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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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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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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1: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回 湘江避禍 窮途感知音 嶽麓憑臨 風塵識怪叟

話說前文所說的煙中神鶚趙心源,自從在江西南昌陶家莊上打走了許多騙飯耍貧嘴的教師,便在陶家莊上居住,因見陶鈞心地純厚,資質聰明,有心將平生本領傳授給他,師徒二人每日用功習武,倒也安然。不想一日同陶鈞在莊前閒眺,忽見前面坡上樹林中飛來一支銀鏢,接著遠處飛到一人,近前一看,認出是西川八魔手底下的健將神手徐嶽。只因八魔主邱舲在西川路上劫一個鏢客的鏢車,被趙心源出來干涉,看看取勝,又從暗處飛來一把梅花針,將嶽舲打敗。四處尋找那放針的人不著,疑是心源同黨,恨如刻骨,歸山與七個兄長商議,定要尋著趙心源同放針的人,碎屍萬段,以報前仇。心源當時原是激於一時義憤,本不認得邱舲。後來既已結下冤仇,知道自己不是對手,滿擬跑回宜昌三遊洞,去求師父俠僧軼凡相助,不想反被俠僧軼凡數落一頓,逐了出去。心源無計可施,只得避難,奔走江湖,才在陶家安居。豈料不幾時便被八魔手下人探聽明白,拿著銀鏢請柬前來。心源知大禍將臨,明知勝不過人,但是長此避逃,也非長法。昔日還可推作不知,如今已和敵人來使對面,再要藏躲,豈不被天下人恥笑?當下挺身承認,明年端午節準到青螺山赴約。遂辭別陶鈞,打算在這半年多的時間內,尋幾個幫手。離了陶家莊,路上仔細盤算,知道師父怪他,不該學業未成就自請下山,闖出禍來,又無法收拾,不來管他。除了師父俠僧軼凡外,所有生平幾個好友,也不過如陸地金龍魏青之類,俱非八魔敵手,何苦拉人家前來陪綁?想來想去,想起師父的兩個好友:一個是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但是這位老頭子行蹤無定,可遇而不可求,尋他須碰自己的造化;另一個便是長沙谷王峰隱居的鐵蓑道人,他是終年不常下山的,尋他比較能有把握。以上兩人,但能尋著一個,就能幫自己除魔,還可強拉他師父俠僧軼凡加入相助。主意打定後,曉行夜宿,便往長沙進發。

這時正當滿人入關不久,那一些叛臣漢奸名節既虧,哪有幾個知道天良,廉潔愛民的?

再加上一些為虎作悵的土豪惡霸、猾吏奸胥,狐鼠憑城,擅作威福,到處所聞見的都是民間疾苦與不平的悲呼,差點沒把心源肚皮氣破。心想:"以前在川中居住,因為地廣人稀,土地肥沃,雖然也遇見許多贓官惡霸,卻不似湖南路上這般厲害。有心伸手打個抱不平,又因日期迫近。如現時想不出一個根本解決辦法,徒救個一家兩家,不但無濟於事,甚而連累事主,為善不終。倒不如暫且由他們委曲偷生,等到自己過了端陽,僥倖除了八魔,再聯合多數同道來個大舉,反倒痛快。此時索性裝作不知,辦完自己的事再說。"心中有事,自然腳程加快。等趕到谷王峰頂,在全山上下尋了一個遍,哪裡有鐵蓑道人蹤影。後來走到嶽麓山腳下,看見一個道人,打扮神情有些異樣,心源眼光尖銳,知非常人。那道人也覺心源是個能者。雙方同到岳廟面前坐定,談起彼此來歷,才知那道人名叫黃玄極,也是來訪求鐵蓑道人的。他說心源來得不巧,鐵蓑道人已在三日前到雲貴一帶去了。心源大失所望,見那黃玄極人甚正派,本領也不弱,便把自己心事說出,求他相助。黃玄極道:"你的仇人八魔,同我也是仇人,只因我人單勢孤,奈何他不得。我二人正好聯合進行,尋找能手,為民除害。

我還有一點小事,再耽擱一天,便可同行了。"

心源雖然心急,也不在此一天。好在自己是孤身一人,同黃玄極商量好了,便自迴轉寓所,攜了自己的小包裹,搬到黃玄極所住的一個小破廟中。時間已是向晚,見黃玄極正同一個穿白的中年人說話,見心源到來,便同雙方引見。問起那人姓名,才知他便是昔年名馳冀北"齊魯三英"中的雲中飛鶴周淳。心源見周淳雖然俗家打扮,卻是一臉英風道氣,談吐俊朗,目如寒星,非常敬服。黃玄極與周淳本來談得正起勁,見他進來,坐定以後,卻不再言語,猜是有揹人之話,便起身告辭。黃玄極看出心源意思,便笑道:"其實我們說幾句話,原不避人,不過暫時尚未到明說的時候,道友不要介意。"

心源客氣了幾句,便獨自走出廟來閒眺。這時夕陽業已銜山欲沒,瞑色蒼然,四面峰巒,隱隱籠罩上一層紫煙。東望湘江,如一條匹練,綿亙直下。一面是群峰插雲,環峙星羅。

一面是平疇廣野,村舍茂密。一縷縷白色炊煙,從林樾間透出,裊裊上升。因在隆冬之際,草木凋零,越顯出一些清曠之致。心源正看得出神,忽然身後有腳步聲音。迴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得很破舊的窮老頭,一臉油膩,拖著兩片破鞋,踢趿踢趿地朝心源走來。要在別人看那老頭這身窮相,決不在意,頂多可憐他年老窮困,或者賙濟幾個錢罷了。心源眼光是何等敏銳,還未等那老頭近前,已覺出他行動異樣;及至走到對面,不由大吃一驚。見那老頭雖然窮相,卻生得鶴顱鳶肩,行不沾塵,臉上被油膩所蒙,那一雙半合的眼睛神光四射,依舊遮掩不住那人行藏,知是一位前輩高明之士。心中一動,便湊上前去搭訕道:"老丈,你看這晚景好嗎?"那老頭聞言,大怒道:"狗子!你看我這般窮法,還說我晚景好,你竟敢無緣無故挖苦我嗎?"說罷,摩拳擦掌,怒氣衝衝,大有尋人打架的神氣。心源知他誤會,被他罵了兩句也不生氣,反向前賠禮道:"老丈休要生氣,我說的是夕陽銜山的晚景,不是說老年的晚景。小可失言,招得老丈錯怪,請老丈寬恕吧!"那老頭聞言,收斂起怒容,長嘆了一口氣,迴轉身便走。心源連忙上前問道:"老丈留步,有何心事,這樣懊嘆?何不說將出來,小可也好稍盡一些心力。"那老頭聞言,連理也不理,腳下反倒快起來了。

心源見那老頭步履矯捷,越猜不是常人,拔腳便追。一直繞到嶽麓山的東面一個溪澗底下,那老頭才在一塊磐石上面坐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嘆氣。心源趕到老頭面前,把剛才幾句話又說了一遍。那老頭忽然站起身來,劈面一口唾沫吐到心源臉上,說道:"你要幫我的忙嗎?你也配?連你自己還照管不過來呢。"心源無端受那老頭侮辱,心中雖然有氣,面上仍未帶出。及至聽到末後一句,愈覺話裡有因。揩乾了臉上唾沫,賠笑答道:"小可自知能力有限,不能相助老丈,但是聽一聽老丈的身世姓名,也好讓晚生下輩知道景慕,又有何不可呢?"那老頭聞言,哈哈笑道:"你倒有好涵養,不生我老頭子的氣。你說的話,我有幾句不大懂。你大概要問我為什麼嘆氣?你不知道,我有一個好老婆,名叫凌雪鴻,多少年前死了,丟下我老漢一人,孤孤單單。有她在的時候,仗著她會跳房子,到人家去偷些錢來與我買酒喝。如今慢說是酒,就連飯都時常沒有吃了。我有一個姓周的徒弟,叫我不要時常偷騙人家酒吃,他情願供給我,我又不願意;何況他前些年又是做賊的,他請我吃的酒,多少帶點賊腥氣,我越吃越不舒服。才跑到嶽麓山底下,想遇上兩個空子,騙他一些酒吃。誰知等了三天,一個也沒遇到。只有那小破廟內有個老道,他倒願意請我吃酒。可是我算計他請我吃完了酒,定要叫我辦一件極難而又麻煩的事,因此我又不敢領情。我在他廟前廟後想了多少時候,不給人家辦事吧,人家不會請我喝酒;辦罷,我又懶,其實前些年比他這類還難的事,我都不在乎;如今老了,又懶了,打算白吃,又遇不上空子。好容易遇見你,又說什麼晚景水井的,勾起我的心事,這還不算,又追來嘮叨這半天。我也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只看你請我吃酒不請,就知道你是空子不是。"

心源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知道真人不肯露相。尤其他說他妻子名叫凌雪鴻,非常耳熟,叵耐一時想不起來。心中略一轉念,計算那老頭不是劍俠一流,也定是一名有道之士。

抱定宗旨,不管他如何使自己難堪,決定同他盤桓幾時,終要探出他行藏才罷。便笑答道:

"原來老丈想喝酒,小可情願奉請。但老丈肯賞臉嗎?"老頭道:"慢來慢來。這些年來多少人請我吃酒,沒有一次不是起初我把他當成空子,結果吃完以後,我卻是吃了人家口軟,給人家忙了一個不亦樂乎,差點沒把我累死。我同你素不相識,一見面就請我吃酒,如今這世界上哪有你這種好人?莫不成我把你當成空子,等到吃完,我倒成了空子?那才不上算呢。"心源道:"老丈休要過慮,小可實是竭誠奉請。不過小可這裡尚是初來,地方不熟,請老丈選擇一家好酒鋪,小可陪老丈一去如何?"那老頭道:"如此說來,你是心甘情願地當空子了?"心源見他說話毫不客氣,竟明說自己請他是當空子,情知故意做作,也覺好笑,面上卻依然恭敬答道:"小可竭誠奉請,別無他意。天已昏黑,我們去吧。"老頭道:"去便去。適才我看你從那小破廟出來,便猜你是個空子。你大概與那廟的老道認識,他對我沒安好心,你要同時去約他,我情願甘受餓癆,也是不去的。"心源本想順道約黃、週二人同往,見老頭如此說法,只好作罷,好在黃玄極原說等一天再走。只是與周淳見面未及暢談,不無耿耿罷了。當下點頭應允。

兩人下山,一路往西門走去。路上心源又問那老頭姓名。老頭道:"名字前些年原是有的,如今好久不用它了。你口口聲聲自稱小可,想必就是你的小名了,我就叫你小可吧。你也無須叫我老丈,新帳我還沒打算還呢,叫我老丈,我聽著心煩。這麼辦:我平時總愛穿白的,卻可惜穿上身一天就黑了,你就以我愛白,就叫我老白,我就叫你小可,誰也無須再問姓名。再若麻煩,我不同你去了。"心源這時已看透那老頭大有來歷,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二人走進城後,在西門大街上尋了一家著名的酒樓,喚來酒保,要了許多酒菜。那老頭見酒如見命一般,搶吃搶喝,口到杯乾,手到盤幹。心源幾番用言試探,那老頭也不言語,只吃他的。心源無法,只得耐心等候他吃完了,跟他回去,想必便知究竟。這一頓酒飯吃了有兩個時辰,直到店家都快上門,酒客走盡,那老頭才說了聲:"將就行了!"酒氣熏人,站起身來。酒保開來帳目,計算僅酒吃下有四十多斤,慢說店家,連心源也自駭然。當下由心源會了酒帳,陪著老頭下樓。剛到街上,老頭便要分手。心源便請問他住在何處,並說自己意欲陪往。那老頭聞言大怒:"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明明是藉著這一頓酒,想將我灌醉,假說送我回轉衡山,認清我住的地方,再去偷我。你恨我白吃,等我吐還你吧。"說罷,張口便吐。心源連忙避開,一個不留神,撞在一個行人身上。那人是一個年輕公子,卻神采飄逸,眉目間隱有英氣。心源誤撞了人,連忙賠話時,那人知心源是無心誤撞,也不計較,雙方客氣兩句,各自分別。心源在黑暗中看出那人臨去時,臉上卻帶著愁苦之容,也未十分在意。

忙尋老頭時,業已走出很遠,心源連忙就追。老頭回頭看見心源迫來,拔腳便跑,任你心源日行千里的腳程,也是追趕不上,雙方相差總是數丈遠近。直追到城牆旁邊,這時城門業已緊閉,一轉瞬間,那老頭已經站在城上。心源何等快的眼光,並沒有看見他怎麼上去的。既已看出一些行徑,如何肯舍?口中不住地央告,求那老頭留步。腳底下一使勁,也縱到了城牆上面。那老頭見心源縱身追將上來,"噯呀"一聲,一個倒翻筋斗,栽落護城河下面。心源急忙隨著縱身下去,再尋老頭,哪裡還有蹤影。

雖知老頭是個奇人,特意試他,只猜不出是何用意。見天上繁星隱曜,寒風透骨,大有下雪光景。呆想了一陣,無可奈何,只得無精打采迴轉嶽麓山破廟之內。那黃玄極、周淳已不在廟內,看那供桌上燈臺底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黃、週二人因等他不見迴轉,現在有事,須到衡山一行,明日午後準可回來。廟中茶水、燈火俱已預備,請他務必等他們回來,一同上路等語。心源見了這張紙條,只得在廟中等候。隨便在一個板桌上躺下,思潮起落,再加上泉聲松濤響得貼耳,益發睡不著。重又起身,走出廟外一看,四面漆黑,白日所見的峰巒巖岫業已潛跡匿影。心源隨便在廟旁一塊大石上坐下,一會工夫,樹定風息,鵝掌大的雪花一片片飄揚下來。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連那雪花落地的聲音,彷彿都能聽見。心源越坐越無聊,忽然覺得前額上流下冰冷一片,用手一摸,原來是雪落在他的頭上,被熱氣融化流了下來。

心源見雪越下越大,便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積雪,便要回轉廟中,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心源劍術雖不高明,卻是行家,聽出來人厲害,連忙把身體藏在樹後,隱在暗中,看個動靜。剛剛藏好身形,那駕劍光的人已到面前,兩道黃光一閃,在破廟門前現出兩個奇怪裝束的人,竟與昔日西川路上所遇八魔邱舲一樣打扮,俱是披頭散髮,手持喪門長劍,穿得非僧非道,黃光影裡看去,形態非常兇惡。心源大吃一驚,猜是八魔跟蹤尋來為仇。自思能力決非來人敵手,伏在那裡連動也不敢動。正想之間,那二人來到廟前,更不尋思,已走進廟去。心源暗暗僥倖自己不在廟內。正要趁他二人不見時逃避,猛覺左臂一麻,身子立時不能動轉。情知中了別人暗算,來的尚不止那兩人。不由長嘆一聲,只得坐以待斃。不大工夫,那先前進去的二人已然走了出來,口中連喊奇怪,說道:"明明徐嶽說他在這裡住,如何會不在此地?"內中另一個人卻說道:"三哥不要忙,你看廟中燈點著,料定那廝不會遠離,終要回來,我們坐到那石上去等他回來如何?"說著便往心源剛才坐的那塊大石走來。這時雪已停止,地上積雪約有寸許。心源在樹後看得清楚,見來人往自己身旁走來,不由暗中捏著一把汗。幸而那二人並不曾看見心源,只來到了樹前,便在那石頭上用手拂了拂餘雪,隨便坐下。還未坐定,便聽一個說道:"六弟,你看這石頭上面顯有厚薄痕跡,明有一人在此坐過。莫非那廝就在這附近,不曾走遠?"還有一個答道:"這有何難,我們只消把劍光放出,四處一尋,除非他不在此地,不然還怕他不現身出來不成?"

話言未了,忽聽叭的一聲。那先說話的人跳起身來,大喊道:"六弟留神!有人在暗算我二人了。"說罷,先將劍光放出,護住身體。那後說話的人便問究竟。那先說話的答道:

"我正在聽你說話,忽從黑暗之中有人打了我一個大嘴巴,打得我頭上金星直冒。不是有人暗算,還有什麼?"正說著,又是叭叭兩聲,一人又捱了一下,打得還非常之重。這二人都大怒起來,各人將劍光放出,上下左右亂刺了一陣。誰知劍光舞得越快,捱打也來得越重,只打得二人頭昏腦漲,疼痛難忍。心源在樹後正當擔驚害怕,忽見二人被一個潛身暗處的人打了個不亦樂乎,非常好笑,幾乎忘了自己也是動轉不得,同處危險之境。又聽那二人當中有一個說道:"六弟,我看今晚之事,有些稀奇。起初尋那廝不見,原是好好的,為何才往那石頭上一坐,便挨起打來?要說是你我敵人,憑著那人能夠隱形這一點,便能取我二人性命如同反掌。大概我們衝撞了樹神,他竟打我們幾下,以作儆戒也未可知。"另一個道:"你說話不要如此隨便,現在諸事還不知真假,留神出了笑話。那人既不在廟中,莫如我們暫且回去,明早再來吧。"言還未了,每人臉上又是叭叭兩下。嚇得這兩個魔王也不說話,不約而同地駕起劍光便走。心源在樹後見二人膽怯逃走,神情非常狼狽,也覺好笑。忽見黃光在空中直轉,好似有什麼東西阻住似的,逼得那兩道黃光如同凍蠅鑽窗紙一般,四面亂衝亂撞,只是飛不出圈子去。心源暗暗驚異。一會工夫,兩道黃光同時落下,依舊出現先前二人,走到心源藏身的大樹面前,交頭接耳商量了一陣,各人盤膝在雪地裡坐定,將劍光護住身體,口中唸唸有詞,半晌不見動靜。只聽一人道:"怪哉!怪哉!怎麼今晚連我們的法術都不靈了?"另一人答道:"我看此地不會有這麼大本領的能人,能夠不現身形,破了我的妙法,還將我等困住的,定是那樹神與我二人為難。"說到這裡,聲音便放低了。又待了一會,那二人雙雙走近大樹跟前,朝著那樹說道:"我二人來此尋找仇人,並不曾與尊神為難,何苦與我等作對?"心源見那二人站在自己面前,相隔不到丈許,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聽他二人那裡祝告,連自己也疑心是衝撞了本山神靈,故爾不能動轉。正在沉思,忽聽腦後"噗哧"一聲冷笑,把心源嚇了一大跳。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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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2: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回 雪夜尋仇 錢青選嶽麓遭毒打 殘年買醉 趙心源酒肆結新知

那二人正是八魔當中的三魔錢青選與六魔厲吼,因為當初同黃玄極結下深仇,後來知道黃玄極是東海三仙中玄真子的弟子,奈何他不得。前年忽聽人言,黃玄極因同他師兄諸葛警我奉師命分別看守兩座丹爐,黃玄極道根不淨,走火入魔,第七天上,丹爐崩倒,白糟踐了多少年工夫在天下名山福地採來的靈藥仙草。玄真子見他塵心未淨,犯了道規,本要從重處罰,因念他在平日尚無過錯,只將他逐出門牆。經諸葛警我再三替他求情擔保,說他昔日奉命採藥,同異派中人結下了不少的仇怨,求師父給他留一點防身本領,才未追去他的飛劍,在不到三年工夫,黃玄極一意苦修,立志到各處名山,將以前在自己手中失去的那一爐丹藥採辦齊全,再求各位前輩師叔替他向玄真子求情。知道前輩劍仙中,只有峨眉派掌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及嵩山二老,能在玄真子面前講情。妙一真人教規素嚴,恐怕自己懇求不了。想來想去,只有二老中的追雲叟白谷逸,與峨眉教祖長眉真人以及玄真子、妙一真人,都是兩輩至交,最為合適。但是老頭子性情特別,自己沒有把握。知道長沙谷王峰鐵蓑道人與追雲叟有極深的淵源,自己與鐵蓑道人先前本是忘年之交,非常莫逆。將藥草採齊後,先尋了一個適當地方藏好,徑來尋鐵蓑道人時,已往雲貴一帶雲遊去了。正在失望之際,忽然碰見心源也是來尋鐵蓑道人,他見心源根骨非凡,又是俠僧軼凡的弟子,俠僧軼凡與苦行頭陀本是同門師兄弟,便想萬一尋鐵蓑道人與追雲叟不成,再請心源引見到俠僧軼凡那裡,求他轉託苦行頭陀講情,留一個最後地步。這時黃玄極已聞說八魔要報昔日青螺山奪草斷指之仇,時刻小心在意。心源也與八魔為仇,更是同病相憐。雙方越談越投機,才約定跟蹤去尋鐵蓑道人。

心源告辭去取包裹時,黃玄極一人站在嶽麓山畔,越想越後悔昔日不該大意,走火入魔,被師父逐出,還受了許多苦楚和同門恥笑。倘若這次求人講情,師父再不允許,惟有死在師父面前,也不想活在世上了。正在愁煩之際,忽聽頭上有破空的聲音。黃玄極眼光敏銳,來人飛行又低,早認出是同門中人,自己忍辱負重,本不好意思上前相見。一轉瞬間,不禁又起了一種希冀之想,便將自己劍光飛出,追上前去打了個招呼。一會工夫,劍光斂處,落下二人:一個正是自己大師兄諸葛警我;那一個是個中年男子,英姿勃勃,儀表非凡。不由心中大喜,幸喜不曾當面錯過。由諸葛警我引見那人,才知是追雲叟新收的弟子云中飛鶴周淳,雖然劍術才得入門,因為名師傳授,已很可觀了。黃玄極便把自己心事說了一遍。諸葛警我道:"如今我們老少同輩,都忙於要去破慈雲寺。周師弟前些日,才在衡山頂上紅砂崖採來朱靈草,與醉師叔煉劍。適才我奉師叔妙一真人之命去見白師伯,承周師弟美意,定要送我一程。因為談話方便,飛行很低,看見嶽麓山下站定一位道友,極像你的打扮,正想下來,就接著你的飛劍,不料果然是你。我現在很忙,急於回山覆命之後,還要到別處去。鐵蓑道人已往貴州去了,你要尋他,可到安龍、貞豐瘴蠱最多的一帶,前去尋他,必能遇見。

至於求師父再收你回到門下一層,師父已知你這三年來的苦修,雖未明說出來,看去意思很好,能求白師伯講情,那是再好不過。你這兩年所採的藥,頗非容易,你到處奔走,萬一失落,豈不可惜了?由我先帶回去吧。如今你既和周師弟認識,你請他引見白師伯便了。"說罷,又託付周淳幾句。並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請他不必再送。然後一道金光,破空而去。周淳也追他不上,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便同黃玄極在廟中談了一陣,很是投機。一會心源來到,黃玄極因是初交,不好意思說出前事。心源知機退出後,二人又談了一陣。黃玄極便求周淳引他去見追雲叟,周淳點頭應允。二人出廟,見心源不在廟外,回頭留了一個紙條與心源,便同往衡山去了。

那三魔錢青選與六魔厲吼,本是到長沙來閒逛,順便擄個美女回山受用。才到長沙,便遇見徐嶽,說起八魔主的仇人趙心源,準定明年端午拜山赴約。又說他無意中遇見昔日在青螺山用青罡劍削去四魔主伊紅櫻四指,又用振霄錘連打六魔主厲吼、七魔主許人龍的黃玄極,現在嶽麓山一座破廟內藏身等語。三魔、六魔一聽,勾起舊仇,仗恃近年來在神手比丘魏楓娘那裡學成劍術,又學會了許多妙法,馬上便要到嶽麓山尋黃玄極報仇。還是徐嶽再三勸二位魔主不要心急,先把敵人根底察看明白,是否還有厲害幫手,再行定奪。三魔倒不怎樣,六魔卻是心急非常。當下議定,先尋住所,吃罷酒飯,仍由徐嶽去觀察動靜。二人便去尋好店房,一人尋了一個土娼,飲酒淫樂。這兩個土娼頗有幾分姿色,各樣都來得。二人一高興,便商量就帶這兩個土娼回山,無須再在長沙作案了。到了半夜,不見徐嶽迴轉,好生奇怪。直等到第二天用完晚飯,還是不見回來。三魔、六魔猜是中了敵人毒手,心中大怒。同土娼們盤桓了個盡興,等到夜靜更深,駕劍光同往嶽麓山去尋黃玄極。走到廟中一看,只見屋內油燈還亮,到處尋了個遍,並無一人在廟。打算出廟尋找,不想在暗中捱了無數嘴巴,情知不好,便想駕起劍光逃走。誰想空中好似佈下天羅地網一般,無論如何走法,都似有一種罡氣擋住,飛不出去。因為適才在那大樹旁的石頭上坐了一坐,才挨的嘴巴,疑是樹後有人暗算。兩人商量了一下,打算用妖法暗下毒手。誰知唸了半天咒語,那一把陰火競放不起來。借遁又遁不走,才害了怕,向樹神祈告。雖似有點服輸,可是都沒安著好心。原打算假裝祈告,只要看出一些破綻,或者發現一些異狀,便立時用他倆最厲害的看家本事五鬼陰風釘,連他二人的飛劍,發將出去。剛剛祈告不到一半,忽然樹後"噗哧"一聲冷笑,先還疑真是樹神復活,嚇了一跳。三魔何等機警,已知上了人家大當。留神往前一看,已看出心源的一些身體,故意裝作不知,口中還在祈告。一個冷不防,左手陰風釘,右手飛劍,同時朝樹後那人發將出去。

心源先時聽到後面冷笑,本已嚇了一跳。方幸前面二人不曾看見自己,忽見黃光綠火飛來,自己身體不能動轉,不但無法抵禦,也不能逃走,只得長嘆一聲,閉目等死。半晌工夫,耳邊只聽一種清脆的聲音,好似小孩打巴掌一般清脆可聽。偷偷用目一看,前面二人竟然對打起嘴巴來,你打我一下,我還你一下,都是用足了力氣,彷彿有什麼深仇似的。心源好生不解。再用目往四外搜尋時,忽見身旁不遠,有一叢黃光綠火不住地閃動,與適才二人所發出來的一模一樣。先還疑是那二人同黨,後來定睛一看,不由心中大喜。原來那旁站定的,正是白日拿自己當空子,請他吃酒的窮老頭子,一手托住綠光,一手托住黃光,在那裡擺弄著玩。不由恍然大悟,才明白這兩個人無端捱打被困,定是受了那老頭子的法術所制。只看他來去隱形,伸手收去人家的法術、飛劍,便知決不是等閒之輩。只不明白他為何將自己也困在這裡,可惜不能轉動,不能過去相見,急得心中不住地默祝。那二人直對打了半夜,還是不肯停手。最奇怪的,是下半身站在那裡不動,上半身就只兩手可以掄動起來。剛好三魔的左手打在六魔的臉上時,六魔的左手也同時打在三魔的臉上。左手打罷,右手又照樣來打。二人站的地方,也再沒有那麼合適。你打過來,我也打過去,快慢如一,距離一樣。叭叭叭叭的聲音連響個不住,要快也一樣快,要慢也一樣慢,好比轉風車一般,勻稱極了。

心源驚魂初定,知道那二人已被老頭困住,暫時不能侵犯自己。仔細往那二人看時,雪光底下,業已看出他二人臉腫血流,氣竭力盡。再看那老頭,將那綠火與黃光擺弄了一會,好似玩得討厭起來,倏地兩手合攏,只幾搓的工夫,光焰漸小,轉眼隨手消滅。然後踢趿踢趿地跑到那兩人面前,笑嘻嘻地說道:"你們這兩個魔崽子,平日狐假虎威,無惡不作,無論誰衝犯你們一點,不管有理無理,動不動尋人報仇。今天老頭子教訓教訓你們,再不洗心革面,我看你們還能看幾回龍舟嗎?"那二人已然痛楚非常,四條有氣無力的臂膀,還是一遞一下地打著。聽了老頭之言,知道遇見能手將他們制住,無法脫身,又羞又急,又痛又怕。叵耐嘴裡說不出話來,兩隻手又不聽使喚,各把自己的人打個不休。萬般無奈,只得把一雙眼睛望著老頭,露出乞憐之態。那老頭想是看出行徑,笑對二人道:"你兩個魔崽子也有打人打累的時候?你們也不打聽打聽,嶽麓山上有你們魔崽子發橫的地方嗎?"正說之間,隱隱聽出有破空的聲音,老頭拿眼睛往空中一望,說道:"我的帳主又來了,便宜了你這兩個魔崽子!"說罷,那兩人才得住手不打,各人垂著兩條臂膀,在雪地裡直哆嗦,兩張臉上業已打得嘴破出血。有心用手去摸,都抬不起膀子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哭不得,笑不得,把初來時盛氣銷磨了個乾乾淨淨。再看那老頭子時,已拖著兩隻鞋,踢趿踢趿往廟後走去了。

心源見那老頭行徑,再把那白天遇見他所說的那一番話仔細一尋思,忽然心中大悟。暗想:"他曾說他妻子叫凌雪鴻,凌雪鴻的丈夫,不是五十年前江湖上人稱追雲叟、嵩山二老之一的白谷逸白老前輩嗎?自從凌雪鴻在開元寺坐化以後,久已不聽見他的蹤跡,不想倒被自己無心遇見。"暗恨自己無緣,白天只覺凌雪鴻三個字聽去有些耳熟,如何竟會想不起來,把這樣第一等的有名劍仙當面錯過了,越想越後悔,一生氣,伸手把自己打了一下。猛想起適才看見二魔時,被人用法術將自己制了個動轉不得,這一嘴巴倒把自己打醒。再伸了伸腿,也能動轉,知道法術已解。正要邁步走出,又想起這兩個魔主,追雲叟雖然收拾了他們一頓,並未將他二人除去,現在外面未走,出去豈不碰個正著?重又縮了回來。

那錢、厲二魔法術解去後,知道這裡不能容他們猖狂,本想遁去,怎耐適才自己打了半天,手腳疼痛得要斷,臉破血流,周身麻木,只得在地上你靠我,我靠你,打算溜個幾十步,活動活動血脈再走。正在這時,忽聽樹後叭的一聲,與剛才打嘴巴聲音相似,嚇了一大跳。六魔厲吼不顧疼痛就要逃走。三魔錢青選比較鎮靜,連忙用目往樹後一看,見那樹後出來一人,口中說道:"大膽魔崽子!還敢在此逗留,莫不是還嫌打得不夠麼?"三魔錢青選奓著膽子問道:"我二人少停即走。仙長留名,好作將來見面地步。"那人答道:"你不必問我姓名,適才走的,便是我師父追雲叟,因見你二人竟敢跑到本山擾鬧,將爾等懲治了一頓,命我在此監視爾等逃走。若再留連,我就要不客氣了。"話言未了,錢、厲二魔才知剛才那老頭子是嵩山二老中的白谷逸,知道碰在硬釘子上,嚇了個魂不附體。不等那人說完,不顧疼痛,駕起劍光,逃回青螺山去了。

原來心源在大樹背後,因為一個不留神,被錢、厲二魔發現。知道不能再隱身,要憑本領又絕不是他二人的對手。急中生智,知道二魔被迫雲叟戲弄半天,已成驚弓之鳥,好在除八魔邱齡外,錢、厲二人並不認識自己,索性假充字號詐他一詐。不想二魔果然上了他的當,嚇得負痛而逃,心源暗暗好笑。忽見前面山麓畔又縱出二人,急忙定睛一看,見是黃玄極同周淳,才放了心,三人聚在一處。黃玄極同周淳是因為到了衡山,追雲叟業已出外,二人等了一會也無法可想。周淳受了諸葛警我的敦囑,為友心切,知道追雲叟常到嶽麓去閒遊,便又陪了黃玄極一同回來,或者僥倖能夠在路上相遇。二人駕起劍光,飛離嶽麓山畔不遠,黃玄極練就一雙夜眼,早看出廟前雪地上,有兩個奇形怪狀的人在那裡打旋轉。他為人精細,忙拉周淳按落劍光,在稍遠處降下,將身伏在一個大岩石後面。用目往前看時,那兩個奇形怪狀的人中,有一個正是自己當年結下深仇的六魔厲吼,那一個想來也是八魔中同黨,前來尋自己晦氣的,大吃一驚。知道如今八魔學了許多妖法,自己絕非敵手;周淳初學劍術,根底還淺,更不願連累朋友一同受害。正打算招呼周淳逃走,忽見樹後又出來一人,只一照面,便將二魔驚走。定睛一看,見是心源,並不知追雲叟業已將二魔制伏,還疑心是心源本領,好生佩服。及至同心源見面一問,才知是追雲叟所為,好生後悔來遲了一步,不曾相遇,白白跑了一趟衡山。

心源同周淳二次見面之後,才知就是追雲叟新收的弟子,想起傍晚酒樓上所說的那一番話,暗暗好笑。這時黃玄極也不再隱瞞,便把自己得罪師父,意欲請追雲叟緩頰的話說了一遍。三人同進廟內,議定先在廟中住下,決意設法求見了追雲叟再說,如能直接請他相助,豈不大妙,又談了一會,周淳告辭回山,黃、趙二人便請他見了追雲叟,代為先容,明日二人即去求見。周淳道:"家師對待門下極為恩寬,我雖入門不久,有時話說得冒瀆一點,他老人家向不怪罪。話是我可以替二位說,不過他老人家若不願相見,二位無論如何想法,仍是無效的。"

周淳作別走後,黃、趙二人到了第二日早起,至至誠誠,一同到了衡山,追雲叟仍未見迴轉。心源想起追雲叟愛喝酒,又同黃玄極把城裡城外大小酒樓酒鋪尋了個遍,仍是尋訪不出一絲蹤影。似這樣每日來來往往,連去衡山多少次,總未見著追雲叟。過了十多天,二人正預備動身到衡山去,忽然周淳御劍飛來,說是峨眉派與各異派明年正月十五在成都慈雲寺、辟邪村兩處鬥劍,追雲叟業已回山,傳了周淳好些劍術,叫周淳日內先到成都,與醉道人送還飛劍。周淳便把黃、趙二人求見之事代為婉陳。追雲叟說,此時忙於佈置成都之事,無暇及此,好在距離端陽為期尚遠,叫黃、趙二人不必性急,也不必到成都去,只在嶽麓山暫住,暫時也無須到雲貴去尋鐵蓑道人,尚有用他二人之處。並帶來書信,叫他二人到了明年二月初三,按照書信行事等語。黃、趙二人聞言大喜,立時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又過了不幾天,周淳果然來與他二人作別,徑往成都去了。周淳到了成都情節,前書已有交代。

且說黃、趙二人,自從周淳送信,知道已蒙追雲叟應允相助,各人去了一塊心病。又知錢、厲二魔受了追雲叟懲治,八魔知道追雲叟在衡山隱居,決不敢輕易前來啟釁。心源內功雖佳,飛劍卻是未有深造。黃玄極得過玄真子真傳,自比他較勝一籌。心源便不時向他請教,黃玄極也毫不客氣,盡心指點。二人安住在嶽麓山,倒也不顯寂寞。衡山原有七十二峰之稱,湘江又環繞其下,襯上平原的紅土與青山綠水,交相輝映,在在都能引人人勝。二人除了練習劍術及打坐外,不時也到各處名勝地方閒遊。

光陰迅速,不覺已將近除夕。有一天,二人無意中走進城去,忽見路旁有一座酒肆,裡面顧客雲集,非常熱鬧。心源看那地方很熟,才想起昔日同追雲叟初遇時,在這裡喝過酒。

偶一高興,便約黃玄極上去,沽飲幾杯。上樓一看,業已座無虛席,候了有片刻,才由酒保在朝街一個小角上,收拾出一張小桌同兩把椅子。心源心想:"今天已是二十八,還有兩日便要過年。店家都忙於收帳齊市,普通人家誰不籌備過年,怎麼今天這酒樓上會這麼熱鬧?

好生奇怪。"正在尋思,酒保已將杯著擺好,問要什麼酒菜。心源隨意要了幾樣葷素酒菜。

酒保招呼下去,半晌還不見端菜上來,人也不見。黃、趙二人本來涵養功深,知道客多事忙,倒也不在心上。接近心源有一張桌子上面,原坐著兩個買賣人,只喝得一半,因久等酒菜不來,喊來酒保,剛要發作,那酒保卻悄悄地在那人耳邊說了幾句話。那兩個買賣人聞言,不但沒有發作,臉上反顯出一些驚恐之容,也不再催下餘酒菜,匆匆給了酒保一些散碎銀子,慌不迭地下樓而去。這二人剛走不多一會,又上來一個酒客,生得虎背鳶肩,堂堂一表,上樓只看了看,徑往那張空桌上坐定。這時滿堂客人正在哄飲,呼麼喝六,熱鬧非常。那人上來時,酒保正送先前二人下樓,見又來了這麼一位,眉頭一皺,走將過來,賠笑說道:"小店今日因是快過大年的時候,不曾預備得多少東西,不想今天來客特別得多,所有酒菜差不多俱已賣盡。請客官包涵一點,上別家去吧。"那人剛要答話,正趕上先前招呼黃、趙二人就座的酒保,一古腦兒連同酒飯包子都端了上來。心源原想同玄極兩人慢慢淺斟低酌,不曾想到先是久等不來,一來卻是連酒帶飯一齊來,有許多吃食並未要過,他也一齊送來,惟獨酒卻只有一小壺。心想:"也許灶上大忙,故爾趁空並作,一齊送來;再不然就是適才酒保聽錯了話。既已一齊送來,只好將就。惟獨這一小壺酒,如何夠二人之飲?"便笑對那酒保道:"這酒太少,好在酒不要現作,你給再來七八壺吧。"那酒保聞言,又跟對待先前二人一樣,湊近心源耳畔說道:"今天這裡有事,客官最好少喝一點酒,改日再補量吧。"

心源聞言,知道其中必有隱情,揣知必是當地有什麼土豪惡霸要在此生事。適才上樓不曾留意旁人,這時不禁用目往四外一看,果然那滿堂酒客,除了雅座以內看不見外,餘下差不多一個個俱是橫眉豎目,短裝縛褲,愈加明白了大半。知道盤問酒保也不肯說,估量這些人無非市井無賴,憑自己一人也足以對付,索性不問也不走,藉著吃喝看一個究竟。便用好言向酒保商量道:"你只管放心,我同這位道爺俱是外鄉人,決不會在這裡多言多事。不過我二人因聽說你酒萊好,特意前來過酒癮,飯吃不吃不算什麼,酒卻不能不飲。我二人酒量大,酒德好,只躲在這偏角吃喝,回頭多給你小費,還不行嗎?"說罷,便取出十兩一錠銀子,叫他存櫃,吃完再說。那酒保略尋思了一下,便囑咐心源:"少時無論看見什麼,不要說,不要動。如果看見有人相打,這樓角有一個小門,進去便可轉通到另一個樓梯下去。剩的銀子,改日再算。"說罷,剛要轉身,忽聽一人大聲說道:"眾人都賣,為什麼偏不賣我?我在這裡吃喝定了!"

心源回頭一看,正是適才上樓那一個酒客,因為酒保勸他到別家去飲,言語不合,爭吵起來。同他說話的那個酒保,見他發急大嚷,不住地低聲央告。那人還是執意不從。心源回頭的時節,正與那人打了個照面,覺得他英姿勃勃,一臉正氣,一望而知是一個江湖上的豪傑,不禁動了惺惺相惜之意。見他同那酒保爭執不已,一時高興,便過去排解道:"他們今日買賣委實甚忙,想是知道酒菜預備得不齊全,怕耽誤了客官飲食,所以請閣下到別家去飲。我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閣下如不嫌棄,何妨移尊到兄弟那張桌上同飲,何必同他們小人慪氣呢?"那人見心源談吐豪邁,英氣內斂,不禁心中一動,見心源相邀,連忙接口道:

"在下一個出門人,本不願同他慪氣。這廝說酒菜不全,原也不能怪他。末後他說,如果我定要在此飲酒,等一會兒出了差錯,休得埋怨他們。問他細情,他又不說,反說上許多恐嚇的話語,叫人聽了不服。既是閣下美意,在下也未便再同他計較。不過萍水相逢,就要叨擾,於心不安罷了。"心源知他業已願意,又客氣了兩句,便請那人人座。說話時節,先前同心源說話的那個酒保,不住站在那人背後使眼色。心源知他用意,裝作不知,竟自揖客入座。那個酒保無法,只得問那人要吃什麼。心源搶著答道:"這裡有許多菜,才端上來還未動。你們今日既是菜不齊全,隨便把順手得吃的配幾樣,先把酒拿來就得了。"那酒保重又低聲說道:"客官是個常出門的好人,適才我說的全是一番好意,還望客官記在心頭,不要大意,"心源道:"我們知道,你先去吧。"

酒保走後,心源又將黃玄極向那人引見。彼此通問姓名之後,那人忽然離座,重向心源施禮,連說"幸會"。原來那人就是陶鈞在漢陽新交的好友展翅金鵬許鉞。自從他與餘瑩姑江邊比劍,矮叟朱梅解圍,眾人分手之後,便決意照朱梅所說的話,將一切家務料理完竣,開春之後,到宜昌三遊洞去投到俠僧軼凡門下。光陰迅速,轉瞬年關,猛想起長沙還有兩處買賣,因為這兩年懶於出門,也沒有去算過帳。如今自己既打算明年出外訪師,何不趁著這過年將它結束,是賠是賺,省得走後連累別人。想到這裡,便將他的一兒一女接回家來,告訴他的姑母,說自己年前要趕到長沙收帳,不定能不能回來過年,家中之事便請他姑母照料。一切安排妥當,又在家中待了幾日,直到臘月二十左右,才由家中到了長沙。問起他所開的那兩家買賣,恰好一賠一賺。許鉞大約看了看帳,便吩咐主事的結帳收市,將這兩處生意盤與別人。這兩處主事人都甚能幹,聽了東家吩咐,勸說兩句無效,只得照辦。到了二十六,兩處買賣分別結束清楚,一算帳,除償還欠帳外,還富餘三千多兩銀子。這樣迅速,大出許鉞預料。便將這三千多兩銀子,分給主事的鋪掌同人一半,將餘下的一半打成包裹,準備帶回家去。因想到衡山嶽麓一帶去遊玩個暢,便不想回去過年。第二天假說回家,辭別眾人,搬到店房去住,先在嶽麓山去遊了一天。第二日無意中聽人說這家酒樓酒菜極好,跑上來買醉,不想那酒保卻託詞拒絕。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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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2: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回 抱不平 同訪戴家場 負深恩 阻婚淩氏女

許鉞為人原極平和機警,酒保初同他說時,語近恐嚇,知道話出有因,其中必有緣故,本不想同他計較。忽然看見大桌子上坐著七八個人,裝束相貌,周身俱是匪氣。內中有一個人更生得兔耳鷹腮,一臉橫肉,一望而知不是善良之輩。許鉞同酒保爭執,他不住地在一旁斜視,帶著一種極難看不屑的神氣。許鉞先還想忍耐下去,後來一想:"日前聽說長沙城內出了一個惡霸,叫作老疙疽羅文林。另外還出了一位英雄,叫作玉面吼白琦,非常了得,看今日酒樓上神氣,必與這兩人有關,何不趁此機會見識見識?自己不久便要出世,倘在此遇見不平之事,何妨伸一伸手,替人民除去禍害,自己再趕回家中料理料理,遠走高飛。"想到這裡,不禁勾起雄心,故意大聲說話,原是取瑟而歌之意。心源過來解勸,一見面便知不是常人。及至問起姓名,才知是好友陶鈞的師父,那一個道士也是劍俠一流。心中大喜。雙方敘禮之後,許鉞又把陶鉤已得了一位劍仙為師之事說了一遍。他為人持重,因為俠僧軼凡是否收他為徒,尚說不定,故此把這一節沒有說出來。

三人在酒樓上正談得投機,忽然樓下一陣大亂。接著樓梯登登直響,上來一人。生得非常矮小,手中拿著四個鐵球,在手上滾得叮噹亂響;招耳掀鼻,尖嘴鷹目,眼光流轉,一臉精悍之氣。這人未上來時,樓上面酒客吃酒豁拳,聲音嘈雜。這人剛一上樓,立刻全堂酒客停杯放著,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九大爺",隨即深深施了一禮,滿堂鴉雀無聲。那人連正眼也不看他們,彷彿在鼻孔裡哼了一下。早已由一間官座裡擠出來的七八個人,眾星捧月一般將那人簇擁到官座裡去了。心源等坐的地方在偏角上,本不容易被那人看見,偏偏從官座出來的那一群當中,有一個身體高大的漢子,看見全堂酒客只心源等三人未曾起立,狠狠地打量了心源等一眼,竟自進屋去了。那矮人進去後,全堂酒客重又亂將起來,這一次可與適才喝酒時情形不同,沒有一個敢大聲說話,俱都是交頭接耳,嘰嘰咕咕。那些酒保也全都上來,趕往官座內張羅去了。先前伺候心源這一桌的酒保,卻跑過來悄悄對心源說道:"客官酒飯如果用畢,就請回吧。"心源正要答言,忽見那官座內有一個人走出來,對著樓上面那一夥人只招呼得一句話,滿樓酒客轟然四起,拿東西的拿東西,穿衣服的穿衣服,只聽樓板上一陣雜亂之聲,一霎時這百多酒客爭先下樓,走了個乾淨。許鉞耳聰,恍惚聽見那人說的是"戴家場"三字。那酒保見心源假裝聽不見,知道他們三人尚無去意;又見這一班酒客紛紛走去,知道不會再有什麼差錯。恰好樓下有人喚他,便自走去。

許鉞問心源:"酒保是不是又來催走?"心源道:"你猜得正對。我看今天這些人皆非善良之輩,想必是又要欺凌什麼良善,在此聚齊,也未可知。"許鉞道:"後輩日前來此收帳,一路上聽見人說,長沙出了一個惡霸,名叫老疙疽九頭獅子羅文林。想必這些人當中就沒有他,也必與他有關。適才我彷彿聽見他們說出'戴家場'三字,大約就是他們去的地點了。"還要往下說時,黃玄極忽對二人使了一個眼色,便都停止不語。回頭看時,官座門簾起處,那矮子已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其餘七八個人跟在後面。內中有一個生得特別高大,走到樓梯跟前,猛回頭看見黃、趙、許三人,便立定了腳,待要說些什麼似的。正在此時,樓梯登登直響,又跑上來一人,朝那矮子悄悄報告了幾句話。那矮子聞言,雙眉倏地一豎,也不再顧黃、趙、許三人,喊一聲走,由這一夥人簇擁著下樓而去。

他們走後,先前酒保才上來招呼心源等道:"這番清靜了,諸位請自在安心吃酒吧。我們東家知道三位是過路人,適才多有怠慢,特意叫我們這裡的大師傅做了幾樣拿手菜,補敬三位。三位還要什麼,我一同去取來吧。"說罷,轉身要走。心源連忙一把將他拉住,說道:"你們有好菜何不早說?我們如今業已酒足飯飽,改日再擾你們吧。只是我不明白,你們開的是酒飯鋪,先前我這位朋友要酒要菜,你們那一個夥計竟然不願賣他,彷彿欺生似的,如今又來賠話,是何緣故?"酒保聞言,先抬頭四下看了一看,才悄聲說道:"本不怨三應生氣。今天因為羅九太爺在此請客,這座樓面原不打算讓給外人的。偏偏羅九太爺手下什麼樣人都有,照例不許人問的,我們這本地差不多都知道,只要遇見,自己就會迴避。先前你老同這位道爺上來時,我們也不知是不是羅九太爺的客。及至坐定,要完酒菜,才知二位是過路客官,已經要了酒菜,怎好說出不賣來?後來東家知道,著實埋怨了我幾句,說今天九太爺請客,是在怒火頭上,非比往日,忠心伺候還怕出錯,如何將座賣給外人?話雖如此說,但是也不便催二位走,只得叫大師傅勻出工夫,將二位酒菜一齊做得,端了上來。原想二位吃完就走,不想又上來了這位客官,我們那個夥計不會說話,招得這位客官生氣。幸而所說的話,因是外鄉口音,沒被他手下人聽了去;又多虧你家解勸,給請了過來。要被他們聽見,那亂子才大呢!雖然三位在這裡吃喝,我們背地裡哪一個不捏著一把汗?也怪我們剛才不預先打個招呼,以致九太爺上來時,三位連起立都不起立。幸而在偏角上,九大爺不曾看見;他手下人,又因為九太爺心中有事,顧不到這裡,沒有閒心和三位淘氣。如若不然,慢說九太爺不答應,連他那一班手下人也不肯甘休的。"心源聞言,笑問道:"這羅九太爺這般勢要,想必是做過大官的吧?"酒保聞言,抿了抿嘴笑道:"你家少打聽吧,三位俱是外路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耳不聽,心不煩,吃喝完了一走,該幹什麼幹什麼,比什麼都好。"

心源知他不敢明說,還待設法探他口氣,樓下已有人連聲喊他。這時樓上除心源三人外,並無他客。許鉞起身漱口,無意中挨近樓梯,聽見店主人嘴裡嘰咕,好似埋怨剛才那個酒保,耳邊又聽得"戴家場"三字。知道酒保決不再吐真言,便回桌對心源一說。心源道:"我想這裡頭必有許多不平之事在內,店家恐怕連累,未必肯說實話。許兄如果高興,何不問明戴家場地址,我們一同去探看個明白何如?"許鉞自然深表贊同。當下重喚酒保,果然不是先前那人,三人也不再說什麼,將酒帳開發。下樓之時,走過櫃房,許鉞順便問了問戴家場路徑。櫃上人一聽問的是戴家場,臉上立刻有點驚異神氣,反問許鉞找誰。許鉞心中卻不曾預備有此一問,因日前聽說過一個姓白的俠士,隨口答道:"我找一位姓白的。"櫃上人聞言,愈加驚惶,忙說道:"這個地方我們不知道,你出了南門再問吧。"三人見櫃上的人如此說法,知道他們怕事,便不再問。聽他說話神氣,料那戴家場在南門外,便一同往南門外走去。

出城走了十多里路,問了好幾個路人,才知道那戴家場在白答鋪西邊,離長沙還有五六十里路哩。再一打聽羅九同白琦的為人,提到白琦,差不多還有肯說一句"這是個好漢子"

的;再一提羅九,便都支吾過去。三人問不出所以然來,見天色尚早,好在沒事,雖然許鉞不會劍術,也能日行數百里,索性趕到戴家場去看個明白。行路迅速,走到西初光景,已然到了白箬鋪。從路人口中打聽出戴家場還在前面,相隔有六七里地。趕到那裡一看,原來是位置在一座山谷之中的一個小村。這時天已黃昏,四野靜蕩蕩的,看不出絲毫跡兆,疑是適才許鉞聽錯了地方,或者長沙城外另還有個戴家場也未可知。不過既然到了這裡,索性打聽個明白,便往村內走去。走出不多遠,見有人家,是一個鄉農,正從山腳下撿了一捆枯枝緩步回村,看上去神態很安閒。心源便上前打聽這裡可是戴家場。那鄉農朝三人上下望了兩眼,點頭道:"我們這裡都姓戴。三位客官敢莫是尋訪我們戴大官人的麼?請到裡面去,再尋人打聽吧。"心源道聲"打擾"後,同了黃、許二人,照他所說的路徑走去。只見前面高山迎面而起,擋住去路,正疑走錯了路。及至近前一看,忽然現出一個山谷,兩面峭崖壁立,曲折迂迴,車難並軌。這地方真是非常雄峻險要,大有一夫當關之勢。在谷中走了有二三里路,山谷本來幽暗,天又近黑,三人走路的足音與山谷相應,越加顯得陰森。三人不時抬頭,看見半山崖壁間有十幾處類乎大鳥巢的東西,也沒做理會。又走了裡許路,谷勢忽然平展開來,現出一方大廣場,場左近有百十戶人家。近山麓有許多田壟,方格一般,隨著山勢,一層層梯子似的,因在隆冬,田都是空的。

這時天已昏黑,心源走近那些人家一看,且喜俱未關門,不時聽見績麻織布的聲音。恰好這家人家正走出一箇中年漢子,見心源等在門外盤旋,便問作什麼的。心源仍照先前一樣,問這裡可是戴家場。這時房內又走出一個年輕漢子,先前那人不知嘴裡說了一句什麼,這後出來的便朝心源看了一眼,走向後面去了。先前那人便向心源道:"這裡正是戴家場。你們是從哪裡來的?何事到此?"可笑心源、許鉞在江湖上奔走多年,只因在酒樓上看見羅九那般大氣焰,疑心他率領多人,到戴家場欺壓良善,激起滿腔義俠之心,一路趕來,逢人便問,匆忙中竟會沒有預備人家回問。黃玄極又是素來不愛多說話的人,這一下幾乎沒有把心源問住。只得隨便編謊道:"我等聽說戴家場明天有集,特意前來趕集辦年貨的。"那人聞言,只冷笑了一聲,回身便走。心源也知自己答得不對,豈有住在城裡的人,除夕頭兩天還連夜到鄉下趕集的?三人吃了一個沒趣,只得離了那家。

黃玄極猛道:"我們真是太呆了。你想那一夥人下樓不多一會,我們便追了出來,我們三人的腳程何等快法,那羅九縱然了得,他帶的那一夥人差不多都是些無用之輩,豈有我們追趕不上的道理?這條路上通沒有見那些人的蹤跡,我們莫非上了當吧?"趙、許二人恍然大悟,暗笑自己魯莽。正商量回轉嶽麓,等明早再設法打聽時,忽然一道九龍趕月的花炮,從廣場北面一家院落中沖霄而起,一朵碗大的星燈,後面隨著九條大花,飛向雲霄,煞是好看。許鉞道:"想不到這一個山凹小村裡,還造得這般好花炮,這裡居民富足也就可想了。

"說罷,正要轉回來路,忽聽噹噹噹一片鑼聲,山谷迴音,響聲震耳。先還疑是打年鑼鼓過年,一會工夫,遍山遍野四面俱是鑼聲。黃玄極道:"鑼聲之中帶有殺伐之音,莫非許居士沒有錯聽,畢竟那話兒來此尋釁吧?"話音未了,鑼聲停處,廣場北面卷出一隊人來,接著遍山火把齊明。黃、趙、許三人正在驚異,那一隊人已走離三人立處不遠,為首二男一女。

兩個男的,一人手持兩根十八環鏈子架,一人手持一杆長槍;那女的手持雙劍。除那使槊的年紀稍長外,其餘一男一女都年約二十左右。走到近前,一聲號令,隊伍倏地散開。那使槊的首先喝道:"羅九門下走狗速來納命!"

許鉞見那使槍的少年非常面熟,手上的兵器又和自己門戶中所傳的式樣一般,好生奇怪。還未及三人還言,那使槍少年已縱身上前,失聲喊道:"來者不是馨哥麼?"許鉞聽那人喊他乳名,越發驚異,近前仔細一認,只覺面熟,還是想他不起。那人卻已認出許鉞,一面止住眾人,上前施禮道:"我是你離家逃走在外的十三弟許鐵兒,現在改名許超的便是。馨哥事隔十二年,不認得兄弟了吧?"許鉞這才想起,這人便是十二年前因為學武逃走的一個叔伯兄弟許鐵兒,彼時他才九歲。他的父親原和許鉞的父親是同胞,生了有七八個兒子,最後一個便是許超,乳名鐵兒。從前在書房中不喜歡讀書,時常偷偷去看叔伯哥哥許鉞練許家的獨門梨花槍,將招式記在心頭,揹著人練習,書卻不愛讀。到第九歲上,因為逃學習武,被他父親打了一頓,便從家中出走,久無音信。不想在這裡見面,如何不喜。

當下許鉞便將黃、趙二人介紹見面,許超也把他同來的人引見。那使槊的便是此間地主飛麒麟戴衡玉。那女的是衡玉的妹子戴湘英,人稱登萍仙子。大家見面之後,知是自己人,戴衡玉便邀三人至家中敘話。黃、趙二人正要打聽羅九為人,許鉞又是骨肉重逢,自是願意。心源便問衡玉道:"如今大亂之後,地方倒還安靜,貴村設備這般周密,莫非左近還藏有什麼歹人不成?"許超搶著答道:"話長著哩,三位回到家中,見了我們大哥再說吧。"這時山上火把依然通明,隊伍也跟在眾人後面,步列非常整齊。衡玉笑道:"只顧招呼遠來嘉客,也忘了開發他們。"說罷,把手一揮,一聲梆子響處,這些隊伍倏地左右分開,化成兩隊,一隊往南,一隊往北,遠望過去,好似兩條火龍,婉蜒緩向村後。遍山火把,通都不見,仍是一片空廣場,靜蕩蕩地一個人影也無。只剩明星在天,寒風吹到枯樹上颼颼作響。回望來路,山崖上面也有十幾處火光依次熄滅。才知適才進來的山谷中所見烏巢一般的東西,皆是埋伏,不禁佩服此中人佈置得周密。若不是許鉞同來,兄弟重逢,自己同黃玄極會劍術的話,要想出去,還不一定怎麼樣呢。

一行談談笑笑,走到北面一家人家,迎面有座照壁,門牆高大。門首站定一人,後面跟著許多長年。見眾人走近,迎上前來迎接,笑道:"適才聽人誤報,說是羅九又派人公然尋上門來。不想俱是自己人,做張做勢的,好叫嘉客見笑。"許超忙向黃、趙、許三人引見道:"這位便是我們的大哥玉面吼白琦的便是。村中行兵部署,全是大哥出的主意呢。"戴湘英見許超毛急,瞪了他一眼,說道:"也沒有你這人這般猴急,什麼話都怕說不完似的,無論什麼人見了面,恨不能連家譜都背出來哩。"許超吃了一個搶白,低頭不語。這時黃、趙、許三人同白琦、戴衡玉又說了許多仰慕和客套話,才一同進內。裡面房屋甚是闊大,傭人也甚多。未及敘話,長年已來催客人席。白琦道:"今日是我二弟先父忌日,備有酒筵,適才上祭之後,正預備吃年飯,忽聽人報說陳圩來了奸細,滿以為這年飯要吃不舒服。不想來了三位嘉賓,真是幸會!我們索性人座再談吧。"黃、趙、許三人見這三個主人英姿勃勃,非常豪爽,倒也不客氣,由主人邀進廳堂入座。

上酒菜之後,問起根由,衡玉道:"那羅九原是長沙城外一個破落戶,因為他生得雖然矮小,卻是力大如牛。他能運氣,將一隻臂膀上鼓起九個疙疽,於是人家都叫他作羅九疙疽。後來因為在賭場和人打架,被一個有名武師衛洪打了一頓,栽了跟頭,立腳不住。不知怎的,會跑到陝西大白山積翠崖峨眉派劍仙萬里飛虹佟元奇門下,學了一身驚人本領,去了九個整年頭,去年年底才回轉長沙。第三天,便去尋衛武師報仇,才兩三照面,便被他用內功將衛武師心臟震碎。回去不到三天,生生腹痛腸裂而死。衛武師本是資江人,長沙城內有一家姓俞的富家,名叫俞允中,請來教武的。他死之後,羅九便託人向俞公子說,打算要謀那教師席位。偏偏俞公子雖然年輕好武,人卻正派,並且念舊,不但拒絕了他,還要四處聘請能人給衛武師報仇。聽說我會幾手粗拳粗腳,幾番著人前來聘請。我因自己原是務農為業,不願招惹是非;再說衛武師是長沙有名的人物,尚且不是敵手,那廝又是劍仙門徒,不知他的深淺,萬一抵敵不過,白白丟人,只得託詞拒絕。

"離我們西南二十里一個山凹中,有一個村莊名叫陳圩,同俞家因是世仇,聽說羅九本領了得,忙用卑詞厚禮聘到家中。羅九因見俞家不用他,本已懷恨在心,陳家派人前去聘請,正合心意,當下一請就到。陳圩的首領名叫陳長泰,外號人稱地頭蛇追魂太歲,原來就橫行鄉里,無法無天。羅九一來,更是如虎生翼,不多幾日,便尋俞家開釁。俞允中自知不敵,又親來尋我。我彼時正為先人營墓,無法分身,又自知不是對手,才教俞允中差人與陳圩送信。大意說:你無須倚仗人多逞強,我姓俞的自有個交代,請等我一年,讓我把家務料理清楚,明年今日,我準到陳圩來領教便了。那天恰是今年二月初三。自從回覆他們之後,按照江湖上的規矩,雖未再去尋俞允中生事,可是把俞家挨近陳圩的一條水溝硬給霸佔了。俞允中無法,只得忍氣吞聲,四處訪請能人。直到中秋節前,白大哥從善化迴轉長沙,在嶽麓山腳下遇見一夥人打群架,勸解不從,被白大哥將山腳下一塊六七尺方圓大石舉將起來,將眾人鎮住,一時威名傳遍了長沙。俞允中聽見信,連夜趕到此地,苦苦央求,給他助拳出氣。白大哥先還不肯,經不住我在旁邊苦勸,才得應允,只叫他在期前不要傳揚出去。白大哥原是湖南善化大俠羅新的表弟,在長沙頗有名聲,從幼小便和我在一起長大。他家只在長沙城內開一家筆鋪,除了有老年寡嫂同兩個幼年侄兒外,並無他人。出門時節,叫我代為照應。我索性就請搬來同內人們一起住,又方便,又熱鬧。所以他每次回來,總住在我這鄉下,很少往長沙城內去。俞允中回家之後,因為遵從大哥之言,只說大哥謝絕了他。羅九聽了愈加高興。

"也是合當有事。陳長泰原是懼怕衛武師才搬到鄉下去住,住了兩年,未免嫌厭。衛武師已死,又添了一個厲害爪牙,還怕誰來?過了中秋,便同羅九帶了一班狗腿,重回城中居住。俞允中知他回來,便避著他,不常出門。起初兩人不見面倒還沒事。到了臘月初頭上,俞允中因有人與他提了一門親事,往城外岳家前去行聘。這女家姓凌,也是練武的世家,世代單傳。未後這一代名叫凌操,只生一女,名喚凌雲鳳,生得非常美貌,武藝超群。陳長泰以前幾番慕名求親,凌操本精於風鑑,見面後,背地告訴別人:陳長泰腦後見腮,三年之內必遇奇禍,執意不允。陳長泰雖然懷恨在心,怎奈自己本領奈何凌操不得,只索作罷。後來另娶了一個妻子,又買了許多美妾,把此事早已忘卻。這天聽見凌雲鳳反要嫁給他的仇人,如何不恨?便想不等明春之約,就在期前將俞允中打成殘廢,把兩種仇做一起報。叵耐羅九以前在長沙落魄時,受過凌操許多好處;他被衛武師打傷,又是凌操用家傳金創藥給治好的,於心不忍。但是吃了人家的飯,平日又說得嘴響,怎好不從?只得含糊應允。當俞家向凌家提親時,曾有人警告凌操說,現在陳長泰同羅九正與俞允中尋仇,這場親事恐有波折。凌操道:'我見允中為人敦厚,氣度端凝,文武兩面都來得,決非夭折之相。羅九那廝曾受過我的大恩,憑他敢怎樣?'不但立刻應允了媒人,因為愛女的緣故,很鋪張了一下。至於俞允中的心裡,未嘗不知事情危險,一則久聞凌女才貌,二則知道凌家父女本領,想多得一個好幫手,到了行聘這日,親自前往凌家過禮。才走離凌家門前不遠,陳長泰同羅九的埋伏忽然出現。正在不可開交,凌操得信趕到當場,把羅九痛罵了一場。羅九羞惱成怒,同凌操動起手來。凌操到底上了兩歲年紀,一個不留神,中了羅九一掌。俞允中見乃嶽受傷,情急不顧利害,奮身入場,他哪裡是羅九的對手。正在危急之間,恰好三弟從四川回來,路見不平,上前助陣;凌雲鳳也得了信從家中趕來。雙方一場混戰。陳長泰手下傷了不少人,三弟同淩氏父女和俞允中四人,還是敵不過羅九,凌操左手又受了內傷,一路打,一路走,直打出南門外十幾里路。我同大哥得著俞家飛馬報信,迎個正著,將他四人接回來。從此,便與陳長泰、羅九等結下深仇。

"轉眼就是明春二月,彼此都戒備很嚴。羅九因見我們這裡人多,還另約了好些助拳的。我們這裡雖是一個山村,卻是富足。那年吳三桂起事失敗,到處都鬧土匪。自從經大哥用兵法部勒村民,設了許多守望,我們這裡的人都會幾手毛拳,又加上地形太好,深藏山谷之中,稍差一點的地痞棒客,輕易也不敢前來侵犯。這兩年地方逐漸平靖,大哥常往善化,本用不著像早先那樣戒備。偏偏本村人民因見以前設備收有成效,仍願再照式辦下去。推我作個臨時首領,在農事之餘,輪流守望,練習武藝,雖在平靖時節,也是戒備極嚴。此次同陳、羅二賊結仇,自是小心在意,早派人在谷口同沿崖險要處守望,一見面生可疑之人,馬上用號燈遞信。那號燈之法也是大哥所教。用一個方燈籠,三面用木板隔住燭光,一面糊上紅油紙。如果看見夜間谷內有人行走,沒有拿著本村的號燈,立刻由崖上守望的人將紅燈按照來人多少,用預定暗記,向第二個守望的人連晃幾下,由第二個人再接著往下傳。似這樣一個傳一個,傳到廣場前面山崖的總守望臺。我們也同時看那總守望臺上的號燈上所示的人數準備。如果估量來的人多,白日是放響箭,晚上是放起一朵流星火光。這只不過片刻的工夫,全村會武藝的人全體出動,各人奔就各人的行列,隨著我的號令前進。無論來人的腳程多快,還未到前面廣場,我們業已準備,以逸待勞。我們埋伏既多,地勢又非常險要,來犯的人十個有九個成擒的。

"可笑羅九不知厲害,前天晚上派了一個著名飛賊,叫作雙頭鼠文寶黃的,跑來窺探動靜,才進谷口,我們便接著號燈報信。因見來人不多,不似今晚大舉,只由我同三弟、舍妹三人,帶了數十個壯丁迎上前去。文賊見勢不佳,回頭就跑,逃到山谷中間,被預先埋伏下的龍鬚網罩將下來,像網兔一般,將他擒了回來審問。起初見他不過是一個小小毛賊,本不打算要他的狗命。後來問出他的真姓名,知道他是雙頭鼠文寶薰。這廝曾將親兄弟毒打趕逐出去,將家產併吞以後,還嫌他的母親白吃閒飯,強逼著他生身的母親改嫁旁人;平日又在長沙城內無惡不作,是有名的梟獍惡賊。所以容他不得,我問明白了他的真情以後,便將他送到山上活埋。並從他身上取了一個符號,著人與羅九送去。聽說陳、羅二賊得知此事,暴怒如雷,等不到明春,日內便要前來報仇。今晚三位進來的時候,我們接著谷中傳報,還有三位去的那一家也前來送信。因聽說三位進來時節舉動自如,滿不在乎的神氣,疑是陳、羅二賊請來的能者,不敢怠慢,才全體出動。若非三弟與許兄骨肉重逢,幾乎傷了和氣,那才是笑話哩。"眾人哈哈大笑。心源又將城內所聞說了一遍。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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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3: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回 深宵煮酒 同話葵花峪 險道搜敵 雙探魚神洞

大家談了一陣,彼此越來越投機。白琦、戴衡玉兄妹從許鉞口中聽出黃、趙二人俱會劍術,十分欽慕,便請許超轉留黃、趙、許三人助一臂之力。心源道:"鋤暴安良,扶持弱者,原是我輩本分。不過小弟同黃道兄尚有要事在身,二月初三,尚奉有一位前輩劍仙使命,留有書信一封,要到當日才能拆看,偏偏這事約的日期也在這日,能否如命效勞尚無把握。

倘在二月初三以前同他交手,那就可以一定效勞了。"說罷,便將追雲叟命周淳傳書之事說了一遍。還恐白、戴三人不信,又將身旁書信取出。白琦道:"趙兄大多心了。我看羅九見文賊身死,必不能守原定日期。二位既有要事在身,兄弟也不敢勉強。我等總算有緣,現在為期還早,此間頗有清靜房屋,谷中風景不亞嶽麓,何妨請三位移此居住?如到期前陳、羅二賊不來,再另想別法,決不致誤尊事。如何?"黃、趙二人野鶴閒雲,見主人盛意相留,彼此難得意氣相投;又聞得陳、羅二人如此橫行,只要不誤追雲叟使命,正樂得為民除害。

便答應明日迴轉嶽麓,去將一些隨身東西取來,住到二月初三,看了追雲叟書信再定行止。

白、戴二人聞言大喜。凌操同俞允中俱受了羅九的傷,幸而白琦知道門徑,加意治療,在後園養病。聞說來了三位劍俠,連凌雲鳳俱要扶病出來請見。白琦說他二人不能勞頓,隨請黃、趙、許三人入內相見。談起來,凌操還是心源初次學武時的同門師叔,彼此自然愈發親近,第二日,黃、趙、許三人迴轉長沙嶽麓,分別將東西取來,在戴家場住下。惟有許鉞急於要到三遊洞拜師,還要回家料理一切,說住過了正月十五便要回去。白琦見他去意甚堅,不便過分挽留,只得等他住過十五再說。

到了除夕這晚上,戴衡玉大擺筵席,款待三位嘉客。酒席上面,黃玄極道:"那天我們在酒樓上,許三弟明明幾次聽見那一夥人說出戴家場三字,如今三日不見動靜,莫非那廝另有詭計?我們不可大意呢。"一句話將眾人提醒,戴衡玉道:"不是黃道兄提起,我還忘了呢。這山凹本名葵花峪,峪中原有兩個聚族而居的小村,戴家場算是一個。還有一村姓呂,雖然也在這葵花峪內,那年下了一場大雨,山洪暴發,沖塌了半邊孤峰。再加上洪水帶下來的泥沙石塊,逐漸堆積凝聚,將兩村相通的一條小道填沒。那條道路兩面絕壁巉巖,分界處的魚神洞原只能容一人出入,如今被泥沙堵死,就此隔斷,要到對村去,須要繞越兩個絕嶺,極為險峨難行。再加上兩村雖然鄰近,感情素不融洽。不來往也倒罷了,第二年吳三桂的兵敗了回來,潰而為匪,攻進呂村,殺死了不少人,擄掠一空。從那年崩山起,年年發山水,田裡莊稼快熟的時節,老是被水衝去。呂村的人安身不得,尋了一位地師來看風水,他說呂村龍脈業已中斷,居民再不設法遷移,誰在此地住,誰就家敗人亡。此地最信風水,又見年年發水,實實不能安居,便把闔村遷往鄰近高坡之上。惟有田地不能帶了走,又覺可惜,只得在開春時節前去播種,收成悉聽天命。誰知他們遷走那一年,競不發水,收成又好。可是他們一移回來,住不幾天,水就大發。他們無法,惟有把耕田和住家分作兩處。只在較高的山崖上面留下兩家苦同族看守田地,每當耕種時節,跋來報往,真是不勝其煩。那邊山田又肥,舍又捨不得,賣又沒人要。常請地師去看,都跟以前地師的話差不多。還有幾個說那孤峰未倒時,呂村與戴家場平分這山的風水;山崩以後,風水全歸戴家場,所以呂村的人只能耕地,不能住家。呂村的人聞言,把我們恨得了不得。但這山是自己崩的,與我們無干,我們防備又嚴,他們奈何我們不得。舊呂村與新呂村相隔約有五六里山路,事隔不多年,舊日房屋尚能有一大半存在。倘若陳、羅二賊知道本場難以攻入,勾引呂村,借他們舊屋立足,鑿通魚神洞舊道,由峭壁那邊爬了過來,乘我們年下無備,來一個絕戶之計,倒也不是玩的。"

白琦道:"二弟慮得極是。這賊最無信義,文賊一死,知道他不肯甘休,可是誰也不能料定他何時才來。為期還有這麼多天,哪能天天勞師動眾?最好由我兄弟三人輪流到魚神洞湮塞的舊道上巡守,懷中帶著火花,稍有動靜,立刻發起信號,以備萬一。以為如何?"許鉞搶先說道:"此事不必勞動白兄諸位,我因急於要赴三遊洞尋師,不能到時效勞,些須小事,就請白兄分派小弟吧。"心源、玄極也說願往。白琦說:"三位嘉賓初來,又在年下,正好盤桓,怎敢勞動?"禁不住許鉞一定要去,只請派人領去。白琦道:"要去也不忙在這一時,今明晚請由小弟同令弟擔任如何?"說罷,便起立斟了一滿杯,對許超說道:"愚兄暫在此奉陪嘉客,勞煩賢弟辛苦一回吧,"許超聞言,立刻躬身說道:"遵命。"端來酒杯一飲而盡。早有人將隨身兵刃送上。許超接過兵刃,朝眾人重打一躬,道聲再見,轉身下堂而去。

許鉞因是自己兄弟,不便再攔,只得由他。眾人重又入座,白琦殷勤勸客,若無其事一般。大家獻籌交鍺,直飲到二更向盡,仍無動靜。當下有長工撤去杯箸,由白、戴二人陪到房內閒談。因是除夕晚上,大家守歲,俱不睡覺,談談說說,非常有趣。直到三更以後,戴衡玉入內敬完了神出來,向大家辭歲。接著全家大小、親友長班以及戴家場闔村的人,分別行了許多俗禮。

許鉞見衡玉一家團圓,非常熱鬧,不禁心中起了一些感觸。猛想起:"許超同自己分手了多少年,不曾見面,無端異地骨肉重逢,還練了一身驚人本領。適才也未及同他細談別後狀況,自己不久便要往三遊洞尋師,說不定就許永久棄家出世。何不把那一份家業連同兒女都託他照管,豈不是好?"想到這裡,便趁眾人忙亂著辭歲禮之際溜了出來,門上人知他是本村貴客,也未盤問。許鉞在席上業已問明魚神洞路徑,離了戴家,便往前走。只聽滿村俱是年鑼鼓的聲音,不時從人家門外,看見許多鄉民在那裡迎財神,祭祖先,各式各樣的花炮滿天飛舞,只不見那日初進村時所見的九龍趕星的一支號花罷了。許鉞一路上看見許多豐年民樂,旨酒卒歲景象,頗代村民高興。正走之間,忽地一道數十丈高的橫岡平地聳起,知道這裡已離魚神洞不遠。只見天上寒星閃耀,山岡上面靜悄悄的,更無一個人影,又不見許超在何處守望。再往回路看時,依然是花炮滿天亂飛,爆竹同過年鑼鼓的聲音隱隱隨風吹到。

許鉞更不思索,將身連縱幾下,已到高岡上面。正用目四外去尋許超時,忽聽耳旁一聲斷喝,接著眼前一亮,兩柄雪亮的鋼刀直指胸前。許鉞急忙將身往後一縱,縱出有三五丈遠近。定睛朝前看時,原來是兩個本村壯勇,每人一手提著本村號燈,一手拿著一把鋼刀。正要想還言,忽聽腦後風聲,許鉞久經大敵,忙將頭一偏,便有兩杆長槍寒星一般點到。許鉞知道戴家場的人個個都會一些武術,並且佈置周密,再不從速自通來歷,無論傷了哪一方面,都不合適。一面將身橫縱出去,一面喊道:"諸位休得誤會,俺乃白、戴二位莊主派來替俺兄弟許超的。"那四人聞言,便將四盞紅燈提起,直射到許鉞的面上,認出是日前莊主請來的嘉客,連忙上前賠話道:"我等四人今晚該班,巡守此地,因見貴客沒有攜著本村的號燈,上半夜三莊主又來說,魚神洞內恐有奸細混入,著我等仔細防守,以致把貴客誤當作外人,請你老不要見怪。"許鉞也謙遜了兩句,便問三莊主許超何往。那四人當中為首的一個叫戴滿官的說道:"上半夜曾見三莊主到此,說他要往魚神洞故道前去辦一點事,叫我四人不準擅離一步。如到天色快明他還不曾回來時,等第二班替我們的人到來,便去與大莊主同各位報信。起初我們還看見他提著長槍在魚神洞口盤桓。二更過後,就見他獨自走進洞去,從此便不見出來。那魚神洞深有四五十丈,原是通呂村的必由之路。前些年這山崩下來,將這條路填塞,魚神洞的脊樑被山石壓斷,也堵死了,變成兩頭都不通氣。日前我們在此防守,總是把四人分成兩班,帶了許多酒菜,跑進洞去,弄上一些柴火,在裡面取暖喝酒。四個人分著兩班防守,有兩個夥伴聽見裡面有鬼哭神嗥的聲音,隱隱還看見洞的深處有青光閃動,疑惑是出了妖怪,嚇得跑了出來。我們兩人不信,也到洞中去看,起初沒有什麼響動。正要怪我們那兩個夥伴說誑,忽見從洞內深處飛出一道青光,一道白光,從我們頭上穿出,飛向洞外,把我二人嚇倒在地。停了一會,出洞看時,什麼蹤影都沒有。本想報告三位莊主,三位莊主素不信神信鬼,恐怕說我們膽小偷懶,忍了好些天。因為三莊主素來隨和,愛同我們說笑,也是我多嘴,說魚神洞內出了妖怪,說起此事。如今三莊主到洞中一去不見出來,我真替他擔心呢!"

許鉞聞言大驚,略一尋思,便對戴滿官說道:"一個小小洞中,哪裡有什麼妖怪?想必三莊主在裡面認錯了路。你們四位仍在此地防守,如有外人來到,不必同他交手,只將號燈往村中揮動,自有人前來擒他。我去尋我兄弟出來便了。"說罷,攜了手中兵刃,直往魚神洞走去,許鉞走到魚神洞口一看,只見洞口高約二丈,已被碎石堆積,只容得一二人出入,裡面黑洞洞的。傾耳細聽,沒有什麼動靜。姑且朝著洞內喊了兩聲許超的小名,洞深藏音,又加上許鉞丹田氣足,分外清越。許鉞喊了兩聲,再仔細凝神,聽那山洞的迴音。忽喊一聲:"不好!"也不進洞,徑自回到原處,向戴滿官要了一隻號燈。二次來到洞前,用手掩住燈光,走進洞去,摸著一塊石頭,臉朝黑處坐下,睜眼往前凝視,有半盞茶的工夫。然後眼閉上,調息斂神,又待了片刻。然後睜開二目,朝黑暗中看去,居然看清路徑,知道這洞內必另還有透光之處,不然決不會看得這般明顯。

許鉞這一種暗中看物的功夫,名叫虛室生白夜光眼。初練的時節,先預備一間黑暗屋子,裡面點上一根香火,從明亮處走將進去,睜開二目,向室中預設的香火凝視片刻。然後閉目凝神,有半刻光景,重又睜眼注視香火,不眨眼,直看到兩眼痠到不能支持。又將眼閉上,養神片刻光景,重又睜眼注視香火。每晚須有一定次數,逐漸將香火做的目標減小。到了三個月以後,撤去香火,換上一根白的木棍,照樣去練。一直練到木棍由大而小,木棍顏色由白而黃而紅,功夫才算練成,從此暗中視物非常清楚。

許鉞剛才喊了兩聲,聽出餘音雖長,沒有迴響;又聽戴滿官說,許超入洞業已時間很久,知道這洞必已被人打通,許超入內,也許遭了毒手。本想回去說與眾人知道,又恐許超萬一沒有出事,這般勞師動眾,未免示弱。仗著藝高人膽大,又練就這一雙夜眼,好歹先去尋尋許超下落再說。便向戴滿官要了一隻號燈。將漏光的一面朝著石壁,準備自己萬一迷路時的標記。那號燈只有一面透光,又是紅色,射在石壁上面,依稀只有些微影子,不是練過夜眼的人,絕不會看見。許鉞還不大放心,重又坐下,調息安神,在黑暗中把目光調好,睜眼朝四外一看,自己坐的這塊石頭旁邊還有柴灰餘燼同一把酒壺,知是巡守的村壯所遺。再往前面一看,這洞頗有曲折。許鉞人本細心,運用夜眼,躡足凝神,朝前一路看,一路走。往裡走了有三四十丈遠近,忽然走到盡頭,四外細尋,並無出路。心想:"那四個壯勇明明看見許超從此進來,這洞雖然曲折,卻只有一條道,並無歧路,怎麼已到盡頭,還不見許超何在?莫不是他們看錯了,許超不曾進來?或者洞外還有一條道路,也未可知。那前晚守夜的人所聽的哭聲,同洞內衝出那一青一白的兩道光華,又是什麼緣故呢?"

正在尋思之際,忽聽一種極細微的聲音,從那盡頭處石壁後發出。許鉞更不怠慢,輕輕挨近石壁,將耳朵貼在上面一聽,竟是一種搬動重東西的聲音,彷彿還聽得好些人在一處說話,只是聽不十分清楚。知道已有蹤跡可尋,仗著耳力甚聰,屏息凝神,細聽了好一會,才聽出一個尖聲尖氣的嗓子說道:"我當初原說那兩個鳥兒既從這兒飛走,這條險道決不可靠。我們曉得,難道別人會不曉得?果然今晚人家就派人前來。若不是我預先準備,豈不又被他們把虛實全得了去?我們既有郭真人相助,索性等到日期,明刀明槍地分個高下多好。何必還愉偷摸摸的,倒叫人家預先多一層防備。如今把這條道重新填死,我們固然不想過去,人家想來;要掘這堆石頭,也決不是頃刻工夫所能辦到。真要知道人家動靜,只須請郭真人的門人駕起劍光前去便了。"說到這裡,又聽一人接口說道:"還是三老爺說得是,這都是羅九那廝說的。他聽見前日那兩個鳥兒從這裡逃走,我們發現魚神洞險道已通,他說戴家場防守周密,到處都有埋伏,外人插翅也難飛進,如今既有這條捷徑,正好趁新年內去暗度陳倉,殺一個雞犬不留。誰想我們昨日費了半天事才得打通,倒便宜人家的奸細毫不費事地溜了進來,幸虧將他擒住。郭真人知道了此事,大大不以為然,立逼莊主重新將洞堵死。大年三十晚上,我們還不得好生在家過年。我兄弟老五還被那奸細將腳筋刺斷,變成殘廢。這都是羅九這狼崽子出的主意!"先前那人又道:"老四,你也不用再難過了,快把這一塊堆上,隨我去見莊主去吧。天都快亮了,我還想到你家去過殘年哩。"隨後又聽石頭移動之聲響了一下。接著便有許多腳步之聲,由近而遠,直到聽不見絲毫響動。

許鉞估量石壁後面的人業已走遠,聽那些人所說的一番話,知道許超凶多吉少。急忙回身取來號燈,將油紙取下,細細往石壁上面去照。果然發現石壁靠左邊有一個孔洞,離地有四五尺高下,寬約三尺,地下還有許多腳印。那洞現在雖被一塊大石填塞,經辨認結果,已看出是人工所為。用手推了兩下,卻推它不動。許鉞不肯死心,再往別的地方用力推扳,無意中忽然覺著右下角那一塊山石隱隱有些活動。拿燈一照,果然看出一些裂痕,心中大喜。

且不動手,先把這石壁端詳了一會,看出這座魚神洞當中,半截地勢比較寬廣。當年那座山峰倒將下來,將洞頂壓穿,把往來要道堵塞。山石倒下來時節,受了巨烈震動,表面雖然渾成一塊,卻有不少震裂的地方,起初人本不甚注意,直到敵人打算掘通故道,偷襲戴家場,才發現有一塊石頭,業已同石壁本身分家,便把它移開了去。今晚想是又有人主張,不要用這種險法,重新將它填死,不想又被自己發現。不過許超如在此處出去被擒,石壁那面敵人必有防備。如不從此路設法,一則自己道路不熟,二則聽人說相隔大遠,恐耽延時間,許超出了差錯。仔細一尋思,決定仍然開通此路出去。便將長槍擱在地下,拔出身旁主劍,朝那石頭裂縫中直插了進去,用力往懷裡一搬,居然隨手而開。許鉞怕驚動了石壁後面敵人,輕輕將劍入鞘,蹲下身來,用兩手扳著那石頭稜角,用盡平生之力,穩住勁,沉住氣,往懷中一拉,毫不費事地把一塊二尺方石頭拉了出來,探頭往那小洞中一看,忽見一絲光線射在石頭上面,知已將石壁開通,可以由此出去。

原來當初山崩的時候,一座山峰的峰尖正壓在魚神洞的脊樑上,這一塊大石半截插入地內,厚的地方差不多有三四丈,偏偏有兩處薄的才只尺許,受不住那麼大壓力,恰好一左一右裂成兩塊。所以許鉞毫不費事,一拉便開。許鉞將石洞開通之後,不知對面敵人還有什麼埋伏,不敢造次爬將過去。先取下自己戴的一頂小帽插在槍尖上,伸出洞去,晃了幾晃,一面用耳細聽,並無動靜,這才撤回來。放下槍,輕輕爬將過去一看,不由叫了一聲慚愧。原來這座石壁竟是空心的,那一面被自己開通,這一面雖然未開,卻天生成有三四寸方圓的孔竅。就著孔竅中往外一望,外面果然有兩個人在地下打著地鋪,業已入睡。當中一個火盤,盤沿上還有許多酒菜茶水。雖然這兩個防守的人業已睡著,要打算破壁出去,必定將這二人驚醒。如果從孔竅中用暗器結果他二人性命,然後出去,又怕誤傷無辜。再推了推石壁,竟是非常堅實,不動兵刃,決難出去。

正在為難,忽覺腦後一陣涼風,怕是敵人暗器,急忙藏頭縮頸,將身往下一偏。眼看兩條黑影一晃,接著便又聽喳喳兩聲,緊跟著一聲轟隆巨響,石壁憑空倒下,震得地下塵土亂飛。面前站定二人,那守夜的人驚醒過來,才待起身,已被那二人用點穴法點倒。許鉞定睛一看,來的二人正是玄極、心源。心中大喜,急忙跳將過去相見。剛要問他二人因何到此,心源道:"令弟業已身陷虎穴,此刻無暇多談,快將令弟救出再說。"說罷,先將被擒兩個守夜之人點開活穴,與玄極各自鷹捉小鳥一般提了一個到旁邊去,分頭審問許超蹤跡。

那二人道:"日前呂村半夜裡去了兩個女子,俱都是本領高強,聽說還會放出青光自光殺人。不知怎的,被郭真人用法術擒住,將兩個女子關在這魚神洞內,外面用符咒封鎖。原想困她們幾日,等她們支持不住,自請投降,同莊主各人娶一個做妾。不想第二天晚上,被那兩個女子將魚神洞故道打通逃走。郭真人為了此事好生不快,他說那兩個女子是衡山金姥姥的徒弟,如果將她們收伏,不但得了兩個幫手,還可因她二人,連金姥姥拉攏過來。如今被她們逃走,必定去請金姥姥前來報仇,好生後悔當初不該同她們為難。正在此時,羅九爺同陳莊主由城裡回來,聞及此事,說魚神洞故道既通,正可利用它抄襲戴家場的後路。便同我們莊主商議,把魚神洞當中的石壁再打開些。我們莊主與陳莊主原是多年老朋友,此番由華山回來,聽說陳莊主同戴家結仇,本答應給他幫忙。在前多少天,陳莊主同羅九爺前來拜訪,說戴家場防備太嚴,不易進去,知道呂村相隔鄰近,打算借這裡去抄戴家場後路。及至到了這裡一看,才知從前與戴家場相通的魚神洞,如今因山崩,把這條路填死,中間隔著許多懸崖峭壁,不易過去,好生掃興。陳莊主見此計不成,只得託我們莊主到時幫忙。他二人回去之後,又聽說我們莊主的好友郭真人來到,急忙趕來拜望,聽見故道已通,非常高興。

我們莊主自然一說便應允。誰想今日白天才把魚神洞打通,到了夜晚,便來了戴家場一個姓許的,本領非常了得,我們守洞的人被他傷了不少。恰好我們莊主同羅九爺到洞中查看路徑,二人合力將他擒住,捉回莊中拷問。被郭真人知道,大大不以為然,他說江湖上最重信義,既同戴家場約定明春交手,不應該在期前鬼鬼祟祟去偷襲人家,不問輸贏,都是沒臉的事,立逼莊主派人連夜將魚神洞重新堵死。我們二人在此該班守夜,姓許的死活存亡,實在不知。"說罷叩頭,請求黃、趙二人饒命。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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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3: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回 妖法肆兇淫 郭雲噗無心擒俠女 深情逢薄怒 戴湘英立志學神槍

玄極、心源見他二人說話一樣,知是實情,也不難為他們,只將他二人捆上,問明呂村路徑,撕了一塊棉衣將口堵上。同了許鉞,直向洞外走去。這時天已微明,因是大年初一早上,呂村居民接財神放爆竹的響聲,遠遠隨風吹到。這洞口位置在一座懸崖底下,出洞之後,對面數十丈山崖陡立,從上到下,俱有人工鑿成的石級,形勢非常險峻。三人越過了這一條幹谷,飛上對面懸崖,立在上面一看,一片大山原現在前面,左有溪流,右有高山,頗具形勝。三人知道許超既然在夜間被擒,呂村必然加緊防備,不敢造次。因許鉞不會劍術,決定留他在此守望接應。黃、趙二人卻乘敵白日無備之際,飛進村去,救了許超回來,再作計較。

商議定後,三人正要分手,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黃、趙二人料是敵人,因不知來人虛實,連忙伏身在一塊山石的下面觀看動靜。一轉眼工夫,聲音越近。許鉞眼光最好,早看見兩條黑影直投谷底洞口落下,等到現身出來一看,不由大為驚異,忙拉黃、趙二人來看。原來落在洞口的二人,一個正是他們三人準備冒險去救的許超,還同著一個青衣女子。二人剛一落地,便由那女子在前,許超在後,正要拔腳進洞,許超無意中猛一回頭,看見黃、趙等三人站在山崖上面,連忙喚住女子,朝著三人招手。黃、趙、許三人見許超業已脫險,打算問明瞭許超被擒經過再說,便都飛身下到谷底。許超便請那女子與三人相見。說道:"這位女俠便是衡山金姥姥的得意弟子女飛熊何玫。小弟昨晚被擒,適才蒙她相救,才得脫身。昨晚被擒時,聽妖道說此洞業已堵死,並且派人防守,本打算翻山回去。是何俠女說,魚神洞口還有一塊大石可以移動,雖有防守,俱是無能之人,所以仍由此路回去。不想遇見三位。

那妖道妖法厲害,我們先回去再說吧。"許鉞見女飛熊何玫骨秀神清,英姿颯爽,好生敬佩,便上前道謝解救許超之德。

大家見禮已畢,不便久延,一同走進了魚神洞。女飛熊何玫見壁倒坍,業已出現了一人多高的大洞。那兩個守洞的長工倒捆二臂,面貼著地,還在不住地掙扎。間起原因,知是黃、趙、許三人所為。便把眾人叫過一邊,悄悄說道:"山洞故道既已打開,小女子無須再去戴家場了。前日尚有一個同伴,因被妖道汙了雙劍,不能施為,現在前山相候。小女子此刻便要回轉衡山,去稟明家師,來報妖道之仇。諸位請先回去,改日再見吧。"許超便請她到莊中,與白、戴二人相見再走。何玫道:"小女子暫不同去,尚有別情。此間石壁打開,如不設法善後,難免妖道不由此處到貴村騷擾。諸位且請回去,小女子準在兩村正式交手前,到戴家場相見便了。"眾人不便堅留,只得由石洞中往回路走來。才走不多遠,忽聽兩聲巨響。眾人疑是呂村追兵趕來,恐怕何玫雙拳難敵四手,一齊迴轉看時,適才被黃、趙二人用劍光斬斷倒在地下的那面石壁,業已被何玫扶了起來,恢復原狀,只剩下一個尺許方圓缺口。何玫在洞那邊見眾人迴轉,在缺口處觀望,笑道:"我把這塊山石依舊填塞,再用言語警告防守的人,叫他們說我們全未打此經過,以免又生枝節。這兩個防守的人如敢走漏消息,定用飛劍取他們首級。諸位回去,只須謹守此洞,諸事忍耐,到時自有人前來相助。妖道妖法厲害,不可輕敵,要緊要緊!"說罷,將那守夜的人綁繩解開,用劍光逼他們搬運幾塊大石,連那缺口也一齊堵上。眾人見何玫機警敏捷,益加佩服。直聽到石壁那面毫無聲息,才行回去。

剛剛走出魚神洞不遠,白、戴二人因眾人去了一夜不見迴轉,業已發出緊急號令,將合村埋伏安置妥帖,迎上前來。見四人俱能安然迴轉,心中大喜,留下戴衡玉在洞外防守,一同回莊。回到凌操房中,談起經過。原來昨晚白琦發現許鉞走後,正要派人去尋,忽然廣場前面山峰上總守望臺來人飛報,說看見許超發出的救命信號。這救命信號也是白琦發明的一種火箭,裡面裝有火藥機關。用時只消取出,朝山石上一撞,無須點燃,便能發火,升起一二百丈高下,發出五色流星,不到最緊要關頭,輕易不許施放。白琦接著報告,知道如果魚神洞發現敵人,必定有號燈傳信。如今許超發了救命信號,定是在偏僻地方遇見了什麼厲害敵人,身受重傷。當下忙問救命信號升空地點。總守望臺報信人道,看那信號,好似在從前通呂村的故道那一方面發出來的。白琦聞信,猜是魚神洞故道已通,許超涉險遭難,便同大家商議救援之策。玄極、心源齊聲答應願往。白琦知他二人俱會劍術,此去必能勝任,連忙點頭稱謝。一面下令全村準備,親送二人出來。玄極、心源循路到了魚神洞,問明防守的人,知道許氏弟兄先後進去,急忙跟蹤而入。到了裡面,遇見許鉞已將石壁下面石頭移開,探頭向外張望。黃、趙二人因知許超危急,忙用劍光將石壁斬開,同了許鉞出洞,許超已被何玫救轉。

再說許超昨晚奉命到了魚神洞,見一些響動俱無。無意中同看守的人閒談,聽了戴滿官說起前夜洞中出了妖怪,心中犯疑,決意往洞內去觀察虛實。進洞不遠,隱約看見亮光,躡足潛蹤,走上前去一看,原來魚神洞故道已被呂村的人打通,有許多呂村的人在那裡防守。

便打算在暗中冷不防擒一個回來,審問呂村虛實。誰想這些人當中有一個名叫金頭狸子呂四的,手底下著實了得,發覺許超從黑暗中掩來,招呼眾人一擁齊上。這些人到底不是許超對手,被許超傷了好幾個。正要趁空撈他一個回來,偏偏遇見呂村的莊主火蝙蝠呂憲明同羅九來察看洞路。那羅九是萬里飛虹佟元奇的徒弟,劍術並未全成,就被佟元奇看出他心術不正,趕下山來。雖然算不得劍仙,內外功均到了上乘,已足夠許超對付。何況那火蝙蝠呂憲明是華山烈火祖師徒弟,飛劍、法術都有點根底,許超如何能是對手。幸而呂、羅二人要擒活口,沒有傷他性命。許超人甚機警,見呂憲明放出飛劍,急中生智,忙說:"你們不必相逼,自願束手就擒。"從魚神洞出去時節,呂、羅二人先行縱上對面山崖。許超在後,趁眾上山忙亂之際,暗用氣功掙斷繩索,故意裝出要逃的神氣,三拳二腳將身旁的人打倒。抽空掏出懷中救命信號,覷準山崖轉角的山石上面擲去。等到呂、羅二人回身,眾人二次將他擒住時,他的信號業已發出。呂憲明倒還光棍,並沒有凌辱許超,將他押進村中。

長工所說的那個郭真人,名喚雲噗,自幼隨宦在雲南深山中,學了一身妖法;又在烈火祖師門下學會了劍術。性情剛愎古怪,與呂憲明有同門之誼。此次在雲南聽說各異派聯合與峨眉派在成都鬥法,打算前去加入。走到半途,碰見呂憲明從華山回來。師父烈火祖師知道峨眉派已得嵩山二老加入,叫呂憲明傳諭門下弟子秦朗等人,千萬不要加入而自討苦吃。呂憲明同郭雲噗最好,便把師父的話對他說明。還要去尋秦朗時,郭雲噗因同秦朗有仇,攔住呂憲明不準前去通信。呂憲明哪敢惹他,只好答應,便邀他去呂村盤桓些日。郭雲噗最愛喝酒,聽呂憲明說家藏數十年的好酒,正合脾胃,答應先去赴一個好友的約會,準年底到呂村去。二人約定之後,呂憲明也不去尋秦朗,徑自回家。聽說呂村自從他到華山投師後,年年發水,呂村都搬到高原上去,耕田的人來往很不方便。呂憲明本來學得幾手妖法同輿地之學,便親自去相地形。相看結果,也說是山崩以後,旺象被戴家場佔去。除非將魚神洞外山溝填滿,阻止戴家場地下龍脈,才能復舊如初。因是殘冬,大家都忙著過年,只得等過了年再說。後來陳、羅二人前去拜望,請他相助與戴家場為難。呂憲明初次下山,巴不得在本鄉顯些本領,爭點面子,當下一口應允。陳、羅二人回城後,郭雲噗來到呂村,陳、羅二人重新趕回,知道魚神洞故道已通,便想利用它去偷襲戴家場。呂憲明知道郭雲噗脾氣乖僻,最不贊成別人鬼鬼祟祟;又不好意思駁陳、羅二人的面子。只得悄悄命人去將故道打通,修理待用;一面相機和郭雲噗商量。

誰知郭雲噗是素來好色之人,來的那一天,在呂村遇見兩個美貌的青衣女子,忽然大動色心,便用妖法將二人擒住。問起姓名,才知這兩個女子是連他師父烈火祖師都不敢招惹的金姥姥羅紫煙的女弟子。知道闖了大禍,殺又不敢,放又不捨,便將這兩個女子暫且監禁在魚神洞內,洞外還用符咒封鎖。誰知這兩個女子竟會鑿通故道,駕劍光逃走。郭雲噗又急又悔又可惜,正在難受。忽聽呂憲明擒來戴家場奸細,才知陳、羅二人偷襲戴家場的打算,好生不以為然,把呂憲明和陳、羅二人當面數說了幾句,立逼著呂憲明將魚神洞堵死。只要戴家場不來侵犯,不到二月初三不準交手。呂、陳、羅三人正在求他之際,怎敢違抗,只得照他的話去辦。因是大年三十晚上,轉眼天明便是元旦,不好殺人,把擒來的奸細拘禁起來,且等過了破五再說。那被擒逃去的兩個女子,一個名叫女飛熊何玫,一個名叫女大鵬崔綺。

從魚神洞逃出之後,在山谷中待了兩日,想設法取回崔綺失去的一柄寶劍。除夕晚上,許超進洞時,便隱身在他的後面,先抽空飛進呂村,在呂憲明房內將寶劍盜回。然後跑到許超被囚之所,用點穴法點倒看守的人,許超才得逃出龍潭虎穴。

大家說完經過,白琦便問眾人有何意見。黃玄極道:"據貧道觀察,郭雲噗既然這般逞強,決不把貴村放在心上。不過許莊主這次涉險,他已知我們得到呂村虛實,或者要來生事,也未可知。我們只須晝夜小心,加緊防備。如果三日之內沒有動靜,那就不到二月初三,不敢再來挑釁了。"白琦道:"話雖如此說,二月初三轉眼就到。陳、羅二人無關緊要,呂憲明與那姓郭的妖道俱會妖法、劍術。白某弟兄三人雖會許多平常武藝,劍術尚未入門。本村生命財產,全仗趙、黃二位保全了。"玄極道:"貧道與趙道友雖會劍術,功行尚淺,恐非呂、郭二人敵手。幸郭、呂二人無端開罪金姥姥門下弟子,那兩位俠女決不肯與他們甘休。何玫姑娘曾說在二月初三以前趕到,想必回山去請金姥姥前來報仇,也未可知。"白琦道:"何俠女是否去請金姥姥,到底不能預定。我想先加緊防備幾天,過了幾天,他們不來騷擾,本村之事,意欲煩黃道長與趙兄代為主持。小弟趁這一月空閒,去到善化,將我表兄羅新請來,順便請他代求金姥姥下山,或者另約幾位能人相助。諸位以為如何?"黃、趙二人齊聲答道:"本村之事,自然仍由二莊主代理,我等從旁贊助就是。"白琦道:"二弟人極魯莽,恐怕誤事。二位不必大謙,且等行時再作計較。"心源猛想起谷王峰鐵蓑道人不知回來沒有,便對眾人說知,打算在白琦動身以前,回到長沙谷王峰去看一下,如果鐵蓑道人回來,豈不又多一個有力幫手?大家自然贊同。一會工夫,用罷午席,又著許鉞去替戴衡玉回來。商量了一陣,直到了夜宴之後,三更過去,俱無什麼動靜,眾人才分別回房安歇。魚神洞方面,就由許氏兄弟同白、戴二人輪流看守。

一晃過了五天,呂村並無舉動。淩氏翁婿也逐漸痊癒。心源去請鐵蓑道人,還是沒有回來,卻在嶽麓山下遇見陸地金龍魏青。心源與他互談別後狀況,分手時節,便約他到戴家場去助一臂之力。魏青推說另有要約,不能前去,答詞很是含糊。心源知道魏青素來為人耿直,見他言詞閃爍,好生可疑。他同魏青,昔日本是同門師兄弟,後來心源學了劍術,魏青執意要拜他為師學習劍術。心源因自己劍術尚未學成,又不知俠僧軼凡能否允許,禁不起魏青糾纏不已,只口頭上敷衍答應,魏青卻認真行了拜師之禮,雖有師生之名,並無師生之實。

不好意思強他,見他執意不去,只得互道珍重而別。白琦見心源沒有訪著鐵蓑道人,決意到善化去請羅新。恰好這日正是破五,戴衡玉擺下酒宴與白琦餞行。白琦便將指揮全村之事交與黃玄極主持,發號施令。趙心源與戴衡玉從旁贊助。白琦去後多日,全村安靖,並無一事發生。

凌操之女凌雲鳳和戴衡玉的妹子戴湘英,竟相處得比自己手足還親熱,行止坐臥俱在一起。戴衡玉原有心將妹子湘英嫁與許超為妻,因為村中多事之秋,總未向二人正式提起。許超在眾人當中,年紀最輕,與湘英原說得來,只是二人都愛逞強,有些小孩子脾氣。許超起初原和湘英常在一起,耳鬢廝磨,不知怎地會看出衡玉要將湘英許配於他,得妻如此,心中雖然十二分願意,表面上卻因此避起嫌疑來。有時湘英約他到山中去追飛逐走,許超總推說強敵密邇,大哥既不在家,一旦有事,需人時節,豈不誤事?湘英在正月里約了許超幾次,都被他推託過去,心中未免不快。幸而凌操病好,每日同凌雲鳳玩在一起,非常莫逆,才算沒有同許超計較。

這日因聽凌操對大家談起許家獨門梨花槍如何出神入化,裡面有二十四招反敗為勝,尤為海內獨步。湘英素來火爆脾氣,聽見什麼馬上就要學,當著眾人,悄悄向許超使了個眼色,抽身出來。許超只得也藉故出來,問她何事。湘英道:"剛才凌老前輩說,你們家的獨門梨花槍那樣神妙,趁這新年無事,你就教給我吧。"許超笑道:"賢妹說哪裡話來。我家梨花槍誠然有名,不過我從小就離了家鄉,沒有得著真傳,學個皮毛,還不如不學呢。賢妹要學,我請家兄教你,比我強得多,賢妹意下如何?"許超所說原是實話好意,誰知湘英因這幾日許超同她疏遠,也不似初來時常常陪她出去打獵玩耍,本已一肚皮不痛快,今日見獵心喜,頓忘前嫌,才使眼色喚他出來,以為自己同許超這樣深的交情,他豈肯吝而不教?一聽許超推在許鉞身上,疑他看不起自己,故意推託,新恨舊怨一齊上來,不由心頭火起,動了素來小性。心想:"我看得起你,才朝你請教呢。你明知我不愛求人,你不教倒也罷了,反教我去求你哥哥。你打量我非學不可嗎?"想到這裡,越想越有氣,也不同許超再說什麼,把腳一頓道:"好!你既然不會,我不希罕學了!"說罷,滿臉怒容,回身便走。許超知道戴衡玉父母雙亡,只有這一個妹子,平時非常嬌慣。見她生氣,知她誤會了,自己本想追上前去解釋幾句。偏偏凌雲鳳因見湘英出外一會沒有回去,出來尋她,遠遠看見湘英和許超在那裡說話。雲鳳人本細心,平日從湘英口中已聽出她和許超感情甚厚,怕他們二人有什麼避人言語,不便上前。正要轉身退回,忽見湘英拔腳往後便走,許超又回了回頭,正和自己打了個照面。覺著退回又是不便,只得迎上前來,反問許超看見湘英沒有。許超見有人來,自是不便再追向湘英說話,只得答道:"適才我正和她談話,現在到後面去了。"雲鳳道:"那我同你去尋她吧。"許超推說尚同眾人有話說,讓雲鳳自去。因為無意中得罪了湘英,好生悶悶不樂,徑自迴轉廳房去了。

雲風別了許超,走向湘英房中。見湘英獨個兒坐在梳妝檯前,手裡拿著一面鏡子,面帶怒容,望著鏡中出神。直到雲鳳走向身前,方始覺察,急忙強作笑容,起身讓座。雲鳳知道湘英生氣,必與許超有關,怕羞了湘英,不便明說,故意搭訕道:"大家都在前廳說話,談笑風生,多麼熱鬧。你怎麼一聲不響,就跑回房來悶坐呢?明天就是十五,白大哥也許要回來了吧?"湘英道:"真是氣人!你哪裡知道。我常對你提起那個許三哥,剛同我哥哥和白大哥結拜時,一向對我很好。我平時喜歡到前面山谷中去打獵,因為那山裡沒有虎豹一類的猛獸,還打算同他過了年一同到南嶽去打虎,誰想陳、羅二賊無端開釁。過年前來了他一個堂房哥哥,來了不多幾日,他對我就愛理不理。不用說同他上南嶽,連約他到山谷中去獵個鳥兒,打個兔兒,他都是推三阻四。今天我聽老伯講起他家獨門梨花槍的妙處,特意叫他出來,想跟他學,我們這樣交情,還不是極容易的事?誰想他真不知好歹,不肯教我還不算,還教我去求他哥哥許鉞,慢說我素不愛向外人請教,誰不知他哥哥過了十五就要回去?明明看我是女流,沒有出息,豈不叫人生氣!"雲鳳知道她犯了小性。不過照自己這些日觀察,許超對湘英正是誠於中形於外,非常屬意,何以連一個槍法都吝不肯教?也覺詫異。便對湘英道:"許三哥少年英俊,正直聰明,又同賢兄妹情逾骨肉,豈有一個順水人情都不肯做的道理?你莫非錯怪了他吧?"湘英聞言,急得跳起身來,說道:"哪一個錯怪了他?不信,我就同你當面去問。"雲鳳雖然來得日淺,知道湘英素來越勸越僵,便不再勸,隨意用言語岔開。見湘英仍是悶悶不樂,便勸她仍回廳房,去聽眾人談話。湘英先是不去,後來低頭尋思了一會,反自動說要到前面去,及至二人來到廳房,眾人都在,只不見了許超。湘英悄對雲鳳咬牙道:"你看他是躲我不是?他打量我非學不可呢!"雲風見湘英這種天真爛漫,毫無城府神氣,非常好笑。因為她說的話,都叫人無從答覆,隨口敷衍了兩句。

湘英還待要說氣話,忽聽雲鳳的未婚女婿俞允中對許鉞道:"聽岳父說,許兄的家傳槍法如此神妙,承許兄不棄,一一指示出來,小弟業已知其大概。許兄明後日便要長行,此別不知何時聚首。適才令弟所說的第七十三招,名叫跌翻九絕的招數,可肯賜教與我等一觀麼?"許鉞道:"小弟所學梨花槍,雖是家傳微藝,並無過分出奇之處,當著凌老英雄及黃、趙二位前輩,怎敢班門弄斧?俞兄定要看,若不獻醜,倒顯小弟拘泥。小弟一二日內便要長行,索性恭敬不如從命,將槍法從頭練習一回,請諸位指教吧。"眾人聞言,俱都贊同。湘英、雲鳳更是巴不得要看個究竟。

於是大家一齊走到後面花園白、戴、許諸人平日練武的一塊空地上,場中原設有許多大小木樁。許鉞結束停當,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支長槍,笑道:"我當初用的一支槍,乃是蛟筋擰成,能剛能柔,平時可以束在身上。不想少年時節任性,誤傷了一位老太太。後來她的小姐拜在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門下,學成劍術,尋我報仇,被她將我那一支槍削去一尺五六寸光景,不夠尺寸。後來雖然經我改造,已不似先前可以隨便帶在身旁。這次沒有帶來,我就使這支槍練習一回吧。"說罷,又向大家謙遜了幾句。腳微點處,一個靖蜒點水勢縱身入場。腳尖才行著地,單手持槍舞起一個大圓圈。倏地身子往左微偏,左足前伸,右足微蹲。

右手持著槍柄,左手前三指圈住槍桿,右手往後一拖,突然一個長蛇入洞,一支長槍平伸出去,槍頭尺許紅纓一根根裹緊槍身,與槍尖一般平直,向前面一個原有的木樁刺去。就在槍尖似點到未點到之際,倏地收將回來。只見他微顫處,抖起斗大的槍花,第二招斜柳穿魚式重又刺向木樁。這回更不收轉槍頭,形勢好似略一勾撥,倒轉槍柄,迎頭向木樁打去。眼見只離木樁分許不到,倏地將腳一頓,縱起有兩丈高下。槍柄朝上,槍尖朝下,護住下路,跳過木樁。離地還有四五尺光景,將右腳搭在左腳上面,燕子三抄水式,身子借勁,又往上起有二三尺。倏地在空中一個怪蟒翻身,更不落地,連人帶槍斜飛回來。槍尖略一撥弄,銀龍入海勢,重又向那木樁刺去。眾人都以為許鉞這一招把全身功力全聚槍尖,定要將這木樁刺一個對穿。誰知許鉞槍尖才微微沾了木樁一下,好似避開前面什麼兵刃似的,電也似疾地掣回槍尖,倒轉槍柄往下一撥。緊接著一個風捲殘花式,身子往旁一個大轉側,仍是右腳踏在左腳,借勁橫縱出去。腳才落地,倏地將頭往左一偏,猛回身將槍桿往上一撩。接著順勢將槍一裹,重又抖起大槍花,閃電奔雷似地刺到木樁上面。仍是微微一沾,倒轉槍柄往上一架,倏地身子往後平仰下去,腳跟著地,一用力,斜著身子,一個魚躍龍門式,往後倒縱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倏地又是身子往右一偏,右手握緊槍把,左手扶著槍身,右腳往前,猛一上步,斜身反臂刺向前去。槍尖才到木樁,倏地鬆開左手,槍尖著地,並未看出右手怎麼用力,那槍竟然抽了回來。槍近頭處到了左手,左手更不怠慢,攥緊槍尖,向前面木樁迎頭打去。看看打到木樁上面,又用懸崖勒馬的凝力收住前勁,腳一使勁,倒拖著槍柄縱退出去有三五丈遠近,做出正在危機一發、手忙腳亂的形狀。猛地將槍尖交往右手,左手反拿槍柄,右手反拿槍桿,一個駭鹿反顧的架勢迴轉身子。右腳在前,左腳在後,腳不沾塵似的,快如奔馬,反身連上三步。連同手中槍,鳳凰三點頭,倏地往上一點,往下一點,然後當中刺到。

這一招乃是許家獨門奪命七招當中的回身三步追魂奪命連環槍法。不遇到勁敵當前,輕易不施展這一手絕招;一經使上,躲得了上路,躲不了下路,多少總得讓敵人帶點傷。原本槍為百兵之祖,許家梨花槍又從齊眉百棍中變化出來,兼有槍棍之長,所以名馳天下,獨步當時。

許鉞把奪命七招練過之後,又將一百零八招梨花槍法連同跌翻九絕次第施展出來。只見挑刺勾撥,架隔剔打,躥高縱遠,應心得手。有時態度安詳,發招沉穩;有時駭鹿奔犀,疾若飄風。使到妙處,簡直與身合而為一,周身都是解數。在場諸人都是行家,慢說俞允中,就連凌操與黃、趙兩個劍俠,也都佩服不置。只看得湘英兩手抓緊雲鳳,張著櫻桃小口,睜著一雙秀目,連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許鉞將槍法使完,收了解數,立到當場,道聲"獻醜,請諸位前輩指教"時,這才大家圍上前來,歡聲四起,個個叫好不置。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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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4: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回 兩番負氣 陳圩下書 無限關情 呂村涉險

凌操對俞允中道:"你只知許兄槍法神妙,還不知他天生神力,內功已臻絕頂呢!"說罷,拉了俞允中,走到許鉞用做目標的那一根木樁旁邊,指給俞允中道:"這根木樁,許兄曾把它當作假想的敵人。你看那上面槍刺過的痕跡,可是一般深淺麼?"這時眾人也都跟著圍了過來,往這木樁上一看,果然許鉞刺過的地方俱只有二分多深,槍孔的大小也都一樣。

原來武功到了上乘的人,哪怕有千斤萬斤的力量,發出去並不難,最難的是發出去還能收將回來。比如自己只有一百斤力量,都聚在一隻手上,或一件兵器上,打將出去,如果打不著人,這周身力量業已發出去,收不回來,只剩了一個空身體,豈不是任憑別人處置麼?再遇見本領絕大的人,他不來打你,只用身法讓你的力量打到空處,隨意將你一撥,你便自行跌倒;心狠一點,再借你自己的力打你,讓你受那內傷。又好似用兵一樣,如同臂之使手,手之使指一般,鳴鼓則進,鳴金則退,勝則全勝,敗亦全師。所以武學名家常說無論多大的力,要能發能收,才算是自己的力;又說四兩可以撥千斤。就是這個道理。像許鉞他這樣把千斤神力運用得出神入化,拿一支長槍,連同全身重量,躥高縱矮,使得和拿著一根繡花針似地指揮如意,經凌操再一點出,無怪眾人都非常驚服了。

至於雲鳳、湘英二人,一個是志比天高,心同發細,無論什麼驚人絕藝,除非是不知則已,一知便要學,一學便精;一個是剛同許超慪了氣,難得許鉞不用求教,自己就表演出來,正好從旁偷學了去堵許超的嘴。這兩人都是不約而同地聚精會神,從頭到尾默記於心。等到眾人要回到前面休息,湘英留住雲風,等大家走盡,徑自跑到場中,拿起許鉞使的那支長槍,照著他的解數,一招一式施展起來。雲鳳明白她的用意,見她初次學來,雖然手腳較生,有時還不免思索一下,竟然大致不差,不由連聲誇讚起來。湘英也得意非凡,十分起勁。

看看舞到剩三十多招,忽然忘了兩個解數,收了招,怎麼想也想不起來。自己本是負氣學的,又不好到前面去問,急得兩腳在地下直跳。雲鳳見她那樣性急,暗暗好笑。知她又任性,又多疑,不便明說。笑對湘英道:"適才許君使槍的時節,我也在旁留神暗記幾著,只是沒有你記性好,記得沒有你那麼全。不過這後半截的跌翻九絕,我彷彿記得還清楚。我看一人練習難免有忘了的時候,不如我們兩個人按他槍法對打。你練時,我算做敵人;我練時,你算做敵人。我記不得的你教,你記不得的我教,想必也差不多了。再還記不全時,我找我爹爹求問許君去。你看好麼?"湘英正在為難,一聽雲鳳也用了心,不禁又高興起來,恐怕隔得時候多了,更記不全,當下拖了雲風試驗。彼此校正了一番,覺著大致不差。

雲鳳知許鉞一二日便走,又到前面悄悄請來父親凌操,二人同時又演了一回。這次當然比較熟悉。凌操見她二人天資如此穎異,有這般強記能力,著實誇獎了她二人幾句。又對雲鳳道:"你們姊妹這般聰明,可惜生不逢時。如果你曾祖姑在時,慢說這些兵刃絕藝,就學那飛行絕跡的劍術,又有何難呢?"雲鳳道:"日前因為大家都在忙亂之中,爹爹病體未愈,有幾句話想對爹爹說,總沒有提起。女兒因聽說黃道爺與趙世兄都會劍術,黃道爺的劍術更好,打算求爹爹託趙世兄與黃道爺說,著我們姊妹兩個拜在他的門下學習劍術,豈不是好?"

凌操道:"談何容易。他二人雖會劍術,聽趙世兄說,他也才只入門,學得不精,反而不如不學。黃道爺是東海三仙之一玄真子的門人,劍術果然高明,但是他已被玄真子逐出門牆,帶罪修行,正託人設法向玄真子疏通,不奉師命,怎敢收徒?況且峨眉門下,除了飛昇的祖師爺和現在掌教祖師乾坤正氣妙一真人外,都是男的傳男,女的傳女,從來無人破例。

再說練習飛劍,須在深山窮谷之中,練氣凝神,先修內功,日子多的往往十年至數十年不等。昔日五臺派太乙混元祖師,就為收了幾個弟子道心不淨,鬧出許多笑話,身敗名裂。慢說黃、趙二人,誰也不能如此隨便收徒。除非有天賜良機,遇見峨眉、崑崙、黃山這三個派中的女劍仙,看中你們天資過人,生具仙骨,那也無須你求,自會前來度你。當你曾祖姑在日,我年紀才十來歲,你祖父說,曾再三求她老人家將我帶到嵩山,去求你曾祖姑父學習劍術。你曾祖姑說我不是此道中人,起初不肯。後來你祖父因要報五臺派中脫脫大師十年前斷臂之仇,再三央告你曾祖姑,方始有些允意。當下把我帶到嵩山,去見你曾祖姑父,就是那近百年間前輩劍仙中數一數二的嵩山二老之一道雲叟白谷逸。到了那裡,你曾祖姑父說,我天資太差,並不曾教我什麼劍術。起初三年中,只教我晚間面壁,白日從山下十里以外汲水上山洗洞。那挑水的桶兒,由小而大,到第四年上,我已能挑滿三百斤的水,登山越嶺如履平地了。又教我白天面壁,晚間挑水。我越來越厭煩,尤其是面壁枯坐,心總靜不下來。耐不住山中清苦,偷偷跑下山來,打算偷跑回家。誰知才走到山腳下面,你曾祖姑父母已坐在那裡等候,也不似先前嚴厲,和顏悅色喊著我的小名,對我說道:'我們早知你不是此道中人,你父親偏要叫你上山,白白讓你在山中苦了幾年。不過劍術雖無緣再學,有這三四年的根基,傳你一點內外功,也儘夠你在人間縱橫一世。'說罷,也不問我願不願,二次將我帶回山上,每日傳我內外功同各種兵刃暗器,只學了三個月,便說夠了。仍由你曾祖姑將我送回家去,對你祖父說:'脫脫大師氣數未完,不可強求,徒自惹下殺身之禍。此子劍術無緣,武藝已成。'又說她老人家不久也要火解等語。說罷,徑自走去。到我回家二年上,你曾祖姑果然在開元寺坐化。要論你兩姊妹的天資,都在我以上。不過這種機緣可遇而不可求,要說請黃、趙二位教你們劍術,那是絕對不能行的。"

雲鳳起初聽說黃、趙二人劍術入神,飛行絕跡,原抱著滿腔熱望。今日聽了父親凌操這一席話,不亞當頭澆了一大盆冷水,來了個透骨冰涼。其實凌操所說雖系實情,卻也別有私心。他因淩氏世代單傳,自己這一輩上只生一女,原想招一個好女婿,將來多生一男二女,承繼淩氏香菸。慢說黃、趙二人決不能收雲鳳為徒,即或能收,他還不定願不願呢。這且不言。

湘英、雲鳳俟凌操走後,又練習了一會,直累得香汗淋漓,才行停止。由此二人天天要揹人練習梨花槍。自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二人武功俱有很深的根底,哪消幾日,居然練得一般地出神入化。

練槍的第二天,白琦迴轉,說羅新也不在善化,候了多天不見回來,才留下一封書信說明相請原因,求他務必前來相助。許鉞執意要走,白、戴等因有約在先,不便強留。許鉞原知在這用人之際,自己卻丟下走開,有些不對。但是記著矮叟朱梅臨行之言,不敢大意錯過這千載良機。向白、戴等說明了苦衷,又囑咐兄弟許超幾句,叫他事完,回去歸省,以免老親懸念等語,告辭而去。

許超見湘英一見面便把頭一低,連看都不著,幾番同她說話,還未等許超開言,徑自走開,心中好生不快。也是該當出事。這日湘英與雲鳳二人又在後園空場上練習許家梨花槍,本來神妙,再加上二人天資聰明,連下十多天的苦功,又加上凌操不時從旁指點,不但練得非常純熟,因為二人同時對打,無意中又變化出許多絕招來。二人正舞到吃緊處,前面白琦因轉眼月底,離交手的日期沒有幾天,所希望幫忙的人一個也沒有來,雖說戴家場防備森嚴,因為敵人會使妖法,究竟沒有勝算的把握,想召集眾人商議商議,分配一下臨敵的職務。

舉目往座中一看,除戴衡玉該班把守魚神洞外,椎有湘英、雲鳳二人不在眼前,便要著人去請。凌操道:"小女同戴姑娘大概在後園練武,我去叫她們來吧。"許超連日正愁沒和湘英說話的機會,聞言連忙接口道:"如何好勞動老前輩,待我去請她們二位吧。"說罷,不俟還言,便離座走去。剛到後園,便聽有兵刃相觸之聲,等到身臨切近,忽聽湘英笑道:"這些日的苦練,那跌翻九絕倒沒有什麼,最難還是他這七步回身追魂奪命連環槍。單是他這臨危變招,招中化招,懸崖勒馬,收千鉤於一發的那個勁兒就不好拿。現在我快要使這一招啦,你變個法兒接招試試看。"

許超在幼時也曾偷學梨花槍法,因在幼年,又是暗中偷看,才回去練習,不是許鉞明傳。彼時許鉞又不似現在心理,認為家傳秘訣,輕易不肯將槍法當眾使全。所以許超不過學了六七成,便已離家逃走。投了顛僧馬宏為師,學的又是長劍和暗器。這次許鉞來到,本想求教,又因防守事忙,大家都在忙亂之中,無暇及此。等到湘英向他求教,才向許鉞轉學。許鉞以為他已經學會,不過問問幾手絕招,雖然有問必答,仍是不曾學全。今日一偷聽湘英說話,暗暗納悶,便不去驚動她們,偷偷閃身在旁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她二人槍法舞到妙處,簡直是身與槍合,捷如飛鳥,兔起鶻落,圓轉自如。哪裡分出哪是人,哪是槍,只剩兩團紅影在廣場上滾來滾去。完全與當年初看許鉞舞槍是一樣靈巧,大大自愧弗如。出神忘形,不由喊出一聲好來。

湘英、雲鳳聽見有人叫好,各自收招。見是許超,湘英更不答話,把手中槍往兵器架上一擲,回身便要走去。雲鳳怕許超不好意思,正要向許超敷衍兩句,許超更不怠慢,急忙上前攔住湘英去路道:"大哥在前廳召集大家,分配同敵人交手時的職務,叫我來請大妹同凌姑娘前去赴會哩。"湘英冷笑道:"不相干的事,打發一個長工來就得啦,還要勞你的大駕?我們知道了,隨後就到,你先請吧。"許超見她還是不喜歡神氣,自己卻裝不知道,拿臉衝著雲鳳,眼睛卻看著湘英道:"二位女英雄練得好梨花槍法呀!"雲鳳未及還言,湘英搶著答道:"我們姊妹多呆,哪配學你們家獨傳的梨花槍法?無非猴耍棍,舞來解悶罷了。"

許超急忙答話道:"大妹不要太謙,這梨花槍法變化甚多,學起來很難,我學的還不過二位所會的一半。那天大妹還要我教,幸而有自知之明;不敢答應;不然,老師所學還沒有徒弟一半,那才是笑話呢。不過我還有一樁事要向二位請教:這槍法海內會者甚少,如學不全,等於沒用。二位是從哪位老師學來?可肯告訴給我,讓我也知道知道?"湘英急答道:"這普天之下,難道只許你會梨花槍,就不許別人會嗎?真是笑話!你要問老師,凌姊姊就是我的老師,我也是她的老師,我們兩個替換著學的。你瞧我們會,你不服氣吧?"許超道:"大妹如此說法,真屈殺我了。前日聽了大妹之言,我因自己學不全,還揹著人問家兄幾手絕招,滿想轉傳大妹,一向沒有機會。如今知道大妹本來就會,以前說要學的話是戲弄著我玩的,我喜歡還來不及,豈有不服之理?大妹太多心了。"

湘英還要還言,雲鳳見湘英連頂許超幾次,有些過意不去,便搶答道:"湘妹不說原因,無怪許兄不知。只因那日湘妹聽令兄談起梨花槍,知道許兄也會,因令兄初來面生,不好向他求教,轉問許兄,許兄又推在令兄身上。後來許兄到魚神洞防守,令兄經大眾相求,一時高興,便在這空場上將槍耍了出來。也是湘妹聰明,一看便會。我也從旁記下幾招,天天來此練習。許兄既是此中能手,又是家傳,令兄已走,我們正愁無處請教,如有錯誤之處,還望許兄改正才是。"許超道:"二位如此天資,真是令人萬分佩服。不過我還沒學全,慢說二位已盡得此中奧妙,即使稍有不到之處,我又如何能改正過來呢?"

湘英平日本同許超感情很好,自從那日學槍賭了十多天氣,雖然抱定宗旨不理許超,誰知許超連受白眼,依舊殷勤,未免教湘英有些過意不去。想再理他,又因在雲鳳面前說了滿話,怕雲鳳笑她。直至今日許超來請她到前面去,不住地用言挖苦,許超還是絲毫不動火,和顏悅色,任她訕謗,漸漸也有些氣消心轉。後來雲鳳看不下去,說了實情,又同許超客氣了幾句。湘英人雖性傲,學武藝卻極虛心,深怕學不完全。本來就疑心許鉞演時藏了幾手,正苦幹無從求教,滿擬許超是學全了的,只不過不好意思問他。一聽雲風向許超求教,許超又和前日一樣推三阻四,不禁勾起舊恨,心頭火起,冷笑道:"姊姊也是多事,你問他,他還肯說實話?人家是家傳,肯傳外姓嗎?我們那天也無非見獵心喜,學來解解悶罷了。要說真學的話,不學還好,學會了也無非被人家綁了起來做俘虜,還有什麼別的好處?"

許超見湘英出口就是彆扭,自己儘自賠小心,反招出她挖苦自己過魚神洞被擒之事。年青人大半好勝,覺得當著雲鳳沒了面子,不由把臉色一沉,答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勝負乃兵家常事。我平日又未說過什麼自負的話,夜探魚神洞中了妖法,被人擒住,並非我學藝不精之過。恐怕除了真正有名的劍仙高人,無論誰遇見妖法也躲不了吧?大妹既然以為我那日不教是藏奸,我再三賠話,都不理我,今日又屢次挖苦,我也無顏在此。且等破了呂村,同陳、羅二賊交手之後,告辭就是。"說罷,回身就走。

許超自那年逃出,便流落在戴家場,為戴衡玉的父親戴昆收留,傳他武藝,同湘英青梅竹馬,廝守了好幾年。後來戴昆臨終,把許超介紹給顛僧馬宏門下。學藝五年回來,原想見了衡玉兄妹,回家省親,不想又因呂村之事耽擱。當時湘英業已長大,郎英女美,故侶重逢,雖不似小孩時節隨便,內心情感反倒更密。許超見她性傲,又是義妹,總讓著她幾分,二人從未紅過臉。今日雙方言語不合,決裂起來。許超走後,湘英不怪自己說話太過,反而越想越生氣,連前面都不想去。還是雲鳳苦勸,才一同往前面走來。走到廳堂,見許超尚在門口徘徊,回頭看見她二人走來,才走了進去。雲鳳知道許超拿不準湘英來不來,進去沒有話說,所以在門口等候。見湘英氣得粉面通紅,一時不好再勸,只得一同走了進去。遠遠聽見許超對白琦道:"大妹同凌姑娘在後園練得好槍法,現在後面就到。"雲鳳聽了暗暗好笑。

說時二人已到跟前,除凌操外,大傢俱都起身讓座。

白琦招呼眾人就座之後,便當場道:"再過不多幾日,便到與陳、羅二賊相約日期。這次忽然中間又加上呂村中人與我們為難,事情很是棘手。現在為期已近,因為有呂村加入的原故,我們除了加緊防備外,還得在期前請一位到陳圩去下書與陳、羅二人,就說二月初三,我們到陳圩赴約;他們如果不要我們去,要自己來,也隨他們的便。就此探看一些動靜,好作交手準備。否則我們去打陳圩,呂村卻從魚神洞捷徑來潛襲我們的後路,我們人單勢孤,豈不難於應付?索性與他們叫開倒好。如果要我們去赴約時,除留下兩位守莊外,大家都一同去,自是不消說的。假如他們兩處聯合而來,我們這個村莊雖然不少會武藝的人,但是這次交手不比往年流寇容易對付,來者很有幾個能手。本村壯勇,只能從旁吶喊助威,加緊料理埋伏,不可輕易上前,以免誤傷人命。最好是用打擂臺的方式,在前面廣場上盛設酒宴,搭起一座高臺,等他們到來,便請他們先行入席,就在席前上臺,一對一地交手,以多殺為勇。起初以為只要對付陳、羅二人,所以寧願到陳圩去赴約。如今加入了呂村,還有兩個會劍術的人,所以如能辦到此層,最為妥當。不過當初原說我們前去拜莊赴約,改作請他們赴會打擂,他們必定以為我們倚著戴家場山谷險要,有些怕他。去的人必須膽大心細,還要能言善辯才行。並且我們明知陳、羅二人俱在呂村,而呂村呢,上次是我們去探他們的動靜,後來並未前來尋釁,總算沒有破臉。在他們未明白現身以前,惟有裝作不知,徑往陳圩下書,問出主人不在陳圩,然後託陳圩的人引到呂村投信,就便帶一張柬帖拜莊。不知哪位願意辛苦一次?"

白琦說話的意思,原以為黃、趙二人久闖江湖,又都會劍術,此去最為合宜,二人當中無論是誰均可。因是遠來嘉客,相交不久,不好意思徑自奉請。誰知許超和湘英口角,錯疑湘英當著外人笑他無能,忍了一肚子悶氣;又在聽話中間用眼看湘英時,湘英又不住朝他冷笑,更以為是看他不起。暗想:"怪不得自從我從魚神洞回來就不理我哩,原來是看準我沒有出息。那我倒要做兩件驚人的事給你們看看。"想到這裡,雄心陡起,白琦話未說完,忙不迭地站起身來,對眾說道:"小弟無能,日前失機,蒙大哥同眾位不加譴責,萬分慚愧。

情願前去下書,用言激陳、羅二賊前來赴會打擂。不知大哥看小弟可能勝任麼?"說時用眼瞧著湘英微笑。白琦見許超自告奮勇,知他本領聰明倒還去得,不過已經在呂村被擒逃出,又不會劍術,總覺不如黃、趙二人妥當。但是許超既已把話說出,如再另煩黃、趙二人,似乎適才之言有些摻假,不是對朋友的道理。黃、趙二人一聽白琦適才那一番話,便知用意,本要接口,不想許超自告奮勇,就不好意思爭攬,倒顯出逞能,藐視許超似的,只好住口不言。心源這幾日非常愛惜許超,知他此去危險,心中不住地盤算。這裡白琦見無人答話,許超又在那裡催要書信,只得將信寫好,又再三叮囑見機行事。許超接信在手,又望湘英笑了笑,向眾人道聲再見,取了隨身兵刃,回身便走。

許超走後,雲鳳見湘英悶悶不樂,便邀她到後園遊散。湘英忽然冷笑道:"你看他多藐視人!隨便下封書信,又不是出去衝鋒打仗,有什麼了不得?偏朝我冷笑。礙著大哥和遠客在座,不然,我倒要問問他,為什麼單對我笑?"雲鳳這時再也忍不住道:"湘妹你未免太多心了。許君和你既是從小在一處相聚了好幾年,老伯愛如親生,二哥又待他如同手足,縱有不周到和言語失檢之處,也還要念在平日彼此交情不錯。今天人家被你搶白了一頓,還是和顏悅色向你賠話。你卻始終用語訕謗,末後索性揭了人家的短處。我們年輕人誰不好勝?

舉動沉不住氣也是有的。想必疑心你看輕了他,所以才當眾討這種危險的差使。你沒見白大哥那一番話,是繞著彎,想轉請黃、趙二位前去?後來許君自告奮勇,自大哥不是遲疑了一會才答應的麼?"湘英道:"那他去就去好了,笑人做什麼呀?"雲鳳道:"人家對你笑,並無惡意,無非適才得罪了你,無法轉彎,又覺著你看他不起,想在人前顯耀,單身去蹈虎穴,亮一手給你看看。不然,人家也夠聰明的,還不懂白大哥並不願他前去麼?你別以為下書信不當緊要,須知他曾被呂村的人用妖法擒獲,後來逃轉回來,這回明到那裡,敵人方面言語之間稍為一譏諷,許君一個沉不住氣,就許動起手來。好漢打不過人多,何況敵人方面又有好幾個會妖法、劍術的,吃個眼前虧還是小事,說不定還有性命之憂呢!臨走的時候,白大哥再三叮囑他,到了那裡莫要任性使氣,你沒有聽見麼?"湘英起初聽雲鳳相勸,因為心中有許超存心和她慪氣的主見,雖不好意思當面搶白雲風,卻好生不以為然。及至聽到許超將有性命之憂,仔細一想情理,覺得雲鳳之言不是無理。不管許超是不是看自己不起,但是這回下書,明明白琦是想黃、趙二位內中有一人前去。要不是自己挖苦得他太厲害,如何會去冒這種可以不冒的險?倘再出了差錯,豈非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想到這裡,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可是表面上仍不露出,反向雲鳳強辯道:"兩國交鋒,不斬來使。我就不信有這許多危險。你不信,我就單身去探一回呂村你看。"雲鳳知她脾氣,說得出就做得出,聞言大驚,深怕引她犯了小孩脾氣,果然前去涉險,不敢再勸,只得用言岔開道:"要說險呢,本來不一定就有,我無非想借此勸勸你,消消氣,和好如初罷了。"湘英知她用意,反倒好笑。兩人各有心事,俱不提適才之事。

吃罷晚飯之後,湘英說有些頭痛,想早早安歇。她與雲鳳親如手足,平時總是同榻夜話,不到深更不睡的。雲鳳摸了摸她頭上,果然有些發熱。因她適才有前去涉險之言,不大放心,又不便公然勸阻,反勾起了她必去之想,只得和衣陪她睡下。初更剛過,猛想起父親同俞允中傷勢雖痊,還要服那調補的藥,每夜都是自己料理好了,端到他翁婿房中;並且聽父親說,這藥一共要吃七七四十九天,一天也不能問斷。好在藥同瓦鐺、無根水等都預備好在房中,不用費事,便起身下床來。摸了摸湘英,睡得很香,額際汗涔涔的,還有餘熱未退,鼾聲微微,呼吸極為調勻,移過燈檠,往臉上一照,臉色紅潤,嬌豔欲活。見她一隻欺霜壓雪的玉腕放在被外,輕輕替她順在被內,給她將被掖好。見她沒有怎麼覺察,也不去驚醒她,輕輕放好燈檠。將藥配就煎好,正待將藥送到凌操房中,心想今晚還是不要離開的好,便打算叫湘英用的丫鬟送去。走到後房去一看,那丫鬟睡得和死人一般,再也推拉不醒,只得重又回房。忽聽湘英在床上說夢話道:"這回身七步追魂奪命槍真妙呀!"接著又含含糊糊說了幾句,聽不清楚。雲鳳見她用功學藝,形於夢寐,頗覺好笑。看她睡得愈發沉穩,才放了心。當下輕腳輕手把床帳放下,將煎好的兩罐藥端在手中,悄悄走到扶梯跟前,輕輕揭起樓門蓋板,三步當作一步,腳尖著地,就在黑暗中走了下去。一直到了平地石磚上,側耳細聽,樓上並沒有什麼聲音響動,才放開腳步往前面廂房走去。抬頭見天上黑沉沉的,一點星月之光全沒有。遠看凌操房中燭光很亮,彷彿聽見有棋子的聲響,知他翁婿二人又在那裡下棋。雲鳳本是此中國手,不覺技癢起來,正走之間,忽見一條黑影往路旁房上一躥,定神一看,原來是一隻貓,正從後面東房上往南房房頂上去呢。那貓好似禁不住那冬天的寒風,到了屋頂,回頭咪咪兩聲,抖了抖身上的毛,慢慢往房後跳下去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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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5: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回 觀社戲 巨眼識真人 窺幽林 驚心聞噩耗

雲鳳也沒有在意,走到凌操窗下,棋子落抨的聲音,在這靜夜裡越加顯得清脆可聽,便邁步走了進去。只見凌操同俞允中翁婿二人,果然在那裡下圍棋,兩家棋子圍在一角,正殺得聚精會神,難解難分,連雲鳳進來也好似不曾看見。雲鳳便將藥罐放下,喊了一聲:"爹爹請用藥。"凌操也沒有朝雲鳳看,隨口答道:"你叫你大哥先吃吧。"允中的棋勢被圍了一大片,連雲鳳進來都沒有看見,只顧苦想出神,還以為凌操對他說棋呢,隨口答道:"畢竟岳父名手不凡,就讓我吃這一角,我還是得輸二三十子呢。"雲鳳看他神氣好笑,說道:

"也沒有見你這種屎棋,偏高興和我爹爹下。幾曾見棋一輸就是二三十子?"允中聞言抬頭,才看見雲風站在身旁,急忙起身讓座。起身時一慌,袖子帶過去,把棋亂了一大片。凌操推開棋盤,笑道:"賢婿認輸,我們說一會話吧。"允中平時少年老成,同雲鳳患難共處了這些日,愛根種得越深。因是未過門的妻子,當著人前,彼此都有些拘泥。只有晚間送藥來吃這一會,室內不常有外人,反倒隨便一些。見雲鳳三不知走了進來,巴不得凌操提議停戰,好同雲鳳說會話兒。便起身答道:"小婿再下,無非也是獻醜。還是請大妹同岳父重擺一盤,小婿從旁學著些吧。"說罷,便將黑白棋子分出,在四角各下上一子,請雲風上場。雲鳳道:"你先不用忙,把藥吃完了再說。"這時凌操已將藥飲下。今晚的藥,因為雲鳳煎得過了火候,允中端起呷了一口,似乎嫌苦。還要再喝時,雲鳳從袋中取出七八個大幹棗兒遞了過去。允中正要伸手去接,雲鳳已然放在桌子上面,將手縮了回去。允中用藥碗遮了面孔,從旁偷偷看了雲鳳一眼。雲鳳抿嘴一笑,裝作不理會似地將頭偏開,朝著凌操道:"爹爹要沒有事,女兒回房去了。"允中見她剛來就要走,急忙放下藥碗,搶著答道:"天還不甚晚,大妹何必這早就安歇呢?陪岳父下上一盤,再去睡吧。"雲風微嗔道:"偏你那麼有閒心愛下棋,我還有事呢。"凌操見這一雙佳兒佳婿情感俱從面上流露,也不去管他二人拌嘴,在旁拈髯微笑,不發一言。後來看出允中的意思是十分不願意雲風就走,便幫著留道:"你大哥既要下棋,我已下過一盤了,你陪他下一盤何妨?"允中見丈人也幫他留愛妻,越發得意,現於神色。雲鳳道:"你少得意,不要以為我爹爹叫我陪你下,我就得下。說真了,你這種屎棋漫說一盤,就是十盤,還不把你殺個落花流水麼?"允中道:"我誠然下得不高,須知詩從胡說來,棋也不是從亂下來麼?凡事如果以為自己不會,就老不學,以後還有會的日子麼?"雲風見他猴急眼巴巴的,也不好意思再公然拒絕,便正色對他說道:"我不是真不和你下棋,是因為我日間言語不留神,闖了一個大禍,不能不留點神,省得鬧出事來,對不起這裡的主人。我急於要回去,就是這個原因。"

凌操知道愛女聰明持重,輕易不說戲言,料事也極為透徹,聞言大驚,連忙問故。雲鳳便把日裡許超和湘英拌嘴鬥氣,自己從旁解勸,湘英任性使氣,老早就推說要睡,自己如何留心,從旁守著不離,等她睡熟才送藥來,前後情形說了一遍。凌操聞言,忙說道:"既然如此,果然這不是可以大意的,惟願她不是裝睡騙你才好。你急速回去吧。"雲鳳見父親也和自己一樣疑心,越加心慌,也不還言,拔腳便走。出了房門,只兩三縱已到湘英樓下,匆匆上樓一看,繡帳低垂,床前湘英繡鞋仍和剛才一樣,端端正正放在地下。剛要好笑自己多疑,誰知走近床前一看,床上只剩一堆繡被,哪還有個人影。立刻頭上金星直冒,急出了一身冷汗。忙往後房一看,那丫頭睡得正香。湘英平日所用的一把寶劍連同七星連珠弩俱已不在牆上。再反摸被頭,溫香尚未散盡,尚疑她不曾去遠。便開了樓窗,縱到高處一看,四外寒風颯颯,哪裡看得見絲毫蹤跡。當下低頭略一尋思,也不去喊那丫頭,徑從樓頂縱下地來,去尋凌操商量去了。這且不言。

話說許超持了書信,問明道路,帶了幾件輕便的兵刃暗器,出了山口,繞著山徑小道,直往陳圩走去。到將近黃昏時分,見前面有一個大村寨,打聽行人,果是地頭蛇追魂太歲陳長泰的莊子。及至走到臨近一看,這座村寨前臨湘水,後倚崇山,寨前掘有丈多寬的護莊河,將湘水引進去把寨子四面圍繞,越顯得氣象威武。許超正在四外觀看,那守護莊橋的豪奴見天色不早,剛要把吊橋扯起,忽見許超走來,遠遠喝問道:"你是做什麼的,跑到本寨探頭探腦?再不說明,我們就要放箭了。"說罷,便有幾個人拿著弓箭,遠遠瞄著許超,作出要放的神氣。許超見這些豪奴狐假虎威,傲張作智,十分好笑。情知陳、羅二人不在寨中,此來無非打個招呼而已,樂得拿這些小人臊臊脾、見吊橋已經被那些人扯起,便高聲喝道:

"你們把吊橋放下,過來一個,我的來意自然會說與你們聽的。"那些豪奴見許超神氣傲慢,不禁大怒,齊喝道:"我們莊主有令,這幾日閒雜人等不許進莊,我們也沒有工夫伺候你。你要是好的,你就泅水過來說吧。"許超聞言,哈哈一笑,腳微點處,已經縱過河來。那些豪奴見許超身手如此矯捷,不禁有些膽怯。為首的一個便湊上前來問道:"你這人到底是做什麼的?問你又不肯明說。你要想在這裡賣弄,須知我家莊主同羅九太爺不是好惹的。"

許超笑道:"我正要尋陳長泰同羅九兩人答話,你快領我去會他們吧。"那些豪奴聽許超喊陳、羅二人的姓名,罵道:"這廝好大膽,竟敢喊我們莊主的名字,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便有一個豪奴拿起手中一條棗木短棍掩到許超身後,打算趁一個冷不防將他打倒。許超早已留神,裝作看不見,等到那人將棍舉起快要打到許超頭頂,許超也不轉身,也不躲閃,只微微將身往左一偏。接著倒退一步,右手肘往後輕輕倒撞過去,在他胸前撞個正著。那人"噯呀"一聲,身子晃了一晃。許超那容得他緩氣立足,時到那人胸前,順勢往上一翻,手背正打在那人面部。跟著反臂回身,右拳起處,那人腮幫子上又著了一下。一個站立不穩,往許超左手正要倒下。許超就勢一扁腿,像踢毽子似的,將那人踢了兩個溜滾。那些豪奴見許超還手打人,各持器械一齊上前。許超剛把先前那人踢倒,見眾豪奴又從後面打來,更不怠慢,將身往下一蹲,一個躺地連環腿,朝眾人下半部掃將過去。眾豪奴哪禁受得起這一下,被許超打倒了七八個。餘人均不敢上前,面面相覷。

正沒辦法,忽見莊門開處,遠遠跑來一少年。許超正待等那少年近前動手,那人遠遠高叫道:"壯士休要生氣,待我責罰他們。"說罷,已到面前。眾豪奴搶說道:"二莊主來了。這東西渡過河來,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打人,將我們打傷了好幾個。快將他捉住,等大莊主回來發落吧。"那少年冷笑道:"平白無故還會有人欺負你們的?"說罷也不再理他們,走到許超面前,深深施一禮道:"壯士因何至此與他們生氣?請看在下薄面,休與他們計較吧。"許超見那人雖然年輕,面目英爽,彬彬有禮,不禁化怒為禮道:"我名許超,奉了戴家場白、戴二位兄長之命來此下書。不想他們從後暗下毒手,以致動起手來。我也有些莽撞之處,請閣下寬容吧。"那人聞言,微微嘆了口氣,答道:"家兄同那姓羅的日前從呂村回來,原說在莊中候白、戴二位駕到。不料昨日莊外來了一位紅臉道長,口稱要會那姓羅的,那姓羅的卻不敢出去見他,由家兄將那道長敷衍走了。今日一早起來,家兄同姓羅的便變了主意,不在莊中等候,如今到呂村去了。壯士的書信如願留下,我自會著人送去的。"許超道:"這倒不敢勞駕,令兄既不在莊中,我還是到呂村投信便了。"說罷,道了一聲"得罪,告辭",腳微頓處,縱身過河。那少年也將身一縱,跟蹤縱將過去。許超見那少年身法不在自己以下,暗暗驚異,重又請問姓名。才知他便是陳長泰同父異母兄弟,名喚陳長谷,本領也頗了得。許超便請他留步,長谷執意要送,又送了有一里許路,才將呂村路途指明,同許超分手而去。

許超見天色已晚,離呂村還須繞著山路走好幾十裡地。來的時節,白琦曾再三叮囑,說是無論如何不可黑夜拜莊,以免誤會;如果天晚趕不上道,儘可在附近地方住上一宵,明早再去。許超便打算先趕到離呂村不遠的一個清水壩鎮集上先住上一宵,明早再行前去拜莊。

主意打定,腳下使勁一趕路,一口氣走了有六七十里山路,繞過了一處山麓,前面便到了清水壩。這時業已是初更時分,遠遠聽見鑼鼓喧天。走到近前一看,一片廣場上,正搭著草臺,在那裡演得好熱鬧的武戲。臺前兩支粗如人臂的大火炬,還有許多亮子油松,照耀如同白晝。臺底下看戲的鄉民,扶老攜幼,擁擠得水洩不通。餘外還有許多賣零食年糕的攤子,大家都爭著來買。端的是豐年氣象,熱鬧非凡。許超本來腹中有些飢餓,見有賣食物的攤子,便不打開乾糧口袋,徑自跑到一個賣燒雞的攤子上,買了一隻肥雞、四個饅頭,又買了一碗粉條湯,加了一勺辣子,就在攤旁胡亂吃了一餐。吃完之後,正打算去尋宿頭,見臺上戲正到好處,順眼一望。猛回頭看見東首站著一個高身量的道人,正同人打聽一個人的姓名,耳朵邊忽然聽到有"羅九"二字,不由注了點意。假裝著往臺上看,身子卻一步一步湊了過去。同道人問答的人,本是一個老年鄉農,等到許超挨近身旁,業已將話答完走去。那道人也自走開。許超見那道人身高七尺以外,年約四十左右,生得虎臂熊腰,一張紅臉,映著火光,分外顯出紅中透亮,不由心中一動。許超不敢冒昧,見那鄉農走往西北角人堆裡,仰頭正往臺上看呢。便也捱上前去,在他身後立定。正要想法同那人說話,恰好那鄉農看戲看出了神,不知怎地一用力,用手往後一擺,正打在許超胸前。等到覺出打了人回頭看時,見打的是一個穿著整齊的少年相公,知道惹了禍,急忙賠禮不迭。許超因想借機同他說話,存心讓他打的,樂得就此攀談。那鄉農見許超談吐謙和,愈覺不安,有問必答。二人一路看戲,一路說話,越來越對勁。

不多一會,臺上散戲,臺底下的人像潮水一般擠散開來。那鄉農上了幾歲年紀,又全仗許超扶持,沒有讓別人擠跌在地,非常感激。知道許超是路過此間,要往鎮上去尋旅店,便邀許超在他家過宿。許超心中雖然願意,口中不免客氣幾句。那鄉農道:"此處僻在山坳,並無客店,官人總是要往人家投宿,我敬重客官年輕性情好,何必客氣呢?"許超見其意甚誠,便也不堅卻,隨那鄉農走了有一箭多地,便到他家。當下揖客入門,便有長工過來招呼。問起那鄉農姓名,原來姓向,是個小康之家。許超坐走後,慢慢朝他打聽呂村諸人動靜。

那老者道:"呂村自從呂憲明回家,郭雲噗來到,昔日手底下的爪牙漸漸又都回來,架弄起呂憲明的三兄弟,名喚呂馬的,無惡不作。前天晚上,我們這裡酬神演戲,知道呂村這些人倚勢兇橫,一毛不拔,並沒有攤他們公份。誰知開戲時節,呂三帶了一夥打手前來問罪,硬說不攤公份是瞧他們不起,硬要拆臺,給大家今年來個大不吉利。後來經多少人說合,按照演戲的錢,再出一倍給他,會首還給他賠了大禮,才算完事。你說可惡不可惡?聽說下月初三,要和隔山戴家場打群架。山裡頭還修了幾座天牢水牢,準備捉住戴家場的人關在裡頭。

昨日聽說又請了陳圩的太歲同羅九疙疽來助拳。好好的太平年歲不過,無緣無故要欺負人,打死架,這是何苦呢!聽說戴家場的莊主也很了得,人也正派,不知怎地會得罪這幾個凶神,這亂子才不小呢!"

許超又問,戲臺旁邊同他說話的那個紅臉道人是不是本村中人,怎麼生得那般高大身量。向老者聞言,連忙搖手道:"客官年紀輕,出言有些不檢點。適才我看戲正看得有趣,無意中一回頭,便見那道爺站在我的身後,見我回頭,便笑著同我說話。我起初還不甚在意,後來見他生得異樣,又是一張紅臉。本村同呂村相隔只有三五里山路,我們這裡又是上湘潭必由之路,兩村的人我差不多全認得,從未見過這樣的一位道爺,他那一雙眼睛尤其怕人,老是往下搭著眼皮,我不是身量矮嗎,我無意中往上一抬頭,恰正對著他那眼縫,也不知他那眼中發的是什麼光亮,眼光一對,射得我兩眼都睜不開來,他那身量、紅臉,連那雙眼睛,根根見肉的長鬍子,我越看他越像廟裡頭的龍王爺。偏偏今天又是給龍王爺演戲還願,我上了幾歲年紀,知道今天龍王爺既然現身出來聽戲,今年年景一定比去年還好。但是說穿不得,要一說穿,不但沒有福,說不定龍王爺一生氣,就許像前些年呂村一樣,得罪了龍神,一場大水,差點沒把全村淹死,那還了得!所以我恭恭敬敬回了兩句,也不給他說破,我就告辭躲到旁邊,去讓他老人家靜心聽戲。果然我走開了兩步,再一回頭,就看不見他了。凡人走得哪有這般快法?明明使隱身法,不叫凡人見他老人家的真身。不是龍王爺顯靈,還有什麼?幸而客官沒說別的,不然你明天上路準出亂子。"許超猜他是個能人,因為不知他是呂村邀來的同黨,所以才向老農打聽,不想附會到龍王身上去。知道這些鄉下人性情固執,不便同他辯難,便又問道:"據你老人家說來,明明是龍王顯靈了。我彷彿聽他同你打聽一個姓羅的,這又是什麼意思呢?"向老者聞言想了一想,答道:"那姓羅的就是羅九疙疽。

要是別人提他的小名,我決不敢答言;因是龍王爺問他,闖出禍來,自有龍王爺保我。不過我見他問時,對羅九神氣還不錯,好似非常關心。莫非羅九本來生有仙骨,後來迷了本性,龍王爺和他有緣,想去點化他改邪歸正嗎?"許超聞言,心中益發好笑。

這時天已不早,二人談了一會,早有長工將床鋪好,端進灰龍,招呼許超安歇。許超睡在床上,再也猜不透那道人來歷,想了一會,徑自睡去。到了天明,向老者親自來招呼茶水點心。許超洗漱之後,用了點心,才與向老者道謝作別。因為昨日說是到湘潭去,不好意思改口,只得先不進村,等到向老者轉身,才抄山麓捷徑翻到山腰,再由山半取徑進呂村去。

才入呂村不遠,看見路上的人對他很注目。許超知道自己面生招人猜疑,也不去管他,徑往前面走去。轉進一個山溝,便遠遠望見呂村的舊寨。正待往前走去,忽見山坡樹林內走出二人,各持兵刃,高聲大喊道:"來人是哪裡來的?"許超不俟那人再發話,便將白、戴二人同自己的名帖遞了上去,一面說明來意。那二人聽說是戴家場的三莊主前來拜莊,便著人飛跑往寨中送信。一會工夫,去人回報,請來客入莊。許超隨了那二人走到寨前,早有一個獐頭鼠目的人迎了出來,請他入內相見。許超隨那人進寨,呂憲明早在階前迎接,說道:"許莊主,我們一別將近一個月了。"說罷,揖客入座。許超知呂憲明是挖苦他在魚神洞被擒之事,心中不免有氣,只好裝聽不見。

坐定以後,許超照白琦囑咐的話說道:"我們彼此近鄰,自從魚神洞舊道湮塞,多年不曾來往。去年年底,聽說莊主從華山回來,本要前來拜莊,白、戴兩位長兄曾令在下去察看魚神洞舊道,不想與貴莊守洞的人發生誤會。在下回去後,白、戴兩位兄長深怪在下辦事不周,諸多冒犯,因為忙於度歲,不曾早來請罪。過年以後,敝村事忙,陳圩之約不久到期,著在下前去下書安駕,就便請問陳圩莊主,到了二月初三,是否容我們弟兄三人前去登門求教?到了陳圩,才知陳、羅二位業已駕臨貴莊。白、戴二位兄長聞知,又著在下前來,一來向貴村負荊,二來請問陳、羅二位,能否到了二月初三,光降鄙村?如能移尊就教,愚弟兄是日略備水酒粗餚,請陳、羅二位與貴村諸位前去赴宴,就在酒席筵前負荊,以全多年鄉鄰和氣。"說罷,便將書信取出,託呂憲明轉交。呂憲明接過書信,說道:"陳、羅二位原打算二月初三,在陳圩候三位大駕光臨,不想陳莊主的母親染病在床,受不得驚嚇,特來呂村商議。正想派人到貴村去說,請三位另約地方,或者登門請教。許兄來得正好,就煩許兄回去,說我等二月初三,準到貴村叨擾就是。"許超口頭道了聲謝,便起身告辭。呂憲明倒很講面子,直送到大門外邊,才行進去。

許超滿以為此來不定要鬧出什麼亂子,沒想到事情如此順手。離了呂村舊寨,往回路便走,剛剛走過適才入口的山坡上,忽聽有兩個人在樹林之中說話。許超人本精細,忙將身隱伏在崖旁僻靜之處側耳去聽。只聽一個人說道:"你說得也太邪了,一個年輕小姑娘,會有那麼大本領?我不信。"另一人說道:"你哪裡知道,世界上奇怪事多啦。你是才回來不多日子,不知細情。你以為我們莊主還是從前一般,盡仗教師、打手助威嗎?告訴你說,他自從那年受了那個遊方和尚欺負,一賭氣跑到華山,尋著一位會吐火的神仙,練會了許多法術。去年才辭別下山,打算重興舊日基業,揚名天下。又加上新來的那位郭真人,更是本領了得。有人看見他嘴一張,便吐出一道火光,將人活活燒死。去年大年三十晚上,那個戴家場的奸細武功何等了得,不是傷了我們好多人,後來被我莊主和羅九爺親自動手,才將他捉住的嗎?昨晚擒住的那個女子,不過會跳高,會打暗器,武藝也還不錯,莊主不該小看了她,才被她打了一弩箭。後來將她擒住,問她來歷,她執意不說。莊主本來要將她活埋,以報一箭之仇。偏偏郭真人見她生得美貌,打算收她做一個老婆。這小姑娘倒也烈性,起初被擒,簡直是殺剮聽便,不發一言;及至聽說要她歸降成親,更破口大罵起來。郭真人生了氣,才把她下在螺絲灣石牢之內。你以為她本事大,還不知在她以前來的那兩個女子本事更大呢。

"以下談的便是上文金姥姥門下何玫、崔綺被擒之事。

許超從這兩個人口中聽說又有一個女子被擒,不由激動義俠之心。暗想:"何、崔二位俠女原說回山去請她們師父金姥姥,並尋幾個幫手,準在二月初三以前趕到戴家場。如今相隔已有多日,尚不見來到。莫非何、崔二俠女請不來金姥姥同別的幫手,不好意思來見眾人,故此單身去尋呂、郭二人拼命?但是既知能力不敵,何以又來犯這種無謂的危險?"又覺不對。依了自己脾氣,便打算跑進樹林將那兩人擒住,問個明白。因是來時白琦再三囑咐謹慎小心,不要多事,自己也知呂、郭、羅三人厲害,又在白天,不敢輕舉妄動。仔細盤算,估量自己能力同呂、郭、羅三人動手,雖然一個都不是對手,要是趁他不防,偷偷前去救人,或者不至於就遇危險。自己既以英雄俠士自命,明明見著一個義俠女子陷身虎穴,貞操性命全在危險萬分,豈容坐視不救?主意拿定,雄心陡起。

他所伏的地方,正是入呂村的口子。這時正是辰未已初,湖南人吃早飯的時候。許超往四外一望,見沒有人過來,正要站起身,忽覺林內好半天沒有聲響,悄悄探頭一望,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那樹林內適才說話的兩個防守的人,俱已捆綁在地。急忙進林一看,這兩個防守的人都被人點了啞穴,不能轉動。許超拍醒轉來一個,問他被何人捆倒。那人見許超救他,疑是本寨派來的接應,便對許超說道:"我二人正在談天,忽從邊崖上躥上來一條黑影,正要打鑼,人還沒有看清,便被她點倒,才看出是一個穿青的小姑娘。她拿寶劍架在我的頸上,問了問螺絲灣的路徑,將我二人捆上走了。我這兩隻手麻得要死,你快替我解開,再去追奸細吧。"許超正要盤問他的路徑同那被擒女子的詳情,忽聽崖下又有人說話的聲音。那人便高叫道:"四哥快來,這裡有奸細了。"許超疑他看出自己行徑,聞言大驚,急忙將那人重新點了啞穴,將身伏在一旁。見那崖旁上來的兩人,手中各拿著傢伙,口中說道:"你兩個又大驚小怪作什麼?"走到近前,見他先來的夥伴被人捆倒,不由失驚道:"你兩個怎麼會失風了?"說罷,雙雙過去就解二人身上捆的帶子。許超更不怠慢,一個寒鴉掠地勢,躥到二人跟前,把這後來兩個接班的也點了啞穴。重又解開先前那人,用手中寶劍逼著問那女子被擒經過。

許超聽那人說的相貌身材頗似湘英,不由嚇了一大跳。心想:"湘英武功雖然了得,但是魚神洞既過不來,那人又說是在寨中擒住的,當然還是從別的路徑來。要不打魚神洞來,由戴家場到呂村,須要繞十幾處險峻山峰,有一百多里的山路。自己走時已在下午,況且雲鳳和她形影不離,除了半夜偷走,白、戴同淩氏父女決不會讓她一人來此涉險。半夜動身趕到此地,無論如何,她沒有那麼快的腳程。可惜那適才捆人的女子沒有被他們看清面目,不知是否雲鳳,如果是雲鳳,當然被擒的是湘英無疑了。且不去管她是與不是,先去救出那女子再說。"當下解開那後來兩個防守人的束身布帶,像先前兩個一樣,如法炮製捆好,分放在四個巖角僻靜之處。把心一橫,便往螺絲灣走去。

這時村中人早飯已過,山中漸有行人。許超不敢在明處,翻山爬崖,揀那僻靜之處鷺伏鶴行,悄悄偷身過去。到了螺絲灣側一看,原來三面俱是高崖絕壁,一面是一個無底深潭,西石崖上有一個三尺方圓的小洞。許超見洞旁大石上坐著兩個防守的人,各拿兵刃銅鑼。由上至下,高有十丈。只好繞道下去,再由潭側躥上去。便遠遠抓著古藤,墜到谷底。屏著氣,一步一步伏行到離那洞口約有丈許遠近停住。那二人也正談得有勁,並沒有防著有人從後暗算。許超到那二人身後不遠,把氣運足,正要作勢朝那二人撲去。忽見那二人坐的大石旁邊躥起一條黑影,接著噹啷一聲銅鑼掉地的聲音,把許超嚇了一大跳。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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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6: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回 失掌珠 凌翁拼老命 援弱女 飛劍化長虹

許超定睛看時,來者正是凌雲鳳,不由又驚又喜。再看二人業已被雲鳳點倒,急忙上前相見。雲鳳也不顧和許超說話,先把地下銅鑼拾起,仍掛在那人手上。好在這兩人均已閉了啞穴,不能動轉說話,仍照適才說話神氣將他們擺佈坐好,也不去捆綁。許超忙問湘英可曾同來。雲風只說:"湘妹被困洞內,事不宜遲,我們快去救她。"二人都知道,先前林中被擒的人若被村中人發現,便難脫身,急忙入洞先救湘英。誰知走到洞中一看,通道已被一塊大石堵塞。二人合力推了兩下也推不動,急得許超滿身是汗。雲風又回身出來,將那兩個防守的人拖了一個進洞,解了啞穴,逼問究竟。那人道:"這洞外面雖小,裡面卻大。被郭真人用神力搬了一塊幾千斤重的大石堵死,只留一個三寸大小的洞,準備早晚送飯與那小姑娘吃。等那小姑娘應允同郭真人成親,只消她在洞中一喊,我們便去送信,郭真人便親來放她。除了郭真人,別人休想弄得動這塊大石。"許超聞言,便就著他說的送飯小洞,連喊了幾聲大妹,都不見答應。疑心湘英性烈,已尋自盡,不由悲苦起來。又問那人:"湘英手腳可曾捆綁?"那人道:"不但捆綁,還是用的蛟筋繩呢。"許超喝問道:"那她手腳俱被捆綁,你們與她送飯,叫她如何拿法?"說罷氣不過,便踢了那人兩腳。那人負痛說道:"我們送東西進去,原是拿竹竿捅到她坐的地方,由她伏在地下,用口就著吃的。"雲鳳見問不出辦法來,仍把那人啞穴閉住,扶他坐上石頭。二人重又回身,替換著朝那個洞口喊了湘英幾聲,還是沒有應聲。那石頭用盡全身之力,休想動得分毫。慢說許超傷心腸斷,就連雲鳳也淚流不止。

二人正沒辦法,忽聽來路上一陣鑼聲,接著到處鑼聲四起,響成一片,震動山谷。二人知道事已危急,越發使勁推動那塊大石,好容易覺著有一些活動,心中大喜,恨不得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眼看鑼聲越響越近,忽見一道青光穿進洞來。二人知道敵人來到,危險萬分,還不及迎敵,那人收住劍光,急說道:"二位危在頃刻,還不快隨我先逃活命,等待何時?"二人定晴一看,見是心源,略放寬心。心源也不及同二人細說,忙催二人快走。剛剛走出洞外,忽地從山上跳下一個大漢,手執一把鋼叉,大喝:"奸細往哪裡走!"心源一面拔劍迎敵,一面口中連催雲鳳、許超快走。心源同那大漢交手只一回合,便回身同了二人逃走。轉過兩個山凹,逃到一座石洞跟前,見四外無人,忙喊許超、雲鳳立定。那大漢恰也追到。許超見那大漢窮追,正要將暗器放出,那漢子忽然哈哈大笑道:"三位還不進去!"心源便叫許超、雲鳳:"現在來不及說話,追我們的是自己人。"說罷,三人一同進洞。那大漢卻不進來,又往來路而去。心源、許超、雲鳳才進那洞,便有一個年青婦女出來,請三人走進後洞,轉了好幾個彎,搬開一個大石臼,從那石壁旁邊一個小洞鑽了進去,原來裡頭還有很大的地方。那少婦說道:"三位先委屈一會,我去取茶水來。"說罷自去。

一會那大漢回來,原來是陸地金龍魏青。相見之後,問起原因,才知心源昨日見許超自告奮勇前去涉險下書,深怕出了差錯,等他走後,便對白琦說明,悄悄跟了他來,一直並未露面。後來見許超伏在崖下聽樹林中防守的人說話,便知許超要管閒事,沒有料到昨晚被擒的卻是湘英。雖然覺得許超不自量力,卻佩服他的勇敢俠氣。正要招呼他同時去救那女子,猛見對面崖下躥上一人,將林中二人點倒,細一看卻是雲鳳,才有些疑心那被擒的女子是湘英。本想和二人相見,又想:"憑自己的能力,也未必是呂、郭等對手,莫如跟在他二人後面,萬一他二人失事,還可作一個接應。"便不同他們見面,只遠遠在後面跟著。走不多遠,忽見迎頭走來一個大漢,躲在路旁一看,卻是魏青,好生詫異。暗想:"日前去尋鐵蓑道人,曾同他相遇,當時邀他到戴家場去,他推說有事,如今卻在此地相遇,莫非他也入了呂、郭一黨?"正在尋思,魏青業已走到近前,心源只得上前相見。魏青見是心源,大吃一驚,忙拉他到林中僻靜之處,問他怎會來此。心源知他人甚忠直,便也說明來意,只不提起還有別人同來。魏青道:"我自在成都遇見追雲叟,他因我妻子與呂憲明是同族,呂憲明小時人極無賴,被他父母逐出,多虧我岳父照應,雖然多年不見,關係很深。不知怎的,追雲叟會算出他一個姓凌的親戚要受姓呂的害,他老人家恐到時有事不得分身,教我夫妻一套說辭,前來投奔呂憲明,以便日後如有姓凌的父女二人來此被陷,著我暗中救他,不許洩漏。所以那日你要我到戴家場去,我因為已答應了他老人家,不能同你前去,就是為此。我到此以後,因為呂憲明受過我岳父的好處,對我夫妻倒還不錯。本來我就住在他家,日前他們要把螺絲灣的石洞修成地牢,著我監工。被我發現左近還有一座石洞,裡面很大,有十幾間天生石室,不用生火,自然溫暖。我討厭呂家一些狐群狗黨常在一起,便和呂憲明說,想搬到那石洞居住,呂、郭二人修好地牢之後,本打算日後派人看守,說我為人忠直,順便派這件事再好不過。我立時答應下來。那地牢本來空著,要等捉了戴家場的人才排用場。誰知過了二十來天也沒人來。我知道他們不但會劍術,而且妖法也很厲害,常替你們擔心。果然昨晚快天亮的時候,不知從什麼地方跑來一個女子,想偷郭雲璞妖道的硫磺迷魂砂。那砂原帶在妖道的道袍上面,昨晚妖道用飯時另換了一件道袍,沒有帶在身上,連那道袍掛在屋內,他自己卻到前廳同大家談話。談話時提起這砂的厲害,被這女子偷聽了去,想到妖道屋中盜走。

已經快偷到手,偏偏呂憲明要入內有事,走過妖道窗下,被他無心看見,動起手來,見那女子十分美貌。因為當初妖道還擒過兩個女子,起了邪念,本想收為妻妾,不料被她逃走,好生不快。呂憲明為討好妖道,便想將她生擒,不肯放劍傷她。誰知那女子本領非常了得,呂憲明臉上還中了她一下七星連珠弩。後來還是妖道趕來,大家合力將她生擒。問她來歷,她只笑說殺剮聽便。後來聽說妖道要收她為妻,才破口大罵起來。妖道無法,將她關在石牢之內,打算磨磨她的火氣,逼她應允。還派了幾個人受我指揮,在洞前防守。我怕那女子便是追雲叟的淩姓親戚,想要救她,偏偏那洞雖歸我管,除了妖道親來,誰也無法弄開,我還正在發愁呢。"

心源聞言,才把湘英失陷,有一姓許的好友連一個姓凌的女子,正設法去救,告訴魏青。魏青聞言,大驚道:"這如何能行?慢說白天人家防守周密,本領高強,就是晚間,先是那塞洞的大石,是妖道用法術運來的,除了他就沒有辦法。我先去將這兩人請到我家藏躲,到晚間再行設法去救,還稍妥當一點。不然,萬一驚動妖道,再要把這救人的二位擒住,便更糟了。"心源聞言,忙催魏青趕到了螺絲灣。許、凌二人已經將防守的人點倒,因為無法開洞,正在為難。心源和魏青在對面崖上看得真切,正想下去喚他們,忽聽鑼聲四起,知道業已被人發現,事在危急。心源忙問明瞭魏青住的所在,教了他一套言詞同如何應付,自己急忙飛身入洞,將許、凌二人喚出。魏青卻裝作知道有了奸細,故意攔住迎敵,容他三人逃出洞去,自己再裝作往前追趕,尋找奸細的神氣,口中直嚷。果然追了不遠,呂、郭二人已經得信追來,見了魏青,忙問究竟。魏青道:"我因為今天頭一天捉住奸細,怕她逃掉,適才回洞匆匆忙忙吃了一頓早飯,急忙到洞中去看。剛到崖前,便聽鑼聲,我遵你們囑咐,見有動靜,只管緊守那洞。我見洞旁防守的人好端端地坐在那裡,剛放一點心,忽見洞內跑出二男一女,我便上前迎敵。誰知這三人全會劍術,想是怕諸位法術厲害,也不同我交手,各駕劍光逃往東南方去了。"郭雲璞聞言,深怕這女子又行逃走,急忙下崖,領了眾人走到了洞前,才知防守的人已被人點了啞穴。解開一問,同魏青所說的前半截並無差異。再看那封閉的石頭,並未移動,知道人未救走。還覺不大放心,仍用法術移開大石,點了火炬進洞一看,忽然洞中一亮,一道長虹急如閃電,出洞破空而去。再看地下,散堆著一段段的長短蛟筋索子,被擒女子卻蹤跡不見。任你郭、呂二人妖法、劍術厲害,也鬧個措手不及。急得郭雲璞直跳腳道:"我上了這人的當了!我用法術移來這塊大石,還有符咒鎮壓,重如泰山,任你天生神力也無法移動。我不該給那小賤人留下送飯的小洞,被救她的人運用劍光進去。

救她的人知我法術厲害,那女子不會劍術,不能似他身劍合一,趁我移石的當兒,帶那女子逃走了。"魏青聞言,不由心中大快。呂、郭二人見到手活羊又被逃走,好生不快,只得率領眾人回寨去了。

這裡心源等互說經過,聽見湘英被人救走,知道戴家場諸人俱無這種本領,又是高興,又是疑慮。尤其許超更是放心不下。雲鳳本是昨晚湘英走後,和凌操商量,要追湘英回來。

說事情本是因她多口而起,倘若湘英遇險,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前去救援。凌操知道愛女脾氣外和內剛,怕她說得出做得出,只得答應她,如果湘英天亮不回,大家都一起去。雲鳳也知再若堅執,父親更不讓走,當下滿口應允。心中雖然急如流火,面上一絲也不顯出,故意很自然地坐了一會才回房去。凌操等雲鳳回房,去尋白琦等商議時,雲鳳業已帶了寶劍,連夜照白日所聞路徑,趕往呂村去了。雲鳳不認得山路,只憑著一盞號燈走出山口,將號燈交與防守的村壯,又問了一次呂村道路。趕到呂村業已天明,愈發焦急起來,知道湘英不出事便罷,如要出事,這時已趕不及救援了。奔走了一夜,未免勞乏過度,只得尋了一個僻靜山崖底下,稍為歇了歇腳。正要設法擒一個村人打聽消息,忽見許超從一條小道上走來。還未及招呼,忽見林中躥出兩個防守的人,將許超喚住,問明來意,請往莊中去了。雲風見許超昨日白天動身,今早才行趕到,不由心中起了希冀。暗忖:"路那般長法,湘英腳程素來趕不上自己,莫非自己倒跑在湘英前頭?"不由高興起來。反正這裡既是入口地方,索性等許超回來,總可打聽出一點動靜。萬一湘英還沒有走到,兩下錯過,豈不大糟,便決定在此等候湘英一會,如果過些時不到,再作計較。等了一會,湘英既未到來,許超又不見回來,疑心還是自己來遲了一步,說不定二人俱遭毒手,又在白天,諸多不便。越等心越焦急。正在無法可施,忽聽崖上有人說話。雲鳳忙悄悄將身移近一聽,果然湘英已在昨晚被擒,囚入螺絲灣石室之內。不由又急又怒,將銀牙一錯,也無暇考慮利害,縱身上崖,將那兩個防守的人擒住,問明螺絲灣路徑,鶴行鷺伏,趕到洞口。恰好許超也得信趕來,才與心源等相見。

這時湘英雖然遇救,卻不知下落,打算回戴家場一看動靜。

話未說出口,忽聽一棒鑼聲遠遠傳來,許超疑是湘英又遭毒手,拔步往外要跑。魏青一把拉住說道:"諸位這時千萬出去不得。待我出去看一看動靜,回來再作計較。"心源也覺應該如此,一面攔住許超、雲鳳,忙著魏青快去打聽。魏青知道眾人還未用早飯,忙囑咐他妻子呂氏急速備飯,說罷匆匆自去。這位呂氏人甚賢能,眾人進洞時,早已著手準備,一會端上飯來。眾人也不容套,各自飽餐一頓。等了一會,魏青尚未回來。許超從閒談中得知,湘英負氣探莊失陷,是因自己而起,又急又悔。雖說被人救去,是否平安回家,也無從得知。適才村中忽然又響了一陣鑼聲,不知是何吉凶。久等魏青不見回來,越想越擔心難過。幾次要跑出洞去探看,俱被心源攔住。雲鳳坐在一旁,口中雖與女主人不時周旋,心裡頭卻是來回地盤算。忽然失聲道:"糟了!"急匆匆起身往外就走。剛走到石壁面前,忽見壁外石臼移開,鑽進一人,險些與雲鳳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見是魏青。雲風、許超雙雙搶問,外面鑼聲是否湘英二次遇險,或是戴家場有人來此涉險。魏青道:"戴姑娘倒未遇險,倒是凌姑娘的老大爺,還有一個年青相公,差點失手。若不是從空降下一個紅臉道士,怕不被羅九那廝活活累死。如今他老人家已被那紅臉道士救走,並且那紅臉道士走的時候,還說戴姑娘也被他救走了。那個意思,好似說與我聽似的。如今戴姑娘既已出險,我看諸位不可在此久待,今晚一同走他娘吧。"雲鳳本來急的是臨來時,自己老父本不知道,等到發現,一定追來。自己只顧急於來尋湘英,沒有顧到衰年老父的利害,適才村中鑼響,方才想到。不由心急如焚,當下就疑心是父親趕來,不顧生死,要出洞探看。如今聽了魏青之言,果然自己料得不差,並且又知湘英真個出險,一塊石頭才行落地。許超關心湘英,自不待言,聽魏青說湘英遇救,急於要知詳情,只管催問魏青。魏青性直氣粗,經雲鳳、許超這一追問,應接不暇,也不知從哪裡說才好。心源知道魏青性情,便攔住許超、雲鳳,對魏青道:"如今凌老英雄與戴姑娘出險,事已過去,無須再為著急。你只把適才去到前面的事,從頭慢慢說來便了。"

魏青道:"這事是這樣的。適才我到前面,見寨前有兩個人,一老一少,和羅九、陳長泰在場中打得正起勁。那老少二人本領俱都不弱,那老的更是出色。陳長泰本敵那青年不過,眼看就要吃虧。羅九倒是狡猾眼尖,我只看他一面和年老的動手,暗中不知放了什麼暗器,打在那青年的肩膀上,那年青的一個支持不住,跌倒在地,被陳長泰趁勢擒住。那年老的見同伴被擒,越發氣惱,只管用盡平生之力施展絕手。羅九卻是壞到極點,他只笑嘻嘻地封閉躲閃,抽冷便來一個毒手,累得那年老的渾身是汗,氣喘吁吁。我才知道羅九那廝打算把年老的活活累死。我在旁邊氣憤不過,正打算拼著命不要,去助那年老的一臂之力。還未容我張嘴,忽然又是一道長虹從天而下,場中現出一個紅臉道人。那羅九好似見了什麼剋星,嚇得跪倒在地,叩頭不止。那道人也不朝羅九說話,就在場中將那老少二人一把抓起,破空而去。臨走時我聽他大聲說:'你回去說與他們知道,你們要救的人,業已被我救回去了。

"說時臉朝著我。我怕他們看出破綻,嚇得急忙閃過一旁。後來問起旁人,才知那老少二人進村的時節,原本說是前來拜莊,要會羅九。防守的人與他們通報時,他二人路遇呂三在一家門外調戲一個婦女,想是他二人上前解勸,不知怎地爭鬥起來,被那年青的將呂三打倒,驚動別人鳴起號鑼。恰好羅九也迎將出來,那年老的一見面,便要羅九還他的女兒和戴姑娘,不然就要和羅九拼命。羅九也不說凌姑娘不在此地,戴姑娘業已被人救走。反說:'久聞你凌操是有名人物,要還你女兒不難,須要贏得了我這一雙手。'凌老先生這才和他約定單打獨鬥,他輸了便自己碰死,贏了須將女兒還他。兩人才動上手,陳長泰新從羅九學了幾手毛拳,便用言語激那年青的,四個打做兩對。呂、郭二人倒還懂江湖規矩,並不上前相助。

未後凌老先生被紅臉道人救走,才放出劍去追時,那道人業已去遠了。我來時還聽呂憲明同郭雲璞說,那來的是峨眉派的劍仙,羅九的師父。既將凌某救走,必助戴家場無疑。兩人商量,要去約幾個幫手助拳。聽到這裡,我怕你們著急,就回來了。"

雲鳳聽見老父為她受了羅九許多侮辱,好不傷心。又猜那年青的定是她未婚夫婿俞允中,難為他自知不敵,為了自己,竟捨死忘生,也跟了前來,可見檀郎多情,老父的眼力不差。不過他們被紅臉道人救回戴家場,不見自己回去,豈不還是擔心?不禁著急起來,恨不能立刻飛了回去才好。但是魏青出去打聽幾次,回來總說自從昨晚起,村中連連出事,防守愈加嚴密,連晚上都不易逃走。眾人雖然心焦,也是無法,只得推心源悄悄從後山駕劍光回去送信,好叫眾人放心。

心源劍術不能帶人,分行又怕許超、雲鳳著急,總未提走字。現見二人如此說法,便由魏青先去看看動靜,見左右無人,才出洞去。越過了兩處山崖,站在高處一望,見出口上防守嚴密,已不似早上初來光景,決計繞道飛行回去。剛升起半空,走了沒有多遠,忽聽背後有破空的聲音。回頭一看,見有一道青光,風馳電掣般由後面追來。心源見來人所駕劍光好像是峨眉派門下,不知因何追趕自己。說時遲,那時快,只在這一轉念間,那道劍光已經追到。心源人本持重,知道自己劍術能力有限,又看不出來人用意,急忙把劍光往下一頓,打算避開,讓那人過去。腳剛著地,那人也隨著下來,向心源看了一看,忽然一陣獰笑道:"我當是個什麼有能為的人,三番兩次來我呂村擾鬧,原來是你!"心源降落時節,已認出那人是羅九,知道來意不善,自己也準不是對手,仍裝不知,說道:"朋友,我同你素不相識,我不過閒遊由此經過,你說的話叫我無從索解。我看朋友所駕劍光好似峨眉門下,你我素無冤仇,追我何故?"羅九獰笑罵道:"你還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行徑嗎?那日在長沙城內酒樓上,就看出你不是個東西。彼時因為我有事,也沒和你計較,不想你果然跟來尋我的晦氣。今日要放你過去,情理難容!"說罷,也不俟心源答話,就將劍光放將出來。心源知道無法再說,想走也走不了,只得也將飛劍放出,拼命支持。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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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6: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回 玉清師託借神火針 追雲叟初試桃花瘴

那羅九頗得佟元奇真傳,因為佟元奇發現他心術不正,要將他飛劍追去,逐出門牆。當時羅九非常愧悔,再三苦求,又發下許多重誓,才未將他飛劍追去。羅九回到長沙以後,漸漸故態復萌。自尋衛武師報仇,附和陳、呂、郭三人之後,益加自高自大,無惡不作。今天凌操因為愛女失陷,憑著昔日賙濟羅九之德,拼著老命,涉險來和羅九講情理,要還他的女兒。誰知羅九喪盡天良,反想把凌操累死,以博同黨一笑。正在吃緊的當兒,偏偏來了他師父萬里飛虹佟元奇。羅九滿以為性命難保,不料佟元奇只對他冷笑一聲,將凌操翁婿救走,並沒有怎麼難為他。佟元奇走後,羅九知道佟元奇既助戴家場,決難討得便宜。呂、郭二人雖不如他害怕,也覺棘手。偏偏這時忽然來了幾個幫手,一個便是在成都與峨眉派鬥劍的金身羅漢法元,呂村諸人自然高興,倚若長城。法元以惡遇惡,與羅九一見投緣,問起剛才之事,便答應收羅九為徒。羅九有了這樣厲害師父,立時又膽壯起來,把佟元奇置諸腦後了。

法元見大家推他為首,便給眾人分派執事。說戴家場既有會劍術之人相助,單靠村壯防守,多嚴密也無濟於事。便派羅九與呂憲明二人從當日起,分班在寨旁高峰上了望,遇有戴家場會劍術之人到來,抵敵得過的急速擒住,抵敵不過的便來報信,好歹不放來人逃走。法元來的時節,魏青因為急於回洞報信,所以不曾遇見,差點誤了心源的性命。這且不言。

話說心源如何是羅九的敵手,才招架不多一會,便被羅九將他劍光壓迫得光焰頓消,氣喘汗流。羅九見心源狼狽,哈哈大笑,不住用言語刻薄取笑。正待施用毒手傷心源性命,忽然兩道紅光、兩道青光破空而至。心源只聽得耳旁有一女子聲音,只說得"便是此賊"四字,立刻便見一道紅光直奔羅九。羅九見來人勢眾,劍光厲害,知道難以討好,便駕劍光逃回去了。心源喘息初定,和來的這四個女子相見,內中一個便是那女飛熊何玫。同心源見面後,那四個女子便約了要去追趕羅九。正待起身,忽見匹練般一道長虹從空降下,現出一個紅面無須的道人來。除心源外,那四個女子倒有兩個認得,來的是本門前輩萬里飛虹佟元奇,急忙上前相見。佟元奇忙道:"呂村現在又添了金身羅漢法元同好幾個厲害幫手,你們不可輕敵涉險,先回戴家場,等人到齊了再說吧。"便催眾人急速回轉。那兩個女子正待喚同伴拜見時,佟元奇已破空走了。何玫還想到呂村一探動靜,經不住那幾個同來的女子苦攔,這才一同迴轉戴家場。玄極、白琦同凌操、允中、湘英已在門前迎候。

大家見面之後,才知來人除女飛熊何玫、女大鵬崔綺外,便是成都辟邪村玉清觀居住的女空空吳文琪和黃山餐霞大師新收得意弟子女俠周輕雲。原來何、崔兩俠女回到衡山,金姥姥羅紫煙已不在洞中,出外訪友去了。再往善化去尋師兄羅新時,羅新也不在家。何玫著了急,只得回山先把師父的丹藥取出,將崔綺被汙的寶劍淬礪一番,囑咐師妹向芳淑,等師父回山,便將經過代為陳述,請她駕臨戴家場。自己便同了崔綺駕起劍光趕往黃山,去尋她好友女空空吳文琪相助報仇。到了黃山,才知女空空吳文琪與周輕雲、朱文三位俠女正在成都,參與各異派鬥劍。二人又趕到成都玉清觀尋著吳文琪,說明來意。吳、週二位俠女正在成都閒得沒有事做,又加上吳文琪同何玫是至好結盟姊妹,當下一口應允。四人打算趕到呂村,先給呂、郭二人吃一點小苦頭,再到戴家場同眾人相見。剛到呂村,便遇見心源同羅九拼命相持。何玫認得心源同羅九,便約眾人上前相助。要不是佟元奇說法元到了呂村,叫她四人回去,早就同呂、郭二人拼命去了。

眾人引見之後,心源也將雲鳳、許超現在魏青家中,晚間才能回來,對凌操、湘英、允中等說知。凌操、湘英、允中雖然還不大放心,也就無可如何。白琦便對眾人說:"如果到了夜間,雲鳳、許超不見迴轉,再請人去接應便了。"黃玄極道:"貧道此來未效寸勞,呂村既然連空中都著人防守,凌姑娘與許三弟俱都不會劍術,夜晚逃回不一定就容易的。貧道願在這時趕去接應他二位回來,以防遲則生變,還連累魏青夫婦都有不利。"眾人見玄極如此熱心,俱都非常欽佩。當下何玫、輕雲等也要跟去。玄極不願人多,便用目向白琦示意。

白琦道:"四位俠女遠來辛苦,盛意極為可感。請暫歇息,由黃道長一人前去。如到晚間不回,再請四位俠女前去接應吧。"吳文琪也覺人多反而誤事,又知黃玄極是玄真子弟子,必有真實本領,倒不如由他一人前去妥當,也幫白琦勸阻,何玫、輕雲俱聽吳文琪的言語,這才打消原意。

玄極走後,湘英便請四位俠女到內室更衣洗漱。戴家場平空添了四位俠女相助,佟元奇又在暗中幫忙,自然聲勢頓盛。惟獨湘英見四位俠女都和她年歲不相上下,俱有飛行絕跡的本領,好生欲羨,便打算等雲風回來,商量請四位俠女介紹學習劍術。這且不言。

話說玄極趕到魏青住的山洞之內,對魏青說明來意,見了雲鳳、許超。仍候至天晚,由魏青先出外探路,知道空中防守仍是羅九值班,比較本領稍差。這才由一條僻徑引到村口,繞著山路,護送二人回戴家場。到時業已交二鼓,眾人正等得心焦,預備請人前去接應,見他們回來,好不欣喜。湘英見了許超仍是淡淡的,招呼兩句便自走開。雲風問起湘英腳程如何那樣快法,才知湘英是因以前打獵,發現過一條捷徑直通呂村的中心,久已忘卻,那晚才得想起,近了數十里路,不想差點送了性命。在石牢之時,因為氣暈過去,直到醒來,忽見眼前一亮,便被人帶了出來。直到回了戴家場,才問出那人是劍仙佟元奇。二人本是好姊妹,經了這一番患難,益發親熱。一面說,一面又把四位俠女一一介紹,俱各互相敬愛,談笑風生。只苦了俞允中和許超,眼巴巴盼著愛人相見,卻都不大理你。俞允中有時還得著雲鳳一絲青睞。許超卻連湘英正眼都不能得到,不由嘆了口氣,走開一邊去了。湘英見許超走開,見雲鳳望她一眼,只抿嘴一笑,眾人也俱未在意。大家直談到更深夜靜,又派許超去換回衡玉與眾人相見後,才各自分別安歇。

時光易過,一轉眼便是二月初一。白琦便命人在前面廣場上用木板搭起三座露臺:一座是賓位,一座是主位,當中一座充作打擂之用。在戴家場門前地上,用三尖兩刃的短刀及極細的黃沙和黃豆,各排成十丈長的兩條道路,直通廣場露臺之前。又將客廳收拾整齊,準備了上好酒筵,到日應用。然後請黃玄極持著十來封大紅柬帖,去到呂村投遞,請呂村主要人等初三早上來飲春酒,就便替陳、俞兩家排解。玄極到了呂村,見著呂、郭二人,說明來意。呂、郭二人面上一絲也不露出惡意,反殷勤款待玄極,說是到日準去赴約。呂、郭二人同玄極談話中間,才知道玄極是東海三仙之一玄真子的門人,便猜此次戴家場又有峨眉派中人幫助,暗中好不著急。等到送玄極走後,便請出金身羅漢法元來商議。

法元自在成都吃了峨眉派苦頭,原想親身去尋萬妙仙姑許飛娘商議報仇之計,在路上聽人說起呂、郭二人業已從華山回到呂村,因為華山烈火祖師這次不來成都相助,必有原因,想問一問呂、郭二人詳情,以便異日好約烈火祖師幫忙。及至到了呂村,會見呂、郭二人,才知烈火祖師本想幫忙,因為他修煉多年的烈火雷音劍還沒煉好,同時又接了神尼優曇的警告,所以不敢造次。法元問明原因,本想告辭,到黃山去尋許飛娘商量,經不住呂、郭二人再四挽留破了戴家場再走。法元本想利用他二人去約烈火祖師異日幫忙,又聽說戴家場不過是幾個武藝高強的常人,雖說有佟元奇等幾個會劍術的,均不在自己心上。見呂、郭二人發愁,哈哈笑道:"峨眉派有什麼打緊!只不過白矮子這個老賊所居近在咫尺,有些討厭。好在日期已近,他們倚仗佟元奇,不曾知道我在這裡。我們正好到日見機行事,最後我才露面,殺他個措手不及。倘若約出白矮子來干涉我們,索性迴轉華山,矮子決不會和這些鄉民為難,又奈何我們不得。等到令師烈火劍煉成,我們再去尋他晦氣好了。"呂、郭二人聽法元如此說法,也覺有理。商量了一陣,照樣派了一人到戴家場去下書,道謝答禮。只說幾方都是鄉鄰世好,誰也不願輕動干戈,誠恐像往年各村大械鬥,誤傷多少人命,所以才約同陳、羅二位,屆時到貴村赴宴,就在席前排解,為陳圩、戴家場兩方講和。下書人到了戴家場,見著白琦、凌操諸人,自有一番客套交代。

等到下書人去後,心源對白琦道:"呂村幣重言甘,若不是知道我們這裡有能人相助,便是藏有毒計,我們不可不留一點神呢!"白琦道:"此言極是。他既先禮後兵,到了後日,我們表面也同他們特別恭敬,還是暗中留神要緊。"白琦深知道這幾位俠女都是藝高性傲,便託凌操轉託雲鳳與四位女俠關照,屆時稍為持重一點,既有法元在場,千萬不可輕敵。

眾俠女一一首肯。

到了晚間,忽然門上長工進來回話:莊外來了一位年輕尼姑同著一位少年公子和姑娘,說是從成都來的,要見吳、周兩位俠女。這時眾俠女俱在後園與雲鳳、湘英談天,白琦一面著人去請來相見,一面便親自迎接進來。裡面這些女俠聽說來客,也追了出來。文琪、輕雲見是玉清大師同張琪兄妹,心中大喜,忙同眾人引見。坐定之後,輕雲問大師,如何有此清暇前來相助?玉清大師笑道:"我日前從大獅王峰迴來,他兄妹二人說你們二位被何、崔兩位道友約往戴家場,去同兩個異派中人交手。他倆本想跟來看個熱鬧,因為我不在觀中,無人看守門戶,不帶他們來。見我回來,便磨著我帶他們到此地開開眼界。我被磨不過,又想起郭雲璞這廝頗會一些妖法,是烈火祖師得意弟子,也想來見識見識。剛答應帶他兄妹前來,我恩師忽然駕到,見他兄妹二人資稟不差,又憐我苦修多年,尚無承繼衣缽的人,著瑤青拜在我的門下。她哥哥見妹妹拜我為師,他自己沒有著落,恩師門下向沒收過男弟子,求了一陣不允,便哭了起來。後來還是恩師說,長沙戴家場和呂村二月初三械鬥,有金身羅漢法元到場。曾從卦象上看出,這雖是一種普通鄉民械鬥,暗中乃有正邪各派之人在內中參預。

呂村方面,法元並不要緊,最可怕的是這後一天上,有一個從雲南深山中趕來的山人,妖法著實厲害,不是普通劍仙所能抵敵,叫我帶了他兄妹二人前來。一者觀光,遇機小效微勞;二則就代張琪尋一個有緣的師父。"眾人見玉清大師自來相助,個個興高采烈,忙命大擺筵席,與新來三位嘉客接風。

入座之後,周輕雲問玉清大師道:"我記得追雲叟白師伯近在衡山,如何坐視眼皮底下許多異派中人猖撅,也不過問呢?"大師道:"你哪裡知道。一則割雞不用牛刀;二則還是因為那個山人姚開江的祖師與他有些淵源,其惡未著時,不好意思參預。還說他老人家欺凌小輩,日後又多出枝節。就拿何、崔二位的令師金姥姥羅紫煙來說,也並不是不在洞中,也為的是有姚開江在內,不願開罪他的祖師的緣故;又加上受了迫雲叟之託,在後洞將護頑石大師,不能遠離。這次何、崔兩位性急,只在前洞看了一看,不曾到後洞去,又聽了她師妹的話,以為令師真個不在洞府。請想令師如果真個不在,那令師費盡半生心血,煉就淬礪劍仙飛劍的丹藥,何等珍貴,豈能隨便擱在明處,由何、崔兩位取用呢?"何玫、崔綺聽了玉清大師之言,恍然大悟,怪不得師父的丹藥素來藏守嚴密,這回卻那麼容易尋到。暗怪向芳這個丫頭,師父既因特別原因不能下山,也該明言,為何誑說雲遊未歸?險些誤事丟臉。也怪自己粗心,只到前洞,一聽師父下山未回,便即走出。如若不然,好歹苦求,也要將師父請來,給自己報仇除害。二人一算日期,知道回山還來得及,便同眾人商議,要二次回衡山去請金姥姥。玉清大師道:"令師暫時決不會來,要來也無須二位去請,何必徒勞往返呢?

"何、崔二人總覺顏面無光,執意要去。玉清大師道:"不是令師不來,實在因是和白老前輩一樣,都和那山人的祖師有許多的瓜葛,比不得家師和佟師叔,俱與對方素無瓜葛。二位執意一定要去,萬一令師不來,我知道她老人家手下有一件鎮山之寶,名為五行神火針,專破各種毒物妖術,如能借來,大是有益。"何、崔二人聞言,應允默記下來,與眾人作別去訖。

輕雲便問:"那山人姚開江的祖師叫什麼名字,這樣厲害?他和追雲叟、金姥姥有何淵源,致有顧忌?"玉清大師道:"當日白老前輩原是夫妻二人一同學習劍術,最初曾在南疆中去採藥,在爛桃山遇見千年毒瘴,師伯母凌雪鴻中了瘴毒,性命難保。白師伯道力較深,見機較早,忙用劍光護體,將師伯母救離毒瘴的氛圍。此時師伯母真是危險萬分。知道姚開江的祖師紅髮老祖藏有千年蘘荷,專治蠱毒瘴氣,除此別無救法。因為他是異派邪教,不好徑去求他。正在無法可施,偏偏來了救星。原來這種千年毒瘴名為五雲瘴。這爛桃山的得名,由於遍山皆是桃樹,結實如盤,可惜遠隔南疆,山峻澗深,人跡罕到,無人採摘,由它自生自長。年深日久,高處落的桃子,隨著風雨山泉滾到低處,越積越多,日久腐爛成為泥漿,把山中心的大平原變成一片沼澤。每到三四月至八九月,沼澤中的桃泥受了太陽蒸發,幻成一片五彩雲霧,大風吹都不散。它因為是桃花桃實所化,所以又名桃花瘴,真是厲害非凡。這爛桃山附近有一座火山,一年準噴一二次火,時間卻說不定。只要鄰山噴火,毒瘴受了地底的震動,千百年所斂聚的五雲毒瘴,便蓬蓬勃勃從地底下直冒上來,佔地約百十畝大小。遠望好似一根五色玲瓏彩柱,耀眼生光,比雨後長虹還要好看十倍,卻不知其毒簡直無與倫比。幸而這瘴出現時間不久,頂多個把時辰,便自行收入沼澤之中。這種天地戾氣所凝之處,偏在沼澤中間產生了好幾種各樣靈藥。白師伯也知沼澤中有毒瘴厲害,因為那種靈藥是天材地寶,修道人得了,可抵過數百年功行,仗著口中銜的百草丹能御瘴毒,冒險前去採取。不料才採到一樣名叫紫蘇梅的,不知怎地,鄰山火發,衝動地下蘊藏著的千年毒瘴,沖霄而起。師伯母站的地方正當瘴的出口,還算白師伯冒著百險將她救了出來,業已渾身青紫,命在旦夕。

"幸而紅髮老祖那日瘴起時也在遠處山頂上。他久已想到煉一個葫蘆,用法術把那千年毒瘴收去,一則替世間除一大害,二來還可利用它煉成一種寶貝。偏偏那沼澤中,瘴雖是經年常有,地下蘊藏著的千年毒瘴卻是出沒不常。並且還像有點靈性似的,自從紅髮老祖起意收它,從此輕易不再出現;有時出現,俱值紅髮老祖不在山中,等到紅髮老祖得信趕來,業已收回澤內。紅髮老祖想收了多年,也未到手。這日偶在山頂閒眺,見有一男一女走向沼澤中去,大為驚異,便要看個究竟。忽聽地下微微震動,五雲毒瘴同時沖霄而起,便知澤中二人必無幸理。急忙追下去收那瘴時,忽又見一道金光從五雲瘴中閃電一般衝出五色氛圍,落往前山去了。等到紅髮老祖拿了應用法寶走進沼澤,那瘴凝幻而成的五色彩柱眼看好似通靈一般,哧溜一聲吸入澤內,又白喜歡一場,好生失望。便跟蹤適才那道金光尋往前山,想看看來的是什麼高人,就便看看受傷沒有。走到近前,師伯母業已奄奄一息了。白師伯一見紅髮老祖,兩下雖是道各不同,卻談得很投機。承紅髮老祖慨贈千年蘘荷,師伯母命才保住。

雙方因為這點因緣,成為朋友。白師伯知毒瘴害人,師伯母病癒以後,便同紅髮者祖商量,合力將它除去。同時又遇見金姥姥來採紫蘇梅煉淬礪飛劍丹藥,四人合力試驗了多少次,俱未如願。後來會見長眉真人,才知那沼澤中的五雲瘴,被一個怪物名叫象龍的操縱,不遇見大有仙緣的人不能除去。那怪物憑著沼澤的天險同毒瘴的保護,無論仙凡俱奈何它不得。白師伯、金姥姥無法,只得罷休。聽說紅髮老祖至今仍未死心哩。那姚開江便是紅髮老祖得意徒孫,又系奉他師祖之命,初次下山到中土遊歷。不過受了各異派人的引誘,前來助紂為虐,其本人尚無大惡。所以他兩位老人家看在他祖師面上,不能不留一點香火之情。"

輕雲道:"據這裡人所得的消息,呂村現在並無這樣一個姓姚的山人,大師卻這般知根知底,真有前知之明瞭。"大師道:"我雖略能前知,也不能知得這般仔細。都是來時,恩師他老人家對我說起,在四川灌縣二郎廟前遇見矮叟朱老前輩。朱老前輩說他破完慈雲寺,去訪一個方外老友。那人說起日前姚開江同了法元的徒弟多臂熊毛太在一起,毛太不知從什麼地方得來消息,知道法元已到呂村,由呂村去黃山再尋許飛娘。毛太便邀著姚開江,一同去尋他師父金身羅漢法元。恩師才從卦象算出二人到了呂村,姚開江定要被他利用來與戴家場為仇;並說毛太在路上約請的人很多。所以這一次雖是兩村械鬥,卻非同兒戲。"

大家正聽得出神之際,門外長工又進來報說,外面來了兩位道長,要見黃、趙二位。心源、玄極暗想自己在此並無人知道,猜不出來人是誰。迎將出來一看,卻是峨眉派中劍仙萬里飛虹佟元奇與谷王峰的鐵蓑道人,不禁喜從天降,急忙接了進去與眾人相見。佟元奇見了玉清大師,笑道:"成都一別,不想又在此地相遇。我此次為了羅九這個孽徒,累我費了許多精神。如今見他們那邊添了許多妖人,正愁沒法擺佈,難得大師也來此地,真是幸遇了。

"玉清大師躬身答道:"鄰村妖人盤踞,為害閭閻,弟子奉了恩師之命來此效勞。二位老前輩駕到,戴家場人民不致受害了。"佟元奇道:"大師休要小覷他們。我起初因羅九隨我多年,原想設法點化他改邪歸正,不忍就下毒手。後來一打聽,才知這廝行為業已罪不容誅。

及至到了呂村,又值凌老英雄與凌、戴二位姑娘被困,救人要緊,不及將他除去清理門戶。

誰知他見我出面尋他,知無幸理,便拜在法元門下倚作護符。所以我還想借初三他們來戴家場赴約,就便除他。適才平空又由法元的孽徒毛太約來了許多異派幫手,這都不關緊要。惟獨內中有一個姓姚的山人,是拜在紅髮老祖門下,妖法非常厲害。還有華山派孔靈子、曹飛、鬱次谷,都著實了得。我人單勢孤,又知這裡的人能力有限,想到衡山去尋追雲叟。走不多遠,便遇見鐵蓑道友從谷王峰往這裡來,說是應黃、趙兩人的約請。並說他已見過追雲叟,說是他因頑石大師病勢危險不能離開,另外還有一個特殊原因不能前來;還說呂村雖然異派人多,到時自有能人相助。只叫事完以後,好歹不要傷那山人姚開江的性命,這卻不知何故。沒想到大師會從成都趕來,真出我意料之外。"眾人談了一會,凌操父女、允中、湘英等又分別拜謝相救之德。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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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37: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回 一心向道 軟語勸檀郎 拔地移山 驅神通古洞

白、戴兩人忙吩咐收拾潔淨房子,與遠來諸位道長安歇。湘英、雲鳳便在私下求文琪、輕雲兩位俠女轉求玉清大師收在門下。大師笑道:"她二人資質倒是不差。我收了一個張瑤青,怕恩師見怪,擔了好久的心,並沒有正式地承認。幸蒙恩師允准,收了下來。我不比別位,不會端出老師的架子,只這一個還不知如何教法,又叫我收第二個,我實實不敢從命。

我看我師姊素因同師妹齊霞兒俱沒收徒弟,我一個人倒僭了先,於心不安。我意欲等事完以後,將戴姑娘介紹到大師姊門下,收與不收,那是她的緣分。如蒙收下,豈不是比我又強多了?至於凌姑娘,本是仙人的血統,追雲叟白老前輩的曾外孫女,她又那麼好的資質,我想白老前輩看在仙去師伯母分上,總不能不給她想法吧?"文琪、輕雲代求了幾次,玉清大師執意不收,只得照實復了湘英、雲鳳。湘英見玉清大師肯給她轉介到素因大師門下,知道仙人不會說誑話,只恐與素因大師無緣,又是愁,又是喜。背地又私自親求玉清大師,事完之後務必將她帶走。她的意思,是賴定了玉清大師,不管是誰也罷,倘若素因大師一定不收,仍可死跟定玉清大師不走開,無論如何艱難辛苦,好歹死活也要將劍術學成。玉清大師人本和善,被她苦求,也就答應。湘英自是心安理泰。惟獨雲鳳為人外和內剛,性極孤傲,見大師那等似拒絕不拒絕的說法,疑心自己資質不夠,沒有仙緣,十分氣苦。也背地去求了幾次,被大師婉言拒絕,只說她目前塵緣未斷,日後所遇仙緣,成就在湘英之上。雲鳳不得要領,不由暗怪爹爹不該早早給她配親。如果自己早知塵世上還有劍仙,嫁人則甚?越想越悔,對允中也淡漠起來。到了夜深人靜,便去焚香,對曾祖姑凌雪鴻祝告,求她默佑早遇仙緣。

到了初二晚半天,雲鳳從後園走出,路遇俞允中,便將他喚住道:"你同我到僻靜處,我有要緊話和你說。"允中對這位未過門的愛妻真是愛敬而忘死,時常想到初三一過,好歹擇日定婚,早成美眷。忽聽雲鳳卻揹人和他說體己話,樂得心花怒放,便跟她走到一座山石後面無人之處。雲鳳尋了一塊石頭坐下。允中站在旁邊,正待用耳恭聽,雲鳳忽然臉上一紅,朝他笑道:"你也坐下。"說時似有意似無意地朝自己坐的石頭上一指。允中聞言,受寵若驚地挨著坐了下來。雲鳳微微將身往旁一偏。允中初近香澤,雖在平時老成,也不禁心旌搖搖,趁勢拉過雲鳳一隻纖手。雲鳳由他撫弄,毫沒有一絲扭捏。允中從夕陽返照下,看見身旁坐著的玉人真是容光照人,嬌豔欲滴。不禁神醉心飛,兩隻眼睛注在雲鳳臉上,握住她的玉手,只管輕輕握攏,不發一言。半晌,雲鳳笑道:"你看我好看不?"允中道:"妹妹,你真好極了。"雲風又道:"你愛我不愛?"允中道:"我愛極了。"雲鳳忽然正色道:

"我老了呢?"允中道:"你老,我不是也老了嗎?以我兩人情好,恨不能生生世世永為夫婦,彼此情感自然與日俱增,老而彌篤。人誰不老?老又何妨?"雲鳳冷笑道:"假使真能如你所說,你我到老非常恩愛,誠然是不錯的了。可是萬一中道出了阻力,或者遇著什麼外來的災禍,要將我兩人拆散,你便怎樣?"允中道:"我與妹妹生同室,死同穴。譬如遇著天災,壽限已盡,非人力所能挽回,自不必說。要是無端遇見外人的欺侮,憑我兩人這一身本領,還怕他何來?"雲鳳道:"哼!慢說你的那一點本領,連我也不行。就拿這一次同陳圩結怨說,如不是白、戴諸位相助,我們還不知能否保全性命。如今又加上呂村助紂為虐,兩下勝負還難判定。就算這一次得了各位前輩劍仙相助,佔得上風,但冤仇一結,彼此循環報復,再照樣來一回。各位劍仙前輩不能永遠跟著保護我們,一旦狹路相逢,敵又敵不過,跑又跑不脫,那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是好?"允中道:"萬一日後再遇此事,妹妹要吃了人家的虧苦,我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同他們分個死活,不濟則以死繼之。"雲鳳道:

"拼死有什麼用?如此說法,不要說生生世世永為夫婦,連今生都難白頭偕老了。"允中道:"依你說該怎麼樣?"雲鳳道:"我從前何嘗不自負本領高強,說也可憐,直到日前見新來的幾位俠女,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原來劍仙也是人做的。你真沒志氣,眼前有許多劍仙俠客在此,不去設法求教,一心只圖眼前的安逸快樂。等到良機錯過,再遇仇人報復,那時後悔就來不及了。我今日找你來作密談,就為湘英妹子已得王清大師允許介紹到素因大師門下,我也求了兒回,大師只用言語支吾。我想事在人為,心堅石也穿,大師那人又極好說話。我打算趁此良機,不管大師願意不願意,等事完以後,死活跟定大師,求她攜帶攜帶。雖然說不得同你暫時分別,卻是去謀那百年長久之計。你也去苦求佟老劍仙收歸門下。萬一不成,你替我奉養老父,我學成以後,再來傳授給你。不但日後不怕人欺負,說不定還許遇著仙緣,長生不老,豈不勝如人世的暫時歡娛麼?你是個明白人,你也知道我的脾氣,主意已定,可不許你事前告訴爹爹。如若走漏消息,這輩子休想我再理你。"一路說著,站起身來就走。允中忙喊:"妹妹慢走,還有話說。"雲鳳已走遠了。

其實允中何嘗沒有上進之心,當佟元奇來時,便託黃、趙二人代他懇求收入門下。佟元奇只笑說:"他自有他的安排,何須找我?"允中家道殷富,眼前又守著一個美麗英武的嬌妻就要過門,起初原有點見獵心喜。及至見求了兩次不得要領,也就願學鴛鴦不羨仙了。後來聽凌操說雲鳳、湘英要拜玉清大師,嚇了一跳,忙託凌操勸阻,自己時時刻刻都在留神打聽。幸而玉清大師不肯替雲鳳設法,才得放心。知道雲鳳性傲,怕羞了她,見面時裝作不知,從不談起。今日見雲鳳約他到無人之處密談,滿擬是一半天事情解決,和他商量新婚佈置,說幾句體己話兒。不想雲鳳說了一大篇道理,還是書歸正傳,要和他暫時分別個三年五載,去從玉清大師學道。好似兜頭一盆冷水,直涼到腳底心。知道雲鳳主意已定,決難挽回,又不敢徑去告訴凌操,惹翻了她更不好辦。眼看本月佳期又成空想,如何不急?越想越煩,垂頭喪氣回到前廳。因為明晨便是初三,除有一二人在外巡守外,餘人俱在廳中敘談。

允中坐定後只管沉思,幾番看見雲鳳和湘英以及四位俠女談談說說,十分熱鬧,連正眼也不看他,越加心中難受。允中離玉清大師坐得最近,忽見玉清大師對他微笑點了點頭,允中心中一動。暗想:"我的心事莫非已被她看出?何不將計就計,明阿示意求她不要將雲鳳帶走?劍仙來去無蹤,她如決心不帶,雲鳳想走也是不行。"正要心中商量明日如何措詞,忽聽玉清大師笑對佟元奇道:"想是貴派當興,這兩年晚輩所遇見的青年男女,大部宿根甚厚。有的雖不免暫時為世情牽累,結果仍是不久歸還本來,真是奇事。"佟元奇道:"一二日內此地事了,聽說大師還帶一二位同行,可有此事?"大師道:"晚輩道淺德薄,蒙家恩師不加愆罪,收了一個張瑤青,已覺過分,何敢多收弟子?因見戴、凌兩位姑娘根基甚厚,凌姑娘是白老前輩的內侄曾孫女,自有她的仙緣,不容晚輩越俎;戴姑娘向道真誠,志行高潔,託了晚輩多次,素因大師姊皈依恩師座下多年,道行勝出晚輩十倍,尚無弟子,意欲等事完之後,將她帶到大師姊那裡,求她收歸門下。前輩以為然否?"佟元奇道:"我誤收了一個羅九,累我費了若干手腳,貽羞門戶,異日掌教師兄難免見罪。本不想再收弟子,一則張琪心地根基大至還非不可造就,二則又是優曇大師的介紹,不容不收。我此後抱定寧缺勿濫,不敢隨便收徒了。"

允中聽了,知道玉清大師言中之意並沒有答應將雲鳳帶走,稍放寬心。不過玉清大師說她別有仙緣,想必是推託之言,即有也在日後。且不去管它,只等事情一完,立刻催促老岳父辦喜事,那時夫妻恩愛,再要生男育女,她就想走也不行了。想到這裡,不禁愁懷頓解,喜形於色。雲鳳何等聰明,聽玉清大師之言,好似指出她心事,表示拒絕,又愁又急。適才偷見允中發愁,這會又見他轉愁為喜,暗恨他幸災樂禍,不由心頭火起。暗想:"你不願走,我偏走給你看!"深怕玉清大師不允,劍仙飛行絕跡,跟蹤不上,那時白丟人,還是學不成劍。還想等到夜深人靜,再向玉清大師苦求,以死相要。心雖如此,臉上卻毫不露出絲毫痕跡,仍和諸俠女談笑自如。這且不言。

白琦見明日便是雙方生死關頭,佈置一切非常嚴整。親自跑到廣場上巡看數次,覺著滿意。晚飯後,才請佟元奇、玉清大師、鐵蓑道人主持一切。佟元奇輩分最高,也不再客氣了,居中坐下。玉清大師與鐵蓑道人分坐兩旁。其餘各人也都依次就座。佟元奇道:"此番呂村既請有能人到來,定要變更其原來計劃,明張旗鼓而來。他既如此,我們也無須藏頭露尾。屆時仍由白、戴二位莊主為首迎接,我等隨後,請他們入席,以盡地主之誼。以後由貧道向法元答話,與你們兩下排解。倘若言語失和,我便提議:凡是雙方約請來的人俱至廣場,分坐兩旁蓆棚。陳圩、戴家場兩方主體人先行登臺,一個對一個,用打擂的方式解決兩家曲直。如果各方請來旁觀的人不服,再行各按本領深淺交手。另外派下數十名村壯預備藤蘿等物,抬護受傷的人。我們須要認清敵人。除那山人姚開江由玉清大師對付外,我專對付法元,鐵蓑道友專對付那郭雲璞。除這三個比較高明的異派,其餘便由小一輩弟兄對付足矣。"

分配既定,佟元奇請鐵蓑道人去至呂村探看虛實。鐵蓑道人去了約有個把時辰,業已會見魏青,探看清楚,回來報道:"姚開江同多臂熊毛太業已到了呂村,還請來了許多黨羽,內中有成都慈雲寺漏網的三眼紅蜺薛蟒、九尾天狐柳燕娘、霹靂手尉遲元等。其餘盡是呂憲明、羅九舊日江湖上的黨羽,雖有幾個武功甚高之人,俱都不會劍術。現在有好些人俱要拜在法元門下學習劍術,聽說法元是一律收容,來者不拒。他們準備明日破了此地,便舉行拜師之禮,由毛太送回五臺山去。法元再到黃山五雲步尋許飛娘,會商報仇之計。"佟元奇哈哈笑道:"在成都比劍之後,掌教師兄傳諭說,門下弟子此後俱應分途勤修外功。那一夥為害人間的淫賊巨盜,正沒處去細搜他們,難得就此機會他們自投羅網,再妙不過。不過明日交手,一定死人甚多。胡奴手下的官府平日不會化民勸善,遇到兩村械鬥,事前裝聾作啞,決不先為曉諭排解,化干戈為祥和;一旦鬧出事來,死傷多人,兩家興訟,牽累上百十家人破產打官司。我們如果事先沒有準主意,明日雖然大獲全勝,戴家場仍是脫不了干係。最好請大家注意,如遇呂村、陳圩帶來的本鄉本上人氏,除主惡外只可生擒,不可傷害,以免日後涉訟。事完以後,再留一二位同道在此暫住些時,倘若興訟,便去警告官府,省得牽累良善。事前再雙方約定,自事自了,決不動官。好在這裡僻處深山,如果當事人不去控告,官府不易知道,縱有耳聞,無人出頭也就罷了。"這一番話,大家都非常佩服佟元奇老謀遠慮。

到了三更向盡,忽然前面望樓上號燈招展,鑼聲大震。白琦大吃一驚,疑是呂村不守信義,黑夜偷襲戴家場。但是敵人有好些俱會劍術,為何公然由正面谷口進入?一面下令準備,自己約了玄極、心源,飛身出去觀看動靜。等到會見來人,才知俱是自己的好友和同門師兄弟等,連忙接了進來,與眾人相見。原來日前白琦到了善化去尋羅新不在,只見著羅新的弟子楚鳴球。等了幾日,不見羅新迴轉,便託楚鳴球等羅新回來轉告,自己仍回戴家場等候。白琦走後,楚鳴球非常替他擔心,自己因奉師命不能走開。正在為難,忽然日前來了羅、白二人的好友、湘江五俠中的虞舜農,楚鳴球便把白琦之事相告。虞舜農聞言動了義憤,趕回湘潭,把湘江五俠中的黃人瑜、黃人龍、木雞、林秋水約齊,還約了善化關帝廟嶽大鵬,俱是有名的俠士,連夜趕到戴家場。谷口防守的人見來人步履如飛,行跡可疑,展起號燈,才引起這場誤會。戴家場平空又添了幾位俠士,越加安心靜等明日交手。不提。

到了初三早起,大家一齊聚集前廳。各人按照佟元奇分配的職守位置,自去依言行事。

只剩下白琦、戴衡玉、許超、心源、玄極以及玉清大師、鐵蓑道人、萬里飛虹佟元奇三位劍仙在前廳靜候。湘江五俠把守谷口。直到辰牌時分,不見敵人蹤影。眾人正在奇怪,忽聽轟隆一聲大震過去,外面好似地裂山崩,人聲嘈雜,響成一片。廳中八位劍俠急忙出看,只見魚神洞那邊塵土飛揚,起有數十丈高下。村民惶惶,以為大禍將至。白琦連忙下令傳諭眾人:此乃妖法,不能傷人,大家務要鎮定,不許自己驚惶。這些村民平昔都受過訓練,又早聽人說三位莊主請來了不少劍仙俠客為他們幫忙。適才以為地震,才個個驚惶。現在見莊主同了幾位劍仙出來,只震了一聲立刻停止,以為定是劍仙法力,又見白琦傳令,也都安心,不敢妄動了。玉清大師知是呂村來的妖人弄的玄虛,正待迎上前,忽見兩道劍光,文琪、輕雲兩俠女雙雙飛至,說道:"弟子等四人奉令空中巡守,適才走至魚神洞那邊,忽見山崩地裂,一聲大震,壓在魚神洞上面的山峰平空自起,把魚神洞頂搗去,將呂村故道打通,卻不見有人過來。現在何、崔兩位姊姊在彼防守,特來請示。"交代已畢,仍回原處防守去了。頃刻何玫又御劍飛報:"魚神洞舊道被呂村用妖法打通後,現由呂村那邊出現十二個披頭散髮奇形怪狀之人,各持長鏟掃帚,打掃洞中沙石,看上去蠻力很大。這邊的人同他答話,他們都好似目定口呆,只顧慢慢平整洞路,不發一言。弟子等因遵法諭,未敢妄動,特來請示。

"佟元奇道:"知道了、爾等仍守原地,我們隨後就到。"何玫奉命去訖。佟元奇道:"敵人嫌正面路遠,故意用六丁開山之法打通魚神洞舊道,以為先聲奪人之計。大師有何高見?

"玉清大師道:"據晚輩觀察,那十二個人必是呂村鄉民,受妖法支配,力大無窮。他們先用妖法將山路打通,卻故意驅使六丁附體,修平洞路。等到洞路修平,他們再好整以暇走將過來。這無非是山人妖術,存心炫人耳目。我們只須裝作不知,迎上前去。待等他們走過那洞時,晚輩當略施當年小術,使其知所警戒。"佟元奇道:"大師昔年妙法通神,又從優曇大師尋求正道,佛力無邊,我們今日可得開眼界了。"玉清大師道:"旁門左道,為了戴家場生靈,不得不重施故技,前輩太誇獎了。"

大家正在說話,輕雲又來飛報道:"那十二個怪人業已將山路修平,修離這邊洞口不遠,忽然隱形不見。對面尚無動靜,只魚神洞旁山坡之下,有一穿得極破爛的花子在陽光底下捉蝨子。我們因見山崩洞裂沙石翻飛,他神態自如,有些奇怪。後來再去尋他,卻不見了。

"佟元奇仍命輕雲回守原地。對玉清大師道:"看這情形,明明是敵人故弄玄虛來驚動我們,好迎上前去。他卻慢慢動身,讓我們久等,以便遂他輕視之心罷了。"玉清大師道:"這倒不消慮得。"說罷,掐指一算,然後說道:"今日乃是未日,山人按方向日干生克,要午時才得動身。魚神洞有四位俠女在彼防守,相隔甚近,又曾再三叮囑小心應付,決無差錯。

我們迎接太快,反招他輕視,疑我們慌了手腳。最好不去理他,算準時刻,連四俠女俱都召回。到了巳末午初,由白莊主一人前去迎接他們,晚輩在暗中跟隨,只須如此如此便了。"

於是將計謀略述一遍。

商量定後,白琦又陪著這幾位劍俠步至廣場看了一看。這廣場正對著戴家場大門,背後是一座大山峰,山峰兩旁又突出兩個小山峰,恰好將這一片廣場包圍。兩座蘆棚便搭在那兩座小山峰的半腰上,斜對著當中的擂臺。自從佟元奇、玉清大師先後到來,以前的佈置好些變更。改由兩座蓆棚下起步,在每個蓆棚前面二丈遠近,先埋下一根蓮花樁。這蓮花樁用薄木塊做成,形似蓮花,木板底下卻用一根細竹竿頂牢,插在土內。樁前四五尺遠近,用極細的黃沙堆成三四丈長、尖頂的沙堤。沙堤兩盡頭相對處相隔丈許,又有兩個蓮花樁分插在兩方沙堤之內。再由此折向擂臺方面,盡是鋒利無比的三尖兩刃刀,刃頭朝上,長短不一,排成各種式樣的道路,直達臺口。又有兩個蓮花樁,比先前兩個卻來得大些,竹竿也要細些。

兩邊蓆棚相隔原不過十多丈,遙遙相對。離正面擂臺更近,才只六七丈遠。白琦成心要顯露他湘江派的絕頂武功,才用這各種的佈置。雙方比武的人,各由擂臺縱到那隨風搖擺的蓮花樁上站定,遙向對面道一聲"請"。再由蓮花樁上縱到那平整如削的沙堤上面。先不奔擂臺,各用登萍渡海草上飛的功夫,順著沙堤直奔兩棚相對的中心點,縱到二個蓮花樁上。這時兩方相離不過丈許,可以在此各說幾句江湖上的交代。然後舉手再道一聲"請",就在樁上站定,隨意使一個架式。轉回身縱到那數丈長的刀堤上面,順著刀堤直奔擂臺,縱到第三個蓮花樁上,跳上離地四五丈的擂臺上交手。這三個蓮花樁一個比一個不同:頭一個插在土內,還稍結實;第二個插在沙內,跑在沙堤上面,原不準有腳印,再由沙上縱到蓮花樁上,豈不更難?末後刀堤倒還不大緊要,最難是由第三個蓮花樁上往臺上縱,非有絕頂輕身功夫,如何能辦得到?白琦同眾劍俠巡視一遍,覺著滿意。再看時光已交巳末,白琦這才同了玉清大師,一明一暗往魚神洞口而去。

話說白琦別了諸位劍俠,整了整衣帶,獨自往魚神洞走去。剛離洞口不遠,便見輕雲、文琪兩俠女從空中飛至,見了白琦報道:"我四人因見魚神洞方面無甚動靜,遵了佟師叔法旨,暫時不曾在洞口露面,只在空中來往巡守,直到這時仍無動靜。適才玉清大師隱身先到,看了看形勢同起立的那座孤峰,叫我等對白莊主說知:少時如見敵人由洞中走來,上前迎接,須要故作不經意的神氣。等來人出了魚神洞約有半里之遙,然後再按照玉清大師所說做去便了。"白琦聞言,默記心頭。文琪、輕雲交代已畢,自去依照適才佟元奇所說準備。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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