以上,身死者未必道消,但若道途盡毀,一個修行者便算是徹底消散於天地間了。

  這也是師門傳承和道法相傳的根本。

  對於修行者而言,婚姻道侶可有可無,但唯有道途,是他們絕不能動搖的東西。

  祁念一這番話,直接把玉華清打成了阻人道途之輩,讓他難堪之極。

  不遠處,青蓮劍尊敲了敲酒壺,輕笑一聲:「玉盟主,姻緣之事本由天定,當年你同墨君給兩個孩子定下婚約,分明也是無奈之舉,如今雙方既都不情願,又為何非要固執呢。」

  劍尊睜開一隻醉眼,淡瞥玉華清,似醉非醉道:「該不會,是真的如念丫頭說的,是有意阻她道途吧。」

  劍尊出言相幫,便讓場上形勢更加莫測起來。

  座下之人紛紛猜測,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竟然讓墨君和玉盟主兩位千秋歲迫於形勢,被逼訂下婚約。

  冷峻的場面中,人們不敢說話,卻在同時在心中得出了一個答案。

  能讓這兩位都無能為力的,唯有深淵。

  眾人心中簡直好奇到了極點,不知深淵究竟發生了什麼是,竟會和兩個小輩的婚事有關,但千秋歲大能之威,讓人不敢多嘴,亦不敢有人多問。

  對峙不下之時,祁念一認真道:「敢問玉盟主,當真未曾問過玉少盟主,究竟想不想要這門婚事嗎?」

  玉華清冷淡道:「當年定下婚約時,笙寒已經六歲,已然知事,自是願意的。」

  祁念一的眼神投向他身後的玉笙寒,輕聲問道:「真的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玉笙寒,這時才有動作。

  他緩緩邁步而出,走到了兩方的中央,而後轉身,面對著玉華清,背對祁念一,瞧著竟是一副和自己的父親站到對立面的模樣。

  玉笙寒俯身一拜,而後抬頭,鄭重道:「回父親,笙寒不願。」

  不願這兩個字,他說的前所未有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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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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