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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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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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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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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3:06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五十章 大結局(上)

  祁念一帶著貓熊崽準備離開時,凰翎還前來送行了。

  「如今妖族內部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同在這片大陸生存,參戰一事, 妖族義不容辭。」凰翎笑著說,「待到一切平息那日,再來妖域玩啊。」

  祁念一低笑道:「還是不了,我才來這些天,皇宮中就有好些妖族的鼻子受不了了,若是待的時間長些,恐怕會令萬妖退避了。」

  妖族對於人類的氣息可是很敏感的。

  凰翎是神機的一員,和人類交往比較多,對於人類的態度,比起尋常妖族要友善不少。

  祁念一看出她想要推動人妖兩族重歸於好,但終究隔著數百年的隔閡,哪怕有妖皇一力主張,真要實現也不知會是多少年之後了。

  但無論如何,有這樣一個妖皇,無論對於妖族還是人類,都是件好事。

  「就送到這裡吧。」

  祁念一看著蹲在自己腳邊的貓熊崽,又看著凰翎,自我調侃道:「帶著前任妖皇,被現任妖皇送行,我還真是榮幸。」

  凰翎在原地,目送著祁念一御劍騰空而起,身影化作流光,在她眼中漸漸成為一個小黑點。

  回去的途中,祁念一突然道:「我以前一直都覺得,動物嘛,還得是圓毛手感比較好。」

  姬玚聽著,耳朵抖了抖,雖然極力裝出一副我不在意的樣子,但還是微微向祁念一那頭傾斜了過去,想聽聽她發表對於圓毛的評價。

  卻沒想到,祁念一下一句又道:「但見過凰翎之後,我突然覺得,扁毛也很不錯嘛。」

  貓熊眼神立刻不滿了起來,為了表示不滿,屁股挪了下,離祁念一遠了些。

  然後圓滾滾的身子被高空的大風一吹,險些被從劍上掀下去,被祁念一眼疾手快地撈了回來。

  「好像從你和凰翎決鬥結束後,你就沒有再變回人型了。」祁念一好奇道,「你這是……受打擊了?」

  貓熊氣急敗壞道:「不是你說不喜歡我人型的嗎!」

  祁念一揚眉:「我說不喜歡你就不當人了?你什麼時候這麼聽話過。」

  「再說了,難道我說不喜歡,就要求你一定要這麼做嗎?我是這麼過分的人嗎。」

  貓熊被她拎在手上,發出一聲冷笑:「呵。」

  所以說,寄人籬下的生活要不得。

  他們去時是什麼陣容,回來還是什麼陣容,倒讓隕星峰上其他人驚了下。

  他們都以為這次祁念一是送姬玚回妖域的,沒想到姬玚居然又跟著回來了。

  雖然隕星峰上貓熊不少,但像姬玚這麼好欺負的,還是頭一個。

  它一回來就受到了隕星峰其他人的熱切關懷——每人都把它揉搓了一把,表示對貓熊加入他們這個大家庭的歡迎。

  好半天,姬玚終於從魔爪中掙脫出來的時候,祁念一已經不在原地了。

  姬玚看著自己的樣子,總覺得早晚有一天,他的毛會被擼禿的。

  祁念一把姬玚留給了宮凌洲之後,徑直上了隕星峰山巔。

  那裡是溫淮瑜的住所。

  溫淮瑜自己住著一個三進的院落,主屋左右兩側分別是藥房和病房。

  他出診全看心情,有時因為一隻貓受傷也會刻意下山去問診,有時哪怕對方一擲千金也絕不下山,不僅如此,將外人帶回隕星峰救治就更少了,前來求診的多半都是滄寰內部人士,在滄寰中有自己的住所。

  因此這間病房雖然建成多年,但一般都不怎麼住人。

  但今日,陸清河住了進去。

  這段時日,溫淮瑜已經將凶獸內丹和無垢花處理完畢,只待最後為陸清河續上靈脈。

  溫淮瑜低聲道:「我還是第一次治這麼麻煩的病。」

  陸清河躺在病榻上,聞言冷汗直流:「溫大夫您第一次治這種病該不會手生吧,要不要練練手啊。」

  溫淮瑜瞥他一眼:「老實點。」

  陸清河打破了隕星峰的很多規矩。

  第一次有外人在隕星峰一住就是幾年,和他們一道吃年夜飯,一起生活。

  雖然相遇只不過是因為一個誰也不願有的傷勢,但到底一同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哪怕他們嘴上沒說,心裡早就已經把陸清河當成半個家人了。

  溫淮瑜準備給陸清河重續靈脈的這一日,不僅是隕星峰,滄寰其他峰知道陸清河情況的人都前來探望過,陸清河面對他們就有些不自在,後來還是溫淮瑜看不下去,把前來探病的人都趕走了。

  祁念一回來得晚,正好撞上重續靈脈的前一日。

  聽溫淮瑜說續靈脈極其麻煩,他和陸清河都需要養精蓄銳,祁念一便也沒有再打擾,而是將從妖域帶來的靈藥放在了溫淮瑜的藥房,轉身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旁人都以為這不過是一次正常的外出歸家,卻沒想到祁念一回來後,直接將自己的院落封了起來,誰都不能進入。

  她也沒有出來過一次。

  她的院中沒有靈力波動,旁人能感覺到,她並不是在閉關修煉,但院落被陣法封印起來,裡面哪怕有聲音和動靜,外面也感受不到分毫。

  這讓隕星峰上其他人都有些擔心。

  晏懷風如今身在神機,溫淮瑜給陸清河續靈脈還沒結束,只有墨無書和宮凌洲每日都會到她的院子門前看看,然後毫無結果地回去。

  就連賴在隕星峰不肯走的那隻大橘貓也會時不時在她院落外面喵兩聲。

  但無一例外,都沒有得到回應。

  知道溫淮瑜給陸清河續靈脈成功,也不見她出來。

  時間一長,隕星峰上其他人都開始有些好奇,祁念一把自己關起來究竟要幹什麼。

  實際上這段時間,祁念一把自己一個人關在院子裡,也沒做什麼別的。

  她在寫信。

  她將桌上的信分類放好,信封上寫著不同人的名字。

  從三個師兄和師尊,到慕晚、蕭瑤游、楚斯年這些好友,再到南境那邊,上官熙和瑤光,還有其他更多。

  每封信寫好後,就被她用匣子收起來,分類裝好封存。

  但她卻沒有把信送出去,而是將匣子藏在了房間的櫃子裡,藏得不算隱蔽,但也不會有人故意來翻。

  好像就是放在那裡,等不知道什麼人意外發現的那一日。

  到後來,信也寫完了,祁念一卻仍然覺得她的心無法靜下來。

  她挑了一個陽光正好的日子,將小榻搬到院中,將自己所有的劍在小榻上整整齊齊地排開。

  祁念一掏出自己慣用的紅綢,從不夜侯開始,用紅綢擦拭劍身。

  雲野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一如既往的安定溫和。

  八柄劍中,竹劍不夜侯最薄,將劍身橫平逆光看去,劍身薄如蟬翼。外面鍍上一層很薄的膜,摸上去還能感覺到竹子的紋理。

  這是陪伴她時間最長的一把劍。

  放在不夜侯身邊的,是漏影春。

  比起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的不夜侯,漏影春這把對劍要平和得多。千年古木鑄造的劍身天然就帶有歲月的厚重,握在手上,如同一位溫厚的長者。

  白玉劍丹歌最嬌貴,也最是美麗,清透的白玉觸手如水溫涼,劍鋒偏鈍,看上去華而不實的一把劍,叫人看不出有著直斬魂魄的能力。

  祁念一將每一把劍輕拭過去,目光專注,似有不捨,而後在碰到中間沉淵時,氣息有些遲緩。

  她將這把和她差不多高的劍舉起,闔眸感受著這把從深淵取來的玄鐵鑄成的劍散發的劍氣,眼前又浮現了深淵的樣子。

  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那把不知名的紫水晶劍時,那把劍卻先被雲野拿了起來。

  雲野看著紫水晶劍劍身上鐫刻的符文,眼中閃過一絲懊惱,便聽祁念一道:「還是不能告訴我,這把劍上寫的究竟是什麼嗎?」

  這把劍上的符文是鑄劍師專用的暗語,除了雲野,她也認識好幾個鑄劍師,她明明有機會,卻一直沒有找人問過,而是尊重了雲野自己的想法。

  雲野偏過頭去,耳根悄悄紅了,嘴上卻道:「說與不說的,其實不重要了。」

  他回看祁念一,眼中帶著笑意:「因為這把劍上寫的事情,我們都已經做到了。」

  祁念一聞言微微揚眉,而後一笑:「那能告訴我,這把劍的名字嗎?」

  雲野低頭看著她:「這把劍,我沒有取名。」

  祁念一有些驚訝,而後聽見雲野說:「你來為它取名吧。」

  她低頭道:「這我可要好好想想。」

  照孤光一直被她纏在腰上,現在拿出來,放在一排劍中,有著別樣的美感。

  陽光透過照孤光半透明的劍身漏在祁念一的臉上,映著她金色的雙眼璀璨而溫暖。

  中間劍芯流動著的赤金色血液合著她心臟的跳動,在一陣陣散發著溫熱。

  她兀自看了很久,才將目光落在最後一把劍上。

  那把劍她從來沒有用過,是一把已經折斷的劍,劍身不過手掌長,折斷的橫截面露出濃鬱的血色,彷彿沾染著無窮無盡的煞氣。

  她臉色有些沉重,將最後這把斷劍握在手心。

  幾乎一瞬間,洶湧的血色浮現在她眼前,她通過這把劍感受到了極其強烈而震撼的痛苦,還有無盡的恐懼和惡念。

  祁念一猛地從這把劍中撤回靈識,額前已經有虛汗冒出。

  她看著雲野,沉聲道:「最後這把斷劍,不是你鑄造的,對不對?」

  雲野一時失語,點頭承認:「這把劍,是我意外所得。」

  他苦笑道:「與其說是劍,倒不如說是一把鋒刃過長的匕首,只是從中折斷了,所以看不出來。」

  匕首。

  祁念一閉了閉眼,輕聲道:「是……他們用來殺死白澤的那把匕首,對嗎?」

  這次,白澤代替雲野回答了她。

  「是的。」白澤平靜地說,「就是這個東西。」

  拭劍能讓祁念一平靜下來,她將自己關在院中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個目的。

  而平靜下來之後,她才開始梳理思路。

  「這把匕首上纏繞著你的神力和深淵的惡念。」祁念一低聲道,「這段時間,我想了很久,但我好像沒有別的辦法。」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眉心鐫著隱約的不安,被雲野細細撫平。

  祁念一抬頭,撞入雲野溫暖安定的眼神之中,一如往常。

  兩人眼神交錯,雲野的笑容彷彿在告訴她——我知道你在不安什麼。

  祁念一坐在院中,雲野在她面前蹲下,握著她的手,抬頭專注地看著她:「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麼嗎?」

  「這些劍,都是我為你而鑄的,包括我自己。」

  雲野聲音溫柔而堅定:「從我以身祭劍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在踐行自己的道,你也同樣,我們是同道者。」

  他撫著祁念一的額頭,溫聲道:「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我們這一代的修仙者太過無能,才讓你不得不背負起這些壓力。那時我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一個怎樣的劍主,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他聲音很輕,卻平緩而清晰:「我很慶幸遇到你,念一。」

  「你帶我見證了很多奇蹟,讓我有勇氣去相信未來。」

  祁念一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眼底複雜的情緒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

  「我知道我們要面對什麼。」雲野彎了彎唇角:「你之前不是說,讓我和你一同去探尋劍道的巔峰,追尋道之盡頭嗎?」

  「既然如此,最後這一段路,無論面對什麼,我們都一起走。」

  祁念一眼神微顫,反手握住了雲野,和他十指緊扣。

  她聲音有些低啞:「好,一起走。」

  這夜,祁念一沒有闔眼。

  她站在院中的樹上,吹壎一整夜。

  低沉肅穆的壎聲穿過隕星峰,循著夜風傳到整個滄寰。

  第二天,宮凌洲和墨無書如同往常一般到祁念一的院子門前探望時,卻發現她院中的封印已經解開了,但她人卻不在院中,只留給了他們一個空落落的院子和滿地殘雪。

  墨無書看著這一幕,眉頭微皺,心裡生出些不安。

  而此時,祁念一已經身至佛國了。

  再次踏入感業寺時,祁念一的心境已經完全不同以往。

  這次同樣沒有經過任何通報,感業寺外駐守的僧人告訴她,住持正在等她。

  祁念一熟門熟路地走到空燈大師的禪房,看見空燈大師在門外靜立,似乎已經等候她多時了。

  但當她走到空燈大師面前時,他還是忍不住默唸佛號,發出一聲嘆息。

  空燈大師彷彿知道她此行所為何事:「祁施主,隨我來吧。」

  祁念一站在感業寺中,還未探出靈識,就已經感覺到了另外一個靈識從四面八方而來,將她團團包圍住,密不透風似的。

  祁念一輕聲道:「不必了,空燈大師。」

  她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無形的靈識,那瀰漫在感業寺中的靈識卻像是有意識似的,在觸碰的瞬間就齊齊湧入她體內。

  祁念一一陣眩暈。

  空燈大師站在不遠處看著祁念一。

  他其實看不到白澤靈識的流動,但卻能感覺到,從祁念一入寺之後,籠罩感業寺數百年的佛光,漸漸淡了下去,最後徹底消失。

  空燈沉聲道:「敢問祁施主,此行可有把握。」

  不久前深淵那場爭執,感業寺早已經聽說。

  對於她堅持不願讓任何人獻祭的行為,人們議論不休,但感業寺的佛修們聽聞,最終都只得一句:「大勇,亦大善。」

  空燈是最早知道天命者存在的幾人之一。

  「敢隻身和全天下對抗,甚至和天道對抗的人,古今少有。」空燈說,「能以一己之力改變人們固有想法的,更是罕見。」

  「祁施主既已做到如此諸多不可能之事,貧僧相信,祁施主此行,同樣順遂。」

  祁念一回身,沖空燈大師頷首致禮:

  「借大師吉言。」

  她說完這句話,御劍騰空,頭也不回地向著深淵的方向前進。

  祁念一到深淵的時候,正是破曉時分。

  天地都沉入無盡的黑夜,唯有天盡頭出現一縷微光,像是無盡黑暗中的一線希望。

  深淵的裂口完全被深厚的冰層封凍,而冰層的最高處,屹立著一個精緻的冰雕。

  祁念一行走在冰天雪地的世界中,沒有用任何靈力,徒步攀登上冰峰,站在那座冰雕的前方。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酒壺,拔出塞子後,沁人的酒香溢出。

  這酒中帶著清新的竹意,是半年前溫淮瑜在隕星峰後山用竹筒釀成的,是他們最常喝的一種酒。

  祁念一自己喝了一半,將另一半酒灑在葉熹微面前,酒液落在冰面上,很快也凍結成冰。

  她嘴唇動了動,看著葉熹微,原本想說些什麼,卻又覺得已經不用再說。

  最後祁念一只是站在距離葉熹微幾步遠的地方,向她認認真真行了個劍者之禮。

  祁念一握著非白,行禮時,兩指併攏,燃起蒼白的靈焰,順著劍尖輕擦至劍身三分之一處。

  非白完全被她的靈焰點燃。

  但這不僅僅是一個行禮。

  她的靈焰包裹著劍氣直入雲霄,清耀劍光劃破長空,正迎上清晨的第一縷陽光。

  她的劍光甚至將陽光都完全蓋了過去。

  這道劍光飛渡深淵,迎向太陽的方向,伴隨著日光一起將整個大陸的白晝拉開。

  祁念一這次是真正的孤身而至,就連靈寵姬玚都沒有帶來。

  她像是回到了最初,只有她一人和一把劍的樣子。

  祁念一緩緩騰空,懸在雲端,平靜地看著下面的冰川。

  她將手中劍換成了那把曾經殺死白澤的斷劍,殘缺的兵刃握在手中的感覺格外不同,但煞氣也格外濃重。

  就在光亮徹底將大陸照亮時,祁念一眸中燃起火光,全身所有的白澤之力匯聚於掌心,順著斷劍怒斬直下。

  她動作未斷,順著剛才的力道在空中猛地轉身,劍氣再次斬下。

  一連七劍,每一劍的劍勢都高過之前,在最後第七劍時,已經氣盈如滿月。

  高空的風將她的衣袍捲起,她穿著滄寰淺藍的道袍,白髮在身後飛舞,彷彿要同湛藍天幕和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腰間隱約露出的一抹赤紅成為了唯一的色彩。

  劍氣徑直斬入冰層,十幾米厚的冰層發出沉悶的震顫,而後竟是從中出現一道裂紋。

  第二劍、第三劍……第七劍。

  每一劍都劈斬在裂痕處。

  祁念一聽見一聲清脆的冰裂之聲。

  在第七劍之後,冰面上的裂痕呈蛛網之勢層層裂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轟然碎裂。

  將深淵整個封凍起來的冰川從這裡開始倒塌,厚重的冰層、尖銳的冰錐、深厚的白雪同時傾斜而下,將深淵乃至周圍數十公里外的地方都引動,發出地動一般的震顫。

  從高空看下去,能看到冰層裂開後,重新顯露出來的無盡深淵。

  儼然一副末日景象。

  被葉熹微封凍的魑魅魍魎和幽魂都保持著原先的姿態定格在原地。

  祁念一知道,他們沒有徹底死去,也不算真正活著,只是停留在了被封凍的那一刻。

  就和葉熹微一樣。

  這樣驚天的動靜,驚動了駐守神機的所有人。

  晏懷風感覺心狠狠疼了一下,他剛生出些不好的預感,下一秒就聽見了深淵那頭傳來毀天滅地一般的響動。

  神機所有人都立刻衝了出去,看見的是祁念一獨自高懸深淵之上,拔劍怒斬冰川的樣子。

  裴泓驚慌道:「她什麼時候來的,巡夜人呢!為什麼沒有通報!」

  「她來得悄無聲息,巡夜人都沒有感覺到,不知她是怎麼出現的。」

  裴泓撤下斗笠,驚怒道:「見鬼了,她現在的修為已經可以瞞過我們所有人了嗎!」

  他眉頭緊皺:「她究竟要幹什麼?」

  晏懷風看著祁念一懸於空中的身影,心臟一陣狂跳,他眼神不斷變化,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雙手正在顫抖。

  祁念一像是有所感應一樣,回望了一眼,然後隨手一拋,將非白的劍鞘扔給了晏懷風。

  「替我保管一下。」

  她說完,用那把斷劍劃破自己的手掌,赤金色的血液灑落深淵,頃刻間引動了深淵之中的異動。

  被封凍的幽魂們似乎有了些反應,一座座冰雕開始抖動,似乎要突破冰層的束縛。

  祁念一像是沒看到一般,死死地盯著深淵的方向。

  她將劍換成非白,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此前所有的經歷在她眼前騰轉而過,最後握緊了劍柄。

  水墨色的劍氣從她周身泛起,逐漸化作一條水墨色游龍,在她身邊騰旋。

  祁念一再次斬下一劍。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一劍囚龍,卻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只是有著最為純粹的白澤之力,被水墨游龍裹挾著在深淵上空盤旋,而後均勻地落在了每一個幽魂的身上。

  晏懷風眉頭緊皺,看著她使出的這一招囚龍。

  這一劍雖名為囚龍,實則卻是斬斷束縛,脫離樊籠,逍遙天地間的劍意。

  他終於反應了過來,驚道:「她要淨化那些幽魂!」

  話音剛落,深淵中被定格的千千萬幽魂在白澤之力的洗禮下,身上的冰層逐漸消融,連帶著一起消融的,還有他們身上濃鬱的黑霧。

  洗卻一身黑霧的幽魂們似乎重新回到了還活著的樣子。

  水墨游龍所到之處,幽魂們原本麻木空洞的眼神終於煥發了神采。

  他們身上裹挾著淡金色的光,劍氣過後,陽光隨後而至,給原本寒冷徹骨的深淵帶來片刻溫暖。

  成千上萬的幽魂們茫然遊蕩在深淵上空,終於在感受到天光垂落之時,重新找回了自己過去的記憶和神智。

  「原來……我們早就已經死了啊。」

  「竟然成了倀鬼,真是的。」

  「我們死去了多久?現在大陸是什麼情況?」

  祁念一低聲自語道:「白澤神力能埋葬深淵,淨化惡念……但這些幽魂,本就是被惡念污染束縛,才不能逃脫。」

  無數幽魂低吟著,最後齊齊看向祁念一。

  剛才那一劍,幾乎抽走了她全部的力量。

  體內兩股力量瞬間失衡,在她身體裡亂竄。

  祁念一眼前有些發黑,握緊了手中之劍,強撐著睜開眼睛。

  她腦子有些發昏,雙眼看著足以將整座大陸吞沒的惡念從這些幽魂身上褪去,最後匯聚成一個巨大的陰影,凝聚在深淵上空,彷彿即將就要向大陸四處蔓延開。

  祁念一聲音有些沙啞,卻堅定。

  「艱難奮長戟,萬古用一夫。犧牲的英雄,不該落得個魂飛魄散的結局。」

  祁念一執拗地望著他們,就像她堅定地說不要讓任何人獻祭,也絕不向深淵低頭時的眼神一樣。

  固執而堅定。

  她用一道柔和的劍氣,推著這些幽魂離開深淵,向著他們原本回的地方而去。

  神機眾人看著不少自己曾經的戰友終於恢復清醒,一時淚眼婆娑。

  她向深淵中成千上萬的英魂高聲道:

  「我來送你們,魂歸故里。」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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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3:27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結局(中)

  天光大亮。

  深淵的冰層被祁念一斬碎後,開始冰雪消融。露出了佇立深淵之中的登天梯,以及被凍結在登天梯上的那些醜陋的深淵之物。

  無數英魂身上的深淵污染被徹底洗淨,他們身上泛著淺金色的光,順著白晝微光延伸向遠方,彷彿在為他們指引歸家的路。

  這些英魂或順著金色的軌跡離開深淵,或在神機前站和曾經的戰友道別。

  身影交疊,眼神交錯。

  並肩作戰數百年,如今生死兩隔。

  神機雲台上擠滿了人,所有神機成員都衝了出來。

  雲台上是活著的人,雲台外是已死的魂魄。

  數百年時間,一個深淵,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神機眾人再也按捺不住,衝出雲台,和曾經的戰友道別。

  裴泓顫抖著伸出雙手,卻只是和他面前的靈體在空中虛握了下。

  靈魂用自己碰不到實體的手在神機眾人的肩膀上輕輕一錘,沒有多言,已經勝過無數話語。

  ——我們走了,往後就交給你們了。

  所有人紅著眼眶,死死地盯著數萬英魂從深淵上空飛渡,徹底在他們眼前消失。

  就好像剛才經歷的是一場夢境。

  深淵邊,出現一個削瘦的身影。

  他是被妙音攙扶過來的,一段時間不見,天機子似乎又瘦了很多,原先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都顯得空空蕩蕩的,彷彿是一截枯木,看不到一點生機。

  他在深淵邊靜立,拂開了妙音攙扶他的手,啞聲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妙音有些擔心,卻還是依他所言退開了,讓天機子一個人站在深淵之畔。

  從卸下天機子一職開始,薄星緯就再沒用黑紗遮眼,而是露出一雙空洞灰白的眼眸。

  他怔然望著深淵,循著眼中無數的命線和星子,尋找他想要見的那一個人。

  他的目光在無數魂魄中來回逡巡,最後,他眼前的星子沿著收束的命線,彷彿回到了過去他還是個幼童,被上一任天機子帶著行走四方的日子。

  也忘不了那個人遞給他的一塊糖糕。

  其實算不上好吃,對於尋常人的口味而言,太過甜膩了。

  但那個味道,他記了很多年。

  薄星緯感覺到自己臉頰上劃過溫熱的液體,他後知後覺地碰了下,才意識到是他自己在落淚。

  但他固執望向的那個靈魂並沒有看向他,而是向著祁念一而去。

  祁念一看著那個靈魂向自己靠近,眼中帶著孤高的笑,如同她在深淵一躍而下時的樣子。

  「隱……隱星。」祁念一不確定道,「是你嗎?」

  對方向她微微點頭。

  她們之間隔著幾百年的時間,從未真正見過面,但祁念一在夢中受到了隱星劍意的餽贈,見到了隱星掙扎著求生又慷慨赴死,她對這個人既感激又敬佩。

  隱星身後,還有另外幾個祁念一從沒見過的魂魄,有男有女,都感受到了祁念一身上的白澤神力而向她慢慢靠攏。

  隱星繞著祁念一打量了一圈,伸出手在祁念一的身前碰了碰,閉著眼睛感受了一番,才輕聲道:「謝謝你把我的骨頭拿回來了。」

  她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祁念一的髮頂,也只是靈魂的虛影在祁念一頭上輕撫,並沒有落到實處。

  隱星的手最後落在祁念一的眉心,在她的眉心處輕點。

  祁念一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從眉心傳來,將她體內暴動的氣息壓制了下去。

  隱星之後,是另外幾個陌生的靈魂。

  祁念一從沒見過他們,但他們卻像隱星一樣,在祁念一的眉心輕點,落下了溫熱的印記。

  隱星眼底的笑意變得溫柔又平和,她注視著祁念一,輕聲道:「幹得不錯。」

  雖然未曾言明,但祁念一已經猜到了其他幾個靈魂的身份。

  是一千年以來,其他在深淵犧牲的天命者們。

  他們以血脈之力鎮壓深淵,為大陸帶來了千年的安定。

  肉身消亡了,靈魂被深淵吸收,永久的被束縛在深淵之中。

  不死,亦不生。

  直到今日。

  祁念一感覺到平靜許久的心湖開始波動,讓她眼眶有些發熱,被她微微偏頭壓了下去。

  她看著這些曾經和自己背負著同樣命運的人,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哪怕天命無常,天道無情,人終究能從其中闖出一條生路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念一,念一。

  她真的成為了那個一。

  隱星似乎感受到了另外一個灼熱的視線,她順著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高挑削瘦雙目灰白的男子,專注地看著她。

  她有些不解,卻也沒有再過多的關注對方。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深淵之上的最後溫情,以隱星的一個擁抱告終。

  離開前,隱星給了祁念一一個擁抱。

  祁念一抬手回抱過去,明明身前只是一個虛無的靈體,也依舊讓她感覺到真實。

  她們以擁抱道別。

  最後隱星和其他所有天命者的靈魂們,向著浩渺天地而去。

  魂歸來兮。

  薄星緯仍然望著隱星離去的方向,直到代表她的那顆星子,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盡頭。

  他年少時的驚鴻一瞥,於她而言,不過是和一個稚童的萍水相逢。

  如此,已經足夠。

  深淵之上的冰層逐漸消融,就連葉熹微身上的冰霜也在褪去。

  葉熹微腳下的冰川融化,露出了她蒼白如雪的容顏。

  她仍然保持著最初的樣子,慨然屹立,永遠英勇無畏擋在所有人前方。

  從南境到整個大陸,始終如此。

  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力量托住了葉熹微,讓她開始緩慢下落,最後被祁念一接住,在神機前站安放。

  葉熹微雙眼輕闔,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靈力,彷彿時間在她身上已經停止了。

  只有潛藏在身體深處的靈魂還有一息輕微的反應。

  祁念一目送著神機將葉熹微送離,這才回頭,看向凝聚在深淵上空的惡念。

  她的力量終究不夠將這些惡念全數淨化,餘下這些,一旦擴散出去,會成為大陸的又一個隱患。

  祁念一緩步靠近。

  旁人看不見那驚天的惡意,在祁念一眼中,那些惡意化作髒污濃稠的黑霧,只要嗅到一丁點,都會讓人全身不適。

  她重新拿出了那柄斷劍。

  同時背負著神明的生命和弒神者的恐懼,這把斷劍成為了接納這些惡念最好的容器。

  斷劍懸在祁念一掌下一吋,緩慢轉動起來,最後速度快到成為一團肉眼難以捕捉的陰影,懸在祁念一和那些惡念的中間。

  無數的惡念向著這把斷劍湧來,悉數匯入斷劍之中。

  頃刻間,吸納了過多惡念的斷劍在空中形成一個幾欲壓頂的漩渦。

  形成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甚至都快要被這個漩渦吸引走。

  祁念一牙關緊咬,額頭開始冒出冷汗。

  太多了。

  一把斷劍無法將這磅礡惡念盡數吞沒。

  深淵之中沉積了這片大陸千年的惡念,僅僅是污染這些魂魄的就已經令他們無法承受,更別說深淵之中真正無窮無盡的惡念。

  惡念洶湧而來,哪怕中間有斷劍阻隔,祁念一也感受到了駭人的壓迫感。

  彷彿自己就快要被這些惡念吞噬。

  這樣的情況,哪怕其他人肉眼無法看見深淵上空的惡念,卻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神機們想要靠近,卻被祁念一厲呵道:「別過來!」

  斷劍再也支撐不住,劍身出現一道裂痕。

  祁念一將僅剩的所有力量都用來控制斷劍,被吸收的所有惡念匯聚,將斷劍完全填滿,哪怕是無知無覺的劍,也發出了痛苦的嘶鳴。

  直面這些惡念的祁念一狀況更遭。

  惡念突破斷劍向她襲來,即將把她包圍住。

  祁念一沒有躲避,反而更進一步,掌下斷劍爆閃,瘋狂地吸收著惡念。

  晏懷風表情驟然一變,想要上去阻止她,卻從背後被人攔住了。

  他震怒地回頭,卻發現攔住他的人是孤山道尊。

  道尊輕嘆一聲:「你去了也沒用。」

  晏懷風痛苦道:「為何?難道我要眼睜睜看著她,看著她……」

  他後半截話沒有說出口。

  道尊緩聲道:「她之所以獨自前來,就是因為知道,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深淵因那五個弒神者而起,卻因大陸上無窮無盡的惡念而逐漸擴大,到今日,人力已經無法挽回了。」道尊沉重道,「換言之,我們這片天地的善惡,已經完全失衡。」

  「唯有清正純粹的白澤神力能夠淨化這些惡念。」

  道尊目光錚然,反問晏懷風:「她已經下定決心,你這個做師兄的,難道要去阻止她?」

  晏懷風雙眼佈滿血絲,目不轉睛地看著祁念一,嘶聲道:「難道……就沒有別人了嗎?那麼多血脈者,為何只有她,為何偏偏是她。」

  道尊輕嘆道:「雲中城那場飛昇之劫發生時,大陸幾乎所有擁有強大血脈之力的人都在場。那場飛昇之劫,吸走了所有人的白澤神力,在玉華清和她身上一分為二。而她……殺了玉華清,也拿走了那具骨頭。」

  「剩下還留有白澤神力的人,血脈之力都已經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再過幾代,恐怕就會徹底消失,於現在的局勢而言,幾乎無用。」

  晏懷風手中還握著先前祁念一扔過來的劍鞘,他將劍鞘攥得死緊,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大。

  劍鞘於劍是束縛和保護,於劍者而言,是牽絆。

  她將劍鞘扔了出來,是代表了什麼?

  晏懷風腦子一團亂,道尊的手像鋼板一樣死死訂在晏懷風身上,讓他不能動彈。

  「她……能將這些惡念徹底淨化嗎?」

  道尊沉重道:「修為越強的人,惡念的感染就會越深,她如今……」

  他說著,輕輕搖頭,眉頭緊皺。

  空中,斷劍發出悲鳴,已經到了極限,再也無法吸收更多了。

  但這些惡念仍有至少一半殘留在深淵上空。

  如果不盡快找一個容器,它們失控之下,就會向大陸四散而去。

  祁念一眼神冷了下來,沒有更多的反應時間,她竟直接迎著惡念的方向飛去。

  白澤的聲音適時響起:「你要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承載惡念的容器?」

  祁念一平靜道:「我別無選擇。」

  「剛才你淨化那些靈魂時,已經用盡了你自己的血脈之力,現在成為容器,你很有可能會被惡念吞噬,成為像那些靈魂一樣的行屍走肉。」

  白澤嘆息道:「修為越高的人,惡念的反噬就越強,造成的影響就越大。你如今的修為,已然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風險太大了。」

  祂問道:「剛才,為何不動用我的力量?」

  祁念一緊盯著深淵中盤旋蠕動的惡念,向他們緩緩靠近,一邊回答道:「我需要你保留完整的力量,去將深淵徹底埋藏。」

  在妖域將最後一部分軀體吸收後,白澤的力量和她原本的力量就在她體內開始分化。

  但奇怪的是,屬於她自己的那部分力量,竟然還留存著血脈之力,和白澤彷彿涇渭分明。

  她不敢動用白澤的任何一點力量,哪怕任由體內兩股力量失衡,也強壓著讓白澤的靈力和身體保持完整。

  這樣,白澤的復活才會沒有任何的隱患。

  恍惚間,祁念一似乎又聽見白澤一聲輕嘆。

  她距離那些惡念已經很近,這時祁念一的心情突然放鬆了下來。

  她輕笑著說:「或許我能從中保持清醒,不會被徹底吞沒呢。」

  言罷,她又道:「我總覺得,你被我帶出雲中城的那一天之後,你的情緒好像更加豐富了。」

  不再是過去那個沒有感情的神明。

  祂開始對人類的感情和心感到好奇。

  直面如此龐大的惡念,祁念一心中不是沒有恐懼的。

  她深吸一口氣,正要向著惡念邁出最後一步的時候,深淵一側,突然傳來了響亮的呼喚:

  「你給我停下!」

  祁念一有一絲愕然,回頭望去,發下深淵之畔突然出現了詭異的變化。

  緊接著,一個人沒有半點徵兆的憑空出現在了深淵之畔。

  蕭瑤游剛被傳送過來,就向著深淵跑去,站在邊緣怒吼道:「停下,聽見沒有!」

  在她身後,一個接一個的人冒了出來。

  都是祁念一非常熟悉的人。

  慕晚、楚斯年,還有……玉重錦。

  祁念一的眼神在玉重錦身上輕輕落下,又很快劃走。

  不僅如此,他們身後彷彿長龍一般,由盧秋桐打頭,出現了浩浩蕩蕩的人群。

  這些人穿著滄寰淺藍的道袍,和祁念一身上的如出一轍。

  像是憑空出現的晴空萬里,讓人耳目為之一新。

  盧秋桐胸前佩戴著滄寰首徒的勛章,高舉著滄寰的旗幟,在深淵另一頭迎風獵獵招展。

  她高聲呼喊道:「小師姐,還有我們呢!」

  祁念一愕然看著這一幕,一時間還沒明白他們是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的。

  沒有任何靈力波動,沒有任何預兆地從天而降。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祁念一怔愣片刻,看到滄寰隊伍中屬於天火峰的標誌時,才恍然驚覺。

  是四方象。

  她曾經用四方象直入南境,那時她就覺得,這個靈器會在深淵之戰中發揮重要的作用。

  卻沒想到,被他們用在了這裡。

  但……使用四方象需要極大的天地之力,為何能送這麼多人過來?

  此時的滄寰,天火峰上,又多添了近百台四方象。

  天火峰所有的煉器師齊上,掌控著每一座四方象的運轉。

  秋山在正中間最大的一台,不斷運送著滄寰的修士前往深淵。

  靈虛子在一方巨大的陣盤中間打坐,滄寰乃至整個東洲的天地之力在他的掌控下盡數向著滄寰匯聚而來。

  滄寰不足的天地之力,由靈虛子一人支撐了起來。

  深淵之上,祁念一來不及疑惑。

  她深深看了那個方向一眼,果決轉身,準備接受這磅礡的惡念。

  滄寰的隊伍之中,一個略顯蒼白的身影踉蹌而出,沒有顧上身後眾人的呼喊,在看到祁念一和惡念對峙的那一刻,徑直向她衝去。

  「能不能換我來。」他的聲音幾乎帶上了一絲懇求。

  這人聲音嘶啞,這麼短的一段路程,如此輕鬆的御空飛行,卻都讓他消耗甚大,他站在祁念一身後,喘著粗氣,輕輕搭上了祁念一的肩膀:「換我來吧。」

  第二個換我來,卻說的平靜而堅決。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祁念一轉過頭去,迎上了謝天行深沉似海的眼眸。

  謝天行像是已經預料到了她會說什麼,率先道:「我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輕笑起來,眼眸微彎,說道:「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

  除了她之外,大陸上最後一個擁有強大血脈之力的人。

  還有謝天行。

  獄峰的囚禁,竟然成為了保護他血脈之力最天然的屏障。

  祁念一眼神複雜,在他身上掃了一眼,問道:「為什麼不把聞離江驅逐出你的身體?」

  謝天行笑了下:「你又為什麼讓那位神明一直待在你身體裡?」

  「這是我和祂的約定。」祁念一鄭重道,「也是復活祂必經的一步。」

  謝天行微微揚眉:「我同樣也有一個約定。」

  他低聲道:「我知道,江老壞事做盡,給這個大陸留下了難以彌補的創傷,但他卻也是唯一陪我一路走來的人,無論我是什麼樣子,無論我做過什麼事情。」

  謝天行攥著祁念一的肩膀,一點點將她向遠離惡念的方向拉扯開。

  「其實你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嗎。」

  謝天行笑著說:「我身懷白澤之血,可以將這些惡念收容到身體裡慢慢淨化,我還沒有修為,不至於被惡念反噬。」

  他說道後半句時,神色坦然,再也沒有過去因為自己修為盡毀而感到低落。

  「而你,如果停留在這裡,還要怎麼去做接下來的事情?」

  祁念一深深看著他。

  惡念凝聚於深淵之上,在祁念一加上神機眾人的控制之下才久未散開。

  謝天行沉聲道:「如此猶豫,這不像你,我們沒有時間了。」

  話音剛落,另一個聲音響起。

  薄星緯低咳幾聲道:「讓他去吧。」

  他說著,凌空擲來一枚算籌,落在謝天行身上。

  二十多年前,他窺天命,算到有救世命星一分為二,在一男一女兩個孩子身上應劫。

  女孩應承的天命比男孩身上還要強上一些。

  所以他們選擇了這個女孩作為天命者。

  這兩個孩子的命運相互連接,此消彼長,注定在同一條道路上背道而馳。

  卻沒想到,時光斗轉,注定背道而馳的兩人,卻又殊途同歸。

  命運長河中有無數雙手在奮力扳動難以違抗的天命,推著所有人,走到了這個最難實現,也最有希望的未來。

  謝天行按著祁念一的肩膀,將她一點點推遠,輕笑道:「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又不是一定會死,說不定我能扛下這些惡念的侵蝕,甚至將它們徹底淨化掉呢。」

  他聲音極輕:「我們各有各的戰場。」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向著深淵之上的惡念飛撲而去。

  祁念一死死盯著他。

  她不是不知道,怎樣才是最優選。

  現在的狀況,已經是她所預料到最好的局面。

  但看到謝天行徹底淹沒在濃稠的惡念之中時,她心中還是不免生出一絲悲涼。

  謝天行置身惡念形成的黑霧之中,他體內有著聞離江這個深淵之物的靈魂,又有著白澤的神明之血,對於從深淵誕生的惡念而言,具有無比的誘惑力。

  在磅礡惡念的衝擊之下,謝天行面目痛苦到幾乎猙獰,他嘴角有血跡流出,是極度痛苦之下咬死的牙關浸出的血液。

  但哪怕這麼痛苦,他也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深淵之畔滄寰的同門無聲落淚,卻沒有避開,而是將這一幕牢牢刻入眼中,記在心裡。

  直到最後一縷惡念被謝天行徹底吸收。

  他皮膚上浮現起黑色的蛛網般的紋路,從脖頸蔓延至全臉,看著形狀極為可怖。

  他雙目是通紅的血色,在睜開眼的一瞬間,根本不像人類,而像一個被困於囚籠中不得脫身的野獸。

  過了很久,他才將眼中赤裸裸的惡意和嗜血壓制下去,保留了片刻的清醒。

  謝天行沖祁念一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而後閉上眼,徹底墜落下去。

  墜落至深淵邊緣時,被滄寰的同門接住了。

  祁念一深深閉眼,過了很久才睜開,眼中儘是冷意和錚然的決絕。

  那把飽含惡念的斷劍被謝天行一同帶走。

  祁念一的掌心重新被非白填滿,她將剛才洶湧的情緒壓制下去。

  眉心由空燈大師烙下的佛印一閃,她耳畔似有感業寺的鐘聲和浩瀚大光明訣的聲音傳來,令她徹底平靜下來。

  一切平息時,已經到了正午時分。

  冰面消融後,無數的深淵之物集結在登天梯上,密密麻麻地堆疊在一起,彷彿人間煉獄。

  很快,登天梯最頂端的魍魎血紅的身軀在封凍中重現,又一個魑魅遍佈黃色濁液的眼睛轉了轉。

  這些鬼魅之物,徹底活了過來。

  人們看著祁念一手執神劍,再度凌於深淵上空。

  所有人都知道,已經到了他們人類開始反擊的最後關頭。

  晏懷風在雲台上高聲道:「神機全員聽令!不惜一切代價,讓深淵之戰,在今天徹底終止!」

  「埋葬深淵!」

  「埋葬深淵!」

  呼喊聲響徹天際。

  這次,就連神機令都晚了一步。

  大陸各方都不知在何時接到了消息,在神機令出之前,就已經開始向著深淵匯聚而來。

  東洲劃過無數劍影,是青蓮劍派的人御劍直向深淵而來。

  西洲的各大世家在明然的帶領下傾巢而出,此時此刻,根本無人在意各大世家之間的爭執和恩怨。

  玉笙寒在仙盟清點人數。

  玉華清死後,仙盟衰落了不少,但仍然有一部分人還堅守著不願離去。

  他將這些人全都帶上了。

  隔著廣袤的海域,華美的青鸞渡海而來,它身後跟著數不清的妖修,從海面飛過的瞬間,幾乎將天都遮蔽。

  退避世間數百年的妖族,拋卻了和人類的百年恩怨,同樣趕赴而來。

  南境,所有人都穿上了落英神殿的白袍,胸前佩戴著淺紅的九瓣落英花,向著神殿的方向遙遙一拜。

  瑤光帶領著祁念一組建成的南境軍,向著深淵浩蕩而來。

  祁念一將所有人的目光盡收眼底,將非白平舉。

  她和劍鋒中倒映出的金色眼眸對視,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的親人、好友、同門、還有更多不知名卻也一路跟隨走來的道友。

  他們全都站在她身後。

  一切恩怨情仇,所有的爭議和矛盾,都在這一日被擱置。

  因為深淵的存在,千年來,無數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有蠅營狗苟者,選擇在天命者的犧牲中苟活下去;

  有冷眼旁觀者,選擇遮住自己的雙眼,無視一切兵臨城下的危險;

  有逃避畏懼者,極力排斥面對這一切,卻在最後時刻選擇了挺身而出;

  有孤注一擲者,哪怕骨銷身隕,也撕開了深淵的陰影,帶來了一縷希望。

  從前,祁念一覺得,大道三千,各行其事。

  現在她覺得,大道三千,殊途同歸。

  吾道不孤。

  劍鋒蓄起驚風,逐漸在劍尖騰旋,匯聚成強烈的風暴。

  從劍刃處,匯聚起清亮的光芒,而後逐漸變大,直至耀眼到令人不敢逼視。

  萬里晴空驟然暗下,雲層滾動,將日光遮掩。

  祁念一的雙眼熠熠生輝,她周身匯聚成劍氣之海,隱約將空間都撕裂開。

  她指尖在非白劍身輕叩,白色中裹挾著金色的靈焰瞬息點燃。

  靈焰沸騰直上,迎上了她劍鋒之上的光,最後脫離劍身,匯聚成一個耀眼的光源。

  一時間,人們分不清這究竟是日光還是月光。

  瞬息間,祁念一眉眼沉下,手腕翻轉,嘶吼著向登天梯直斬而下。

  就在此時,登天梯上的深淵之物們失去了葉熹微靈力的束縛,嘶吼著齊齊衝出,向這個世界貪婪地伸出利齒和猩紅的舌頭。

  人生代代無窮已。

  而她劍下這輪月,不知已經等待了多少個春秋。

  劍鋒冷厲直下,祁念一突破了從前的瓶頸,斬月的劍氣從七劍變成了九劍。

  第一劍,向登天梯橫劈而下,無數深淵之物在劍氣下化為齏粉,連哀嚎都來不及,就徹底歸為虛無。

  這一劍太過乾脆,太過凶狠,像是要將她,將更多人心中所有的憤懣和無奈,悲傷和哀痛盡數發洩出來。

  第二劍、第三劍……每一劍都比之前要更加兇猛。

  受到刺激的深淵之物紛紛逃離登天梯,躍至深淵兩側,被早就守在一旁的人們斬去。

  陣法師重新豎立起結界,滄寰各峰在盧秋桐的指揮下各司其職,神機眾人在晏懷風一聲令下之後,發狠著衝進深淵,渾身浴血。

  第七劍,所有人都清晰地聽到了有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

  哪怕在奮戰中的人們都極力抽空回身,看向登天梯,試圖尋找著什麼。

  第八劍落在了同樣的地方。

  最後一劍,清亮的皎月從祁念一劍下飛出,直接撞上了登天梯。

  這次,不再只是開裂之聲。

  所有人都看見承載著無數深淵之物的登天梯,在斬月一劍之後,發出震天的碎裂聲。

  登天梯沒有從中折斷,而是從內部驟然粉碎。

  那輪月光沒有停下,而是急轉之上,突破了晦暗的天幕,撕扯開陰雲,和太陽並立在空中。

  日月同輝。

  登天梯轟然粉碎,在深淵之上炸為粉末。

  一陣清風適時送來。

  將漆黑的粉末徹底吹散。

  遙遠的海域之中,一座孤立的小島上。

  無望海的人們如同往常一樣,數著自己殘餘的生命度日。

  只是今日,似乎總讓人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直到白晝突然陰沉,不久後又轉晴時,無望海中的人們才意識到不對。

  雲娘心臟狂跳,她身後是靖安城的人,和她一起同時心有所感,抬頭望去。

  天空中驟然泛起血色,一輪血月升起。

  在人們心驚之時,血月竟從中出現一道裂痕。

  而後在無望海所有人的眼中,寸寸開裂,直至最後,徹底消融。

  就在這一瞬間,無望海中的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麼束縛被斬斷了一樣。

  從身體到靈魂都輕鬆了下來。

  雲娘怔然望著萬里晴空,很久說不出話來。

  她想起很久之前,有個年輕的女孩堅定地對她說——請活下去,再堅持一下。

  終有一天,我會斬去那輪血月。

  直到聽見身後驚天的歡呼和哭泣時,雲娘才意識到自己也落淚了。

  「她做到了啊。」她哭著說,「她真的做到了。」

  深淵兩側,同樣是靜默良久。

  直到第一聲哭泣出現時,人們才忍不住自己的心情。

  後來,抽泣聲被嘶吼聲取代。

  人們相擁著,哭著笑著,已經沒有任何語言能形容他們此時的心情。

  祁念一體內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她有些脫力,剛降落到地上,就被一群好友飛撲而來抱住。

  蕭瑤游和慕晚的聲音和眼淚將祁念一從矇昧中拉了回來。

  祁念一撐著劍,重新站穩,喘息道:「還沒有結束。」

  她死死盯著深淵裂口:「還沒有。」

  她反手握緊了非白,在眾人的眼神之中,一字一句道:

  「我要下深淵。」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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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4:00 |只看該作者
卷五 仗劍定乾坤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結局(下)

  神劍現世後,就有傳言稱,神劍之主背負著斬斷登天梯的使命。

  如今祁念一真的手持神劍,將登天梯斬斷了。

  人們又哭又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任何真實感。

  他們沉浸在這樣的情緒中,一時忽略掉了,登天梯只是深淵的一個部分。

  深淵之下,還有著真正的元兇。

  祁念一的這句話將眾人瞬間拉回現實。

  「要……下去?」

  「真的要下深淵?」

  「這深淵之下,究竟有什麼啊?」

  人們神情有些擔憂,低聲私語著,對於一眼望不到頭的深淵,心中充滿了恐懼。

  任誰在直面整個大陸一千年的噩夢時,都難免心生膽怯。

  祁念一簡單調息過後,才感覺剛才那種所有力量都被抽走的感覺淡去。

  她淡聲道:「必須下去,真正的敵人還沒有現身,若他們一直藏身在深淵之中,那我們還要等多久?」

  她輕輕搖頭:「我不願再等了。」

  「至於深淵之中有什麼。」祁念一看向東方而來的人,「師尊,還有各位曾下過深淵的前輩們,應該能給我一個答案吧?」

  聞訊趕來的墨無書,正好看見她一記斬月斬碎登天梯的模樣。

  談到這個,墨無書神色有些複雜:「深淵之中,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深淵在我的眼中,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祁念一微微皺眉,便聽墨無書繼續道:「但其他進入深淵的人,和我的感受不同。」

  「不錯。」道尊緩步前來,緩聲道,「我在其中,只感受到無邊無際的空洞,從進入深淵開始,我就一直在下墜,但無論多久,我都沒有落到底部,彷彿深淵真的沒有盡頭。」

  守在一旁的青蓮劍尊道:「那山人我和你們都不同。」

  他回憶道:「我在深淵之中,看到了一片劍塚。」

  「我行走在如海的斷劍之中,那裡埋藏著無數的靈劍,每一柄斷劍上,都有一具屍體。」青蓮劍尊嘆息道,「太多了,我無法分清那些人是誰。」

  他們這番話過後,眾人都不知該驚訝,原來這些前輩們早已下過深淵,還是該驚訝在他們眼中深淵中的一切都如此不同。

  祁念一靜聽片刻,輕聲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一開始,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她是在和誰說話。

  直到看到雲野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雲野:「我那時看到了一片汪洋。一片將大陸逐漸淹沒的汪洋。」

  「海水冰涼,也很深,我感覺自己幾乎快要溺死在深淵之中。」

  蕭瑤游驚訝道:「每個人的所見都不同嗎?」

  雲野站在祁念一身邊,垂眸看著她,將她衣領的褶皺撫平,鄭重道:「當年我們討論過,深淵之中究竟有什麼,最後也只得到了一個結果。」

  「所思即所見,這便是深淵。」

  墨無書沉聲道:「或許是最深刻的恐懼,或許是對於深淵的幻想,又或者兩者皆有之。」

  「所思……即所見嗎。」祁念一思忖片刻:「我明白了。」

  墨無書正色道:「我在深淵二十年,都不一定說得清深淵之中究竟會遇到什麼危險。」

  晏懷風擔憂極了,只是用一種難受的眼神靜靜看著祁念一,沒有說話,也沒有阻止她。

  誰都知道,事已至此,她已經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再回頭。

  祁念一望著無盡深淵,久久不語。

  她的劍鞘給了晏懷風,今日從第一次出劍開始,就沒有再收劍的機會。

  未料,此時有另一人嘶啞道:「我和你一起去。」

  祁念一微微一愣,轉過頭去,對上了玉重錦的眼睛。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只是比起過去,終究多了一絲晦暗。

  玉重錦幾步走到她面前,淡聲道:「我意已決,我非去不可。」

  他的語氣堅定到完全不容質疑,哪怕旁人都不同意,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慕晚站在一旁,接著道:「我也去。」

  蕭瑤游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低聲道:「也……也算我一個。」

  祁念一頭疼道:「你們下得去嗎,就一個個的要跟去。」

  她在慕晚和蕭瑤游身上掃過:「一個見龍門,一個小重山,怎麼去?能下深淵,至少也要是千秋歲的修為。」

  慕晚咬著唇瓣,眼神流露出一絲不甘。

  正當她們僵持時,一個聲音隔空傳來:「倒也並不一定。」

  是玉笙寒帶著仙盟眾人趕到。

  玉笙寒向眾人頷首致意,而後道:「先前一直說無化神不臨淵,是因為修為若不濟,哪怕進入了深淵結界,自身靈力也會被深淵吞噬,哪怕進入深淵結界,也無用。」

  「後來飛羽閣造出了護身靈甲,能讓見龍門之下的修士進入深淵結界而靈力不散,現在登天梯已去,除了那幾個元兇,不會再有其他深淵之物了。我帶來了飛羽閣新製的護法靈器,能令我們保持神魂清醒。如此,去深淵一試也無妨。」

  祁念一還想說些什麼,墨無書拍拍她的肩膀:「千秋歲又如何,我們這些千秋歲,不也是幾百年沒有找到出路嗎,既然能保證不會被吸食靈力,那不如讓他們去試試。」

  墨無書輕笑道:「不僅是他們,還有我們。」

  他回頭對另外幾個千秋歲修士道:「對吧,各位。」

  劍尊的酒壺在他指尖打轉,他大笑道:「山人我早就等著這一日了。」

  道尊拂塵輕掃,溫聲道:「我亦如此。」

  靈虛子在滄寰運轉天地之力,無法抽身。

  明家前些日子傳來消息,明老太爺即將羽化。

  按理說,修為到了他那個程度,不會再有什麼病痛了。

  明然卻傳信說,明老太爺活了太多年,他沒有病痛,他只是正常的衰老了,哪怕是千秋歲的修士,若修為停留在這裡不得寸進,也終究有壽數殆盡的一日。

  玉華清已死。

  昔日大陸上的一大乘五太虛,今日只到場了這三位。

  卻也足夠了。

  祁念一向南方眺望,那邊的天空黑壓壓一片,有飛禽走獸,亦有浩蕩的人群。

  南境和妖族同時趕到,聽聞要下深淵的消息,同樣激動。

  深淵之畔,人們為誰下深淵這件事爭議不休。

  最初的膽怯過後,堅持想要下深淵的人越來越多。

  祁念一心裡最後一絲不安被他們吵得徹底煙消雲散,她無奈道:「無論如何,修為在見龍門之下的,不能去。」

  這直接掐死了蕭瑤游心中的小火苗。

  祁念一環視一週,所有人都看著她,等她一聲令下。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成為了眾人心中的領袖。

  祁念一思慮片刻:「一百人,只去一百人。」

  「誰也不知道深淵中會發生什麼,更不清楚那幾個元兇最後會不會從深淵之中逃脫上來,若我們傾巢而下,外面的事情又要怎麼辦。」

  「一百個見龍門修士,足夠應付大部分敵人了。」

  更不用說,還有墨無書、劍尊和道尊三位千秋歲在。

  好不容易,人們才商量出最後下深淵的人選。

  慕晚像是怕祁念一阻止她似的,始終抱著劍堅定的站在祁念一身邊,她話仍舊不多,但眼神已經明明白白地透露了——我要一起去。

  她在前幾個月,也已經晉陞了見龍門。

  不僅慕晚,當年南華論道的友人,除了蕭瑤游如今還卡在元嬰境巔峰,其他人都已經見龍門。

  有不少人感嘆,這是千年以來,最為天資卓絕的一代年輕修士。

  在場的很多人,都親眼看著他們從少年游一路走來。

  越千重山,最終一躍龍門,遨遊天地間。

  從懵懂少年,成長為這方天地間的支柱。

  除了這些好友,其他人全都是神機成員。

  神機八百多人,為不足一百的名額爭來搶去,晏懷風無奈,只能按照記憶中神機眾人的情況,一個個排除,才艱難地定下了人選。

  天機子看著妙音,瞭然道:「你也想去對吧。」

  妙音點頭,輕聲道:「未知的前路,我想自己去斬斷,哪怕是這種時候,我也不想將未來交給別人。」

  她知道,自己如今身為鬼谷的谷主,不該如此肆意妄為,不顧自身安危。

  但她仍想去走一遭。

  天機子嘆息道:「那就去吧。」

  原本是妙音攙扶著他,他卻將妙音輕輕一推,送到了祁念一身邊。

  「去吧。」

  整個過程,祁念一一直安靜地站在深淵之側,抱劍下望。

  雲野站在她身邊,兩人手臂輕靠在一起,誰也沒說話。

  是天機子打破了他們的沉默。

  從他們那日在鬼谷見面之後,天機子的身體就開始一天天衰敗下去,鬼谷想過無數辦法,找過無數良醫,甚至都求到了溫淮瑜頭上,卻也於事無補。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機子一點點衰弱,到如今,就像將息的燭火,散發著晦暗的殘熱。

  天機子本人卻不甚在意,相反,有些高興。

  他那雙灰白的眼睛注視著祁念一,最後也只說了一句話。

  「還記得那日,我為你算的一卦嗎?」

  祁念一平靜回望過去:「怎麼會忘。」

  天機子輕輕一笑,遞給她一枚算籌。

  「這是二十多年前,我算出你身負天命時,用的那枚算籌。」天機子說,「它歸你了。」

  他遞出算籌,像是應了祁念一多年逆天而為的堅決。

  祁念一沒說什麼,而是收下了那枚算籌。

  她回頭望去,看見要和她一同下深淵的人們終於定了下來。

  他們即將出發。

  在出發的前一刻,祁念一輕闔眼眸,直接進入了內視。

  她紫府中那本空白的天命書彷彿感應到了她,在她面前無聲地翻開書頁。

  祁念一這次無比堅定地握住了那支金筆,將它拖曳下來。

  金筆起初有些抗拒,讓祁念一的動作微微受阻。

  祁念一波瀾不動,在內視中用神識指引著金筆在天命書上,一筆一劃寫下了一句話。

  這支筆寫下的字跡彷彿天生就攜帶著規則之力。

  書頁上,最後一撇落下。

  在金筆離開書頁的那一刻,這支筆突然化作金色的光點,消失不見了。

  而那本最初記載著他們的天命,後來被她親手改寫的書,緩緩合上書頁,翻到了扉頁。

  這次,空白的扉頁已經不需要再有人來填寫。

  天命書合上後,再沒有打開過。

  就像一本普通的書一樣,靜靜地躺在祁念一的紫府中,再也沒有給過她任何的反應。

  深淵另一頭,漠北的門戶,佛光重新將那裡籠罩。

  這次的佛光,不再是白澤留下的靈識,而是佛國所有的佛修們默誦經文散發的力量。

  他們將大光明訣吟誦了一遍又一遍,上陽門的陣法師們用一個接一個陣盤為他們搭建起了下深淵的路,南境落英神殿的白袍莊嚴而肅穆,默誦著人們聽不懂的禱詞;

  九轉音闕奏起樂聲,唱起了《歸去來兮歌》;

  人群中,傳來了東洲最古老的歌謠,那些歌謠曾在他們幼時日日伴隨著他們入眠,是人類代代相傳,古老溫柔的傳言。

  後來,不僅東洲,來自大陸各地的人們都唱起自己家鄉的歌謠,在深淵上空飄蕩,送去很遠的地方。

  距離深淵最近的人類城池,盧蘇城中的凡人們還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

  他們像往常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重複中過著平淡又安定的日子。

  他們仍像過去那樣,堅信著仙長們會擋在他們前方,戰鬥到盧蘇城被深淵吞沒的前一刻。

  一如既往地堅信著。

  歌聲為下深淵的人們送行。

  蕭瑤游和更多人一同站在深淵邊,目送著他們消失在目光盡頭。

  然後開始了長久的等待。

  ……

  在進入深淵之前,沒有人能說清深淵之中究竟有著什麼。

  他們踏著陣法師繪出的陣盤一步步走入無盡深淵,在走完最後一個陣盤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失重感。

  就在這一刻,所有人感覺到自己似乎和其他人被分隔開了。

  在場都是有著無數戰鬥經驗的修士,他們很快穩住了身體,控制著自己緩慢下落,試探著深淵的底部究竟在哪裡。

  祁念一往下墜落了很久,期間什麼東西都感覺不到,直到她落在堅硬的土壤上。

  她輕巧地落下,眼前的世界彷彿驟然亮起,完全展現在她眼前。

  她環顧四週後,久久不能言語。

  墨無書說,深淵之中所思即所見。

  她恐懼什麼,幻想什麼,她眼前出現的就會是什麼。

  當一個人已經徹底無所畏懼的時候,她會看到什麼?

  在下深淵前,她就思考過這個問題。

  祁念一垂頭,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她看到的深淵,和她生活的大陸,一般無二。

  祁念一一步步向前走去,在這裡,彷彿滄寰重現一般。

  她熟悉這裡的每一寸草木,葉子上的新雪,隕星峰上夜風吹竹聲,少時上課的學堂,教習先生傳授他們滄浪劍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全都活在她心裡。

  她無所畏懼,亦對深淵沒有別的想像。

  她早就已經知曉了深淵的真相,不過是一個罪惡的開端,和無數罪惡的堆積。

  她將親手將這一切埋葬。

  所以她只能在深淵中看見她期待和懷念的一切。

  從這個大陸,追溯到滄寰的山風。

  祁念一低笑著,說不清情緒。

  「原來,只是這樣而已。」

  她從芥子囊中取出一個玉葫,拔出玉葫的塞子。

  這是靈虛子壓箱底的靈器,可以用來承載靈魂。

  而現在這個葫蘆中裝著的,是聞離江的靈魂。

  在謝天行吸收了惡念之後,被她強行取出來的靈魂。

  聞離江在葫中不知待了多久,從最初的恐懼和掙扎,到現在已經徹底麻木。

  塞子被拔出的一瞬間,祁念一感覺到景色驟然變化。

  彷彿有什麼晦暗之色,頃刻間覆蓋上了她眼中的滄寰。

  暗中,有詭異的力量嗅到了聞離江靈魂的氣息,捕捉到了祁念一的位置,正向她席捲而來。

  ……

  進入深淵的其他人,所見各不相同。

  再臨深淵的墨無書,這次所見卻不再是一片黑暗。

  他身旁的黑暗出現了一縷微光,他徑直向著光源的方向走去,步伐堅定。

  劍尊仍在那片劍塚之中,這次他沒有再遲疑,而是緩緩走過劍塚,將靈劍上穿插著的屍體放下,為每一個人合上雙眼。

  在無窮無盡之中下墜的道尊,這次終於觸到了深淵的底端。

  慕晚睜開雙眼,竟然看到了過去和未來,兩個不同的自己。

  楚斯年看到了朗月峰上空亙古不變的明月,彷彿嗅到了那一夜的酒香。

  他們所有人,心中各有各的惡意,卻仍然能夠守住心底的善意,然後在茫茫大道上找到自己的路。

  深淵是一個溝壑。

  每個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溝壑。

  有些人越了過去,有些人停留在安全地帶,有些人則被困在溝壑中進退兩難。

  玉重錦自從進入深淵之中,就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他緩緩將長劍放在面前。

  他的劍鞘送人之後,這把劍就再沒有劍鞘,一直就這樣被他帶在身邊。

  玉重錦拿著劍在自己的掌心比劃幾下,眼神清澈淡然,似乎想要透過皮肉,看到自己身體中的骨骼。

  天機子的話在他心中不斷響起。

  這些日子,他問過自己無數遍,他要怎麼做。

  他還能怎麼做。

  他將自己關起來頹廢了一段時間,又被兄長抓起來,推出去重新看清這人世。

  直到他向天機子問出那個問題。

  世事不會永遠順遂。

  他想要在這裡,了結這一切。

  玉重錦周身瀰漫開無窮的劍氣,這劍氣裹挾著自毀的力量,沒有對外,而是向他自己狠狠斬去。

  第一道劍氣從背後撞上來,劍傷深到幾乎露出白骨。

  就在這時,他聽見深淵之中發出一聲巨響。

  這聲響動不知從何而來,忽近忽遠,就像是深淵之中無處不在。

  緊接著,一道耀眼的劍光穿透黑暗,掠過玉重錦掠過所有人的頭頂,徑直向深淵外飛去。

  在這幽暗的深淵之中,亮起了清冷柔和的月光。

  血液順著他的手和劍鋒滴落,玉重錦深深顫抖起來

  他永遠無法忘記這一劍。

  月出東山。

  持劍的手顫抖著,玉重錦感受著背後深可見骨的傷痛,狠狠閉上眼,彷彿放棄了什麼一般,向著劍光飛來的方向飛奔而去。

  血液順著他的後背淌下,將他跑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染紅。

  他踏著血路向著那個方向跑去,就好像終於能將那些血仇徹底拋下。

  ……

  祁念一自己都沒有想到,聞離江的靈魂吸引力如此大。

  他被從玉葫中扯出來的瞬間,空氣中就有四道強烈的波動包圍住了她。

  祁念一將聞離江用靈氣禁錮住,平靜地抬眸,看向前方。

  陰詭的波動之後,四個人從陰影中現身。

  祁念一在各種幻境中看到過很多次這四個人的樣子。

  但卻是第一次和他們正式交鋒。

  又或者,他們根本無法再被稱之為人。

  背負著弒神的反噬,遭受了千年惡念的浸潤,他們早就已經和厲鬼一般無二。

  他們已經成為了惡念本身。

  祁念一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去,他們的身體和陰影合二為一,所有人臉上都有些著幽深的紋路,生出了尖齒,一雙眼睛和魑魅一樣泛著黃色的濁液。

  那些無窮無盡的深淵之物,或許就是他們所化。

  其中一個鬼影嘶啞道:「熟悉的氣味。」

  「養料,完美的養料。」

  聞離江瑟縮著,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怎麼回事,這怎麼可能?」

  心中堅信不疑的一切徹底被打破,他再也無法嘴硬下去,而是徹底崩潰了:「原來我們以為的飛昇,都是假的嗎!」

  另外一個鬼影要高大一些,他嘶聲道:「飛昇,我要飛昇。」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要吞沒更多信仰,才能擁有規則。」

  他說著,面目更加猙獰,竟向著聞離江直接撲來。

  不僅他,四個鬼影同時飛撲而上。

  他們甚至完全將祁念一無視了,而是向著那個他們熟悉的靈魂飛撲過去,這是他們心中最好的養料。

  祁念一的手指細緻地拂過非白的劍身。

  她沒有遲疑,在四個幽魂同時撲向聞離江時,抬手冷厲一劍。

  月出東山之下,月光在深淵之中瀰漫,為其他失散的人指引了方向。

  四個幽魂卻彷彿被烙燙一般,停頓了下,轉而疑惑地看向祁念一,面面相覷片刻,又聯起手來同時攻擊祁念一。

  能指揮深淵之物進攻大陸千年,他們不可能完全不清醒。

  祁念一心中沒有任何膽怯,而是更進一步。

  劍尖掀起潮水,瞬息在她劍下捲起滔天巨浪。

  碧海潮生夾雜著海浪的嗚咽,又被晚來的驚風吹散。

  這一次的晚來風急,和她以前所用的每一次都不相同。

  最初她劍下的風驚而疾,後來綿軟愁苦。

  直到現在,這一陣風裹挾著她從少年游到如今的憤懣和孤絕,風中似乎交織著熊熊烈火,一劍斬下,直接將他們所站的地方點燃。

  浪潮將鬼影清平,又捲起駭浪狠拍而下。

  從月出東山而起,又以月出東山而收。

  四個幽魂似乎沒有預料到,這次的對手這樣棘手。

  她體內的靈力彷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無論他們怎樣吸食,怎樣企圖用惡念攻擊,怎樣引起她心中的恐懼,她都沒有動搖分毫。

  她是一個毫無漏洞的對手。

  更可怕的是,她身上有種令他們感到害怕的東西。

  直覺讓他們不願靠近她半步,卻又不得不靠近。

  滄浪劍已過,接下來的劍,成了祁念一自己的劍。

  她雙眼中亮起微蒙的光,頓時將幽魂所有的漏洞捕捉到。

  一記知秋不偏不倚,直接將四個幽魂的陣型挑散。

  緊接著,祁念一所有的劍氣開始向著她自身匯聚,雲野的心念在第一時間傳遞而來,他們兩人的劍氣匯聚成一柄黑白二色的巨型重劍,大到幾乎要將整個深淵囊括在內。

  巨劍憤而斬下,在深淵中發出驚天巨響。

  就連深淵外駐守的人們都聽見了。

  巨劍消彌後,祁念一身上浮現出溫潤的玉色。

  她整個人幾乎瞬間被玉色包裹住,比起對外,這一劍的劍氣更多的向著她自己。

  就好像她自傷多深,就能傷敵多重。

  這自毀似的一劍,祁念一沒有絲毫懼怕。

  她輕闔上眼,眼前浮現了自己這一生經歷的一切。

  她最初問過很多次為什麼。

  為什麼天命選擇了她,為什麼她和親友們需要經歷這些苦痛,為什麼世間存在那麼多的力有不逮,而她卻還那麼弱小。

  在每一個林中練劍的日子,在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她都問過自己。

  時間久了,後來就不問了。

  她選擇面對。

  選擇去改變。

  很久之前,溫淮瑜問過她一個問題。

  當初那麼抗拒天命,為什麼最後仍然接受到深淵中來。

  祁念一回想起來,那時她的回答。

  「不一樣的。」

  她說:「我抗拒天命,是因為我不願沒有任何選擇,只能被送去獻祭。」

  「但直面深淵,是我自己的選擇。是我看清一切真相後,自己作出的決定。」

  「我怕的不是死亡,若在我做出選擇之後,那個結果仍然是死亡,我會欣然接受。」

  當時的她這樣回答,現在的她同樣這樣堅定。

  自毀式的玉碎一劍之下,整個深淵都彷彿化作玉色之海,溫潤的玉色鋪滿每一處地方,讓正在奮力趕來的人們為之心驚。

  電光火石間,夾雜著血腥氣和煙雨潮濕的一劍錚然斬來。

  玉碎自傷的劍氣被茫茫煙雨沖淡,卻在四個幽魂身上留下了難以癒合的傷痕。

  一蓑煙雨任平生。

  當初南華論道上的兩把劍,如今以這樣的方式衝鋒。

  祁念一和玉重錦看著傷痕纍纍的彼此,眼神輕擦過去。

  玉重錦拖著一身的血,滿身狼狽但語氣堅定:「我說過,若你需要,我願為你拔劍。」

  哪怕他們之間隔著天塹。

  「現在這一劍,不僅為你,也為整個大陸。」玉重錦低聲道,「為了償還我父親做過的一切。」

  緊接著,所有在深淵中迷失方向的人都找到了這裡。

  墨無書整個人化身劍光向著幽魂劈斬而來。

  劍尊將酒壺中最後一口飲盡,青蓮劍清涼如水,迎合著劍尊此刻澎湃而又不羈的心情,一劍耀天光。

  與爾同銷萬古愁。

  希望此戰之後,當真能銷萬古愁。

  道尊的拂塵,慕晚的刀鋒,越來越多的人向這裡匯聚而來。

  他們在祁念一的月光之下,找尋到了這條路。

  祁念一隱約感覺到自己的手中握著某種玄妙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她聽見了耳畔有大陸各處人們說話的聲音,相識的亦或是陌生的,無數人期待的心情同時傳遞到了她心底。

  這些信仰之力匯聚於她的劍鋒之上,夾雜著深淵中每一個人的不屈和戰意,同時凝結成劍光。

  四個幽魂之中,有一個感受到了不妙,直接將自己斬成兩半,選擇了斷尾求生。

  他飛快地向上飛去,衝到了深淵盡頭。

  等候在深淵之外的人們早已經聚集起陣法,哪怕這裡沒有千秋歲大能,但所有人都有將幽魂徹底埋葬的決心。

  祁念一感覺此時她的劍時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堅定。

  這承載了所有人信仰之力的劍光不斷擴大,最後化作璀璨的光源,幾乎要脫離祁念一的控制。

  祁念一雙手沒有半點顫抖,怒吼著斬出這一劍。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劍招,彷彿能看到很多人的影子。

  那些曾經犧牲在這裡的天命者們,他們每個人留下的祝福和守護。

  她背負著的影子和命運,在冥冥中匯聚到了一起。

  徑直將殘留的幽魂和聞離江的靈魂一道徹底斬碎。

  最後一劍,名為同歸。

  集合了所有信仰之力的一劍。

  同歸,同歸。

  既是一同歸去,也是殊途同歸。

  只在一息之間。

  劍光在深淵中留下一道寬闊而又璀璨的印記,這道金色的印記似乎永不會消彌。

  幽魂們汲汲渴求千年不曾得到的信仰之力,終於被他們碰到了。

  以洗盡一切的姿態。

  斬出這一劍之後,祁念一腦海中有一瞬空洞和失神。

  在聽到其他人的呼喚後,很快轉醒過來。

  慕晚掩藏不住的激動,抱著祁念一哽咽道:「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祁念一深呼吸幾下,將氣息平復下來,平和道:「是啊,結束了。」

  她輕笑道:「我們回家。」

  深淵之中,哪怕最沉穩的道尊,長鬚掩蓋下的嘴角都掩飾不住的笑意。

  所有人就像最初來時那樣,高唱著戰歌向上空飛去。

  祁念一在隊伍的最後。

  深淵之中仍然幽深,極其容易失去方向。

  人們沒有意識到,祁念一沒有跟上來。

  她站在深淵之中,輕聲道:「現在,就只剩最後一步了。」

  她看著手中的長劍,目光似有一瞬不捨。

  緊接著,眼前被雲野取代。

  他們兩人注視著對方,都只是露出一個笑容。

  「我們送白澤回家。」

  祁念一驅動著神念,將體內屬於白澤的力量慢慢抽離。

  就在此時,她聽見了白澤的聲音。

  「你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那些幽魂已經消亡,為何還要更進一步?」

  祁念一輕聲道:「我答應了要將你復活。」

  「而且,只有將深淵徹底埋葬,才算是一切的終結。」祁念一道,「只要深淵還在,無論深淵中有什麼,終究都是一個隱患。」

  「惡念永不會徹底消彌,就像我不知道會不會又有其他的幽魂捲土重來。」

  白澤卻說:「你知道復活我,你要付出什麼代價嗎?」

  「你在妖域找到的最後一個部分,並不是我的心臟。」

  祁念一將手緩緩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聲。

  「你之前說,你是我的雙眼和部分神通力,其實不是。」

  「只是一雙眼睛,不會有像你這麼強的神力。」

  白澤嘆息著,彷彿宣判:

  「你才是我的心臟。」

  一千年前,在祂被殺死,身體被分解埋葬到各處的時候,祂的心臟逃走了。

  那顆心臟經受了千年的洗禮,最終成為祁念一,落在中洲西京城中,被人類皇帝撿到養大。

  「你是我的心臟,所以你能感受到關於我的一切。」

  祁念一睫羽輕顫,她平靜道:「我猜到了。」

  「早在進入妖域之前,我就隱約察覺到了。」

  祁念一淡聲道:「但那又如何呢?」

  白澤一時說不出話來。

  祁念一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堅定地看向雲野。

  他們兩手交握,同時握住了非白的劍柄。

  他們都清楚,不止是祁念一。

  非白是雲野靈魂的載體。

  但非白又是白澤的骨頭鑄成。

  復活白澤,他們兩個人可能都會死。

  雲野眼底的不捨和心痛藏得很深,他的手只是虛搭在劍柄上,被祁念一帶著,用她最愛的劍,穿透自己的身體,用這把劍剖開血肉,填滿了白澤最後那塊缺漏的骨骼。

  用本命劍自傷,劍靈傷害主人。

  無論是祁念一還是雲野,都感受到了靈魂撕裂的痛楚。

  那種痛彷彿要將他們一片片撕碎,然後重新拼裝成不屬於自己的樣子。

  祁念一在靈魂的劇痛中感受到自己身體中的血液彷彿在離她而去,她聽見自己似乎在發出非人似的痛呼和嘶吼,最後卻又好像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直到一切重歸寂靜。

  ……

  等到最後一個人從深淵之中凱旋而歸時,所有人都歡笑著含淚擁抱歡呼。

  戰歌響起時,深淵中也傳來劇烈的響動。

  在大陸上橫亙千年的深淵,在他們的注視之下開始緩緩合攏。

  就像是有一雙手,將這個缺漏一點點填滿。

  蕭瑤游驚慌問道:「她在哪,她怎麼沒出來?」

  她話音剛落,所有人都感覺到一股不屬於這個世間的神聖之力自深淵中悄然傳來。

  他們看著一道純淨的白色光芒緩緩上升,光芒中似乎有一個影子,是他們在幻象中看到的白澤真身的模樣。

  祂的皮毛雪白,雙角的質地似金似玉,眼睛是璀璨的金色。

  天地間所有的神力都開始向白澤匯聚而來。

  人們看著那位神明向著高空飛去,看見天空出現一個金色的漩渦。

  看著那位神明消失在天幕盡頭,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直到地裂時發出的轟隆聲消失,人們才怔然低頭,看向地面。

  深淵已經徹底合攏。

  但還有一個人,沒能回來。

  ……

  三年後,原本是深淵的地方已經徹底平坦。

  深淵消失之後,這裡出現了一個幼苗。

  這顆幼苗外面包裹著冰雪,葉片是赤金色的。

  像極了當年祁念一用的那把名為照孤光的劍。

  當年深淵被徹底埋葬後,葉熹微冰封整個大陸的力量消失,一夜之間,大陸又像從寒冬回到了春天。

  所有的地方的冰雪都完全消失,除了這棵樹。

  這顆奇異的樹在三年之後開始慢慢長大,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成一顆巨樹。

  圍繞著巨樹的是綿延千里的竹林。

  這裡沒有被用來建造別的東西,而是不知被誰種植了一整片竹林。

  鬱鬱蔥蔥的竹影搖曳,綿延千里沒有盡頭。

  時常會有人帶著酒到這裡來,待上很久之後才離開。

  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也很雜。

  有人只是前來送上一束花,也有人送來一碟點心。

  或者是一枚洗劍石。

  又一個三年過去,人們仍然沒有放棄,經常到這裡來,企圖等待一個奇蹟出現。

  這一日,慕晚是拎著酒來的。

  她不怎麼愛喝酒,但念一喜歡,她每次來都會帶上。

  她和往常一樣,將酒灑在地面。

  這裡沒有石碑,也沒有雕像。

  並不是他們吝嗇,而是他們不相信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慕晚吹著晚風,靠在巨樹上,將一片竹葉銜在嘴裡吹了一首不成曲的小調。

  小調悠揚,在東洲流傳多年。

  「說好一起回家呢。」

  慕晚輕嘆著,這一聲被埋入晚風之中。

  巨樹落下一片白色花瓣,觸手溫熱。

  慕晚覺得今日風動竹林的聲音格外大了些,讓她連自己的心跳聲都聽不清。

  而後,她感覺到心臟一陣奇異地跳動。

  又或者說,是這片竹林之中,以及這棵巨樹發出了如同心跳般的律動。

  就好像巨樹活了過來。

  有一根籐條從巨樹上伸展下來,捲住了慕晚的手指。

  慕晚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巨樹發出微蒙的光,最後逐漸燦爛起來。

  一如她過去那些年懷念的劍光一樣璀璨。

  ……

  又一個三年。

  滄寰學堂裡,傳來幼童的揮劍的聲音。

  這些新入門的弟子還小,每次揮劍都要「呵、哈」一聲,令人忍俊不禁。

  在幼童旁邊,有一個穿著滄寰淺藍色道袍的女修,長髮高束,嘴裡銜著一片竹葉,睜開一隻眼睛瞥了一眼,懶洋洋道:「太慢了。」

  幼童們立刻緊張起來,加快了揮劍的速度。

  女修低笑一聲,折下一根樹枝,飛掠在地面上,給幼童們演示了一遍滄浪劍。

  行雲流水。

  看得幼童們驚嘆不已。

  演示完劍法後,女修感覺自己道心的最後一片,終於補圓。

  她身上似有金芒閃過。

  多年過去,天空中再次出現了那日白澤回到仙界時出現的金色漩渦。

  無數人看著那個漩渦,心中都開始緊張和激動起來。

  她身旁,一個高挑的男子突然出現,溫聲道:「好快啊,當年白澤說若祂離開,此界則再無人能打開天門飛昇,卻沒想到,祂還是給你留了一點希望。」

  當時,他們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

  卻沒想到,白澤並沒有完全將非白和祁念一體內的生命力抽走。

  仁慈的神明,終究還是給他們留了一條生路。

  照孤光中同時留有雲野的魂魄和祁念一的心頭血。

  在合攏的深淵之上重生、發芽、溫養,最後長成參天大樹。

  祁念一輕笑一聲:「誰能想到,我在妖域取到的並不是心臟,而是祂留下來的鑰匙。」

  雲野看著她:「我還是好奇,你究竟在那本天命書上寫了什麼,才讓我們能走到今天。」

  祁念一瞥他一眼:「你不也是不願意告訴我,那把紫水晶劍上寫了什麼?」

  雲野無奈道:「說不過你。」

  金色漩渦中的光芒降臨在祁念一身上。

  她御空直上,就像多年前一樣,慢慢靠近那個金色的天門。

  大陸上,無數的修行者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同時抬頭注視著她。

  這是神明離去之後,這片大陸上出現的第一個飛昇之人。

  他們目送著祁念一穿透雲層,向著更高的方向飛去。

  她去到了更高的地方,繼續追尋她的劍道。

  她身邊是始終陪伴著她的劍靈。

  無數人看著她觸碰到世界的頂峰,最後穿透金色的漩渦,消失在了天幕盡頭。

  無人知曉,那本已經封存直至消失的天命書中,寫著這樣一句話。

  即事已如夢,後來我誰身。

  (正文完)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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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4:15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種樹二三事

  自從慕晚意外發現那棵樹的異樣之後,人們往這裡就跑的更加勤快了。

  溫淮瑜直接在巨樹的竹林旁又新建了一座宅子,隕星峰上的人來來往往,把這邊當成了第二個家。

  沒事就輪流給那棵樹澆灌點靈液。

  有時巨樹上的藤蔓會伸出來勾住他們的衣角,有時卻沒有反應。

  這棵樹格外高大,幾乎直入雲霄。

  枝葉上都覆蓋著冰霜之色,但觸手卻並不會讓人覺得冰涼,而是泛著淡淡的溫熱。

  赤金色的葉片被冰雪包裹,遠遠看去,像是璀璨朝陽灑在冰雪之上,顯露出柔和的金光,在長空之下恣意舒展

  巨樹的根系龐大,讓人想像不到,短短六年時間,一棵樹的根系是如何能將原本深淵裂口的地方完全覆蓋。

  當年深淵被那人填平,如今深淵之上這片土地以這種方式將其滋養。

  溫淮瑜每三日會給巨樹倒一些靈液。

  用來吸引靈氣的靈液味道偏甜,倒在樹根上之後會很快被吸收。

  但是用來灌注生機的靈液味道就要苦澀得多,每次倒進去之後,樹葉都能肉眼可見的暗淡下來,就差用樹葉擺手拒絕。

  偶爾隔十天半個月,溫淮瑜還會給這棵樹倒點酒。

  這六年他釀的酒在隕星峰已經把酒窖堆滿了,只是沒有人來喝。

  她不在之後,隕星峰上嗜酒如命的那幾個人好像也都一改往日的習慣,不怎麼喝了。

  或許因為酒入愁腸,身邊少了個人,只能平添寂寥而已。

  祁念一最喜歡他釀的酒,以往出遠門都要帶幾壺在身邊。

  溫淮瑜會把帶著竹香的酒倒在巨樹赤金色的葉片上,然後便能看見酒液一點點被樹葉吸收,整個樹愜意地舒展開來,看著心情非常好的樣子。

  溫淮瑜低笑道:「就沒見過這麼愛喝酒的樹。」

  他在樹身用酒壺輕敲幾下:「麻煩有點當一棵樹的自覺。」

  藤蔓在他面前伸展開,風吹著樹葉簌簌響,樹葉在他面前打起捲,就像祁念一小時候在他面前鬧事耍賴一樣。

  溫淮瑜低聲道:「說來神奇,白澤離開之後,此間天地的靈氣比之以往都要更加充盈,和你同齡的那些年輕一代們如今修為增長飛快,你若再不出來,他們恐怕要趕上你了。」

  樹葉渾不在意的擺了擺,像是在說——這有什麼,我是一棵樹也照樣能修煉,不比任何人差。

  溫淮瑜但笑不語。

  他嚴格控制著給巨樹倒酒的次數,知道這件事後,慕晚、蕭瑤游和妙音會趁溫淮瑜不在的時候,偷渡些酒和點心進來。

  她們還會帶上烤雞燒鵝八寶鴨,用一張布鋪開擺好,琳瑯滿目的菜餚能放滿一地,肉香飄出老遠。

  她們席地而坐,吃著肉喝著酒,聊起一些近況和逸聞,和以前一樣。

  當然,這香噴噴的肉,樹是吃不到的,她只能伸出藤蔓去舉起酒杯,也算得上碰杯。

  繼任鬼谷谷主之後,妙音換下了九轉音闕那身淺紫色的道袍,穿上了鬼谷黑白二色的長袍,烏金的髮冠給她添了些威儀,乍一眼看過去,確實已經頗具大能的模樣。

  只要她不說話。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憋太久了,現在能說了,就得把以前沒講夠的話全都補回來。

  妙音靠坐在樹邊,手裡舉著雞腿,一個人滔滔不絕,能從漠北魔域兩個皇子爭奪魔尊之位的八卦,講到南境的境外交流學堂最近又鬧出了些什麼笑話。

  裡面有些細節,甚至連自封大陸第一消息販子的蕭瑤游都沒聽說過。

  蕭瑤游無奈道:「你能開口說話都已經六年了,還沒補回來呢?」

  妙音一本正經道:「六年怎麼夠,我可是有二十多年沒能開口說話,真要補,至少也要補二十年吧。」

  她們越來越熟悉,妙音在她們心裡的美人光環就越來越淡。

  兩人鬥著嘴,這才意識到慕晚很久沒說話。

  回頭一看才發現,慕晚將芥子囊中的藥箱打開,正在一瓶又一瓶往樹上倒靈藥。

  一切平息後,她回到了曾經的蒼朮谷,現在的忘憂谷。

  傅崇山當時想把谷主的位子交給她,被她拒絕了。

  受滄寰的啟發,她在忘憂谷也設立了首座一職,繼續守護忘憂谷,並且監督著谷主,讓忘憂谷再也不要出現忘憂那樣的悲劇。

  慕晚如今醫刀雙修,但醫術也沒落下過。

  從過去到現在,她始終因自己是醫者而感到驕傲,她對醫道的追求,她從沒忘記過。

  這幾年,除了溫淮瑜,最喜歡給這棵樹灌藥的就是她。

  蕭瑤游嘆息道:「這幾年大陸上變化很大,等你出來,一定會大吃一驚。」

  她說這話說的其實心裡也沒什麼底。

  當年深淵終戰,祁念一沒能從深淵出來,是她們所有人心裡的痛。

  雖然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但這棵樹還能保有祁念一的靈魂,如今仍在蓬勃生長著,已經是萬幸。

  誰也不知道,祁念一究竟什麼時候能重新出現。

  又或者,究竟還能不能重新出現。

  藤蔓再次伸出,在蕭瑤游的頭頂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寬慰。

  三個人靠在樹上,同時感受到了隱約的脈動順著深厚的土地直到樹幹的脈絡,像是一陣陣有力的心跳聲。

  從高空掠過向下看,能看到純淨的冰霜之色盛開在大陸正中,在空中舒展著,四面八方的靈氣都在此匯聚,生機勃勃。

  這幾年,每到春天,祁念一的生辰時,都會有人前探望。

  楚斯年每次都會放上三枚洗劍石,就擺在巨樹靠東邊那一面,幾年下來已經放了十幾枚。

  其他人都知道這些洗劍石是他的傑作,會把那塊地方空出來,順便在心裡腹誹楚斯年好生沒情調。

  而楚斯年下次再來的時候,就會發現原先他整整齊齊堆放起來的洗劍石被不知道哪些人擺出了花。

  有時是幾個字,有時是一些圖案,每次都不同。

  擺得最多的,還是「等你回家」這幾個字。

  更多的時候,前來此地的是一些和祁念一素未謀面的修士和一些凡人。

  他們知道有一個人拯救了大陸,從此被埋在深淵之中不得而出,也知道了這顆從深淵中生長出來的樹或許是她靈魂的化身。

  整整六年,巨樹周圍的供奉沒有斷過。

  有些是修士們積攢下來的靈石,也有大陸上生活的普通人們送來的各地特產。

  到第六年時,樹梢被人們掛上了願箋。

  佝僂著的老人,被父母抱起來的幼童,一枚又一枚願箋掛滿了巨樹最下方。

  願箋承載著人們的信仰之力,讓樹中溫養著的靈魂日漸強大。

  相比起來,南境人的種樹方式就要霸道很多。

  自從知道自家神子或許就是這棵樹之後,上官熙每個月都會帶人來一場。

  上官家主如今在南境已經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她每次前來都會令人將竹林四面八方都圍起來,不讓任何人進入,然後獨自在巨樹前待上一整天。

  外面的人都很好奇,她究竟在裡面做什麼。

  直到有一次,瑤光偷偷溜進去,才看見上官熙身邊躺著一個人,而她正在對樹說話:「身體已經給你準備好了,你差不多也要出來了吧。」

  瑤光再一看,地上躺著一具女子的身體,因為是側躺著,看不清臉,但身型和祁念一相差無幾。

  瑤光大驚失色,腦海中瞬間過了無數個念頭,最後定格在了——上官熙該不會找了個和祁念一相性高的肉身來讓她奪舍吧?!

  這可要不得啊!

  瑤光趕緊飛撲上去,上官熙如今修為才剛剛金丹,自然拿瑤光沒有辦法。

  瑤光箍著上官熙的腰,極力把她往遠離地上躺著的身體的方向拖,嘴裡嚷嚷著:「神子要是知道你做這種事,一定會生氣的!」

  上官熙眉頭直跳:「我做什麼了?」

  瑤光指著地上不省人事的身體,義正辭嚴道:「奪舍這種邪術我們怎麼能幹呢!」

  上官熙按著眉心,語氣陰森:「你看清這究竟是什麼了再說話。」

  瑤光往那具身體瞥了一眼,終於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

  她在那個人身上戳了戳,感受到溫熱的皮膚紋理,但卻感受不到這個人任何氣息。

  不僅氣息,甚至沒有任何屬於活人的特徵,心跳、血液流動,脈搏全都沒有。

  瑤光遲疑道:「……這是個假人?」

  「這是我找飛羽閣訂做的義骸,能作為靈魂的容器,把你的手給我拿開!」

  上官熙眼神如刀:「還有,誰放你進來的!」

  瑤光悻悻地收回手,小聲道:「誰讓你每次過來都神秘兮兮地,搞得大家都想知道你究竟在裡面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說著還有些委屈:「訂做義骸這種事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們也能出一份力啊。」

  上官熙聞言,眉峰輕揚,嘴角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你知道這具義骸花了多少錢嗎?」

  瑤光直覺不妙。

  飛羽閣的東西萬金難求,而且閣主吝嗇得很,每樣東西只做一次,拒不接受砍價,出售的全是閣主自己想做的東西,客人愛買不買。

  當年深淵之戰時,飛羽閣拿出來的護甲全都是免費的,已經是破天荒頭一回了。

  現如今,不說如此精緻的義骸,就算是訂製的機會都難求。

  鬼知道上官熙花了多少錢才做到。

  上官熙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她:「三十萬極品靈石。」

  瑤光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神殿整整十年的稅收。」

  她立刻連退好幾步,遠離那具義骸。

  瑤光現在覺得自己呼吸的空氣中都充斥著靈石的味道,她連連搖頭:「那我確實出不了多少力。」

  她如今任神殿十二曜之一,純靠領神殿的俸祿過活,比起身家頗豐的上官家主,只是個可憐的打工仔。

  瑤光想起祁念一在花錢這件事上的豪橫,覺得在這方面上官熙和祁念一真是如出一轍。

  但這具斥巨資打造的義骸,並沒有能派上用場。

  第八年的春天,四月廿一這一日。

  親朋好友們再次在樹前相聚時,這顆巨樹從中豁然洞開。

  樹幹中,祁念一雙手將骨劍牢牢抱緊,而另一個黯淡的靈魂又將她牢牢抱緊。

  兩個人中間夾著一把骨劍,以相擁的姿態

  就這樣從樹幹中跌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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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負劍行千山

  重獲新生的祁念一狠狠享受了一把國寶般的待遇。

  每天喝著從西京城運來的瓊漿玉液,吃著南境送來的靈獸肉,有溫大醫仙每天給她問診一次,隕星峰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裡,還每日都有人上隕星峰來探望。

  就怕她突然又消失。

  畢竟誰也不知道,她在一個人在深淵之中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又為何會變成一棵樹重新生長。

  更不知道在白澤離開之後,祁念一現在的身體狀況和過去的有沒有區別。

  這樣的待遇保持了十天不到。

  在溫淮瑜第一百零三次給她問診,把她從上到下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

  當了八年樹之後,祁念一不僅沒有受傷沒有虛弱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體魄比之前更加強韌,她現在的身體強韌程度足以和體修媲美。

  在確認了祁念一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後,溫淮瑜一改先前對她關懷備至噓寒問暖的態度,恢復成了往日涼薄毒舌的常態。

  限定版溫情脈脈大師兄祁念一才體驗了十天,就立刻被打回原形。

  闊別八年,再回來的時候,祁念一發現自己院中的信箱已經塞滿了。

  或許是為了容納其他多出來的信件,溫淮瑜在她的院門外又掛了一個信箱,多年積攢下來,又多出不少信件。

  她的朋友們一如既往的給她寄送著信件,就好像她從沒離開過。

  看到這厚厚幾箱信,祁念一突然想起了什麼,回到房中在櫃子裡翻了一遍,最後翻出一個匣子。

  匣子裡面原本應該放著一些信,是八年前深淵終戰前她寫好了收起來的。

  那時她已經隱約猜到自己的才是白澤的心臟,無法確定自己能否活著回來。

  或者說,她當時完全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回來。

  所以她留下了這些信,想要給自己的親人朋友們最後再留一些話,心中卻又有些掙扎,不願直接給他們,所以寫好後又將這些信藏了起來。

  八年過去,這個匣子中還放著她寫的信,並沒有被取走。

  但祁念一卻發現,當年自己在匣子上留下的封印被人解開了。

  很顯然,是有人打開匣子,發現了裡面的信,卻並沒有拿走,而是原模原樣的保存了下來。

  能做到這些事的,除了她的幾個師兄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

  祁念一低聲笑了下,將匣子重新封好,收了起來。

  她是個閒不住的,在家裡安定了一段時間後,就簡單的收拾了行囊,開始在大陸上四處遊歷。

  一人一劍一壺酒,遍歷千山過長風。

  這是她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也是每一個修士必備的「入世」行,卻因種種原因,被生生耽誤至今。

  這趟旅程她走的格外放鬆,沒有御劍飛行,慢悠悠地徒步走下隕星峰,用腳一步步丈量這大好河山。

  雲野一直陪在她身邊,偶爾回到骨劍之中,但他們心念相同,只要心中輕喚一聲,對方很快就能聽見。

  這一走,就先走到了西京城。

  昱朝的國都繁華依舊,她在無人能看得見的公主府裡住了幾日,又熟門熟路的摸進了皇宮。

  她入宮的時候,景帝剛下朝。

  他看上去已經是中年模樣,眉眼冷厲了不少,眼尾多了些褶皺,比起八年前的瀟灑皇帝,現在看著已經是不怒自威的模樣。

  宮中憑空出現一個人,讓景帝身邊的近衛都萬分緊張。

  景帝看著祁念一,自己卻先愣住了。

  從隕星峰上的來信斷絕那日起,他心裡就隱約知道,皇妹可能是出了什麼事情,直到深淵徹底被埋葬的消息傳來,他才真正確定心中的猜想。

  祁念一沖他微微一笑:「皇兄,好久不見。」

  景帝看著她許久,萬分感慨:「八年過去,皇妹容顏未變,一如當年,我卻已經老了。」

  祁念一笑道:「皇兄正值壯年,哪裡老了。」

  兩人相視一笑,景帝屏退侍從,只叫上了皇后和卓青,四個人吃了頓簡單的家宴。

  皇后看到祁念一時,當即就紅了眼眶,握著祁念一的手噓寒問暖了好一會兒,這才緩過來。

  情緒平復之後,皇后就羨慕地看著祁念一,嘆道:「果真是修行之人,容顏不老,真是叫人羨慕。」

  景帝笑她:「這話就不對了,就算皇妹不是修行之人,她如今的年齡可也不大。」

  家宴過後,帝后夫婦極力挽留祁念一在宮中歇幾日,祁念一婉言謝絕後,再次踏上了旅程。

  她從西京走到了渠州,這裡是她的封地,渠州的公主府比西京的公主府還要華麗得多,但她實際上在這裡住的日子連一年都不到。

  渠州有著中洲最大的靈石礦,靈石礦匯聚成一整條靈脈,滋養了這片土地,和在這裡生活的人們。

  因此,渠州周圍聚集著很多修仙門派,圍繞著這條靈脈建立。

  這其中祁念一最熟悉的,就是忘憂谷。

  說起來,忘憂谷還是她出資重建的。

  作為忘憂谷真正意義上的大老闆,祁念一抱著一種看看自家孩子成長得如何的心態,邁入了忘憂谷。

  現在的忘憂谷和她曾經見到的蒼朮谷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慕晚在忘憂谷成立了武堂,不再限制谷中醫修雙修其他戰鬥類的法門,專門安排武修來教導開課,甚至從滄寰請了不少教習先生過來講課。

  忘憂谷不再像從前的蒼朮谷一樣,會對前來看病的人進行一番身份考察,而是不論身份,一律收治,就像最開始雲玨信奉的那樣。

  祁念一在忘憂谷住了幾天,感受著這裡的靈山妙水,看著慕晚教導一群垂髫稚童習武的有趣畫面,覺得心境都分外開闊。

  她席地而坐,身上湧現出微蒙的靈力光芒,一閃而逝,最後眼中的光芒沉寂下來,瞧著和凡人別無二致。

  她重新歸來之後,人們還是無法看出她的靈力波動。

  結束授課後,慕晚上前在祁念一身邊坐下,好奇道:「你現在修為究竟到什麼境界了?」

  大家的印象都還停留在深淵終戰時,那時她的修為同樣讓人看不出,但戰力甚至已經越過了大乘境。

  後來人們隱約猜到,那時她的修為令人完全看不透,是因為神明附著在她身上。

  而現在白澤離開了,沒人知道這件事對祁念一修為的影響究竟有多大。

  祁念一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對慕晚釋放出了自己真正的靈壓。

  慕晚先是怔愣,而後有些驚訝道:「大乘……初期?」

  祁念一輕聲道:「我也沒想到,祂離開之後,我真正的修為竟也已經到了大乘。」

  慕晚道:「四處都在流傳,白澤離去之後,此界再無神力庇佑,通往仙界的路斷絕,無人能再開啟天門。這幾年,大家修行都變得懈怠了起來,既不能飛昇,修仙者幾百上千年的壽數也不過是虛無度日,無趣得緊。」

  祁念一向著那日白澤離去時天門大開的方向望去。

  那日她和雲野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誠然,最開始白澤將此間所有的血脈之力吸收進入祁念一體內時,那些血脈者們也只是修為有所減退,神通力不再了而已,並沒有身死道消。

  但心臟是白澤最重要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失去心臟的神明,能否完美地復生。

  也不知道,失去了心臟本身力量,她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活著。

  果然,在白澤復活時,祁念一感覺自己所有的生機都在一瞬間被抽離,她就像一具行將就木的軀體,沒有任何的生機。

  好在仁慈的神明,給她留下了一條生路。

  她的靈魂和身體都得以保存。

  那棵從深淵生長出來的巨樹,融合了照孤光中她的心頭血和雲野的靈魂殘片,以劍身為根基深深紮根在土壤中,吸收著這片被她拯救的土地上人們最質樸的情感和信仰。

  那些懷念和感激,全都化作信仰之力源源不斷地補足她的生機。

  終於在第八年得以圓滿。

  祁念一正色道:「以前我覺得,我想要追求的劍道巔峰,在此間天地就能找到。但在白澤附身在我身體的那段時間,我感受到了更大更寬廣的世界。」

  她輕笑道:「或許希望渺茫,但我想試試。」

  慕晚只是用刀鋒輕碰了下祁念一的骨劍,說道:「那便試試,我們一起。」

  接到妙音的傳信,祁念一安逸的忘憂谷之行宣告結束。

  祁念一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鬼谷,卻只見到了一座無碑的孤墳。

  天機子仙逝了。

  妙音神色非常平靜,看見祁念一時,也只是淡聲說了句:「來了啊。」

  這座無碑孤墳建在明暗交界的地方,只有一半被陽光照射,而另一半落在陰影之中。

  祁念一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妙音見她這副表情,寬慰道:「安眠之地是他自己選的,他那樣的身體,撐了這麼多年實屬不易,聽見你活著回來的消息時,最後一口氣也就鬆了。他說自己活了這麼多年,每日都是在贖罪,其實到最後罪也不算贖完,只是老天爺看他誠心,便收回了懲罰,讓他早日上路。」

  祁念一在墳前靜立許久,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才嘆息道:「他一心想死,也算是求仁得仁。」

  妙音有些猶豫,遲疑道:「有個問題,不知道方不方便問。」

  祁念一瞭然道:「你是想問,我那次上鬼谷和天機子碰面,究竟說了些什麼?」

  妙音點頭,便聽祁念一淡聲道:「其實沒什麼,只是說了些之後的部署,不過臨走前……他給我算了一卦。」

  祁念一垂眸,神情有些悵然。

  「你知道的,我不信這些,但他說這是他這一生算出的最準確、最問心無愧的一卦,我便也願意信一信。」

  在妙音忐忑的眼神中,祁念一輕聲道:

  「他算出我會有一場死劫,但只要懷有一顆向死而生之心,終究能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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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長劍寄餘生

  到頭來,天機子真的一語成讖。

  她確實遭逢一場死劫,也真的活著回來了。

  「最後一卦……原來如此。」

  妙音垂著頭,靜默半晌才輕笑一聲:「這樣也好。」

  從鬼谷離開後,祁念一在西洲轉了一圈。

  她生在中洲,長在東洲,在南境當過神子,也在漠北黃沙中獨行過。

  這片大陸已經游過大半,唯獨沒有好好逛過西洲。

  西洲的風氣和東洲極不相同,具體說來,祁念一覺得西洲的修行者比之東洲要拘束不少。

  或許因為在修仙世家長大的修行者,和東洲修仙門派的教導方式不同,西洲這些人身上總有點架子。

  祁念一在西洲遊歷了還不到一個月,就因為行事過於散漫不羈得罪了西洲一群世家的三代子,興奮地打了一場群架。

  卻沒想到這群世家子們樣子做得不錯,實戰能力卻都差得很,哪怕她收了修為和靈力,僅用劍招也將他們揍了一頓。

  雲野在一旁看得直搖頭,說她欺負小孩。

  這話讓那群被揍的世家子羞憤得漲紅了臉。

  他們明明比這個女修年紀要大,但在她面前卻毫無還手之力。

  一把年紀了還被說成欺負小孩,簡直是奇恥大辱。

  祁念一揍完人,通知這群世家子的家裡過來領人,在她放出傳音符後,世家子們臉上寫滿了絕望。

  明然是作為明家家主前來領人的。

  看上去,她比這群被揍了一頓的世家子還覺得丟人。

  明然先是咬牙切齒道:「都滾回去領家法。」

  再轉頭看向祁念一,表情有些複雜。

  既有感慨,也有慶幸。

  最後只是嘆息一聲,說道:「命真夠大的。」

  祁念一嘖了一聲:「你說話怎麼還是這麼不中聽。」

  明然身後的飛紅劍閃了閃,像是在跟祁念一打招呼,被明然沒好氣地按了下去。

  「來都來了,也該讓我盡些地主之誼吧。」明然下巴輕抬,眼神瞥向一邊,仍是一副高傲的模樣,「去明家坐坐?」

  祁念一微笑道:「想和我敘舊可以直說,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

  明然表情一下就變了,嘴硬道:「誰想和你敘舊!」

  祁念一看得在心裡直搖頭,沒好意思問明然都當上明家家主了怎麼還這麼嘴硬彆扭。

  在明然的盛情邀請下,祁念一在明家又住了一段時間。

  當年深淵終戰前就已經病重衰弱的明老太爺在三年前已經羽化,他沒能等到天門重開的那一日,哪怕空懷太虛境的修為,也只能看著自己一天天老去,無力回天。

  明老太爺羽化之後,明家失去了千秋歲的庇佑,在西洲其他世家虎視眈眈的亂局之下,很是式微了一段時間,後來又在明然和明洛姐弟倆合力下撐過了風雨飄搖的八年,如今開始回溫。

  在祁念一心裡,西洲的樂子遠不如其他地方的多,惹明大小姐生氣絕對是最有意思的。

  在明家住了好幾天之後,明然在一次閒談中提到了謝天行。

  多年過去,現在提到滄寰首徒,想起的都是盧秋桐,很少還會有人記得謝天行這個名字。

  他就像一粒無名塵埃流逝在了時間之中。

  事到如今,或許只有明然這樣和謝天行有舊情的人,多年之後還會談及一二。

  但也如今只剩唏噓。

  明然平靜道:「我上滄寰問過幾次,得到的也只是他如今還活著的消息。」

  她用勺子攪動杯中茶水,緩聲道:「還活著便也夠了。」

  祁念一回想起甦醒過來之後,聽師兄講起的謝天行如今的狀況。

  他以自身為容器,背負著滿身的惡念,孤身回到了獄峰。

  獄峰本是滄寰用來嚴懲弟子的地方,是一處單獨闢出的空間,能將外界靈氣完全隔絕開。

  相反的,也能將惡念完全隔絕在獄峰,不會影響到外界。

  誰也沒想到,自深淵歸來的謝天行,最後還是回到了獄峰之中。

  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祁念一之外,最後還身懷白澤血脈的人。

  他一人在獄峰待了八年,和那惡念對抗。

  為了防止惡念向外擴散,再次打亂平衡,也為了避免其他人被污染,滄寰下令將獄峰完全戒嚴起來,任何人不得進入,包括掌門靈虛子自己。

  獄峰和外界溝通的那一線罅隙被數十個陣法師合力封印,多年來,只有兩個人擁有探望的資格。

  一個是靈虛子,一個是陸清河。

  重續靈脈成功後,陸清河又開始了從頭修行。

  再次修行的效率就比第一次要高的多,以前走過的彎路從頭再來時都得以避免,陸清河在五年後重歸元嬰境,如今正在努力回到他巔峰時期的修為。

  關於謝天行的所有消息,也是陸清河帶回來的。

  起初,謝天行有好幾次都在被惡念吞噬淪為行屍走肉的邊緣徘徊。

  後來他硬是撐了過來,在用身體容納惡念的七年後,和那些惡念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到今年第八年,據靈虛子說,謝天行已經有餘力反擊,開始慢慢淨化惡念了。

  沒有人知道他還要抵抗多久,但或許終有一日,他能徹底將那些惡念淨化乾淨。

  明然聽完,將桌上清茶一飲而盡,而後又斟一杯,對空虛敬。

  像是在和遠方的故人告別。

  最後那杯茶隨手灑在地上,在地面留下一道濡濕的深色痕跡。

  過往如塵煙,埋入新泥。

  「謝謝你。」明然低聲說。

  祁念一:「謝我什麼?」

  明然偏過頭去不看她:「挺多事,隨你怎麼理解。」

  祁念一攤手,沖雲野露出一個「我對這種人真的沒辦法」的表情。

  西洲之旅結束在和明然的比劍之後。

  她們兩上一次比劍鬥法,還是很多年前在無望海。

  現在這次鬥法,就已經沒有了那時的劍拔弩張。

  拋開過往,只論劍道。

  明然在繼任家主之位後果真比以前沉穩了不少,就連劍路也收了鋒芒,只能從飛紅劍閃爍的紅光上感受到明然一如從前的驕傲。

  闊別西洲後,祁念一終於去到了南境。

  南境結界消失,關口開放後,已經和外界恢復正常往來很多年了。

  儘管如此,南境的境外聯絡事務部和學堂一直沒有撤銷,甚至越來越紅火。

  祁念一從飛舟點下來,才剛邁入南境,就受到了十分誇張的夾道歡迎。

  入境口被特地清出一個特別通道,雪白的長毛絨毯從入境口一直鋪到數百米開外,神殿從副尊到十二曜再到七星,全員齊聚在入境口的另一端歡迎她。

  祁念一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知道自己要來南境的消息。

  她艱難地嚥下口水,感受著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視線,努力保持鎮定,對雲野低聲說:「你說我現在跑路還來得及嗎?」

  雲野早就已經躲進了劍中,逃過了這奢華中透露著一絲尷尬的大場面。雲野飛快在心裡對祁念一說:「怕是來不及了,直接上吧,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祁念一:「……」

  她真的很難不尷尬。

  祁念一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鎮定的走了進去,在道路盡頭看到了上官熙。

  上官熙沒有說話,但臉上細微的神情無不展現出她對如今的場面十分滿意。

  祁念一剛想說的話就憋了回去,內心嘆了口氣,最終決定接受南境對她過於熱烈的歡迎。

  深淵終戰之前,南境的血脈者們就已經幾乎徹底失去了他們的血脈之力。

  最初所有人都經歷了一段難熬的日子,後來隨著學習了更多境外的功法,才開始補全南境在這方面的缺漏。

  幾年下來,曾經的血脈者們終於開始慢慢習慣不用血脈之力戰鬥的日子。

  境外聯絡事務部如今的負責人是上官熙,學堂由瑤光管轄。

  學堂本是她當年提出的一個構想和建議,開辦一個學堂來負責教導仙道八門以及其他一些小眾偏門的法門,請一些境外的門派弟子來當教習先生。

  祁念一離開南境之前,學堂還沒有建成,如今已經頗具規模。

  她到南境的第二日便興致勃勃地去參觀了學堂。

  學堂的學子年齡跨度很大,從五六歲的小童到白髮蒼蒼的老人,有的迎著晨光跟著先生唸誦道法自然,有的手持木劍在演武場踉踉蹌蹌地跟著教習揮劍,老者佝僂著身軀慢慢爬上學堂的頂層,在落滿溫暖日光的書閣中鑽研著陣法圖。

  瑤光:「今日宋之航也有授課,我帶你去看。」

  她們走到學堂東側的書室,在此起彼伏的讀書聲中聽見了宋之航清朗的聲音。

  祁念一和瑤光站在後門邊聽了一會兒,宋之航課講到一半,突然背過身趁機衝她們眨眨眼,而後又投入到了教學之中。

  瑤光:「他教《修行史》這門課,因為課講得好,模樣也長得俊,連續三年都是學堂投票排名第二受歡迎的課程和教習先生。」

  祁念一好奇道:「那第一是什麼?」

  瑤光:「是妙音的音律課。」

  祁念一露出瞭然的表情。

  西側的演武堂在,不少小童揮舞著手中的木劍,楚斯年穿著青蓮劍派的衣袍站在旁邊,因為表情太過冷峻嚴肅,嚇得小童們眼神都不敢亂動,只敢專心致志地練劍。

  瑤光:「最開始你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我還覺得幾乎不可能實現,請大陸各家各派的人來給學子上課,勢必會涉及到一些門派的核心功法,沒想到最後還是有不少人願意前來。甚至還有妙音這樣,身為一派掌門,也願傾囊相授的。」

  祁念一在學堂中看到了不少滄寰弟子,也有一些穿著青蓮劍派和孤山道袍的身影穿行。

  乍一看,甚至讓她以為自己現在是在東洲。

  春去秋來,從南境離開前,又到了春節前夕。

  上官熙頗為不捨地送祁念一離開,臨了神神秘秘地塞給她一個巨大的包裹,說是春節禮物,讓她回頭再打開。

  祁念一在大陸上漫遊了一整年,只覺得心境是前所未有過的開闊和明朗。

  再到西京時,城中已經有了些春節的熱鬧氛圍,

  祁念一買了一根糯米夾心一根核桃夾心的冰糖葫蘆,遞給雲野一根,再無比自然地和雲野十指相扣一同逛著西京的夜市。

  雲野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你……是不是長高了?」

  祁念一愣了下,回身比劃了下自己和雲野如今的身高差距。

  她比劃外才驚訝道:「好像真的長高了。」

  原來他們並立時,她只到雲野肩膀處,現在頭頂已經能挨到雲野的下巴了。

  正說著,祁念一感覺到頭頂被什麼碰了下,又輕又暖,一觸即離。

  她意識到那是什麼,抬起頭看著雲野,看見他若無其事地瞥向一旁,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祁念一盯著雲野,壓住嘴角的弧度,問道:「你剛才是不是……」

  雲野條件反射道:「沒有,什麼都沒有,你感覺錯了。」

  夜市花燈如晝,擁擠的人潮從他們身邊經過,空氣中傳來糖漬的甜香。

  祁念一望著雲野的眼睛,鄭重道:「我們結契吧。」

  雲野先是有些不明白:「結契?早在你取劍時我們就已經定下契約了,不用再……」

  他說著,聲音越來越小,臉上浮現出一種不敢相信的表情,最後聲音都沒了,只是看著祁念一,半晌沒說話。

  祁念一笑了下:「不是簽訂契約的那種。」

  「是交換契書庚帖,得親友見證,互為道侶,永結同心。」

  雲野眼底光芒忽明忽滅,最後深呼吸幾下,低聲道:「怎麼突然說這個?」

  他神色有些複雜,夾雜著不確定和擔憂:「你若只是擔心這樣對我不公,其實不必,現在的狀態我很滿意,我會一直陪著你,以劍靈的身份。」

  祁念一卻反問道:「有誰規定了劍者不能和自己的劍靈結契嗎?」

  雲野心跳慢慢加速,終於有些確定祁念一好像是認真的。

  祁念一聲音舒緩,目不轉睛地看著雲野,眼中的真摯展露無遺。

  「我們已經一起走過了滄寰三萬級步雲梯,便是已經向天下宣告,你我互為道侶。」

  祁念一輕笑了下:「我不是一時衝動腦熱,這件事我想了很久。」

  她的眼神直直撞入雲野的眼睛裡,叫他來不及思考便脫口而出:「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正好遇到了非白,遇到了我,所以才是我。如果這個劍靈換成別人,那就會是別人。」

  「但我們所有的經歷不都起於相遇嗎。」

  祁念一重新牽起雲野,兩個人在夜市的燈海中漫步,她的聲音平緩而低沉地傳來:「從雲中城回來之後,我的身體逐漸被白澤佔據,祂的神力一直在同化我,從肉體到思想。」

  「祂想讓我取代祂,成為下一個神,但我不願為神,也不願就此失去屬於人的情感。」

  「神力浩瀚,難以抵禦,那段時日,是你一直拉著我,讓我的靈魂不至於墜入白澤的神力之中無法甦醒。」

  祁念一偏頭看著雲野:「和我一起經歷一切的是你,不是別人。」

  當年雲野以身殉劍鑄造非白,等候一個不確定的天命者來取走這把劍。

  哪怕一切都是未知,但他們的相遇,從那時候就已經注定。

  祁念一嘴角翹起:「若要按照你那麼說,若天命者不是我而是別人,難道你就會選擇別人?我們無法對未發生的事情作出猜想,所以只要能確定現在就足夠了。」

  雲野喉結上下滾動著,失語許久。

  他從前總覺得她不懂,亦或是覺得這些情愛之事不必去懂,直到和她一同走上步雲梯時,才略微有感覺到她的心意。

  劍者之愛坦蕩又純粹,沒有太多百轉千回的愁腸。

  確定了就是確定了,哪管那些旁的不定性和未知。

  雲野反手扣緊祁念一的掌心,鄭重道:「好,我們結契。」

  誰說始於意外就不能歸於互相選擇。

  不會有第二個劍靈,也不會有另一個天命者。

  一切都是正好。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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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7 00:35:04 |只看該作者
番外四‧去者與來者

  年節過後,祁念一找妙音算了個良辰吉日,請來一些親朋好友,辦了場酒宴。

  在他們的見證之下,和雲野交換了契書和庚帖。

  庚帖是墨無書給他們寫的,說是交換,其實根本就是從左手換到右手,最後還是一同放在了祁念一的儲物匣中,沒有區別。

  用雲野的話來說,他自己都已經是祁念一的了,還在意別的那麼多幹什麼。

  他這幾日渾身都散發著令人不由自主遠離的粉色氣息,臉上掛著喜氣洋溢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眾人聽他這話,起初是覺得雲野又開始秀恩愛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他這話還真沒錯。

  他可不就是連人帶劍都是祁念一的嗎。

  晏懷風聽得額角直跳,嘆息地接過雲野發的喜糖,努力了半天,在溫淮瑜的眼刀之下,終於勉強接受了這個妹婿。

  祁念一端著酒敬墨無書時,墨無書快把手中酒杯捏碎了,也沒能喝下去。

  他盯著祁念一看了片刻,眼神滑向祁念一身邊渾身冒喜氣的雲野,表情說不出是憋屈還是沉痛。

  掙扎片刻,墨無書將杯中酒一口飲盡,而後閉著眼睛,嘴張了又閉,實在說不出那兩個字。

  另外三個糟心徒弟在旁邊看熱鬧,墨無書在心中默默記了他們一筆。

  墨無書在給自己做最後的心理建設時,祁念一實在沒忍住,轉過身去笑了半天。

  她忍笑道:「師尊,實在叫不出來可以不用勉強自己的。」

  墨無書剛鬆了口氣,就聽祁念一又道:「我心裡清楚我多了個小弟就好了。」

  墨無書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只能狠狠瞪了雲野一眼。

  溫淮瑜端著茶杯,看熱鬧不嫌事大:「讓念一隨雲野叫,師尊你不樂意,讓雲野跟著念一叫,也不合適,既然如此,你們三人各叫各的不就好了。」

  各叫各的,就跟以前一樣。

  祁念一立刻接話:「不錯,這樣最好。」

  看著他們一來一往,墨無書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好像被涮了。

  他們根本就沒打算改口,誠心逗他呢。

  墨無書氣笑了。

  看著素來威嚴端方的師尊露出這樣的表情,四個不孝徒心滿意足地離開。

  難得的日子,一些好友也都到場了。

  宋之航上前真心實意地對祁念一和雲野敬了一杯酒,鄭重道:「你們倆一定要好好的。」

  看起來是已經徹底放下了當年的一段綺夢。

  結果他放下酒杯,轉過頭走到角落裡就抓著楚斯年一起抹眼淚。

  楚斯年冷著一張臉,衣服上被宋之航抹了一把眼淚,單手拎著宋之航的衣領想讓他離自己遠一點。

  蕭瑤游抱著祁念一不肯撒手,慕晚在一旁含笑看著她們。

  酒宴過半,所有人都喝了個大醉。

  趁著夜色和酒意,一群或陌生或熟悉的同伴趁著夜色上山,從隕星峰山巔的雪道一路飛到了明鏡峰的鏡湖。

  蕭瑤游喝得醉眼朦朧,逮著鏡湖邊靈虛子養的仙鶴說要吃烤雞,把一群通靈性的仙鶴嚇得在鏡湖邊直撲騰,發出淒厲的唳聲。

  明然酒量淺,才喝幾杯就已經臉色通紅,拽著祁念一非要比試一場。

  黎雁回先不幹了,他十分怨念:「當年無望海就相約一戰,沒想到到如今也沒能實現,今日若要論劍,無論如何也得我先來。」

  祁念一高聲笑著,飛身直上,從明鏡峰的冰瀑上直取一截寒冰,朗聲道:「一起上吧。」

  幾個劍修蓄勢待發,長劍出鞘,同時襲來。

  看著他們論劍,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紛紛飛撲上來。

  論劍的氛圍立刻被打亂,蕭瑤游放出了自己的靈寵在雪地上滿地亂竄,惹的雪花四濺。

  祁念一手中剛挽出一個劍花,就感覺到當面襲來一個雪球,正好砸中她的腦袋。

  這不知是誰扔來的雪球徹底拉開了這場雪仗的帷幕,若是有旁人在此,一定會驚訝無比。

  這些人裡,有天下第一劍,有南境的話事人,有明家家主,鬼谷谷主,月下聽風樓的當家。

  無不是當今天下名震一方的人物。

  卻像一群小狗似的在雪地裡打著雪仗。

  他們雙肩上,殘雪與月華各半。

  祁念一被攻擊的最多,她仗著雲野個子高,在他身後躲著,兩個人都被砸了一身雪,十指相扣一路逃出圍攻。

  原來,少年游時和你一同論劍、偷酒喝、遊歷人間的人,在千秋歲時同樣能千里迢迢赴宴一遭。

  最後,鬧得累了。

  妙音在鏡湖邊吹響竹笛。

  在所有人的見證之下,祁念一和雲野面對面俯身三拜。

  大典已成。

  這或許是滄寰最不拘一格的道侶大典。

  但沒有任何人來指摘他們。

  祁念一喝了個大醉,直到第二天才想起來要看看上官熙之前究竟神神秘秘送了她什麼東西。

  她和雲野打開那個巨大的包裹,感受著包裹中的東西,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拆開最後一層,看清裡面的東西後,祁念一和雲野面面相覷,都愣住了。

  新春年節,大婚之日。

  上官熙竟然給她送來兩個人。

  準確的說,是兩個身體。

  按照她和雲野的身體原模原樣打造的兩具身體出現在他們面前。

  內裡還放置著上官熙的一句留言。

  ——原先給你準備的沒能用上,我找飛羽閣重新做了一個,都是要成婚的人了,總不能連個身體都沒有。飛羽閣說買一贈一,不用謝我。

  祁念一先是怔愣,而後樂不可支,在雲野肩頭笑了半天。

  「上官熙,上官熙啊,不愧是你。」

  其實從祁念一見龍門之後,雲野就已經偶爾能凝聚出來片刻的實體,但他要以一個靈體重新修煉出實體,誰也不知道還有多長時間。

  上官熙這個禮物,不得不說妙極。

  那日過後,祁念一就沒再滿大陸到處跑,而是安心在滄寰安定下來,沒事指導指導滄寰新入門的弟子們習劍。

  日子看似平靜無波,但她沒有一天放棄過衝擊那個頂峰。

  姬玚已經混成了後山竹林裡貓熊們的老大,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前不久,南境傳來消息。

  被自己親手封凍了十年的天尊終於甦醒過來。

  祁念一如往常一般晨起練劍,和院中的橘貓玩了一會兒。

  這隻橘貓已經活了十年,看著和很多年前隕星峰上那條大黃狗一樣,不見任何老態,想來或許也能活成一隻橘貓精。

  昨日祁念一接到一封信,是從西洲雲崖山寄來。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跡時,祁念一心頭微微一動。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拆開那封信。

  信紙很薄,寥寥數語,透過紙背,傳來一句簡短的問候。

  ——劍心重拾,何日再戰?

  落款名為——玉重錦。

  其實這些年,祁念一偶爾也能聽到他的消息。

  深淵終戰之後,他離開玉家,開始四處遊歷,最後定居在雲崖山。

  一夜長風渡雲崖。

  那裡是他快意劍的起點,而失去了恣意暢快的劍者,決定重回雲崖山,重拾自己的劍道。

  時至今日,終於迎來了這一天。

  祁念一將這封信放在匣中,和很多年前玉重錦寄給她的放在一起。

  她是真心為玉重錦感到高興。

  她輕闔上眼,感覺到心境已經徹底圓滿無暇。

  再睜開眼時,已是另一個境界。

  真正感覺到契機來臨的日子,和以往每一天都沒有什麼不同。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院中那枝她種下去多年,但始終只是一截枯木的桃枝,枝頭的桃花開了。

  粉白交織,綴在枝頭驕傲怒放。

  已是飛昇之時。

  ……

  很多年後,已經飛昇到仙界後,祁念一和雲野終於向對方說起他們分別在天命書和劍上寫下的東西。

  雲野聽完那句話後,大失所望,先是不平,而後又有些心疼:「我以為你會在天命書上寫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之類的東西,沒想到……竟然只是這樣而已。」

  即事已如夢,後來我誰身。

  說是縹緲超脫,但在當時那樣的情形下,倒更像是一句遺言。

  生前身後,去者來者。

  無一是我,無一不是我。

  祁念一聽得好笑:「我命由我不由天……嗯,或許因為我已經做到了,所以不用特地寫下來。」

  她反問:「所以那把劍……」

  說到這個,雲野的表情就尷尬了起來,但已經答應的事情,他總不能食言,猶豫了半天,極不情願的遞給祁念一一本冊子。

  「你自己看吧。」

  看他這樣子,很顯然已經十分不好意思開口。

  祁念一更好奇他究竟寫了什麼。

  冊子中是鑄劍師所用的符文圖冊,祁念一對著學了好幾天,才能對著紫水晶劍上的符文讀出雲野寫的東西。

  ——「拿到這把劍的人,從今天開始,你是我的人了。」

  祁念一在心裡把這句話自動翻譯成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劍了。」

  ——「很少有鑄劍師會鑄造心劍的,但一想到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還是再造一把來存放一些心跡。

  能拿到我的心劍,是你的榮幸。

  誠然,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劍主究竟會是一個什麼人。

  但我希望從拿到我那天開始,你能仗劍天涯,護佑天下蒼生。

  如果你做不到,我當然也沒法強迫你。

  最多只是不會認主,然後在沉眠中開始等待下一個劍主出現。

  你最好是能做到。」

  難怪,她問雲野劍上寫了什麼時,雲野說內容不重要,因為他們都已經做到了。

  其實到這裡,內容還算正經。

  往下看就有些不正經了。

  ——「接下來說點重點。

  作為一個劍主,我希望你能嚴守劍主行為。

  第一、不棄劍,不折劍,不毀劍;

  第二、定期給我擦養護膏,一把靈劍,七分鑄三分養;

  第三、不准有別的劍;

  第四、請把第三條默念三遍銘記在心;

  第五、如果你能做到以上四點,那你將會收穫一把舉世無雙的劍。

  我會一直陪著你,永不分離。」

  祁念一忍俊不禁,笑著說:「原來你留的也是遺言。」

  雖然這個遺言格外生動活潑了些。

  祁念一在雲野不自在的神情中笑了很久,最後勾勾他的手心,輕聲說:「真好。」

  「我們都做到了。」

  ……

  祁念一飛昇之後,開啟了大陸的飛昇時代。

  一個又一個修行者突破到大乘境,飛昇到上界。

  成就大陸上無數傳說。

  大陸上的人們無從知曉,那些傳說中神仙似的前輩在飛昇之後的生活,只能通過多年前飛昇的逍遙仙尊留下來的《大陸修行史》中窺見一二。

  聽聞逍遙仙尊是大陸最大的情報機構月下聽風樓的幕後當家,平生最愛四處遊歷,將見聞編撰成書稿。

  據傳,那場令大陸重見天日的深淵之戰過後,神劍劍主祁念一自深淵歸來,重開天門,成為大陸第一個正式飛昇之人。

  自她之後,滄寰墨君、青蓮劍尊、孤山道尊接連飛昇。

  再之後,忘憂谷慕晚、雲崖山玉重錦,鬼谷妙音和不少同時代的修士在兩百年內陸續飛昇。

  那位開創了這個飛昇時代的劍者成為人們心中的神話。

  史稱——劍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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