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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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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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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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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5 00:45:4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章 婚約解除

  從玉笙寒說出不願二字開始,氛圍一度降到了冰點。

  玉華清看向玉笙寒的表情變了又變,又問了一遍:「你……不願?你再說一遍,你不願?」

  那句話脫口而出後,玉笙寒反倒像卸下了一身負重似的,一身冷淡陰鬱褪去,甚至能直視玉華清的眼睛。

  玉笙寒:「無論再說多少遍,都是一樣的,笙寒不願。」

  玉華清深深看著這個兒子,許久,眼神逐漸從驚怒轉為冷淡。

  父子兩對峙的局面,讓席間旁人甚至不敢多說一個字。

  玉笙寒低聲道:「笙寒知道,這些年,父親的很多決定,都是為了我好。但笙寒亦有自己的道要去追求,不願為世俗情愛絆住腳步。您和墨君之間的誤會,既然已經說開,我和祁道友,都想要解除這門婚約,還望父親准許。」

  玉華清靜默片刻,竟是勾唇笑了一下。

  他終於明白過來了,看向祁念一:「你們今日,是早有準備。」

  祁念一並未回答,而是向前幾步,呈上了她今日特地帶出來的定親信物。

  當年定親時,隕星峰拿出了漏影春,玉家拿出了他們的家傳密寶——東風曲。

  東風曲是一面銅鏡,能讓修士直面心中困惑,問心問己,對於錘煉心境有著很大的作用。

  玉笙寒同樣卸下佩劍,他一直隨身攜帶的佩劍,烏木中泛著輕微的紫意,一看就是上好的材質,不同於一般靈劍的鋒利,漏影春看著甚至有些鈍。

  玉華清氣極反笑:「祁小友,可考慮清楚了!」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認為祁念一不知道自己的命格,玉華清就是真的傻了。

  他此言不過就是在威脅,失去了婚約的束縛,祁念一在他這裡,就徹底失去庇佑了。

  聽見玉華清心裡這句話,祁念一果斷道:「念一,再肯定不過。」

  劍尊在一旁看熱鬧看得起勁,見勢說道:「玉盟主,既然兩個孩子態度都如此堅決,不如就成全了他們。你我皆知,修行之人,最重要莫過於一顆道心,若道心不穩,則萬物皆休,我們年事已高,日後的修真界,還是要靠這些小輩的,你又何苦做這惡人。」

  旁人聽著,只覺得劍尊不過是作為看客,一句普通勸慰。

  但當事雙方都清楚,劍尊此言,還有另一層深意。

  他在勸玉華清,祁念一已經向他們證實了自己的能力,讓他們看到了未來的希望,又為什麼非要將她置於死地不可。

  祁念一聞言,搖頭笑了笑。

  劍尊不知道玉華清做過的那些事情,她卻知道。

  從知道那件事開始,他們就注定不可能站在同一邊了。

  僵持良久後,玉華清沉聲道:「既如此,關於退婚的詳細事宜,我同墨君再細談。」

  他終於鬆了口。

  玉笙寒如釋重負,哪怕他心中知曉,回家後會面對什麼事情,他還是會因為此刻難得的自由時刻而感到輕鬆。

  站在一旁圍觀的玉重錦卻深深皺起眉。

  宋之航不解道:「事情都已經解決了,你為何還眉頭緊皺?」

  玉重錦低聲道:「你不瞭解我父親。」

  父親好面子,今日兄長當著如此多的人,直接和父親唱反調,也是利用了這一點。

  父親不想讓外人知道他們父子不和,只能順勢答應下來。

  但回家後,迎接兄長的,只會是比先前更加嚴厲的懲戒。

  劍尊尤嫌不夠熱鬧一般,竟從人群中走出來,說道:「既然如此,不如山人我來為你們二人退婚做個見證人。」

  他又喝了酒,酒意正酣時,看著心情十分不錯,當即道:

  「即日起,隕星峰祁念一,玉家玉笙寒,兩人無緣成為道侶,日後大道相會,仍以道友相稱。」

  惹得旁人有些無奈。

  這只聽說過證婚人的,沒聽說過退婚還得有個見證人。

  玉華清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好,他失態只一瞬,很快就恢復成了一貫不怒自威的樣子。

  只有玉笙寒能感受得到,來自父親的怒氣。

  此事對他而言,絕對不止於此。

  但他笑了下,將手中劍交到祁念一手中,玉家那面能夠問心問己的東風曲,也回到了原本主人的手裡。

  玉笙寒低聲道:「今日一步踏出,你就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祁念一打量玉華清一眼,轉而對玉笙寒道:「這話應該我對你說吧,看玉盟主一臉要吃了你的樣子。」

  玉笙寒:「之後的便是家事,你無需在意。」

  兩人眼神交匯一瞬,都知道,此事還沒有徹底結束。

  真正將他們聯繫到一起的並不是這一紙婚約,而是同心契。

  那日見面時,祁念一已經告知,墨君願意替他們解除同心契,前提是他們要下到深淵去。

  見龍門臨淵而立,若要下深淵,則至少也得要千秋歲的修為。

  祁念一有預感,自己距離那天,不會太遠。

  於是她微微揚眉,對玉笙寒道:「好好努力吧,我可不會等你。」

  玉笙寒鄭重點頭。

  玉華清帶著人氣勢洶洶地來,又氣沖沖地走。

  但滄寰之上,賓客們仍未散去。

  除了龍門禮之外,今日還是祁念一的生辰。

  玉重錦原本也受邀在列,但他擔憂地看了眼父親和兄長離去的方向,無奈只能先向祁念一道別:

  「給你的生辰禮,已經送到你們隕星峰了,你晚上回去記得拆。」

  言罷,就向著仙盟離開的方向匆匆趕去。

  如此世道,親朋好友相聚的日子總是難得,祁念一和他們一道吃了頓生辰宴,被灌了一肚子酒,回到住處時,已經有了些醉意。

  今夜月色正好,她趁著醉意,將院子裡堆放整齊的生辰禮和見龍門賀禮歸類,將好友們送來的一個個拆開。

  慕晚送來了一把短匕,匕首格外鋒利,削鐵如泥,帶著一絲肅殺的血腥氣,禮品匣中還壓了慕晚寫的一張便條——生辰快樂,望未來的每一年,我都能對你這麼說。

  祁念一便笑了下。

  聽上去如此普通的一句生辰賀禮,但對於她和慕晚而言,卻顯得格外真摯。

  畢竟無論是慕晚的前世,還是她的今生,她們都在努力為自己的目標活著。

  活著這個詞,放到她們身上,因為艱難而顯得珍貴。

  她鄭重地將短匕收起來,拆開另一個禮品盒,看到裡面放著的東西時,就忍不住笑了。

  蕭瑤游不愧吸金獸的稱呼,竟然直接給她送了滿滿一盒子靈石,同樣也附帶了一張便簽——明年後年以及未來的很多年也要像今年一樣有錢啊,公主殿下!

  真是樸實無華的祝願。

  楚斯年的禮物中,放著攀明月的劍鞘。

  劍者之間互贈劍鞘,他要表達的意思,不言而喻。

  雲野在看到劍鞘時,眼神有些微妙,突然問道:「念一,除了給我做劍鞘之外,你沒有再給別的劍做過吧?」

  祁念一莫名其妙道:「我以前的劍都是有劍鞘的,只有非白沒有,除了你,我還能給誰做?」

  雲野一下笑了起來:「沒有就好。」

  那天她拆禮物拆了很久,最後終於拆到了玉重錦送來的。

  打開匣子,祁念一卻有些怔愣。

  這匣子很大,裡面卻很空,除了一截枯瘦的桃枝,就只能嗅到一陣清風捲起的沁香。

  匣中的便簽寫著——上個月路過渠州時,桃花尚未開,滿園之中唯有這一枝開了一朵,突然覺得很適合你。

  看見這個,祁念一和雲野都一時無言。

  玉重錦的劍鞘還在她的芥子囊中收著,祁念一回想起今日的場面,忍不住又想起了玉重錦的那句話。

  ——你若有需要,我願為你拔劍。

  她輕嘆一聲。

  可她要拔劍相對的人,是玉重錦的父親。

  雲野想的卻不太一樣。

  他看著那截桃枝,靜默良久,這才道:「他有心了。」

  祁念一將桃枝從匣中取出來。

  桃枝枯瘦,唯有枝頭末梢處綴著一朵半開半合的桃花,點綴著兩片葉子,倒顯得有些生趣。

  她試著揮舞了幾下,憶起在南境時不得已折枝為戰的時候,滿意道:「確實有心了,用這桃枝來練劍,或許能有別樣的收穫。」

  雲野無奈笑了下。

  他說的可不是這個意思。

  上個月路過渠州時,一眼所見,便能想起念一。

  折來桃枝,颳起一陣風,捲來渠州的春景氣息,封存在匣中送給你。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玉重錦要說的,是這個啊。

  ……

  二十歲的這個晚上,祁念一做了個關於未來的夢。

  她的夢從來都沒什麼好內容,不是在夢中復原原書之中她被殺後,深淵擴張到無以復加,整個世界都被深淵吞沒的畫面。

  就是夢到幾個師兄和師尊都沒有好下場的樣子。

  人們說修行之人的修為越高,夢到的東西就越真實,所以她不願做那些夢,時常會強令自己醒過來。

  但這次,她的夢卻分外和諧。

  在夢中,她見到了深淵徹底被解決掉,大陸上的所有人,都恢復了正常的平淡的生活。

  修行者們熱火朝天的修煉著,上空的天門不再被陰雲遮擋,乾淨清澈,可以窺到仙界的影子。

  是個好夢。

  祁念一如此想著,在夢中徹底睡去。

  翌日,她在一陣奇怪的聲響中醒來。

  推門出去,發現自己院子前面的竹林中,格外熱鬧。

  劍尊拎著酒壺,提著青蓮劍對雲野道:「都這麼多年了,總該給我把劍鞘補上了吧!你個偷工減料的黑心商人。」

  雲野叫屈:「我怎麼就偷工減料了,為了給你鑄造這把劍,我自己還搭進去好些材料,你個窮鬼!」

  劍尊不依不饒的:「哪有鑄劍不給劍鞘的,你說說哪有這個理!」

  他立刻轉頭對墨無書道:「墨兄,你給評評理。」

  雲野忍不住道:「你叫哪個墨兄,這裡有兩個呢。」

  他解釋道:「我鑄劍就是這樣的,只有劍,沒有劍鞘,這就是我的理。」

  墨無書沒搭理雲野的眼神,慢條斯理道:「說起來,念一手上那幾把劍,不都是有劍鞘的嗎。」

  劍尊立刻拿著青蓮劍,那眼神明明白白寫著——你個騙子。

  雲野氣急:「念一的劍,和這不著調的老頭的劍,能一樣嗎!」

  他暗自瞪了墨無書一眼,低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給人做劍鞘是什麼意思,你插什麼嘴!」

  墨無書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正欲嘲諷一番,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身就看見祁念一探頭探腦地問:「所以……給人做劍鞘,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雲野立刻閉嘴,甚至想伸手摀住墨無書的嘴,墨無書眼疾手快地閃開,而後迅速道:

  「在他們鑄劍師的規則中,劍體為心,劍鞘為魂,鑄劍師可以給人鑄劍,因為這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道,亦是為了圓他人劍者之心,這是鑄劍師的道。」

  「但如給人製鞘……就意味著——」墨無書故意賣了個關子,沒想到就被雲野飛撲上來狠狠摀住了嘴。

  墨無書在掙扎中努力道:「一把劍鞘便為一世之約。給人製鞘意味著,我願將命魂交付,生前身後,縱死不休。」

  墨無書說完這番話,雲野整個人都慌了。

  當時念一要為他製劍鞘時,他出於私心,沒有加以阻攔,也沒有告知他們鑄劍師之中默認的流言。

  畢竟,一直以來遵守著這古老規則的,也就只有他們鑄劍師本人而已。

  但這樣,會不會被她以為,自己是故意騙她給他製鞘的。

  雲野連忙走到祁念一面前,著急地解釋道:「念一,我不是……我、我當時。」

  他比劃了半天,感覺越說越亂。

  而祁念一聽完這番話,驚了一瞬,然後開始沉思起來。

  墨無書緊緊盯著她的表情。

  祁念一數了數,她在南華論道時給非白製的劍鞘就有六十多個,後來入了南境,平日無事,她也愛製上一兩個,後來技巧熟練之後,做得就更快了,甚至將此事發展成了一個愛好。

  如何根據非白的劍身製出不同樣式,不同花紋不同顏色的劍鞘,後來一度成為她生活中的一件趣事。

  仔細算來,沒有一千,也有數百了。

  祁念一沖他笑了笑:「我好像給你做過幾百個劍鞘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覺得被騙。

  雲野忐忑地點點頭。

  祁念一於是道:「怎麼辦,這麼算起來,你的下輩子下下輩子甚至很多世之後,都跟我繫結了。」

  「那我就提前說聲拜託了。」

  雲野怔愣片刻,突然不再緊張了。

  他望著祁念一的眼,鄭重地說了聲:「好。」

  不遠處,墨無書低笑了下。

  這才像點樣子。

  另一邊,溫淮瑜和一人正下著棋,宮凌洲站在他們的棋局邊好一會兒,看著十分焦躁,不停地走來走去,把那一帶的地都掃乾淨了。

  和溫淮瑜對弈那人,有一個十分亮眼的光頭。

  是佛子思空。

  一局下至中盤,溫淮瑜瞥了眼宮凌洲,對佛子道:「不如,就到這吧。」

  他涼聲道:「若再下一會兒,我這三師弟的心火,能把自己燒死。」

  佛子無奈失笑,起身對溫淮瑜念了句佛號,被宮凌洲一把拽走。

  宮凌洲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道:「你不至於吧,昨天來觀禮就算了,怎麼今天還不走,賴上我們滄寰了嗎?」

  宮凌洲看著佛子的表情嫌棄到了極致,中間又摻雜著一些微妙的尷尬。

  佛子笑了下,清俊的面容閃過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聲音是和他面容極不相符的響亮如洪鐘。

  「宮施主,數百年前大戰結束,人魔兩族為平息戰火,保持和平,共同抗擊深淵,魔族和感業寺商定,所有魔族甘願接受感業寺僧人的監督。尤其是魔宮中的幾位,必須要接受感業寺一對一的監視。」
  佛子悠然道:「思空身為宮施主的監督者,時刻隨行,有何不妥嗎?」

  宮凌洲一字一句道:「這些年,我有做過半點傷天害理的事?沒有吧,那你跟著我圖什麼啊!」

  魔族和人族是從身體本源上就有差異。

  人類以靈氣為修煉基礎,而魔族,以慾望為修煉根基。

  這也就導致,魔族更容易被心魔所困,從而失控。

  靈氣清,欲氣濁。

  兩者相輔相成,同時也是此消彼長。

  靈氣若興盛之時,欲氣必定勢弱,反之同樣。

  所以人族和魔族世世代代無法共處。

  但靈氣和欲氣卻並無絕對的對錯之分,只是從出生起就注定了他們適合以不同的方式進行修煉。

  因此,在打了無數場大戰後,人魔兩族才恍然意識到,靈氣和欲氣,兩者雖此消彼長,但無論哪一方,都無法離開彼此而單獨存在。

  後來雙方各退一步,簽訂盟約。

  但人修修心,修煉會讓他們強大的同時更加克制,魔族卻不同,他們以欲氣為根基,越強大,便越容易肆意妄為。

  所以魔尊帶著魔族所有族人北遷,感業寺眾僧也從駐紮數百年的中洲拔起,在荒涼的涼州,魔域旁邊安頓下來,日日誦經,行監督之責。

  宮凌洲絕望地看著面前比他矮半個頭的小光頭,一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從有記憶起就有個小光頭日日在你面前唸經是什麼感覺,他覺得自己能寫一本書來痛訴心得。

  見到他的表情,佛子這才笑了下,轉而道:「宮施主這段時間都非常聽話,所以,思空此行,並不是來見你的。」

  宮凌洲面無表情:「……」

  他咬牙切齒:「耍我是吧。」

  佛子轉而向溫淮瑜道:「溫施主,一局下完,現在可否聽我把話說完了?」

  溫淮瑜卻頭也不抬:「若是請我去涼州一事,就不必再提,我離開時答應過,此生絕不再踏入佛國半步。」

  佛子這次比上次還要固執些,他話鋒一轉,說道:「前些日子,魔域和佛國的交界地帶,也就是琉璃壇,出現了一座雲中城。」

  雲中城這三個字,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溫淮瑜收棋子的動作頓了一拍,眉頭微微皺起,看向祁念一。

  佛子低聲道:「半個月前,酉時三刻,琉璃壇上空烏雲密佈,連帶著地表不斷震顫,人們以為是天災降臨,百姓全都驚恐不已,持續一段時間之後,地動平息下來,空中陰雲也漸漸散去。但人們抬頭時,仍能感受到陰雲壓頂,仔細一看才發現,上空陰雲之後,隱藏著一座巨大的城池。」

  祁念一微微擰眉:「半個月前,酉時三刻?你確定是這個時候?」

  佛子雙手合十,默唸佛號:「無比確定。」

  祁念一低聲道:「這是我和忘憂,第一次力量交匯的時刻。」

  「那時我只覺得,我和她的力量匯聚到一起,似乎喚醒了什麼東西,就是那股力量替我們擋住了雲一灃自爆的威力,我們才能在自爆中毫髮無損。」

  她低聲自言自語道:「難道,當時被我們喚醒的,就是這個?」

  佛子:「貧僧亦不知這雲中城為何物。後來回感業寺幾經探查後才知曉,這是在大陸上空游移的秘境,出現時間和地點完全隨機,此前從未在涼州和漠北出現過,哪怕是曾有記錄的,也說這秘境通常都是隱藏於雲層中間,不會現身讓凡人知曉。」

  他微微抿唇,而後艱澀道:「師姐當時,正在琉璃壇,當時不知這秘境是否有危險,是否會禍及凡人,師姐便……獨自前往。沒想到剛一靠近秘境,她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了進去,後來無論我們再怎麼嘗試,都無法打開這座秘境了。」

  溫淮瑜抬眸,不鹹不淡道:「所以,這與我何干?」

  佛子低聲道:「我知曉,溫施主不願再和佛國有任何的牽扯,但感業寺對秘境的記錄告訴我們,進入秘境,須得自身血脈受到秘境的認可。」

  「師姐既然會被吸進去,定然是受到認可的,那溫施主你作為……應該也同樣可以。」

  佛子:「這個要求或許有些讓人為難,但此刻除了溫施主,應該無人能救師姐了。」

  溫淮瑜仍是八風不動,淡定地將棋盤收好:「我說過,不會再踏入佛國一步。」

  佛子眼神亮了些:「琉璃壇位於漠北魔域和涼州佛國的交匯地帶,嚴格來說,溫施主並不算是入了佛國。」

  溫淮瑜:「……」

  以往都是他懟別人,倒是很少有被別人堵得說不出話的時候。

  他表情有些訝異,微微揚眉,最後看向祁念一:「你怎麼看?」

  祁念一思索道:「時間,來源,全都對的上。」

  「應該就是白澤秘境沒錯了。」

  不遠處,正在院中日常鍛體的陸清河聽到這句話,手中的鐵球掉了下來,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

  白澤秘境,無垢花。

  他的眼神和眾人緩緩對上,彼此都有些難以置信。

  沒想到,希望來得如此突然。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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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一章 歸去來兮

  既然如此,哪怕為了陸清河,這涼州之行,也勢必要走。

  佛子深吸一口氣:「如果感業寺秘傳中記載不錯,出現在琉璃壇上空的,正是傳聞中的白澤秘境。」

  大陸上秘境繁多,雖然已經有近千年未曾有人飛昇,但仍然有不少千年之前的仙人們留下的洞天福地。

  這樣的秘境被修士們發現,除了在秘境中獲得一些外界尋常難以見得的天材地寶外,更重要的,便是仙人的傳承。

  千百年來,秘境少有,真正能在秘境中得到仙人傳承的,更加少見。

  而這突然出現的雲中城,可是來自一位神明的傳承。

  當然,豐厚的利益一定伴隨著極大的風險,收穫越大的秘境之中,危險也就越大。

  也難怪,佛子會擔心他師姐的安危。

  溫淮瑜卻並不為所動,他單手支頤,對佛子玩味道:「我還是那個問題,來請我去救人這個決定,是你一意孤行吧?」

  佛子猶豫片刻,輕輕點頭:「確係思空一人的想法。」

  溫淮瑜輕笑了下:「待佛子回寺後,可不要提起此事。若讓你們感業寺的那位主持聽聞此事,將你逐出師門都是有可能的。」

  佛子還想說些什麼,被溫淮瑜打斷了。

  溫淮瑜:「佛子不必多言,當年之事,無論是我還是她,都已不願再提及。我並非沉溺於往事之痛難以抽身,只是此事,於她於我,都是無解,往後餘生形同陌路再不相見,才是最好的辦法。」

  他注視著佛子因擔憂而略皺起的眉頭。

  思空面容清俊,卻沒有絲毫的攻擊性,很容易讓人心生信任,只要注視著他的眼睛,就能感受到來自佛修五蘊皆空的靜遠和廣博。

  讓他想起了一張記憶中的臉。

  想起了一個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過的人。

  思空是個生來就具有佛性的人,不然也不會幾歲的年紀就被選入感業寺中,承襲佛子之位。

  但可惜,無論再怎樣生來心中有佛,也還是太年輕,未曾經歷過世事諸苦。

  才會耿耿於懷於一樁往事。

  溫淮瑜平靜地看著他,語言輕柔,卻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佛子心中真正難以啟齒的地方。

  「你屢次來見我,究竟是想看看她的孩子,讓佛國所有人都恐懼的摩羅是什麼樣子,還是想來找我要一個答案?」

  溫淮瑜輕聲道:「要一個……當年感業寺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的答案?」

  思空怔愣片刻,臉色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慌亂。

  他思考良久,深深低頭:「還請溫施主賜教。」

  溫淮瑜將佛子困惑的事情一語道破,看到佛子略帶迷茫的面容後,卻又止住不再說了,反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來。

  「我可不會告訴你答案。」

  溫淮瑜將最後一顆棋子收好,那是一顆黑色的棋子,如玉的質地,襯得溫淮瑜的手指白得有一絲透明感。

  黑白二色的棋子被收入灰色的石盒中,蓋住斑駁光影。

  溫淮瑜緩緩起身,絳色的交領長衫被清風撩動,將他寬大的袖子鼓起,卻顯得他身上透著蒼涼的黯淡。

  「我不會踏足涼州,並不只是因我不願,而是我不能。」

  祁念一靠在不遠處,聞言微微垂眸,神情有些複雜。

  溫淮瑜是唯一一個不入神機的見龍門修士。

  並非因為他是神機令主的師兄。

  而是因為,在很多年之前,墨無書就意識到,溫淮瑜的體質特異,一旦靠近深淵,就會發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而佛國是整個北方在深淵的門戶。

  他不入佛國,亦是不入深淵。

  溫淮瑜背對著佛子,緩步離開,「至於秘境之事,會有人願意去的。」

  佛子怔然看著他的背影,許久說不出話。

  原來,他是因為在內心懷疑師門所為的正確性,才一直在尋求答案嗎?

  不知過了多久,佛子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戳了幾下,回頭便看見祁念一站在他身後,一本正經道:「別難過了,大師兄不去,我去啊。」

  ……

  出發去白澤秘境之前,祁念一準備將另一件事情徹底了結。

  送信。

  這兩年,她和蕭瑤游兩人,已經斷斷續續地將當年從無望海帶出來的信物,送去了一部分。

  因為時間太久,雲娘交給她的地址中,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無用的,她們需要費很大的功夫去查,找到三百年前在這裡的一家人,世事變遷過後,現在去了哪裡,是否還活著。

  若家中已經沒有直系血親在世了,就會將信物交到他們的族中。

  但仍有一些,在三百年的時間洪流下,或舉族搬遷,或舉族覆滅的。

  思來想去,祁念一在渠州找了一座風光秀美的山,建了個山莊,喚名歸來山莊。

  讓那些人從無望海中出來的時候,有個落腳點。

  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歸來山莊何時能派上用場。

  而後,將那些本人和家人都已經仙逝的人送出的信物,埋葬在了他們心心念念的故鄉。

  此事與其說困難,不如說是繁瑣。

  比起修煉和鬥法要耗神得多。

  但她們倆不知不覺,已經堅持了兩年時間。

  當年從無望海帶出來的一長串名單,被一個個勾掉,現在還剩下的,也只有十幾個了。

  她決定在出發前將這件事情徹底了結。

  聽到她的打算,彼時又在滄寰蹭住的蕭瑤游屁顛屁顛地就跟來了:「這事怎麼能少得了我呢。」

  確實少不了她。

  這個名單上一大部分人,都是靠全大陸最大消息販子蕭老闆找到的。

  兩人一道出發後,又叫上了慕晚,三個人分頭,十幾個名單對應的十幾個信物歸屬者被一一找到,能節省不少時間。

  這幾日,她們見到最幸運的,莫過於父母雙親皆是高階修士,不僅仍然在世,甚至三百年過去,也完全沒有放棄,聽聞孩子在無望海中安好的消息時,一時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也有後來放棄了等待,但在接到信物時,又哭又笑的妻子或者丈夫。

  更多的,還是早已經離世的普通人。

  到三人重新聚頭時,名單中只剩下了最後一個,是雲娘本人的。

  蕭瑤游看著自己收集來的消息,低聲道:

  「雲娘師從孤山,家裡除她之外,沒有旁的修士,兩百多年前就已經舉家從西洲搬到了中洲,她的父母應該都已經不在了,但他們的後人應該還在中洲,現居……大津國。」

  她說到大津國時,情緒有些低沉。

  被祁念一察覺到了。

  祁念一想起來,蕭瑤游曾經說過,她入修行之道之前,就生活在大津國。

  大津國在靠南的方向,根據查到的消息,雲娘現存的家人應該就在大津國的國都輝城。

  祁念一的一頭白髮太顯眼,在這種四處都是凡人的地方,她通常都得戴著斗笠,直接遮住她的頭髮和臉,以免嚇到旁人。

  在街上問了一番後,才勉強探聽到了一點消息。

  「哦,原來你問的是雲家啊,早說嘛,雲家在後坊,從此處走完這條街,再穿過兩個小巷就到了,門口有雲府的牌子,聽說他們祖籍在西洲,已經搬過來很多年了,若不是我年紀大些,還不知道呢。」

  祁念一問的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聽老太太說:「說起來,雲家的仙去的老祖宗,跟我還有點交情,年輕時候老是聽見她說什麼,要等人回來尋親,擔心她跑到西洲老家去,還在那邊給她留了信,也不知這麼多年過去了,對方找到沒。」

  說著,老太太眯著眼打量祁念一:「你是來尋親的?」

  祁念一低聲道:「算是吧。」

  原來,蕭瑤游查到的雲家舉族搬遷的消息,是他們自己留下的,就是為了方便雲娘回來了能夠找到家。

  探聽到了方向,祁念一叫慕晚和蕭瑤游一同前往,卻發現蕭瑤游坐在街邊的一家包子鋪前,看著不遠處的一個略顯破舊的府邸出神。

  聽到祁念一叫她,蕭瑤游才道:「你們去吧,我在這等你們。」

  她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似的,明明沒必要,卻解釋道:「我累了,休息會兒。」

  祁念一看了她片刻,像是明白了什麼,沒再多說,和慕晚一同往雲府的方向去。

  留蕭瑤游一人,叫了一碗茶和一屜包子,卻並沒有吃,只是坐在那裡,看著街角處的宅邸。

  從褪色的圍牆上能看到上面掛著的門牌,有一個蕭字。

  雲家來開門的是個小丫鬟,看著祁念一和慕晚與眾不同的打扮,好奇道:「兩位有何貴幹?」

  祁念一:「我們來替朋友送個信,她是這家的人。」

  本以為和之前很多此那樣,都得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解釋的通,卻沒想到小丫鬟一聽這個,眼睛就亮了,雖然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帶著祁念一和慕晚進了府。

  小丫鬟:「老太太張榜找過很多次,但來的多半都是些江湖騙子,惹的老太太傷心了好幾回,後來才不去張榜找人了,說是這麼說,家裡人都知道,老太太找人的心思半點都沒消減。」

  祁念一和慕晚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新奇。

  如先前他們遇到的那個,父母都是高階修士,知道無望海的事情,所以才能抱著希望但又絕望的等下去。

  但雲娘家中都是凡人,三百年過去,照理說,認識她的人應該都已經不在世了,竟還真的有人在找她?

  入了後院,她們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瞧著身體已經十分蒼老了,但一雙眼睛卻還是非常有神。

  老太太精明的眼在祁念一和慕晚身上打量片刻,然後在丫鬟的攙扶下連忙起身:「這才對,這才是真正的仙長。」

  她激動得讓祁念一有些不知所措。

  老太太踉蹌著靠近:「當年我見過一次仙長的模樣,那一身氣度,哪裡是那些江湖騙子能學來的。」

  她殷切道:「兩位既然真的是仙長,難道是帶來了我太姑祖母的消息?」

  祁念一遞出半枚玉珮,玉珮是一片雲的樣子,但只有半個,另外半個在一次戰鬥中被妖獸咬碎了。

  看到玉珮,老太太一下激動起來:「是這個,是這個沒錯。」

  小丫鬟在一旁勸慰道:「老太太您慢著些。」

  老太太看了一會兒,突然熱淚盈眶:「我們雲家出了個仙長的事,在家裡傳了一代又一代,後來街坊鄰居都不信啊,覺得是我們家癔症了,幾百年的事情,什麼樣不靠譜的傳言都可能有,指不定仙長也是當年的人隨口胡扯的事情,怎麼就讓我們記了這麼多年。」

  「但我的曾祖母說她記得,她記得祖上那位仙長,曾祖母走的時候,抓著我的手,讓我不要忘記,我就也找了這麼些年,本來想,這件事可能要再托給我的後人了,沒想到真的讓我老婆子等到了這一天。」

  老太太期待地看著祁念一:「太姑祖母可還好?她莫不是有什麼難處,為何不親自來?」

  祁念一輕聲道:「她……還算不錯,也算不上難處,只是因為一些原因無法親自前來。但她是很想來看看的,所以托我過來,待她得空的時候,就能和您見面了。」

  老太太連聲說好,又拉著祁念一問了好些雲娘的事情。

  祁念一揀著不要緊的說了些,就看見老太太眼裡滿是憧憬:

  「我當年,聽到修仙者的傳說時,也很想要去過這樣的日子,奈何我實在沒什麼天賦,在仙門挑選弟子的時候就被拒絕了,因此抱憾終身,如今知道我們家中的那位仙長依然在世,也算是成全了我一番心願。」

  祁念一和慕晚聽完,相顧無言。

  走出雲家後,慕晚才說道:「也不知道無望海何時能解。」

  祁念一再次思及無望海上空那輪血月,心中不知為何,有了些旁的想法。

  血月之下,妖獸會喪失理智。

  就連人在其中待久了,都會受到影響,身處其中的人死後,會化為魂兵。

  魂兵是一個人魂魄力量本源的形態,換言之,無望海中那種奇怪的力量,能夠在人死後凝練對方的靈魂力量。

  現在想來,無論是蠱惑人心的能力,還是吸取靈魂的手段,都和深淵背後之人那麼相似。

  她突然有了個離奇的想法:「無望海的異變……該不會和深淵有關吧。」

  這句話把慕晚震住了,她停住腳步,愕然看向祁念一。

  此時,蕭瑤游坐在包子鋪前,看見一個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圓領袍,年過半百的男子氣沖沖地從院中走出來。

  他身後跟著一個稍微年輕些的婦人,瞧著兩人的表情像是鬧了些不愉快,婦人在絮絮叨叨些什麼,男子一概不予理會,仍是蕭瑤遊記憶中清高古板的樣子。

  這麼遠的距離,旁人或許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蕭瑤游的耳力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婦人念叨道:「花了那麼大價錢,愣是找回來個祖宗,成日裡活也不幹書也不讀,就知道修仙修仙,把整個家都搞得煙霧繚繞的,嗆死個人。」

  她見男子不說話,又拍了下男子的手臂,不依不饒道:

  「你倒是說句話啊,當年可是你看他聰慧過人,是個可造之材,這才想方設法把他過繼回來的,還為了他把你女兒都嫁了,如今長大了是這麼個東西,你說說怎麼辦!」

  男子像是被她煩透了,厲聲道:「別吵我了!」

  說完,轉身就走,卻被婦人拽住。

  拉扯間,男人不經意間抬頭,看到了那個包子鋪的方向,突然怔住了。

  那個年輕姑娘,好像是——

  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就聽見身旁婦人一陣驚叫:「著火了!咱們家著火了!」

  男子連忙衝回去,夫妻倆剛跑到院門口,忙著打水救人救火,卻發現他們那個成日裡嚷嚷著要修仙,為了煉丹把家給燒了的繼子,灰頭土臉的站在院子裡,被嚇得兩腿打顫。

  被煙霧包圍的屋子兀自燃了一會兒後,又兀自歇了,像是無事發生一般。

  只有屋子外圍焦黑的顏色提醒他們,一切都是真的。

  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麼,飛快地跑到包子鋪前,卻發現這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

  回去的路上,氛圍安靜得有些奇怪。

  還是蕭瑤游主動開口:「你們看見了?」

  祁念一和慕晚默默點頭。

  看見她施法讓屋子裡的丹火更旺,直至把屋子點燃。

  燒了一會兒,又看見她掐訣救火。

  蕭瑤游看著天空半晌,沉聲道:「那是我以前的家。」

  祁念一低聲道:「看出來了。」

  不然她今日也不會如此反常。

  蕭瑤游道:「我本來打算再也不回這裡的,沒想到因緣際會,還是回來了一趟。」

  慕晚看著她:「你還怨他們嗎?」

  蕭瑤游想了想:「不可能不怨吧,當時雖說是嫁,但我幾乎就是被賣出去的,若不是我機靈,自己逃了,現在說不定在哪呢。」

  靜了一會兒,她又道:「但燒完,也不那麼怨了。修仙者不能干涉凡塵事,我此舉定是會遭天罰的,就是不知是什麼時候罷了。」

  雖然她及時滅了火,沒有傷人,卻也傷了這家的財。

  祁念一瞥她一眼:「你還在意這些?」

  她話音剛落,蕭瑤游正好開口,灑脫道:「管它天罰不天罰,我解氣就夠了,我連名字都給自己改掉了,就是為了此生逍遙,沒得為過去的事情後悔。」

  她故意將丹爐裡的火勢放大,是作為凡人的一報還一報。

  後來滅了火不至於傷人,是她作為修行者的克制。

  一把火燒了個乾淨,此後再不相干。

  她從衣兜裡掏出雲娘給的名單,劃掉了最後一個名字。

  突然回頭問道:「你們都不問我以前的名字嗎?」

  祁念一和慕晚對視一眼,同時說道;「不重要了吧,你現在的名字很好啊。」

  蕭瑤游笑的十分沒形象,露出好幾顆牙,很難讓人相信她說自己曾經是個大家閨秀這種鬼話。

  「我也這麼覺得。」

  ……

  時隔兩年,終於將這個漫長又沉重的事情了結。

  回到滄寰後,祁念一感覺身上有個重擔卸了下來。

  她燒了傳音符給上官熙,安排了一群人去流火平原捕捉凶獸取內丹,跟溫淮瑜和陸清河確認了無垢花的摘取方式。

  她在山上休整了兩日,趁著陽光正好,將手中的八柄劍都拿出來曬了曬太陽。

  不夜侯,漏影春,這兩把劍終於重遇。

  八柄劍不分上下,各有風姿,但無一例外都是絕世神兵。

  祁念一正欣賞著,聽見雲野突然問道:「念一,這些劍,你最喜歡哪一柄。」

  祁念一啞口無言,很快意識到了這是個送命題。

  她不帶猶豫,立刻道:「你。」

  雲野偷著樂了好半天。

  沒讓他樂完,墨無書就給他潑了冷水:「你這問題又是何苦。若她說是你,不是證明你費盡心血鑄造的其他劍,在神劍面前都不值一提?」

  雲野這才回味過來,這個問題似乎確實有些不對勁。

  祁念一迅速轉移話題,對墨無書道:「師尊,雲野給你鑄的劍是什麼樣的?」

  她本以為自己選了一個絕妙的話題,卻沒想到,聽到這句話,墨無書看著雲野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長了起來,最後「呵」了一聲,慢悠悠踱步離開了。

  祁念一看著他的背影,細品之下才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問雲野:「你沒有給師尊鑄過劍?」

  她回憶起墨無書幾次動手,似乎都是直接以掌為刃,出師禮那日也是隨便找了一把普通的鐵劍,還是應滄寰的門規。

  雲野理直氣壯道:「他所修功法就是如此,他的身體是最好的兵刃,何須我來給他鑄劍。」

  祁念一看著雲野,半天說不出話。

  最後都化作了對墨無書的同情。

  兩日後,祁念一就再次下了山,向著那個神秘出現的雲中城進發。

  這次,蕭瑤游和慕晚非常主動地直接在滄寰山門口等她。

  剛一見面,祁念一就發現蕭瑤游臉色非常難看。

  能讓蕭老闆露出這種表情的,通常都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蕭瑤游一見她,就立刻道:「兩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祁念一:「……隨你吧,總歸都不是什麼好事。」

  蕭瑤游面沉如水:「近來大陸上出現兩個流言。」

  「其一,便是關於天命之人的。」

  她盯著祁念一的眼睛:「流言稱,鬼谷窺天機,發現有天命之人的存在,只要天命者願意將自己獻祭給深淵,就能將深淵鎮壓,但現在,還不確定天命之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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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二章 涼州佛國

  說到這個,蕭瑤游擔心得不得了。

  沒想到,祁念一聽了之後,非常平靜:「這個啊,我知道的。」

  蕭瑤游驚了一瞬,追問道:「這都不用想就是玉盟主做的,明顯就是衝著你來的,你就不打算想個辦法來反擊。」

  祁念一寬慰道:「不僅想了,還已經有所動作了。」

  蕭瑤游呆愣片刻,開始懷疑自己的情報網出了問題,因為最近關於天命者的消息,完全都是對祁念一不利的。

  蕭瑤游問道:「你做什麼了?」

  祁念一笑了下:「我啊……推波助瀾了一把。」

  蕭瑤游不解,不知道祁念一為什麼要助長這明顯對自己不利的流言擴散。

  但她再問下去,祁念一卻不肯說了,只是反問道:「第二個壞消息又是什麼?」

  蕭瑤游確定自己問不出東西了,只能無奈道:「也不知為何,最近關於雲中城的消息傳得特別快。」

  「雲中城最初出現時,引得佛國的百姓驚慌不已,還以為是天降災禍,後來有些佛修和魔修同時前往琉璃壇,探查一番過後確認那裡是個秘境,消息便傳了出來。起初,大家以為不過只是個普通的秘境,後來慢慢開始有傳言,說這雲中城是神祇白澤遺留下來的秘境,入秘境者,有希望接受神的傳承。」

  蕭瑤游又道:「如果只是到這裡,都還算好,但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消息,說此間世界,通往仙界的天門早就已經斷絕了,無論修為到哪個程度,都沒有任何飛昇的可能,唯一留有希望的,就是這和神明相關的白澤秘境。短短幾日,這樣的流言迅速傳遍了整個大陸,我自詡月下聽風樓的情報實力非同小可,卻也查不到這個消息的來源,甚至這樣可怕的傳播速度,我也不一定能做到。」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若是這樣,現在雲中城豈不是成了一塊肥肉,人人都想去分一杯羹?」

  蕭瑤游無奈道:「確實如此,這幾天,僅我知曉的,就有無數人前往琉璃壇,尋找雲中城的蹤跡。」

  慕晚擰起眉頭:「尋找?雲中城不是自己從空中出現的嗎?又消失了?」

  「不錯,據說雲中城門外有一個巨大的陣法,啟動陣法即可入內,上一個進入的人似乎是不小心觸動的陣法,被吸入城中之後,就連人帶城從原來的地方消失了,現在琉璃壇上空,已經沒有雲中城的蹤跡了,但仍有無數人都在往琉璃壇的方向趕去。」

  消失了?

  祁念一眉頭微皺,正思索著,卻感覺到芥子囊中有東西一熱,打開後,發現是兩張正在燃燒的傳音符。

  一張來自妙音,另一張來自上官熙。

  祁念一也不知這兩人為何會同時給她傳音,她用神念略微一探,查看到了傳音符中,這兩人傳來的資訊,竟然巧妙的達成了一致。

  我在琉璃壇等你。——妙音。

  我帶了幾個人和你會和,近來事情有點多,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琉璃壇見面後再詳談。——上官熙。

  尚未抵達涼州,祁念一就已經感受到了天下風雲變幻。

  滄寰,南境,魔域,佛國。

  一個白澤秘境,似乎又把多方勢力牽扯起來。

  而妙音背後,是天機子。

  就連一向隱世不出的鬼谷也要插手,也就不難猜測,仙盟和西洲那邊是什麼動靜了。

  祁念一低聲道:「事不宜遲,我們盡快出發。」

  蕭瑤游喚出金鵬,金鵬的飛行速度比她行走要快得多,慕晚和她一同坐在金鵬的背上。

  修為到了祁念一這個程度,她自己御劍飛天的速度就已經是世上少有的快。

  雲野似乎還是不太習慣和其他人一同出現,只有祁念一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他才會出來陪著她。

  祁念一御劍從高空匆匆行過東洲,又從中洲的上空飛掠而過,將她淺藍色的衣擺吹得翻飛。

  這一路上,祁念一都在研究從四處收集來的關於白澤秘境的消息。

  白澤秘境是一個會自行移動的秘境,出現的時間和地點都完全隨機,不知道在大陸上存在了多長時間,但確實很多門派都對於這個秘境有著記載。

  但這些記載都不過是寥寥數語,只是簡單的提及了出現的時間和地點。

  對於秘境中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會遇到的危險,沒有半點提及。

  祁念一最初看到這份資料時,還問過滄寰藏書閣的人,對方是滄寰極其有資歷的老者,回憶起這件事,也覺得十分神奇。

  「我們也想寫的詳細些,可供後人使用,但白澤秘境十分危險,每次開啟時,進入秘境中的人都會折損不少。不僅如此,這個秘境還相當之詭異。所有從白澤秘境中活著出來的人,對於那段記憶,都是空白的,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裡面發生了什麼,就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秘境中經歷了些什麼。」
  白澤秘境中有著相當數量的功法和天材地寶靈藥神兵一事,也是從秘境中活著出來的人們,隨身攜帶出來的。

  但奇怪的是,他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些東西被他們帶出來。

  甚至不知道,為何自己只不過入了一趟秘境,修為竟提高了那麼多。

  就像他們的記憶,隨著離開秘境,被永久的封存起來了。

  這樣的奇異事件,讓本就有吸引力的白澤秘境,更加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如今,更是被套上了唯一的飛昇希望,這樣的傳言。

  但凡是修行者,就沒有人不會對這個消息心動。

  可以預見,此時的琉璃壇,一定是人滿為患。

  祁念一收集而來的資料,雖然人們都覺得白澤秘境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完全隨機,並無半點參考價值,看過之後,祁念一卻發現一絲端倪。

  東洲滄寰的不遠處,中洲西京城,中洲蒼朮谷,西洲安瀾驛,還有這次的琉璃壇。

  拋開西洲安瀾驛不談,滄寰、西京、蒼朮谷,都是曾經出現過白澤軀體的地方。

  而這次的琉璃壇……祁念一記得先前天機子說過,白澤的軀體,佛國和魔域有留存。

  而琉璃壇正好在這二者的交匯地帶。

  祁念一眉頭微皺,對雲野說了她這個猜測。

  雲野想了想:「如果你的想法沒錯,是不是可以說明,西洲安瀾驛,也有白澤的部分軀體?會是什麼呢?」

  西洲,安瀾驛。

  這個地方祁念一雖然沒有去過,但名氣卻一點都不小。

  因為西洲修仙世家林立,而其中最強盛,號稱西洲世家之首的明家本家,就在安瀾驛。

  一天後,全速飛行的三人抵達涼州。

  進入涼州之後,眼前景象就立刻不一樣了。

  她們自東洲一路而來,還是滿目華彩春意盎然,但此時的涼州,仍是黃沙漫天。

  古涼州的界碑佇立在她們面前,這裡經歷過千百年風沙的侵蝕,界碑上的字跡被黃沙覆蓋,讓人有些看不清。

  抬頭是刺目的陽光,這裡的陽光毒辣得她們甚至需要撐起護體靈障,才能夠不被曬得頭暈目眩。

  黃沙柔軟,還有些發燙,行走其間,有種不同於踩在土地上的怪異感覺。

  這邊沒什麼太高的建築,從界碑處望過去,只覺得屋舍的顏色和黃沙融為一體。

  穿著鮮亮色彩涼州人騎著巨大的沙漠狼,穿行於茫茫黃沙之中,說不出的肅穆蒼茫。

  抬頭向更北方望去,就能看到無邊無際的黃沙盡頭,屹立著一座雪山。

  雪山腳下,就是令人類聞之色變的魔域。

  魔域氣候變化無端,白日外出,可能會被灼熱的太陽燒化,但清晨乃至夜晚,卻又冷到讓人根本無法正常呼吸。

  佛國,魔域,被其他地方的人們,合稱為漠北涼州。

  琉璃壇就在這無邊大漠和荒涼冰川的交界處。

  這古涼州界碑,是從中洲進入涼州唯一的入境處,也是通往琉璃壇的唯一道路。

  若走陸路,要入琉璃壇,就必須要經過佛國。

  若不願途徑佛國,就必須得從深淵上空飛渡。

  無論哪條路,溫淮瑜都走不了。

  那日他確實沒有騙佛子,他不願來,亦來不了。

  或許因為這裡是必經之路的緣故,祁念一她們三人入佛國時,看到了不少一眼就能看出並非涼州人士的修士來此聚集,短短幾日功夫,各個部落中的旅店就已經住滿了人。

  祁念一沒有耽擱,直接向著更靠北的方向行進。

  越過這幾個小部落,剛入夜時,她們正走到佛國最大的一個部落,亦是佛國的主心骨,感業寺所在的部落——大須彌。

  祁念一原本打算趁著夜色直接向琉璃壇過去,沒想到剛要出部落時,就被出口處駐守的佛修阻攔了,這佛修道:「三位施主,過了大須彌再往北,入夜後會有危險,我們部落的結界已經封閉,明日天明之前都不會開啟,還請三位施主在大須彌暫住一晚,明日再動身,也不晚。」

  他像是看出了祁念一她們三人目的為何,直言道:「如今雲中城隱匿蹤跡,琉璃壇中的人也遍尋不得,三位施主不用急這一夜的時間。」

  祁念一聞言,也只能無奈退去。

  人家整個部落的結界都已經封閉,若要單獨為她們三人而開,未免太仗勢欺人了些。

  三人四處走了一圈,發現就算是這佛國最大的部落,也已經人滿為患,找了好幾家旅店,竟都沒有一個空房。

  入夜後,黃沙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在夜空中席捲飛舞,風聲呼嘯,如同狂舞的野蜂。

  剛巧刮過一陣風,惹的街上正在玩鬧的幾個小孩子一陣瘋跑,被他們的家長逮住後,威脅道:「已經入夜了,再亂跑,當心摩羅來抓住你!」

  小孩子則笑嘻嘻說:「才不會,阿爹說了,摩羅早就被羅剎天懲戒了。」

  他的阿娘瞪了他一眼,低聲道:「說了不准亂跑就是不准!」

  拎著不聽話的孩子匆匆回家時,那阿娘心中閃過的一句話被祁念一捕捉到。

  [最近到處都在傳摩羅並沒有被羅剎天懲戒,而是衝破羅剎天的阻攔逃出來了,又要為禍人間,今年天災頻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和摩羅有關。]

  祁念一聽見摩羅這兩個字,眼神微動。

  就聽見蕭瑤游疲憊地問:「該不會得風餐露宿一夜吧。」

  祁念一盯著不遠處一個方向看了許久,緩緩道:「我倒是有個去處,就是不知你們願不願意去。」

  聽聞此言,蕭瑤游眼睛亮了下:「有地方住哪有不願意去的。」

  她順著祁念一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不遠處,一座哪怕是深夜也依舊佛光普照的建築。

  蕭瑤游沉默半晌。

  轉頭認真問道:「你說的去處,該不會是感業寺吧?」

  蕭瑤游期待她說不是,但對於祁念一時不時出現的騷操作,心裡已經有了些預感。

  她滿臉絕望,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被感業寺的僧人們掃地出門的樣子。

  祁念一卻道:「你猜對了。」

  ……

  幾分鐘後,守夜的佛修輪班回寺,正好又碰上了祁念一,這次,雲野也從劍裡出來了。

  這佛修有些驚訝:「幾位施主有何貴幹?」

  蕭瑤游努力解釋道:「我們是佛子的朋友,前來探訪。」

  提到佛子,那佛修的表情似乎有些尷尬,低聲道:「抱歉施主,佛子如今並不在寺內。」

  祁念一微微揚眉,顯然不信。

  思空從滄寰辭別前,說自己要回寺查一些事情,算著時間,他現在應該就在寺中。

  轉念一想,祁念一又意識到了些什麼,改了口風,對佛修一本正經道:「那便不找佛子了,勞煩通報一下貴寺住持,有故友上門拜訪。」

  佛修的表情顯然更加疑惑,不知道這幾個人剛才還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佛子的朋友,為什麼又立刻搖身一變成了住持的故友。

  很快,蕭瑤游就發現佛修看著她們的眼神,滿滿當當寫著——你們該不是騙子吧?

  「住持的故友?」

  祁念一認真點點頭。

  站在她身後的雲野忍不住扶額。

  他總覺得自己這個「故友」,是蹭住蹭飯來了。

  佛修愣了一瞬,而後道:「勞煩幾位稍等,我前去通報。」

  趁著小和尚通報的功夫,蕭瑤游低聲問道:「這事……靠譜嗎?要是被感業寺丟出來,很丟人啊。」

  祁念一這時眼神才透出一絲認真來。

  「無妨,我想那位住持,應該也會想要見一見我的。」

  祁念一回想起南華論道時,佛子本不欲參會,卻仍是千里迢迢趕來,為她解開神劍中的封印。

  佛國佇立在涼州的入口,是這北方大陸最靠近深淵的地方。

  感業寺就像一個瀰漫著佛光的屏障,將魔域和深淵之間隔開。

  同時也將魔域和人類的領地隔絕開。

  若說臨淵而立的時間,感業寺比神機還要長得多。

  那位住持,一定知道很多她不曾知曉的事情。

  當然,此刻她最想知道的,還是關於大師兄的身世。

  在佛國流傳數百年的惡鬼摩羅,是域外惡念的化身,他會給所到之處帶來災難,讓人們飽受飢寒病痛之苦,而他吸收越多的人類的苦痛,就會愈發強大,最後將佛國完全吞沒。

  在原書中,大師兄確實是如同這個傳言一樣,最後走上了滅世的道路。

  但說她偏心也好,有立場也罷,她始終覺得,若不是她們師兄妹三個都死於非命,大師兄是不會走上那條路的。

  她是個不信命的人,亦不相信有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成為十惡不赦的魔頭。

  雲野對她的目的已經有所預料了,只能道:「今夜匆忙前來,住持可不一定會給你想要的答案。」

  祁念一卻笑了下:「擇日不如撞日,哪還有比今天更好的機會。」

  正說著,那前去通報的佛修又回來了:「住持請各位進來。」

  蕭瑤游難以置信地低聲念叨:「居然真的成了。」

  剛入內,四人就被感業寺中的佛光晃了眼。

  哪怕是在夜裡,也能聽見感業寺中四處傳來誦經之聲。

  這聲音彷彿有清正的震懾之力,令宵小不敢靠近,伴隨著他們的誦經聲,佛光愈加強盛,照的感業寺的上空都十分明亮。

  蕭瑤游還沒有看到過那麼多佛修聚集的地方,她好奇地看著一個又一個小光頭在她面前來來去去,而後被其中一個小光頭帶著,和慕晚一道去了客房。

  祁念一則被領著去見感業寺主持。

  慕晚像是知道了祁念一的打算一般,兩人肩膀交錯而過,低語了一聲,又往祁念一手中塞了一張符紙,這才往客房的方向過去。

  祁念一和雲野被帶著,去到了感業寺的最深處,一座靜謐的佛堂,佛堂的另一頭,是一個黯淡無光的房間,祁念一若有所思,往那個方向瞥了一眼。

  入了佛堂,就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袈裟的僧人盤坐在蒲團上,這僧人面容平凡,只一雙鳳眼眼尾上揚,而他的眼神又總是平和淡薄地微垂著,像極了佛堂裡供奉的那尊佛像,靜謐而空遠。

  感業寺住持,空燈大師。

  亦是這天底下,唯二以見龍門的修為,可以比肩千秋歲的修士。

  另外一個,就是魔尊。

  空燈大師的眼神,先落在了雲野身上,那張淡漠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抹清淡的笑容:「幾百年不見,得知如今墨施主仍安好,貧僧就放心了。」

  雲野看著感業寺如今的樣子,和當年他在這裡住的那段日子,沒有什麼區別,感嘆道:「感業寺,倒真是數百年未曾有變。」

  祁念一在空燈大師的邀請下,於他對面的蒲團入座。

  佛堂中瀰漫著清幽的淡香,似乎能令人精神放鬆下來,祁念一卻沒有半點鬆懈,入座後,先是對空燈大師道謝:「南華論道時,空燈大師令佛子送我一份機緣,我早該來道謝的。」

  空燈大師緩緩搖頭:「那機緣,本就該是祁施主你的,只不過是在我這寺中暫時保管,談不上送這個字,無非是物歸原主罷了。」

  言罷,空燈大師直接道:「祁施主夤夜前來,應當不只是為了借宿一事吧。」

  祁念一:「……」

  一開始還真是。

  祁念一面不改色道:「自然不是,今日上門,是有問題,求大師為我解惑。」

  空燈大師神色瞭然,卻婉拒道:「若祁施主是想問關於摩羅一事,貧僧無可奉告。」

  被直截了當的拒絕,祁念一也不惱,轉而道:「為何您,感業寺,乃至整個佛國,都對摩羅如此避諱?甚至讓您不惜嚴懲了私下去面見摩羅的佛子。」

  她佛堂四門大開,她略微偏頭,眼神就落在了佛堂對面,那安靜而又漆黑的房間。

  那是一個靜室。

  而她聽到了佛子內心的聲音。

  祁念一聲音輕緩卻有力:「不如我換個問法,您是擔心靠近摩羅,會影響到佛子的佛心,還是害怕已經擺脫宿命的摩羅,重新走到那條路上去。」

  空燈大師沉聲嘆息:「他並沒有擺脫宿命,宿命已定,如何能輕易擺脫。」

  這句話一語雙關,不僅是在說大師兄,似乎還在暗指她。

  祁念一平靜一笑:「大師好生矛盾,既然覺得人無法擺脫宿命,又為何要暗中相助雲野,為他那個異想天開得幾乎瘋狂的計畫出力呢?」

  雲野靠在佛堂的門邊,望著天上月,只覺得世事無常,他竟以這樣的方式,重新來到了感業寺。

  空燈大師靜默片刻,低頭念了句佛號。

  祁念一低聲道:「大師兄……他的父親是誰?」

  空燈大師只是搖頭:「他沒有父親。」

  祁念一愕然:「怎會?」

  她原以為,大師兄那個摩羅的出身,多少會和他父親有些關係,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佛修不打誑語,她亦能感受到,空燈大師並沒有騙她。

  沒有父親,大師兄又是從何而來?

  此時正飛快趕往佛國的人,比祁念一想像的還要多。

  已經身至琉璃壇的妙音,並不是一個人,她身邊還有著一個眼纏黑紗的男子。

  已經有不少人認出了這是鬼谷天機子,都蠢蠢欲動地想要上前搭話,被天機子拒之門外。

  西洲明家,明洛亦趕往佛國,而他的姐姐明然,早在幾天前就已經出發。

  南境,上官熙帶著不少血脈者浩浩蕩蕩前來。

  小小的琉璃壇,幾日之間,匯聚起了大陸上各處的風雲人物。

  今日更是如此。

  人們驚訝地看著這個突然初現的身影,無不驚駭。

  仙盟的玉盟主,竟親自前來。

  匯聚在琉璃壇中的修士們,對於這個至今還未現身的雲中城,更加好奇了起來。

  究竟是怎樣的秘境,引得千秋歲大能都想進入一觀。

  感業寺中,對話仍在繼續,只是祁念一追問時,住持卻又不肯再多說了,他只道:「對於摩羅出身一事,貧僧言盡於此,祁劍主莫要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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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6 00:42:50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三章 魔尊親至

  聽見空燈大師似是而非的回答,祁念一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

  說真的,她最煩話說得玄之又玄,彷彿說來就是為了讓人聽不懂的講話方式。

  但她到底心裡清楚,天機不可窺。

  對於很多能窺天機的大能而言,他們能勉強參悟到的那一丁點真相,都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換來的。

  若不僅窺天機,還妄圖將天命對外宣揚,他們一定會付出巨大的代價。

  以窺天命為己任的鬼谷,歷代天機子都不長壽,至少都是見龍門甚至千秋歲修為的鬼谷天機子,能活超過百歲的不足三個。

  如今的天機子,只付出了一雙眼睛這樣的代價,都已是幸事。

  空燈大師既已言明不會再說,祁念一也就不再追問。

  單單大師兄沒有父親這一個消息,她已經能從中分析出一些東西來。

  沉吟片刻,祁念一又問道:

  「大師既然在三百年前幫過雲野,想必也知曉那所謂天命為何,也知道我在做什麼,念一斗膽,敢問大師,如今封印在感業寺中的白澤軀體,是哪一部分?」

  空燈大師微微一笑:「我還當祁施主不打算問這個問題了。」

  他徑直起身,從略顯暗淡的佛堂中走出,站在佛堂門檻處,放目望去。

  夜色如水,本該晦暗不明,卻因為感業寺中經久不息的佛光而顯得明淨澄澈。

  在這黑暗的茫茫大漠之中,感業寺就像一盞溫暖的明燈,為黑夜裡的人們指引方向。

  空燈大師溫聲道:「如今位於寺中的,並非那位神明的部分軀體,而是……祂的靈識。」

  祁念一愣了下:「原來是靈識。」

  她來之前就曾經思考過,天機子說感業寺和魔域中都留存著白澤的部分遺骸。

  但白澤的眼睛在她身上,四肢的骨頭被雲野收集起來鑄成了非白,其餘零散的骨頭散落在南境,在南境那段日子,也被她收回來了很多。

  祂的皮毛化作九瓣落英花,被落英神殿供奉為聖物;雙角在忘憂身上。

  根據她在南境幻象中所見,這已經是白澤全部留存的遺骸了。

  沒想到,感業寺中的竟是靈識。

  靈識是修士的第二元神,她確實沒有想到,在白澤的意識化歸人間之後,祂的靈識竟然保存了下來。

  既然感業寺如此,那魔域……?

  彷彿看穿了她的所想,空燈大師說道:「魔域亦是同樣。」

  「那位神明的靈識抽離出來後,竟自發的一分為二,善念鎮壓在感業寺中,化作這漫天佛光,日夜不休地守在深淵之畔,惡念受到吸引,去往魔域,被封印在魔宮中。」

  祁念一低聲問道:「神明……也會有惡念嗎?」

  她甚至沒有從白澤的在幻境中殘存的意識裡感受到任何的怨氣,困擾南境人的血脈中的污染,最終甚至來源於殺死白澤的那五人心中的怖懼和貪念。

  空燈大師淡聲道:「神明,也是有惡念的。」

  「只是這惡念或許不強,或許早早就被神明克制住,深藏在心湖中,藏在自己碰不到,卻又日日能夠看見的地方,時刻警醒自己。」

  「祂有惡念,卻行純善之事,正因如此,祂才是神明。」

  空燈大師:「這部分靈識終日鎮守於深淵之畔,且祁施主目前的修為,暫且還碰不到這靈識,一切,恐要等祁施主去過那雲中之城後,才能得到答案。」

  祁念一似有明悟,向著空燈大師躬身道:「謝大師點撥。」

  空燈大師笑道:「先前祁施主說貧僧矛盾,貧僧並不否認,這是人之本性,哪怕貧僧自詡修佛數百年,也無法將這人之本性摒除,因此,總想著天命不可違,卻又暗自期許著,或許真有哪一日,會出現一個能夠違抗天命的人。」

  「或許不只有貧僧,此間大陸上的好些知情者,也都是抱著這樣矛盾又掙扎的心情,在看著你。」

  祁念一輕笑一聲:「大師這可是往我頭上扣帽子了。」

  她如此說著,卻並沒有反駁,而是想起了她幼時在滄寰的那些年。

  時而保護她時而對她生有殺心的靈虛子掌門,對她傾囊相授卻也從未真正反對過玉華清謀劃的劍尊,甚至天機子。

  他們都是如此。

  祁念一瞥了眼雲野,心裡突然有些複雜。

  千年以來,恐怕也就只有他這一個傻子。

  感受到祁念一的眼神,雲野回頭,衝她微微揚眉,用眼神詢問她怎麼了。

  祁念一輕笑一聲:「沒什麼。」

  感業寺的誦經之聲,徹夜不絕,祁念一在這樣的聲音中,睡的十分安穩。

  翌日清晨,整個感業寺都被一聲巨響吵醒。

  去靜室給佛子送水的小和尚不過五六歲大小,還沒靠近靜室,就見一道劍光飛馳,直接將靜室劈開了一個大窟窿。

  小和尚驚得手中托盤都掉了,愣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出驚叫。

  巨響引來了感業寺中其他佛修,這群佛修手持金剛棒和降魔杵一股腦地衝過來,正好看見昨日聲稱是住持故友的那幾人,扛著一個身穿感業寺袈裟的佛修從剛撤銷的結界上空飛了出去。

  一眾佛修呆了一瞬,仔細看過去,才發現那個被扛在身上的人,似乎是他們的佛子?

  這下,整個感業寺都亂作一團。

  「糟了!快攔住那幾個人!」

  「起金罡陣!」

  「發生什麼事了?」

  目睹一切卻來不及阻止的小沙彌帶著哭腔大聲喊道:「佛子被三個女施主搶走了。」

  他淚眼婆娑地望著周圍,難以置信道:「她們為什麼要搶走佛子?她們是女妖精嗎?」

  在他五歲的世界中,只有師兄們平日裡用來嚇唬他的女妖精才會對細皮嫩肉的和尚感興趣。

  一群佛修半是忙著去追佛子,半是忙著安慰他,一片混亂中,對面佛堂中,空燈大師緩步而出,淡聲道:「不用追,隨他去吧。」

  佛修們立刻收起武器,躬身道:「見過住持。」

  一群修過獅子吼的佛修們齊齊高聲的效果,比之他們感業寺的晨鐘還要洪亮。

  聽住持這麼說,其他人才沒有接著去追。

  眾佛修散去後,善能大師才從問道:「住持,真的就讓佛子跟她們去嗎?」

  空燈大師輕笑一聲,微微頷首:「思空這孩子,生來有佛性,三歲就入了感業寺,一直在寺中修行,但佛法……可不是這麼修的啊。」

  「他未曾見過紅塵,要如何出塵呢。」

  空燈大師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淡聲道:「見過十丈軟紅,世事百苦,或許他能對心中的困惑,給出一個答案吧。」

  ……

  佛子被慕晚倒扛在肩頭,頭臉朝下,袈裟在撕扯之下散開,直接從肩膀滑落,半搭在腰際,整個上半身都露出來,就算被寒風和黃沙一陣猛刮,也擋不住那溫瑩如玉的膚色和勁瘦的腰身。

  他背後還有交錯密佈的淤痕,已經是青紫泛黑的色澤,看著傷勢不輕。

  佛子面紅耳赤,磕磕巴巴道:「慕施主,這樣……似、似乎有所不妥,能否換個姿勢。」

  慕晚瞥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譴責「你這人事好多」,但還是換了個姿勢——把他換了個方向。

  這下佛子面朝眾人,被三個女修盯著,他如此袒露衣衫,讓他整個人都不自在了,光亮的頭頂都泛著紅色,眼見著就要冒熱氣了。

  蕭瑤游忍笑道:「別難為他了。」

  她召喚出了金鵬,金鵬在空中展開翅膀,慕晚順手一扔,佛子跌入金鵬的後背,在軟硬交織的羽翼間艱難的坐直,而後忙不迭地拉好自己的衣服。

  祁念一調侃道:「空燈大師眼力不凡,竟能直接看出你去見過我大師兄。」

  佛子誠懇道:「其實……是貧僧自行向師尊坦白的。」

  確實像他這一根筋的人能做出來的事,祁念一也不奇怪

  他心有所惑,若對師尊有所隱瞞,是不敬師尊,亦不敬佛心。

  所以,哪怕知道自己會受到寺中懲戒,他還是向師尊坦言他去見了摩羅一事。

  當時師尊沒說什麼,只是按照寺規,讓他領了一頓訓誡棍,之後對他說:「是對是錯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才能給出答案。」

  隨後他便在靜室中思過。

  與其說是思過,不如說是問心。

  佛子低聲道:「祁施主,為何要……劫我出來?」

  他猶豫了下,「劫」這個字才說出口,說完還有些不自在。

  蕭瑤游嘖了幾聲:「分明是我們不忍你被師門責罰,好心救你出來,哪裡用得了『劫』這個字了。」

  祁念一卻奇怪道:「不是你上滄寰請我去雲中城救你師姐嗎?你不去,我哪知道誰是你師姐。」

  佛子恍然道:「……確實如此,是思空考慮不周了。」

  以金鵬的飛行速度,她們兩個時辰後到就到了琉璃壇。

  她們在琉璃壇入口處落地,剛一落地,祁念一就感受到了這裡格外熱鬧而又緊張的氛圍。

  雲野皺著眉現身,向著琉璃壇的方向望去:「奇怪,琉璃壇為何靈氣如此渾濁?」

  像他這樣的靈體,對靈氣的感受格外敏感。

  祁念一只感覺到了這裡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問道:「靈氣渾濁是什麼樣的感覺?」

  她同時亮起天眼,在琉璃壇環視一圈,只看到了往來期間形形色色的人影,並沒有看到其他異樣的東西。

  雲野捏了下眉心,只覺得週遭靈氣中所有的渾濁之氣都向著他的方向而來,他輕聲道:「或許因為我沒有身體,我的靈體暴露在外,對於這些濁氣而言,就是一塊肥肉。」

  他眉眼蘊著波瀾,唇峰抿了下,而後道:「我也說不清,但正常的靈氣是一種能夠令人耳清目明,純淨強大的力量,但眼下琉璃壇中的靈氣,或許同樣強大,卻讓我感覺遍體生寒,似乎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惡念。」

  惡念?

  祁念一若有所思,看著雲野的眼輕聲道:「這段時間,你在本體中,不要出來。」

  雲野眉頭緊皺:「我能感覺到,此行兇險異常,你務必當心,我回到本體中,也能通過劍看見外面的一切,我在你身邊,記得這件事情就好。」

  說完,他就回到了本體中。

  此時的琉璃壇,是空前的熱鬧。

  琉璃壇原本就是整個漠北涼州最混亂的地方,這個部落不大,卻是普通凡人,修士,僧人和魔族雜居的部落。

  有不少第一次來到琉璃壇的人,同樣也是第一次見到魔修。

  魔族和妖族相同,身上或者臉上都會有各式各樣的紋路,被稱之為魔紋和妖紋。

  人們也是靠這些紋路來區分琉璃壇中的魔族和人族的。

  祁念一四人一路走來,十分驚異地看著琉璃壇中人魔兩族相處的模樣,比她們想像得要和諧融洽得多,都有些不可思議。

  在漠北涼州之外,魔族這兩個字只要說出來,都會引起不少人類的害怕。

  佛子解釋道:「其實以前琉璃壇中也混亂得很,魔族殘殺人類,人修和魔族勢不兩立,後來在時任魔尊的統治之下,魔修被責令不准對人類動手,感業寺又派人進入琉璃壇,時間長了,才有琉璃壇如今的景象。」

  一入琉璃壇,祁念一就看見了大陸上各門各派各家的弟子,眼熟的陌生的,人數眾多,在這早已自成一派的琉璃壇中,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凌霄宗、九轉音闕、上陽門、月讀宗……等等。

  大大小小宗門都有人前來,足以見得白澤秘境的傳說,有多大的吸引力。

  按照傳音符中的地點,祁念一四人很順利的找到了妙音所說的客舍。

  妙音已經提前給她們預定好了房間,卻沒想到還多出來一個佛子。

  琉璃壇中早已人滿為患,就連相距有些距離的大須彌部落中都已經並無空著的客舍了,更何況處在風暴中心的琉璃壇。

  好在琉璃壇中佛修甚多,佛子在這裡可以靠他這張臉四處化緣,很快就找到了住處。

  妙音戴著面紗,只露出那雙月牙兒似的眼,似鏡湖清波,拂過淺紅半片。

  她平時幾乎不說話,倒更顯得那雙眼會說話似的,沒打招呼,只一個笑,就讓祁念一感受到了她的掛念。

  【這次,我是和師尊一同前來的。師尊不願讓旁人知曉我和他的關係,所以只有我在此處,我們會一同進入白澤秘境。】

  祁念一頷首,頓了下,而後道:「我有一問,或許有些冒犯。」

  【但問無妨。】

  祁念一遲疑片刻,才道:「你……你的天賦神通,是否也和白澤有關?」

  妙音靜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祁念一低聲道:「果然。」

  她的天聽和天眼,對應著聽和看兩種神通力。

  而傳聞中的神明白澤,有著所言即為真實的能力,所以祂面對人類是從不輕易開口,以免對人類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這件事,還是她聽說感業寺中封印著的並非白澤軀體,而是白澤的靈識後,才反應過來。

  神明身上的很多事情,都不能以常人的思維來理解。

  比如祂雖身死,卻並未道消,意識在他身死後劃歸天地萬物。

  比如祂的眼睛,雙角,甚至骨骼,都能在脫離他的本體後,仍能在人類身上重新存活。

  既然如此,那祂的感覺呢?

  會不會同樣也分散,賦予到了一些人類身上。

  像她,像妙音。

  得到了答案,祁念一微微闔眸,對再次消失不見的雲中城的蹤跡,有了些想法。

  上官熙來得要稍微晚一點,約莫黃昏時候到的。

  剛一落座,上官熙連茶水都來不及喝,就對祁念一說了一個消息。

  「我抓到聞家的尾巴了。」上官熙平淡道,「那日聞新靈說漏嘴後,神殿一直也想細查,趁著南境的風頭扭轉,五大家族不再如往常那般高不可攀,我和神殿便一同查了些當年事,發現了這麼多年,聞家竟然一直在南境行暗中奪人血脈的勾當,被他們奪走血脈的散修不知有多少。」

  上官熙嗤笑一聲:「他們甚至打過你的主意。」

  逼問之下,她才知道,那次聞家眾人不顧神殿的阻攔,強行離境,是用秘法探查到了境外出現了兩個血脈之力極為強盛的人,想趁南境還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們的時候,將他們一網打盡,奪取他們的血脈之力。

  好讓聞新靈和聞新焰在聖暉之會能奪下神子之位。

  「我本來是想去查,當年上官家遇襲,我母親臨產前遇難,和聞家有沒有關係,沒想到他們異常謹慎,我剛查到一點線索,就被他們全部銷毀了。好在他們急了,露出了馬腳,這番動作讓神殿起了疑心,便打算直接將他們控制起來,沒想到聞家全員抵死反抗,讓他們逃出來兩個人。」

  說著,上官熙問道:「說起來,他們當時離境一開始的目的並不是你,是一個姓謝的男修,也有白髮之相。」

  祁念一略一點頭:「他是我的同門。」

  上官熙便道:「我當時還奇怪,為何南境之外,會同時出現血脈之力如此強盛的兩個人,後來他們承認,那個姓謝的男修,是他們聞家散落在外的子嗣,他的父親就是神殿上一任神子,聞且歌。」

  在祁念一跟前扔下一個大雷之後,上官熙頓了頓,覺得一路奔波口渴,又兀自喝起水了。

  祁念一:「……然後呢?」

  祁念一當真想不到,她離開南境才幾個月的時間,就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

  「逃了誰?」

  一杯水下肚,上官熙才道:「說起來,也是你的老相識了,就是聞家小輩中的那對兄妹,聞新靈和聞新焰,當時聞家離境,他們二人也在場對吧。」

  祁念一默默點頭,靜了半晌,才嘆道:「原來如此。」

  幻象中,白澤對她說,她是第二個走到祂面前,看清真相和祂本源的人。

  她那時就猜到,另一個人,就是上一任神子,聞且歌。

  她和謝天行的命運,原來早在他們各自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被聯繫在一起了。

  同為白澤血脈,或許還是這一代中最強盛的兩個人。

  注定了,一人被獻祭深淵,一人負擔起天命,走向更加崎嶇的未來。

  那道路的盡頭,何嘗又不是另一個深淵。

  上官熙輕聲道:「神殿已經發了對聞家兄妹二人的通緝令,暫且還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

  祁念一輕笑著舉杯:「恭喜了,大仇得報。」

  上官熙無奈道:「那又如何,我的身體和資質,難道還能回到當初?」

  她盯著杯中微漾的茶水,一口飲盡,心中說不出是憤怒還是可惜。

  「罷了,我對自己現在的狀態很滿意。」

  上官家在她的手中重回巔峰,她在南境已經能夠呼風喚雨,以微末之軀獨掌一方。

  上官熙:「五大家族現在內部亂成一團,我只帶了瑤光過來,讓她和你一同進入秘境吧,我就不去了,我修為太低,在秘境中只會拖後腿,我就在琉璃壇中等你。」

  祁念一若有所思道:「或許,也不一定呢。」

  上官熙不解:「什麼不一定?」

  祁念一想起自家大師兄出神入化的醫術。

  陸清河後天被斬斷的靈脈可以被修補,那像上官熙這樣,先天就被毀壞資質,奪走天賦的呢?

  她看著上官熙的眼睛,因她自己也不甚確定,就並沒有說出來,以免讓上官熙空歡喜一場。

  兩人簡單交流了一陣,祁念一離開,準備回道自己的房間中。

  卻沒想到,聽見一樓的客座有不少客人議論紛紛,討論的正是前不久出現的關於天命者的流言。

  「叫我說,若真的有所謂的天命者,死一人而救天下,那不是死得其所嗎。」

  「唉,要是真的有天命者的存在倒好了,我們也不必日日因為深淵擔驚受怕。」

  這樣的話,祁念一早就預料到了,並沒有任何的意外。

  卻沒想到,也有持反對之聲的人。

  「你說的倒輕鬆,死一人救天下,若這天命者是你自己呢?讓你去死,你去不去?」一個年輕的女修正好走進客舍,聽見這句話立刻怒罵。

  祁念一揚眉,只覺得這聲音頗為耳熟,從二樓低頭看去,發現大堂中出言駁斥的女子,身後背著一把通體赤紅的長劍,一身紅衣招展。

  這位明家大小姐,脾氣還是這麼爆啊。

  被質問的人一時啞口無言,他頂著明然如有實質的目光,頓了下,辯駁道:「但天命者並不是我。」

  明然反問:「你就這麼確定,天命有朝一日不會落在你頭上?天命者一事不過流言,是真是假尚不可知,我看諸位就已經討論著要如何將天命者拆皮去骨分著吃個乾淨了。」

  「你這小娘子說話怎得如此難聽!」

  明然嗤笑一聲:「我說話素來如此難聽,你不愛聽,不聽便是,但我卻是要說的,若天命者就是你,你死是不死!」

  對方被她問的啞口無言,憤憤離去。

  祁念一笑了下,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威壓自北方而來。

  此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樣的異動,紛紛探頭出去。

  北方的天空,有一團黑雲靠近,以壓頂之勢,瞬息降落在了琉璃壇中,正巧落在了祁念一不遠處的街道上。

  此人一席黑色滾紅邊的長袍,背後披風曳地,肩頭頂著一隻猙獰的白骨頭顱,不知是什麼猛獸的頭骨,露出鋒銳的利齒。

  他眉心深紅的魔紋形狀讓祁念一覺得有些眼熟,正疑惑著,就見當街所有的魔修同時單膝跪地俯拜。

  「恭迎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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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尋雲中城

  聽到魔尊二字,祁念一才反應過來。

  難怪她覺得她的三師兄和這個人的容貌有些相似,就連眉心的魔紋都相差不大。

  祁念一沒有傻到把三師兄的父親和三師兄本人等同起來。

  說到底,如今雖然有感業寺從中穩定和調停,魔族和人族之間的關係,也遠談不上和諧。

  她當年聽大師兄和靈虛子掌門聊過幾句,那時她才知道,當年大師兄代師尊將她和三師兄收入門下,都有更深的原因。

  那時魔尊閉關衝擊千秋歲。

  魔尊本就是大陸上幾個藏鋒期修士中最強的一個,魔族又素來和人類勢不兩立。

  當年大戰之後,魔尊帶領整個魔族北遷至漠北涼州,算是暫退一步,但他若衝擊千秋歲成功,勢必會改變整個大陸的形勢。

  雖然自那之後,魔尊宮澤胤在當時一直都約束著手下的魔修,不准侵犯人族領地,但漠北荒涼,除了茫茫大漠,別無他物,骨子裡就流淌著好戰血液的魔修們哪是好相與的。

  誰又能保證若魔尊成功晉級千秋歲之後,不會想要捲土重來,帶領魔族離開漠北。

  那段日子,大陸上的局勢緊張至極。

  人類這邊甚至都已經做好了開戰的準備,無數修士暗中前行至交界處,防備魔族來襲。

  好在,魔尊那次破境並未成功,大陸上也就沒有因此多出一位千秋歲。

  但那時因為魔尊的強行渡劫,引得大陸局勢動盪,人心惶惶。

  為了安撫人心,加上表明誠意,不知魔尊、仙盟和滄寰之間做了一番怎樣的交易,魔尊同意將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有一半人類血統的魔族三皇子——送到人修門派修習人族功法。

  權衡之下,三師兄才來到滄寰,進入隕星峰門下。

  說是被收做弟子,實際上倒更像是被魔族送來當質子的。

  只是三師兄這個人吧,心裡壓根不在意這些,雖然行走人間時因為自己是個半人半魔,無論在人族還是在魔族都飽受歧視冷遇,但絲毫不影響他張揚快活,成日裡東奔西跑,打著入世修行的名義各處遊玩。

  「念一,這個人身上的惡念非常重。」雲野的聲音出現在她心底,他聲音微沉著說,「不,應該說琉璃壇這邊近一半的惡念,都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祁念一有些愕然,她打量著魔尊,看不到魔尊對她的惡意。

  「與其說是惡意,倒不如說是純粹的惡念,比起惡意這種敵對情緒,更像是……一種力量。能讓魔族強大起來的力量。」

  聽雲野這麼說,祁念一心緩緩沉了下去。

  空燈大師說白澤的靈識一分為二,善念鎮守感業寺,惡念受到吸引,自發去往了魔域。

  難道……被魔尊吸收了?

  這可算不上什麼好消息,祁念一眼神微沉,在魔尊出現的浩大聲勢後,很快感受到了另外一股強大的力量。

  不僅強大,她還很熟悉。

  畢竟和那力量交過手。

  像是看不慣魔尊的囂張氣焰,天空的另外一邊,倏然出現一陣駭人的靈壓,毫不留情的壓制下來。

  魔尊同樣生這一雙赤紅的眼眸,他眼簾微掀,眉頭輕佻,釋放出更強的威壓反制過去。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兩位大能的鬥法,牽連得整個琉璃壇的其他人都感受到強烈的靈魂震盪。

  對峙片刻後,玉華清和魔尊同時收手,魔尊微微勾唇,眼神薄寒,露出一抹邪肆的笑容。

  祁念一看著魔尊頂著一張和三師兄如此相像的臉,作出這等表情,一時有些接受無能。

  魔尊朗聲道:「久違了,玉盟主。」

  玉華清淡瞥他一眼:「許久不見,魔尊修為又有精進。」

  像魔尊這樣,以見龍門藏鋒期的境界,能硬撼千秋歲的,全大陸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魔尊輕笑一下,眼中興味更濃,赤色雙瞳中隱約透露出一些淡淡的血色,若隱若現,叫他看上去更加令人生怖。

  「玉盟主客氣了,今日暫且別過,待進入秘境之後,你我再敘舊也不遲。」

  兩人眼神交鋒,惹的一旁圍觀眾人戰戰兢兢。

  沒人聽不出來他們語氣中的火藥味,不難想像,若當真進入秘境,魔尊口中的「敘舊」和「開戰」也沒有區別。

  玉華清衣袖狠狠一擺,撤身離開時,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往祁念一的方向偷來冷淡一瞥。

  那眼神中滿滿的嫌惡之情。

  或許因為這次他還要面對魔尊這個強敵,沒有心情理會祁念一這個小輩,並沒有做什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玉華清和魔尊都離開後,人們才敢小聲議論。

  「魔尊和盟主竟然也要入秘境?那我等豈不是完全沒有希望?!」

  有人無所謂道:「那又何妨,雲中秘境並沒有修為限制,只要能有辦法讓秘境出現,並打開秘境,誰都能進入。像玉盟主和魔尊那等人物,自然是進去尋求飛昇機緣的,我等嘛,去搏個精進修為,也已經不錯了。」

  「不錯,道友活的真是通透。」

  「再說了,閉關苦練是修行,入秘境亦是修行,就當此行是為歷練而來。這可是一個神明留下來的秘境,不知能收穫多少寶貝,甚至修為再進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總之不虧。」

  祁念一確實有些意外,玉華清和魔尊會親自進入秘境。

  像他們這樣的大能,早已參透天地法則,不會輕易同普通修士爭搶機緣。

  除非……這個秘境中真的像傳言說的那樣,有飛昇的機緣。

  祁念一抬頭看向萬里無雲的朗朗晴空,心中對這個說法持懷疑態度。

  恐怕,任何一個知曉白澤之死真相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個流言。

  有人唉聲嘆氣:「但是聽說,這雲中城進入也有所限制,需要什麼……血脈經陣法承認的人才能啟動傳送陣,我至今不明,究竟得要什麼樣的血脈才可以。」

  旁人寬慰他道:「道友莫急,我聽人說,那進入的傳送陣除開啟陣法的人外,還有另外五個陣法節點,可以一道傳入城中,哪怕我等並非被承認的血脈者,只要以利交換,總有人願意帶我們進去的。」

  對方愕然:「這位道友,怎會知曉的如此清楚。」

  那人笑道:「我有位遠親,就是這琉璃壇本地人,雲中城第一天出現時,他親眼所見,不僅如此,他還看見了第一批進入雲中城的修士是如何意外啟動陣法的,算上開啟陣法的人,那批一共進入了六個人。」

  「敢問道友,第一個開啟陣法的人是何等人士?什麼樣的血脈可以啟動陣法?」

  祁念一始終站在二樓欄杆處,聽著一樓大堂中的議論紛紛,判斷自己所獲資訊的真假。

  大堂中的人們聽著這樣的議論,不由靠近了,都想聽這個知情人再多說些有用的內容。

  那人思索片刻,回憶道:「聽說第一個開啟陣法的人,是個佛修,還是個女佛修。」

  旁人倍覺荒唐:「竟還有女子修佛?」

  「但……這也看不出什麼血脈的特異之處啊。」

  「與其討論這些,不如想想雲中城為何現身一次後就消失至今,再不肯出。」

  「唉,難啊。」

  大堂中關於雲中城秘境的討論越發熱烈,祁念一聽著,卻覺得越來越沒邊,就不打算再聽下去。

  正欲離開時,她面前出現一雙紅色短靴,短靴前頭綴著一顆飽含靈氣的碩大東珠,光看鞋子都知道這人身家不菲。

  沒抬頭,祁念一也知道這人是誰了。

  這一身紅豔豔的直晃人眼,叫她想裝認不出都難。

  一股熟悉的頭疼感覺湧上心頭。

  祁念一捏捏眉心,露出一個頗沒誠意的笑容:「明大小姐,找我何事?」

  明然持劍,雙手環抱,還是一臉驕矜的神情,仔細看卻能看出她今日有些緊張和疲憊,打量祁念一片刻後,明然下巴輕揚,衝著另一個方向:「找個安靜地方說吧。」

  找了個僻靜的雅間,明然開門見山道:「我知道你就是傳言中那個天命者。」

  她直視著祁念一,眼神十分平靜:「我還知道,原本天行也是。」

  現在再說起這個她曾經託付滿腔少女情愫的人,明然心中還會有些微瀾,卻不會有太大的波動了。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祁念一說道,「那你還能如此平靜的面對我?」

  明然扯了扯嘴角:「你們二人公平競爭,總會有一勝一敗,注定不可能雙贏的事,我在意又有何用?我還不至於這麼小心眼。」

  再說,天行其實一開始就說的很清楚,他對她不過普通友人,並沒有旁的心思。

  「這次找你,是為了做一個交易。」

  明然鄭重道:「你的血脈,一定可以啟動雲中城外的陣法,我只有一個要求,讓我和你同行,白澤秘境,我非進不可。」

  祁念一揚眉道:「既然是交易,總得說說你要付出什麼吧?」

  明然緊盯著她的眼睛:「我既然知道你的身份,也就不難猜到,近來傳出的流言,對你極為不利,也知道你將來要面對的是什麼。」

  她平靜地呷了口茶水:「其一,白澤秘境一百年前曾在西洲出現過,對於秘境中的情況,我或許比任何人都要瞭解,這是你所欠缺的。

  其二嘛……那些老東西們總是不拿別人的命當命,覺得不如他們強大的人,性命便可肆意揮霍,實不相瞞,我亦看不慣這等行徑。

  此次你若願幫我,他日你天命者的身份暴露,你若要同全天下為敵,我也願助你一臂之力。」

  祁念一有些被她的豪言驚到。

  她想起了前段日子西洲明家的繼承權之爭,對於明然如今的處境也有所瞭解。

  作為明家這一代最負盛名的修士,由她來繼承明家家主之位本該是板上釘釘之事,但據說明家那位老太爺真正屬意的,並非明然,而是她弟弟,明洛。

  祁念一:「若我要問,你為何要這麼做,你會回答嗎?」

  這個交易對明然來說,明顯是個虧本買賣。

  在她印象中,明大小姐可不是什麼會讓自己吃虧的人。

  明然眼中劃過一絲冷意,而後道:「沒什麼不能說的,白澤秘境一行,是老太爺給我和洛弟的試煉,我和他誰能從秘境中奪得浮空蓮,誰就是明家下一任的主人。」

  「成王敗寇,我若敗在這裡,日後便再無翻身之地。」明然眼中的野心暴露無遺,「但若我勝了,你將來會得到整個西洲明家的助力。」

  而明家,能統領西洲各大世家。

  祁念一微微點頭,她垂眸思索良久。

  明然看著驕縱高傲,面對祁念一時,哪怕自己處於困境,也不會顯露出來,總讓自己看著毫無漏洞,但她端著茶杯,杯中微漾的茶水,還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若是平時,劍者的手可不會顫抖。

  在明然的逼視下,祁念一緩緩抬眸,微笑起來:「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明然幾不可見的鬆了一口氣。

  祁念一算了算,加上明然,他們一行人,正好湊齊六個。

  這是開啟一輪陣法的標準人數。

  如此一來,她就只剩一個問題了。

  消失的雲中城,究竟藏在哪裡。

  ……

  祁念一和明然達成交易時,有一男一女兄妹倆也正踏入這茫茫大漠之中。

  聞新靈在滿天的黃沙中,疲憊不堪地擦乾額頭的汗水,喘息道:「哥哥,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去琉璃壇,很有可能會碰到追緝我們的人。」

  她言語中暗藏一絲不安和焦慮。

  但一向好脾氣的聞新焰卻沒有如往常一樣安慰她。

  聞新靈看著聞新焰滿臉沉色的樣子,心中生出些恐懼,不敢激怒他。

  這在她十幾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

  但從他們倆在神殿的圍困中逃脫後,聞新焰似乎就受了些刺激,變得格外喜怒無常。

  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平日裡那個好哥哥,但偶爾他臉上會露出些不屬於他的滄桑和陰沉,午夜夢迴,她甚至被聞新焰的夢囈驚醒過。

  他在夢中似乎極為害怕,非常抗拒琉璃壇這個地方。

  但醒來自後,卻自顧自地向著琉璃壇的方向前行,就連他們正在被通緝這件事都顧不上,像是被下了蠱一樣,格外分裂。

  因此,哪怕聞新靈這樣驕縱的人,近來也不敢隨便招惹他。

  【你瘋了嗎,你會死的。】

  聞新焰眼底閃過一絲猶豫,腳步卻又不停地向著琉璃壇的方向而去。

  「靠近深淵會死,進入秘境會死,尋找真相會死,那像我之前那樣,什麼都不做,就算是真正的活著?」聞新焰面無表情在心中對那個聲音說,「我如今,就像是一個行屍走肉。」

  【真是的,你們年輕人啊,怎麼就這麼不怕死呢。】

  聞新焰神情苦澀,他遲疑道:「我……不怕,怕死的是你吧,這位不知名的魂魄。」

  他說著不怕,卻像是在給自己鼓勁。

  【就當是我怕吧,活著的感覺真的很好,我死過一次,又重新活了過來,回憶起活著是什麼滋味後,我就不想死了。】

  【靠近深淵,我會徹底魂飛魄散,進入秘境,你應該無法活著出來,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你才二十多歲,這麼年輕,為何總想著去死呢。】

  聞新焰的眼神在堅定和膽怯中不斷掙扎,最後青澀和執著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滄桑萬分的眼神。

  他面前是佛國的界碑,身後稍遠些的地方,就是深淵結界。

  聞新焰突然站在原地不動了,聞新靈有些不明所以。

  「哥哥?」

  聞新焰怔然回望,盯著深淵的方向很久。

  那眼神太複雜,害怕和無畏交錯,茫然和理智交織。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良久後,長舒一口氣,就連身影都有些頹然,而後回身對聞新靈輕輕一笑:「阿靈,我們不去了。」

  聞新靈十分崩潰:「你究竟想怎麼樣啊。」

  他們一路躲躲藏藏,琉璃壇就近在咫尺了。

  她委屈極了,眼眶通紅著,意識到了哥哥的不對勁,卻不敢深想,也無能為力。

  她不知道,就在剛才一瞬間,她的哥哥軟弱的瞬間,他的意識就已經被鎖在了身體裡,如今掌控這個身體的,是另外一個靈魂。

  一個從深淵中爬出來的靈魂。

  他眼神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深淵的方向,最後闔上了眼眸。

  曾幾何時,他也是意氣風發,堅定無畏,不懼死亡的。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未真正的死去。

  身體死去,意識卻被深淵吞噬,困在無盡的深淵之中,甚至還要被控制著,危害大陸,攻擊自己曾經的同伴。

  那才是真正的行屍走肉。

  他好不容易逃出來。

  他不願再面對那一切了。

  軟弱也好,自私也罷。

  他只想逃。

  但內心深處,那個這具身體原本的靈魂,一聲聲幾乎嘶啞的呼喊聲讓他邁不出逃離的步伐。

  他站在原地,一個念頭想要逃走,一個念頭想要直面這一切。

  這掙扎的念頭,幾乎要把他撕成兩半。

  聞新焰痛苦的嘶吼聲被鎖在這具身體裡,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

  「從我的身體裡滾出去!」

  那個膽怯了二十多年的人,第一次爆發出如此凶悍的嘶吼聲。

  ……

  「摩羅,他在那裡!快,別讓他又逃了!」

  擠擠攘攘的人,有成年人,也有小孩子,年少的年老的,將他團團包圍住,水洩不通。

  他們太高了,圍在他身前,就像一堵遮天蔽日的高牆,周圍都是黑暗一片,他感受不到任何光。

  然後他被一雙鐵鉗一樣的大手抓住,像拎一頭畜生一樣,捆住四肢倒吊著綁在木棍上。

  「嘖,沒想到摩羅比咱們家的小牛犢還要輕。」

  不遠處,傳來怯生生的小女孩的聲音:「他看上去,和我們差不多,這麼瘦弱,真的是惡鬼摩羅嗎?惡鬼都是面容猙獰的,他生得真好看,一點都不像摩羅。」

  大人笑道:「惡鬼的好皮相就是為了欺騙世人的,知不知道。他生來就是摩羅,注定會給我們帶來災難,他的降生不就污染了佛子大人嗎。」

  「呸!佛子永遠都是聖潔無暇的,我們絕不會因為這個小鬼而唾棄佛子,該被唾棄的是惡鬼才對!不准這麼說佛子!」

  「沒錯,只要除掉他,佛子就沒有污點了。」

  他被倒吊在空中,在剛才的圍毆中臉上被狠狠踩了幾下,眼睛腫的有些睜不開。

  但他還是努力睜開眼,看著逆光的方向。

  擠壤的人群中,站著一個身影。

  她長髮散開,穿著麻布素衣,眉心一顆紅痣,微垂的眉眼毫無波瀾,慈悲又無情,像一樽行走人間的佛。

  她就那樣注視著他,目不轉睛,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看著。

  他想伸出手去搆她的衣角,但四肢被綁住,不能動彈,最後只能艱難地囁嚅了下嘴唇,顫抖著吐出一個破碎的詞。

  「阿娘。」

  但沒有人回應他。

  「書中說,唯有業火才能焚燒淨惡鬼摩羅的罪孽,只有這一種途徑能殺死他。」

  「行,你們看住他,我去生火。」

  「缺乾柴儘管找我要,管夠。」

  人們笑著,高聲議論著,決定他的死法。

  那位行走人間的佛像,身後瀰漫著萬丈佛光,眼神清淡而冷靜,像在看一個死物。

  他的阿娘,就這樣看著他被捆綁著,送入火堆中。

  灼燙的火舌燎在身體上時,劇烈的疼痛才將他驚醒。

  溫淮瑜猛地坐起,他眼神還是夢中的茫然,良久才恢復過來。

  窗外半明半暗,透過一絲日出前的微光。

  溫淮瑜漠然盯著窗外看了許久。

  最近夢到過去的次數,似乎格外頻繁。

  他解開寢衣,露出光潔如玉的身軀,沒有半點曾經被烈火灼燒過的痕跡。

  換好衣服後,他推門而出,行至山腰處,正好遇見晨起鍛體的陸清河。

  「溫大夫,宮道友給你留了信。」

  陸清河將宮凌洲的留言遞給他。

  「他收到傳信,連夜就走了,似乎非常匆忙,不知所為何事。」

  溫淮瑜將宮凌洲的手信展開,上面唯寫了一句話。

  ——魔宮召我迅速回去,勿念。

  就在宮凌洲匆忙回魔域之時,琉璃壇已經迎來了一波尋找同行者的熱潮。

  所過之處,一半人在討論,究竟什麼樣的血脈可以打開雲中城的陣法。

  另一半的人在研究,雲中城究竟在何處。

  祁念一覺得與其空談,不如直接行動。

  她將自己知道的全部資訊在心中過了一遍,將其他人召集,決定先去雲中城第一次出現的地方查看一番。

  順著琉璃壇居民所指的路線,他們很順利的找到了雲中城先前出現的方向。

  但剛到那裡,祁念一就明白,和她抱有同樣想法的,可不止一個人。

  她放眼一望,東邊是玉華清,西邊是魔尊。

  南邊空中的那人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從明然身上滑過,正是明洛。

  再算上他們各自帶著的人,廣袤的天空都略顯擁擠。

  玉華清和魔尊同時看向她,她帶著一群年齡相仿的人,和這兩位大能相比,似乎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玉華清冷瞥她一眼,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哼笑。

  魔尊打量她片刻:「小友是滄寰人士?」

  她穿著滄寰道服,很好辨認。

  祁念一拱手道:「滄寰隕星峰祁念一,見過魔尊。」

  聽見隕星峰三個字,魔尊眼神微妙起來,而後涼笑道:「小友既來此處,可是有辦法,能找出雲中城所在?」

  祁念一皮笑肉不笑道:「念一莽撞,只是前來探查一番。入城之時,自當該由兩位前輩先行。」

  她擺出一副尊重前輩的態度,滴水不漏。

  但這句話細聽之下,分明是在說。

  我管你是誰,如果有門路就別藏著掖著。

  趕快探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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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6 00:43:2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入城之後

  魔尊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並未多說什麼。

  在場有一個千秋歲的玉華清,有一個無限趨近於千秋歲的魔尊,祁念一樂得當隱形人,任由這兩位先爭出個結果來。

  她退回到不起眼的地方,思索起來。

  按照佛子所說的雲中城出現的時間,應該就是她和忘憂力量合一之時。

  那是她第一次和其他擁有強大白澤之力的人接觸,沒想到就出現了如此異象。

  再轉念一想,雲中城以往出現過的地點,又正好是曾經有白澤軀體現世的地方。

  如此說來,甚至無法確定,究竟是白澤的力量匯聚,召喚出了雲中城,還是雲中城有意識地在尋找白澤的軀體。

  但無論如何,要讓雲中城再次出現,應該就只有那一個辦法。

  祁念一退回去,看著魔尊和玉華清對峙。

  魔尊眉峰一揚:「玉盟主看上去準備相當週全,仙盟作為當今天下修士的表率,不如就由玉盟主來為我等引路吧。」

  玉華清被拱上這樣的高位,也只是眼神有些冷淡,說道:「我若引路,可不會邀請魔尊同行。」

  言下之意,便是要優先進入的權利。

  魔尊淡笑道:「自無不可。」

  雲中城裡究竟是什麼狀況,誰也不知道,先進後進,也不過一步之差,並無太大區別。

  他們兩人顯然都對對方十分不放心,口頭確認尤嫌不夠,還互相立心魔誓,用以保障。

  契約已成,魔尊後退一步,頷首示意,留給玉華清發揮的空間。

  玉華清卻並沒有自己動手,而是朝著身後,他帶來的幾人其中之一微微示意,那人是個年輕男子,從玉華清身後向前一步,拿出一把匕首,面無表情地用匕首劃開了自己的手腕。

  動脈被劃破,鮮血噴湧而出。

  和他平淡至極的表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一幕將在場其他人都震住了。

  蕭瑤游臉色微沉:「這是在做什麼?」

  慕晚盯著那個男子的傷口看了片刻,沉聲道:「他手腕上有很多這樣的刀疤,應該這樣做過很多次了。」

  鮮血噴湧,霎時散落開,在空中落下一陣血雨。

  年輕男子臉色很快蒼白起來,做完這一切後,他用牙齒咬開瓶塞,倒了一瓶靈藥在自己的手腕上,藥效起效很快,剛才深可見骨的傷口,和如此大量的失血,幾乎瞬間就被治癒了,速度堪稱奇蹟。

  看到他倒出的靈藥時,祁念一眼睛微眯。

  很熟悉的感覺。

  這藥……是忘憂。

  她緩緩抬眸,對上玉華清的眼神。

  要憑雲一灃一個人將忘憂隱藏起來,還不會被任何人奪走,難度還是太大了,她當時就猜測,雲一灃背後一定有人。

  再結合雲一灃當時找玉笙寒求饒的話,不難猜出,那個人就是玉華清。

  只是沒想到,蒼朮谷覆滅之前,玉華清手中就存有提前被吸取出來的忘憂藥。

  不知是這年輕男子的血液,還是忘憂藥的出現,祁念一敏銳的察覺到,上空的雲層,壓低了些。

  不止是她,其他人也都意識到了變化。

  玉華清看了看,對男子滿意道:「鳳澤,繼續。」

  被喚作鳳澤的年輕男子嘴唇輕抿,反手又在自己另外一隻手腕上割了一刀。

  他再次倒出藥來治癒傷口時,天空徹底暗了下來。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突然察覺了一絲異樣。

  她在心中輕聲問道:「隱星的真身是白澤骨這件事,除了你和師尊,還有別人知道嗎?」

  雲野很快回答:「沒有了,月讀宗其他人都只當她是個孤兒,自幼隻身在外闖蕩,她被剜骨後,支撐著肉身跳了深淵,身體也灰飛煙滅,更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了。」

  期間,祁念一始終直勾勾地看著玉華清。

  那眼神的異樣,就連魔尊都意識到了。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蕭瑤游輕推了下祁念一的肩膀:「怎麼了?」

  祁念一回神,眼眸輕顫了下,移開了視線。

  她剛剛才意識到一個荒唐的問題。

  玉華清知道雲中城需要靠白澤血脈才能夠引出來。

  他只需要使用靈力,或者是連同在場的她和魔尊,一同使用神通力,就能再次召喚出雲中城。

  但他卻選擇用如此迂迴曲折的方式。

  究竟是他不願暴露,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用那等卑劣手段奪來的,是白澤的軀幹骨。

  祁念一迅速回憶著她在夢中所見的一切,玉華清的聲音若隱若現,但卻清楚的表達了一個意思。

  ——「師姐,你總歸是要死的人了,這一身劍骨要著無用,不如給我,也不算浪費。」

  是了,玉華清覬覦的是隱星身上的無上劍骨。

  而並非奔著白澤的骨骼而去。

  天空轉瞬即暗,算著時間,此刻分明應該是白晝。

  琉璃壇中的其他人也意識到了這樣的變化,連忙向著這邊飛來。

  雲層裂開一道縫隙,有清亮的光芒透過縫隙照在眾人的身上。

  瞬息之間,天空中出現一座巍峨的城池,被厚重的雲層托載著,高懸天空之上。

  靜默片刻後,隨之趕來的修士們屏住呼吸,人群中隱隱有激動之聲。

  玉華清淡瞥魔尊一眼,魔尊輕抬手:「雲中城既然是玉盟主引出來的,自當由玉盟主先請。」

  魔尊環視一週:「本尊隨後,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自然沒有。

  所有人向著更高空飛去,置身雲層中,一絲寒意撲面而來。

  而後陸續落在了雲中城的入口。

  這座高懸於天空的城池,比尋常城池看上去要大得多,直接在整個琉璃壇上空都落下陰影。

  入城口處,果真有一方陣盤。

  陣盤結構精密,繪製了無數細密的靈力紋路,將陣盤正中間的原形站位點包裹,從中間的站位點中,又有無數條靈力紋路延伸開,牽引至另外五個點上。

  看上去,倒像是一個圓形的陣盤中,存放著一個大小合宜的五芒星。

  和傳言中一般無二。

  玉華清仍是示意鳳澤先進入。

  待鳳澤在正中心的位置站定後,玉華清再帶著旁人分別於五個角落站好。

  可憐鳳澤,今日不知灑了多少血,整個人看上去比死人還要白上幾分,倒讓人有些不忍。

  鳳澤掌心血液滴落,陣盤霎時亮起紅光,紅光從鳳澤腳下蔓延開,直至點亮整個陣盤中的五芒星。

  雲中城的入颳起強烈的風暴,轉眼間,那六人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圍觀者紛紛驚嘆道:「這……這就已經進去了?」

  陣盤被點亮後,再次陷入沉寂。

  魔尊想要入內時,卻發現他的力量無法引動這陣盤。

  人群中有上陽門的陣法師看了一眼,解釋道:「陣法進入休眠了,需要匯聚靈氣後才能下一次開啟,魔尊還需稍等片刻。」

  這「片刻」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內,琉璃壇中奔著秘境而來的修士,都已經紛紛匯聚於此。

  祁念一聽他們一言一語,各自討論著要不要每人上去試一試,看看自己的血脈能不能啟動陣法。

  這時,魔尊和他帶來的五個魔修也進入了秘境之中。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蕭瑤游有些坐不住,低聲對祁念一道:「玉老頭提前我們這麼久,一定讓他搶得先機了。」

  祁念一無奈道:「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

  蕭瑤游一愣,而後恍然道:「也對,本就沒有指望能在這裡找到什麼飛昇的機緣,我為何要這般焦躁。」

  慕晚輕聲說:「不只是你,我也覺得,自己到這裡來之後,心裡有些莫名的焦慮。」

  又半個時辰過去,祁念一看著自己的同伴們:「準備好了?」

  回應她的,是五個人或輕或重的回答。

  入口處更多人還在焦急地尋找著能夠開啟陣法的血脈者時,祁念一和她的五個同伴們,各自站在了相應的陣位上。

  她沒有像鳳澤那樣直接用血,而是運轉起了自己雙眼的神通力。

  很快,傳送陣法熟悉的天旋地轉襲來。

  眾人眼看著他們消失在眼前。

  他們進入後,再進入的是明洛。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帶任何明家的隨從,明然亦是如此。

  明老太爺對他們的要求,就是要不帶任何明家的幫手,獨自完成。

  眾人看明洛隻身一人,本以為他也不知情,只是想試一試。

  卻沒想到,明洛徑直走向了中心陣位,白光閃過後,不消片刻,明洛也消失了。

  這時,圍觀者才意識到,原來真正起作用的,只有中間那一個陣位。

  其他的五個陣位,都是被帶著進去的。

  如果沒有,那一個人照樣可以。

  如此一來,大家更加激動的開始尋找血脈者。

  但是,能開啟陣法的血脈者實在難尋,從清晨直到傍晚,一個一個輪番試過,也並沒有任何人能再次引動這個陣法了。

  這群前來尋求一個機會的散修們有些喪氣。

  「看來,我等是沒有這機緣了。」

  「我們出身平平的散修,真的就注定了只能站在底層嗎。」

  他們垂頭喪氣,說不出來的沮喪,互相對視之間,也只能拍拍肩膀,安慰彼此。

  「聽說以前能夠進入雲中城的人就不多,罷了,只當白跑一趟吧。」

  言罷,這群人緩緩從陣盤邊推開,準備離開雲中城,卻沒想到,聽到一個聲音從下方傳來,是一個溫婉輕柔的女聲。

  ——「不一定哦。」

  傍晚的陽光溫和,上官熙淺紫色的裙襬搖曳,坐在一頂轎子上,被人抬著飛上雲中城。

  她修為太低,連御空飛行都做不到,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上到此處。

  進入城中無望的散修們卻一點都不敢輕視這個女人。

  無他,她雖然弱小,但她身後供她趨使的那群人,各個都散發著強大的力量,放眼望去,足足有三十多人。

  不僅強大,而且配合默契,紀律嚴明,瞧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家臣,更像是一個軍隊。

  為首的男子身著黑衣,長髮高束,手持一柄陌刀,令人見之而生畏。

  上官熙對著眾人輕笑,不緊不慢地起身,朗聲道:「諸位道友,切莫急著離開,諸位並不是完全沒有進入的機會。」

  眾人面面相覷,哪怕不敢完全相信,心中卻又生出些希望來。

  「閣下,這是何意?」

  上官熙目光向著自己身旁這三十多人一掃,輕笑著說:「實不相瞞,我的隊伍一共三十三人,皆是血脈者,他們每個人,都能開啟這入城陣法。」

  她纖細素手抵著下巴,意味深長道:「讓我算算,三十三個血脈者,可以帶多少人進入雲中城呢?」

  她這句話,明顯讓散修們都躁動起來。

  這群人激動地問道:「閣下此言當真?」

  上官熙抬眸:「我騙你們有何意義?」

  他們沉默片刻,有人問道:「沒有白來的機會,閣下不如直言,您的條件是什麼。」

  上官熙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手中團扇輕搖,說道:「我的條件,非常簡單。」

  她目光沉靜,一字一句道:「入城後,無論發生何事,爾等都不得同我們殿下為敵,若她遇到危險,各位需鼎力相助,僅此而已。」

  人們思索著,覺得這件事情聽上去,確實不難。

  但仍有人質疑:「閣下口中的鼎力相助,需要我們做到何中程度?若是要以命換命,恕在下做不到。」

  上官熙莞爾道:「不至於,在不影響各位自身性命安全的前提下即可,若覺得此事可行,諸位可同我立個心魔誓。」

  上官熙像是吃準了一定會有人答應一般,又補了一句:「我看各位人數眾多,僅有三十三個血脈者,恐怕無法完全將所有人帶入城中。」

  她紅唇輕勾:「所以,機會不多,先到先得。」

  這番話直接讓所有人都著急起來。

  很快,人們就開始爭搶這為數不多的名額。

  被帶來的南境血脈者中,有幾人是參加過森林中那場逐玉之戰的人,眼見上官熙如此盤算,不由得又想起了在涉蘭山前,神子一人拿著十幾枚玉玦,一人揍了他們十幾人的場景。

  他們擦了擦額頭的汗,在內心感慨:聽聞上官家主和神子關係密切,難道相處久了,就連行事作風也會變得相似?

  上官熙滿意地看著這一幕,對著最後爭取到名額的幾百人,朗聲道:「記住了,我家殿下,姓祁,名念一。」

  宋之航看著上官熙,驚嘆於她想得如此長遠。

  哪怕祁念一在秘境中不需要太多幫助,這群人也會惦記著這個恩情。

  日後天命者的身份若當真被揭穿,祁念一就又多了不少後路。

  宋之航問道:「難道你從聽到關於天命者的流言開始,就已經在謀劃,如何為她爭取到更多的助力了?」

  上官熙笑而不語。

  最後一批人進入雲中城時,外界已經是深夜。

  而此時的雲中城內,顯現出完全不同的景象。

  天旋地轉的傳送之後,祁念一睜開眼,下一秒就屏住了呼吸。

  她眉頭深鎖,看著眼前的一切,險些說不出話來。

  眼前的世界,滿目瘡痍。

  地表被焦褐色的土地覆蓋,無數道裂痕在地表蔓延,如果從高空往下看,只能看到這四分五裂的大地上,彷彿被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覆蓋,四處都是裂痕。

  除了一種怪異的枯樹,地表幾乎看不到任何植物,更看不到別的人類。

  天空中,太陽和月亮同時高懸。

  叫人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

  只進入了這麼短的時間,祁念一就感覺到自己額頭上覆上了一層薄汗。

  以她的修為,若不是十分激烈的鬥法,並不會輕易出汗。

  他們一行六人,全都震撼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蕭瑤游瞠目道:「為什麼,雲中城內部,秘境之中,會是這個樣子?」

  秘境在每一個修士的印象中,都是洞天福地,充斥著靈氣,四處都蘊藏著寶藏,修行之人喜歡四處尋覓秘境,也是因為在這樣封閉而又靈氣充裕的環境中,能讓他們修為迅速地提升。

  但此刻他們身處的地方,比之漠北涼州的大漠還要荒蕪。

  天地之間,甚至感受不到一絲靈氣的存在。

  祁念一擰著眉,面色有些沉重。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畫面。

  她曾在幻境之中見過。

  如果眼前所見不假,那這裡,並不是他們所在的時間。

  而是一千年前的世界。

  天眼告訴她,她所見所聞,全都是真實的存在。

  祁念一無法想像,究竟是怎樣的力量能夠將他們直接帶回一千年前。

  或許這仍是一場幻夢。

  而她的雙眼在這個名為白澤的秘境之中,無法穿透重重迷霧,看到同一力量本源背後的真相。

  又或者,他們真的來到了一千年前的世界。

  孰真孰假,現在誰也說不清。

  就在此刻,祁念一腦海之中出現了一個聲音。

  一個令她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你來了。」

  是白澤。

  ——「一千年過去,我快要消散了,卻仍無法找到承襲我的力量之人。進入到這裡的人們,無論你是誰,向著東方走去吧,在世界的盡頭,這個世界上,唯一有靈的地方,回答我三個問題。那是我的傳承,亦是打開天門的唯一道路。」

  這個聲音說完後就消失了,祁念一回頭,看著同伴們輕聲道:「你們也聽見了,對吧?」

  所有人一同點頭。

  他們看向東邊,如果這裡是還原了一千年前的大陸,足以想像這裡究竟有多麼廣袤遼闊。

  明然冷聲說:「和記錄中的一樣,也是三個問題。」

  「雲中城上一次出現,是在西洲,那次所有進入秘境後活著出來的人,全都失去了相關的記憶,哪怕用魔族的搜魂之術,也找不到他們記憶中關於雲中城的任何東西。」

  「只有我的父親,他似乎體質有些特異,還保留著秘境中一些零碎的記憶,但記憶幾乎不成形,也沒有大用,只能清楚的說出一句話,就是——三個問題。」

  明然面沉如水:「他說他答錯了。」

  祁念一:「先往東邊去吧。」

  她持劍走在前方,走出沒兩步,突然停住了。

  祁念一靜聽片刻後,厲聲道:「備戰!西南方向有敵襲!」

  言罷,神劍出鞘,她凌空虛踏,向著西南方地表隆起的地方狠狠斬出一劍。

  瞬息間,從地表冒出來一個巨大而猙獰的身影。

  它有著極其鋒利的獠牙,身體表面覆蓋著鋼針一樣的黑棕色長毛,頭如獅,身如虎,尾巴上燃燒著紫色的靈火,看著就有劇毒。

  蕭瑤游瞳孔一震:「這是什麼東西!」

  這中生物,不屬於她知道的任何大陸上的妖獸。

  祁念一剛才的劍光在這怪物身上留下深刻入骨的血痕。

  眾人驚駭於這怪物肉身的強悍能力,它沒有反攻,也沒有旁的抵抗,硬生生用身體扛下了祁念一全力一劍。

  若換做尋常妖獸,早就被她一劍劈成兩半了。

  霎時間,慕晚的刀光飛至。

  一記蒼煙落照阻攔住怪物的前路,祁念一當即連斬三劍,這才讓怪物身首分離。

  祁念一從空中緩緩落地後,沉聲說:「這是一千年前的凶獸,如今大陸上十不存一,大多都在南境的流火平原。」

  說話間,凶獸奔襲而來的那一頭,竟然傳來人類的說話聲。

  聽清了他們的隻言片語,祁念一眉峰微揚,低聲對慕晚道:「先把它剖了,有用的東西取出來。」

  凶獸稀少,一身是寶。

  無論是它的皮毛,獠牙還是內丹,都是煉藥煉器的好材料。

  慕晚沒問太多,當即動手。

  她轉為醫刀雙修之後,用刀剖解東西這件事情,似乎做得更加得心應手。

  長刀短匕齊上,只消片刻,一頭巨大的凶獸就已經在她的刀下被分割成為整齊的小塊,骨骼皮毛和肉全都分類堆放起來。

  哪怕滿地血腥,看著她的動作,大家也都只覺得賞心悅目。

  最寶貴的那顆內丹,慕晚剖出來之後,看都沒看,直接塞到了祁念一手裡。

  那群人趕到時,只看到了滿地血腥和被分解開的凶獸。

  為首之人先是驚訝,而後就是震怒:「這是我們追捕的獵物,你們是哪個部落的人,未經允許擅奪別人的獵物,這是要挑釁我們嗎!」

  祁念一看著這群最高修為都不過金丹境的人類,直言道:「你們追捕它?若碰到,是它吞了你們吧。」

  為首那人眼睛眯著,打量祁念一片刻,冷笑道:「我們有白澤大人贈與的靈器,是被神明庇佑的部落,你又是什麼人!」

  看到他手中那條泛著金光的縛仙索時,祁念一眼波微瀾。

  白澤死時,正是被這個縛仙索束縛住。

  她或許知道,白澤要他們回答的,是三個怎樣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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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6 00:43:46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問至

  突然出現的這群人,為首的那個,祁念一也在幻境中見過。

  正是那五人之一,宋南。

  一千年前的世界,沒有國家,只有部落,人們在各個部落中聚集為生,對抗著令人絕望的世界。

  算起來,宋南應該是這個部落中最出挑的年輕人。

  宋南打量著祁念一,冷聲道:「你們是哪個部落的人,我怎麼從未見過。」

  編造身份這種事,祁念一早就做得非常得心應手了。

  她鎮定道:「我等並不屬於任何部落,一直在山裡生活,前些日子天空隕火,毀掉了我們生活的山大山,我們這才出來謀生。」

  她這番話,倒也解釋的通。

  地表分裂,大陸上除了幾個大部落之外,還有無數個小部落,以及並未進入部落的人們,這時的交通遠不如未來方便,修行者們修為也不高,能御空者少之又少,再者地面上凶獸遍佈,稍不注意就會被突然衝出來的凶獸吞噬,沒有人敢隨便亂跑。

  所以,像祁念一所說的這般,散落在各個深山老林裡的人類,也不知凡幾。

  聽見是被迫逃難的人,宋南也沒有收起警惕的心思。

  他看著地上被剖解開的凶獸,心中竟警惕之心愈發重了。

  這樣可怕的凶獸,他們部落至少要動用三個以上白澤大人贈與的靈器,才能將其捕獲。

  這群人赤手空拳,竟這麼快就解決掉了它。

  可以想像,這群人有多厲害。

  原本不想和此境中的人類耽誤太長時間,但看到時宋南的時候,祁念一就改變了想法。

  她面不改色地問道:「敢問各位,我們要向極東之地過去,走哪條路更加方便?」

  宋南臉色一變,他還沒說話,他身後的人就沉不住氣了:「你們也要去闖天門?!」

  祁念一和慕晚對視一眼,明白了這群人口中的「闖天門」應該就是白澤給予他們的考驗。

  「並非如此,只是前些日子聽其他部落的人,似乎有不少要往都極東之地過去,我等有些好奇,本也無事可做,不如一同去湊個熱鬧。」

  宋南眉頭緊皺,淡聲解釋道:「你們是沒有部落庇佑的逃難者,就算去了極東之地,也無法闖天門的,只有白澤大人的傳承者,才能有闖天門的機會。」

  祁念一作出一副恍然的表情,開始不著痕跡地套話:「原來如此,感謝提醒,也省的我們白跑一趟,只是不知這『闖天門』,究竟是什麼,引得如此多人心嚮往之。」

  宋南身後,有人解釋道:「你們或許在深山中閉塞太久了,對於外界的訊息並不瞭解,極東之地,從三個月前開始,天空就有白光落下,像極了白澤大人下凡之時,天門大開的光芒,應該就是天門無疑,我等修行者,決定一同去極東之地闖蕩一番,試試能不能一朝飛昇,從這見鬼的世界離開。」

  他解釋完,還啐了一口:「這地方,簡直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無論他這個人如何,最後這句話,倒是讓所有人都產生了共鳴。

  蕭瑤游擦著額頭不斷低落的汗水,感覺皮膚都泛起一層焦黑,低聲道:「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他們到底是怎麼生存下來的。」

  「目前已經去了一些人了,但似乎只有被白澤大人庇佑,擁有白澤大人贈與的靈器的部落,才能進入到那個光束之中,旁人一概進入不得。」

  祁念一聽完,做出一副放棄的表情:「多謝解惑,既如此,那我等也沒有什麼過去的必要了。」

  宋南眼中閃過一絲懷疑,還想試探著邀請祁念一等人加入他的部落,卻被祁念一婉拒了。

  祁念一:「我們散漫慣了,不願加入部落,還是自己闖蕩吧。」

  她指著地上對方得整整齊齊的凶獸肉:「我們帶不走這麼多東西,這些就當做見面禮吧。」

  她說完,就看見宋南身後有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兩撥人分開時,慕晚清清楚楚地看見祁念一手中劃過一道流光,有一張符紙飄飄搖搖,輕輕貼在了宋南的背後,剛一觸碰到他的衣服,就隱入他的身體中,不見蹤影了。

  慕晚揚眉:「定位符?」

  祁念一輕輕點頭,沒多做解釋,而是轉頭對他們說道:「稍微休整一下,我們就動身前往極東之地。」

  她頓了下,補充道:「我們體內的靈力,要節約著用了。」

  她望著灰濛蒙的天空,伸出手去,也捕捉不到天地間一絲靈氣的存在。

  在一千年後,那個靈氣充盈的世界,只要晉陞元嬰境之後,他們這群修士,再也沒有體會到過體內靈力被抽乾是什麼感覺。

  只要元嬰和紫府大成,就能在他們體內自發的吸收天地靈氣,補足自身。

  但在這個一千年前的世界中,天地間幾乎毫無靈氣可言。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他們終於體會到了,一千年前的世界,環境究竟有多惡劣。

  為了保證盡快到達極東之地,他們一路御空飛行,卻也不敢飛的太高,在近地面的地方,儘量節約靈力。

  短短幾個時辰,他們遇到了三次凶獸襲擊,四次隕火,五次地動。

  每一次地動後,都會有被驚起的凶獸群驚慌地四處奔走。

  他們只能飛到更高的地方,去躲避凶獸群的衝撞。

  佛子輕嘆一聲:「無論什麼種族,在無情天地間,都會被迫直面生死的困境。」

  也難怪,世代為敵的人妖魔三族,都能暫時收起敵對和偏見,一直對抗深淵。

  因為有了一個更加強大的威脅,所以他們轉而聯起手來。

  他們沒有地圖,一千年前的地形地貌和他們所在的世界也有很大的區別,好在是御空,一直向著東方飛行,倒也不怎麼會迷路。

  中途休息的期間,祁念一對他們低聲道:「我去去就回。」

  說著,就立刻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

  蕭瑤游無奈道:「是她自己讓我們節約靈力,她倒好,自己忙不迭地到處跑。」

  她說完,卻看見妙音眉頭微皺,表情有些擔憂。

  蕭瑤游輕聲問:「怎麼了?」

  妙音沉吟片刻,打著手語比劃道:「你們有沒有感覺到餓?」

  她比劃完,蕭瑤游才後知後覺:「好像……還真的是。」

  築基境的修士就已經可以不進食水,修為到他們這個境界,早已辟榖,又怎麼會感覺到餓。

  妙音臉色微沉,再次比劃道:「我懷疑,我們的身體狀況,被一千年前的世界同化了。」

  明然看著自己冒汗的掌心,沉聲道:「確實如此。」

  換作以往,哪怕她接連鬥法好幾場,只要不是特別拚命的那種,手心總是乾燥的,不至於有如此多的汗水。

  他們會感覺到飢餓,可能最先會感覺到的是乾渴。

  而後慢慢的靈力枯竭,最後被逼入絕境之中。

  這就是一千年前的人們面臨的生存壓力嗎?

  明然眉頭微皺:「這就是秘境給我們的考驗嗎?」

  那三個問題,又是什麼呢。

  而此時,祁念一循著定位符的方向,一路摸到了宋南所在部落的據點。

  祁念一仗著自己身法精妙,選了個合適的角落隱藏起來,十分熟練地開始聽牆角。

  她站在巨樹的頂端,向著部落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捕捉到了部落中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五人中的第二人,聞離江。

  宋南和聞離江看上去非常熟悉,似乎有什麼密謀一般,剛一進入部落,就和聞離江找了個偏僻的地方,低聲討論起來。

  宋南有些激動:「確定了嗎,白澤大人真的受傷了?!原來神明也會受傷嗎。」

  聞離江壓低聲音,謹慎道:「不錯,傷了白澤大人的東西,就是他送給我們部落的匕首。」

  宋南恍然:「那匕首,似乎是白澤大人用自己的斷骨捏成的?」

  聞離江:「所以說,我們這樣的凡人是不可能傷害神明的,但神明自己卻可以傷害自己。」

  宋南沉默片刻,低沉道:「前些日子,那個妖修飛昇了,你知道嗎。」

  聞離江嗤笑一聲:「那個妖修,明明只是個成日不動,好吃懶做,沒有任何飛昇天賦的食鐵獸,卻因為誤食白澤大人掉落的一塊肉,竟然就那麼飛昇了!要不是那一幕被我們正好撞見,誰也不知道它飛昇的真正原因,還以為是它闖天門成功了。」

  宋南有些猶豫:「你打算去闖天門嗎?」

  聞離江果斷道:「去啊,為何不去!這樣難得的機會,難道要拱手讓人?」

  宋南:「我只是隱隱有一種預感,我們就算是去闖天門,也無法真正飛昇。哪怕現在大家都覺得,極東之地落下的光束,是通往仙界的地方,但究竟是不是,白澤大人從未回答過我們,祂行蹤不定,自光束落下後,已經有許久沒有現身過了,現在甚至有傳言,祂是不是通過天門回仙界去了。」

  正是因為這樣,才有越來越多的人覺得,極東之地出現的光束,是可以讓他們逃出生天的地方。

  說到這個,聞離江表情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他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沉浸在自己擔憂中的宋南並沒有發現聞離江的異樣。

  聞離江轉而道:「我新創了一個陣法,你看看如何?」

  聽見陣法兩個字,祁念一生出些好奇,探頭看過去,在看清聞離江使用的陣法後,微微一愣。

  五行連陣。

  她仔細盯著聞離江繪陣時的靈力回路走勢看了一會兒,心中的疑惑更甚。

  她雖然未曾修過陣法,但好歹和謝天行交手多年,又曾請教過陸清河不少問題,對於陣法師的一些常識還是清楚的。

  陣圖雖然是固定的,但每個陣法師繪製陣圖時的習慣,比如起手和落筆,連接處如何融匯,靈力節點如何打通,在哪一部分分配更多的靈力,如此種種細節的差異,才會導致一個陣法師使用陣法的效果有所不同。

  祁念一仔細看去,不知為何,總覺得聞離江的繪陣手法,和謝天行有些相似。

  五行連陣很快轉變為一個專用於囚困的陣法,最後化作一個改變週遭環境的幻陣。

  就在這時,祁念一聽見了聞離江心中的聲音。

  【既然神明可以自傷,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用祂製造的靈器……去傷害,甚至殺死祂?】

  這樣的想法甚至把聞離江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打了個哆嗦,這個念頭卻被深埋在心底。

  在被發現之前,祁念一離開了這裡。

  趕路用了兩天時間,他們走的並不快,為了保持勻速來緩慢恢復靈力,否則一旦遇到危險,可能會面臨靈力枯竭的狀態。

  兩天後,他們終於抵達了據說有著通往仙界天門的極東之地。

  那道光束降落在海上。

  岸邊擠擠攘攘,擁堵著無數的人類,他們只有少部分能夠飛行,其他更多的則是坐船去靠近那道光束。

  在岸邊落下後,祁念一就感受到兩個強大的靈壓靠近。

  抬頭看去,正是玉華清和魔尊。

  岸邊不少人類在津津樂道地討論著前不久一個原型是食鐵獸的妖修飛昇的事情,對此相當豔羨。

  祁念一四下環顧,發現從這邊這片海域開始,岸邊以及山頭上,不再像大陸其他地方那樣荒蕪,而是綠意遍地,靈氣似乎要充盈不少,至少讓他們逐漸開始枯竭的紫府重新飽滿起來。

  岸邊開了不少白色的小花,妙音躬身,手指在這些花上輕撫,感受到了進入這個秘境後,久違的生命力。

  妙音回頭,看向祁念一,目光鄭重。

  【你感受到了嗎?】

  祁念一輕輕搖頭,兩人一同看向光束的方向。

  那道從天而降的光束中,沒有任何白澤的氣息存在,祂並不在那裡。

  那道光束,只是最純正無比的靈氣,用以補足這個世界的缺口。

  四面八方都有人類撐著大船奔向那裡,他們已經顧不上傳聞的真假,只希望那道光芒可以幫助他們,逃離這個已經快要死去的世界。

  祁念一聽見身邊有人議論:「其實,在白澤大人出現之前,我們也沒覺得自己之前過得有多糟糕,雖然日子是很難,不知道哪天就死於天空隕火還是地動,又或是凶獸的利齒,但誰又不是這麼過的呢。」

  「但白澤大人出現後,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們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是這麼過的,我們本來也可以不用這麼過,我從那時起,才開始拚命修煉,想要離開這裡,去往仙界。」

  坐在船上的人們,終於靠近了光束,從甲板上一躍而下,滿懷希望地撲上去,卻並沒有被光束吸收,而是直接摔入海中。

  有水性好的,已經逃過了,但水性差的,來不及自救,就被一個巨浪拍打過來,徹底淹沒在大海之中,不見蹤影。

  儘管如此,人們依舊前赴後繼,去賭一個可能性。

  僅僅半個時辰,海面上就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祁念一聽見一聲嘆息,身後傳來了低誦往生經的聲音。

  佛子聽見這個聲音,欣喜地回頭:「師姐。」

  他們身後站著一個女修,眉眼清淡,長髮自然地散開,穿著一身簡單的粗布麻衣,倒更加顯示出她的脫凡出俗。

  祁念一仔細打量片刻,也找不到這個女佛修和大師兄半點相似之處。

  女佛修並未抬頭看佛子,而是誦完往生經後,才對佛子淡聲說:「你來做什麼。」

  她說完,看向祁念一,兩人目光相接,祁念一卻只能從她的眼神中讀到超脫塵世的慈悲和空寂。

  女佛修默唸佛號:「貧僧雲心。」

  就在此時,玉華清和魔尊同時衝進了光束之中。

  岸上的人們等待許久,發現他們兩人竟然沒有被光束拒絕,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不由驚嘆:「難道,又有人要飛昇了嗎!」

  但靜靜地等待了一會兒,也並沒有看見有人飛昇的蹤跡。

  祁念一回頭:「我們也去看看吧。」

  她進入光束後,同樣沒有被排斥,而是很順利地融入了進去。

  但能和她一樣進入的,只有妙音,其他人都被光束隔絕在外,只能感受到,卻無法吸收光束中的靈氣。

  和祁念一感覺的一般無二,這光束跟仙界並沒有任何聯繫,就只是純粹的靈氣。

  或許,正是這些靈氣,拯救了這個即將死亡的世界,還讓它一步步發展到了千年之後,那個繁榮的世界。

  進入光束後,被這樣濃鬱的靈氣洗禮,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自己的力量在迅速攀升。

  魔尊感受到自己沉寂已久的境界,出現了一絲鬆動,他感覺到自己的修為正在上升,即將突破千秋歲的那道門檻。

  魔尊不由朗聲大笑起來。

  千秋歲這道檻,困住了他幾百年,如今終於能跨越了。

  身處其中,感受最明顯的,應該是玉華清。

  他感覺到支撐他身體的骨頭正在發燙,洶湧澎湃的靈力潮不斷衝擊著他,讓他感覺自己似乎真的碰到了那一絲難得的仙緣。

  白澤秘境,好一個神明遺留的秘境!

  直徑足有十多米的光束中,懸浮著五個人的身影。

  最後那個,是不知何時進入的明洛。

  看著弟弟,明然臉色有一瞬陰沉。

  蕭瑤游後知後覺道:「明洛也有白澤血脈?」

  明然輕聲道:「不然你以為,隨便什麼人拿著寒蟬筆,都能落筆成真嗎。」

  出口必定為真,隨手捏出造物。

  這都是白澤神通力的一部分。

  蕭瑤游震撼道:「光看他們這幾人的能力,都已經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強大,集合這一切的神明,又會是怎樣的存在。」

  慕晚在岸邊,擔憂地看著他們,感受到了他們五人的力量正在迅速衝破阻障。

  祁念一看著自己的掌心,有些難以置信。

  她半年前才剛進階化神,出鞘期和藏鋒期之間,還有一個令無數修士聞風喪膽的心魔劫要渡。

  但僅僅沐浴這光束一會兒,她甚至覺得,光論靈力,她已經能碰到藏鋒期的門檻了。

  就這一會兒功夫,天空中突然降下悶雷之聲。

  岸邊無數的人類驚嘆地望向天空,片刻後,在滾滾雷雲之中,似乎有一個黑色漩渦似的陰影出現。

  有人興奮地大叫:「天門,真的是天門!」

  祁念一和妙音同時抬頭,看見懸浮於她們上方的玉華清周身形成了數個靈力漩渦,這是即將要渡劫的徵兆。

  上空的劫雲,是他引來的。

  卻被這群凡人誤以為是天門。

  天門一現,人們更加癲狂,管不上是生是死,有人從船上跳下來,更有人沒有擠上船,硬生生從海上游過來。

  這時,祁念一看見有五個身影,衝破光束的阻障,也闖了進來。

  他們手中拿著形態各異的靈器,或是縛仙索,或是長鞭,或是短匕,無一不是白澤贈與的。

  祁念一將這些人收於眼底,聞離江,宋南,冉放,青鎏,葉長冬。

  正是這五人,一個不漏。

  他們拚命向著光束的頂端飛去,身至光束之中,所有人都彷彿和外界隔絕開。

  他們看不見海岸線,以及岸上的人類。

  只能感覺到自己被充裕而強大的力量包裹住。

  但玉華清絕無可能真正在這秘境中渡劫,這劫雲有幾分真幾分假,他自己都尚且不清楚。

  悶雷之聲大作片刻後,天空中黑色的漩渦又消失了。

  在旁人眼中,就是天門徹底關閉了。

  宋南絕望道:「不,就差一步,我們就能夠飛昇了,就差一步!」

  聞離江還在拚命地向上飛馳,上空寒徹骨的空氣令他呼吸都變得艱難,他拚命伸手去搆,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天門消失在他眼前。

  「不,怎麼會這樣,我明明要趕上了。」

  「我們注定只能被困死在這裡嗎?」

  他們五人絕望地說著,臉上最後一絲期待也消失了。

  ——「不是差一步。」

  聽見這個橫空出現的聲音,祁念一猛地一震。

  周圍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又似乎被什麼東西改變了,恍惚間,眼前的場景猛地一轉,光束淡去,祁念一感覺又回到了那條日夜湍流不息的長河邊,看著白澤出現。

  祂和她在幻象中所見一樣,髮絲雪白,雙目是耀眼的金色,眉心有一個赤紅的印記,是被祂隱去的角。潔淨如雲絮的衣擺微微曳地,肩膀上是金銀交織的雲紋。

  只是幻象中,她看不清白澤的面容,這次卻徹底看清了。

  白澤緩緩走來,沒有啟唇,但聲音卻由意念,準確無誤地傳到了所有人的腦海中。

  「這裡,並不是你們以為的天門,只是我用來引渡上界靈氣的管道而已。」

  白澤平靜地注視著面前的所有人:「此界靈氣枯竭,你們人類,無法憑藉自己的力量打開天門。」

  宋南低聲問道:「您的意思是,我們絕無飛昇的可能,對嗎?」

  白澤眼波平淡,在他身上一掃而過,和看大陸上的一草一木,是同樣的眼神。

  「是。」

  祂這樣回答。

  聞離江雙目赤紅,憤怒地回頭:「憑著自己力量打不開,那用你的力量呢!用你的血肉呢!」

  他們五人,是大陸上修為最高的幾個人。

  就連他們都打不開,那還能有什麼希望。

  宋南眼神逐漸狠厲起來,先前聞離江說過的話在他心裡過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他手腕一抖,白澤贈與的縛仙索狠狠甩出,正好將白澤捆住。

  冉放震驚道:「你們做什麼!」

  他們五個人,似乎並沒有將另外幾個陌生人當一回事。

  魔尊和玉華清都緩緩降落,看著這一幕發生。

  妙音伸手推了推,感覺他們似乎被某種力量隔開,無法干擾面前發生的事情。

  這個秘境中的一切,時而真實,時而虛假,他們時而是參與者,時而又是外來的看客。

  而現在,他們只能是看客。

  他們也都清楚,白澤的第一個問題,哪怕沒有問出口,也已經呈現在他們面前了。

  關鍵在於,他們要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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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七章 拒絕選擇

  他們五人面前似乎有著一道無形的光牆,將他們隔絕開。

  原本,光牆的這頭只有他們五人。

  另一頭,白澤看著自己親手截下頭髮編織而成的縛仙索,平淡無波的金瞳中出現一絲不能理解的困惑。

  祂看著面前這五個被祂隻手就能捏死的凡人。

  他們分明這麼畏懼祂,卻在這種時候,敢於向祂舉起利刃。

  白澤輕聲道:「爾等……想要殺我。」

  無所不能的神明第一次不解,雖然祂從頭到尾就沒有弄懂過複雜的人類。

  「為什麼?」

  回答他的,是狠狠刺過來的短匕。

  短匕直接穿透了祂的胸膛,白色為底,金銀交織的神裝溢出赤紅色的血跡,很快在祂胸前綻開一朵朵血花。

  捅這一刀的人是冉放。

  他捅下去時穩準狠,卻在看清自己做了什麼動作時,驚駭地連退三步,手不斷的顫抖。

  「嘖,升米恩,斗米仇。」魔尊面無表情地看著對面發生的一切,語氣沒什麼起伏,「可惜了,神是不會懂這些的。」

  魔尊慢慢移開視線:「沒想到,一千年前出現的神,流傳至今的白澤傳說,真相竟然是這樣。」

  他們五人中,明洛注視對面片刻,淡聲說:「沒有問題。」

  是的,沒有問題。

  被困在這光牆之中,似乎白澤就只是想讓他們看著自己被殺的這一幕,卻沒有任何問題出現。

  初入秘境時,白澤的話還歷歷在目。

  回答三個問題,接受祂的傳承。

  那可是一個神明的傳承。

  誰能不心動。

  但……問題何在?

  自從這一幕出現開始,祁念一就一直沒有說話。

  這個場景她看過不止一次了,但每每再看一次,還是會心中震動。

  她眉頭微皺,按著自己的胸口,覺得心臟開始發燙,甚至開始隱隱作痛。

  血液順著她灼燙的心臟流往全身,讓她全身的血液都躁動起來。

  「念一,你很不安。」

  雲野的聲音像一劑定心丸,讓她勉強保持了意識的清醒。

  光牆之後,只有他們五個人。

  她微微側頭,看向玉華清。

  敏銳地發現,玉華清此時同樣十分安靜,似乎很是失神,彷彿靈魂不在體內一樣。

  祁念一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而後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一雙溫暖乾燥的手握住。

  她回頭,撞入妙音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

  【我知道祂的問題是什麼了。】

  祁念一微笑起來:「我也知道了。」

  就在此時,她看見妙音同樣眼神空洞起來,和玉華清一樣,宛若靈魂被抽離體內的樣子。

  相對應的,河岸那頭,五人之中,一直未曾說話的青鎏和葉長冬,眼神中有了神采。

  意識到問題是什麼的瞬間,他們又從看客,變成了參與者。

  冉放捅入一刀之後,聞離江雙手結陣,用他先前演示過的五行連陣和囚困之陣,將白澤困在其中。

  宋南兩腿打顫,但還是走上前去,將白澤胸前的那把匕首,拔了出來。

  匕首拔出時,噴湧而出的血液灑了他一臉。

  宋南後知後覺,摸了下臉上赤金色的血液,原本驚懼而又瘋狂的眼神,轉為一種強烈的貪婪。

  力量,哪怕只是一滴血液中,也蘊藏著如此強大的力量。

  只要喝了這個,他們就能飛昇了。

  就能從這個見鬼的世界逃出去,逃到天上,那個無數人爭破頭都想要靠近的仙界。

  想到這個,宋南的神色更加瘋狂起來。

  他握著短匕,在失去抵抗能力的白澤身上連捅好幾下。

  白澤雪白的神裝很快被鮮血浸透了,祂只是平淡地看了一眼,而後金色的雙瞳似乎透過長河,望向了祁念一。

  那雙眼中沒有情緒,祁念一卻讀出一句話來。

  如果是你,你怎麼選呢。

  吃了祂的肉,喝了祂的血,就能夠逃離這個行將毀滅的世界,飛昇成仙。

  這樣難以抵禦的誘惑,你會怎麼選?

  祁念一有些難以分清,她究竟是進入了一個秘境,還是在渡心魔劫。

  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宋南心中的瘋狂和掙扎,感受到那原本對她毫無吸引力的東西,此時卻對她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和白澤四目相對時,玉華清就明白了,這一個問題是什麼。

  他望著那雙眼睛,直接回答了出來。

  ——「我不會,我永遠都不會和他們作出同樣的事情。弒神之事,傷天害理,我絕不會做。」

  玉華清同樣也感受到了,來自青鎏的內心感受。

  他在這即將死去的大地上艱難求生,日復一日地掙扎修煉,追尋一個根本就不可能望到盡頭的大道。

  轉眼間,他就出現在了青鎏的身體中。

  這也是青鎏一直沒有動作的原因。

  玉華清知道,他要表達自己回答這個問題的誠意,自然不能做出任何違背自己答案的行為來。

  很快,另外幾人也都明白了這個問題所在。

  對岸,即將要對白澤動手的那幾人,立刻被他們四個人的意識佔據。

  白澤的聲音,同時出現在他們腦海中。

  「你們已經找到了問題的所在,你們會怎麼選?」

  妙音此時正在葉天冬的體內。

  她自然也是不想動手的,做出回答後,收起能對白澤造成傷害的長鞭,站在了另一邊。

  宋南瘋狂地給白澤好幾處致命傷後,雙眼通紅地回頭,卻發現,自己的同伴都停手了。

  站在一旁,漠然望著他一個人行兇的樣子,就像四個無能為力,卻又冠冕堂皇的見證者。

  宋南顫聲道:「你們……為什麼?不是說好的嗎,責任一起扛?」

  他們為什麼,這樣看著自己。

  妙音有些擔憂地看向河對岸。

  他們五個人,只有祁念一一人的靈魂還在自己體內,沒有被抽離出來。

  這說明,她還沒有在心中,回答白澤的問題。

  但剛才念一不是說,她已經找到問題是什麼了嗎。

  為什麼不回答呢?

  祁念一抱著劍,站在河岸另一頭,始終沒有踏出過一步。

  她沉默不語地和白澤對望,那個問題一直在心中盤桓。

  回答很容易。

  哪怕宋南的情緒一直在影響她,她也不會被如此粗陋的慾望迷惑。

  她只是……有些問題想不通。

  「雲野,你說祂真的只是想讓我們回答,這件事的錯與對,還有我們會如何選擇嗎?」

  雲野的聲音如同溫柔的流泉:「我猜不透神明的想法,只能猜到你在想什麼。」

  如此肅穆的環境下,祁念一被逗笑了。

  「我在想什麼?」

  雲野聲音略帶笑意:「我猜,你又想做一件很危險的事情了,對不對?」

  祁念一輕笑。

  還真是被他猜中了。

  「我原本想,要不要證實一下我的想法。」

  她望著白澤,在內心對雲野說:「這樣冒險行事,可能會觸犯神明,也有可能讓我失去在這個秘境中爭奪白澤繼承人的資格。」

  「你會阻止我嗎?」

  雲野靜默片刻,無奈道:「從前那麼多次,我何時阻止過你。」

  他從來都是支援。

  祁念一大拇指輕推,她親手所製的劍鞘劃開,露出非白如冷月映水的劍身,骨劍劍鋒有著細密的齒紋。

  對岸,四個已經做出選擇的人,看著她的動作,都有些不解。

  玉華清皺眉,怒道:「她又要做什麼?!」

  這個女孩,從她長大後第一次出山的那天起,他就有種事情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感覺。

  後來果然證實了這一點。

  祁念一望著白澤,輕聲道:「我不選。」

  你問我這種時候,我會如何選。

  但他們終究不可能回到千年之前,無論選擇什麼,都不過是一種乾巴巴的表態。

  從他們進入秘境開始,一千年前令人絕望的環境,被一千年前的世界無聲同化的身體,四處瀰漫著的絕望之情,還有最後痛下殺手這幾人,終難填平的貪慾,都為了營造一種讓人恐慌的氛圍。

  彷彿在告訴他們,你們所在的世界,終究有一天也會和一千年前一樣,再次回到那樣滿目瘡痍的狀態。

  人們無法飛昇,無法獨自打開天門。

  如果不依靠這位神明,那一切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你們必須選,不得不選。

  要麼殺了祂,要麼成為祂的繼承人。

  這樣的選擇,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們答對。

  她險些在這一重又一重的迷惑之中,忘記了自己進入秘境,最初的目的。

  祁念一腳下顯露出一閃而過的七色虹光,她腰身翻折,在空中翻騰出新月般的弧度,骨劍平靜地切開水紋,在觸及到無形光牆的時候,爆發出一陣刺眼的火星。

  她不是為了成為白澤的繼承人而來。

  她有自己的道,為何要成為別人。

  玉華清驚訝地看著祁念一週身的氣勢迅速攀升,出鞘到藏鋒,中間橫亙著如同天譴的心魔劫,被她直接忽略了過去。

  她勢如滿月,冷玉似的色澤覆蓋在她身上,從她的雙手蔓延至劍鋒盡頭,顯得她無比剛強,卻又如此易碎。

  這一劍,像在懸空的鋼絲上行走。

  祁念一怒喝一聲,朝著面前的光牆連斬數劍。

  玉色流光從她劍下蔓延,劍鋒過處,所有東西都被她的劍氣沾染,覆蓋上淺淡的冷玉之色。

  而後裂開蛛網般的裂紋,驟然碎裂。

  魔尊眼神玩味:「那個光牆,是天地之力構築的,我等都不一定能有辦法,竟然被她直接斬碎,有意思。」

  他們之間那條看似無比寬闊的長河,祁念一輕鬆地跨了過來。

  她沒有收劍,而是劍勢更盛。

  在宋南茫然而又驚懼的眼神中,毫不留情地斬下了他的頭顱。

  最後,走到了白澤面前。

  祂全身都是傷,胸膛已經被宋南剖來,胸膛之中,卻是空洞一片,並沒有心臟跳動。

  祁念一一步步走到祂面前,將劍插在祂面前開裂的地下,一字一句說道:

  「我不選。」

  她不是來做選擇題的。

  她是為打破規則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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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6 00:44:1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二問至

  白澤那雙和她太過相似的金瞳輕輕眨了下,看著她的行為,同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祂的聲音仍是通過意念傳達出來的,清晰地在祁念一心中響起。

  「為什麼?」

  這次發出疑問的,成了白澤。

  祁念一站在祂面前,而祂被困坐在聞離江繪製出的困陣中。

  其實這個陣法在聞離江的體內被塞入另一個靈魂之後就已經失效了,白澤卻並沒有離開,也沒有站起來。

  倒顯得祁念一是居高臨下地看著祂。

  祁念一眼底流光漸溢,靜了許久後才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想做就做了。」

  白澤專注地看著她:「但這是你們必須的選擇。」

  祂終於有了一些反應,略微抬頭,看著東方,從天際落下的光束。

  「你們生活的世界,是死界,除了用外力打通之外,無法產生靈氣的正循環。」白澤收回眼神,漠然說道,「但你們無法飛昇,無法打開天門,是因為有我的存在。」

  「因為我的身體已經被剖解開,意識化歸天地萬物,但我的神力可以讓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單獨存活,所以此界有神,也無神。」

  「殺了我,或者成為我。」

  祂看著祁念一,目光空寂而平淡:「除此之外,你沒有別的選擇。」

  祂眼中的困惑未消:「你是和我最接近的人,卻也是最抗拒我的人,為什麼?」

  祁念一低頭看著祂許久,輕笑了聲,啟唇道:「聞且歌不也很抗拒你?」

  白澤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渺小的人類,祂不解道:「他說……他心中有掛念了,不願為神。」

  祁念一輕聲道:「我亦如此。」

  她眼眸低垂,兩雙相似的金瞳對視片刻,祁念一突然道:「或許,我還有第三個選擇也說不定。」

  白澤似乎更加迷惑了。

  祁念一的視線沿著祂的雙眼向下,看到了祂被剖開後,露出一片空洞的胸膛。

  失去心臟的神明,無法理解人類的感情。

  玉華清和魔尊看著祁念一的表情都算不上好,尤其在聽到白澤那番話之後,更加確認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這個秘境,是由白澤的神力鑄構的。

  祂還原了一千年前的世界,借由這個真相,給予他們考驗。

  弒神還是成為神的繼承者,這麼明顯的答案擺在面前,還能怎麼選,還會有人怎麼選。

  玉華清面色鐵青,沒有想到祁念一自己不選就算了,竟然打算直接把棋盤掀了。

  他此時在青鎏的身體中,眉頭緊皺著冷聲說道:「你行事切莫把事情做絕。」

  語氣中已經滿是威脅。

  白澤目光轉向她:「看來,他們並不想遵照你的想法來。」

  祁念一笑道:「沒關係,他們都有自己的選擇,我也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她的手在白澤空洞的胸膛前虛空碰了下,沒有落在實處。

  就在此時,他們河對岸的光牆中,又出現了不少人。

  祁念一回頭望去,看見了不少熟人,都是南境結交的朋友,還有先前無法進入的蕭瑤游等人,也都從那道光束,進入了這個白澤特地設定的考驗場所。

  她眼中有些詫異,想到上官熙先前神秘的表情,便又覺得不稀奇了。

  蕭瑤游和慕晚先衝她點點頭,確認對方都安全後,緊接著就被眼前的這一幕震住了。

  慕晚眉頭緊皺:「……這是怎麼回事。」

  南境人們,看著這曾經在夢中出現過的熟悉一幕,眼前一陣發昏。

  不願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擺在了他們面前。

  宋之航和冉灼在河對岸看到曾在自家出現過的飛昇先祖時,神色複雜到了極點。

  祁念一輕聲對白澤說:「繼續您的考驗吧。」

  如果第一問是原有的現實,那應該還並沒有結束。

  接下來,河對岸的五人又被送回河岸這頭,他們看著真正的歷史中,沒有人收手,也沒有人能阻止的一切。

  白澤被肢解,血液被帶走,注入了人類的體內,南境所有人都見過這一幕。

  但更後面的故事,就連祁念一也沒有見過。

  五個弒神者吞食了白澤的肉身之後,每一個時辰都感受到自己的修為在飛快地飆升,第一天化神境,第二天太虛境,第三天便已經大乘境。

  僅僅三天,他們就已經到了要飛昇的時候。

  在這個荒蕪貧瘠的世界,五個人同時渡劫飛昇,對於當時的人類而言,是一個難以想像的壯舉。

  他們五人的飛昇引得此間所有的人類一同圍觀。

  就在那天,五人的劫雷落下,劫雲出現後,天空終於出現了極深極暗的漩渦,如同在天空中捲起的風暴,在那風暴之後,隱約有更深的陰影和輪廓。

  所有人都以為,那就是天門。

  但旁觀者清,被隔絕在光牆另一頭,進入秘境中的所有人們清清楚楚地看見,天空中的漩渦背後,是無數個猙獰著彷彿要將世界吞噬的黑色雙手和眼睛。

  這些東西歡欣鼓舞著,因為他們的出現而沸騰起來。

  彷彿這片大陸上沉寂幾千年的所有惡意被同時喚醒了。

  五個人懷揣著滿腔的不安和期待,奔向他們以為的仙界。

  飛昇結束,天空中出現的異象也平息了。

  人們感覺到大陸上的各處的靈氣都充盈了起來,人們修煉的速度也一日千里。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那五人飛昇造成的。

  殊不知,是因為白澤引來的光束帶來了靈氣。

  唯有功法與白澤息息相關的七星門眾人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們試圖用功法喚醒大陸上沉睡著的靈相詢,卻發現,他們再也無法召喚出任何的生靈了。

  地面上的人們討論著這注定會記入史冊中的一天,光牆內旁觀的人們心情卻格外沉重。

  這次,除了南境的人們,終於有更多人知道了真相。

  此時,河對岸白澤的虛影也已經消失。

  人群中有人痛苦道:「白澤大人,您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

  白澤沒有回答。

  時間無情的向前走,在五人同時飛昇的三天後,大陸的一處地表,出現了巨大的裂痕。

  起初,人們並沒有在意。

  畢竟這個世界,幾乎每天都在地動,地動造成的地表開裂太正常了。

  時間久了,人們卻發現,靈氣的復甦治癒了這個世界,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治癒這道裂痕,它越來越大,逐漸蔓延成一個醜陋可怕的巨口,彷彿將要在未來的某一天,它就會毫不留情地吞噬這個世界。

  天幕盡頭,以為自己飛昇成功的五個人卻發現,仙界和他們想像中的並不一樣。

  他們以為的仙界,應當是靈氣四溢,四處都是天生天長的靈物和修為高強的仙人。

  但他們目之所及的仙界,卻四處瀰漫著陰冷詭譎的黑色。

  他們最初有些迷惑,很快,他們每個人眼前,都出現了另外一個自己。

  對他們說:「這裡並不是真正的仙界,要打破這層壁壘,你們需要力量,需要變得更加強大,最後斬去三屍,拋開一切慾念,才能夠真正的超凡脫俗,進入仙界。」

  五個人眼神都是茫然而空洞的,他們望著對面的那個自己,怔然道:「我們……還要變強?」

  「是的,去吸收更多的力量吧。」

  從這個念頭出現開始,一座被無數陰影和貪慾堆砌而成的登天梯,從深淵底端開始慢慢生長,最後和地表平齊。

  這五個人身上蔓延出無數的陰影,變化成為魑魅魍魎,而後又形成了更加難以應對的影禍,全都順著登天梯出現在人世間,吞食凡人,修士,肉身,靈魂,乃至其他的一切。

  光牆這頭,祁念一輕闔上眼。

  「心魔。」

  她呼吸有些滯澀,聲音瘖啞道:「他們被心魔吞噬了。」

  光牆這頭的人們,第一次知道深淵出現的真相。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雷動,像是在訴說著他們的掙扎和絕望。

  明洛神色寡淡:「所以,剛才的問題是在告訴我們,殺了祂,或者成為祂,除此之外,我們都無法徹底解決深淵嗎?」

  魔尊手指抵著下巴,赤紅的雙瞳閃過一絲黑色:「應該是了。」

  一次又一次在曾有過白澤軀體出現的地方現身的雲中城裡,塵封著白澤的意識。

  祂支離破碎,意識化為萬物,卻通過這種方式,給這個世界留了一線生機。

  「第一問,你們應該都有答案了。」

  白澤的聲音再次出現,空靈而悠遠。

  「那第二問呢?」

  眾人還沒有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就感覺到眼前的場景迅速轉換,和他們進入秘境時如出一轍的天旋地轉。

  祁念一只覺得自己的意識一陣失神後,終於清醒了過來。

  再次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竟然身在感業寺中。

  不僅如此,似乎就連身體都換了一個。

  看著這熟悉的粗布麻衣,祁念一心頭一動,在鏡子前看了一眼。

  鏡中人她前不久還見過,感業寺的上一任佛子,思空請她來救的師姐,大師兄的生母——雲心大師。

  只是她現在的身體似乎出了些問題,讓人感覺非常虛弱。

  她所在的地方也有些熟悉,看著屋內的構造和採光,她不久前才一劍毀掉了這裡的大門。

  正是感業寺的靜室。

  在祁念一的靈魂進入到這個身體裡之前,雲心坐在蒲團上,正對著靜室中的佛像誦讀往生經。

  靜室外的聲音清楚地傳到了祁念一的耳中。

  「住持,寺外請求將摩羅杖斃的人又多了些,已經堵在寺門外整整三日不曾離開了。」

  這是善能大師的聲音。

  良久,空燈大師嘶啞的聲音傳來:「再擋一擋。」

  善能無奈:「住持,感業寺佛子,本該一顆有一顆純善佛心,如今被摩羅破壞,我們都知道,此事並不是雲心的錯,那個摩羅卻必須得死。」

  祁念一恍然,她將靈力覆於掌心,在小腹處一探。

  這具身體的小腹之中,縈繞著一種奇怪的力量,每時每刻都在吸收母體的力量。

  像是胎兒,卻又不像胎兒。

  不知過去了多久,靜室的大門被從外推開,比祁念一見過的那位要年輕許多的空燈大師出現,他載著一身沉重的氣息,在雲心面前盤膝坐下。

  空燈眼神沉靜:「你念了三天的往生經,還無法作出決定嗎。」

  祁念一感覺,自己明明在這具身體中,卻無法控制這具身體,她親口聽見雲心大師的聲音從自己口中傳出,卻感覺這不是自己說的。

  而是幾百年前,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雲心眼眸低垂:「弟子念往生經,便是已經作出了決定。」

  往生經,用來給死靈超度。

  若不是打算殺掉這個孩子,她怎會念往生經。

  雲心的聲音聽上去沒什麼太多情緒,彷彿她要殺死的,並非自己腹中的胎兒。

  她低聲道:「弟子只是有些不解。」

  空燈:「何事不解。」

  雲心從蒲團上站起身,靜室無窗,她站在門邊,看著從門縫中漏過來的一絲光線,說道:

  「感業寺終年駐守在深淵北段,為的是用白澤大人的靈識來壓制深淵底部的惡念不至於擴散。弟子知曉,吞噬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我們殺深淵之物,是在救人,因此從不覺得這般行事有所不妥。唯獨這個孩子,卻讓弟子不解。」

  空燈並不看她:「深淵之底,那些人以為自己吞噬夠了,斬去了三屍,便能夠徹底超脫。他們斬去的三屍憑空出現在感業寺,佛國佛子的腹中,一旦這個孩子順利降生,感業寺就不再是深淵北段最堅固的防線。

  你腹中的,並不是一個正常的胎兒,而是深淵底部那些東西自以為斬去了的三屍,是集合了深淵之中,大陸上千年以來所有的惡念。憎惡、嫉妒、貪婪、仇恨……他是一切惡意情緒的結合體。」

  空燈大師有些不解:「你自幼修佛,為何會對這樣一個胎兒產生感情?」

  祁念一心中震撼不已。

  原來……這才是大師兄的來歷。

  集合世上一切的惡意情緒,天生就帶著吞噬這個世界的任務而來。

  空燈離開後,雲心打開靜室裡的暗道,通過暗道走入了更深層的密室之中。

  這裡繪製著一個金罡陣,密室中四處都是佛印,可以保證她殺死這個為毀滅這個世界而來的胎兒時,那些縈繞在他身上的惡念不會外洩出去,影響到佛國的其他人。

  雲心在陣中坐下後,運轉起了最為清正純淨的佛門功法。

  直到這時,祁念一才感覺到,她可以慢慢掌控這個身體了。

  而此時,雲心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在自己的一雙手掌之上,她只需要將這雙手狠狠拍向自己的小腹,就可以將未來可能會為禍大陸的隱患扼殺。

  白澤的第二問,仍然沒有問出聲,卻已經明明白白地擺在了她眼前。

  殺,還是不殺。

  這個問題對祁念一並不難選。

  她雙手的力量久久未散,擱置在自己的小腹前時,許久都沒有動作。

  不知為何,她的靈魂從本體中抽離出來,放置在了雲心的體內,她卻還是聽見了雲野的聲音。

  「念一,發生什麼了?」

  祁念一眼神微垂:「你現在看不見我嗎?」

  雲野輕聲道:「從剛才開始,就看不到你身邊發生了什麼,只能感受到現在你情緒動盪,受到了很大的衝擊,發生什麼事了?」

  祁念一沉默片刻,聲音有些嘶啞。

  「沒什麼,只是……很心疼大師兄。」

  她沒有半點自己是在接受一位神明考驗的自覺,腦海中盡是從小陪伴她長大的大師兄的樣子。

  是大師兄把她從皇宮接走,給眼盲的她縫製了無數個眼罩,最後才找到了用起來最合適的星塵紗。

  小時候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做,大師兄如今帶孩子的能力如此熟練,都是從她身上鍛鍊出來的。

  他給她紮小辮,大一些後,又教她自己束髮。

  他是隕星峰的代峰主,師尊不在的那些年,她所有的啟蒙功法都是大師兄教的。

  她在那本天命之書中,看到大師兄未來會做的事情,卻從沒有害怕過。

  當時只是覺得,他們師兄妹三個都死於非命,大師兄那麼護犢子的人,又怎麼會不崩潰呢。

  如今想起來,心裡卻更難受了。

  原來他從出生起,就承載著那麼多來自深淵積累的惡意。

  他卻從來沒有流露出哪怕半分。

  惡念無處發洩,這些年,大師兄都是怎麼忍受過來的呢?

  只要想到這些,她就無法不難受。

  那雙蘊藏著雲心所有功力的手掌,她不會,也不可能拍下。

  第二問,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像是為了回應她的選擇,祁念一眼前又出現了另外一個畫面。

  畫面中,深淵已經擴張到了如今的五倍還要寬,整個中洲已經被吞沒掉三分之一,西洲也有近一半淪陷。

  深淵北端,四處都是感業寺佛修的屍體。

  佛修們哪怕死去了,也駐守在深淵一側,用他們堅實的臂膀,為他們身後佛國的人類擋住無休無止的深淵之物。

  溫淮瑜立於深淵上空。

  他沒有再穿著他平日裡喜歡穿的華美柔軟的寬袍,一身黑色的長袍曳地,披風遮住了他半張臉,從披風中露出來的半張臉顯得蒼白又冷漠,那雙眼睛裡,是無窮無盡的惡念和殺意。

  他只要一抬手,就會有無數的深淵之物跟隨著他,去吞噬這個世界。

  他身後,死屍遍地。

  晏懷風站在了溫淮瑜的對立面,他身側都是神機同伴的屍體,他雙目血紅,用自己全部的力量瘋狂地攻擊著他,滿臉盡是血淚。

  佛國的人們跪在地上痛哭著,後悔當年為什麼沒有將摩羅徹底剷除掉。

  祁念一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她在九霄天梯直面深淵中那雙眼時,已經看見過這樣的場景。

  「你是想告訴我,如果他不死,未來就會是這個樣子嗎?」

  白澤道:「我並不能確定未來會發生什麼,但這是我見到的無數種未來之中,最有可能發生的一種。」

  祁念一面無表情道:「以前也有一個人這麼對我說過,送天命者赴死,是他算到的所有未來中,最穩妥的一種。」

  她睫羽輕顫:「但他不是那樣的人,也絕對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努力壓制著惡念不外洩半分,獨自忍受了所有痛苦的那個人。

  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變成那個樣子。

  ……

  靜室之中,雲心看著自己的雙手,眼神逐漸瞭然。

  原來這第二問,是關於這件事的。

  她回到了幾百年前。

  「你自幼修佛,為何會對這樣一個胎兒產生感情?」這時,空燈大師正好問出這句話。

  雲心回身,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不捨的感情,倒是不解和困惑更多:

  「正是因為弟子自幼修佛,如此便更加不解,他如今尚未出生,他沒有生命,也並未做過任何危害人間的事情,今天我們因為這個預言,扼殺了他,那日後呢?」

  雲心低聲道:「弟子已經決定殺死他,卻又不知,自己該不該殺死他。」

  她走到空燈大師面前,深深俯拜:「弟子願承擔殺死這個孩子的罪責,無論此事是對是錯。但還請住持允許弟子一件事。」

  空燈眼神中似有無奈閃過,他溫聲說:「何事?」

  雲心淡聲道:「此事之後,弟子想卸下佛子一職,還請住持在這段時間,另擇佛子人選。」

  空燈道:「為何?」

  雲心緩緩道:「弟子想出去遊歷,為自己心中的困惑,尋找一個答案。」

  被困在這個身體裡的另一個雲心,看著過去發生的一切重演,自己在密室中,打算向著這個孩子動手。

  隨後,便是第二問,讓她做出選擇的時候。

  她閉上眼睛,回憶起了當年,她是如何選的呢?

  當年的她,毫不猶豫地揮出了那一掌。

  幾百年過去,她遍歷人間,嘗盡冷暖,就是為了尋找那個答案。

  現在的她,會怎麼選?

  雲心看著自己的手掌,再度陷入沉默。

  ……

  同一時間,進入秘境中的所有人都在被迫做出選擇。

  他們能感覺到,白澤是在用一些當年真正發生過,亦是和這個世界的未來息息相關的事情,在擇選自己的繼承人,做出選擇時,便更加的慎重,甚至會考慮白澤會如何想。

  不知道多久之後,所有人的靈魂都從雲心的體內抽離出去,他們再度睜眼時,出現在了一個全然不同的地方。

  這裡靈氣四溢,彷彿只要呼吸,修為就能提升,耳畔是清脆的蟲鳴鳥叫。

  彷彿他們正在傳聞中的仙境裡。

  進入雲中城的所有人都陸陸續續回到了這裡。

  他們先是怔愣,而後是一陣狂喜。

  「這才是真正的雲中城。」

  「在這樣的秘境中多待幾天,提升一個大境界都不是不可能!」

  祁念一靠坐在樹旁,感覺到自己肩膀被人戳了幾下,回頭是蕭瑤游糾結的表情。

  蕭瑤游:「你是怎麼選的?」

  祁念一緩緩勾唇,沒有說話。

  此時,滄寰隕星峰。

  溫淮瑜打開院門,如往常一樣,給自己泡了壺茶,在竹林中左右手對弈。

  陸清河從旁路過:「溫大夫今天心情不錯?」

  溫淮瑜微微點頭。

  近來總是會夢到一些過去的事情,唯有昨日,一夜無夢,酣然安眠。

  清晨,隕星峰就已經燃起炊煙,晏懷風不知在鼓搗什麼新的吃食,在廚房那頭熱火朝天地剁著菜。

  不久後,端著熱氣騰騰的砂鍋跑了出來,大聲喊道:「師兄,小陸,快來嘗嘗我做的新菜。」

  陸清河低聲驚道:「大早上就吃這麼豐盛啊。」

  溫淮瑜收起棋子,瞭然道:「今年的春筍不錯,小四愛吃。」

  晏懷風回頭衝他揚眉:「還是師兄瞭解我。」

  溫淮瑜輕輕一笑,左手垂在膝邊,被他包紮了下就從此賴在隕星峰不走的大橘貓跑過來在他手上蹭了蹭,他順勢撓了撓橘貓的下巴,望向遙遠的北方。

  所以,她打算何時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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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6 00:44:37 |只看該作者
卷四 劍瀾驚囚龍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三問至

  祁念一朝著人群中正在默誦經文的女佛修走去。

  「雲心大師,可否借一步說話?」

  雲心對她的到來並不意外,她手中掐著念珠,微微頷首。

  兩人找了一處偏僻的地方,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雲中城真正的樣子展現在他們面前,在堪比仙境的秘境之中,所有人不是在收集天材地寶,就是在瘋狂修煉,並沒有人在意她們兩人在說些什麼。

  雲心聲音平緩:「你是要問關於摩羅的事,對吧?」

  祁念一:「進入雲中城之前,我去了一趟感業寺,空燈大師只告訴我,大師兄他沒有生父,其他更多的就沒有說了,那時我還不知道,他的身世原來是這樣。」

  雲心有些訝異,驚訝於她還去找過住持。

  但轉念想起她聽聞過的這位神劍劍主的行事風格,又覺得並不奇怪。

  祁念一抬眸:「方便告知我那件事的後續嗎?您當年應該是選擇殺死他對吧,為何他還是出生了?」

  雲心嘆息一聲:「沒什麼不能說的。」

  她斂眸,輕聲道:「當年,我確實下了殺手。」

  那一掌匯聚了她這個見龍門修士的全部力量,她沒想過那個孩子能在這一掌中生還,甚至沒想過自己能活下來。

  「他在我腹中,明明還沒有出生,卻像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我能感受到,他當時很悲傷。在我的掌風襲來時,冥冥中有某種力量阻止了我,化解了我的攻勢。」

  雲心眼神清澈如鏡湖,光看她的神情,根本看不出她是如何看待這個孩子:

  「後來我還用過很多方法,佛門的金剛咒,大光明訣齊上,沒有用;挨了寺中的棍法,亦沒有用,最後甚至用上了凡人所用的打胎藥,也都沒有什麼效果。」

  「那個孩子的生命力頑強到,似乎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降生。那時,寺中乃至佛國都瀰漫著悲痛和絕望的氛圍。」

  雲心回憶起那段往事,眼神悠遠。

  「正好那幾年,佛國遭遇了難得一見的大災,瘟疫橫行,所有人的情緒都被繃緊到了極點,最後,全都發洩到了那個孩子身上。他們在感業寺外請願,一拜就是好幾天不曾離開,甚至飢渴難忍到昏倒,也要堅持守在寺外,請求感業寺處死那個孩子。」

  「後來,他們親眼看著我遭受寺中的棍刑,經天雷降身後,仍是無法殺死他,這才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當時佛國的人們都認為,這是惡鬼的力量在阻止我們殺死他,這代表了惡鬼必定現世,一定會來為禍人間。」

  祁念一安靜地聽著,偶爾問上一句:「後來呢?」

  「他出生那天,寺中的僧人嚴陣以待,七十二金剛手持棍棒守衛在一旁,我在雷光陣中生下了他。」

  雲心低聲說:「起初,人們都非常恐懼他,甚至包括寺中的僧人也是同樣。生下他之後,我看了一眼,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她用手掌比劃給祁念一看:「令萬人懼怕的惡鬼摩羅降生時,也和尋常的人類孩子沒有區別,只有這麼點大,皮膚很紅,皺巴巴的,幾天之後就生的好看些了。唯一不同的是,他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哭過,一直都沒有。」

  「見他沒有哭,大家起初還有些興奮,覺得這可能是個死胎,後來探脈卻發現,他生命力很強,聲音也沒有問題,他只是……不願哭。」

  這聽上去是個很長的故事,祁念一直接席地而坐,掏出一個有些舊的酒壺:「佛修不飲酒,我就不邀請您了。」

  雲心也在她身旁盤腿坐下:「他出生後一直被關押在密室的雷光陣中,集全寺之力,誦經七七四十九天,驅散他身上所有的惡念。他三歲之前,沒有離開過密室一天,每天都要接受天雷之罰,寺中大能輪流去授他佛法,引他走入正途。」

  祁念一眼神微動。

  難怪從未見大師兄看過佛經,甚至能感受到他不喜歡佛法,卻對佛法知之甚深。

  「其實之後他過得如何,我也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他出生後我就不被允許見他了。」雲心嘆息一聲,又道,「寺中覺得既然殺不了他,不如就將他這樣關起來,由感業寺終身看守,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後來很長時間,寺裡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祁念一看著她:「後面出現了什麼變故?他為何會一個人逃出去?」

  雲心深深閉眼:「那時佛國適逢大災,感業寺許多僧人都在佛國各處救災,寺中缺少人手,災後又出現一場大雪,讓無數人受難。後來不知為何,佛國中又興起了是他帶來這場大災的傳言。

  情急之下,有很多凡人直接闖入寺中,企圖將他劫走,寺中留守的僧人本就不多,也不會傷害凡人,混亂之中,他趁著人們打破了密室結界的機會,逃走了。」

  雲心閉著眼,輕念一句佛號後才道:「他逃走之後,寺中僧人盡出,在佛國境內四處尋他,在我們找到他之前,他在琉璃壇被人發現了。

  群情激奮之下,人們要將他施以火刑,卻發現,火刑只能給他帶來痛苦,卻並不能徹底殺死他,這令眾人更加懼怕,他們覺得,他是個怪物。

  那時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都陷入一種奇特的瘋狂之中,住持害怕人們失去理智之下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就將他送往了羅剎天。」

  雲心看她一眼:「羅剎天是什麼地方,你應該知道,我就不多說了。」

  「再後來——」

  祁念一打斷她:「再往後的事情,我知道了。」

  在被送往羅剎天的途中,大師兄遇到在感業寺暫住的雲野,雲野贈他一道劍氣後以身祭劍,隨後趕來的師尊循著雲野留下的劍氣找到了大師兄,將他帶回滄寰。

  佛國少了一個摩羅,隕星峰多了一個開山大弟子。

  祁念一微微躬身,向雲心道謝:「多謝雲心大師為我解惑。」

  雲心搖頭,見她準備就這麼離開,有些驚訝:「你不打算問我,這次選了什麼?」

  祁念一想了想,說道:「不重要了吧。」

  比起當年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而言,現在再一次的選擇,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大師兄,都不重要了。

  「再說了,這個問題,本就沒有正確答案。」祁念一回頭,「若大師這三百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便恭喜大師,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要說了。」

  雲心望著她的背影,素來平淡寡沉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祁念一和雲心談完後,發現他們出現的地方,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有原先的幾個同伴還在原地等她。

  見她過來,蕭瑤游也沒問她找雲心大師說了些什麼,而是道:「這裡應該就是雲中城裡面真實的樣子,這裡靈氣充裕堪比蓬萊仙池,是個修煉的好地方,趁著白澤的第三問還沒有出現,大家決定先在此處修煉一段時間。」

  畢竟她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為了提高實力。

  「剛才有人御空從上方看了一眼,此境十分遼闊,能趕得上東洲一半的大小,入秘境者不足兩百,大家決定分散而行,互不干擾。」蕭瑤遊說完,最後問道,「我們去哪?」

  祁念一展開天眼,捕捉到了此境之中靈氣的流動,確定了靈氣最濃鬱的方向,在距離他們不遠的東北角上。

  那裡不止靈氣濃鬱,還瀰漫著一股奇異的香氣,慕晚輕嗅了下:「那邊應該有不少靈植。」

  正應了祁念一所想。

  一行人向著東北角的方向御空而去。

  祁念一注意到身後宋之航和冉灼兩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應該是看到了自家先祖弒神的那一幕之後,刺激還沒有平復過來,就知曉了另外一個噩耗——深淵的出現也是他們的先祖引起的——而後就更加頹喪了。

  御空飛行半天後,他們在東北角落地,果然感受到了此處非同尋常的靈氣濃度。

  雲野突然出聲:「這樣的靈氣濃度,應該不會是自然形成的,這裡要麼有什麼洞天福地,要麼就是即將有稀世珍寶現世。」

  東北角是一片茂密的叢林,前面不遠處傳來巨大的水流聲,他們順著水流的方向走過去,發現穿過叢林,竟有一汪純淨澄澈的湖泊,湖泊上方是垂落的瀑布,瀑布絕崖之上,生著各色靈植和藥材。

  祁念一探尋一番,竟然在其中看見了一朵看上去形狀特異的花。

  這朵花生得格外大些,花莖是純白色,包裹著它的最外層花瓣是漸變的湛藍色,莖上無葉,只有一朵待放的花苞。

  臨行前,大師兄給她看過圖紙,她能確定,這正是她要找的無垢花。

  ——「每個秘境之中,只會生長一朵無垢花,它生長在秘境之中靈氣最味濃鬱的地方,只有秘境主人的元神才能將這朵花澆灌開,在秘境主人的元神出現前,這朵花都不可能盛開。」

  她見到的,果然就是花苞。

  和大師兄所說一般無二。

  祁念一回望過去,他們這一行人,除了最初進入的六人外,還有後面碰頭的三十多個南境人,全都跟在她身後。

  「在第三問出現之前,我們就先在這裡修煉吧。」

  她輕聲對慕晚道:「我可能要閉關一段時間。」

  慕晚瞭然:「放心,我會守好這裡的。」

  言罷,慕晚伸手在祁念一肩膀上輕錘了一下:「別想太多,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祁念一沖她輕笑了下,而後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徑直御劍而起,向著瀑布飛去,最後直接沒入瀑布之中。

  瀑布之後,有一個隱藏起來的山洞,被一席水簾隔絕,略顯清淨。

  祁念一將神劍平持,盤腿坐下。

  此次心有所感,她的劍,或許能更進一步了。

  ……

  雲中城內終於迎來一段略顯平和的時間,但此時,秘境之外卻風起雲湧起來。

  知道此時琉璃壇應該是人滿為患,宮凌洲直接繞過了琉璃壇,避開沙漠中的路標,憑著自己的方向感在茫茫大漠中前進。

  如果換做旁人,很有可能會在這變幻無常的沙漠之中迷失方向。

  但從魔域到佛國再到滄寰的這條路,多年來他走了無數遍,哪怕是閉著眼睛,也絕不會迷失在沙漠之中。

  過了佛國的境地後,大漠中的風沙就帶上了些怒氣,彷彿就連黃沙都要凶悍不少。

  魔域的入口,隱藏在大陸最北端的雪山之中,從高空向下望,像是一張露出尖齒獠牙的巨獸之口,人進入其中,彷彿被被這隻巨獸吞入腹中一般。

  宮凌洲每次進入前,都會腹誹一番。

  「父親的審美,這麼多年了也不見變過,還是這麼差勁。」

  他進入魔域後,就收起了平日裡在滄寰那副所有表情都寫在臉上的樣子,眼神沉靜下來。

  魔域中的眾人魔修們對他並不熱絡。

  只有上次深淵之戰時,宮凌洲被迫臨時帶人去馳援,才讓他在魔域中露了一把臉。

  魔域是個把強者為尊四個字刻骨入髓的地方,宮凌洲初入見龍門的修為,在普通的魔修之中算是不錯,但放到高手如雲的魔宮之中,仍是不夠看。

  他一路奔向魔宮,發現今日的魔宮氣氛有些沉重。

  平日裡幾乎從不碰頭,早兩百年開始就已經明裡暗裡掐得你死我活的魔宮大皇子和二皇子竟然同時出現,讓宮凌洲驚訝不已。

  他沒有把這份驚訝表現出來。

  他和這兩個哥哥並不熟悉,這兩人本就比他大了一兩百歲,他十幾歲時就去往滄寰,那時他這兩位兄長正鬥得不可開交,根本沒功夫理會這個十幾歲的毛孩子。

  算起來,他跟大師兄二師兄相處的時間,比和這兩個兄長相處的時間要長得多。

  哪怕他們為爭奪魔尊之位成天鬥來鬥去,也沒把宮凌洲這個半魔放在眼裡過,如此一來,反倒讓宮凌洲成了這魔宮裡最瀟灑最來去自如的人。

  「這麼著急喚我回來,出什麼事了?」

  大皇子宮漾眉頭緊皺,額間的魔紋順著他皺眉的動作被擠出一個怪異的圖案。

  「父親前些日子離宮了。」

  宮凌洲:「這話稀奇,雖說我們魔族答應了人類,不擅自離開魔域,但父親他老人家難道不是從來都在大陸上自由來去的嗎,這有什麼好慌張的。」

  二皇子宮瀚瞧著更具邪氣,他嘴角撇著,語氣不太好:「老頭離宮前,魔域內部發生了一次大的動盪,他不見了之後我們才發現,宮中秘寶不見了。」

  宮凌洲一驚:「是那個靠近就會讓人被惡念迷惑的東西?」

  大皇子沉默點頭。

  「父親應該被那東西迷惑,帶著它離開了,如今不知道他的狀態。」二皇子道,「多年前父親曾叮囑我們,決不能讓那東西靠近感業寺和深淵。」

  宮凌洲臉色微沉:「知道父親現在在何處嗎?」

  「琉璃壇,雲中城。」

  這天,就連原本祥和寧靜的隕星峰也接到了一封來信。

  晏懷風原本還興致勃勃地在後山挖了一堆春筍,研究著要如何用春筍做一些新菜,就接到了這封來信。

  信的封口處落的是神機的號令,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溫淮瑜低頭交代了一句:「忘憂,別抓咪咪的尾巴。」

  然後頭也不抬道:「神機三月一輪休,今年你才休息了不到一個月,如今又要走了。」

  晏懷風看完這封信的內容,一顆心沉了下來,他沒有告訴溫淮瑜深淵發生了什麼,只是說道:「這次離開的時間可能會長一點,看看到時候能不能和念一一道回來。」

  說著,就進屋去收拾要用的東西。

  其實也沒太多,他日常要用的東西神機全都有,帶上芥子囊就能直接走人。

  溫淮瑜靠在門邊,從寬大的絳色袖擺中拿出一連好幾個小瓶,遞給晏懷風:「效用和用量都貼在瓶身上了。」

  隕星峰上上下下,早已經習慣了被溫淮瑜送離山門,再在歸來之時,看見山門處那個熟悉的身影過來接他們。

  經年如此,不曾變化。

  望著晏懷風匆匆離去的背影,溫淮瑜雙目輕斂,纖長的睫羽在眼下落成一道陰影。

  晏懷風趕到神機時,愕然發現,靈虛子、劍尊、道尊、明家的老太爺全都在場。

  除了玉華清之外,大陸上的幾個千秋歲大能,竟再次到齊了。

  靈虛子眼風淡掃,不陰不陽道:「真是奇了,提出要探查此事的是玉盟主,到了這種時候,他本人竟不曾到場。」

  莊鈞有些尷尬,卻仍是強撐著說:「盟主修煉到了緊要關頭,耽誤不得,遂派我前來,此次商議之事,在下也知曉一二。」

  靈虛子嗤笑一聲:「我看是忙著搶奪機緣吧。」

  他聲音不高不低,卻讓所有人都聽了個清楚:「都是千秋歲的人了,還在秘境中跟小輩們爭搶機緣,我看你們玉盟主近年來,確實有些不太清醒。」

  相比靈虛子的心直口快,道尊就要溫和得多,他開口打圓場:「好了,說正事吧。」

  明老太爺落座後,打開一個袖珍小葫蘆,從葫蘆口飄散出一個靈體,晏懷風看見之後,愣神一瞬:「這是上次深淵之戰時,您帶走的那個靈魂。」

  明老太爺嘆息一聲:「不瞞各位,我將家中先祖帶回去之後,用了各種方法溫養靈魂,他才慢慢清醒過來。」

  「這本是好事,但他清醒之後沒多久,很快又陷入先前那種意識無法自控的狀態。」

  明老太爺:「道尊和感業寺的空燈大師最擅靈魂之術,我托他們施術查看一番後才知道,我家先祖雖然靈體離開了深淵,但實則還是在深淵的控制之中未曾逃離。只有在靈體靠近感業寺時,他才會恢復清醒。」
  「今日老朽喚諸位前來,是想提醒各位,如此情況,只怕不是個例,他日深淵若再有異動時,出現同我們為敵的,是我等先前的道友、親人甚至師長,我等又該如何應對?」

  明老太爺聲音比他的身型還要滄桑:「被深淵吸收的,都是曾為大陸浴血奮戰的前輩,我們能下得了手嗎?就算是下得了手,我們能徹底斬殺他們的靈魂嗎?」

  只是肉身消亡,若靈魂重獲自由,至少還能轉世為人。

  但若靈魂都被消滅,他們就徹底從這世上消失,再無痕跡了。

  他們能對那些在深淵奮戰犧牲的前輩們做出這種事嗎?

  此言一出,在場哪怕是千秋歲的大能,也都陷入沉默。

  ……

  「雲中城不愧是神明遺留的秘境。」

  蕭瑤游從修煉中抽身醒來,輕嘆道:「在這裡修煉一天,收穫比在蓬萊仙池修煉一個月還要大得多。」

  她如今已經是元嬰境巔峰,只差渡劫就能一步躍龍門。

  在場很多人都有這個感覺。

  慕晚同樣結束了修煉,她持刀站在鏡湖邊,望向湖另一頭瀑布的方向。

  「不知道她閉關得如何了。」

  蕭瑤游舒展了身體,安慰道:「別擔心了,每當她說她要閉關的時候,我就覺得該擔心的是她的敵人。」

  慕晚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失笑道:「還真是。」

  但她們都清楚,這次不一樣。

  這次念一的敵人,是那位仙盟之主,修為已至千秋歲。

  而對方手中,還握有她一個致命的把柄。

  瑤光頭疼道:「我們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為什麼最後的第三問遲遲不來?」

  修行無寒暑。

  對於修士而言,閉關沉浸到修煉之中,再出關時已是十幾年後的情況比比皆是。

  但這次卻不同,他們身處秘境之中,還有尚未出現的第三問懸在脖頸上,總令人忍不住擔憂。

  慕晚沉聲道:「如果這裡和外界時間一致的話,我們在這裡待了二十三天。」

  瑤光驚訝道:「你怎麼這麼清楚。」

  慕晚下巴輕點:「你身後那棵樹上有刻痕,每日出日落一次,我都有記錄。」

  如此細緻周全,讓瑤光驚嘆不已。

  蕭瑤游則是望著瀑布絕崖邊各處的靈植,拉著慕晚問:「小晚,你說這些如果都拿出去賣的話,能賣多少錢?」

  慕晚一時無言,誠懇道:「這些靈植都是稀世珍寶,像那個寒冰龍竹,和玄葉草配合製成丹藥,可以讓修習寒水和玄水類功法的修士修為提高至少兩個小境界,還可以提煉根骨——」

  話音未落,瑤光眼睛一亮:「那豈不是正適合我。」

  慕晚:「鏡湖中那朵三瓣紅葉包裹著金蓮的靈植,名喚無相天蕊,若火靈根的修士能扛住它烈焰灼心的反噬效果,那服用之後,則再也不用懼怕各中烈火灼燒。」

  「最珍貴的還是絕崖正中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苞,無垢花。只有仙人或神明留下的秘境中才會生長,每個秘境中僅此一朵,據說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但效果究竟如何,我亦不知,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無垢花。」

  說話間,三人眉頭都是一皺。

  眼鋒交錯間,同時進入戰鬥狀態。

  瑤光厲呵一聲:「敵襲!」

  南境所有人都在她們身側結陣。

  這群人全都是從南境的血脈者大軍中抽出來的精銳,在南境本就已經訓練了很長時間,彼此之間默契非凡,戰鬥時尤其如此。

  人未到,風先至。

  林間風驚鳥獸,一股強橫無比的靈壓在鏡湖邊蔓延開。

  原本和諧的修煉氣氛被破壞掉,極煞風景。

  但眼下,眾人已經顧不上許多,甫一出手,就是最強的招數。

  三十多人齊出,也奈何不了那人半分。

  慕晚心中有所了悟,刀鋒騰轉,竟轉身向著身後的鏡湖和瀑布出狠狠斬出一刀。

  蒼煙落照之下,湖面迷霧漸起。

  「知道自己得不到,就要毀掉不成?」林中傳來敵人的聲音,透露著一種高高在上的輕蔑,「如此心性,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慕晚冷聲道:「我是不能登大雅之堂,但玉盟主堂堂仙盟之主,偷襲後輩,打亂後輩修行,行事又有多光明正大?」

  玉華清不知道她是在提醒瀑布之後的那個人。

  他淡瞥慕晚一眼,完全沒把這樣的螻蟻放在眼裡。

  他袖風一掃,所有人都被擊飛出去,慕晚狠狠撞在瀑布邊的峭壁之上,砸在凸出的岩石上,口吐鮮血。

  玉華清沒理會她們,而是騰空而起,向著峭壁上那朵尚未開放的無垢花飛去。

  慕晚心下一沉。

  那是念一在找的東西。

  不能讓玉華清就這麼帶走。

  她反手持刀,在峭壁上劃出深深的刻痕,而後踩在刀刃上翻身滕旋,刀鋒拔地而起,冷厲刀芒誓要在玉華清動手前,先一步將無垢花生長的那一角岩石斬下。

  玉華清面露冷色,手中一把長劍出鞘,向著慕晚而來。

  岸邊妙音一驚,扯下面紗後厲聲呵道:「退!」

  她的聲音似乎帶著某中天地之力,就連玉華清這中千秋歲的大能都無法完全抵抗,被她阻攔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就這一瞬間的功法,給慕晚爭取到了反應的時間。

  她腰身一折,劍風擦著她的左臉飛馳而過,削下她的半縷青絲。

  玉華清卻沒再追著慕晚不放,而是轉身,用一中奇異的眼神看著妙音。

  他聽說過九轉音闕有個女修,身懷箴言神通,出口即可成真。

  但到底不過是個小重山境界的小輩,哪怕身懷神通,也越不過境界的差距,他並沒有太過在意。

  沒想到她的神通力,竟然真的能夠影響到他。

  玉華清眼中生出一絲忌憚。

  在他意識不到的時候,大陸上越來越多年輕的修士嶄露鋒芒了。

  如果他沒看錯,這神通力,應該來自白澤。

  又是一個身懷白澤神通的人。

  他不緊不慢地提劍。

  在此之前,甚至無人知曉,大名鼎鼎的仙盟盟主,竟然是個劍修。

  玉華清手中握著一柄玄色長劍,劍身烏沉無光,反映出冷淡的血光,叫人不住地心驚。

  他抬手隨意一揮,鏡湖周圍的所有生靈全都作鳥獸散。

  他強大的靈壓制住眾人不得動彈,唯有劍光精準地斬向妙音。

  慕晚瞳孔猛地一縮。

  四週都是倒地不起的人,沒有人有能力去救妙音。

  妙音臉色極沉,她騰空而起,連退好幾步,卻又冷靜到了極致,面對千秋歲修士的攻擊,迅速給予了最正確的回應:「疾馳。」

  「靈障。」

  「停滯!」

  神通力使用過渡,妙音面若金紙,嘴角溢出鮮血。

  玉華清的劍勢受阻後,不過片刻,立刻更加兇猛地向她斬去。

  慕晚厲聲道:「你不就是要無垢花嗎,來取便是,無人阻你!」

  玉華清嘴角輕輕一挑。

  妙音將玉華清眼底的殺意看得清清楚楚。

  或許他剛才只是想奪無垢花,但現在,他是真心想要殺了她。

  不知緣由。

  妙音雙手在背後掐訣,知道此時無力回天,嘴裡開始默念一種無人聽過的法訣。

  玉華清看著她垂死掙扎的模樣,眉峰一挑:「沒有用的。」

  身懷白澤神通力的人,是他這個秘境中,最大的競爭者。

  除掉這個女修,就只剩下明家的小輩,魔域的老傢伙……和那個棘手的刺頭了。

  妙音牙關緊咬,眼看著玉華清的劍即將穿透自己的胸口,嘴裡默念的詛咒到一半時,突然看到一道輕靈迅疾的劍光飛馳。

  這劍光正好打在玉華清的劍上,將他的劍打得歪過去。

  而後,瀑布之後,接連三劍使出,一劍狠於一劍,在玉華清和妙音之間的地面斬開一道巨大的裂痕。

  千鈞一髮之際,妙音感覺到自己被什麼柔軟又鋒利的東西捲起,帶到了鏡湖的另一端。

  熟悉的聲音響起。

  祁念一提著劍,從瀑布之後邁步而出:「真巧,每次領悟了新的劍招時,總有人來送上門來給我試劍。」

  她從絕崖之上,俯看地面的玉華清:「玉盟主,一段時間不見,您更加無恥了。」

  玉華清看著眼前的劍修。

  進入秘境不過二十多天,她比先前又強了不少。

  並不是來自修為和境界的提升,而是在於她的劍。

  分明她的境界和他相差甚遠,但和她持劍相對時,他心中竟生出一絲恐懼。

  他會因為她的劍而感到戰慄。

  她的修為尚不能及,但她的劍道,卻已經在他之上了。

  這是玉華清無論如何也不願承認的事情。

  祁念一身側凝聚著驚天的劍勢,甚至讓周圍的空間都有一絲扭曲。

  見龍門修士雖然能夠稍微使用空間之力,卻也做不到像她這樣可怕到可以直接撕裂空間。

  從旁看去,她周身的劍勢似乎凝聚成一條水墨色的游龍,圍繞在她身側不曾離散。

  玉華清劍鋒一抖,先毫不留情地用靈壓佔領先機,卻沒想到,從她身後出現一道更加強大的靈壓和他相抗。

  玉華清驚訝望過去,看見祁念一身邊,憑空出現一個人影。

  那人長髮用烏木冠半束,餘下一半零散的披在身後,一派風流瀟灑,玄色的寬袍當風,尤顯飄逸,似笑非笑地衝他擺擺手:「呦,這不是小玉嘛。」

  小玉這兩個字直接將玉華清震住了。

  他想不起來,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叫過自己了。

  祁念一動作一頓,看了看雲野,又看看玉華清,這才反應過來。

  雲野千秋歲時三十六歲,那時玉華清不過十幾歲,才剛結丹。

  和雲野一比,玉華清確實是個小輩來著。

  玉華清眼中蘊著風暴,他不記得大陸上何時還有這樣一個千秋歲修士,卻知道,自己暫時動不了這丫頭了。

  三人僵持之際,突然感覺到秘境中的天色暗了下來。

  幾乎瞬息之間,天雷的陰雲就已經降臨在雲中城裡。

  分散到各處修煉的人們同時被驚醒,不解地看著天空。

  整個雲中城轉眼之間已經完全呈現出一派黑雲壓城之感。

  濃厚的黑雲之中,祁念一隱約聽到了雷動之聲。

  她擰著眉,天眼亮起,打量著雲層,卻震撼地看到了如有毀天滅地之勢的雷雲滾滾,那天雷的陣勢,比之萬人同時渡天劫還要可怕。

  如果就這樣劈下來,或許整個雲中城都會不復存在。

  人們驚懼不已。

  通常,天劫一般都不會穿透秘境的。

  要在秘境中渡劫,除非渡劫之人的雷劫威力非同尋常。

  但現在,他們已經無心計較究竟是不是有人引起的這天劫。

  因為相比起天劫,這次的陣勢,更像是天災。

  下一秒,所有人的意識之中再度出現了白澤的聲音。

  ——「這是你們要面對的最後一個考驗。」

  已經有不少人看著這可怕的劫雲,開始在心裡打退堂鼓了。

  ——「這就是飛昇前會出現的九天玄雷,渡過此劫,則天門大開。

  這是爾等要以神明之力飛昇的唯一管道,也是唯一的機會。

  第三問有性命之憂,可以自行選擇放棄。

  但若擋不住這九天玄雷,天劫也不會結束,而是會穿透雲中城,直接落在外面的世界之中。」

  祁念一腦中嗡的一聲。

  直接落在外面的世界。

  那不就是琉璃壇。

  不,看這佈滿整個天空的九天玄雷,會受影響的不光只是琉璃壇,整個漠北涼州,甚至更多人都會天雷加身。

  她如論如何都想不到,白澤的第三問,會是這樣可怕的考驗。

  難怪先前兩問分明只是問心,並無危險,但以往雲中城出現時,存活率卻那麼低。

  原來所有的凶險,都在這最後的第三問中。

  天雷並沒有給雲中城裡的人們留下任何猶豫的時間。

  雷雲兀自悶響片刻後,第一道天雷就已經狠狠地砸了下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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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9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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