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酌泠泠水】茗門世家 (全文完)

鈞蝦逵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拳拳愛女心

    以葉家的門第，葉雅茗想嫁個舉人有點難。畢竟年紀輕輕就中了舉的人都是有大前程的，心高氣傲。他們可以憑藉著舉人身份讓自己過上富裕的生活，不需要借助葉家。

    陶氏一心想把葉雅清嫁給舉人，現在都沒定下親來，就是這個道理。

    但秀才不同。江南人傑地靈，未婚的年輕秀才很多，願意娶個富家小姐，借岳家之力繼續讀書考功名的人也很多。同時有些人覺得商賈世家的小姐比小門小戶不識字的貧家女在待人接物和見識上更勝一籌，他們更願意娶前者。

    這世上有良心的人大有人在，不是人人都是宋易風！

    而且葉鴻盛對女兒有信心，不管她嫁給誰，都能壓制住對方，把日子過好。有宋易風的下場擺在那裡，對方也沒膽子生出異心。

    葉崇明聽到兒子的話，表情有一瞬間的龜裂。

    如果葉雅茗從來沒說過招贅的話還好。可她提了，他又看到了她的能力，生出了讓她帶著葉家走向輝煌的希望。這會兒再跟他說不招贅了，這跟掏他的心還要讓他難受。

    但反對的話他不能說，說了就太自私了，寒了孫女的心。一旦讓她寒了心，葉家就完了。

    他只得眼巴巴地望著葉雅茗。

    葉雅茗見狀，回看過去，問道：「祖父，您覺得呢？」

    「我……這……」葉崇明支吾了兩下，期期艾艾道，「我也沒意見。」

    「就是……茗兒啊，」他滿臉可憐地望著葉雅茗，「葉家的興盛就靠你。就算你嫁了人，葉家你也不能不管。」

    葉鴻盛看父親這樣，又好氣又好笑還有些心酸。

    他道：「爹，您也不用這樣。就算把茗兒留在家裡，等您跟娘百年後，我們這一房也是要分出去的。否則大哥和嘉興的身份在家裡很尷尬。到時候茗兒就算留在家裡招贅，我們兩房也只能算是合夥做生意，您說是不是？」

    他是次子，也不如大哥能幹，以前他完全沒想法。待父母百年後葉家分家，他按規矩分個十分之一也就罷了。

    但女兒如此能幹，葉家現在大部分生意都是她支撐起來的。年紀輕輕的未出閣的女孩兒，葉雅清、葉雅音都呆在家裡舒舒服服地吃喝玩樂，葉雅茗還得冒著風雪去徽州爬山涉水。

    想起這事，他心裡便是細細密密的疼痛。

    也因此，有些事他就不得不多想。他必須得為女兒打算。

    照他爹的意思，就算他百年了，葉家也不分家，由葉雅茗當家，撐起葉家的一片天。

    可以後呢？等葉雅茗沒能力了，或是她過世了，這個家自然還是要分的。到時候大房仍得七成，二房依然拿一成？

    憑什麼？

    他女兒勞心勞力一輩子，就是在為大房賺錢？

    所以這個家，在父親去世時就得分。大房想要讓他女兒支撐生意，那就跟與陸齊兩人合作時的那樣，拿出誠意談分成，再簽下契約，賺了錢按功勞分賬。

    誰都別想躺在他女兒身上吸血！

    「反正我以後也不可能再有兒子了，我就把茗兒當成兒子。就算她嫁了人，她也依然可以繼承我的家業。大哥要跟我合夥，茗兒自然會出力。她不是不顧念親情的孩子，當初孟呈煒要害咱們時她能站出來為家裡出謀劃策，她自然也會為合夥的買賣盡心盡力。」

    他的這番話，說得葉崇明和葉老太太目瞪口呆。

    誰說他們的二兒子木訥的？這不挺能說嗎？

    葉雅茗感動之餘，很為便宜父親這變化高興。

    看來京城很能歷練人，整日在茶樓裡接待那些文人雅士，讓葉鴻盛把口才給練出來了。而那些人的認可也給了他很大的自信心，讓他戰勝了社恐的障礙，能流利地把心中所想表達出來。

    葉鴻盛的話，葉崇明打心眼裡不贊同的。作為大家長，他希望葉家永遠是一個整體，幾兄弟能相親相愛，互相照應。

    葉老太太也不希望分家。

    別的兒子她不擔心，她就擔心葉鴻榮那小子得了一部分家產，能很快就敗光。到時四房都得喝西北風去。

    但二老都知道，葉鴻盛既說了這番話，他們就不能當作沒聽見。顧著葉雅茗的心情，他們還不能反對，得贊成。

    葉崇明沒表態，轉頭問葉雅茗：「茗兒，你覺得呢？」

    葉雅茗看到了老人眼底的期盼。

    她自然知道葉崇明想要什麼。

    但上輩子她打出生起就沒輕鬆過，一直到她死，她都在工作。她柔弱的肩膀背負了太多。

    當時公司的老股東是這麼激勵她的：「咱們要對公司的員工負責。一旦企業垮了，數萬個家庭就沒了收入來源，你忍心嗎？再者，咱們還擔負著為國家賺外幣的重任。明朝人能用茶葉換回來那麼多白銀，咱們也能。」

    她不會累嗎？她也累。

    別人在度假的時候，她在工作；別人在享受美食的時候，她在狼吞虎嚥，好趕緊去工作。

    重生一回，在保住了葉家、完成了原主所托後，她不想再背負所有了。

    所以打一開始，她就打算像葉鴻盛說的這樣，等二老一過世，就分家。如果葉鴻昌和葉鴻榮還想讓她打理生意，合在一起賺錢，那就得重新劃分股份，按出資多少和出力多少來分成。

    原本這個問題可以不明說的，以免傷了老人的心。

    可便宜老爹一片拳拳愛女之心，他既為了她當了惡人，她就不能辜負他的這份心。

    她對葉崇明歉意地道：「我聽我爹的。畢竟，我爹也是心疼我。他是真心疼愛我。」

    葉崇明聽了她前一句話，眼神立時黯淡了下去。可聽到她後一句話時，他愣了一愣，心裡忽然有些羞愧。

    他不由反省自己：莫不是自己疼愛葉雅茗的心，不如他想像中的多？難道他內心深處還是更偏向於大房？

    父女倆都這麼說了，他們二老再反駁就寒了二房的心了。葉老太太既有識時務的清醒，又是真心疼愛葉雅茗的。

鈞蝦逵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有個大秘密

    她打圓場道：「這樣好，這樣好。女孩子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怎麼可能嫁個樣樣不如意的人呢？當初這個王富生，媒人說起時我覺得是樣樣都挑不出毛病的。可今日一看，真是拿不出手。」

    「不說別的，只說咱們辦宴席，他這樣的往那兒一站，不知會惹來多少笑話。咱茗兒往後在外面也抬不起頭來。」

    她拍拍葉雅茗：「如果是尋個正經夫婿，那可挑選的人就多了。祖母先替你挑一挑，等挑到合適的，你就像今天這樣先看一眼。不合意的祖母再給你挑。咱有時間，一年兩年的耽誤得起，不著急。」

    葉雅茗朝她笑了笑：「多謝祖母。」

    葉老太太瞪了葉崇明一眼，眼裡有警告。

    葉崇明頓時清醒過來，連忙表態：「行，就讓你祖母好好給你選。我們啊，都真心希望你過得好。」

    「多謝祖父祖母。」葉雅茗笑容甜美。

    她站了起來：「這事了了，我還是跟我爹一起去茶廠吧。馬上就要製春茶了，我也得見見茶廠的各位製茶師傅。」

    葉崇明感覺剛才自己讓孫女寒心了，一心想彌補；況且製茶是大事。

    他道：「那我也一起去吧。那些製茶師傅都是有本事的人，未免心高氣傲。你要讓他們聽你的，怕是有點難。我去說兩句，或許好些。」

    於是祖孫三人一起去了茶廠。

    葉老太太則回了上房。

    她回到上房剛坐下，就見得小兒子急匆匆地進了門，差點唬她一跳。

    「你也二十好幾的人了，都幾個孩子的爹了，怎麼還毛毛躁躁的。」她瞪了兒子一眼。

    葉鴻榮可沒時間跟她扯這個。

    他急聲問道：「你帶茗兒去相看贅婿去了？」

    「啊。怎麼了？」葉老太太沒好氣道。

    提起這事她就氣不順，怎的她就沒事先看出那王富生不妥當呢？

    想起這個她又瞪了葉鴻榮一眼。

    要不是這個混帳東西，她用得著在意分不分家嗎？分了家，這孽畜就得吃土去！

    葉鴻榮能得母親的寵愛，自然是個會看眼色、嘴巴甜會哄人的。

    可這會兒他像是沒看懂母親臉色一般，又問：「茗兒她相中了嗎？」

    看兒子這滿臉擔憂焦急的，葉老太太不由生疑，問道：「你幹嘛？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小兒子從徽州回來，對葉雅茗就佩服得不行，維護這個侄女維護得緊。別人說一句她的不是，他都能跟人幹架的那種。

    「你就先告訴我，茗兒相中那人了嗎？」葉鴻榮急道。

    「沒有。」葉老太太搖頭。

    葉鴻榮大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到底怎麼了？」葉老太太問道。

    葉鴻榮懷揣著個大秘密，誰也不能說，憋得他難受得要命。

    偏今兒個用早膳的時候，他聽媳婦說，老太太給葉雅茗尋了個贅婿，又嘮嘮叨叨地說那人怎麼怎麼不好。

    一聽是今日相看，他不就急了嗎？趕緊跑了過來。

    雖然葉雅茗跟他分析過，嫁給陸觀弈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他還是覺得這門親事不成太可惜了。

    那活得跟個乞丐也沒差多少的王什麼生，跟陸公子相比，那就是一個天上的白雲，一個地下的泥淖。侄女放著陸觀弈那樣的人中龍鳳不要，嫁一個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會的人，他都替侄女感到委屈。

    他想了想，決定把這事告訴老太太。

    「娘，您先答應我，這件事絕對不能跟別人說。」

    葉老太太狐疑地看看他：「你別又闖禍了吧？」

    「娘，您能不能別冤枉我？我就闖過那一次禍。」

    「一次還不夠啊？你想有幾次？」葉老太太瞪眼。

    「好好好。我不跟你說。你就說答不答應吧？」

    葉老太太眼珠子微轉：「好，我答應你。」

    要是兒子真闖禍，她可不會替他隱瞞。老頭子可說了，再縱容下去，葉家就要被這孽子毀了。

    葉鴻榮先把丫鬟婆子都打發了出去，想想不放心，還特意出去看了一眼，見丫鬟婆子們都離得遠遠的，聽不到他們談話，這才回到屋裡，把陸觀弈喜歡葉雅茗的事跟母親說了。

    葉老太太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你、你說的是真的？」她驚叫出聲。

    「噓！」葉鴻榮趕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葉老太太捂了捂嘴，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可下一刻她就抓住了葉鴻榮的胳膊，急急問道：「陸公子真的喜歡茗兒？」

    老太太別看年紀大了，這手勁兒可不小。

    葉鴻榮齜牙咧嘴，趕緊潑了母親一盆冷水：「喜歡有什麼用？人家大概也覺得不合適，這麼久了也沒派人上門提親，甚至也沒跟茗兒表明心意。」

    葉老太太的手一鬆，滿臉失落。

    作為內宅女人，她的心思沒那麼複雜，不像葉崇明。

    葉崇明或是葉鴻昌知道這個消息，可能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門親事會給葉家帶來什麼好處。

    而葉老太太則是單純因為陸觀弈家世太好，好到葉家架著梯子都夠不著的份上；另外他年紀不大卻開始跟著太子做事，前途無量。他還長得那麼俊美，比臨安第一美男子都還要好看。

    故而不說一般人家，便是臨安城的世家女或官家小姐都想要嫁給他。去赴宴的時候，她可沒少聽人議論陸觀弈這個金龜婿呢。

    現在乍一聽說世家小姐和官家小姐都傾慕，可對她們冷若冰霜，毫不留情地把她們拒之門外，拜帖也從不理會的陸觀弈，竟然喜歡上了她的孫女。老太太那顆虛榮心啊，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這可是極至的榮耀。

    可惜陸觀弈只是喜歡，卻不願意娶茗兒。她不能到外面去炫耀；而孫女，也沒能嫁給這麼好的男人。

    葉鴻榮是個孝順的。老太太疼他，他也心疼母親。

    看母親漸漸地開始捧心，一副難受至極的樣子，他趕緊開口，把陸觀弈家裡的情況跟母親說了一遍。

    「您說，咱家本來門第就低。齊大非偶。茗兒嫁進陸家，那日子得有多難過？陸公子的祖父、祖母都拿那個繼室沒辦法，這麼多年陸公子都沒得到世子名份，可見那女人有多厲害。茗兒嫁進去，還能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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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薑是老的辣

    葉鴻榮撇撇嘴：「也就咱們家家風清正，沒那麼多齷齪事兒。您看看其他人家，繼母害死原配兒女，婆婆把兒媳婦蹉磨死，妯娌大打出手，小叔子和嫂嫂通姦……亂七八糟的事還少嗎？茗兒要是嫁去陸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您要是真心疼茗兒，趁早打消讓她嫁給陸公子的念頭。我今兒個跟您說的這事，您一個字都別往外說，爹那裡你也不能說。他滿腦子都是葉家興盛，沒准就能把茗兒賣了換葉家榮耀。」

    葉老太太平時沒少埋汰丈夫，卻容不得兒子不孝。

    聽到兒子這話，她一巴掌拍在兒子腦門上：「我打死你個不孝子，有你這麼說你爹的嗎？」

    收回手，她卻道：「也是。你爹把家族利益看得比誰都重，總想在他手上把葉家發揚光大。讓他知道這事，怕是不甘心。」

    她對兒子點了點頭：「我是你娘，我你還不知道嗎？我答應你的事，哪次沒辦到？」

    葉鴻榮暗自又撇了撇嘴。

    到底是親娘，他沒再頂嘴，又叮囑了老太太一句，便起身準備離開。

    葉老太太叫住他：「你等等。」

    葉鴻榮轉身看向她。

    葉老太太先擰眉想了想，這才朝兒子招了招手。等葉鴻榮湊近，她輕聲道：「找個機會，裝作不經意地跟陸公子或者齊公子說起茗兒相親之事。」

    說著，她朝葉鴻榮眨了眨眼。

    葉鴻榮望著親娘，臉上慢慢綻開了個笑容，對她豎起了大拇指：「薑還是老的辣。」

    葉老太太得意：「那當然。」

    ……

    茶廠裡，葉崇明正在給葉雅茗介紹製茶師傅：「這是潘師傅，這是嚴師傅……這是衛冠忠衛師傅，這是衛正小衛師傅。」

    說到這裡，葉崇明笑道：「小衛師傅是衛師傅的兒子，子承父業，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此時製茶師傅們都在以各種複雜的目光打量著葉雅茗。

    當初桂花茶上市，葉鴻盛十分得意，特意拿來給他們嘗了嘗。

    說實話，好確實是好，但他們中大部分人並不以為意。

    不過是在他們製出來的散茶裡混入桂花，讓茶葉增加了桂花的香味。這不過是取巧，不是什麼真本事。

    如果沒有他們製的茶，葉三姑娘能弄出這勞什子桂花茶來嗎？

    不過也有那心正的，覺得葉家這位三姑娘心思靈巧。

    他們製了這麼多年的茶，都沒想過要往茶葉里加桂花。人家想出來了，並且得到了茶客的認可，那就是本事。

    葉三姑娘是東家，又不跟他們搶飯碗。他們一群大老爺們，一個個的年紀比二東家葉鴻盛還要大，有什麼必要去嫉妒一個小姑娘呢？

    但不管原先是什麼態度，此時他們都沒怎麼在意葉雅茗。

    小姑娘不過是做出了點成績，就想來茶廠看看。等到時候發現這活兒不是她能幹的，她也就偃旗息鼓了。

    小衛師傅是個三十出頭的人，也是一群四五十歲甚至六十歲製茶師傅裡最年輕的一位。

    他上前作了個揖，笑道：「三姑娘製的桂花茶小人嘗過，味道著實好。」

    他這態度，算是在場人裡最熱情的了。

    別的製茶師傅，大概是擔心誇了葉雅茗會讓她太過膨脹，覺得自己是個製茶奇才了，於是在茶廠裡指手劃腳。所以他們對葉雅茗都是淡淡的行禮喚了一聲「三姑娘」，就沒有別的了。

    絕口不提「桂花茶」三個字。

    此時見小衛師傅這樣，眾人望向他的眼神各異。

    葉雅茗微笑頷首：「多謝。」

    這落落大方的態度，很是出乎茶廠一眾人的預料，大家的心也略略放下了些。

    看樣子這三姑娘倒是性子沉穩的，應該不會亂來。

    這裡的製茶師傅，有三個的年紀跟葉崇明一樣大，打葉崇明年輕時接管葉家產業時，就沒少跟這些人打交道。

    這些人心裡在想什麼，葉崇明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正色道：「眾位都是葉家的老師傅了。葉家好，你們才好。我相信大家都明白這一點。」

    他指了指葉雅茗：「我這孫女，製茶的手段如何，等茶青出來時自見分曉。你可以不服。但我把話撂在這裡：她吩咐的事你不去做，甚至輕慢她，對她無禮，那就是跟我葉崇明、跟整個葉家過不去。到時候別怪我不顧幾十年的臉面。」

    幾個製茶師傅臉色頓時變了變，看向葉雅茗的眼神凝重起來，心裡的擔憂更甚。

    葉雅茗卻沒理他們，轉頭朝葉崇明問道：「咱家所有的製茶師傅都在這兒了嗎？」

    剛才葉崇明介紹的，也就十三個人。

    「對，正式的製茶師傅都在這兒了。不過他們手下都帶著幾個徒弟。製茶的時候，都是各自帶著徒弟做事。」

    葉雅茗點點頭。

    大晉因為榷茶制度的緣故，茶葉要在榷茶司手上過一道手，自然不能是鮮葉交易。等園戶從山上採摘下來再運到榷務司，最後交到茶葉製作商手裡，起碼要經過一兩天。這時候的鮮葉早就不能要了。

    而且茶園都在山上，交通不便，園戶也不可能采一點就跑大半天或一天的路到榷茶司賣。

    因此都是由園戶自己對茶青進行粗加工，即把采下來的鮮葉輕煮「撈青」軟化，再進行乾燥，製成毛茶。等把所有的茶青都採摘完製成毛茶了，再一起運到榷茶司交易。

    這樣的毛茶短時間內保存是沒問題的，因此茶廠把它們再精加工，時間也不太緊迫，有這十幾個製茶師傅倒也夠了。

    「接下來製春茶，就有勞眾位師傅了。」葉雅茗說了一句場面話，就對葉崇明和葉鴻盛道，「祖父、爹，咱們回去吧。」

    就這麼打個照面就回去了？製茶場地和製茶工具呢，不看了？

    葉崇明和葉鴻盛心裡詫異，但葉崇明都已養成一切聽葉雅茗的習慣了。

    他也不問，直接道：「行，走吧。」

    三人出了茶廠，上了馬車，葉崇明問道：「茶廠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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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都不要

    「回去再說。」葉雅茗道。

    於是葉崇明和葉鴻盛都憋了一肚子話，跟著葉雅茗回到了葉家。

    直到進了葉崇明的書房，把下人都遣了出去，葉雅茗這才道：「我接下來要製茶，得在山上茶園裡現製，采下來的鮮葉萎凋後就得馬上製，不能放。時間緊，任務重，咱們還沒有熟手。」

    她望著葉崇明和葉鴻盛，表情嚴肅：「而我要製的茶，是能比桂花茶更好的東西，是顛覆製茶工藝的存在。」

    桂花茶只是再加工茶，它的味道好不好，得建立在茶坯好壞的基礎上。而炒青綠茶的發明，則是一種製作工藝上的革命。

    自從明朝炒青綠茶出現後，為什麼蒸青漸漸沒落，以至於到了現代的種花家，名茶裡除了少量的比如恩施玉露這樣的蒸青綠茶外，其餘都是炒青綠茶？

    那是因為炒青綠茶普遍更香，味道更好，製作工藝也更簡單。

    歷史用事實證明瞭炒青綠茶的價值。

    所以葉雅茗把炒青綠茶拿出來，勢必引起比桂花茶更大的轟動。

    聽到葉雅茗的話，葉鴻盛還好，只是單純地對這種茶的製作工藝感興趣。葉崇明卻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桂花茶銷售的火爆，以及無茶可賣的捶胸頓足，還歷歷在目。他現在，還要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嗎？而如果他們大量製作葉雅茗說的那種茶，又會給葉家帶來怎樣的收益？除了錢，還有名聲。

    他們葉家將成為大晉第一茶葉世家。

    如果皇上嘗了這茶覺得好，葉家有沒有可能變成皇商？

    一時之間，他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念頭。

    「茶廠那些製茶師傅全給你，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到時候親自去監督，誰敢不聽你的話我就嚴懲誰。」他果斷道，「你有什麼要求，也儘管提。我要是做不到，就去求助陸公子和齊公子。」

    無論如何，都得把這些茶製出來。

    葉雅茗搖搖頭：「茶廠的製茶師傅我一個都不要。」

    「啊？為什麼？」葉鴻盛問道。

    這些製茶師傅在葉家做了一輩子茶，他整天跟他們混在一起，在他看來，這些人的人品還是有保障的。

    「我這種茶的製作工藝跟他們原先會的那些完全不一樣。」葉雅茗道，「本來呢，我想著他們好歹懂茶性，手穩，肯定要比從來沒製過茶的人強。所以今日跟你們去見了他們一面。」

    她搖搖頭：「可我發現不行。」

    「可是因為他們的態度？」葉崇明急急問道，「有我在，他們不敢不聽你的。」

    葉鴻盛更瞭解那些製茶師傅的性格：「你要教他們製茶，總要先製一次出來吧？到時候讓他們先嘗。等他們嘗出這茶的味道比其他茶都好，他們自然心服口服。」

    「我知道。實力面前，沒有制不服的人。我不用他們，不是因為他們的態度。」

    她望向兩人：「他們的年紀都偏大，體力也不夠。我那種製茶手法，是要親手做的，沒辦法團體合作。而鮮葉不等人，時節不等人，依他們的體力，製個十來鍋可能就累的不行了。」

    「我好不容易教會他們，他們卻做不了事，何苦呢？不如教年輕人。年輕人學會了，可以再製幾十年的茶。而那些製茶師傅，就算如今體力好，再做上幾年也就做不動了。」

    「再說，咱們不是還跟那些園戶收毛茶嗎？那些毛茶保存期也不長，也得有人製。把他們全都派給了我，那邊怎麼辦？」

    葉崇明眉頭皺了起來，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孫女是秋天才得到祖宗庇佑，得到傳承的。

    那時他對孫女的本事也不瞭解，信任度不夠，而且當時已沒有茶青了，就是想培養製茶師傅也來不及了。

    現在春茶馬上就來了。而一年中最好的茶就是春茶。

    現在他們有茶青，有特別厲害的製茶方法，卻因為沒有製茶師傅而束手無策，這真讓葉崇明不知說什麼好。

    葉鴻盛純粹從技術上考慮問題：「那新茶的製法難不難？如果是一個新人，要多久能學會？」

    「難不難的，還真不好說。」葉雅茗蹙眉，「現在天氣也漸漸暖和了，想來山上也有一點茶青了。不如咱們明日上山去，我製給你看。」

    「好。」葉鴻盛點頭。

    「我也去。」葉崇明道。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祖孫三人就去了白藤縣的茶山上。

    馬車在別院停下，進了院子，葉崇明就吩咐小廝。「你去跟莊頭說一聲，讓他們采些茶青，送到別院來。」

    小廝答應一聲，朝茶山上跑去。

    別院就建在茶園裡，出門就是茶山。不過別院離莊奴們住的地方有點距離。

    這時候雖有些茶芽已冒頭，但產量太低，還不是開採的時候。得再過上幾日，溫度再升高些，才是最好的採茶時節。

    葉雅茗讓護院和車夫去院外守著。等他們走了，這才吩咐贊兒和水厄去她的馬車上搬東西。

    知道事關重大，三人都沒多帶人，只帶了自己最信任的貼身丫鬟和小廝。至於護院和車夫，葉崇明也是精心挑選過來。

    葉鴻盛看贊兒和水厄從馬車上抬下一口鐵鍋來，他奇怪地看了葉雅茗一眼，不過沒說什麼。

    將鐵鍋送到廊下，兩個小廝又從車上抬下一個爐子，最後抬下一筐柴。

    葉雅茗道：「採茶攤放要時間，起碼得下半晌才能制。祖父您跟爹坐了一路的車，先去歇息一會兒，等午飯時再來吃飯吧。」

    他們天沒亮就出發，城門一開就出了門，這會兒還沒到午飯時分。

    「成。」葉鴻盛道，「我去山上走一走，半個多時辰後回來。」他打算去看看山上的茶樹情況，順便跟莊頭聊聊。

    葉崇明年紀大了，坐了半天馬車渾身不得勁兒，便去屋裡歇息了。

    大半個時辰後，有人拿了一筐茶青過來，葉雅茗指揮兩個丫鬟把茶青攤開在竹匾上攤晾。

    此時下人們也把午飯做好了，葉崇明被叫了起來，跟兒子、孫女吃了一頓簡單的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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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炒青綠茶

    飯罷，又等了一陣子，葉雅茗看看茶青攤晾得差不多了，回屋換了一身方便幹活的舊衣，又用布把頭給包了。

    走出門時，大家看她這模樣，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葉崇明打趣道：「人都說穿著龍袍不像太子；你倒是穿著農婦的衣服也不像個農婦。」

    他這孫女，應該是受了祖宗的提點，整個人氣質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不光大氣雍容，氣質矜貴，還有一種上位者的氣勢。當她下命令的時候，他都下意識聽從她的命令。

    葉雅茗吩咐水厄：「升火吧。」

    這時代沒有煤氣或電力，想要控制火候，就得有專門燒火的人。葉鴻盛製茶時一直都是水厄燒火。吩咐一句他就能按你的要求讓火大火小。

    因此葉雅茗這次製茶，便讓他來燒火。

    雖說留在院子裡的都是可信的下人。但保險起見，葉崇明只留下了白蕊和水厄其餘人都遣了出去。

    留下白蕊，也是擔心葉雅茗在製茶過程中有什麼需要幫忙或需要侍候的。

    沒一會兒，火旺了起來了。把手放在離鐵鍋一定距離的地方，感覺到燙手的程度，葉雅茗便將一部分茶青倒入鍋中，在手上繞了兩層布後，徒手翻炒起來茶青來。

    葉鴻盛看得目不轉睛。

    青鍋、輝鍋、分篩，葉雅茗把茶炒出來已是半個多時辰以後了。

    葉鴻盛看著小瓷罐裡帶著點火氣的平扁光滑的茶葉，問葉雅茗道：「這就好了？」

    「算是好了。只是想要味道達到最好，得放置一兩天，等這茶葉的火氣過了才行。不過現在您可以嘗嘗了。」

    水厄一聽這話，立刻把火移到了紅泥小火爐裡，白蕊提了一壺水，坐上去燒，自己則開始備茶具。

    不一會兒水開了，葉雅茗親自動手，泡了一壺茶，斟給了葉崇明和葉鴻盛。

    撲鼻而來的便是與原先蒸青綠茶完全不同的茶香。待茶湯入口，茶香與鮮爽甘醇的滋味層次分明地充盈了整個口腔。

    葉鴻盛瞪圓了眼睛，指著茶盞道：「這味道，這味道……你就這麼簡單炒炒，就能讓茶葉的味道好這麼多？」

    他是製茶、品茶的大師，一生品茶無數，肚子裡也有墨水，要他形容茶的味道，那自然是不缺乏詞彙的。

    可這一刻，他口拙得竟然說不出一句讚譽的話來。

    葉崇明則滿臉驚喜。

    葉雅茗其實能瞭解葉鴻盛的感受，故意逗他道：「怎麼是簡單炒炒呢？這豈是簡單炒炒？其中的學問大著呢。」

    「嘿，我說錯話了。」葉鴻盛拍了自己額頭一巴掌，盯著葉雅茗問道，「你能跟我說說這其中的道理嗎？」

    葉雅茗搖搖頭：「說不出。我只知道我做夢夢到了有人這麼教我。於是我就照著他說的做出來了。」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葉崇明在一旁朝天空磕拜。

    正細品茶滋味的葉鴻盛見狀，只得放下茶杯，一臉無語地站起來。

    老爹都跪下了，他到底是跪還是不跪呢？

    葉雅茗去把葉崇明扶了起來，道：「祖父，清明很快就到了，到時候咱們再去祭拜一番。」

    「對對對。」葉崇明站起來，連連點頭。

    葉鴻盛滿腦子都是製茶，顧不得安慰老爹，目光灼灼地盯著葉雅茗，「我能學嗎？」

    「當然。」葉雅茗便將如何做跟他說了一遍。

    好在園戶後來又送了兩筐茶青來，白蕊、水厄按著葉雅茗吩咐的方法攤晾了。

    父女倆一個教一個學，又炒出兩鍋茶。

    當然，因為茶青不多，這兩鍋的量比較少，只是葉雅茗製茶的一半。

    第一鍋，葉鴻盛直接炒糊了。

    第二鍋倒是沒糊，但喝起來跟葉雅茗的比還是相差甚遠。

    現在葉鴻盛終於知道當他問葉雅茗難不難時，葉雅茗沒有回答了。

    這炒茶，說難似乎也不難，起碼製作工藝上比蒸青更簡單；但說難也難，這茶製得好不好，全憑一雙手和人的感覺。

    他在茶廠裡一直是做品控的，這會兒便神情凝重地問道：「如果大家都熟練了，炒出來的茶味道是不是都跟你一樣？」

    葉雅茗笑了：「不可能。」

    這手工炒製的茶，全憑製茶師傅的感覺與經驗。即便是同一個有經驗的製茶老師傅，身體狀況不佳，心情不佳，還有外在的天氣不佳等等，都會影響到炒製出來的茶的味道。

    這也是後世基本都用機器製茶的原因。

    機器雖然制不出手工製茶那令人驚豔的味道，但勝在穩定。而穩定的品控才是一個茶企成功的關鍵。

    父女倆一個教一個學的功夫，葉崇明興奮激動又暢想了一番未來之後，就開始琢磨起葉雅茗說的問題來。

    製茶師傅不能用，但他們的徒弟是能用的。而這些徒弟，基本都是他們的兒子、侄子，抑或是看對方機靈有天賦，人品也過關，收為徒弟的。

    這些徒弟從被收徒那天起，就跟著師傅製茶。那些製茶師傅有時候只動動嘴，事情都是徒弟們做的。

    孫女新製的這種「炒青綠茶」，葉崇明憑經驗一眼就可以看出它的未來。

    以現在團茶勢微而散茶勢頭正盛的趨勢，沒准這炒青綠茶能一躍而起，成為超越這兩者的存在。

    這樣的話，那些為葉家製了一輩子茶的製茶師傅心裡肯定會十分失落。有些心胸狹窄一些的，以後不光不願意繼續為葉家精心製茶，沒准還會鬧出麼蛾子來。

    葉崇明決定讓製茶師傅們自己從徒弟中挑一些人來，跟著葉雅茗學制新茶。

    他們不能制新茶，但他們的兒子、侄子或心愛的徒弟能製茶，想來他們就沒意見了。

    待葉雅茗那邊的教學告一段落，由著葉鴻盛自己琢磨，葉崇明便將自己的想法跟她說了。

    「你覺得是否可行？」他問道。

    葉雅茗點點頭：「成，那就這麼辦。」

    不管怎麼說，這些人熟悉茶性。在茶廠幹這麼久，人品也是看得見的。總比那不知根底的強。

    「那你需要多少人？」葉崇明問道。

鈞蝦逵人

第一百八十章 樊鬱來了

    「一共有多少徒弟？」

    「一個師傅有三個收徒名額，所以徒弟一共三十九個。」

    「那就每人送兩個過來，他們自己留一個。再重新去收新徒弟。」葉雅茗道。

    「但您得事先跟他們說好。要是不聽話，做得不好，我是要把他們退回去的。到時候誰求情都不好使。」葉雅茗先打預防針。

    「另外，明前茶量少，只我跟我爹兩人炒制即可。今年只出精品茶，不以量取勝。這些徒弟過來，也只看看，熟練製茶的流程，用其他的葉子試手，等雨前的時候再讓他們製茶。這個您看看要不要跟他們先說清楚。」

    他們現在只有這幾百畝茶園，而這時候的幾百畝跟現代的幾百畝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這些茶樹都是喬木或小喬木，植株大，占地面廣，茶芽卻沒多少。幾百畝茶樹采下來，也沒多少茶青。

    今年是龍井茶剛面世的一年，必須一炮而紅。量少、價高、味好就是噱頭。饑餓行銷就是最好的銷售手段。

    精品茶葉本就是奢侈品。龍井茶能不能獲得京中權貴們的青睞與追捧，關鍵就在於味道好不好。

    所以葉雅茗寧願自己累一些，也要把明前這一批茶給炒好。如果葉鴻盛炒茶的技術不過關，她就一個人炒，能炒多少是多少。

    至於葉鴻盛用剩餘的茶青炒出來的味道不那麼好的龍井，她是絕對不讓它們上市的，最多葉家人自己喝喝。

    當然，如果葉鴻盛能炒出跟她一樣好味道的茶，那就是最好的結果。

    「行，你怎麼說，咱就怎麼做。」葉崇明站了起來，「這事我會給你辦好。你只管跟你爹把茶製好就成。」

    「對了。」他剛想走，又想起一件事，「這件事，要不要跟陸、齊兩位公子說說？」

    原先就說好的，葉家的茶園、茶廠、茶坊、茶樓都是葉家自己的產業，不在合作範圍內。但有徽州的茶樓在，這句話現在就變成了「臨安城裡的茶園、茶廠、茶坊、茶樓」這個範圍。

    因而他們製新茶，本就是葉家自己的事。如果合作雙方要用這茶，就如同桂花茶一樣，那是需要給葉雅茗一筆豐厚的銀子，把製茶方法買下來的。但那是以後的事，今年肯定來不及，得等葉家把製茶師傅給培養出來。

    但前段時間的合作十分愉快。這件事又關乎後續的買賣，葉崇明覺得還是得跟兩位公子打聲招呼。

    葉雅茗想了想，把自己剛才炒製的茶分別裝進了兩個小罐子裡。

    一鍋炒出來數量有限，她還得留點給葉鴻盛與他自己炒出來的茶進行對比；葉崇明估計還想拿點回去跟葉老太太、葉鴻榮分享。因此這兩個小罐子，分別就只裝了三四兩。

    葉崇明問道：「一罐給陸公子，一罐給齊公子？」

    「不，」葉雅茗道，「一罐給陸齊兩位公子，一罐給智能大師。」

    「對對，應該先送給智能大師嘗嘗。」葉崇明連連點頭。

    可看著那兩罐茶，再看看剩得不多的一點：「這會不會太少？你要不要再炒一鍋？」

    他轉過頭去，看向了二兒子，滿眼痛惜。僅有的一點鮮葉，就被這傢伙浪費掉了。

    「少吃多有味。量少才顯得珍貴。」葉雅茗道，「讓我爹多練練，到時候還得他來指導那些徒弟呢。」

    葉崇明一想也是。

    一群臭男人，要是讓自家孫女親自指導，甚至還得手把手教，那太不吃虧了。還是讓老二指點他們吧。

    這麼一想，他就沒意見了，招手把酪奴和贊兒叫來，讓他們各帶一個護院下山，以葉雅茗的名義去給智能大師和陸公子送茶。

    他知道，比起自己來，智能大師更願意聽到葉雅茗或葉鴻盛給他送茶。

    崇善寺裡，智能大師正在見客。

    如果葉鴻盛在這裡，就會發現來客還是他的熟人，正是為京城集香樓為他大力推廣茶具的樊鬱樊駙馬，以及他的妻子裕寧公主，和繪畫大家談軒。

    其他來臨安的不止他們三人，當初在公主府喝茶聊天的那一群朋友都來了。

    他們有錢有閑，當初看了《茶經》之後，就打算到了春天來臨安見識一下採茶、製茶的過程，並跟葉鴻盛約好了過來。

    到了臨安，不能不先來拜訪智能大師。樊鬱知道智能大師不耐煩應酬，他便只跟裕寧公主和談軒三人前來。

    書畫相通，談軒的脾性也對智能大師胃口，兩人相談甚歡。智能大師偶爾也顧及一下樊鬱兩個後輩，聊聊家常。四人圍著火爐烹茶煮酒，倒也其樂融融。

    「大師，葉家三姑娘派人來，說給您送一種她新製的茶。」淨塵來稟。

    「哦？」智能大師欣喜，忙道，「快帶他進來。」

    智能大師向來持重，樊鬱來拜訪過他老人家多次，就沒見過他這麼喜形於色的，不由好奇淨塵所說的「葉家三姑娘」是誰。

    這應該是個小姑娘吧？怎麼智能大師還跟一個小姑娘有來往？

    姓葉？莫不是葉鴻盛他們家？

    這麼想著，他就問了出來。

    「哈哈，正是。這位三姑娘，就是葉鴻盛的大女兒。這孩子製茶的天賦比她父親還要厲害。你剛才不是說喜歡那些茶具，更對提出茶席之論的人大為敬服嗎？提出茶席之論的，就是這位葉三姑娘。」

    智能大師指了指他們剛剛還討論過，樊鬱和談軒如獲至寶的《茶席》一書道：「這本書，就是那孩子寫的。」

    葉雅茗拿出《茶經》時，就跟智能大師坦言了自己在夢中被人授予茶知識的事情。

    智能大師不光沒有小看葉雅茗，反而對她更為看重了——天底下那麼多人，只有葉雅茗得了神眷，這還不能說明她來歷非同一般嗎？

    而葉雅茗執意在《茶經》上寫上陸羽之名，還不讓外傳此書是她所著，讓智能大師越發覺得這孩子難能可貴。

    天底下有多少沽名釣譽之輩。葉雅茗能堅守初心，不為名利所誘，實在難得。

鈞蝦逵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酪奴說茶

    剛才樊鬱等人誇《茶經》作者時，他忍住了；後來又誇《茶席》，他差點沒忍住，想把葉雅茗誇一通。

    現在偏這麼巧，葉雅茗正好叫人送新茶來，那他自然得替那孩子宣揚一通才行。

    他老人家老成持重一輩子，老了老了卻跟那小孩兒得了新糖果似的，總想炫耀一番是怎麼一回事？

    想到這裡，他不由失笑。

    「什麼？您說，這本書是那葉三姑娘寫的？」樊鬱不由失聲。

    智能大師點了點頭：「正是。」

    樊鬱三人滿臉的不敢置信，腦子裡不約而同地浮現出葉鴻盛的樣子來。

    葉鴻盛看樣子也就三十來歲，他的女兒那豈不是才十幾歲？這麼小的年紀，還是個女孩子，又非出身書香門第，家學淵源，竟然能寫得出這樣的一本書，實在是讓人很難相信。

    智能大師沒多說什麼。

    反正接觸多了，這些人自會發現葉雅茗的不凡。

    不一會兒，酪奴被淨塵領進來了，朝智能大師行了一禮：「酪奴見過智能大師。」

    他過年前一直跟著葉鴻盛在京城集香樓，是認得樊鬱和談軒的。跟智能大師見完禮一抬頭，看到兩人就是一怔。

    樊鬱也很意外進來的是他，不由笑了起來：「你是甘泉先生身邊的小廝吧？」

    酪奴去京城那段時間，也算是見過世面了，尤其是當初葉鴻盛初到京城，葉鴻昌又不在，黃耀祖擔心葉鴻盛在待人接物上有差池，無意中得罪了權貴，特地給他們主僕三人介紹了如何通過衣飾、車騎和行坐的位置來判斷客人身份的尊貴程度。

    而贊兒跟著陸觀弈等人去過徽州，跟陸觀弈等人更熟，他也沒酪奴穩重，葉崇明生怕他說話不當惹得智能大師不喜歡，因此把酪奴派來給智能大師送茶，派贊兒去了陸府。

    此時酪奴見一個跟樊鬱年紀相仿的美婦坐在他的上首，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皇家人才能穿戴的東西，便猜到了裕寧公主的身份。

    他趕緊行了一禮：「酪奴見過裕寧公主、樊駙馬、談先生。」

    「聽說你家姑娘製了新茶？這時候就有新茶了嗎？」樊鬱道。

    酪奴道：「只有非常少的一點點。因為姑娘新研製了一種製茶方法，想去試一試，就上了山。罐子裡的茶葉就是姑娘今兒個剛剛製作出來的。她特意吩咐小奴送來給智能大師和各位貴客嘗一嘗。」

    說著，他將手裡捧的茶罐遞了出去。

    談軒正在喝茶，看到那個茶罐，被嗆得咳了兩聲。

    那個白瓷茶罐，也就比巴掌大一點，能裝得了多少茶？葉家不是做茶買賣的嗎？這位葉三姑娘，送禮也太小氣了吧？

    酪奴被談軒的咳嗽聲吸引了目光，看到談軒臉上那沒來得及遮掩的詫異神色，他趕緊解釋道：「整個茶園能採摘出來的茶青極少，所以姑娘就只能製出一點點。量實在是不多，就只能拿這麼一小罐來給智能大師和各位嘗嘗。」

    談軒才知道自己誤會了。

    他們雖看了《茶經》，覺得自己對製茶有所瞭解了，實則還是個門外漢，現在連茶樹長啥樣都不知道，哪裡知道初春時的茶樹冒芽是個什麼光景呢？

    智能大師可不管那麼多，一連聲地叫淨塵去燒水泡茶。

    樊鬱等人來後，淨塵本來就在泡茶招待他們，燒水的壺子就坐在火上。

    看看壺裡的水很快又要燒開了，他先請教酪奴：「這種新茶，泡法有何講究？或者，你來泡？」

    酪奴作為葉鴻盛的小廝，自然是精於泡茶的。來之前他就得了葉雅茗的交待，擔心淨塵不會泡，把茶給泡壞了。

    當下他也不推辭，要了一個壺子，等燒水壺的水開了，他將水倒到壺子裡先涼湯，等摸著溫度差不多了，這才開始泡茶。

    這段時間樊鬱他們玩茶席都玩瘋了。

    這會兒見酪奴就這麼要了一個跟原來的茶席不那麼配套的壺子，直接泡茶，沒有音樂，也不講究什麼姿勢，更沒有要一套表現什麼主題的茶具。

    他就簡簡單單地往壺裡一沖，雖也有幾個步驟，有兩個手法，但對此沒有什麼研究的樊鬱等人並沒看出什麼門道來，只感覺他很快就把茶泡好了。

    本來樊鬱知道不應該在智能大師面前嗶嗶的，但他實在沒忍住，問道：「酪奴，你家姑娘不是寫了一本《茶席》嗎？她平時泡茶應該很講究的吧？」

    酪奴聽出了他話裡的言外之意，先朝樊鬱禮貌地笑了笑，然後手上穩穩地出湯。等將茶湯一杯杯注入茶盞中，轉遞給淨塵去上茶，他這才起身朝樊鬱行了一禮。

    「我家姑娘說，飲茶，可由簡至繁，又可由繁至簡。興致來了，追究雅志時，擺個茶席是種樂趣；可拿著大碗泡上一碗茶，又何嘗不是一種暢快？無論何人，無論什麼形式，只要專心品嘗，飲罷身心舒暢，便是飲茶之真諦了。」

    這番話，也是酪奴了，換作贊兒是斷斷說不出來的。酪奴跟著葉鴻盛在京城整日聽葉鴻盛跟這群雅士談茶經、茶席，葉鴻盛深覺自己道行不夠，回臨安後還特意跟葉雅茗聊過兩次這個話題，酪奴對於茶道的理解，已是走在大晉的前列了。

    要知道，葉雅茗現在還沒把「茶道」的理論提出來呢。

    而他這番話，猶如當頭捧喝，直擊樊鬱和談軒的心靈。

    尤其是樊鬱，他喜歡道家學說。酪奴這番話，竟然叫他隱隱悟出些道來。

    他嘴裡喃喃：「原來，是我們著相了。」

    要是以往，智能大師必然也有一番感慨，可這會兒他卻顧不得這些了。

    他面前那盞還冒著熱氣的茶實在是太香了，而且這種茶香，是他沒有聞過的。

    他顧不得燙，草草吹了兩口，便輕呷一口，一股異香充斥唇齒，甘爽香醇頓時在口腔中遊蕩。這香氣、這味道，比葉家散茶何止強上一籌？便是翻個倍還要多。

    他瞪大了眼睛問道：「這是你家姑娘新製的茶？」

鈞蝦逵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見一見

    如果沒喝到這茶，葉家的散茶他覺得是天底下最好的茶了，清香撲鼻，鮮爽甘醇。他覺得，不會再有比那味道更好的茶。

    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現在這盞茶入口，他就知道他錯了。原來，世上還能有更好喝的茶。而且好喝很多很多。

    要知道，炒青綠茶比起蒸青本來就佔優勢，而他現在喝的卻是炒青綠茶中以「色翠、形美、香鬱、味醇」而冠絕天下的龍井茶，是後世華夏名茶之首。這怎麼是大晉製茶工藝還十分不成熟、還有缺陷的蒸青綠茶能比的呢？

    「是的，智能大師。」酪奴恭敬道。

    「用的就是你家茶園的茶青？」智能大師又問。

    「是的。」

    智能大師想了想，又問：「你家姑娘可有說，這茶的味道如此好，有一部分是頭采的原因嗎？」

    酪奴常年跟著葉鴻盛製茶，他明白智能大師所說的「頭采」，並不是常說的那個頭采，而是指異於往常更早時間段的採摘。

    他搖頭：「我家姑娘說了，這味道的茶，可以量產。不光明前，便是雨前的味道也不輸於此茶。」

    智能大師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寺廟後面就有茶園，他又是個茶中老饕，從來就只喝明前茶，不喝雨前茶。

    畢竟，明前是經過了秋冬兩季的蘊孕，積天地之精華，在第一縷春風吹來時冒出來的那一點茶芽，是最有營養也最有滋味的。因為量少，又顯得它越發珍貴。

    等采過一道，天氣暖和，穀雨來臨，葉芽紛紛冒頭，這樣大批量採摘製作的雨前茶，無論滋味還是珍貴程度，在茶中老饕眼裡都不如明前茶。

    可現在，酪奴卻說她炒製出來的龍井雨前竟然可以媲美明前茶，這就很厲害了。

    所以這茶滋味如此好，不是茶青問題，而是製茶工藝問題，更是製茶人的問題。

    想起葉雅茗得祖宗神授的事，他忍不住又啜了一口，細品之後歎道：「此茶只應天上有。我等凡人能喝到真是上天賜予。」

    樊鬱三人聽得智能大師的評價如此之高，頓時再也顧不得別的了，趕緊低頭品嘗手中的茶。

    這一嘗，三人就久久說不出話來。

    因為這段時間癡迷於茶道，他們平時不光擺茶席，更對如何泡茶也研究得十分透徹。他們每人都抄錄了一本《茶經》，細細研讀，甚至通篇他們都能背誦下來。

    因此對於散茶，尤其是葉家的上等散茶的味道，他們是很熟悉的。

    此茶香氣鮮靈清高，滋味鮮爽甘醇，跟原來的散茶對比太明顯。就算他們的舌頭沒有智能大師和淨塵小和尚那麼靈敏，也能嘗得出十分明顯的高下來。

    樊鬱不敢置信：「你剛剛說什麼？這是你家三姑娘剛剛創製的新茶？」

    他把「創製」二字的音咬得極重，唯恐酪奴聽不出他的意思。

    「正是我家三姑娘創製的。」酪奴也把「創製」二字著重強調。

    「駙馬想也知道，此時還沒到製明前茶的時候，山上的茶青極少。去年大晉既沒有此茶面世，這茶自然剛剛新製的。因為是今日製出來的，上面還有‘火氣」。我家姑娘說了，要放置幾日，等‘火氣」消散了，味道會更好。」

    智能大師一聽，連忙朝淨塵招手：「拿過來。」

    淨塵連忙把桌上的茶罐子拿起來遞給智能大師。

    智能大師寶貝地放到扶手的櫃桶裡，還叮囑了淨塵一句：「別讓任何人動我這茶。我攢著過幾日再喝。」

    智能大師一貫是高僧形象——經易不見客，見了客輕易不說話，就算開口也是莊重嚴肅的。現在這老小孩兒模樣，把樊鬱一眾人都驚掉了下巴。

    見智能大師藏好茶，又恢復了平日的高冷姿態，樊鬱輕咳一聲，對酪奴道：「你回去問問你家爺，當初的臨安之約他還記得嗎？如果記得，你就告訴他我來了。」

    他來了，葉家的好茶還能少得了他的嗎？

    酪奴笑道：「我家老爺怎敢忘記？他常說，在京城得您眾位貴人關照，無以為報，也只能請各位來臨安看看茶園，看看如何製茶了。知道你們來了，老爺他不知有多高興。」

    「哈哈，算你小子會說話。」樊鬱道。

    智能大師一聽樊鬱的話就知道這小子打什麼主意。

    不過葉家有好茶是萬萬不會忘了他老人家的，他也不擔心。

    見天色不早了，他對酪奴道：「行了，你回去吧。」

    酪奴恭敬地對眾人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他一走，裕寧長公主就忍不住好奇心，問智能大師道：「那位葉三姑娘，今年多少歲了？她怎麼這麼厲害？」

    樊鬱一行人既來臨安，而且是為了看茶來的，智能大師便想跟他們說說葉雅茗之事。

    錐處囊中，必脫穎而出。

    葉雅茗製茶的才華在整個大晉都是出類拔萃的，想瞞也瞞不住。智能大師想讓她走得更遠，走得更順，便而想讓她多得保護。

    這會兒裕寧公主問起，正中他的下懷。

    他便把葉雅茗在夢中得天授神機的事說了。

    「老納也年近古稀了，一生閱人無數。但像葉小友那樣鐘靈毓秀的孩子，老納還是頭一次見。那孩子聰穎還在其次，最讓老納欣賞的是她的心性。」

    說著他笑了笑：「不過能得天地鍾情，夢授茶經的孩子，各方面自然是出色的，這倒也不奇怪。」

    聽得葉雅茗是夢中被神仙指點，裕寧公主三人都很震驚。

    「難怪，難怪。」樊鬱撫掌道，「小小年紀，能製出這樣的茶，又能寫出《茶席》這樣的書，我總有一種違和感，覺得不應該。如今您老人家這樣說，我就明白了。」

    「天底下這樣的奇事，以前總是聽人說起，卻從來沒遇到，便以為是訛傳。如今有幸，要親眼見到了。」裕寧公主道。

    葉崇明總說葉雅茗是得「葉家祖宗保佑」，而在智能大師看來，葉家祖宗也不過如此。葉雅茗的造化，又豈是葉家祖宗能保佑出來的？她必是得了神佛點化。

    故而他剛才說葉雅茗在夢中「得神仙授予」。

鈞蝦逵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應對

    這會兒他便加一句，為葉家背書：「大概也是因為葉家是積善之家，又專注製茶，這才讓葉小友降生於葉家之中，推進大晉茶之發展。」

    裕寧公主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茶盞，若有所思。

    智能大師又對樊鬱道：「爾等對製茶有興趣，這很難得。但明前到夏初這段時間，是葉家製茶最繁忙的季節。雖有葉小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製茶比她爹還厲害。但想來葉二爺也不得閒。他能陪你們的，大概也就三四日功夫。」

    「另外，葉家茶之所以能比別家味好，必有他們特有的秘技，這種秘技不足為外人道。你們去他家茶廠看的時候，切記不可魯莽行事。」

    裕寧公主和樊鬱在他面前是小輩，跟談軒都立起來聽了。

    「多謝皇叔提點。」裕寧公主行了一禮。

    葉鴻盛三人自是不知酪奴和贊兒走後的事。第二日他們就下山了，回到府上，便招來兩人詢問。

    「樊駙馬等人來了？」葉鴻盛驚喜地道。

    他向葉崇明道：「他們看了《茶經》，對上面寫的茶樹的生長環境和如何製茶特別感興趣。此時來臨安，想來便是過來看茶園的。」

    如果是以前，葉崇明定然欣喜若狂。

    葉家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偏還很富有，做的還是茶葉買賣，每日都像走在懸崖峭壁上。能結識權貴，經營出一點人脈，這對葉家來說太重要了。

    可現在，他卻很煩。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他們不知道現在是葉家最忙的時候嗎？

    要是往年，有老製茶師傅在，葉鴻盛還能放一放手。可現在葉雅茗剛剛把炒青綠茶拿出來，葉鴻盛要親自製茶，要教導那些徒弟，真是一步都走不開。

    可權貴又不能得罪。

    這些人不知民間疾苦，你跟他說這一季不幹活葉家一年都得喝西北風，人家不理解，只以為你不識抬舉。

    「茗兒，你說怎麼辦？」他問葉雅茗。

    葉雅茗眼裡卻只有喜沒有憂。

    她道：「明前茶青不多，我一個人炒就可以了，爹您去陪樊駙馬他們吧。招待好他們一行人，對以後咱家的茶葉大有裨益。」

    擔心葉崇明還想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她道：「祖父，您這麼想，如果沒有樊駙馬他們的追捧，這龍井茶最多只能賣二百兩銀子一斤；可有了他們的追捧，能賣到一千兩一斤。您是想要產量一百斤，賣二百兩一斤；還是想要產量五十斤，賣一千兩一斤呢？」

    「那當然是後者。」葉崇明斬釘截鐵地道。

    葉雅茗微笑。

    西湖龍井，在她那個時空，一出世就是貢茶。那是因為它的工藝研究一開始就是為貢茶而做的，所以它一經問世就成了清宮貢品。這就是它的厲害之處。

    現在，她有最好的龍井茶製作工藝，採用的又是領先於大晉蒸青的炒青手法，如果再有智能大師、裕寧長公主和樊駙馬等皇室成員作引導，這龍井茶遲早要成為貢品。

    而一旦成為貢品，葉家就入了皇上的眼。到時候還有人敢打葉家的主意嗎？

    與陸、齊兩人合作固然能震懾一些宵小，但陸府只是侯府，齊家最大的官也只是三品官。京中比侯爵更高的勳貴、比三品更大的官比比皆是。

    此時團茶當道，桂花茶也只小打小鬧，時間也短，還沒能進入那些頂級權貴的眼。

    而炒青綠茶出來，必然會有比孟家更高的權貴注意到葉家。

    到時候陸齊二人是保不住葉家的。

    既承諾了要保葉家安寧與昌盛，她又不願意終身背負葉家整個大家族，那麼讓葉家茶成為貢茶，就是她為葉家做的深遠之計了。

    只是現在八字還沒一撇，讓葉崇明早早生出期盼之心沒好處，她對此便隻字未提。

    葉崇明顧慮盡去，頓時高興起來。

    他還有一個問題：「要是他們提出要看茶是如何製作的，怎麼辦？」

    葉鴻盛也看向葉雅茗。

    「茶廠的製茶過程可以讓他們看。」葉雅茗道。「原先的散茶製茶工藝大致相似，就算咱家有自己的秘技，像樊駙馬他們這些門外漢也只能看個熱鬧，看不出其中的道道來，不怕。」

    「至於龍井茶，只要一看就知道是用鍋炒的。您就直接跟他們明說，這是葉家秘技，不宜參觀。如果他們想親自體驗採茶，爹您可以讓李管家先跟城外的園戶打招呼，給他們一筆銀子，讓他們在那裡體驗，這樣就不用跑這麼遠。」

    江南茶市繁榮，城外有不宜種糧食的坡地、小山包，都會種上茶葉。因此城外大大小小的茶園也有幾處。

    「這樣會不會得罪他們？」葉崇明有點擔心。

    「想來他們能理解的。如果不能理解，也沒什麼，他們也不至於因為這個而治咱們的罪。還有智能大師在呢。」

    一提智能大師，葉崇明就把心放了下來。

    葉雅茗看著葉鴻盛，正色道：「爹您記住了，咱們是先有葉家茶，先有龍井茶，才有樊駙馬等人的另眼相看。茶是咱家立世的根本。只要龍井茶握在咱們手中，咱就不缺權貴的追捧。千萬不要本末倒置了。」

    她這番話，其實是說給葉崇明聽的。

    葉鴻盛是赤子之心。在他眼裡，那些權貴還沒有他的茶重要。所以哪怕面對的是樊鬱之流，他仍能保持平常心，並不覺得自己的身份低賤，不卑不亢不諂媚。

    這大概也是樊鬱等人願意跟他交往的原因。

    但葉崇明不同。他心思繁雜，把葉家的利益看得比什麼都重。葉雅茗很擔心他為了獲得樊駙馬等人的歡心，而做出什麼不妥當的舉動來。

    「我知道了。」葉鴻盛道。

    葉崇明也若有所思。

    本來他還想著要不要邀請樊鬱等人到葉府做客的。公主、駙馬和各大京城權貴到葉家做客，這樣的經歷能被他吹一輩子。

    可葉雅茗的番話，讓他遲疑了。

    「你說，咱們要不要請他們來府上做客？他們大老遠過來，咱們不邀請，似乎不好吧？」他問道。

鈞蝦逵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何去何從

    他明白，很多事情他不如葉雅茗想得深看得遠。這樣的大事，他還是聽孫女的吧。

    葉雅茗搖頭：「不必。咱們的身份跟他們相差太遠，主動邀請，有巴結攀附之嫌，爹好不容易跟他們建立起來的關係反而會受影響。」

    葉崇明雖然有些遺憾，卻也接受了這個事實：「那行吧。」

    他轉頭問贊兒：「陸公子、齊公子那邊怎麼說？」

    「誇讚有加。」贊兒道。

    「沒說別的？」

    贊兒道：「齊公子問，這茶是不是用毛茶製的。小人還沒回答呢，陸公子就瞪了他一眼，跟我說不用理他。」

    葉雅茗不由笑了起來。

    葉崇明莫名地看了葉雅茗一眼。

    葉鴻盛見老爹還沒明白，解釋道：「這時候哪來的毛茶？」

    「對。」贊兒也笑道，「陸公子就是這麼說齊公子的。不過小人也解釋了，是用鮮葉製的，毛茶製不了。齊公子十分遺憾。」

    葉崇明聽了這話，面上帶出了些許得意。

    可不是麼？這茶園是葉家的產業，製茶秘方是葉雅茗拿出來的。這龍井茶啊，齊公子只有眼饞的份兒。

    「陸公子喝了，是如何誇的？」葉雅茗忽然問道。

    「他說，此乃天下第一茶。」贊兒道，「說不管這茶有多少，價格如何，他先預訂十斤。」

    葉雅茗的臉上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她微斂了笑，對贊兒道：「你去他那兒一趟，跟他說，我定然給他留十斤。另外，你跟他說，昨兒送茶給他的時候，我們給智能大師也送了一罐。很巧，裕寧長公主和樊駙馬、談軒大家也在座，都嘗了這茶。」

    葉崇明一聽要給陸觀弈十斤茶，頓時急了：「茗兒，咱這茶這麼少，十斤會不會太多了？兩位公子各一斤就好。」

    他可聽葉雅茗說了，這種明前龍井，五萬顆茶芽才能炒出一斤，他這幾百畝茶園，估計也就只能炒出五六十斤。

    這一下子給陸觀弈拿走十斤，到時候智能大師那裡送一斤，樊駙馬他們也得買走二三十斤，基本上就沒茶了。

    幾個人就把茶買光了，他還怎麼拿它來給葉家打名聲？到時候齊知府想買些去送禮怎麼辦？

    按他的想法，這茶就應該像桂花茶一樣，限購，一個人一斤的量才對。

    葉雅茗先對贊兒道：「你先去給陸公子回話吧。」

    她又讓下人們都下去，這才對葉崇明道：「祖父，您想不想讓咱們的龍井成為貢茶？」

    「什、什麼？」葉崇明瞪大了眼。

    「陸公子不是那等魯莽之人。他應該也知道明前茶產量極低。他要這十斤茶，意欲為何，您想不到嗎？」

    想到陸觀弈身後就是太子，而太子身後……

    「嘶……」

    葉崇明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你、你是說……」他朝天上指了指。

    葉雅茗點點頭。

    葉崇明激動地蹉了蹉手，語氣鏗鏘：「給，不要說十斤，二十斤都給。」

    激動過後，想起葉雅茗叫贊兒說的話，他頓時驚了一下：「你是說樊駙馬那裡……」

    葉雅茗點點頭：「我不知道他們是哪一派的。如果他們是站在陸公子他們對立那一派的，又搶先送了茶進宮，必會給陸公子他們帶來麻煩。」

    「不過沒關係。陸公子既知道了，他想制止，跟咱們說一聲即可。這茶不是還沒送嗎？到時候咱們先給他，再延後一兩日給樊駙馬他們，就解決這個問題了。」

    「可、可這樣一來，咱們不是當了太子一黨的馬前卒，得罪樊駙馬他們了嗎？」葉崇明聽得心驚膽顫，「太子」兩個字都不敢說出聲，只是作了個口型。

    「只要龍井茶遞到了皇上面前，而製茶秘方不洩露，就誰也不敢動咱們。」葉雅茗給他吃顆定心丸。

    「祖父，」她正色道，「咱們當初選擇跟陸齊二位公子合作，就已算是站了隊了。既已站隊，就不能三心二意，左右逢源。」

    葉崇明還是不安。

    他就是小小的一個商賈，忽然間就參與到皇子皇位之間的爭鬥裡去，這可是動輒就滅門的大禍，心裡怎麼不發慌？他一生唯求安穩而已。

    「咱們當初，是不是不應該跟陸公子他們合作？」他嘴裡喃喃道。

    葉雅茗看著他，忽然生出歉意來：「祖父，對不起。」

    葉鴻盛在一旁皺眉：「茗兒，你做錯了什麼，需要說對不起？」

    他這話說的語氣極重。

    他女兒為這個家勞心勞力，這段時間炒茶炒得手都腫了，吃飯的時候連筷子都拿不穩，莫不還做錯了不成？

    葉崇明原來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會兒會意過來，二兒子那話裡似還對他有了譴責之意，他連忙擺手道：「茗兒，這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幹嘛說對不起。」

    葉雅茗苦笑著搖了搖頭：「要不，咱這茶別往京城裡送了吧。」

    她是前世做企業的慣性思維，一做就要做大做強。而且作為曾經的女強人，穿越一回，她並不甘心去做一個後宅婦人，整日無所事事，碌碌無為一生。

    她想在這大晉也留下她的濃墨重彩一筆。

    所以她一心想把她會的製茶技術拿出來，讓大晉人也能喝到這些茶。她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從而忽略了葉崇明的感受。

    葉崇明雖然想讓葉家昌盛繁榮，但更想安安穩穩。

    雖說現在炒青綠茶都拿出來了，還讓裕寧長公主他們喝到了茶，想要再往回收不容易。但只要說製作工藝特別複雜，而且成品還不穩定，每年能不能製出來，製出來的量有多少，都不可控制。

    如此一來，他們就不會往外說，更不會想著把這茶送皇帝面前送。如此，這茶的影響力就小了，葉家也就參與不到京城的派系鬥爭中去。

    見葉崇明不明白，她便將這些好好跟他說了一遍。

    末了她道：「祖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想要讓葉家茶成為貢茶，那就得冒風險。想要安安穩穩，就只能斂盡鋒芒，泯滅於眾人。葉家要怎麼發展，您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