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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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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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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4 02:03: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披毛戴角 魔窟陷貞娃 懲惡除奸 妖徒遭孽報

俞允中一面拉起,笑對三人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個多情人。適才聽蕭清說起前事,甚是感動。我本奉大師兄劉真人之命,隨趙、魏二位迎敵妖人,不料首惡並未親來,只命三個門人隱形來此侵擾,欲用妖法暗算全村人眾,觸動禁法,又吃趙師兄施展仙法現出真形。

所來之人,倒有兩個驚弓之鳥,一被烈火燒死,一為飛針所誅。只一個自恃持有妖幡,還想作怪,吃趙真人用法寶將幡破去,斷去一臂,方得代死遁走。他二位仍在外面防守。我為要聽你二人失陷妖窟經過,並還想查看你們心性如何,抽空回來。明日你嬸母便和兩位道法高強的道友回村,妖人也應在彼時伏誅。由此轉禍為福,不必再擔驚害怕了。"瑤仙聞言心動,立拉過蕭玉重又跪謝,並求特賜鴻恩,破格收錄。允中笑道:"你們也是難纏的人,我才點醒一點,便來向我糾纏。我此時怎能收徒?你叔父等久,且等明日,自家看事而行吧。"

說時,已同走到前進堂屋,耳聽蕭逸正問蕭野:"瑤仙他倆怎還未來?"又聽劉泉答道:"想是俞師弟多情人同病相憐,自己愛莫能收,適才見我佔算夫人偕友同歸,想給他們指點門路吧?"

瑤仙自從逃出遭難,便生悔心。一聽蕭逸喊著自己名來問,全無見怪之意,可知關念甚切,無心流露。想起以前為亡母所愚,諸多不合,如今又害他受許多苦難,不由又感激又慚愧,不等話完,首先舍眾奔入。一眼望見劉泉坐在床前,手裡看著一件精光閃閃的晶鏡,帶笑說話,不敢怠慢,忙即跪叩,說了句:"多謝真人恩施格外,見過家叔,容再拜謝。"隨即撲跪在蕭逸床前,只說得一句:"侄女罪該萬死!"無話可說,便淚如湧泉,痛哭起來。

跟著蕭玉也奔進,照樣跪倒,感泣不止。蕭逸人已逐漸康復,知二人今日實迫處此,自己命該遭難,見同歸來,心只有憐愛欣喜,並無記恨。容二人哭拜一陣,隨命起立,同坐說話。

二人因身負罪孽,又有仙人在座,不敢落座,敬謹辭謝,侍立在側。俞允中此時也隨了進來,從旁笑著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此時你們也算是地主,坐了何妨?"蕭逸因劉、俞二人均贊二人和蕭清俱是美質,尤以瑤仙、蕭清更是罕見,俞允中還有成全之意,知不會怪,笑說:"你二人脫難歸正,二位真人俱是喜慰,今日飽受驚苦憂急,我已命人為你們準備飲食,且坐歇息無妨。"二人見如此恩厚,好生感動,只得告罪坐了。

蕭逸先問:"你二人身受已略聞知,今既脫難,緩說無妨。絳雪行雖犯上,心實忠義,沒有偕來,此女剛烈異常,莫非受害了麼?"瑤仙知是想乘仙人在此,搭救絳雪,不禁含淚答道:"當初絳妹原同失陷妖窟,只為絳妹早抱必死之志,便她妄念得遂,仍必自殺殉主。

性既剛烈,心思又與侄女不同,在妖窟中誓死不屈。妖人暴怒,幾要取她生魂祭煉妖法。斷定無法逃走,只關閉在石室之內。先還有人相助,得以見面,後便隔開。當時初去,連侄女也未行法禁制。不知怎的,被她用甚言語愚弄一個姓翟的妖徒同逃出去。也是心性忒急,以為妖人行法入定需時甚久,還未逃遠,便想下手將妖徒刺死。吃妖徒發覺,重又擒回。正調戲行強之間,忽然被人救走。妖徒逃回還想矇混,不料吃妖人當眾審出實情。平日雖極得寵愛,照樣不能容恕,仍用妖法焚身,受那煉魂之慘。絳妹初去,受刑最多,可是脫難也快。

聽妖徒說,救她那人是個黑衣道姑,道法高深,一見便被劍光逼迫不能脫身,卻說現時殺戒已不再開,並說妖徒如此死法不足蔽辜,說完帶了絳妹飛走。妖徒偏是無法逃遁,除迴路外,哪一面都被劍光阻住,越逼越近,最終無法,只得逃回,遭了妖人毒手,果然死得奇慘。

許是絳妹不似侄女這等罪孽深重,所以報應獨輕,更以義烈感召仙靈,因而轉禍為福呢。"

蕭逸聞言,好生嗟嘆。隨又詢問瑤仙出走經過。才知那年瑤仙、絳雪由蕭玉所開密徑逃出山去,因值陰雨,到處積潦,衣履皆溼。加以蕭玉因二女來信說走無定日,相隔還早,衣物齊備,獨缺食糧。二女雖然聰明,終是年幼失算,只顧瞞了蕭玉起身,忘了準備行糧,寄居蕭家又無法備辦。以為前聽母言,出山一二日途程便有人家,也沒細問前山後山。只行前三日,連偷帶明要,積存有一點臘肉乾糧,至多不過四五日之用,自覺足夠。誰知出山後,雨還未住,天氣又熱,本已放了三天,經雨一溼,全部腐臭。加上翻越崖壁時,絳雪雨滑失足,尚幸不曾葬身絕澗,自帶的一份又被失落。瑤仙出世以來,幾曾吃過這等大苦,便不失落,次日又腐又臭,也難下嚥,所以第二天晚間便絕了糧。雨是時落時止,除近崖一帶,到處山洪。登高四望,到處雲霧低迷,飛瀑滿山,哪能辨出絲毫途徑。走是不能走,吃的又沒有,急得沒法。又由絳雪犯險,欲由山洞秘徑潛回村內,夜見蕭玉謀取食糧。不料前夜走出不久,中間一節山石忽然崩塌,將歸路阻斷,不能再進。二女無計可施,只得踏泥涉水,滿處尋找食物。總算天不絕人,居然尋到一處兔窟,打了只野兔,烤吃充飢。心料洞雖隔斷,蕭玉終要尋來。剛一離村,便如此為難,前途艱險可知。況又認不得出山路徑,還是多一男子同行要好得多。於是又轉了念頭,想蕭玉也許見信之後,也起了尋師之念,另謀出路,或由裡面二次開通秘徑,追了出來,先結伴同行,等尋到仙師再行分手。誰知等了十多天,每日暗去洞前藏伏探望,蕭玉終未出現。又疑蕭玉行蹤被仇人窺破,監禁起來,無法脫身,又添了一層焦急。這時蕭逸正率全村人,由水旱兩條通路,出村四處尋找二女蹤跡,又命人往山外鎮墟尋訪,如被尋回,也就沒事。偏生二女逃出之處,乃山中最隱秘之地,偏居琵琶壟的東南方,相隔雖只數裡,但是一個死地。中有峻嶺大壑阻斷,不能飛渡。北行俱是危峰峭壁,攔住去路。面積不大,只是一個絕地,向無人跡,便蕭逸祖父初入山時,附近一二百里內差不多踏遍,獨於這裡也未到過。所以連歐陽霜也未將人尋到。蕭玉無心發現洞中秘徑,見外面是絕澗,可以攀援繞越,對面山勢傾斜,不難越過,只當可以通行出去,也沒走上細看。二女逃後,見沒尋回,還自以為得計。誰知誤人誤己,幾乎同遭慘禍,永淪妖窟。

二女苦熬了多日,天早放晴。久等蕭玉不出,沒奈何,只得重打出山主意。滿擬只要走出山去,遇著人家集鎮,把行糧備齊,再離開當地,向平日所聞海內名山走去,沿途再留心打聽,何處有仙人蹤跡,立往求拜。誰知四面八方險阻橫生,一處也不能越過。每日只捉些野兔,掘些野芋、黃精、野菜之類,胡亂充飢,晚來仍宿在初出時藏身的崖洞以內。連尋多日,始終無路可通。再一想起身世孤苦,常常搶地呼天,相抱痛哭。這日一早,絳雪急中生智,見東北方雖有闊澗危崖擋路,但臨崖藤蔓甚多,並有立足之處,兩面相去不過兩丈,崖邊還有一株挺出的老松。如在平地兩丈遠近,以瑤仙的身手,也不是不能越過。只因下臨絕澗,其深莫測,失足立成齏粉,看著先眼眩心寒,無此勇氣。即便瑤仙勉強冒險飛越,絳雪也縱不過去。假使用一長索,甩向那老柯之上搭緊,便可沿索而過。雖然岸那邊地形難測,前進一步,總比死守當地強些。於是斬下三丈來長一根堅韌山藤,削去枝蔓,取一件襯衣包好一塊石頭,搓些野麻緊綁藤上,由瑤仙奮力掄圓甩將過去。居然一下便掛住樹婭,嵌夾甚緊,用力一試,竟扯不動。絳雪又把另一頭用前法緊纏澗側樹幹上面。剛剛停當,打算把昨剩野芋吃飽,略微歇息,援將過去。瑤仙忽然瞥見一隻跛了一腿的肥鹿,由右側崖旁往樹林內跑去。

二女自從逃出,從未得過一次美好食物。野兔肉羶,並且為數無多,己似獵盡。日以野菜為糧,苦難下嚥。平日又都喜吃鹿肉,過崖知有吃的沒有,如何能夠放過?忙喊:"絳妹快追!"那鹿連顛帶跳,不能快跑,一會便被追上。吃二女兩箭射中要害。上去一刀殺死。

尋來柴枝,就地生火,挑那肥嫩的儘量烤吃,吃得甚是香甜。方說今日才想好法子過澗,便有彩頭,定是天不絕人,前行佳兆。瑤仙忽想起當地四外阻隔,猿猱難渡,地方又小,連日到處踏遍,除一窩野兔外,並無別的野獸足跡,鹿既跑來,想必附近還有出路。援藤飛渡終是危險,又加曾受絕糧之苦,恐過崖無處覓食,事已至此,也不在這半日耽擱。此鹿足敷十多天之用,何不將它全數切成長條,用樹枝燻烤,臘幹為脯,以備後用,一面細心查看鹿的來路,豈不是好?遂商定暫留,由絳雪臘肉為脯,瑤仙尋找鹿跡。為防走單遇變,難於應援,特意在澗邊見鹿之處,另尋了一個洞穴棲身。制肉也在洞外容易望見之處,以便彼此可以一呼即至。

澗勢曲折,走出半里多路,便發現那鹿果由對崖滾落。澗底本深,獨鹿墜之處地勢突起甚高,相隔對崖口僅只兩丈高下,由下而上,盡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鮮紅野草。往這一面來,更是由低而高的斜坡,不過四五尺高下。適破鹿腹時,胃中便有此草,猶未化去。那鹿分明是在對崖低頭吃那紅色野草,失足跌傷,崖高兩丈,無法回去,改向這面跑來。以前因為山中曲折,危石突出,將眼遮住。這一帶相隔對崖更遠,以為澗底都深,遙望即止,專向近處打算,沒有身臨查看,獨獨遺漏。可見仍是粗心之咎,白吃了許多苦頭。上下不高,對崖有藤攀援,容易上下。正想試走過去,援上對崖,一探路徑。忽然眼跳心動,還以為得路心喜之故。走到澗旁,想起絳雪必是懸望,還是和她說了,一同去的好,便走了回來。其實那鹿也是被人追落,二女如不發現傷鹿,就此援藤過澗,上到崖頂,憑高下望,便可發現妖徒在彼為惡,必不敢下。只須在上潛伏,候到妖徒起身,再朝與他相反的路徑逃走,只二十餘里,便是出山路徑。再往前不遠,還有蠻人墟寨,食宿問路,均可由心。妖徒本是無心至此,不會再來。就瑤仙先往探路,也許迎頭先得警告,免卻許多苦難。偏又臨行卻步,回與絳雪一說,越信皇天鑑憐,遣鹿送糧領路。

絳雪手快,瑤仙再下手相助,才到日中,便將肉脯燻好。先烤吃了一飽,收拾上路。毫不費事,便援上對面澗岸。過崖高陡,無計攀援。但鹿既由此下落,定有來路。如真尋不到,再回早間結藤之處,也可翻崖而過,頗自拿穩。及循崖腳一找,果然走不上二十步,便發現一個崖夾縫,寬約三尺,雖然草深,足可通行。忙即走進,行約半里,忽然穿通,當前現出平野。再聽呼嘯之聲,見一隻黑熊前爪捧著一隻死鹿,正由前面草地上向前飛跑,人立而行,跑起來竟和練過武功的人一樣輕靈。二女都是年幼喜事,早間得了彩頭,雖知熊頗兇猛,自恃本領,毒弩百發百中,一時見獵心喜,妄想打死黑熊,將鹿劫下,再取些鮮肉,晚來烤吃。也沒聽出嘯聲有異之處,童心稚氣,還恐那熊腿快,見人驚走,難於追獲。互相低道一聲:"快追!"一同冒失走去。野地不大,對面一片樹林。二女追出不遠,那熊已亡命一般跑進林去。二女接連幾縱,便已趕到。身剛闖進林內,眼前倏地一花,只聽一聲極熟的慘叫,那熊已被人一長鞭打倒在地。立定一看,林內也是一片空地。當中一塊青石,石旁生著一堆火,凌空懸著幾塊獸肉,焦香回溢,兩個裝束奇特的道童正在持肉大嚼。身側倒著幾隻肥鹿,腿、脊上肉已被割去,尚不曾死,各在慘哼掙命。另一道童手持長鞭,正朝黑熊打去,怪聲怒喝:"你怎這時才來,又弄回一隻死的?"那熊爪中死鹿已在倒跌時甩落,方在痛極喊得一句:"大仙饒命!"一眼望見二女闖進,忽然一聲驚叫,便已暈死過去。

二女剛剛聽出那熊口吐人言,是個熟人,心中一驚。三道童已全望見二女,同時嘻笑,面容獰厲,越顯兇醜。二女雖知不妙,但又不捨就逃。方一遲疑,內中一個已發話道:"難得荒山之中,竟有這樣美女送上門來受用。師兄,你我各人分亭如何?"另一個道:"師父知道,如何得了?還是捉回獻上的好。"瑤仙聽出口氣不對,又見三人相貌詭異,燒肉空懸火上,旁邊死鹿狼藉,不下十隻。雖還斷不定黑熊是否那人幻化,如此慘毒,分明是妖邪一流。見他只說不動,心想先下手為強,暗朝絳雪一遞眼色,竟欲驟出不意,先將三妖童用毒箭射死,查看那熊是否是人,再作計較。乘著三人無備之際,手揚處,毒弩連珠射出。三妖童竟似未覺,方料能中。持鞭打熊的一個忽然一聲獰笑,手指處,眼看那箭快要射中,忽然平空撞落地上。絳雪箭發稍後,見狀大驚,忙喊:"這是妖怪,姊姊還不快跑!"一句話把瑤仙提醒,隨了絳雪,一面拔刀,縱起便逃。剛一回身,猛見來路上那片高崖迎面飛來,似要壓到頂上,心中害怕。再往側看,左有烈火,右有洪波,無法遁走,再一回顧,見三妖童仍然坐立原處未動,齊聲怪笑道:"美人,你們決跑不脫,乖乖過來順從我們,包你們受用快活。"二女自知難逃,情急無奈,方要橫刀自刎,猛瞥見地下黑熊業已回醒,暗朝自己將前爪連擺;一面伸爪從懷中取出一物,晃了兩晃。微一揣測停頓之間,刀弩忽然脫手向對面飛去。吃一妖童伸手接住,笑道:"美人,你們想死,我怎捨得?再不乖乖過來,我們自己下手,掃了興趣,就要吃苦了。"

話剛說完,猛聽空中有人暴喝道:"該死的業障!竟敢犯我家規,背師行事麼?"三妖童立即面如土色,跪伏在地。二女方慶有了生機,忽然一陣陰風,一個寒噤打過,身便凌空懸起。頃刻落地,睜眼一看,已經換了一個境界。存身所在是一個畝許方圓的石洞,當中一個石座上坐著一個瘦長青臉、突眼鷹鼻的道人。座旁有兩個短石幢,上首兩枝粗如人臂的大蜡燭,光焰強烈,照得合洞通明、左右侍立著三個妖徒,年紀雖有長幼,卻是一律道童打扮,個個橫眉豎目,滿臉厲氣,兇惡非常。地面滿鋪錦茵,其餘陳設也頗華麗。先見的三妖童已經伏跪地上,不住哀聲求告。自己和絳雪,就在道人身側立定。其徒如此,其師可知。既將自己攝回,料非善地。無奈妖人精通法術,適才只聽聲音,人還未見,便被攝來,想逃想死恐俱無用。那黑熊情形更令人懸心。身落人手,只有聽天由命,相機應付,反倒膽壯起來。正尋思間,中坐妖道忽朝三妖童獰笑道:"你們才脫皮毛幾年,便想揹我妄為,豈非找死?如今真贓實犯,還有何說?誰起的意?這兩女何處弄來?快說實話,我好分別處治。"三妖童看出妖道全沒絲毫憐惜,嚇得渾身抖戰,只將頭連叩,不敢出聲。妖道笑道:"照此看來,你這三個孽畜都是安心背叛了。這倒省事,不用我再問口供了。"說罷,目閃兇光,青森森一張醜臉倏地往下一沉,怒喝:"申武將我旗、劍和他們原披的皮毛取來,先按我家規從重處治之後,如法施為。"上首一個妖童立即應諾,往座後石坡上面小門內跑去。

那首先起意想要霸佔二女的一個,自知再不搶在前頭強辯,決無幸理,首先急喊道:"師父且慢下手,容弟子從實稟告。"妖道冷笑道:"翟度,眾弟子中,你和申武最得我的器重,居然也敢叛我?如有半句虛言,莫怨師父狠毒。"說時,申武已經背插小幡,左手拿長劍,右手拿蟒鞭走來。那名字叫翟度的妖童趕緊答道:"弟子等三人帶了新收獸奴出獵鹿腎,與師父下酒,因見鹿肉肥嫩,便割了些在林中生火烤吃。已經割了五條鹿腎,想再得一條便回,命獸奴獨往搜尋。去了好一會,連催兩次才回,偏又弄回一隻死公鹿。那鹿脊肉要生割吃才味鮮,他擒鹿有師父傳的法術,只要見到便能生擒回來。起初弟子等割鹿肉時,他竟把頭偏開不看,好似嫌那鹿死得太慘,所以預先將鹿打死,再行抱回。這樣假仁假義,異日怎配做師父的徒弟?談飛看他可惡,剛拿鞭打他,這兩美女忽然跑來。談飛和屠三彪商量,要瞞了師父,尋一山洞藏起,得空便往取樂。弟子再三勸說,師父神目如電,決瞞不過,還是擒回獻上,聽師父發落的好。正在商量,這兩美女竟用弩箭射人,沒射中想逃,吃弟子行法阻住。又想回刀自殺,也吃奪過,師父就駕到了。此是實情,如有虛言,甘受加重處罰。

"邊說,邊拿眼望著旁立的申武,似有求助之意。

話才住口,談、屠二妖童聽他倭罪於人,尤其談飛素常畏師如虎,是首先勸阻之人,各自情急,剛喊得一聲:"冤枉呀!"申武和翟度在妖徒中性最兇殘,平日同惡相濟,交情最深,上來便看出師父意有偏向,所以問供分別首從。翟度一說,妖道面色稍轉,更知有了生機,樂得相勸。明知所說不實不盡,居心袒護。見談、屠二妖童極口喊冤,如何肯容他們分辯,沒頭沒臉,揚手先是幾鞭打下,然後厲聲喝道:"我侍師父祭煉仙法,剛下法臺,不久便得獸奴搖晃法牌,傳警告急。師父疼愛徒弟,恩重如山,因你三人沒有告急,反是獸奴傳警,還當你們遇甚仇敵失陷,連忙趕去。誰知竟敢背叛師尊,隱藏美人。師父到時,正聽你兩個在調戲美女,招手喚她們過去。翟師兄面帶愁容,坐在那裡,分明因你們兩個人法術是他代師父傳授,平時情分太深,不忍舉發。又恐師父明察如神,日後連累到他,故此為難。

師父和我俱曾耳聞目睹,還敢說冤枉麼?"說罷,見妖道沒有攔阻,乘機又是刷刷刷十幾蟒鞭。二妖童疼得滿地亂滾,氣喘不出,心膽皆裂,哪裡還能開口。其實談飛並未開言,因是打完黑熊便立向翟、屠二人身側,本心還想勸阻,不料申武硬把他與屠三彪拉在一起。翟度刁猾兇頑,儘管首先起意,一見談飛膽怯,便留了一份心,把話收住,準備二女如順己意便以大師兄身份,分一個與二人共樂,自己卻吃獨食,硬佔一個。二人如若膽小,便割愛獻回討好,日後再打主意向師父明求,一樣有望。色迷心竅,正打主意,沒有開口,妖道便率申武趕到,一齊攝回。這時一聽,竟是黑熊鬧鬼,暗中破壞,不禁痛恨。

妖道雖然御下殘酷,因翟度是大徒弟,又性情相近,平日最為得用,本就有了兩分寬容。吃申、翟二妖徒一說一打,再想起適才眼見之事,本就耳軟信讒,立為所愚。兇眉揚處,厲聲喝道:"翟度雖未叛師,知情不舉,還不如那新收的獸奴蕭玉。申武可將他吊起,打他四十蟒鞭。再將屠、談二孽畜依法施刑之後,重披皮毛,再服三年苦役。如不服罪,即受煉魂之誅,永世不得超生。"屠、談二妖徒先前還想忍痛求恕,及聽到末兩句,再一多口求告,不但不能減罪,反而生魂要被妖道收去,永受苦難。知道妖道兇殘,哪裡還敢分辨。枉自冤憤填膺,暗中切齒,心魂皆顫,只做聲不得。申武領命,裝模作樣轉過身去,先朝翟度厲聲喝道:"我代師父行刑,須怨不得我。"翟度諾諾連聲,先向妖道謝了師恩,然後立起退到洞的中央。洞頂原有兩根帶鏈鐵環,由上懸下。翟度輕輕一縱,便到了上面,雙足套入環裡,頭下腳上,凌空懸著。申武隨拔背幡,口誦妖咒,朝上指了兩指,翟度全身衣服立即全光。那兩鐵環也由大而小,緊束腿腕之內。申武暴喝一聲,揚起蟒鞭就打。這還是妖道處治門徒最輕微的刑法,旁觀已是驚心。鞭系蟒尾製成,甚是厲害,一打下去,立即紫腫拱起。

翟度只管慘聲高叫,申武依舊揚鞭亂打。一會四十下打過,翟度已經血肉橫飛,暈死過去。

申武跪稟用刑完畢。妖道吩咐拖向後洞,任其自醒,不許徇情取藥醫治,以戒下次。

二女方覺稍出惡氣,申武又在厲喝:"你兩個孽畜,還用人服侍麼?"屠、談二人知難躲脫,適才兇焰已全消盡,宛如待死之畜,眼含痛淚,照樣向上謝師恩,戰兢兢走到環下,稍慢得一慢,便各著了兩蟒鞭,嚇得慘叫連聲,連跌帶滾,縱到上面,各把雙足投向一環以內。申武將幡一指,環縮更緊,二人立似殺豬般慘叫起來。申武怒罵:"膿包孽畜,也配在師父門下。"邊喝邊打。每打暈過去,申武將幡一指,便即還醒,醒後又打。約打了百十下,死後還魂好幾次。二女見此慘毒,自是暗中稱快。誰知打完放下,還有花樣。二人放下時,已是皮糟肉爛,周身紫腫,俯伏地下,不住慘哼,哀告:"師父大發鴻恩,就這樣變畜生吧。"妖道坐在上面,喜孜孜斜睨二女,連話也未應。申武已從身畔取出兩妖符。另外還有兩個矮妖童,早取來一狼一豹兩張獸皮,旁立相侍。申武又用劍尖挑起兩符,張口噴出一股碧焰。符便化為兩幢綠火,各將二人籠罩,隨即立起。眼看身上肌肉全數平復如初,和未受傷時一樣。二人反倒牙齒作對兒廝顫,格外害怕起來。一會綠火消去。申武唸唸有詞,將幡一指,便有無數火針飛起,朝二人身上撤下,釘滿全身。約有半盞茶時,火針飛回,隨著針眼往外直流鮮血,晃眼成了一個血人,從頭到腳不見一絲白肉。先還面色慘變,咬牙忍受。

血出以後,終於忍受不住,往後便倒。兩矮妖童早搶向二人身後,張開獸皮等候,未容倒地,縱身迎上,接住由後朝前一包。跟著朝每人背上一腳踹去,趴跌在地。申武持幡一陣亂劃,獸皮逐漸合攏,將二人全身包沒,合成整個,化為一狼一豹,死在地上。由二矮妖童抓住尾巴,倒拖出去。

二女因恨妖童刺骨,覺其孽由自作,死不足惜。及等事完,二人化身為獸,忽悟所見黑熊實是人所變,心中方一急痛。妖道忽喊:"喚兩少女近前問話。"二女知道害怕無用,一鼓勇氣,不等招呼,便不約而同,雙雙走上前去,朝妖道拜了一拜,齊問道:"我二人都是俗女凡人,仙人將我們帶到此地,有何見教?"妖道本愛二女美貌,又見是上好資質,也不細問來歷,開口便問二女願入門下不願。絳雪性較瑤仙還要剛烈,首先抗聲答道:"大仙師徒俱是男子,我等俱是女流,彼此都有不便。況且我姊妹原因父母雙亡,被仇家逼迫,逃將出來,原意往四川投親,本無出家之心。大仙要我們這無知凡女有何用處?即令勉強拜師,也難領悟玄機。但求將我二人釋放,感恩不盡。"妖道聞言,只把醜臉一沉,旋又笑問瑤仙:"你呢?"瑤仙自從逃出,日久飽歷險阻之餘,漸生悔心;又見妖道師徒都是極惡窮兇一流,一雙鬼眼不時斜望自己,洞中並無女子,強擄到此,定有邪念。心想:"蕭逸當初,不過不好意思公然說出拒婚的話,蕭、黃兩家又未過禮行聘,全是母親蓄志尋仇,才鬧出許多事故,終於報應臨頭,害人害己。只為自己洩忿,也不想想事有多難,臨終還要用盡權謀,誘激苦命孤女代行未完之志;更恐陰謀不濟,又用種種詭計把蕭玉、絳雪一齊饒上。如非仇人量大寬容,日前和絳雪兩番行刺,早已身受村規處治,火燒慘死。今日身陷妖窟,還不是亡母臨死一念之差,貽毒所致?妖邪何等兇殘,臥雲村桃源樂土如被知曉,必有奇禍。即使蕭逸父子可惡,餘人何辜?何況還有上代墳墓在彼。自己所行如對,何致有此結果?如再造孽,遭報必還更慘。難得妖道沒有細問來歷家鄉。"惟恐絳雪只圖報仇,答應拜師,洩了臥雲村底細,惹出滅村之禍。一聽這等說法,正合心意。見妖道轉問自己,立即借話遞話道:

"小女子姊妹二人,因由昆明故鄉往四川投親,誤信人言,錯走水路,展轉來此,迷路入山,不料被大仙帶來。只乞開恩釋放,自行覓路回去,實實不願學道。"

妖道聞言冷笑道:"我天門教下收徒最是不易。每收一個,先要披上皮毛,身為獸奴三年。期滿之後,再殺一親人,以信無他,方可復體還原,收歸門下,從此從我學道,修為長生不老。近年先妻天門夫人為峨眉群小所傷,兵解仙去。特地隱居此山,祭煉仙法為她報仇。因感寂寞,久欲收一二女弟子陪侍枕蓆。一則修煉太緊,無此閒心;二則美質難得。今見你二人資質俱都不惡,方始垂青,帶回本山。這等曠世難逢的仙緣,怎倒說出不願的話來?

這裡生人一到,永無離去之日。如換常人,一語違犯,早已生被嚴刑,死受煉刑之苦了。念你們無知,姑從寬恕。我教下法令雖極嚴厲,但我生平在舊規以外,從不強人所難。現有三條路走:一是拜在我門下,照眾人舊例,披毛戴角,身為獸奴,日受門人驅策,苦役三年,期滿見無二心,再行立功,復體為人,傳我道法;第二是拜門之後,即侍枕蓆,我便特降殊恩,免去三年獸役之苦;第三,兩俱不願,立即殺死,將生魂收去,煉我仙法,永世沉淪,日受煎熬,其苦勝於百死。至於想死想走,卻由不得你們。"話未說完,絳雪早已憤填胸臆,明知妖法厲害,逃必無望,但還以為人死即完,鬼乃無形之物,來去由心,有甚苦難?誤當妖道恫嚇,惟恐吃妖法迷住,受了汙辱,妄想激怒妖道,任其殺死,拼著一命,落個清白。立即"賊妖"、"狗盜",破口大罵不止。瑤仙適才尋死,嘗過味道,知自殺定然無望。

因妖道有法外並不勉強之言,如拼吃苦為獸,尚可免去汙辱,並得與那幻成黑熊的人相聚一起,好打脫身主意。正想如何措詞,不料絳雪破口亂罵,知她求死心切。本來誓同生死,怎可獨後、暗忖:"能求一死,倒也乾淨。"也跟著怒聲斥罵起來。不過瑤仙據理指斥,只說修道人不應如此行為,我姊妹身雖女子,視死如歸,殺剮任便,決不順從,好似在和妖人講理。絳雪卻是亂跳亂罵,直斥妖道邪惡,日後必伏天誅,五雷碩頂,句句都是犯忌的話。

這妖道便是天門嶺的天門神君林瑞,生平為煉妖法傷生最多,也曾害過一個婦女,並不十分貪戀。加以復仇心切,日夕祭煉妖法,本來無意及此。也是二女大難臨頭,一見面硬被看中。妖道人雖殘酷,卻有特性。說話也是出口便算,永無更改。以為女流膽小,先拿門徒示威,大肆刑毒,使知害怕,然後婉言開導,不患不肯順從。不料都是一般烈性,不但不畏刑殺,連那煉魂之慘也非所計。當時就殺死收魂,心又不捨。一看左右門人俱都低頭閉目,如不聞見,知眾門人怯於兇威,恐他不可收場,遷怒刑責,未奉師命,又不敢退將出去。雖然敬畏惟謹,保不住暗中腹誹。絳雪又越罵越兇,不禁怒上加怒。因二女中瑤仙更美,態度又較好些,想了想,決計拿絳雪作個榜樣。倏地依眉倒豎,怒喝:"賊婢竟敢無禮!申武急速與我吊起,聽候施刑。我先叫你討饒都難。"隨說手朝二女一指。絳雪明知就死也必要受許多苦楚,聞言並不害怕。冷不妨將身一縱,想和妖人拼命。耳聽:"賤婢不得無禮!"把手一揚,那洞頂鐵環便飛將下來,由頭上套下,緊束腰間,往上吊去。再想罵時,只管將口連張,用盡氣力,只不出聲。

申武回身再指鐵環去吊瑤仙時,林瑞忽說:"此女尚還可恕,不妨少待。"瑤仙見絳雪已經高高吊起,剛哭喊得一聲:"絳妹,你死我不獨生。"也吃妖道將手一指,休說哭喊不出,連身都被定住,寸步難移。申武隨即跪請:"用何刑處治賤婢犯上之罪?"妖道看出二女不但性情貞烈,並且姊妹情重,有異尋常,一死同死。偏生絳雪辱罵太毒,過損威嚴,不能不加懲處。心想:"只使略受點刑,好使另一個觸目驚心,一個受苦不過,只要服順便住。"便向申武喝道:"此乃凡女,受刑立死,但我還有用她們之處。先打四十蟒鞭,看服不服,再聽吩咐。"申武領命回身,舉鞭朝上便打。叭叭叭接連幾下,絳雪不能出聲,只在空中亂顫亂挺,上下身衣服立即碎裂,皮開肉綻,急痛攻心,暈死過去。這還算妖徒秉承妖師意旨,點到為止,比起適才打兩妖童輕好幾倍,已是如此;否則早就骨斷筋裂,死於非命了。瑤仙見狀,直比身受還慘。無奈不能言動,在自切齒痛恨,心如油煎,求死不得。申武又打了十來下,妖道見絳雪只是隨鞭亂晃,已沒了氣。便喝:"放下救醒再問。"申武立把鐵環放下,取出小幡一陣亂劃。絳雪一聲慘哼,悠悠醒轉,周身痛楚麻木,軟癱地上,轉動不得。

妖道解了二人禁制,便間:"還服不服?"絳雪痛呻未定,殘息僅屬,還未開口。瑤仙見絳雪一放,自己忽能言動,忙即不顧命般飛撞上去,哭喊:"絳妹,我媽害了你也!"絳雪昏惘急痛中,見是瑤仙,不知她未受刑。一聽上面妖道還在喝問,突然怒火上升,強忍奇痛,奮力嘶聲慘叫道:"姊姊,我二人前生造孽,命該如此。除拼死為厲鬼,活捉這妖道,還有甚說?你我姊妹,做鬼再見好了。"底下還想再罵妖道幾句,周身痛徹心骨,人己支持不住,二次又閉過氣去。妖道便問瑤仙:"如何?"瑤仙悲憤填胸,決計也步絳雪後塵,跳身起來,戟指罵了聲:"該萬死的妖孽!"妖道恐她再罵,將手一指,又被定住,言動不得。隨對瑤仙獰笑道:"你當她求得一死便完了麼?似此可惡,日受磨折毒打,便三五十年也難如願呢。你且先看個榜樣,看她能死不能?"說罷,自下法臺,手指絳雪,手中掐訣,唸了幾句邪咒,一口氣吹去。絳雪本打得肉綻血流,玉容已死,妖人行法回生之後,頓還原狀。除上下衣服破碎,盡成片段外,依舊雪膚花貌,掩映生輝,直似未受傷一樣,痛也立止。

只是怒視妖人,不能言動而已。妖人又對瑤仙道:"你看她不是好了麼?那四十鞭還只捱得一半呢。這還是你們今日初來,不知利害,略有寬容;我又到了煉法之時,無暇處治。明日不服,身受更苦。"隨喝:"行刑!"可憐絳雪痛楚方息,又受二次。申武鞭才打下,瑤仙見和先前一樣,哪裡還敢再看。明知妖人不打自己,單拿絳雪示威,只要順從,便可無事,而且復原甚快。無奈絳雪心性,素所深知,心橫誓死,決不屈辱。更恐妖人說話不算,拼為獸奴,也不允許。方在惶急躊躇,妖徒行刑已畢。絳雪自然早被打死,二次放落救醒。妖人隨將瑤仙禁法解去,喝道:"可將二女分禁獸穴以內,令熊奴隨意傷害。只不許你們沾身。

明日聽候施刑。"

申武知他想借熊奴恐嚇,立即應諾。手揮處,二矮妖童分別走來,一人一個,朝前引路。申武用小幡朝二女各指了指,二女便似有人捧持著,向外洞走去。瑤仙左行,連經過兩處石室,到一石穴面前。妖童撮口一叫,走出一隻黑熊。妖童見熊眼有淚,怒喝道:"你這孽畜,又哭了麼?這女子交你看守,你如高興,只管咬她。你還不拉她進去?"隨說,就是一腳,將熊踢了一溜滾。熊便戰兢兢過來,作出張牙舞爪之狀。瑤仙生死已置度外,強也無用。妖童喝罵了兩聲孽畜,便自走回。穴有一人多高,除熊外,通沒一點防備。瑤仙見穴中並不汙穢,只是陰森異常。洞頂倒懸一支火炬,光作碧色。石鐘乳又多,林立槎椏,都呈異狀。加以陰風習習,冷氣侵肌,乍看彷彿鬼物,甚是怖人。妖童去後,熊又來銜衣服。雖知獸均人變,但不知是否是前所見,心尚猜疑。及見熊神態溫馴,直似舊識。再細看,眼中淚又滾滾流出。心方一動,熊忽舍了自己,跑向穴口,探頭看了一看,急忙回身,人立而行,兩爪輕抱瑤仙,用人言悲哭道:"姊姊,你怎麼也會失陷妖窟?受刑了麼?"瑤仙早已料出熊是何人所變,一點未怕,聞言更知是真,不由心如刀割。忙把熊人抱緊,悲哭道:"玉弟,真是你麼,我害了你也!"熊恐哭聲被妖徒聽去,忙勸低聲。一面人獸相抱,同到中穴深處鍾乳林中。剛剛坐下,便聽遠遠傳來兩聲異嘯。那熊立刻慌了手腳,悄聲急說:"姊姊不要逃走,妖徒喊我,不知還能再來不能,日後終可見面。不從白吃苦楚,求死不易,死了更是受罪。"說完,便慌不迭往外跑去。去了一會,捧著一些酒肉吃食,含淚走來。說妖人看中瑤仙,命送食物。吃完,令先恐嚇,再吐人言誘勸。如能應允,便記一功。瑤仙哪還有心腸飲食,接過放下。見熊身又添兩處傷痕,急問:"玉弟去這一會,又受刑麼?"那熊垂淚哭說:"妖人只初來時打過一次,因我知道厲害,一切服從,並未再打。日受妖徒作踐,卻是難熬。除這時到天快亮,是他師徒行法安臥之時,最為安靜外,日受苦役打罵,已成常例了。"瑤仙忍不住柔腸百折,便又吞聲痛哭起來。那熊再三勸止,各述經過。

原來蕭玉自從行刺不成,受了責罰,自知此後益發孤立,不復齒於人類。又一心一意念著瑤仙,相思之極,便不避艱危,二次開通秘徑,逃將出來。也是三人該當受罪。蕭玉出走這日,瑤仙因覓出路,攀援危崖,滑跌下來,受了點傷,加上隔日感冒,吃絳雪強勸著在山洞中睡臥養息,均未出洞。蕭玉以為二女出走日久,必已去遠,逃出秘徑,便即覓路追尋,並未在附近尋找,二女所居山洞又極隱秘,所以不曾遇上。更巧是二女苦尋月餘,當日方發現的逃鹿來路,蕭玉偏誤打誤撞,容容易易尋到。過澗沿崖一轉,不幾步便找到那崖夾縫,走了出來。斷定二女連歐陽霜都未尋到,必由此路早逃出去。心甚著急,惟恐追趕不上,出時又帶有乾糧,無須覓食,連日連夜往前緊趕。從小沒出過山,哪認得甚麼路徑,第三日誤走天門嶺下,正遇申、翟二妖徒由外回來。蕭玉巴不得遇見一人,好打聽二女由彼經過沒有,竟不等對方擒他,先迎上去。二妖徒頗有眼力,看出蕭玉資質不惡,知道不問死活,擒回俱有用處,連話都未容說完,便一陣妖風將他攝回山去。妖師天門神君林瑞教規惡毒,對於新入門弟子尤極殘酷。先問蕭玉願列入門牆不願。蕭玉一心惦念瑤仙,便當時令他成仙也非所願,何況又看出妖人師徒決非善類。剛一婉言求告,便將林瑞觸怒,當時一頓毒打。蕭玉受苦不過,只得應允。妖人方始息怒,將傷醫好。蕭玉先還想虛與委蛇,日後乘機逃遁。誰知妖人還有為獸三年的惡例,將他披上皮毛,化為一隻黑熊。總算妖人先還喜他,又順從得快,沒和屠、談二妖徒一般,披毛以前受那妖針刺體之厄。可是妖人雖未再加刑毒,眾妖童見師父頗有垂青之意,大是不快,日服苦役之外,還要備受凌辱鞭打。日子一久,略悉底細,才知生固受罪,如若犯了教規殺死,便被妖人將生魂收去祭煉妖法,永遠沉淪,不見天日,所受尤慘。再如遇見強敵鬥法時,驅遣出去害人,一個不巧,連魂都被敵人消滅,做鬼都是無望。又看到妖人行法祭煉生魂,鬼哭時奇慘至酷之狀。妖道更是反臉無情,不論親疏,那些生魂厲魄,幾乎全是他手下犯規叛教門徒。只說生不如死,誰知死了罪更難受。加以為獸以後,元神又受禁制,萬難脫身,怎不心寒膽裂。終日戰戰兢兢,惟恐件犯。妖人明知行為兇殘,新收門人全出強迫,不到時期,決不真心歸附,照例只在順從時略問姓名即止,底下來歷家鄉向不追詰。眾妖徒閒來拿蕭玉開心,雖曾喝問,總算蕭玉還有良心。起初行刺犯上,全由情慾所迷,色令智昏,並無顧忌。及至陷身妖窟,落在絕境,飽受苦痛之餘,痛定思痛,雖還心懸所愛,回憶曩昔,已有悔心,認為孽由自作,才身受如此。二女與己同謀,保不定逃將出來,也在別處受了苦難。每一念及,心如刀割,不特對蕭逸息了復仇之念,反恐洩露真情,累及全村受禍。難得妖師不曾拷問,頭一關已經躲過,益發諱莫如深。只說自己名喚蕭玉,老家貴州,遊山至此,家中並無他人。好在妖徒不過拿他凌踐取笑,不論真假,問過兩次未說,略為打罵,便自放過。妖道愛吃鹿腎。二女遇難之地,鹿群最繁,年來吃妖人發現,時常取殺,所餘已不甚多。如用妖法尋取,本來容易。偏生眾妖徒性既兇殘,喜剜吃活鹿脊肉,看鹿被生割時的慘叫為樂。又喜捉弄新進同門,每取必帶了門下獸奴同走。

獸奴除談飛新近復體為人,算做正式妖徒外,在蕭玉未來以前,還有一個化身野豬的,本是西崆峒妖人虎面伽藍雷音心愛的弟子沈騰。因乃師傷了俠僧軼凡的弟子許鉞,吃俠僧軼凡尋上門去,用佛家降魔利器三光杵傷中要害。雖得勉強逃回山去,但那三光杵厲害,異派妖邪如被打中,須要入定三年,不起雜念,才得免死;或是自知無此道力,乘著三五日內佛火還未將形神煉化以前,急速安排後事,自行兵解,還可轉劫重生。否則七日以後,佛火威力愈增,到了緊要關頭,道力決抵不住,勢必身化飛灰,連形體帶元神一齊消滅。雷音自知難免一死,見門下弟子只沈騰一人入門日淺,最有孝心,準備完了後事,親筆寫下兩封書信,一致南極島散仙謝無化,一致天門神君林瑞,命沈騰葬師以後,隨自己心志前往投師。給信時並說:"這兩人俱我平生患難至交,師仇難報,徒兒此後可以不作此想。謝師伯遠居南極冰山雪海,比北極陷空島還要寒冷,見他更是艱難萬狀。你今若去,要在雪山上跪求多日,始能開山,真不知要費卻多少心力,還不定他肯收與否。可是他那洞穴地居千丈冰山之下,與世隔絕,外人決進不去,最是安全,足可一心學道,不受對頭侵害。林師叔以前雖受我恩,此人教規嚴刻,尤其新收弟子須為獸奴三年,最是難熬。此層我特為關照,當可破例收容。可是他的行為比我還要不檢,仇敵眾多,近年連遭挫敗,逃往哀牢山。因當地有一天門嶺與他道號暗合,地又隱僻,便在那裡隱伏修道。表面銷聲斂跡,實則加緊祭煉法寶,欲加大舉,與許飛娘等合謀,以報前仇。據我推斷,峨眉正當昌明之時,許道友雖約有不少高明有道之士,結局恐仍不是仇人對手。你若做他門徒,異日道成,正好趕上這場惡鬥,一個不巧,便要殃及池魚。我信只管寫下兩封,最好先去拜求謝師伯。我還另外飛書託人說情。真要萬分絕望,即便拜在林師叔門下,也須隨時留意趨避,免蹈為師覆轍。"此外,又給了兩件法寶。

沈騰感激哭謝,送終安葬之後,心想:"謝師伯南海隱居,素來不管外事,更不許門人外出,異日道成,如報前師之仇,必不允許。況且求他還要備受險阻艱難,能否如願尚不可知。林師叔現在近處,尋求容易;師父於他又有救命之恩,更是同仇敵愾。何苦趕往南極自受活罪?"主意一定,便往天門嶺趕去,誰知林瑞竟不絲毫徇情,仍須為獸三年,沈騰悔恨不及。因深悉妖人習性,總算知機,假意慨允。但求寬限一日,暫以人待,和眾先進同門略為親近敘談,再行披毛為獸。並說:"先師原說師父法嚴,未必徇情,曾令往投謝師伯。只因嚮往已久,又恨仇人切骨,特以誠心毅力,不計苦難,舍彼就此,以備學成仙法,為他年報仇之計。"又把雷音致謝無化的信取以為證。妖人竟被哄信,當他真地誠心來歸,便特允了寬限。還命眾妖徒另眼相看,無過不許責辱。可是元神仍被當時禁住。沈騰自知難逃,只得認命。見眾妖徒個個兇殘,裝腔作態,氣焰甚高,比起來還不如亡師門下那幾個同門,多少還有一點人心,哪有心腸與他們親近,強打精神笑臉,盡恭盡禮,假意周旋了一陣。乘著夜裡妖人師徒聚集行法之時,暗將師遺寶物,除新煉成一口飛劍已告妖人,得了特許,仍可留存獸皮夾層外,餘者因要赤身披皮幻化,恐被妖徒奪去,一起埋藏在明日存身獸穴以內。

因早學有不少妖法,做得嚴密,事完仍去中洞妖人打坐之處靜候。妖人本防他生悔中變,不料禁制元神時已被窺破,見他毫無逃意,越發心喜。所以沈騰雖也少不了服苦役,受眾妖徒辱打,比起常人已不啻天淵。

蕭玉來了三日,沈騰便同病相憐,暗中加以告誡,盡洩底細,否則蕭玉的罪更受多了。

眾妖徒近打沈騰,為妖人查知,頗申斥了幾句,不敢再去無故欺壓。蕭玉一來,正好侮弄,便叫隨往獵取鹿腎。蕭玉也是見鹿死得太慘,先放走一隻沿崖吃草的母鹿,好意將鹿驚墜崖下。不想反把心上人引來,同入火坑地獄。嗣見眾妖童已經飽醉,只差一條鹿腎便可回去覆命,只是在割剮活鹿為樂。每次吃完,行時偏是性急,又懶得將鹿殺死,任其血肉狼藉,拋擲林內。往往隔三五日再去,那肥大健壯的大鹿,股脊等被生割處已然腐爛生膿,蛆蠅密集,因禁法未撤,仍在一遞一聲地啞嗥慘嘶,悲呻掙命。這時妖徒方令獸奴將它殺死,連同死鹿背棄澗壑之中。山中天暖,這類死後之鹿慘不忍睹,尤其膿包遍體,蛆蠅密集,臭穢無比。蕭玉從小愛乾淨,每背一次,噁心得直吐黃水,連隔夜食都嘔出來。還不敢當著妖徒嘔吐,一吐便被迫令原封嚥下,罪更難受。稍有難色,便遭踢打。只得勉強屏著氣息,將鹿抱起飛跑,離開妖徒稍遠,方敢換氣嘔吐。眾妖徒原意看他窘狀打趣,非等蕭玉疲於奔命,將最臭穢的幾隻揹走,或是不等背完先動食慾,方始行法將餘鹿移去清潔地方,再命蕭玉生擒活鹿受用。

蕭玉被陷以來,共隨出獵三次。因不願看那鹿死前之慘,日後還要飽受臭穢,假裝鹿自失足,用山石撞死再行帶走。撞時,二女恰也尋路走來,稍緩一會,便可遇到。偏巧眾妖童業已盡興,只等公鹿擒到,再生割一條鹿脊,便取鹿腎回去,忙著回山,怪叫催促。蕭玉飽受荼毒之餘,聞呼心膽皆裂,慌不迭抱起就往林中飛跑,竟未回顧。等被妖徒一鞭打倒,轉過臉來,才看見二女已與妖徒對面,知無倖免,當時一急,幾乎暈死。後聽眾妖徒商量,藏起二女,以供淫樂,越發惶急痛恨。一想妖道洞中並無女子,便是沈騰也說妖道以前懼內,有一妖妻已於數年前為人所殺,並不曾說他如何淫惡。每日修煉又是極勤,想必無心女色。

明知以暴易暴並非善策,一則二女貞烈,拒奸不得,不死也必自盡;二則緩過此關,或許還可見面,告以底細,商量應付。比較輕重,終覺彼勝於此。蕭玉為獸之後,妖道林瑞照例傳他妖符,以備擒制人獸蛇蟒之用。此外還防遇見強敵,抵敵不住;或是有甚不測之事,和力所不及的新奇物事發現,道遠難於馳回告急。又給了一面妖法祭煉過的靈應牌,藏在胸前全身惟一可以開合的皮夾層以內。用時取出,按照上述各節如法搖晃,妖道即知就裡。便照所報情由,分別輕重緩急,或是自行,或命門下馳往。蕭玉因知眾妖徒平日同惡相庇,矇蔽師長,假如妖道不能親來,如換一妖徒到此,自己人未救成,先須死活幾次。為緩二女一時之急,也就豁出受罪,乘三妖徒目注前面,暗將妖牌取出,竟照十分危急的信號搖動。

林瑞剛巧祭煉完畢,見了獸奴告急信號,以為三妖徒同在一起,卻令獸奴搖動妖牌告急,必定是妖徒遇敵,已全失陷;獸奴因是野獸,未被敵人窺破,故得乘便告急。慌不迭率了申武一同趕來。惟恐敵人是自己剋星,除將所有法寶全帶身上,還不敢遽然露面,先用太陰潛形之法將身隱去,準備看準敵勢強弱,再行現身。到後一看,竟是妖徒想背自己奸藏少女,不由大怒,也沒細加查考,便將在場男女諸人同攝回去。林瑞自知法規嚴苛,殘酷寡恩,惟恐門徒心生背叛,恨人揹他行事,最獎勵人告發同門罪狀。無如妖徒各有私弊,不到萬分遮掩不住,誰也不敢舉發,可是一被舉發,也就極少生理。到了那時,總是眾口一詞,給那受刑人罪上加罪。更由兩個在旁行刑的愛徒挑剔禁阻,不許訴苦,以免彼此攻訐,弄得不好,連自己也被牽連在內。平日多是互相關護,只管互相疑忌,人各一心,誰也不敢向妖道去進讒發難,惹出亂子大家遭殃。林瑞為此,常怪門徒結黨矇蔽。想不到來沒多天的獸奴竟有這等膽子,遇事立即舉發,還自喜歡。回洞頗獎許了幾句,特為免去五日勞役,賞以美食,令自迴穴歇息。哪識蕭玉別有深心。此舉更大犯眾妖徒之忌,只當時沒敢發作罷了。蕭玉知三妖徒今日罪孽不小,雖稍洩忿,但是二女也被攝回,不知如何處置。迴穴以後,心如懸旌,又不敢在外偷聽,只有愁急,呼天哭禱。待了好些時,忽見妖徒甘象將瑤仙好好送來,雖示意自己恐嚇,身上衣服未破,知未受過刑辱,大出意外,心中略寬。妖徒去後,方欲詳談,便聽後洞呼聲,趕去一問,妖人竟看上二女。絳雪貞烈不從,已經飽受毒刑,現時剛好。

令各穴獸奴送過酒食之後,始而故作吞噬,加以恐嚇,看二女神色行事,再吐人言,軟硬齊施,逼勸服順。才知禍猶未已,心急如焚,戰兢兢領命出來。甘熊、甘象又攔伏路上,怪他大膽告發,說日內還給他一個厲害,隨手每人打了兩鞭,算是通知。總算妖人正在發怒,二甘當日雖不隨同行法,奉命門外守候,妖人遣走獸奴,便須登壇行法,不敢離開,沒有追打。

那看守絳雪的正是沈騰,可說私話。二女的事,蕭玉前已對他略說大概,只未說出臥雲村坐落底細。那穴也在對面石室之中,相隔不遠。好在妖人師徒行法,須到明早日出以前始能畢事。適當妖人,自不敢說,此時忙爹著膽子趕去一看,沈騰正用人言傳絳雪明日熬刑之法。一面再三勸她姑且答應,只要不失身,甘願為奴拜在門下,免受煉魂之慘。蕭玉見沈騰不識二女,卻如此盡心,好生感慰。絳雪雖知野猿是人幻變,因是妖窟獸奴,還在心疑,直到蕭玉跑來,才知所言不假。互相略為計議明日如何應付,又苦勸絳雪一陣,方始應允。又告訴受刑時,仍要裝作痛苦難禁,不可自露馬腳。蕭玉本急於歸見瑤仙,因二女情共死生,身受如此,瑤仙必欲一知現狀,才能安心;再則同共患難,也無恝置之理,所以趕來。因沈騰有法熬刑,明日瑤仙大有用處,特意多留一會,苦求傳授。又怪沈騰既是知好,以前為何秘而不宣?沈騰說:"妖人心毒,你如稍露了馬腳,便大家受苦。我捱打時,自知是孽,不是重的便由他去,從不暗中行法抵禦,寧可打後再行法止痛,便是為此。"仍不肯傳。還是絳雪從旁代求,並說自己也還未會。沈騰才望著絳雪嘆了一口氣,說:"蕭玉今日這一來,眾妖徒必定日加刑辱,學了去,必易洩露機密。再一告知妖師,任多大本領,也要被迫吐實,豈不連二女也同受其害?按說只瑤仙一人不曾受刑,最宜傳授。也只可暗中運用,減卻大半痛苦。這位姐姐已經被打痛死數次,都不能再傳。不過人太可憐,志節又高,令人尊敬,情不由己罷了。只能由你轉告尊夫人,自己卻須守信,事後止痛則可,不能當時自用。"蕭玉誓踐諾言,沈騰方始一一傳了。並說:"適看妖道心意,愛極二女。絳姊又想和尊夫人相見,連和我說。今日自是無此大膽,明早覆命之時,何不乘著談、屠二妖徒刑傷未愈,正在調養,臥穴不能起動之時,姑且商量一套話,緩上一二日。我再請求從權行事,使她二人公然見面,只答應為徒,便算有了交代。你看如何?"蕭玉、絳雪欣然贊同。

這一商談,蕭玉雖有耽擱,幸得沈騰自願冒險出力,要省不少的話。匆匆囑咐絳雪:"一切聽他的,有益無損。"忙即趕回告知瑤仙,說完經過,抱頭痛哭一場。次早便由沈騰為首,在覆命時對林瑞說:"二女口中還硬,已肯進食,好似有些氣餒。看神氣,頗似二女同甘共苦,死生一處,亟欲相見一商之狀。"林瑞果然相信,便命二奴晚來便宜行事。如看出真非此不可,便作好人,假意行私,引其相見,最遲三日覆命;但如二女甘死不降,必有嚴刑。二奴應命,心中暗喜。出門又遇二甘守候,放過沈騰,將蕭玉毒打了十餘鞭。沈騰隱身遙望,蕭玉果不失信,拼受痛苦,並未行法,心甚喜慰。從此二人便成了生死交情。不提。

當晚便引二女相見,互相悲泣,失聲自怨造孽命苦。瑤仙追源禍始,全由亡母害人害己,死後還要遺禍愛女,兼害他人,如今生死都難。說著說著,便痛哭一場。絳雪反倒勸她說:"事已至此,悲哭何益?孽由自作,便當自受。我受亡母深恩,只知桀犬吠堯。遺禍全村,我決不為。但得脫身,與仇人狹路相逢,不問事之成否,也須再拼一回,始算把心盡到。

神佛厭惡,皆非所計。難道將來還能比這裡更苦?"絳雪因沈騰暗告他為奴期限將滿,只要元神一脫禁制,復體為人,便能救她逃走。並說自遭此難,忽然省悟,深知邪正之分。因敬絳雪聰明貞烈,不借犯險救助。逃後如若願意出家,當為代指明路,投到正派門下為徒,以她心志資質,必蒙收錄。自己為了亡師,不便改事仇敵,脫身之後,還須另打主意。只求以後得為兄妹之交,於願已足,決無他意。只不令告知蕭玉夫妻,以免人多洩露。絳雪暗中體察他言動,果然善良端正,立即呼之為兄。因料脫身有日,所以如此說法。當晚二人二奴密聚到了半夜才散,一切機宜俱經商定。次日本可覆命,沈、蕭二奴偏各貪著和二女聚會,反正還有兩日,打算期滿再復,免得為奴以後,便看不到本來面目。

誰知這晚妖人入定,正在運用本身元神,配合坎離的要緊關頭,忽然心神失馭,如非多年苦功,臨危警覺,幾乎走火入魔,自取滅亡。想起自己苦煉陰魔秘芨,久已不與女交,忽然發現敗徵,是連日欲心所致。雖對二女尚未忘情,一有顧忌,不由淡了許多。加以元神受傷,必須多日調養。第四日二奴覆命,竟值閉洞未出。眾妖徒多半守候在側,蕭玉連例打都免去了好幾頓。雖苦於全洞都有妖法禁閉,只有兩為首妖徒能隨意通行,他人不能出洞一步,無法逃走,終得與心上人多聚些日,難中得此,連沈騰也是高興。

誰知樂極悲生。又聚了才兩天,妖徒翟度因得妖人寵愛,又有申武求情,受刑之後,兩天便醫治好刑傷,照前隨侍。痛定思痛,想起妖師惡毒,又知妖師早晚收納二女。那日見二女獨對自己怒視,必認自己是第一仇人,日後定向妖師告發。妖師耳軟,枕頭狀一告必準,萬無生路,不由膽戰心寒。又涎著二女美色,難得妖師受傷靜養,正好乘隙下手,一則免禍,二則如願快活。先還打算將二女一併劫走,後看出妖師最愛瑤仙,那日連刑都未受,如一併劫走,毒恨更深。自己早與外人勾結,雖有投奔之處,也難免不被尋上門去,鬧個兩敗俱傷。便乘妖師入定,暗向申武跪下,苦求設法。二人交厚,申武又有短處在他手內;一想所說也是實情,一納二女,立有性命之憂,便即應允相助。並戒性急道:"師父快要修煉復原,必要整日入定,到時方好下手。否則醒來,仍要被他追上,休想活命,誰也無力救你。"

翟度自知厲害,必終不捨,打算乘人於危。反正妖師日內不與二女相見,樂得先把美人勸服,商定同逃,省得路上倔強,少了興趣。便在妖人入定之時,故意幻化一個替身,以為申武日後卸責之地。偷偷趕往獸穴一看,二奴二女正在相對哭訴。如換平日,見狀早去告發,沈、蕭二人雖是奉命勸說,也未必能討公道。幸是別有私心,只把二奴鞭打了幾下,假傳師命,命蕭玉將瑤仙領走,將沈騰禁閉在另一穴內,然後勸說絳雪。

絳雪人既聰明,又極機智。聽他說得那麼兇,妖人並未傳見,又是日前受刑妖徒,料定乘隙來此,想將自己騙了同逃,遂他私慾。妖徒更比妖師淫惡,不從仍被他行強攝走,反倒無計可施。湊巧沈騰與絳雪認了結義兄妹之後,便把身藏法寶挑了一件好的給她,做見面禮,每日傳授用法,準備化身為獸時,再乘便給她藏在胸前皮夾層內。那寶原是恩師虎面伽藍雷音所煉鎮山之寶雷音椎,發時一溜雷火。持寶之人如若功候精純,能念動即發,一聲迅雷,人即立斃。雷音最愛此寶,特意與己同名。端的是異派中數得出的異寶。共有陰陽二枚,沈騰所贈乃是陽椎。絳雪才把收發口訣學會,因在妖窟不敢練習,又愛此寶光華,以為不會有人闖來,時常取了觀玩,就便學習。意欲等見妖人時,再交沈騰代存。誰知還未學全,便即分散。心想:"如等沈騰脫困相救,還得半年之後。反正無法抗拒,身有此寶,何不假意應允?等到逃出山去,到了遠處,乘其無備,一舉手便將妖徒殺死。能如沈騰之言,尋到仙師更好;否則索性消了這場仇恨,竟往大熊嶺苦竹庵去求仇人歐陽霜來此除害。為救姊姊夫妻,也說不得了。"主意想定,為防妖徒心疑,始而假意不允,照瑤仙以前密談乃母死前所傳對男子擒縱的手段,挨次施展。等妖徒受愚,陷入情網,由愛生畏,方始假裝受了至情感動,應允同逃。先也頗想一勞永逸,連瑤仙夫妻一同救走。無奈妖徒別的都可,這個卻是不敢。絳雪見拿二女同歸騙他,都是執意不允,知是力有不能。又問沈騰狀況,妖徒總說現閉別穴,並未受刑,但是不能相見。絳雪雖然懸念,一想他會仙法,又有來頭,憑妖徒也無奈他何,多問恐使生疑,也就不再勉強。

又過了四天,絳雪苦念瑤仙,正打算夜來強著翟度設法見上一面。天剛過午,翟度便背了包裹喜氣洋洋走來,笑告絳雪:"師父過了今日,明早便要強納你二人為妾。事已緊急,再遲又必無倖免。且喜今日入定調元,要到明日此時才醒,過此永無逃生之望。而且同門師兄弟已多疑心,事機瞬息,稍縱即逝。"立逼同逃。絳雪還想與瑤仙見上一面再走。翟度說:"那日師父原命連你一起禁錮,因我愛你太深,冒著奇險,徇情寬容。如今她已被仙法禁閉石穴之內,我也無法放她出來,速走為是。"絳雪見他神色慌張,說時欲動手拉扯。知道妖師厲害,一旦發覺,同歸於盡,還要受那無邊罪孽。妖徒殘暴不在乃師之下,先用好言相商,已是萬分客氣。再不見機,如被強攝同行,中途不能下手,反而不妙。聞言立即應允。

翟度大喜,忙領絳雪一同逃走。從當地起,到洞口還有兩層門戶,俱經妖人行法封閉。翟度在妖人門下年久,精通不少妖法。絳雪見那二層埋伏初看空空的,只零零落落放著一些石頭。一經翟度手持寶劍一陣比劃,便冒起一片煙霧綠火,跟著現出無數奇形怪狀的惡鬼往兩旁退去。人過以後,翟度重又行法,陰風起處,惡鬼又由現而隱,復了原狀。前行便是頭層洞門,裡外看去都是整塊石壁。也是經翟度一行法,煙光閃過,現出洞門,人出重又隱去。絳雪因沈騰深知妖人底細,瑤仙元神尚未受禁,如借妖徒之手破去埋伏,不與復原,也許能得一線逃路。便問翟度:"事已急迫,何不快走?反正成了仇敵,給他還原則甚?"翟度獰笑道:"美人,你哪裡知道,師父自受仇敵追迫,逃來此地隱藏,最怕蹤跡洩露。我背地逃走固遭痛恨,如果因此洩了他的機密,在此安身不得,照他為人,就上天入地,也要尋到我們,不肯甘休。還有這裡埋伏一破,眾同門必有人警覺,惟恐吃罪不起,定將他喚醒告急。只要在三百里以內,不問逃向何方,也容易被他追回,豈非自尋死路?"說時,已同走到洞外。絳雪一聽,瑤仙真是一點生機俱無,幾乎流下淚來。只顧傷心,卻被翟度看在眼裡,笑勸道:"不要捨不得你姊姊,這是命該如此。要是和你一樣,回心轉意順從師父,還是莫大的造化哩。"說完,便把絳雪用妖法攝起,御風而行,往山下飛去。

絳雪見妖窟位居絕頂,山勢奇險。妖徒飛行甚是迅速,離地並不甚高。起初依了翟度,原打算一出洞門,便徑直朝所投之處飛去,並不停歇。這樣攝帶,同行的人只覺周身煙霧圍擁,甚麼也看不見。絳雪惟恐到了地頭,又添妖黨,就把妖徒刺死,也是以暴易暴,難逃毒手。況又路遠,回時太難。於是假說身是凡人,難得飛行天空,正好藉此機會,看看下界的景緻,一飽眼福。並且聽說數千里長途,須時甚久,那樣攝走也太寂寞。如能在飛行時,彼此空中說話,指點山川,談笑煙雲,豈不有趣得多?翟度本已為她柔情媚態所愚,全都答應。並還恐迎面天風將氣逼住,不能張口,特意行法將身前三尺以內的風禁住,使其說笑自如。也是絳雪性急,飛出才百餘里,便問翟度過了三百里沒有。翟度何等奸猾機警,為色所迷,只是一時。絳雪並非淫賤一流,不過順口聽來的一點手段,仗著聰明心巧,一時從權應急則可,不能久於行詐。出洞以後,同難關切,心如切割,哪還有心作偽。再吃妖徒扶持同飛,更是悲憤厭惡,誠中形外,本已自然流露。更因初次騰空,只覺飛急行遠,為時已久,恐被妖徒帶到別一妖窟中去,惶急之狀現於詞色。初出洞時,翟度已看出幾分,這一來益發明白絳雪順從是假。在自己掌握之下,逃決不能,定是想脫出妖師毒手,落個好死,免受煉魂之慘。也不叫破,只答未到。一面卻攬腕抱腰,羅唣起來。絳雪初意過了三百里,假裝昏暈,請他落地少息,再出不意,用身藏法寶下手行刺。嗣見他動手拉抱,只說未到,也不知是真是假。有心就在空中下手,拼個事後跌死,同歸於盡。又恐真個未過裡限,死後仍吃妖人將魂收去,永受無邊之苦。妖徒偏又省悟,一任怎說,仍是拉扯不休。後來實忍不住悲憤,心想:"飛行這麼久,即使未到時限,妖人要到明午才醒,有這一日夜工夫,難道死後,鬼魂還呆在那裡等他捉去受罪不成?"念頭一轉,剛裝怕冷,手伸入懷將沈騰所贈法寶雷音椎握在手內。忽又想起用時還有訣咒,強敵並肩同行,仍難施展。

正急得要哭,猛瞥見遙天空際,一道長不可測的金光由遠而近,橫亙飛來,隱聞霹靂之聲,眨眼之間已經飛近。方覺好看,翟度忽然面色慘變,只驚"咦"了一聲,便往下面飛落。絳雪見狀,當是妖人追來,也是膽寒。忙問:"你師父追來了麼?"翟度獰聲低喝:"不許多口,少時再對你說。"絳雪隨同落地一看,乃是一片森林繁茂的山野。腳下才沾地,翟度便慌不迭拉了自己往密林中鑽去,直到裡面隱藏之處,方始立定,側耳向外諦聽。跟著便聽上面破空之聲,環行不息。偷覷翟度,面如死灰,好似比見妖師拷問受刑時還要膽怯得多。忍不住又想低聲詢問,嘴皮才動,翟度便目閃兇光,惡狠狠用手亂比,意似一開口出聲,便要將她抓死。絳雪暗忖:"妖徒此時全神貫注林外上空,行刺倒是機會。無奈投鼠忌器,雷音椎發時有聲,萬一果是妖人追來,豈不又糟?"想了又想,不敢妄動,只將手揣懷內,緊握寶椎暗中準備,待機而作。待有片刻,那破空之聲忽又由近而遠,更不再飛回來。翟度神色稍復,悄聲喝道:"我們才飛出二百來裡,不想遇見大對頭。這個師父還狠得多,專尋我們作對,行跡也被看破。總算我退身得快,沒等飛到,先用仙法掩蔽林木,居然未被看破,總算便宜。我聽出他那飛劍行空,已經走遠。不過心頭還是發跳。終是小心些好。不許你出聲,胡亂走動。等我到外面觀一觀風色,再來帶你。休看我不上,到底真心相愛,只要不三心二意,包你享受。要是執迷不悟,妄想尋死,我不但能使你還魂服順,還給你許多苦吃,到時自作自受,休怨無情。"絳雪聞言,知被看出虛假,越發惶急。見妖徒說罷,急匆匆往外跑去,心想:"再不下手,等待何時?"忙將雷音椎取出,暗藏身後,如法施為,手掐靈訣,等那妖徒一回,立即下手。妖徒去了一會,忽然寒著一雙鬼臉迴轉。絳雪心恨妖徒切骨,惟恐延誤事機,才一照面,便嬌叱一聲,打將出去。

妖徒翟度原因適才天際金虹是正教中能手,一見便已心驚。又覺出那行徑直似迎截自己,有為而來,並非空中路過,無心相值。自知不是對手,忙即落下,入林潛伏。果然敵人在上空盤旋了好一會,才行飛去。驚魂乍定,好生奇怪。心想:"看敵人那等聲勢,分明是正教中有數人物,休說自己,便妖師林瑞遇上也非其敵,何以會被自己潛形隱跡之法瞞過?也未下來搜查?令人難解。"提心吊膽,候了半刻,終無動靜。急於上路,又放不下心去,打算出林往空中略為探看風色再走。先對絳雪恫嚇,原是詐語,恐她乘隙自盡。升空四下略為觀望,不見朕兆,立即降落。因想查看絳雪揹人時是何神情,悄悄入林,掩向樹後往前一看,正趕上絳雪行法完畢,手掐靈訣,在彼等候,翟度偷覷絳雪目注自己這一面,眉目間殺氣隱隱,滿臉俱是悲憤激烈之容;右手背向身後,臂腕似在用力,彷彿手中持有一物,雖看不見是甚物事,那左手靈訣卻一望而知是異派中發放寶物之用。先覺奇怪,她一個毫無道術的凡女,怎會掐出這等靈訣?如有法寶,怎從初遇時起,一直未見取用?不禁尋思起來。

絳雪畢竟年輕,稚氣未脫,又愛極那寶椎,日常無事,必背妖徒取出,再四觀玩,背誦口訣。當日一早,妖徒便脅迫同逃,一直不曾取視。先頗戒備,一取出便藏向身後。久等妖徒不回,生死禍福,完全在此一舉,企望太切,忍不住將右手抬向前面,低著聲默祝起來。

那椎本極靈異,一經行法之後,立生妙用,儘管暗握手內,寶光仍是隱隱從指縫中透射出來。絳雪祝告完畢,又略伸手看了一眼,才藏向身後。翟度在妖人門下多年,見多識廣,便不現出,也易看破。這一來,越看出絳雪竟持有異派中珍奇之寶,才知適才絳雪探問路程,竟是想在中途刺殺自己。幸而遇見對頭,下來暫避,無意之中看出真意。否則只當她意在尋死,沒有防到別的,只要飛出三百里外,吃她出其不意下手暗算,決難抵禦。當時又驚又怒,急切間也想不出此寶來路,是否有人暗中私相傳授。一面用一樹枝幻化假形,先現身出去,以防此寶厲害,搶收不成反吃了虧;本人卻暗中遁到絳雪身旁,寶物一收不成,先把寶主人擒住,也不患寶不到手。

絳雪哪知就裡,一見仇人由林外飛回,迫不及待,揚手就是一椎。前在妖洞,只聞此寶靈異,恐驚妖人,未敢試發。先頗懸心,惟恐無甚靈效,或是所習用法尚未精熟。這時隨手一發,只覺手微一震,只聽轟隆一聲,一道紅光夾著一溜烈焰,已打向仇人身上。當是必中無疑,不由驚喜交集。正待上前查看仇人死狀,再用此寶將其擊成粉碎,以洩奇忿。誰知那雷音椎一聲雷震之後,倏地自行飛回。絳雪究是初試,心中害怕,剛爹著膽子掐起靈訣,抬手想要收取回來,火光忽從頭上飛過,跟著便聽身後一聲怪笑,甚是耳熟。心方大驚,忙回頭一看,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原來妖徒翟度不知怎地又在身後出現,大喝道:"大膽賤婢,這等狠毒,竟敢在你大仙面前鬧鬼行刺。料你也不肯真心從我享那仙福,帶你同行也是累贅。好在老賊要到明日午時才醒,還有不少時候,足來得及。待我就在此地採取你的真陰,快活個夠,然後將你殺死,以消惡氣。此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我。"說罷,口唸邪咒,將手一指,自身衣服一齊自脫。然後又朝絳雪誦咒比劃。絳雪自知不能再免汙辱,憤怒填膺,急得一顆芳心都要蹦將出來。晃眼仇人脫得精赤,又朝自己比劃走近,空自緊閉雙目,破口嘶聲哭罵,無奈身受妖法禁制,行動不得。忽然急怒攻心,口裡一甜,逆血上湧,就此暈死過去。

待有一會醒轉,迷惘中似聽耳旁有一生人呼喚,也未聽清生熟,一著急,罵得一聲:"妖賊!"身竟自往前縱起,迥非適才乾著急,不能行動神氣。睜眼一看,妖人不見,前面林隙中隱隱有金光閃動,身側站定一個身著黑衣的道裝女子,正含笑望著自己。以為身已受汙,趁著妖人不在,欲尋自盡。回顧左側有一怪石,急不暇擇,將頭一低,奮身便要撞將上去。耳聽道姑說道:"姑娘身已脫險,何苦行此拙見?"話才入耳,身前便似有一軟牆將人擋住,再也衝不前去。跟著又覺有人在按左肩,回頭一看,正是那黑衣道姑。這時方覺身上衣服並未脫去。再低頭細一查看,因暈時身受禁制不曾跌倒,醒來人也立住,不特通體結束如初,連泥也未沾一點。回想前情,妖徒自身已經脫得精光,照那情形,一舉手,衣便自脫淨盡,怎會如此完整?直和做夢一般。心方駭疑,道姑笑道:"你疑心遭受妖徒毒手,為他所汙麼?哪有此事。你且放心,等我一說自知。我適才和自發龍女崔五姑同受南極島小仙源散仙謝道友之託,往天門嶺妖人林瑞洞中,救他一個被陷妖窟的師侄。到時恰巧這人已利用今日時機,自破妖法,解了真靈禁制,用他師傳法寶攻穿山石,由地底先期逃出,被一崑崙派道友救去。空中相遇,問起前情,得知洞中還陷有一男二女,內中一個已用智謀誘騙妖徒翟度同逃出來。依了崔道友本意,仍趕往天門嶺,將妖人一齊除去。但我近年已不再開殺戒親手殺人,又算出妖人還有三兩年數限,不到伏誅之日;那一男一女,也該受此一番報應,難滿自交佳運。此時愛之適已害之,將崔道友強勸回去。因我算出與你有緣,沈騰又力說你如何貞節忠義,便即回身追來。先用幻景,放出半天金光,將妖徒去路阻住,迫他下落。然後假裝尋查不見妖蹤,離此他去,其實我早降落。本應即時入林救你,無意中又在隔崖暗谷中發現一株靈草,打算連根移植回去,以備救人之用。嗣見妖徒出林升空瞭望,探我真走也未,一會便即落下。我還有他事去別處,此草不能帶以前往,必須先行移送回山,交我門下培植,因此前後略微耽延。先意妖徒雖然看破你的心意,至多強迫同行,不會再有別的變故。

等我入林一看,他已將自身衣服脫盡,正用妖法解脫你衣,欲逞無禮。似此兇頑淫惡,萬死不足蔽辜,當時我便將他制住。知你不願見此醜態,又將此妖徒移禁林外,方始將你救醒。

我也不親手殺他,少時自有處治。你如想家,我便將你送回。"

絳雪已看出這道姑星眸炯炯,寒光射人,臉色秀朗,丰度夷衝,不似常人。又聽說適才空中金光是她仙法幻化,看妖徒那麼怕她,又被生擒,定是朝夕嚮往的天上神仙無疑。忽然福至心靈,不等說完,忙即跪倒,拜謝救命之恩,哀聲哭訴道:"弟子幼遭孤露,現值義姊流亡在外,已是無家可歸。多蒙仙師慈悲,得脫苦海。只求帶回仙山,永為奴僕,隨同學道,感恩不盡。"道姑笑道:"你的身世來歷,我已盡知。論資質人品,也配在我門下。只是性情偏激,專尚義氣,不知是非輕重,是你短處,也還可以改過。你那義姐夫妻,一半宿緣,一半自取。此時惡難將滿,並且與我無緣。你卻不可多事幹求,累及自己。"絳雪本意拜師之後,求救瑤仙、蕭玉,不料先吃仙人道破。總算二人難滿,仍然有救,且入佳境,還稍放心得過。仙緣難得,怎敢違忤。只得強忍悲痛,含淚謝恩,重又行了拜師之禮。道姑笑道:"徒兒天性真厚,煞是難得。他二人日後自有別的機緣,不必思念。待我發付了這妖徒,再帶你同行吧。"說罷,便向林外走去,戟指怒罵道:"我已多年不開殺戒,你也不足汙我飛劍。你自回山,由你那萬惡的妖師自行處治便了。"隨將手朝東西北三面指了幾指,解去翟度禁法。仍回原處,帶了絳雪騰空而去。

原來翟度除精通本門妖法外,逃時還瞞了申武,偷入丹房,將妖道的法寶盜了兩件出來。帶一凡人同逃原極累贅,起初色慾蒙心,為絳雪虛情所愚,滿擬真心相從,供他時常淫樂,百凡皆非所計。及見絳雪不但順從是假,還想暗下毒手,如非見機得早,幾為所殺,仇怒之極。知道此女心志難回,留著終是隱患;就此殺死,又覺白費心機,於心不甘。意欲就地先奸後殺,再行單人逃走。將絳雪制住以後,欲心大動,只當對頭去遠,急匆匆將全身的衣服一齊脫盡。正要把絳雪脫光行淫,一眼望見法寶囊和寶劍放置地上,心猛一動,立即忙去拾起系向腰間。就這略一緩手的工夫,忽聽身後有一女子口音喝道:"大膽妖孽,惡報業已臨頭,還敢妄為!"知來敵人,大吃一驚,忙即縱身回看,見對面站定一個黑衣道姑,正在戟指喝罵。因看不出敵人深淺,也不知是否先前空中所見剋星,妄想先下手為強,更不答話,猛將飛劍化成一道黃光,連同本門獨傳烈焰針一齊飛出。跟著又將新盜來的兩件法寶相繼放出。一面還想施展邪法時,誰知道姑通沒在意,只罵道:"麼魔小技,也敢在我面前鬧鬼。"說時,也未用甚法寶抵禦,只一揚手,便飛出一片火雲,將翟度所放飛劍、法寶全數裹住,轟的一聲大震,火雲消處,紛紛化為無數紅黃色的殘煙,隨風消散。翟度見狀,萬不料敵人如此厲害,不由心膽皆寒,哪裡還敢抵敵,嚇得連衣服都不敢拾取,一縱妖風,就要遁走。道姑手又一指,閃電也似飛來一道金光,將他全身圍繞,往林外逼去。翟度見金光未下絕情,仍欲死中求活,暗用本門五遁法逃命,不知怎的,全失效用。嚇得在金光圈裡直喊:

"上仙饒命!"道姑也不答理,直把他逼向林外,才喝道:"你這妖孽,如此淫兇,殺你汙我寶劍。等我事完,再來送你迴轉妖窟,一任你那妖師發落便了。"翟度也知妖師兇殘,回去更無幸理,一面察聽道姑動靜,一面計算逃生之策。待了一會,道姑方始走來,重把前言說了一遍,又朝空中指了幾指,便收回繞身金光,帶絳雪飛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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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4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一回 照怪仗奇珍 泠泠寒光燭魅影 行兇排惡陣 熊熊魔火煉仙真

翟度見金光已去,不曾親身押送,試用遁法,竟能升起。雖料道姑行時情景不會如此便宜釋放,總覺有望得多。遲疑了一會,揣測不出敵人是甚行徑。一摸法寶囊,新得雷音椎也不知何往。只得入林穿好衣服,相機逃走,赤著身子,剛往林內跑進不幾步,眼剛看見地上衣服和斷劍頑鐵,倏地眼前奇亮,冷侵毛髮,一道金虹橫亙前面,休想過去。幸是步行,進得不猛;如用遁法飛行,驟出不意,撞到金光上去,全身非成粉碎不可。就這樣相去金光還有四五尺遠,寒芒觸體,已經皮破血流了好幾處。翟度不知敵人用西方太乙真煞之氣將他上下五方一齊禁住,只留一條歸路。明知不能硬闖過去,又覺赤身飛行太已難看,打算由左右兩面繞過。不料那金光竟是活的,任走哪一面都被擋住。萬般無奈,只得赤身逃走。及至飛起空中一試,除來路外,無論上天入地,中左右三方,俱有一道半圓形金光攔住,隨時舒展,變化無窮。並且下面也被兜住,一飛起不能再往下落。只往回路退尚可。休說前進,稍一停頓,便追逼上來,略為挨近,便如萬針透體,痛得徹骨鑽心,萬難禁受,如影附形,不失尺寸。這才知道厲害。先想妖師狠毒,回山所受罪孽勝於百死。有心讓金光裹去,一樣是死,可少去無邊苦難。又恐仙法厲害,形神俱滅,連自殺也難討公道,不是連鬼都做不成,豈不冤枉?正在心悸魂驚,猛想起適才所聽仇人之言,明放著還有一個逃的,便是奉命看守絳雪的獸奴。自己何不悄悄逃回,先把衣服換好,滅去行跡,把罪過全推在逃奴身上?就說自己因追逃奴,遇見仇敵,把飛劍、法寶奪去,逃了回來。師父雖然反臉無情,畢竟是自己門徒,又蒙寵信,加以申武暗助,不是沒有活路,何苦行甚短見?

念頭一轉,自信有了生機,惟恐歸遲,妖師已醒,不便掩飾勾當,立即加緊飛行。到時天已入夜,見洞門封禁,妖師要到明午才醒,正好先和申武商量,急匆匆開洞而入。回顧金光,仍停洞外,並未追進,心又一放。忙趕向自己房內,待取衣服更換,忽聽身後獰笑道:

"師兄怎回來了?害得我們好苦!"回頭一看,正是申武。方覺詞色不善,心虛愧怯,還欲好言求告,申武面色驟變,突由身後將備就的妖幡向前一晃。翟度知那妖幡乃妖師所煉攝魂禁制法寶,除妖師本人,誰也不可抵禦。事起倉促,不能逃避,暗道一聲:"不好!"人已昏迷倒地。

原來妖人師徒都是那一般奸惡狠毒心性。申武初救他時,一則同惡相濟,看出妖師不想罰他,恐他受刑時情急反咬,只要不死,記上仇隙,便是日後大患。救完才想起他是大弟子,最得妖師寵信,今日犯了重條,居然寬免,可知恩眷猶隆。有他在前。終顯不出自己。明有去他之機,偏又膽小顧忌則甚?方想起後悔,難得翟度色迷心竅,竟想背師挾逃,這一來正合心意,表面相助,實則藉此去一心病。初意此舉犯了大惡,永無回山之日,即便日後師徒狹路相逢,他那道力勝過自己,至多怪自己不該為他說情。妖師素常護短,加以情真罪實,狠毒過深,就他反咬同謀,也會不信。所以任他從容逃走,只作不知,本沒想到舉發。及至翟度走後,申武想起妖師丹房只他一人能夠出入,忽然心動。忙跑去一看,丹房大開,不特失去不少法寶,獸奴沈騰的本命真靈也被人破了禁制放掉。不由又急又怒,趕往前洞石穴一看,沈騰獸皮棄地,人已逃走,還算洞門不曾開放。心恨翟度不留餘地,知道此時若急喚醒妖師,或許尚可追回。無奈自己曾助同逃,此時一追,必當有心暗算,出爾反爾,勢非反咬一口不可。在自痛恨,告發不得。一會又發現穴旁石壁上用劍刻有字跡,過去一看,竟是沈騰所留。大意說他為復師仇,誤投妖人。陷身為獸以來,目睹妖人師徒積惡如山,限滿就蒙收錄,也必同受大誅。無奈元神受禁,欲逃不得。不意難孽忽滿,妖人打坐終日,翟度乘機挾美同逃,又去丹房盜寶,出時匆匆,忘卻禁閉,被沈騰暗中發現。仗著昔日善於應變,師傳諸寶未被沒收,等翟度逃後,便往丹房破了元神禁制,穿山地行逃走。法寶為翟度所盜,自己未取一物等語。申武心想亂子實在太大,妖師醒來決脫不了干係。回到後洞,又和甘氏兄弟商量了一陣,俱都聽了膽寒,無計可施。驚醒妖師舉發,原極容易,偏是顧慮太多。

最後打算捱到子夜過去,翟度逃遠,無可追尋,妖師功行也將圓滿之時,作為翟度久離後洞,不見進來,前後呼喚,發覺此事,便行告警。商定以後,仍是提心吊膽,憂急不已。情急之下,如非妖師有護身神光,人一近前立被禁制,直想就此行刺,以免後患了。因此一來,三妖徒哪敢再為大意、又恐沈騰逃出,勾了外人前來,不時分人往前洞查看。瑤仙還不怎受折辱,蕭玉卻添了無數罪受,三妖徒每一巡到所居獸穴,少說也得捱上兩鞭。總算翟度沒等入夜便自迴轉,否則不知道還要受許多屈打。

事有湊巧,翟度回時,正值申武出巡。頭層禁法一破,聞得鬼嘯之聲,先自警覺。先還當有外敵侵入。連忙隱藏在側,觀察來勢如何。估量能敵,擒住獻功;否則立即行法報警。

第二層洞門煙光鬼影散後復聚,已覺來者像是本門中人,但除自己和翟度外,別人又不能隨意啟閉出入。心方奇怪,來人已經現身,正在行法封洞。定睛一看,正是翟度,赤身露體,前身好些血跡,寶劍已失,只一空革囊懸在腰間,狼狽已極。事出意外,滿腔怨毒一齊觸發。事已至此,決計先下手為強,將他制倒,先問明瞭因何去而復返,再想卸責之計。便乘翟度行法之際,悄悄趕往後洞,將妖人那面鎮形妖幡取將出來,掩向身後趕去,一下將翟度制倒,送至中洞鐵環上面吊起,待醒過來追問經過。翟度只當妖師已經發覺,命他先行拷問。

申武再拿話一誘,又未真個動刑,仍把他當作惟一救星。心想瞞他不得,竟把真情說出,託他少時從旁關照。假說獸奴沈騰早與外人勾結,乘師入定,破了丹房禁法,盜了法寶,挾著美人同逃,被自己走出無心發現,臨事倉促,不及報警喚人相助,忙即追出。不料中了誘敵之計,追出百里外,遇見沈騰預伏的同黨,慘敗而回。申武聽他不打自招,心中暗喜,假允助他。只說師父盛怒莫測,不過修煉正勤,發覺以後重又入定,並非無望。寬慰了兩句,徑回後洞與甘氏兄弟一說。二甘昔受翟度欺凌,本有夙怨,又怕申武,自然惟命是從。一同把話商妥,使他到時無法反咬。翟度如不被對頭逼回,申武還在舉棋不定。這一回洞,恨不能一下便將他制死,自己才能兔禍。主意越惡毒越妙,哪裡還肯念及同門之誼,將沈騰壁上留字告知。

吊到次日正午,林瑞醒轉。申、甘三妖徒把預定的話一說,林瑞本就耳軟,立即暴怒,親赴中洞拷問,翟度仍自夢夢。妖師早看過沈騰留字,容他把話說完,只冷笑一聲,便命喚來瑤仙和三獸奴隨侍觀刑。翟度一聽觀刑,還當申武已為先容,不過和日前捱上一頓苦打拉倒。哪知妖師先入為主,恨他刺骨,死前還要借他威嚇瑤仙。人和獸奴喚到以後,妖師又命重述完了前事,方喝施刑。申武跪請道:"昨日弟子恨他不過,因師父未醒,只將他吊起,便吃亂罵,並恐嚇弟子,如不隨他欺騙師長,便說弟子主謀。他平素兇橫,今又背叛恩師,天良喪盡,到了急時,難免出言無狀。好在人證確實,何苦聽他狗嗥,不如先把他口封了吧。"翟度見妖道滿臉殺氣,神氣異常。又聽話音不對,要想辯白,又恐申武多心。念頭一轉,猛想起妖師今日不宣罪狀,便命行刑,與往日不類。申武又請師父封口,分明處治不輕,莫要為人所愚吧?一著急,剛喊得一聲:"恩師!"妖道倏地兇眉倒豎,怪眼圓瞪,手指處,翟度口便閉住,出聲不得。申武隨即向眾人歷數翟度罪狀。並說:"師父怒懲叛徒,已定將他摘發洗髓,剝皮抽筋,燒肉刮骨。受完本門六大嚴刑之後,再將他生魂收去祭煉法寶,永淪苦役,俾眾知儆。"說罷,照著前言如法施為。妖道師徒雖然狠毒,似此酷刑也還不輕易全數施用。只因林瑞連失重寶,忿不可遏;申武又惟恐制他不死,永留後患,弄巧當時就受牽連,極力煽惑從重處罰。不想妖師竟是怒極,死前還要他備受荼毒,未出已經內定。申武自然不便改口勸說,因恐情急反咬,索性連口也給封住。這六樣毒刑全是妖法,一經施為,休說瑤仙、蕭玉見了膽寒心悸,嚇得戰戰兢兢,不敢仰視,除妖人林瑞外,便申武等三妖徒也都心惻,起了兔死狐悲之感,不過沒敢現於神色罷了。也是翟度惡貫滿盈,該遭此報。

疼得目眥皆裂,不能張口號叫,只鼻中顫聲慘哼不已。林瑞更恐他失去知覺,又用妖法將他心神護住,使他生歷諸苦。受到第五次火刑時,肉被陰火燒盡,流了滿地膏油,人剩枯骨,還未死過一次。終於受完刮骨之慘,奇酸奇痛,心都痛落,方始撤去刑法。由林瑞下手,劍刺前心,將真魂收攝了去,又使眾人目睹一次煉魂之慘。一時滿洞陰風,鬼魂哀號了好一陣,方始停止。

林瑞跟著喚過瑤仙,問她心意如何。瑤仙受了沈騰指教,慷慨陳說:"現雖認服,但是身有丈夫,只能拜在門下,甘為獸奴,別的死不奉命。"林瑞因日前走火入魔,有了戒心,盛怒失意之下,色心大減,脫口應允。但心終愛惜,便取一馬猴皮來,與瑤仙行法披上。並示意眾弟子不得凌踐,且等三年期滿再說。夫妻二人同為獸奴,自更容易親近,每當無人密聚,談起身世傷心,便痛哭一場。日子一久,竟被妖徒甘象掩來偷聽了去。林瑞事後本就生了悔心,無奈不能改口,生性又不願在法令以外強人所難。曾允瑤仙只要迴心相從,立可復體為人。一心還想將她丈夫捉來,不料競是蕭玉。素以公正自許,奴期未滿,無故加害,又覺說不過去,心裡也未始不讚嘆瑤仙志節,空自憤恨,發作不得,聞報只獰笑一聲。眾妖徒看出師父心意,益發與蕭玉過不去,幾乎每日必有兩次拷打。夫妻二人,一個身痛,一個心痛。似這樣度日如年,苦捱了兩年多。屠、談二妖徒因林瑞行法用人,未等期滿,先行帶罪權釋,復體為人。於是獸奴只剩這一對苦夫妻服役,益發勞苦。瑤仙因將限滿,妖人益發垂涎。眾妖徒仰體師意,知瑤仙早晚必為收用,不敢凌辱,都並給蕭玉一人受用。瑤仙想起事由己起,看他受苦,又是傷心,又是疼借,其罪甚於身受。還算五行有救,沈騰傳了熬刑之法。雖恐妖人師徒察知,引出殺身之禍,不是萬分難熬,不敢當場使用,畢竟事後可以定痛復原,否則不死也只半條命了。

這日甘熊、甘象為追狺雕傷了蕭逸、吳誠,吃歐陽霜靈符驚逃回洞報知林瑞以前,恰值申武正在毒打蕭玉。瑤仙見比往日要重得多,尤其申武對於蕭玉傷好得快己起疑心,每遇他打,休說當時不能行法護身,連事後都須痛上些日,才敢緩緩醫愈,真個慘酷已極。瑤仙一時痛惜過甚,激於義憤,奔尋妖人哭訴說:"師父如以弟子為不堪造就,就不應收諸門下。

既蒙恩允收錄,照著本門規條使為獸奴,原意不過令其多歷艱苦,試察向道之心堅誠與否,而定去取,並非置之於死。今獸奴蕭玉身服獸役將及三年,從無大過,平日無端受諸先進同門打罵凌踐,只有忍受,從未絲毫不服。現期限將滿,瞬即復體為人,得列門牆,永受師恩。理宜念他服役勞苦,稍示體恤;不料反而變本加厲,常遭毒打,死而後生。如說向例如此,弟子與他同為獸奴,且因身弱力微,難任苦役,何以獨蒙寬宥?便新近復體的談、屠二位先進同門為獸奴時,也未受此苛待,實令弟子不解。蕭玉乃弟子丈夫,同穴同衾,誓共死生,千災萬劫,均願共受。為此冒死陳情,務望仙師大發慈悲,念其已服苦役三年,有功無過,請示諸先進同門仰體仙師恩意,無故不得加刑,感同二天。即或弟子愚昧,莫測高深,不能寬免,也請特降殊恩,許弟子代受刑責,以示公允。"說罷,拜伏不起。

林瑞見她慷慨陳詞,言中有物,始而勃然大怒,目閃兇光,幾欲就將蕭玉當時處死才稱心意。聽到後來,竟為瑤仙百折不回的志節至情所奪。心想:"自己生平言出必行,永無改悔。論這一雙男女資質心性,實在所有門人之上,如得真心歸順,必能光大本門。為這一念私慾,白白將他二人葬送,此女心志依然不能轉回,這是何苦?"念頭一轉,不特收了醋意,反倒有心成全起來。照例獸奴期限未滿,至多問個姓名,不問來歷。這時意欲市恩,先期開脫,便令瑤仙細說家鄉姓名以及訂婚經過。並允實說以後,酌情開恩,與蕭玉一同復體為人,夫妻同拜門下,從優看待。

瑤仙處於積威之下,長日提心吊膽,此舉不過恩愛情深,一時悲憤所激。先見妖人神色獰厲,知他反臉無情,一個不好,便連蕭玉一起葬送。說完方在心悸,不料妖人略一尋思,反加溫慰。被陷日久,深悉規律,妖人從無虛言。這一問到家鄉來歷,即知超脫有望。驚喜過度,心中怦怦亂跳,神智皆昏,惟恐錯過良機,毫未思索,便將家在本山臥雲村說出。等到說過好幾句,才想起關係全村禍福,又悔又急。還算見機得快,妖人靜聽不曾發問,先未說出遠近。先時又由沈騰口中得知妖人好些畏忌。一面陳說,心中盤算補救之法。更恐少時蕭玉答話不符,只把婚事草草敘過,便與平時和蕭玉預商對答的話一樣。至於臥雲村坐落,因出走迷路,連在山中奔竄月餘,又經仙師飛空接引,已難辨別方向途徑。對於村主之妻歐陽霜,雖說是自己仇人,卻把她的仙法本領加倍渲染。並將沈騰所說妖人最怕的人,連同鄭顛仙故意舉出,假說常來村中小住。這些人只會飛行,別的並沒有師父仙法神妙。因來時除村主夫妻外不見外人,村主又禁人偷看宣揚,詳情不知。答詞甚巧,形跡均似,不由妖人不信。因聽本山常有對頭來往,心頗驚憂。即使二妖徒不遇蕭逸,也要暗令瑤仙夫妻一探虛實。瑤仙說完,林瑞連日正忙祭煉,又屆上臺之時,只喚來申武,告以二獸奴期限將滿,靜候師恩,暫免勞役,不許凌辱。申武見談、屠二徒未滿期限,便令復體,已是本門創舉,還可說本是正經弟子,又當用人之際,從權緩役。像瑤仙、蕭玉二獸奴,直是萬想不到,大覺師父行徑反常。只當做瑤仙捨身救夫,妖師為色所迷,恐怕觸怒,氣悶在心,不敢多言。

林瑞匆匆說罷,剛入洞中,甘氏兄弟便受傷驚逃回山。候到林瑞事畢出來,說了經過。

林瑞知是正派靈符妙用,急令二妖徒帶了法寶,二次趕去。人走以後,忽然想起適才瑤仙所說與此相合,對方必是臥雲村人出獵,無心相遇,忙把瑤仙、蕭玉喚來盤問。瑤仙乘了妖人行法,早把喜信告知蕭玉,又把答話商妥,本心就怕他追問臥雲村坐落情況。不料事有湊巧,立即發作,妖人所問正觸心病。方想以不知遠近途向推託,妖人還未發話,妖徒已經趕回,說是被血焰針打傷那兩人遍尋無著。妖人想了想,喝令眾人一齊退出,只留瑤仙一人在側,正色說道:"我本意實是愛你美秀聰明,欲行收納,因你不從,才照家規處置。今已三年將近,你雖倔強,不識抬舉,寧甘舍尊就卑,舍樂服苦,這等志節,也還可取。為了破例,特降殊恩,使你二人先期復體,同歸門下。乘這皮毛未脫,身份未明之際,現有兩條路,任你自擇,決不勉強:一是從我雙修,同享仙福,不特即日為人,便你情人蕭玉,也是破格厚待,高出眾門人之上;一是不俟期滿,仍許為人,但你也深知我御下威嚴,門徒不大好做,稍有違犯,便受嚴刑,罪惡稍大,更歷諸般苦難,加以煉魂之慘。師徒不比夫妻,那時休怨我情薄心狠。"瑤仙立即跪稟:"弟子夫妻蒙受深恩,情願永矢至誠,隨侍仙師門下,決知自愛。如有違犯,任憑嚴懲。"

林瑞嘆道:"我知你心難回,不過愛你太深,今當緊要關頭,盡此最後一言。從此名分已定,我就按規行事,不稍寬假了。"隨命立起,將青森森一張醜臉往下一沉,厲喝:"門下弟子與獸奴速來聽命!"眾妖徒和蕭玉忙即奔入。林瑞隨命申武取來妖牌,首喚瑤仙、蕭玉近前,說道:"照我規條,獸奴期滿,必須建一大功,或是刺殺一個親人。我料定暗算甘熊,又用幻符將他弟兄驚走的,正是臥雲村人。臥雲村也必離琵琶壟不遠。現傳授你二人仙法和我法牌,幻形隱跡,查探此村下落虛實,速來歸報。少時我再乘暇行法,將那中血焰針的兩人生魂拘來查問,究竟有無村主蕭逸在內。因所中血焰針非我親身祭煉,法力懸殊,稍有根基生魂,容易脫逃。如失效用,仍由你二人深入村中行刺,到時我還另有妙法傳授。如稍徇情疏懈,重罰不貸!"

二人一聽,知妖人惡毒。這一來,不特蕭逸,連全村人等恐無倖免。令出如山,不敢稍違。並且派了自己,還可看事行事,稍加維護;如換別的妖徒前往更糟。只得裝出欣然之狀,當時領令,傳授起身。離開天門嶺,二人雖不知歸路,照妖徒所說途向駕起妖風,一會便找到臥雲村後的琵琶壟。先沒有尋到人村途徑,心還在盼地理不對,村人無路可出,也許遇見妖徒的不如己料。及至尋到昔年出走之路,遁回村去一查,受傷的不特是蕭逸、吳誠二人,並且看那情形,生魂已被攝離了竅。只不過妖徒血焰針法力有限,生魂太強,時去時來,不能由心禁制罷了。才知妖人陰險已極,尚幸沒有疏懈搪塞,錯了步數,否則萬無生路。歐陽霜在也好,偏又聽說回山已久。連經憂患之餘,昔年仇怨全消,更恐禍及全村,心如刀絞,急匆匆趕回覆命。妖人正在禁攝生魂,業已問出一些虛實。見二人來去迅速,所說無虛,還勉勵了兩句。二人目睹生魂受苦,好生難過,無計可施。

也是蕭逸和村眾不該遭禍,受傷期中數日,正值妖人祭煉要緊關頭。一則所煉魔教中妖法惡毒,大幹各正派仙俠之忌,必須坐鎮,不敢輕離,連常禁制這二生魂,都無此閒空;二則恐歐陽霜突然趕回,由此勾出正派中剋星尋來,洩露機密。意欲豁出二獸奴,成固大佳,否則二奴一旦遇害,自己立即警覺。一面把二人生魂收去,一面緊閉洞門,靜等妖法煉成,再行掃蕩全村,大攝生魂,也來得及,用心端的陰毒已極。二奴法術偏都現傳,至少也須三日才能學全。為此種種延緩,恰好劉、趙、俞、魏四仙趕來相救。

當日一早,瑤仙、蕭玉便持了代形禁制之物幻化入村,迎頭遇見蕭清,心中一酸,妖刑酷毒,又不敢現身警告。勉強奎著膽子,幻化一隻小鹿,滿涼臺亂跑,等人一追,再往下縱。縱時轉緩,原意顯出一點妖異形跡,好使眾人警覺,速尋歐陽霜求救。偏生眾人個個憂急蕭逸,多未在意。委實智窮力竭,只得如法施為。先只想拘生魂回去,這樣也許還有一線重生之機。無奈蕭逸元神堅定,不易搖動。目睹那等痛楚之狀,又不忍過下毒手。勉強捱到下午,時限已迫,妖人已在行法催逼。方在舉棋不定,劉泉等四仙俠也已到來,當時破了妖法,全數擒住。初意難免刑誅,死後還須受那煉魂之慘。不意臨機天良發現,一念之善,反而因禍得福,復為生人。飽經劫難之餘,痛定思痛,瑤仙述及身經,固是聲淚俱下;便蕭玉驚魂乍定,聽到傷心之處,也是飲泣不止。

蕭逸經此一來,反更憐愛瑤仙。問完經過,立命準備鮮衣美食,請二人享用,並命二人分別宿在自己前後房內,等到事完,再行正式完姻。二人自是愧悔交加,感泣不已。白水真人劉泉見俞允中聽得眼圈都紅,笑道:"俞師弟真個情種。適才不曾問明是非,先代二人求情,已是荒唐。如今又替人灑同情之淚。神仙中人,似你這樣欠通達的還是少有呢。"允中道:"人非太上,孰能忘情?修道人多情,易惹世緣,那麼誅邪除害,總該分所應為吧?"

劉泉笑道:"妖人伎倆,我已看透,現在我靜等他入網。他如見機退縮,再往天門嶺除他。

"說時忽覺有變,正向允中示意準備,語聲才住,猛聽窗外厲聲大喝道:"只恐未必。"瑤仙、蕭玉一聽,正是妖人林瑞口音,肝膽皆裂,"哎呀"一聲,幾乎跌倒。劉泉忙喝:"各人速去床上,不可慌亂。妖孽自投到來正好。"說時,左手一揚,飛出一團青瑩瑩的光華,連人帶床一起罩住。同時又是一道白光,連人穿窗而出。俞允中自把飛劍放起,守在青光外面不提。

劉泉見妖人竟破了禁制深入,如非先行發覺,應變神速,室中諸人難逃毒手,不由又驚又愧。妖人到時,一聽劉泉正說大話,心中憤怒已極,原意當堂出彩。不料敵人已早識破,口裡說著話,暗中已有準備;為防萬一,在妖人答話以後,還用法寶將室中諸人罩住,才行飛出應戰。妖人在自暗下毒手,竟無所施,也是又急又怒。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劉泉因妖道已經突圍深入,陸地金龍魏青、七星道人趙光鬥此時不見,定被妖黨絆住。惟恐妖道傷害村人,面上無光,下手更快,連話都未答,飛劍出手。跟著又把金鴛神剪放起,化成兩股交尾虹霓,直朝妖人絞去。

原來林瑞自從盤問瑤仙,得知臥雲村外植有七禽毒果樹,急於將它毀去,偏因祭煉正忙,師徒六人急切間不能分身。直到劉泉等到的這一天,才得分出甘熊、甘象二妖徒前往毀壞。二甘走後,忽又想起顛仙道法高強,既在村外植樹,必有法術禁制。二甘法力有限,惟恐不濟,又命申武趕往相助。不料先後遇見劉、趙等四人,大敗逃回,說起敵人持有金鴛神剪,並精五行陣法。林瑞一聽,便疑是苦鐵長老得意弟子劉泉。又聽妖徒說,看四人神情,好似專為往元江取寶,路過此山,與村人並不相識。心雖忿恨,一則無暇抽身,二則劉泉深得苦鐵真傳,頗為難惹,也就罷了。二奴已經先行遣走,並無警報告急,益發斷定四人與蕭逸無關,放了心,靜候歸報。及至晚來祭煉完畢,二奴仍無迴音,方生疑慮。試一行法查召,也無反應。先料二奴被人擒住,怪二奴去了一日,遲不下手,才有此失。不是叛師投敵,也是徇情,貽誤事機。立即暴怒,要用妖法火焚二奴。剛把生魂攝到,知吃人算計,將妖法破去,放了二奴元神,才知村中來了異派中能手。因值妖法完功在即,先命屠、談二妖徒往探。二妖徒一到,趙光鬥、魏青二人便催動劉泉所布五行埋伏。談飛首先人伏,吃乙木之氣圍住。林瑞門下妖徒道力多半不高,卻極精於各種遁法。入伏以後,還在妄想用木遁逃走。不料日裡劉、趙二人見申武一逃,便知妖徒俱精五遁之術,事前又經商定,除惡務盡,見了就殺,不比日間是想生擒,逼問口供。見妖徒又想逃走,如何能容。趙光鬥忙即發動生克妙用,化出丙丁真火,將談飛活活燒死。屠三彪在空中瞭望,看出形勢不妙,連忙逃走。因隱形法早在飛近埋伏上空時被仙法破去,念頭才動,俞允中、魏青雙雙截住,兩道劍光夾攻一絞,登時了帳。申武趕來接應,一見二人慘死,自恃持有法寶,妄想乘機傷一仇敵再逃。又吃趙光鬥破去他的血焰針和林瑞昔年慣用的一面妖幡,用七星劍困住。申武知難倖免,只得拼斷一臂,才得逃了回去。

林瑞連遭挫折,又聽對頭就是申武等日裡所遇四人,怨毒愈深。情知邪正不能並立,劉泉等必已投到正派門下,行藏己露,除卻一拼而外,自己不去,仇敵也要尋上門來。恰巧妖法已近完成,只略差一點功候。忙把申武傷先醫好,將三妖徒齊喚近前,分別各傳了兩件法寶,告以勝敗存亡系此一行。一面設下極惡妖陣,準備事若不濟,誘敵入伏。一切停妥,天已半夜。師徒四人一同起身,飛近臥雲村上空。因知下有五行埋伏,除自己外,妖徒入伏立被陷住,便照預計,各用妖法先幻化成四個假身落下。趙、魏二人前次得勝,未免有些輕敵,一見空中黑影飛落,立將陣法催動,滿擬仍和上次一樣。不料妖人神通廣大,竟然將計就計,借用此陣五行生剋妙用,帶了妖徒,隱身遁落,衝過五行埋伏,直到蕭逸所居峰下。林瑞算計這類陣法十分厲害,易蹈危機,每當陣法發動最烈之際,左近房舍人物難免不遭損害。對手不傷村人,行法人防有誤傷,必似幕篷一般,只邊沿及地,當中空懸,將所護人家遠遠籠罩,中間空隙和近人家周圍決無埋伏。只要衝過此關,便可為所欲為。初意一過陣限,自己去敵劉泉,餘下三妖徒也不和敵人正經交手,各自隱形亂放飛劍和血焰針,見了村人就殺,以消毒恨。非到萬不得已,不許用法寶與敵人硬碰。用心端的毒辣非常。

合當村人不該遭此慘劫。劉泉因這五行陣法不能離人家太近,中有空隙,為防萬一,除在房外另設一層禁制之外,又幻出了些虛景,雖未將妖人攔住,應變卻是快極。妖人師徒又是初來,見陣勢廣大,以為村人俱被聚集在內,直往中央落下。否則村中房舍人家甚多,地甚遼闊,十九不在陣法籠罩之下,縱有準備,三妖徒不隨入陣,徑直分頭亂殺,劉、趙四人勢難兼顧,必有多人送命無疑。趙光鬥又持有苦鐵長老臨化以前,賜與劉泉的一件名為寒犀照的奇寶。此寶形如古燈檠,乃用洪荒以前異獸寒犀之角所制,上有握柄。只要如法晃動,便有數十百丈畝許方圓一股寒焰發射出去,光照之處,物無遁形,任多高妙的隱形法也吃破去。當妖人師徒所幻替身飛落時,趙光鬥因來人不曾隱形,先將陣法催動,未用此寶。等到四幻影被五行真氣所毀,敵已乘虛而入,同時趙光鬥也覺出敵人有形無質,雖料是妖人所煉鬼物,終恐上當,一照空中無甚人跡,為防萬一,便用此寶上下四外一陣亂照。寒焰照處,恰將妖人師徒隱形之法破去,這又佔了好些上風。趙、魏二人見有四人衝圍而入,不禁大驚,忙即飛落追殺。

林瑞行動神速,已到了蕭逸房前。三妖徒正在忙於分頭殺人,猛瞥見七道星光夾雜一道青光電馳飛來,隱身法已被敵人破去。驚弓之鳥,知道厲害,不能再顧傷人,只得各用法寶、飛劍迎敵,甘熊狡詐,日裡又吃過苦頭,心想:"敵二我三,今晚師父分賜諸寶,只自己所得最次,看來也敵人家不過。何不由申武和兄弟各敵一人,自己乘隙抽身,好歹先弄死幾十百個村人,少洩忿恨。如若師父不能得手,我不在敵我相持之下,逃走也較快些,省得和先前探村三人一樣,白受傷亡。"不料這一轉念取巧,反倒死得更快。趙光鬥七星劍本來可分可合,又知妖徒各有無數血焰針,自己雖不怕,但魏青不知破法,貪功好勝,稍不留神,便為所傷。一面迎敵,忙喝:"還有妖黨尚在空中,峰上有大師兄在,所以無憂。這三妖孽有我一人在此,決難逃命。師弟速往上面防守。"魏青心實,信以為真,剛出圈飛起,甘熊一口飛劍恰被趙光鬥七星劍一絞粉碎,越發不敢再用新得法寶戀戰。恨得把牙一咬,也沒通知同黨,悄沒聲地便向峰腰有房舍處飛下,正好同時撤退。魏青見狀,忙指霜角劍飛去。甘熊怯敵太甚,耳聽腦後寒風,青光蓋頂,心膽一寒,竟忘了用法寶抵禦,回手就是一把血焰針。一片妖煙裹著無數細如遊絲的黃色的光華剛剛飛出,青光已經繞身而過,當時屍橫就地。雙方勢子都急,魏青本難躲免。幸是趙光鬥早防到此,心疑妖徒詐敗,又見魏青冒失急追,忙分出一道星光趕來,恰巧擋在魏青前頭,將血焰針煙光一齊裹住,只一絞,噝噝一片慘嗥,化為黑煙而散。申、甘二人見狀心驚,不願白送,也就不敢再用血焰針迎敵。晃眼之間,飛劍全被消滅。迫於無奈,只得把師傳法寶各自放出。趙光鬥識得這些妖旗妖幡十九俱是無辜生魂附在上面,意欲積點陰功,不願將它消滅。又知妖法厲害,不敢大意,只得分出三道星光護身,以防閃失。姑且迎御,暗中盤算解破之法。二妖徒卻當師父法寶威力使敵人害怕,心中狂喜,口中辱罵不休,一面加緊施為。

雙方正在相持不下,魏青飛空四望,並無敵影,本就不耐枯守。往下一看,峰前一帶妖雲瀰漫,鬼聲大作。碧火飛揚中,趙光鬥七道星光已經分出一半,頗有相形見絀之勢,又聽妖徒厲聲喝罵,不由又驚又怒。忽然想起:"前破青螺峪時,師父得五鬼天王尚和陽一柄白骨鎖心錘,曾說上面五個惡鬼,除王長子是他以前朋友,誤入歧途,致為妖法所陷,已吃解去外,下餘四個俱是生前無惡不作的妖人厲魄,尚未釋放。王長子一去,功效雖差,仍是左道中數得出的寶物,將來許能用它以毒攻毒,因此不曾毀去。那日劉、趙二師兄奉命呈閱舊日許多法寶,好些妙處,師父看出自己心羨,便說:'這些都是異派中寶物,只劉泉的金鴛剪、寒犀照,趙光斗的六陽烈火柱,還有來歷妙用外,餘者均不值論。你既眼紅,我將那白骨鎖心錘稍微祭煉,傳你也可。但是此寶惡毒,非遇十惡不赦的妖邪無法抵禦時,不許使用。並須另積十萬善功,以為解除厲魄冤苦之用。異日道成,還須超度惡鬼,將它化去。你可應得?如若自間不能承受,就不許要。中途畏難生悔,只要沒用過,也可還我。'因以前目睹此寶厲害,一口應允。到手之後,和劉泉一談,才知事非小可。十萬善功還在其次,最難是那四個兇魂厲魄,異日無法使其改去惡根,就此超度轉生為惡,造孽更大。有心奉還,又不便出爾反爾。仗著能大能小,一直藏在法寶囊內,準備過些時候,真要無法,只好繳還。

因用一回,四鬼便要受上好些苦難,只師傳時試過一次,一直未用。目前大師兄和妖人殺了個難解難分,妖徒又如此猖狂,初次下山,怎能在此丟人?此寶專破異派陰魂祭煉的邪法,正好以毒攻毒。且顧眼前,等到將來超度惡鬼,再想主意,去向師父求告。"念頭一動,立即飛身而下。

趙光鬥雖知此寶妙用,因關係甚大,魏青還沒決定承受與否,全沒想到他會使用。正想不起用甚方法破妖徒邪法,忽聽空中大喝:"妖孽納命!"緊跟著一道青光驅著一幢魔火,四個惡鬼直向妖雲邪霧之中飛去。二妖徒方在得意,不料百丈魔火自天直下,鬼聲頓息,煙霧全消。跟著煙光滾滾中,簇擁著四個大如車輪的猙獰惡鬼頭顱,如飛撲來。情知厲害,想逃已經不及。對面鬼口張處,早各噴出一股綠煙。甘象首被籠罩滿身,神志一昏,立即倒地。申武見機較早,想要飛出,下半身也被綠煙打中,方覺腿腳間一麻,已失了知覺。魏青、趙光斗的七八道劍光連那魔火惡鬼,已如潮湧一般,相次追來。上有五行陣法,還不敢往上方突圍遁走。一時情急,便用本門妖遁,往峰腰平臺妖師對敵之處遁去。剛一撥轉,猛覺下半身一鬆,身於輕了許多,彷彿有甚重物離身下墜。百忙中低頭一看,那被惡鬼綠煙噴中之處,已齊腿自行斷落,身子也不覺痛。這一來,全身四肢僅剩一條右臂。不由嚇了一個亡魂皆冒,一面加緊飛逃,一面急喊:"師父救命!"

兩地相去連上帶下原只兩三箭地,晃眼即可到達。這時妖師林瑞正在苦鬥,先吃白水真人劉泉驟出不意,放起金鴛神剪。妖人識得此寶來歷,知道倉猝之中難於抵禦,萬分情急,用脫骨代身之法,將左手食指斷去一節,借本身血光遁出圈外。同時趕緊施展妖術、法寶,將金鴛剪和飛劍擋住,才得免去腰斬之厄。才一遇敵,便遭此挫敗,氣得咬牙切齒,情急拼命,將所有的妖術、邪法一齊施展出來。不料劉泉邪正兩途俱得過高明傳授,識見又多,金鴛神剪更是靈異非常,妖人稍變方法,立被警覺。妖幡取出還未及晃動,就吃兩道交尾虹霓一絞兩段,失了效用。妖人飛劍又和劉泉飛劍絞在一起,不能分開。獨門血焰針雖極厲害,數量又多,用之不盡,換了旁人,自非受傷不可。偏巧劉泉早防到此,飛身出敵時,已把一件度厄仙衣披在身上。此衣乃苦鐵長老當年未歸佛門以前,親往南極小仙源北銀凌島,用極惡毒的邪法,由千尋冰川下面鄰近地極的火竅中,酌取火蠶之絲,織煉而成。不用時一疊細紗,薄逾蟬翼,大才方寸。用時形似一口鐘,從頭直套到腳,像一片銀白色的輕雲淡煙籠罩全身。看去空明,彷彿無物,卻能自發烈火,專御異派中邪法異寶。後歸佛門,說劉泉不是佛門弟子,不許更換僧衣,令作方外弟子,暫且相隨,以待機緣。到圓寂時,因念生平所收門人,只劉泉一人雖在異教,不曾用他所傳為惡造孽,又發宏願為他修積外功,因得早成正果。遂把昔年幾件最有名的至寶全數賜與,此衣便是其中之一。妖道成千成百的血焰針發將出來,眼看打中,忽從劉泉身籠輕絹上面發出電一般極強烈的銀光,妖針立即化為一股奇臭無比的青煙,隨風消滅。妖道無法,只得將自己刺滴心血祭煉而成的一柄阿屠鉤放將出來,準備絆住金鴛剪,暗用魔教中奢迷大收魂法,重使妖幡傷害敵人性命。劉泉又早識破,成心將他身帶三面妖幡破去。妖人口誦邪咒,幡才取出,金鴛剪竟舍了阿屠鉤,電掣虹飛而至,仍是一絞兩段。如非見機,幾乎連手一起斷去。再看阿屠鉤時,敵人一面指揮神剪去斬妖幡,人早隱形遁開,待神剪破幡後,回敵阿屠鉤,人也出現。端的應變瞬息,捷如雷電。

林瑞空自恨毒咒罵,無計可施。再一分神查看妖徒動靜,先還遙聞申武、甘象叫罵,忽然停歇,方料凶多吉少,又聽申武大呼師父救命,百忙中回首一看,申武在前,只剩多半人體,亡命飛逃。身後四團畝許大的魔火簇擁著四個大惡鬼頭,亂髮蓬豎,目閃碧光,血口張開,獠牙交錯,後面還有七道星光、一道青光疾飛追來,兩下里相去不過丈許。認的是五鬼天王尚和陽的鎮山之寶白骨鎖心錘,知道厲害無比,急切間萬難抵敵。甘熊、甘象必已慘死,申武兩腿也被魔火燒掉,危機一發,捱上便無幸理,不由又驚又怕。萬分惶遽之中,連飛劍、法寶都顧不得收取,一縱遁光迎上前去,一把夾起申武,揚手一團碧焰打將出去,只聽鬼聲啾啾,一片慘叫,數十條鬼影由現而滅。魔火鬼頭略一停頓之間,妖人師徒早破空直上,接連運用五遁之術,隨著上面陣法變幻生克,連忙切斷三個手指節,化身突圍,破空飛去。

劉、趙二人忙即催動陣法禁阻,只聽妖人空中大罵:"劉泉狗道,祖師與你誓不兩立!

我在天門嶺相候,有本領的速來納命!"厲聲搖曳,由近而遠,晃眼已在遙空。餘音獰厲,猶如鶚鳴繞耳,端的神速非常。劉泉原也想以毒攻毒,用左道法術除他。只因妖人邪法精妙,詭異無窮,所用法寶均極厲害,情急拼命而來。自己先頗輕敵,及一交手,才知名不虛傳。全仗苦鐵長老所賜異寶,新近又得師父指點,才可略佔上風,若論雙方功力,還有遜色,稍失戒備,難免不為所乘,因此不敢大意。知他行使惡毒妖法,全仗三面妖幡,意欲先將三幡破去,使其伎無所施,自己有勝無敗之時,再下辣手除他。萬不料魏青會因急於建功除害,自食前言,把已說過決不敢用的白骨鎖心錘取出施展,一見妖人放出生魂煉就的碧血神焰針,便上前迎敵,空中劍鉤又不曾收去。劉泉百忙中以為妖人既敢和此寶一敵,必然還有幾分拿手,意欲觀個究竟,萬沒料他會舍寶逃走。等看出碧焰中許多厲魄妖魂一遇魔火,立即消亡,方覺妖人以卵投石,好似藉此暫緩一步,別有用心時,已經遁走。還有所遺飛劍、妖鉤困在五行陣內,雖難逃脫,但此劍、鉤均與妖人心身相合,稍有空隙,必被收去。劍還不妨暫時收下,鉤上附有惡煞之氣,收取下來,妖人隨時心念一動,便可為害,尤須先毀,方保無慮。就此追去,勢有不能。只得喚住趙、魏二人,收去鎖心錘。連俞允中喚出,一同運用飛劍,先把妖劍毀去。再把妖鉤夾直,由劉泉指揮神剪,將鉤截成寸段。然後會合各人劍光,緊裹所有碎鉤,運用玄功一絞,直到化成無數鐵屑,帶著千萬縷黑煙下墜。又用仙法,就墜落處埋入土內,加以禁制才罷。

魏青隨催起身。劉泉道:"妖人已恨我入骨,指地約鬥,妖洞中必有埋伏,決不就此甘於逃遁。村中俱是凡人,我們只能勝不能敗。適才妖人行徑只是來此殘殺,所幸虛實未知,復仇心切,以為我既有備,設伏相待,村人必都藏我陣下,意欲以此起始,分途隱身亂殺村人。如非隱身法被我破去,或是入陣以前分途傷人,即便我們怎麼善於迎御,也是不免傷亡。妖人怨毒己深,有無別的同黨尚不可知。此行決操勝算,妖人立意與我一拼,不必忙此一時。樂得乘他回洞喘息,先事嚴防,由我將陣法展開,召集全村人等藏伏在內,由兩位師弟主持陣法,我和一位師弟明日午前同去除他。一則有備無患;二則明午陽盛陰衰,所煉生魂比較力弱,白日除他也較容易,樂得從容。"

三人自惟劉泉之命是從,隨即入室,令蕭清、郝潛夫傳知村人,連夜移集離峰三四里以內各人家中暫住,四里以外一人不留。趙、魏二人仍在空中巡視。令傳迅速,又有仙法相助,不消個把時辰,全都移居停妥。趙、劉二人重將陣法展布,因有前警,又加了一些妙用。

事完,留下一人輪值守望,各回蕭逸屋內。

瑤仙、蕭玉已是面如土色,驚魂乍定。聽說妖徒傷亡殆盡,只林瑞一人受傷逃走,明日劉、趙諸人便去掃蕩妖窟,永絕後患,好生欣慰。瑤仙本是美質,自從出走,飽經憂危險難之餘,先聽沈騰談起正邪各派修為行徑和許多有名人物,已經起了出世之心。只恨身在困中,死活都難,朝不保夕,怎還敢作修真向道之想。脫險以來,經俞允中示意提醒,再加目睹許多靈異之跡,不由勾起舊念,向道之心益發堅韌了。蕭清已為劉泉等備下居室,談了一陣,劉泉便令眾人各自安歇,自和俞允中、魏青回房習靜。瑤仙夫妻終是膽怯,藉口隨侍仙師,堅欲同往。俞允中見二人膽小可憐,笑道:"我們居室就在對門,咫尺之間,外有陣法埋伏包圍,敵人萬難侵入。這裡也有防護,保無他虞。你夫妻受難三年,方得與自家骨肉團聚,天已深夜,我們又無須人隨侍,還是你們自家人稍微敘闊,早點安眠,明日靜候佳音吧。

"二人被允中說破,只得含悔遵命。

劉泉暗中留心,見蕭清根骨遠勝今日所見諸人,天性尤其特厚,自己一到,便見他言行恭謹,滿面俱是欣羨之色。因見允中隨和,易於進言,就這半日夜工夫,已經乘便求說了三次。意思恨不能當時拜師,明日事完,立即隨行。蕭逸原命他和郝潛夫陪侍仙客,按說正好乘這無人之際,再次求告。他卻將侍客之事讓於潛夫,自己仍守在蕭逸房內,不肯離去,可見他對乃叔關心之深,暗中好生嘉許。允中也有同感。由此二人起了援引之心。郝潛夫和蕭清情逾骨肉,見蕭逸人一回生,寬心大放。俱覺仙緣不可錯過,互相密議,又看出仙人愛重蕭清,便由他首先求告,如能獲允,自己再行上前。早已拿定主意,雖然堅持隨侍,及隨劉泉等到了靜室,因恐仙人厭煩,累及蕭清也難如願,只管恭誠侍立,並不上前讀求。這也是二人該有此仙緣遇合。

劉泉因趙光鬥一人在外守望時久,主人又備有精美餚酒佳果,別人不能勝此大任,前去替他回來。出到上空,趙光鬥卻說:"天門嶺那一面妖氣甚盛,林瑞刁狡兇頑,邪法厲害,師兄雖然不怕,終是謹慎為上。小弟法力雖非師兄之比,隱形飛遁尚屬精習,此時無事,正好前往一探虛實。師兄以為如何?"劉泉生性最喜犯險,增長閱歷。且勝後輕敵,自恃白骨鎖心錘已經應用,林瑞伎倆素所深知,縱有妖陣,不足為害。逃回以後,也許還要再約兩個同黨。廣行千善,不如獨除一惡。自己又還有護身法寶,正好欲擒先縱,緩他一步,看到底是甚厲害妖邪,有甚新花樣,再行下手,一網打盡。既可多積功德,以完昔年心願,還可多些見聞。深信有勝無敗,聞言笑道:"林瑞已成釜底遊魂,他那妖法我俱深悉。與其這樣,還不如喚來俞、魏二人代我防守,此時就去除他呢。"趙光鬥道:"山行清苦,勝於山居。

魏、俞二人尚未到辟穀地步,魏師弟更嗜酒肉,此時正好享受,何苦擾他興致?我也不願煙火,既師兄智珠在握,你我就在這裡閒談遙望好了。"趙光鬥因和劉泉本就至交,見他迥非往日持重行徑,適才已幾乎為敵所乘,仍自輕率從事;妖人厲害,久有耳聞,雖然來此挫敗,似未盡顯神通,去時又那麼發狂叫陣,豈可疏忽?先見天門嶺上妖光煙雲濃密,現在又隱,好些異樣,本想先探一回虛實,好作準備,劉泉偏又不以為然。深知劉泉為人性情,不便再說,故意設詞,一同閒談觀望,欲等妖雲再起,好使知警。誰知妖雲終不再現。劉泉終未放在心上。

俞、魏二人對劉泉最為敬畏,劉泉走後,便暢談起來。潛夫見二人好說話,益發加倍殷勤。二人又向其盤問村人歸隱之事,兩下越談越投機,潛夫乘機跪求收錄。魏青心直計快,又見潛夫人品資質不惡,一時心喜,便說:"我們同行四人出師未久,雖然不能收錄,但你真個向道堅誠,便可代為援引。"並允潛夫日後去往川邊青螺峪尋他,當為引見師父。允中也說:"劉泉看中蕭清,定必有心成全。這裡雖還有不少英俊少年,但非成道之器,連你尚是勉強。請你轉告蕭清,靜俟機緣,不可再向別人吐露;更不可再向劉、趙二位說我二人已允援引,省得嫌有煩擾,累你二人都無望了。"潛夫知是實情,立即拜謝不迭。

談有好一會,趙光鬥先回來說:"大師兄輕敵。當時如收妖鉤,又須設防,不便即追。

佈置定後,本應早去,偏因話已出口,必俟明午方去。我欲往探,又說無須。那白骨鎖心錘關係此行,極為重要,無奈只魏師弟一人能用。到時大師兄必分兩人留守,魏師弟法力尚淺。我總想妖人厲害,未必手到成功。意欲使魏師弟將錘交我,傳授用法,相代前往比較好些。當初師父揹人秘傳,不知倉猝之間能夠精習不能?"魏青方說:"師父當初只許我一人使用,不許轉教別的同門。"允中偷看師父柬帖,已知此行底細,但是師父嚴命不許洩露,為免照實說明,接口答道:"趙師兄深謀遠慮,足見知機。大師兄此次雖然稍微大意一點,但照來時師父所說口氣推詳,決無大害。魏師兄因有此錘,明日還須同往,勢難替代。我想妖人師徒只有兩個,一個還是殘廢,只要大師兄不致慘敗,這裡決保無事。並且明日女主人歐陽道友也必回村,她乃鄭師叔高足,此來必然奉命相助。到時或是留她在此坐鎮,或是一同趕往均可。妖人惡貫滿盈,決無幸理。"趙光鬥聽允中口氣似有前知,不似尋常揣測之言,好生奇怪。便問他怎知妖人必敗?歐陽霜明日必回?可是師父行時還有密命,預示先機?允中知道說露了口,不便掩飾,又不敢全數洩露,只得略說大概。趙光鬥見他為難,也知師父脾氣古怪,允中為人忠厚,一問必說。先不肯吐,非無同門義氣,定是師父怪劉泉夙昔自負,故意使稍受挫折。既示仙機,必有解救之方。事有定數,即便問出,也難避免,轉生別的波折。師父一旦知道,自己也要連帶受責,何苦如此?想了想,決計先不追問。便對允中說:"師弟不必為難,我知師父有心磨礪大師兄。我們多加一點小心,明午大師兄自和魏師弟先去,我聽師弟之意進止便了。"允中道:"其實與趙師兄分毫無幹,大師兄也沒甚麼大不了,只我日後卻有一點干係在內。師父又有嚴命,不許事前告人,如違重罰,所以不敢妄言。如大師兄真有甚險難,小弟拼受責罰,也無不言之理。本擬大師兄一走,再向師兄說明,急速尾隨前往,師兄今晚不問,明日也要說的。魏師兄法力雖差,好似無甚妨害。小弟雖得師父預示先機,也還不解是何緣故呢。"趙光鬥知是實情,心料允中既奉師命,必有解救之法。劉泉雖無大害,虛驚小挫,在所難免。便囑允中明日務要早行,大師兄一走,立即趕往。允中知他誤以為自己能夠解救,答道:"同門至交,禍福與共,義無坐視。不過師父並未有甚傳授,救星還恐應在女主人身上。為今之計,除卻拼擔不是,和大師兄把話說明;再不就是設法延緩,使他過了午時再去。此外別無善策。"趙光鬥細一尋思,師父為人外和內剛,逆他不得,便依了第二條主意,明日設法延宕,捱到幫手快來再去。真要不聽,再與明言。

商議定後,潛夫見趙光鬥進來,早把殘餚撤去,親往廚下重整餚酒,端了進來,殷勤勸飲。主人看酒精美,趙光鬥平日本未禁絕煙火,三人又都好量,於是痛飲起來。賓主四人且飲且談,甚是高興,不覺天明。

趙光鬥來時,劉泉曾說他自到蕭家,便在空中防守,一直未曾休息,命回房飲食安歇,自己留守空中。等到已初,再喚三人同出分派,即往天門嶺除害。好在陣法嚴密微妙,層層設伏,近峰一帶還有別的禁制,稍有警兆,下面必然發覺,即或敵人一舉來犯,也不妨事。

趙光鬥法力與劉泉原在伯仲之間,既無動靜,以為劉泉必在空中,也就沒有在意。蕭家除蕭逸一人因要養息,客去便睡外,瑤仙夫妻心憂膽怯,加以親人骨肉劫後重逢,各有一肚皮的話要說,服侍蕭逸睡下,便和蕭玉守在室中,低聲泣訴經過,痛自怨艾。餘下諸人多是蕭逸門人弟侄,因聽妖人尚未全戮,仙人將全村人等召集一處,佈置比前還要嚴密,加以目睹瑤仙夫婦談虎色變之狀,俱料隱憂未已,各自驚心,聚集在左近閒房以內,弄些酒食坐守,俱都無一就枕。天明無事,瑤仙和蕭玉、蕭清先往仙人房中參謁,報知叔父已醒,人也康復,能夠隨意起坐,浴後更衣,即來專誠拜謝。趙光鬥力言村主雖愈,仍須安養,不宜勞頓。因恐蕭逸至誠,攔阻不住,又想借他延緩劉泉時刻,隨同俞、魏二人前往蕭逸房內。蕭逸正在盥漱,正擬沐浴更衣,吃俞允中上前攔住,說:"相交以心,何須如此?村主元神受了重創,非特現在,便我四人走後,也須靜養,始能康復如初,心身均不可再勞。"蕭逸只得應允,依舊臥床相陪,問劉真人何往。趙光鬥說:"在空中守望。今日前往妖窟,時辰犯忌,師兄為人固執,未便明言。擬請村主借款客為由,設下一席,強留他席終再去,延緩些時。"

蕭逸隔晚就命家人備有盛筵,聞言忙令蕭清傳話將席晚開,設在自己房內,以便乘機延緩。

蕭清童心未退,昨晚妖人來時,曾在窗前偷覷。知道此時空中仙陣更為神妙,以為這裡看得更真,從天亮起,一得空便往平臺上觀看。見昨晚奉命移聚之地,人家房舍全和往日一般,目光所及,纖微悉睹。過了界限,全看不見一點景物,上空溟濛,好似籠著一層薄霧,太陽也只看得見一團白影。估量風日甚是晴明,日光卻被薄霧擋住,不能照到地上。四下留神查看,也不見劉泉和劍光影子,老是靜蕩蕩的,任甚跡兆俱無。連看幾次,俱是如此。這次傳命回來,見諸同門與叔侄輩俱在臺上了望,忙奔過去,問見到甚麼沒有,全都搖首應無。只得迴轉房內,偷偷告知潛夫。魏青見二人耳語,便問:"你們看到劉真人麼?"蕭清恭答:"弟子等肉眼凡胎,連看幾次,休說劉真人,昨晚還看見諸位仙俠劍光,今日只見天空濛著一片薄霧,甚麼影跡都看不見了。"趙光鬥心想:"敵已知我有伏,無須隱蔽,再說也不會常在陣外。人在陣內,不隱自隱,自己人怎會不見劍光影子?"聞言首先心動,疑他已往。魏青方說:"大師兄自來言行如一,白骨鎖心錘尚未帶去,要去也必先來喚我。必是將身隱起,決不會獨自前往。"允中因得師父預示先機,不等話完,忙出探查。到了平臺四望,果然無蹤,已自心疑。再飛昇上去一看,哪有劉泉人影。遙望天門嶺已在濃霧籠罩之下,知道不妙,立即飛回。當著外人不便張皇,只向趙光鬥一人說:"大師兄不在上空,許是獨自一人前往天門嶺去了。"趙光鬥暗忖:"劉泉素來精細,分手時節還說得好好的,怎不通知一聲,丟下就走?除了往天門嶺,別無去處。妖人去後,更未再來,否則萬無不知之理。

"好生不解。忙告蕭逸:"師兄如往天門嶺,必是天明以前看出妖人底細,握有勝算。今日五行陣法生克相因,妖人多大本領也闖不進,決然無虞。我三人先出去查看,即便前往接應,也必留一人在此防守。務請各自安心,不可妄動。"說罷,一同飛出。

趙光鬥自比允中識得妖法奧妙,才到上空,便看出天門嶺上妖霧瀰漫,邪氣沖霄,分明妖人發動埋伏,斷定劉泉必已前往。略一尋思,叮囑允中暫為留守,自和魏青趕往相助。剛飛出不遠,又見劉泉所著度厄仙衣發出來的火光,在妖霧中現滅閃射,隱聽迅雷之聲。劉泉既將師傳太乙神雷發出,益知失陷在彼無疑。一面催動遁法,一面指示魏青機宜,到時務要緊隨自己,一起用白骨鎖心錘開路,不可冒失亂闖,致為妖人暗算。

一會到達,那妖陣便設在天門嶺絕頂妖洞外面。趙光鬥到時,只見千百丈陰雲邪霧籠罩嶺上,鬼聲厲嗥,甚是淒厲。除聽劉泉不住發放太乙神雷外,敵我俱看不見在何處,莫測奧妙,料知厲害。方在徘徊觀望,欲尋門戶,冒險衝入,忽聽一聲慘嘯,晃眼由霧影中飛出一條鬼影,手持妖幡,意欲晃動。定睛一看,正是昨晚兩次敗逃妖徒申武的鬼魂。想是逃回山後,妖人見他四肢已斷其三,嫌他無用殺死,將生魂收去以供役使。方恨妖人狠毒,未及施為,魏青為人肝膽好義,一聽劉泉失陷,早已急怒交加,匆匆趕到,見趙光鬥觀望不前,已經難耐。忽見妖霧湧處,飛出一個手持長幡的惡鬼,不由滿腔火發,不問青紅皂白,猛將白骨鎖心錘朝前一指。

也是妖徒該遭孽報。昨晚逃回以後,妖師見他兩腿被魔火燒枯毀落,雖仗精通妖法,先將傷處骨節切斷,血脈封閉,得逃一死,人已殘廢。且又不比飛劍斬斷,日後還可設法接續。心想:"所煉天魔煉形大法若有一厲魄主持,可增不少功效。"便和妖徒商量,敵人厲害,報仇心急,令他暫助一臂。先將他生魂收去應用,等到報仇以後,再把所殺仇人肉身給他,使其重生。申武明知事太懸虛,仇人如為煉形之法所殺,身已成灰塵,何來肉體?但是妖師狠毒,好說不行,反吃禁制,轉不如痛快答應。日後雖然難為生人,總比那些日受煉魂之慘的惡鬼要強百倍。立即慷慨允諾。這時妖人正和劉泉苦鬥相持,自信再有片刻,即可全勝。一見又有敵人上門,既恐功虧一簣,又見敵人膽怯觀望,惟恐畏難退去,難以洩恨,自己不能分身,便令申武持幡誘敵。妖人因和劉泉鬥久,心神專注,竟忘了昨晚敵人持有白骨鎖心錘,正是那面妖幡剋星。妖徒深嘗厲害,雖然畏忌,無奈妖人令出必行,向不許問,只得持了妖幡出陣晃動。誰知慘報臨身,魏青比他更快得多,才一照面,便將錘一晃。錘上四個大惡鬼頭立時帶起四幢魔火妖光,怒潮般卷將上去。申武幡才晃動,見狀大驚,厲嘯一聲,轉身欲逃,魔火已罩臨全身,噝的一聲,連妖鬼帶妖幡全化為烏有。魔火所到之外,前面妖雲邪霧立即盪開,衝出一條雲。趙光鬥見妖幡才晃動,便覺心旌搖搖,暗道不好,忙攝心神。待將七星劍放起時,魏青已經出手。知道魔火厲害,只魏青一人不怕,不知劉泉身在何處,恐有誤傷。一面同了魏青乘虛飛入,一面暗囑留心,將魔火收斂一些,等與劉泉會合,再作計較。天門神君林瑞遣妖徒鬼魂走後,忽聽慘嗥之聲,抬頭一看,四道魔火煙光已隨四惡鬼攻入,後面跟有兩個敵人。情知自己一時疏忽,沒有親出,誤遣妖徒,以致失機。妖徒消滅,主幡已破,又驚又怒。方欲倒轉妖陣,與敵一拼,趙、魏二人已循雷聲尋到劉泉,將惡鬼魔火指向側面,三人會合一起了。

原來劉泉在空中守望,將到黎明,遙望天門嶺雖然妖氣上升,殺氣隱隱,以為妖人不過照他本門妖法,祭煉惡魂厲魄,布一惡陣,憑自己法力,已有幾分勝算,何況還有白骨鎖心錘帶去,至多妖人將所煉妖魂一齊驅出,二邪相遇,同歸於盡。此錘早晚終須毀去,藉此除一妖人,正是佳事,有何顧慮。正尋思間,忽聽遠遠破空之聲,似由左側面空中繞村而過,並沒看見劍光閃動。側耳一聽,已落在村外來路上去。先疑有別的異派中人路過,身正有事,既未來犯,本沒想去招惹。待不一會,猛想起那地方正是顛仙種植的七禽毒果林場。昨晚妖人走後,為防二次來犯,傷害村人,曾將所有村人全數召集。果林無人看守,萬一因此失去,誤了元江取寶,怎當得起?當時一急,因已見機稍遲,又知埋伏嚴密,稍有跡兆,趙光鬥便即警覺,事太緊迫,相隔又近,也不及下來知會,立駕遁光飛馳前往。剛越過環村危崖,便見金霞燦爛,將果林圍繞。另有兩個昨日見過的蕭逸門人,也在金霞護身之中大聲呼叱。知道守林村人並未回村,顛仙護林禁法已經發動,心中一放。再看對面站定一個身著黃麻,面如死灰,大頭短項,眼生額上,手足奇短,身材又矮又胖的妖人,手指一道灰碧色的妖光,正向村人喝罵:"速將手中鬼符放下,還可活命;否則少時破了老虔婆障眼法,叫你做鬼都難。"

劉泉認得這妖人名叫神目天尊,最精隱形飛遁之術。苦鐵長老未入佛門前,曾與相識。

自從苦鐵長老煉成護身之寶,他知那寒犀照專破隱身之法,心還不信,強欲試驗。果然將邪法破去,重又苦煉多時,才得復原,由此暗中懷恨。苦鐵長老入佛以後,痛悔前非,與各同道蹤跡日疏。妖人知此寶是他剋星,越發疑忌。始而匿怨相交,後又假說見苦鐵長老遷善歸正,也自改悔,常來親近。苦鐵長老雖看出他心術不正,積習難返,但本與人為善之旨,並未深拒。這日苦鐵長老坐禪入定,吃他偷偷掩入,冷不防將元神禁住,立逼獻出三寶。苦鐵長老知他陰毒,便將三寶獻出,也是不免陰火焚身之慘。正在拼死相持,恰值劉泉回洞。妖人因知長老眾門徒現多遣散,只剩劉泉一人,又值外出未歸,一下制住,志得意滿,不曾隱身。不料劉泉中途心動,突然折回。早就料他口是心非,常來無甚好意,見狀又急又怒。一照面就下辣手,將身帶法寶、飛劍全放出去。妖人見勢危急,只顧迎敵,心神一分,長老元神便脫了禁制。妖人知道不妙,仗著妖遁迅速,立即幻形遁去。恐長老師徒尋仇,一直隱藏多年,沒敢露面。長老元神也受了陰火重創,雖當作自身應有劫數,劉泉卻以為師父難免兵解之厄,便由於此,追憶師恩,恨他刺骨,尋訪多年,不曾得遇。近拜凌渾為師,才聽說起妖人已經投到妖屍谷辰門下。今日狹路相逢,又是為毀壞七禽毒樹而來,仇上加恨,如何能容。知他慣於隱形,一經認出,更不怠慢,一言未發,先將寒犀照朝前一指,數十道冷焰寒光連同飛劍一齊發射出去。

妖人原奉妖屍谷辰之命,來此暗毀七禽樹。到前路過天門嶺,望見有人在布魔陣,知有同道中人在與仇敵相拼。這陣法過於惡毒,正教中人見了必不相容。前面不遠便是培植毒果之處,必有正派能人在彼駐守。如非精於隱形,逃遁迅速,也是不敢輕捋虎鬚。想看看主持陣法的是否熟人,又想試試對方深淺,沒有通知,便即隱身入陣。誰知滿腔好心,林瑞大敗之餘,怒火中燒,又因仇敵也是異派出身,竟把來人當作惡意。陣法又極厲害,外觀尋常,內藏微妙。神目天尊才一進陣,便被覺察,如非善隱身形,認出林瑞是當年舊友,趕緊報名現身,幾乎吃了大虧。二妖人見面,各問本意。一個是妖屍法令森嚴,不許洩露,推說因事路過,無心相值;一個是護短好勝,在未報仇以前不肯詳告實情,只說左近有一對頭,不久便要來犯,為此設陣相待,等他入網送死。神目聽他說時滿臉忿毒之狀,知他事前必有挫折,所說不甚可靠,因未說出對頭姓名,想看看來人是誰。林瑞和他久別,聽說投在妖屍谷辰門下,也想教他見識見識自己所煉妖法,留他在天門嶺耽延了好些時候。趙光鬥先在空中,遙望天門嶺上妖光邪霧忽然大盛,便是妖人入陣之時。等到天色將明,神目天尊問敵人好久不來,是何原故?林瑞怒道:"這廝必是看出我厲害,不敢輕來。以為他那臥雲村上空設有五行陣法,我就不能去麼?"神目天尊聽那地方好似自己去的所在,便套口氣,盤問就裡。

林瑞便把敵人現在臥雲村用五行陣法防守的話說了。並說村人十分可惡,殺敵以後,定將全村殺盡,雞犬不留。但對頭姓名仍未說出,知他脾氣最惡,不便再為追問。

此次原因有一異派中人路過臥雲村外,發現七禽果樹。又受萬妙仙姑許飛娘指使,說此果乃大熊嶺苦竹庵大顛上人所種,為備元江取寶,充作蛛糧之用,令往報知妖屍谷辰。那人先並不知危崖以內藏有人家田園,許飛娘也是由崑崙派口裡無心中聽來,只知村在哀牢山中,並未親往。得信時已屆取寶之期不遠,無暇命人往探。好在那傳話人已經去過,知道果林所在,臥雲村無關宏旨,神目匆匆領命,立即起程。既從林瑞口中得知村中藏有勁敵,連林瑞也是設伏相待,不敢尋上門去,可知厲害,哪裡還敢招惹。心想:"兩下里設陣相持,俱不出戰,此時偷偷前往,正是好時機。"聽完,隨即設詞別了林瑞,訂下少時歸途再來看他擒敵快意,隨即繞道趕往。地理不熟,又聽林瑞說村在萬山之中,四外危崖刺天,環繞如城,佔地甚廣,略問即行,只知繞崖飛馳。不料行處與蕭逸所居孤峰只有一崖之隔,相去甚近。劉泉耳目又靈,破空之聲儘管微細,也被聽出,追將出來。妖人尋到村外果林,準備下手。當晚恰是柴成和蕭逸堂弟蕭迪防守。起初劉泉令村人移聚一處,免受傷害。二人忠於職事,知道果林關係重要,焉知妖人不乘隙侵害,又恃有歐陽霜所留靈符,便沒回村。惟恐劉、趙等四人見怪,也未說明。妖人到時,斜月初墜,天色正晦。因見果林中靜蕩蕩的,並無人在防守,剛現身形,欲用陰火將果林燒燬。柴成見狀,忙將靈符展動。果林中預伏禁法立生妙用,發出百丈金霞,將全林籠罩。二人藏處也有仙法禁制,如不出去,妖人決看不出。也是二人貪功心盛,見靈符生了妙用,妖人卻步張皇,恃有靈符護身,敵人無法傷害,不禁想傷敵人。二次取符施為,發出金光護身,手持毒弩縱出,往外發射。

妖人先見金光霞影忽然騰起,大為驚惶。及見出面二人俱是凡夫,看出靈符妙用,心才放定,只顧想施妖法,強迫二人將符棄去。雖恐村中勁敵得警追出,卻沒想到會是劉泉。知他持有苦鐵長老遺賜法寶,難於抵敵,忙即隱身飛遁時,人雖飛起,隱身法已被破去。劉泉懷恨多年,又知他是妖屍黨羽,如何肯舍放脫。不暇尋思,跟蹤急追,飛行也頗神速。妖人回顧追趕甚急,隱身法又業已破去,這等死仇,無論逃往何方,不被追上不止。事未辦成,又不敢引向妖屍那裡。逃出百餘里,忽想起天門嶺就在近側,何不引他入伏?立即改道,撥轉遁光往斜刺裡飛竄。兩下里都快,一會便即飛近。劉泉誓報師仇,一面急追,暗中已在準備辣手。一見天門嶺在望,知他用意,惟恐林瑞出來作梗,被他乘隙遁走,早將昔年所煉異派中惡毒法寶陰雷珠取在手內,拼著敵寶同毀,照定妖人身後打去。那陰雷珠採用地竅中陰火煉成,發時另有邪法催動,非中到敵人身上不發雷聲。發時只有碗口大的綠火,中上立即爆散,將人炸成粉碎。除非道法高深,能先期破去,否則如影隨形,不打中敵人不止。只是能發不能收,一次即完。劉泉也只剩下這一粒,原備緊急之需。這時也是恨到極處,運用全力,加緊施為,怎能躲過。妖人見天門嶺相去不足半里,瞬息可達,方在心喜,大呼:"林瑞道友快來!敵人被我引到了。"說時,還以為劉泉落後尚遠,怎麼也追不上。忽覺一股陰風甚是勁疾,由後襲上身來,心剛一動,身已落在天門嶺上。百忙中待要回望,猛又覺後心一涼,不料中了敵人法寶暗算。一聲霹靂過處,血肉橫飛,形神俱滅,全部炸散,死於非命。

林瑞聞聲出陣。劉泉也飛離嶺前不遠,見林瑞手持妖幡飛迎上來。心想:"妖人在此佈陣,仇人已死,料無別的黨羽入村擾害。就此除去,也倒省事。"更不答話,徑將金鴛神剪連同飛劍放起,一取林瑞,一取妖幡。滿想林瑞飛劍已失,仍和昨晚一樣,先下手為強,將幡斬斷,妖法便會減小威力。誰知林瑞所設妖陣外觀尋常,內藏魔教中的天魔煉形大法,厲害非常。所持妖幡經過多年祭煉,乃無數生魂精氣煉成,看去有形,實則無質,與昨晚所用妖幡不同。只本教中陰魔之火和各派中幾口有名的仙劍能夠將它消滅。劉泉所用飛劍、神剪僅能抵禦防身,破它卻難。先時那丸陰雷珠倒能將其擊散,偏在追殺神目時用去。劉泉先未看出厲害,及見神剪飛向幡上,金虹交尾一絞,幡便斷為兩截,跟著便見黑煙冒起將幡圍繞,仍然直立不墜,同時林瑞袖中又飛出怪蟒也似兩道尺許粗的黑氣,將劍、剪兩道光華敵住。煙中妖幡也由斷而續,復為原狀,連連晃動。猛覺心神不定,搖搖欲飛,才知妖法厲害,幡乃兇魂厲魄精氣凝鍊而成,不可輕視。暗忖不妙,忙運玄功強攝心神時,四外陰雲滾滾,急如奔馬,雜著陰風鬼嘯之聲,己齊往身前擁來。倏地一片綠陰陰的焰光閃過,林瑞不知去向,只餘兩條黑氣仍與劍、剪相持。光華過處,隨斷隨續,分合不已,總不能使其消滅,只漸漸往後退去。劉泉當妖幡連晃時,已為妖法所迷,仗著道力高深,元神凝定,稍一迷糊,即漸清醒,未被妖幡將神攝去罷了。

林瑞失蹤以後,劉泉見黑氣後退,自己隨著飛劍、神剪向前追趕,忽然省悟中了妖人誘敵之計。原定入陣除妖,雖然不怕,自己被誘深入,尚未覺出,妖人也不知隱向何處,實是不妙。身帶寒犀照至寶,又從師父煉就太乙神雷,怎會忘記使用?莫不中了妖人暗算?神志昏迷,就吃大虧了。料知身已入伏,這兩條黑氣也是妖魂變化,特意用來分己心神,使飛劍、法寶誤投虛處,不能用於防身,以便下手暗算。念頭一動,不禁大驚。決意改攻為守,先把己身護住,查見妖人身形,再打主意。恰值四面陰雲鬼影逼近,更不怠慢,左手取出寒犀照,右手忙將太乙神雷連珠發出。

這時劉泉已被誘入陣內,妖人也回到中央法臺之上。因知劉泉道力甚深,看出被誘深入全無警覺,神志似近昏迷,自信魚已入網,必獲全勝,無須忙此一時。報仇之外,還妄想將他生魂攝去,以為己用,故不曾速下毒手,將魔焰放出,緩了一步。不料劉泉年來道力精進,稍一警覺,立即清醒。妖人見他放出太乙神雷,手上寒光四射,雷火過處,惡鬼妖雲紛紛消滅。不知劉泉臨機警覺,還當他有心如此,不由又驚又怒。知道不妙,改為專意復仇。忙即施展魔法,往外連晃妖幡,全陣魔焰發動,上下四方齊圍罩上去。也是劉泉命不該絕,機警神速,一見不妙,一面施展太乙神雷,用法寶照覓妖人;一面早將飛劍、金剪收回,又將度厄衣披上護身,未遭毒手。就這樣仍沒全照護到,下半身已吃地底突湧起來的魔焰沾染了些,當時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幾乎墜落。如非飛起迅速,身有三件至寶,飛劍經過凌渾傳授重煉,不畏邪汙,也早吃大虧了。

劉泉驚魂乍定,在飛劍寶光全身圍繞之中,往外一看,寶光以外,漫天蓋地俱是碧焰鬼影,身子直如落在火海之中,也不知有多深多遠。先前寒犀照寶光照處,對面不遠有一法臺,上面坐定妖人,身側無數鬼影,有一持幡鬼童,好似昨晚受傷逃走的妖徒。妖幡頻頻晃動,魔焰愈盛。全陣只有妖人師徒所立法臺約有丈許方圓沒那碧火。寒犀照雖能照見妖人,卻破那碧焰不得。只管發動太乙神雷,那碧焰偏是隨消隨聚,越來越盛。法寶護體,雖難近身,因適才腳底略為沾染,這類魔焰極有靈感,竟覺冷氣由腳底上攻不已。幸是功候深純,運用玄功發動本身純陽真火,才保無害。但也只能不使上行,腳底觸焰之處依舊奇冷刺骨。暗忖:"是甚邪火,如此厲害,難道是魔教中魔焰不成?妖人現在對面,用甚方法可以除他?

"

正尋思間,忽聽妖人厲聲喝道:"無知狗道,已經入我埋伏,現受天魔煉形之厄。快將身帶法寶飛劍獻出,雖難免死,還可放你鬼魂逃走;否則我驅遣天魔,發動千尋神光,形神俱滅,連鬼也做不成了。"劉泉一聽,果然是魔母鳩盤婆教下的天魔煉形之法。再用寒犀照四下查看,無數鬼影中只有八九有頭無身的魔鬼,出沒隱現於熊熊碧焰之中,獰形惡態,獠牙森森,與白骨鎖心錘上四惡鬼頭相似,只不及它形勢猛惡慓悍。情知魔陣兇險,除魔焰外,暗藏好些變化,倒轉挪移,機變微妙,任往何方,俱難衝逃出去。靜攝心神,立在當地,有寶護身,還可支持些時。看魔頭神情,妖人許是初煉不久,功候尚差。白骨鎖心錘可發千百丈魔火,以暴攻暴,足能破它。偏生錘上五個魔頭吃師父放掉一個,減去多少威力,就不可知了。為今之計,只有捱到魏青等發覺趕來,用錘一試。照著魔法定例,二魔相鬥,縱不能勝,也當同歸於盡。魔焰既消,妖人不難除了。想到這裡,大罵:"我奉師父凌真人之命來此除害,你這妖孽伏誅在即,還敢逞強誇口,少時人來,你便死無葬身之地了。"說罷,猛然朝前一衝,跟著連珠雷火迎面打去。劉泉恨極妖人,運用玄功全力施為。妖人見他極力防護,久停未動,大乙神雷雖將魔焰衝開,隨分隨合,屢發無功,已不再發。一念輕敵,沒想到困獸之鬥,動作如此神速,話才說完,人便催動遁光,飛臨切近。驟出不意,方想倒轉陣法,挪移法臺時,金光雷火已連珠般打到臺上,手持幡幢的執役惡鬼已被擊滅好幾個,法臺也被雷火震裂了一角。跟著人便飛回,用金剛住地法定在原處,大罵:"無知妖孽,劫限未盡,還有片時生存,也教你嚐嚐真人厲害。你看如何?"

妖人聞言,益發暴怒如雷。所役妖鬼曾費了不少心力祭煉,隨便消滅不但可惜,魔陣還要減卻一些效用。一面留神防備仇敵再舉,一面咬破中指,含血噴出,增加妖陣威力。血光過處,那九個魔頭忽受了妖法禁制,立即發威暴怒,口噴碧焰,發飛牙舞,夾著千尋魔火,怒潮一般捲到,分九面將劉泉圍住。雖存寶光間隔,無奈適才曾為魔焰所傷,魔頭口一噴火,前被火燒之處便冷徹骨髓,逐漸上升,較前尤酷,難耐已極。純陽之氣稍一封閉不住,便吃分佈全身,奇冷外還加痠麻,難熬已極。救兵又久不到,似此厲害,便趙、魏、俞三人一同趕到,也不知能敵與否。萬般無奈,只得仍用太乙神雷朝火光魔頭打去,雖然不能消滅,也能震退老遠,略緩始能再上。一面用玄功發雷,一面還得戒備冷焰攻心,端的痛苦非常。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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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43: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回 玉貌花嬌 奇豔千般呈妙相 邪消正勝 傳音萬里走妖娃

妖人見歷久無功,不時咬破指頭往外噴血。九魔頭禁受不住,益發暴怒,儘管被太乙神雷打得七滾八翻,依舊此僕彼繼,相次急上,九面圍攻。劉泉一身勢難兼顧,身前的才得打退,身後的又趕撲上來。一個措手不及,吃它撲近傷處,奇寒麻癢立即增加。久聞魔焰煉形十分微妙,九魔所噴血焰,如無師傳太乙神雷隨時擊散蕩開,只要被它在離身三丈以內圍住,九股血焰上下交合,凝成一片,成一火球,將人包圍在內,任有寶光護身,早晚也必煉化,人便成了劫灰,形神皆滅。何況魔焰俱有感應,微隙即入。先已受傷,怎能禁受?那太乙神雷依仗本身所煉純陽真氣的玄功運用,屢發不已,真元不少消耗。再加先受魔焰侵襲,雖甚輕微,禁不住外有魔焰千丈,息息相通,不能不分去一半心神封閉血脈,以免蔓延全身,這也吃了大虧。時候一久,便覺支持不住,神雷威力也隨之減退。道消魔長,魔頭威焰忽然大熾,眼看危機頃刻,恰值趙、魏二人趕到。

妖人看出劉泉不支,心中大喜。正在加緊施為:忽見敵人飛近嶺上,停在空中未下,當是看出厲害,遲疑不進。惟恐膽怯逃遁,急於驅迫魔頭早收全功,無暇分身。最厲害的仇敵已經困住,餘更不在心上。忙令妖徒出陣誘敵,竟把昨晚所見白骨鎖心錘忘卻。妖人所煉魔法,與五鬼天王尚和陽殊途同歸,無甚畛域。無如所排魔陣,近年才從鳩盤婆門下大弟子鐵姝那裡,費盡心思偷學了來。鐵姝為此,還被乃師大加責罰。林瑞沒有深學其中微妙,功候尚淺,前夜勉強煉成,便即使用。那九個魔頭必須隨時施展魔教中極惡毒的禁法,才受驅策。不似鳩盤婆師徒那樣人魔一體,隨心所欲,樂於為用。按說此舉大為犯忌,法力如差,魔頭情急反噬,引火燒身,萬無生理。當初傳法人也曾再三告誡。林瑞全仗未習此法以前,曾費多年苦功,用千百兇魂厲魄祭煉而成的這面陰靈幡,做了主幡之用,才能將魔頭勉強制住,否則也是不敢操切從事。五鬼天王尚和陽乃魔教中有數人物,費去不少心力,傷了無數生靈,才得煉成。錘上五鬼,俱是幾個異派有名人物的生魂,雖被怪叫花凌渾解脫一個,只餘四鬼,參上本門妙用傳給魏青,不如本來惡毒,但那魔火也比妖道所煉勝強得多。加以錘上四鬼本身軀體尚在,又經仙法度化,真靈未昧。凌渾已經許它們以暴制暴,將功折罪,只等功完孽滿,仍和王長子一樣,準其超劫轉世。不似落在原主手裡,永服苦役,終古沉淪。一經施用,無不竭盡尚和陽所賦威力,效忠用命。比起妖人所驅九魔,本非所屬,強受魔法拘遣而來,只知按照行法人的法力本領施為,與本身無關。這類魔頭名為天魔,實則也是歷劫千年的厲鬼幻化。鳩盤婆教下豢役最多,非精習本門心法,不能拘遣。這幾個只經過鐵姝祭煉驅策,法力尚差。當初鐵姝因見林瑞虛心結納,苦求傳授,知他初學,法力不濟,一個不小心,妄將本來幾個厲害魔頭拘來,反倒取禍,並還要受師父嗔怪,才把自己常用比較易制的暫借與他,令其到時指名拘遣。雖然威焰稍次,習性殘暴兇惡都是一樣。勝則揚焰助虐;一現敗勢,行法人稍微駕馭不住,得隙便即速遁。一次失敗,再也拘它不來。如不見機,強為所難,立致殺身之禍。妖人也深知此利弊,及見陣外魔火潮湧而入,妖徒兇魂連那主幡一齊化為烏有,才得想起,已是不及。驚遽中,還妄想驅遣魔頭與敵一拼。

晃眼神光分合之間,敵人業已聚在一起。同時外來四個惡鬼頭顱忽然暴長丈許,在四叢魔火煙光簇擁之下,滿陣飛滾,血盆大口張合不已。所到之處,陣中碧焰齊往鬼口中颼颼吸人,逐漸由盛而衰,由衰而滅。敵人身側首先現出空隙,那九個魔頭也都不知遁向何方,一時都盡。緊跟著,三個敵人除一個執錘的大漢用一道青光護身,指揮惡鬼吞焰破陣外,另一道人聯合劉泉已將飛劍法寶放起,殺將過來。當時急怒交加,把心一橫,也不再顧忌鐵姝傳授時告誡,先將兩股黑氣飛起,敵住那幾道光華。一面施展妖法,變易陣形,遁出圈外,咬破舌尖,將口一張,飛出一片血光,將四惡鬼敵住。跟著口誦魔咒,拔出佩刀,將右手的中指前指節斷去,往空中一拋,不見動靜。牙齒一錯,又將五個手指前節連連削斷。此乃最惡毒的血敕令,不到生死關頭,情急拼命,魔頭畏難不到,決不出此下策。斷到第三指上,只聽厲嘯之聲,若遠若近,忽然交作,魔仍未至。斷到第四指上,陰霾頓起,滿陣漆黑,鬼嘯之聲越加獰厲。說時遲,那時快,妖人抱著拼死之心,下手甚速,第五指節剛化成尺許長一段血光飛起空中,先前九魔倏地怒吼現形,齊張大口朝空中五股血光搶去。為首五魔各搶吞了一股,隨即暴長,比四惡鬼還大得多,同聲厲嘯,向敵人身前撲去。下餘四魔不曾到口,徑撲妖人。妖人早有準備,兇睛暴突,手掐魔決,朝著劉泉等三人一指。四魔立即旋轉,改向三人飛去。

劉、趙二人俱識得這解體降魔之法,比剛才的魔陣還要兇惡。忙喝:"魏師弟不可輕敵,快來這裡!"九魔已聯翩飛來。方暗道不好,幸那四個惡鬼也跟著暴長,一起攔在前面,將九魔頭來路擋住。雙方各噴火焰血光,惡鬥起來。勢子一緩,魏青也被二人喚過。只是趙光鬥分出兩道星光敵住那黑氣,餘者各自收轉,仍化成一個光網,將三人通體包沒。剛防衛停當,敵眾我寡,頭撥五魔已有一個脫出圈外,連同後來四魔飛近光外。這次雖不似先前滿陣魔焰如海,但那魔頭俱受禁制情急,無不奮力施為。趙光鬥所發太乙神雷,終是擊它不退,稍微翻滾,重又撲上,磨牙吐舌,口噴血焰,獰惡非常。有諸寶光護身,趙、魏二人還不怎樣,劉泉傷處受了魔焰感應,又復不支,危殆已極。尤其內中一魔口中所噴血焰,宛如瀑布激射,寶光都被衝蕩。每一噴近,劉泉苦難更重,那奇寒麻癢之氣幾乎封閉不住。幸而趙光鬥也精太乙神雷,發覺以後,特為專注,連珠併發,不使近前,才略好些。還算最厲害的五魔有四個被四鬼迎住,苦鬥不休,未得近前,否則更是凶多吉少。

這次妖人因是背城借一,孤注決勝,不惜以身啖魔,將所得傳授全數運用。魔頭也因受了禁制,兇威暴發,盡力發揮本能,所噴血焰比前大不相同。如非白骨鎖心錘妙用無窮,四惡鬼忍苦惡鬥,妖人所煉魔焰先被惡鬼吸去,轉以資敵,佔了幾分便宜,這時再有幾陣魔焰助勢,往寶光外一圍,仍是難於倖免。三人想不到困獸之鬥如此厲害。挨約刻許工夫,猛聽頭上破空之聲,遙看妖人似知有敵,手掐魔訣,剛喝一聲:"疾!"便聽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夾著千百團雷火打將下來。只聽轟然厲嘯,雜著一聲慘嗥,連九魔頭和妖人不知去向,似已一同遁走。自己這面四惡鬼也被雷火金光震暈過去,煙光盡斂,頭也復了原形,浮沉空際,生氣全無。

滿地金蛇流走中飛落下兩個少女、一個妙年女尼。三人認得女尼正是前在青螺峪見過的玉清大師,那兩少女卻不認得。忙收法寶、劍光,上前稱謝,各自敘見。才知兩少女中,一是俞允中好友戴衡玉之妹戴湘英,另一個便是臥雲村女主人歐陽霜。玉清大師日前往漢陽白龍庵去訪素因大師,湘英背地求告,說自己劍術已得師傳,只惜沒有一口好劍,聞說顛仙金蛛吸金船元江取寶,內中好些前古戈矛刀劍俱是至寶奇珍,請為設法。玉清大師見她向道堅誠,修為精進,便和素因大師說明,帶了同來。途遇歐陽霜,問知奉了師命往天門嶺誅殺妖人。玉清大師近聞林瑞隱藏哀牢山,本有除他之念,便說:"妖人厲害,近年又和赤身教主鳩盤婆愛徒交好,偷學了好些魔法。如不一舉誅戮,他必苦求鐵姝引向赤身教下。鳩盤婆雖不收男徒,但最寵愛三姝,必定另行援引,又為異日隱患。你用師傳靈符,只能破他魔陣,除他卻難。劉、趙、魏三人也未必能夠傷他。我深悉此陣奧妙,不如同往,即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連魔頭、妖人一併除去,也是一件功德,結怨魔女我也不怕。"歐陽霜自是求之不得。於是同駕劍光趕來,二人合力,一到便將魔陣破去。彼此略說經過。

魏青見鎖心錘上四鬼俱都萎頓不堪,心甚可惜,方想收轉。玉清大師攔道:"我因妖人所拘九魔俱是妖蠻中窮兇極惡的妖魂厲魄,平日為害生靈不知多少;近年又被赤身教主魔女鐵姝收去,助紂為虐,造孽更多。這類妖鬼本就通靈變化,來去神速。自從魔女得了乃師鳩盤婆真傳,因恐功候未到,不敢驟然拘遣大魔和乃師常役諸魔鬼,將他們拘去,加以祭煉之後,益發神通廣大。稍一疏忽,必被逃去,又貽無窮之害。尤其妖人林瑞最精隱遁,事在緊急,其勢不能先布羅網;並且他已學會魔教中解體化形之法,即使能夠堵截,元神也必遁去。只有所拘九魔是他催命鬼。他今日行法惡毒,稍一失勢,即遭魔鬼反噬;便當時逃了出去,也必被追上,終為鬼啖;何況還在妄想逞兇抵禦。真是自尋死路,再妙沒有。權衡輕重,只得任鎖心錘四鬼暫受創傷,由歐陽道友發揮大顛上人靈符威力,我用佛家離合神光故傷九魔,不令即滅,僅使急怒反噬,以便妖人無法逃遁。妖人當煉此魔法時,已與九魔靈感相通。適才為肆兇焰,將本身精氣附上魔身,益發如影隨形,瞬息可及,如何能免一死?家師所傳離合神光,能惟心所欲,無窮微妙,妖魂厲魄一被照上,便自難免。等魔鬼傷了妖人,神光也發生妙用,連人帶鬼同時俱滅了。我雖早知此錘被凌真人收去,沒有一般看待,但神光與上人純陽真火煉就的神雷同時交加,受傷自是不免。還算預為留意,只靈氣略散,無甚大害。四鬼早受尚和陽魔法禁制,只知藉著尚和陽所賦威力行兇,本性早迷。幸凌真人重施玄門妙法祭煉,稍微省悟,略有一線生機。無奈受禁多年,迷昧已深,神光一照,又要清明許多。所失靈氣,我又能助他們早得復原,未始不是因禍得福。為免凌真人見怪,又施當年旁門故技,也說不得了。"

說罷便令魏青手掐收訣等候。自散頭髮,禹步手掐靈訣,朝左側一指。便見一團黑氣,外面蒙著薄薄一層光華,由相去裡許的山石後面飛來,到了四鬼面前停住。玉清大師將口一張,噴出一股白氣,將四鬼頭一齊包沒,只露出四張鬼口。另手一揚,一聲輕雷過處,鬼眼便自活動,望著玉清大師似有乞憐之容。大師喝道:"想你們本人與我昔年雖非故交,也都彼此聞名。只為你們惡孽日重,致遭慘報,為妖人攝去,白白助虐逞兇,還受無量苦痛。只等妖人惡貫滿盈,伏誅之時,形神俱滅,同歸於盡。本來永無超脫之望,天幸遇見凌真人救去,欲用你們以暴制暴,未予消滅,方得有此一線生機。今我見你們禦敵時情景,竟能在邪法之外,運用本身真靈,拼忍苦難,與魔鬼相持,不似尋常旁門法寶上所附妖魂,一敵不過,即自退回。雖是凌真人點化,也可見出遷善有心,良知未曾喪盡。適才你們已仗原有邪術吸收不少魔焰,便我不加援手,不久也能復原。一則憐你們苦痛太多,二則魏道友還有用你們之處。經我佛家神光照過,真靈清明許多,同時威力也要減卻不少。為此我在誅妖人、魔鬼時,將他們形體焚化,元神擊散之後,不使隨形消滅,僅不能各自成形變化,那靈氣依然聚而未散。這類魔鬼乃千百年甚有功候的兇魂厲魄,連那林瑞的妖魂俱都厲害非常,現給你們吸收了去,足以助長威力,較前更甚。你們本性漸明,如能善於運用,我再重為馮婦,在此寶上加上一重禁制。即使異日與尚和陽狹路相逢,有我和凌真人這兩次施為,到時也可以力相抗,不致被他收去了。我也出身旁門,全仗迷途知返,幸遇優曇恩師,得有今日。你們雖為邪寶施威,好在持寶人用以誅邪除害,有功無過。異日將功折罪,得脫苦劫,務要好自修持,方不負我今日這番苦心哩。"

四鬼聞言,眼珠亂轉,悲嘯不已。魏青看其欲訴難言,欲哭無淚之狀,甚覺可憐。玉清大師已用手朝鬼前光華一指,喝一聲:"疾!"光團上便開裂了四個小孔,光中青氣激射而出。四鬼頭立飛上前,各對一孔,張口便吸。晃眼吸盡,光華也一閃即滅。四鬼重又精神起來,咧著怪嘴,將頭連點,意似感謝。玉清大師朝四鬼畫了數十畫,手指處,頭上白氣立即隱沒不見。隨喝道:"你們速回寄身之處,靜候積得功多,凌真人使你們能和常人一樣談話,自在空中來往,就離超脫之日不遠了。"趙光鬥道:"魏師弟,玉清道友行法已畢,還不將鬼收回?"魏青如法一收,四鬼知難再留,方始緩緩飛回到錘上,意似依戀不捨。玉清大師嘆道:"按說四鬼生前並不算甚極惡窮兇,只一念之差,受此苦孽。似林瑞這樣妖邪,焉能得而不伏誅呢!我們收了他的劫灰,各自走吧。"

眾人隨往適才黑氣飛起之處一看,就適才雷光自天一瞬之間,妖人已經逃出二里遠近。

這還因有魔鬼追蹤,捷逾影響。如非玉清大師相助,直非被他逃遁不可,端的神速已極。妖人屍體偏頭仰面,手臂一曲一揚,立於危石之下,後腦、天靈、左頰、前後心、左右膀各釘著一兩個魔鬼。都是紅睛怒突,綠毛森森,凸口塌鼻,口中上下兩排利齒,左右各有兩根獠牙交錯。其白如玉的骷髏頭骨,此時看去僅僅尋常碗大。各將妖人緊緊咬住不放,利齒深嵌肉骨之內。妖人只現出青森森半張醜臉,眼珠已經突眶而出,神情驚悸中帶出幾分痛苦。玉清大師說:"魔鬼剛一咬中妖人,神光威力便已發動,僅那殘餘靈氣被神光裹住,人魔形神俱戮。因恐揚灰四散,有害山中生物,禁得原形在此,且把他葬入地底吧。"隨朝石地一指,喝聲道:"開!"轟的一聲,陷出一個丈許大小深穴,妖人屍首連九鬼頭便似崩雪一般坍散墜落,不復成形。再手一指,石便合攏。眾人自是驚讚。便劉、趙二人見多識廣,見此高深法力,也都自愧弗如,心中敬佩不已。

玉清大師來時,已向歐陽霜說好,不往臥雲村去。劉泉不喜和俗人周旋,又遇敵失挫有些內愧,料知師命步行,必為今日之事,正好和玉清大師同行。雖然歐陽霜挽勸,執意不去。趙、魏二人也不願去。湘英因允中在彼,渴欲一晤,又幫著勸說,才令魏青隨往。各自分別起身,趙、劉二人隨玉清大師先往苦竹庵相候,魏青、湘英隨歐陽霜同回臥雲村。村中五行陣法已經劉泉分手時遙為收去,村人一見現出天日,劉、趙、魏三人又一去不歸,好生驚疑,忙向允中報信。允中因師父柬示劉泉有難,應候歐陽霜,便同能人來救,相助成功。見陣收後,並無動靜,知無他慮。候不多時,魏青等二人便已飛降。相互敘禮之後,歐陽霜向丈夫慰問了一番,便去洞中將三個子女領來,向俞、魏、戴三人叩見,初意頗想令三子女拜在來客門下。允中力說:"諸人入門未久,不便收徒。三男女公子均是美質,異日終有機緣,不必忙在一時。"歐陽霜知是實情,只得罷了。蕭逸被難為日無多,三小兄妹藏身石洞,蕭清每往探看,總是飾詞相誑。出洞後才知村中鬧出這一亂子,乃父幾為妖人所殺。並聽說起許多靈蹟異事,向道之心益發更切了。

允中和湘英久別重逢,自有許多話說。因劉、趙二人已經先行,又聽湘英說玉清大師未到漢陽以前,遇見白髮龍女崔五姑,說起允中聘妻凌雲鳳日內要往岷山白犀潭去送小人玄兒,顛仙恰於此時往借金蛛。允中自到青螺峪不久,便聽師母崔五姑說,愛妻凌雲鳳現在白陽山絕頂古洞之中,勤參白陽真人所留圖解,甚是精進。常日相思,無由相晤,顛仙此行也許能夠與雲鳳相遇,正好託她帶上一信。如能帶她同來更好,否則也可略寄相思,互通近況,以後約地相見。惟恐去遲,顛仙已走,恨不能當時趕去,急向主人告別。歐陽霜問知就裡,笑答道:"家師本應後日起身,因昨由青螺峪令師那裡回來,說是尚有要事,往見神駝乙真人和川邊倚夭崖龍象庵的芬陀師伯,須好些耽擱,妹子奉命來時,已經起身先走了,至少須要五六日才回。此時庵中只有兩位慕容師姊和適才去的三位仙賓,家師不在,去也無用,而且小庵清苦。外子和全村人等感謝再生之恩,虔誠挽留,正好在此小住三日,使愚夫婦略盡地主之誼。到時再由妹子陪了同往便了。"允中聞言,好生失望。湘英和歐陽霜一見如故,甚是投緣。又幫同勸說,顛仙已行,去也無用。只得快快而止。歐陽霜此來,本為收採些七禽毒果,約須三日始能畢事。允中等三人知關重要,便往相助。蕭逸父子也陪同前往。

歐陽霜初意毒果成熟,消息已在日前洩露。師父又命採到以後,將全林行法深埋土內掩沒,上加禁制,留為後用。事後尚且如此縝秘,採時難保不受妖邪侵害。並且昨日妖屍谷辰便令妖人來此作祟,如非劉泉見機趕去,未必不為所毀。強留三人小住,一半也是為此。從到達的那一天起,便用師傳仙法撒下禁網,每夜子時起,除允中等外,還選出好些門人弟侄相隨下手。又分出一人飛空了望,戒備甚是嚴密。直到日出,始回歇息。日夜懸心,如臨大敵。人多手眾,又有能手相助,省事不少。接連兩夜,便已採集完竣,運回臥雲村,密藏三小兄妹所居洞內。將全林如法深埋地下。居然未生變故,只等到時運往元江應用。大功告成,欣喜已極。

歐陽霜聽說瑤仙夫妻身受種種苦難,不但盡釋前嫌,反倒加倍憐愛。對於瑤仙,尤多期許。二人自是感激愧悔。瑤仙苦念絳雪,知各派仙俠彼此多半相識,跪求遇便探詢,如能巧遇,代為致意,約她回村一見。眾人拜師不久,後輩新進,均想不起那救絳雪的黑衣道姑是何來歷,各自隨口應了。

第三日早起,允中等又復告別。歐陽霜也因使命已完,庵中尚有外客,無事不便再留。

蕭逸師徒子侄挽留不住,只得恭送起身。四人同駕劍光,往大熊嶺飛去。相隔還有數里,便見庵前危崖之上一道黑煙急如電閃,破空入雲,晃眼無蹤。看去竟比各人飛劍還要神速,分明是異派中妖邪由庵前遁去。顛仙雖走,玉清大師等俱是正教中能手,現在庵內,斷無不知之理,怎又無人追趕,任其遁去?好生不解。心疑有變,忙催遁光,趕往落下一看,玉清大師獨立庵外,似在凝望四人到來,面上並無異狀,歐陽霜心始放定。正各見禮相問,庵中趙、劉、慕容男女四人聞得破空之聲,也都趕出。才見面,趙光鬥便對四人道:"你我到得再巧沒有。玉清道友和魔女鐵姝鬥法已經兩次,適才還在這裡,被她師父鳩盤婆喚走。回來稍快一步,定會撞上。有玉清大師在此,自然無妨。日後狹路相逢,被她先照一面去,恐就難免暗算了。"魏青問:"是甚魔女,如此兇狂?難道白骨鎖心錘都敵不住麼?"劉泉接口道:"魔女兇狂尚在其次,玉清道友道法勝似我們十倍,尚且顧忌,不肯傷她。連我的趙師弟都令避過,你那鎖心錘算得甚麼?玉清道友已將她逐走,還不是怕你們回來遇上,受她暗算麼?"魏青自知失言,臉漲通紅。玉清大師道:"魔女已不會再來,且喜諸位來時不曾相遇。我尚須代庖佈置,同至庵中再為細談吧。"說罷,眾人一同人庵,到了歐陽霜房中落座。

玉清大師後洞有事,自行去訖。

眾人談詢前事,才知那日分手後,玉清大師和劉、趙二人還未飛出天門嶺,便聽異聲傳來,如遠如近。大師識得就裡,知是魔女鐵姝發覺借與林瑞的九魔頭為人所傷,趕來尋仇。

因六人兩地飛行,尚幸未朝歐陽霜等三人追去。九魔形神俱化,失卻感應,鐵姝只向天門嶺趕來,因見玉清大師等劍遁迅速,所以舍此就彼。如不應聲,必當巧值路過,返身往追歐陽、魏、戴三人。魏青身帶白骨鎖心錘,不必動手,便易識破,再不見機,決難免禍。玉清大師才聞異聲,忙即低囑劉、趙二人速隱身形,千萬旁觀,不可上前。隨即飛落,向來路空中喝道:"妖人林瑞,乃我誅戮。何方道友,請來相見。"說也真快,劉、趙二人先聽身後怒喝:"何人傷我教下神魔?速停答話。"聲如梟鳴,聽去約有五七里遠近。玉清大師匆匆低囑幾句,隱身飛落,只是瞬息之間。遙望來路,高雲中似有黑影微掣,少說相去也在十里以外,等玉清大師話才說了兩句,立即應聲出現。面前黑煙飛動處,突然多了一個身圍樹葉,手持一鉤一劍,披髮赤足,裸臂露乳,面容死白,碧瞳若電,周身煙籠霧約,神態服飾無不詭異的長身少女。劉、趙二人久聞赤身教主大弟子鐵姝之名,尚是初會,平日煉就慧眼,竟未看出從何飛落。玉清大師既囑隱身旁觀,全神貫注,定是勁敵,也就不便妄動,各自暗中戒備不提。

魔女鐵姝一現身,便怒喝道:"傷我神魔的就是你麼?林瑞不是我赤身教下,以前因他苦求,情不可卻,始行傳授。又不聽我良言,自取滅亡,我不管他。我那神魔百鍊精魂不易消亡,天門嶺並無蹤跡,不知被你用甚方法收去?這不是甚法寶,你收了去無益有害。省事的急速放出還我,萬事皆休;不然,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做鬼都受無邊苦難,休說我狠。"

玉清大師見她性急,也不插話,等到說完,才從容笑道:"聽你說話,想是赤身教主門下弟子鐵姝道友了。貧道玉清,恩師是神尼優曇,我與令師鳩盤道友曾有一面之緣,與你卻未見過。彼此兩無干犯,何苦說此狠話?"鐵姝一聽敵人師徒姓名,微微一驚。突又搶口怒答道:"你就是玉羅剎麼?以前果然兩無干犯,可是今日你所收九魔,乃是我借與林瑞的,你得去無用,急速還我,彼此交個朋友多好?"玉清大師笑道:"我既未輕涉魔府,也未冒犯道友,就是誅殺妖魔,也與貴教無干。你那九個魔鬼,我只當是林瑞所煉妖魂厲魄,不知是道友所借。如在自然奉還,無如已經被我用佛法連妖人一併化去,現已形神俱滅,隨風吹散,如何還得?事出無知,改日再行登門負荊吧。"鐵姝聞言,眼閃兇光,大怒道:"你說得好輕鬆的話!憑你會不知我所煉神魔來歷?再說你殺林瑞或者還可,要將我神魔消滅,諒你無此本領。"玉清大師冷笑道:"區區妖魔,豈值一擊!我才放出離合神光,便即消滅。不然我身在佛門,留他們何用?"鐵姝益發暴怒道:"是真的麼?"玉清大師道:"誰還騙你不成?"鐵姝暴跳道:"該死賊妖尼!我因師父不許和你這夥人爭鬥,好意相商,免傷和氣。

誰知你竟敢如此膽大妄為,將我苦煉多年的神魔化去。再不殺你,情理難容!"嘴裡說著話,手揚處,便是三股烈焰般的暗赤光華飛出。玉清大師將手一指,先飛出一道金光,將三道血光一齊圈住,喝道:"你休不知好歹!這子母陰魂和汙血煉就的血焰叉,只能汙穢尋常飛劍法寶,卻奈何我不得。我不過看在令師面上,不與你一般見識,不願毀你師傳法寶。此時知難而退,勝負未定,兩俱不傷情面;如再不聽忠言,執迷不悟,到了無法保全容讓,那你就悔之無及了。"

鐵姝師傳血焰叉,專汙各正派飛劍法寶,最是厲害,向來不許輕動。因見林瑞九魔俱為玉清大師所戮,勁敵當前,又當盛怒之下,恐別的法寶不易取勝,滿擬此叉一出,敵人縱不即斃,也必難以抵禦。如用飛劍迎敵,更非被汙損滅不可。不料敵人飛劍神妙,不畏邪汙,金光竟將三根血光叉一齊裹住,叉雖未傷,大有相形見絀之勢。再聽了這一套話,生性好勝,又是出世以來初遭挫折,不由又驚又急,大罵:"賊尼!有本領只管施展出來,哪個和你講甚情面?"隨說,冷不防暗運真氣,奮力一吸,欲將飛叉急收回去。玉清大師因知鳩盤婆厲害,此時數運未終,不願輕於和她結仇。打好主意,處處容讓留心,不使對方過於難堪,以為日後與乃師見面,好有話說。上來只守不攻,不到鐵姝再三逼迫,決不還手。知那血焰叉共只九根,乃鳩盤婆鎮山之寶,新近才傳給門下三姝,最是珍重。看出鐵姝恐叉為己所毀,想暗行法收回。心想:"就此被她收去,必不承情。"也暗運玄功將手一指,金光立即大盛,將血光裹了個風雨不透。鐵姝見又被金光困住,不能取轉,方識敵人真個厲害。如若失去,何顏回見師父?一時情急,正待施展魔法與敵硬拼,忽聽玉清大師笑道:"鐵姝道友無須惶急,我決不傷害令師所煉之寶。你如不再用它,各自收回好了。"說罷,將手一抬,金光便已舒開,長虹一般停在空中,只將血光擋住,不再圍困。

鐵姝反被鬧了個急惱不得,念頭一轉,突又大怒。一面收回飛叉,更不答話,回手挽過腦後秀髮,銜在口內,咬斷數十根,櫻口一張,化成一叢火箭噴出。玉清大師料她是想將金光引開,暗中還有施為。表面仍作不知,故意用金光將那數十枝火箭敵住。果然鐵姝是看出金光厲害,諸邪不侵,恐敵人用以防身,藉此將它絆住須臾,以便乘隙下手。這裡金光飛起,剛將火箭圍住,忽然天旋地轉,陰風起處,面前光景頓晦,無數夜叉惡鬼帶起百丈黑塵潮湧而來。那彌空黑霧竟似有質之物,彷彿山嶽崩裂,凌空散墜,來勢更是神速非常,如響斯應,不似林瑞所排魔陣,還有好些施為做作。劉、趙二人看出妖霧沉重,知道厲害,忙即悄悄遁開,以免波及。劉泉還想用寒犀照暗助一臂時,就這心念微動之間,玉清大師身上倏地湧起一幢金霞,將身圍住。那妖煙邪霧為金霞所阻,不能近身,也是越聚越多。霧影中鬼物更是大肆咆哮,怒吼不止。金霞映處,看去聲勢也頗驚人,只奈何玉清大師不得。隔不一會,飛劍將火箭消滅,金光掣回,立即伸長,化成一圈,圍在諸鬼物外面。玉清大師見敵人毫不退讓,方大喝道:"鐵姝道友,你不聽良言,苦苦相逼,我因看在令師面上,不願傷你。

急速收法,回山便罷;再不見機,我為脫身之計,只好發動離合神光,即使道友能免佛火之厄,你這些修煉多年的妖魂惡鬼又要化為烏有了。"

鐵姝因師父曾說,現時煉就離合神光的共只不過五人。神尼優曇雖是五人之一,但是佛光奧妙,非真正功候精純,返照空明,將證佛家上乘功果的,無此功力。敵人出身異派,拜神尼為師只有數十年,起初還是記名弟子,近年因她勤於修為,才許改去道裝,允入佛門。

離合神光何等神妙,豈是短期中所能煉成?初聽林瑞九魔為神光所毀,就未深信。嗣見大師雖有金霞護身,仍被魔焰困住,不能脫出,越疑敵人知道離合神光是魔教中剋星,故以大言恫嚇。因所發煙霧俱是地肺中黑青之氣煉成,可虛可實,輕重由心。敵人一經入網,便追隨不捨,無論逃向何方,也萬難突圍而出。聞言暗忖:"離合神光只是聞名,並未見過。即便所說是真,也須一試,何況未必。至多使這些魔鬼為飛劍所斬,靈氣絕不能就此消滅,不過再受一次煉魂之苦,仍可使其還原。本門血焰叉已經收回,自己行動神速,來去如電,有何可畏?只悔來時輕敵匆忙,好些厲害法寶和應用之物不曾攜帶。"眼看敵已被困,依然傷她不得,自料勝算佔多一半,敗亦無妨,哪把玉清大師警告放在心上。不但不肯停戰收手,反而口中喝罵,加緊施為,上下四外的妖煙魔霧直凝成了實質,排山倒海般齊向那幢金霞擠壓上去。

玉清大師立覺金霞之外重如山嶽,寸步難移。暗忖:"魔女果然厲害,如非年前恩師因飛昇在即,特傳本門心法,同門三人功行俱各精進,直難抵敵。情面已經盡到,照此不知進退,就有甚傷害,將來遇見鳩盤婆也有話說。真要耳軟護短,憑著師傳道法,至多不勝,也吃不了甚大虧。這妖煙魔霧甚是惡毒,魔鬼更是靈敏,一被追撲便難甩脫,又難誅除。再不下手,自己尚無大害,劉、趙二人儘管遁向圈外,隱身遠伏,時候久了,這黑青之氣越延越廣,越積越厚,展布極速,稍一疏忽,不為所傷,也必被魔鬼發覺,追撲為害。再如因此為二人樹一強敵,豈非後患?"念頭一轉,大喝:"鐵姝道友,我實逼處此,你須留意,免為佛火所傷,我要施為了。"說罷,雙手合攏一搓,往外一揚,那護身金霞立如狂濤崩潰,晃眼展布開千百丈,上面發出無量金色烈焰,往所有煙霧鬼物兜去。佛光聖火端的妙用無窮,光焰到處,所有妖煙魔霧宛如輕雪之落洪爐,無聲無臭,一照全消。前排鬼物首先慘嘯,一連消滅了好幾個。鐵姝不比林瑞,所煉鬼物俱與心靈相通,一有傷亡,立即感應。到此方知離合神光果然厲害,不由又驚又怕。匆迫間不暇思索,一面收轉殘餘鬼物,一面慌不迭行法遁走。那些鬼物俱被飛劍圍住,因魔女行法強收,又畏神光威力,紛紛拼受一劍之苦,化為殘煙斷縷,由金光圍繞中穿隙遁去。

玉清大師本來未下絕情,見魔女來得猖狂,去得狼狽,便止住神光,用千里傳音喝道:

"道友只管慢走,我如有心為難,你已為佛火所傷,那些妖魂惡鬼已全化為灰煙了。"語聲才住,便聽遙空中回答道:"賊尼!今日之仇,生死難解,不出三日,自會來尋你算帳。如不將你生魂攝來受那無量苦楚,誓不甘休!"聲音淒厲,微帶哭音,甚是刺耳。玉清大師知她憤怒已極,恐日後往成都辟邪村擾害,忙接口道:"你不必悲苦,見教甚易。我現在往大熊嶺,五日之內在彼相候便了。"說罷,又聽答了一個"好"字,聲如梟鳴,搖曳碧空,聽去更遠。

劉、趙二人好生驚異,魔女如此神通,難怪玉清大師不令上前。且喜適才金霞發動得快,不曾冒失相助,徒樹強敵,於事無濟。這時煙霧全消,光霧俱收,只地下多了六個惡鬼骷髏,有的面上已經長肉,形比先誅九魔還要獰惡詭異。三人相見,趙光鬥問道:"魔女竟有如此神通,如非大師,我等豈是敵手?別的不說,單那來去神速,就非其他左道旁門中人所能及了。"玉清大師答道:"適才放她逃去,只兩句話的工夫,已出三百里外。我用千里傳音,她二次應聲相答時,少說也有八九百里遠近。赤身教下,像鐵姝這樣能手,已能附聲飛行,聲音入耳,人便立至,如何不快?不過這類飛行最耗真氣,不到萬分危急,或是急於尋仇,不輕使用。多半先遣所煉魔鬼,也能有此迅速。鐵姝還有兩妹,即金姝、銀姝,同事一師,又最得師父和姐姐憐愛。偏是生性仁柔,既不妄殺生靈,又不肯用惡法驅役妖鬼。鳩盤婆因受她們上輩的恩義,永遠寬容。本領雖比鐵姝差,轉劫必有善果,弄巧將來還是我輩中人呢。今日如非恩師新傳離合神光,勝負正自難料。此女天性刻毒,無仇不報,乃師也未必壓制得住。患難未已,且同往苦竹庵預為防備,免給別人生事吧。"隨將鬼物劫灰照前行法開石埋藏,二次起身,飛到大熊嶺前落下。慕容姊妹迎接進去,稍微敘談。大師因仇敵說來即來,囑咐眾人到時不可出視。便去庵外端詳地勢,暗設降魔埋伏。當夜無事。

第二日,玉清大師同了趙、劉、慕容四人,同去江邊沉寶之處,看顛仙的佈置,並照所留柬帖,一一代為設備。時已過午,顛仙忽然飛回,說道:"我因這裡得你相助,可以放心,徑由倚天崖芬陀大師庵中起身後,不料中途便遇見神駝乙真人。他知妖屍谷辰所派妖人神目天尊來毀七禽毒果,未遂伏誅。忽又聽人慫恿,臨時變計,不但自己不再破壞,反禁別派妖人往毀毒果。意欲借我們之力,將金船吸起,他再親來劫奪。齊道友和令師雖算出妖屍數限未盡,到時只能令其敗走,不能除他。乙真人卻記昔年之仇,必欲乘機誅戮。便將他昔年所煉鎮山之寶伏魔旗門,還有一道靈符,一同交我。並教我約芬陀大師再世愛徒楊瑾,來此相助。我雖還有一日閒暇,那旗門不便帶往白犀潭去,為此趕回。路遇崔五姑,又談了片刻,得知你和魔女鐵姝結仇,那旗門正好借用。現在庵中傳你用法,不過手下留情,免得不到時候,又多出一個勁敵。岷山回時,還有俞允中的一個熟人與我同回,日後魔女如再糾纏,也可助你一臂之力。鐵姝已得乃師真傳,並聞近年乃師還煉有兩件護身法寶,離合神光未必能傷,如被取來,不可輕視。我也只是聽說,不知名稱底細。好在你已得師門心法,道力高深,自能相機應付,能不傷終以不傷為妙。"玉清大師一一領命,隨同回庵。顛仙取出法寶,傳了用法,又商取寶之事。聚了半日,又復飛往川邊去訖。

顛仙走後,眾人見那旗門共是五架。每一旗門高四寸九,寬五寸五,上面滿是符篆。乃修道人煉丹入定時,防身御害之寶。多半入定或是生火以前,按五行方位,如法陳列,隱插地上。敵人一入陣,立生妙用。臨時施為,也可應用。眾人因聽說得十分神妙,俱想玉清大師在庵前行法練習,就便用以等候鐵姝到來入網。玉清大師本有戒心,也想試試。當下同去庵外一試,果然妙用無窮。因算計魔女不久來犯,索性如法施為,各按門戶排好,不再收回。一切停當,又把陣形隱去。忽然靈機一動,忙令眾人速避,如欲觀陣,也須隱伏庵門以內,無論有何動靜,千萬不可出面。眾人應聲,剛剛飛回庵內,便聽西北遙空梟聲怪嘯,厲喝:"玉清賊尼!出庵納命,免我入庵,玉石俱焚,殃及旁人。"這時天已垂暮,大半輪盤也似紅的斜陽浮在地平線上,尚未沉沒。萬道紅光,倒影反照,映得山中林木都成了暗赤顏色。四面靜蕩蕩的,只有危崖下面江波浩浩,擊蕩有聲。景物本就幽晦淒厲,怪聲一起,立時陰風大作,倦鳥驚飛,哀鳴四竄,江濤也跟著飛激怒湧,益發加重了好些陰殺之氣。玉清大師因鐵姝已經嚐到離合神光滋味,才隔一日夜便敢前來,必有幾分自信。儘管戒備周密,又有法寶埋伏,仍然未敢絲毫輕敵。仗著旗門妙用,想先略殺仇敵威焰。聞聲並不答話,只把陣法微一倒轉,地上仍是空空,人卻隱去。

怪聲住後,還未到半盞茶的工夫,黑煙起處,魔女平空出現。玉清大師見鐵姝已換了一身裝束:上身披著一件鳥羽和樹葉合織成的雲肩,色作翠綠,俱不知名,碧輝閃閃,色甚鮮明。胸臂半露,僅將雙乳虛掩。下半身也只是一件短裙,齊腰圍系,略遮前陰後臀。餘者完全裸露,柔肌粉膩,掩映生輝,彷彿豔絕。只有滿臉獰厲之容,兇眉倒豎,碧瞳炯炯,威光四射,隱現無限殺氣。左肩上釘著九柄血焰叉,右額釘著五把三寸來長的金刀,俱都深嵌玉肌之內,彷彿天然生就,通沒一點痕跡。滿頭秀髮已經披散,發尖上打了許多環結。前後胸各掛著一面三角形的晶鏡。左腰插著兩面令牌。右腰懸著一個人皮口袋,其形也和人頭一般無二。右手臂上還掛著三個拳大骷髏,俱是紅睛綠髮,白骨晶晶,形象獰厲已極。通體黑煙圍繞,若沉若浮,凌虛而立。玉清大師暗笑:"魔女定是毒恨入骨,把她所有傢俬全搬出來,以備決一死戰。照此行徑,也許鳩盤婆未必知道。此時不便傷她,也須使她師徒知道厲害。"存心試她斤兩,依然隱立不動,靜以觀變。

鐵姝起初因九魔鬼為人所傷,追去一看,並無遺蹟。以為這類久經祭煉的魔鬼,即使被飛劍、法寶傷害。精氣未消,仍可祭煉還原。何況傷他們極難,必是受甚厲害法術禁制。自己為傳師門衣缽,想未來繼為教祖,惟恐教下受役諸魔鬼在師父兵解後不肯服順,費了無數精力,才收服了二十多個妖魂厲魄,經過多年祭煉,才得心靈感應,隨意役使。林瑞所借九魔雖然威力較次,終是自己多年心血。赤身教下本把魔鬼看得最重,一旦失去九個,當然不捨。連用魔法拘召數次,全無感應,心中驚疑。這時玉清大師等六人分為兩撥,剛飛走不遠。鐵姝見魏青等三人雖是正教中人,看那劍光造詣甚差,便林瑞也未必能敗。看出玉清大師等三人功候非常,一時情急,也未思索,便自追去。原意對方如是伏魔之人,兩下素無仇恨,本教威名不會不知,只要肯知難而退,放還九魔,便即罷休。於是試一大聲喝問。對方忽然飛落相俟,並還只有一人出面,大有敵對之意,心已憤怒。再一發問,竟公然直陳魔已消滅。此時如知神光那等厲害,也就忍痛知難而退。偏是生性剛暴,冒昧對敵,結局大敗,又傷了六個功候較高的魔鬼。還是敵人未下絕情,才得遁走。這一來,變成正面仇敵,不比九魔是在林瑞手裡,可以藉口。不特仇恨難消,本教威名也掃地以盡,勢如騎虎,如何落臺?

因知敵人狡猾,未鬥先讓,留有地步。歸求師父,未必肯允出面。起初傳授林瑞魔法,已受不少責難,再為此與人樹仇,弄巧還許怪己輕舉妄動,一個禁阻,更無雪忿之日。師門臉面已傷,反正難免受責,莫如背師行事,好歹先報了仇再說。無奈佛火神光厲害,只有師父近年秘煉的九件魔火神裝和碧血神焰能夠抵擋。於是趕回魔宮。乘著鳩盤婆入定之際,暗入法壇,盜了一個披肩、一件圍裙。又暗向金、銀二姝將人皮袋和所分得的六口血焰叉強借了來。連同自有法器異寶和三個鎮宮神魔,齊帶在身上趕來。未降落以前,想起庵主是鄭顛仙。

又想起師父常說自己大劫將臨,為求到時無人為難,好好超劫化去,再三告誡門人弟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無故不許生事與各正派樹敵結怨。那日仇人另有二人同行,落時忽然隱蔽,也許有鄭顛仙在內,既然避不出敵,九魔又非她傷,何苦招惹,所以指名要玉清大師出敵。誰知到時還見全庵在望,落地以後全庵忽隱,人影全無,也無應聲。先還不知自己入伏,誤以為仇敵另外約有救兵,自己先趕在前面,敵人知道不敵,臨時隱去庵形,暫避片時,所以聲都未應。自恃法力高強,毫不在意。估量庵門所在,戟指大喝道:"我因師命,不肯無故上門欺人。無恥賊尼,你隱藏不出就完了麼?快些出頭便罷,再要藏頭縮尾,便用魔火連你和全庵一齊罩住,玉石俱焚,悔之晚矣!我只尋玉清賊尼一人,與別人無干。如若賊尼故意嫁禍庵主,人早遠遁,不在此地,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決不相侵,無須隱蔽,也請一人出來答話,免傷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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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44: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三回 大熊嶺魔火化藍梟 三柳坪神針誅黑醜

鐵姝說完,不聽回答,越以為敵人膽怯緩兵,便又厲聲大喝:"好說不聽,賊尼定在庵內潛伏,我如尋她,誰也庇護不得。再不出見,休怪辣手!"庵中還是沒有回答。鐵姝勃然暴怒,將手一拍腰間人皮口袋,人頭口內立即飛出數十團碧煙,飛起空中,互相擊撞爆散,化為百十丈烈焰。晃眼之間,血光熊熊,凝成一片,將所虛擬的庵址照定。跟著兩肩左右搖處,九柄血焰叉化為九股血焰飛起,直投火中,飛梭穿擲,倏然若電。那三個魔頭也脫臂而起,大如車輪,口耳眼鼻各射出無盡赤、黃、黑、白四色妖光邪火,飛人火內,那魔火蓬蓬勃勃,勢益強盛。似這樣約過有半個時辰,鐵姝覺出所燒之處空無一物,三魔也未遇見一個敵人。暗忖:"是甚麼法兒,如此厲害,竟能護住全庵,不但魔火無功,連飛叉神魔也攻不進去?"一面加緊施為,一面口中亂罵,心中甚為奇怪。

玉清大師本還想看她到底有何伎倆,因知魔火厲害,雖在埋伏之中,所燒地面甚小,林木必吃毀滅,又傷庵前清景,還想借對方魔火略試自己的道力。好在佈置周詳,稍有不敵,立即發動陣法,也可轉敗為勝。便現身冷笑道:"鐵姝道友,那是一堆山石,苦苦燒它做甚麼、莫非石頭也與你有仇麼?"鐵姝聞聲大驚,側臉一看,仇人正站在身側魔火圈外不遠,笑語相嘲。忙收魔焰一看,誰說不是,所燒之處,果是一堆寸草全無的山石。當時又愧又忿,急怒攻心,更不答話,一指魔焰,連同飛叉神魔,潮湧一般向玉清大師捲去。玉清大師終是小心,話才出口,先將離合神光放出護身,隨又將本身真靈化為一團青光升出頭頂。連用玄功,盤膝入定,直不理睬。相持到了子夜,鐵姝見那青光晶瑩明澈,流輝四射,知是仇人元神。碧血神焰所化魔火雖不畏離合神光消滅,仍傷仇人不得。尤其三神魔空自怒嘯發威,一個也不敢挨近。驚異之餘,心想:"事已至此,一不作,二不休。"方欲另施邪法,玉清大師已試出自身道力,不願元神長受魔焰燒的,倏地收轉真靈,一笑而起,在金光護身中,指著鐵株笑道:"你看如何?我再最後忠告,趁早收風回山,免得又遭無趣,否則你這次就逃走不脫了。"

鐵姝咬牙切齒,大罵:"賊尼!你公主法力無邊,尚未施為,況你此時已被我碧血神焰困住,還敢說此大話。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休想活命!"玉清大師笑道:"既這樣說法,我先把這些魔火鬼頭收去,看你還有甚麼新花樣?"說時暗中倒轉陣法,在金光護身之下,衝焰往前飛遁。鐵姝仍不信有此神通,忙即催動魔焰、飛叉和魔鬼追去。滿擬這三樣都是如影隨形,神光微有縫隙,魔頭立即侵入,仇人非死不可。眼看一幢金光,激動起千尋血焰,電馳潮奔,向前飛去。仇人只顧上身,雙腳已露出在外,魔頭已經追近,快要乘虛而入。心方狂喜,正追之間,猛瞥見面前祥光湧處,倏地現出一座旗門,仇人又復現身,含笑而立。那些焰、叉、魔鬼無影無蹤。自己少說也應追出四五百里,誰知竟在十丈以內。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心神一怔。玉清大師己指她笑道:"你不用惶急,那些東西已被我收去,等我幾時有暇,自會交還令師,你是拿不去了。還有甚花樣,請使出來吧。"

鐵姝自思:"適才宛如夢境,重寶連失,何顏回見師父?"怒喝一聲:"我與你這賊尼拼了!"說罷,拔出腰間令牌,雙手各持一面,朝前心所懸三角晶鏡上一拍,口誦魔經,朝外一場。鏡上面便箭一般射出兩股青焰,落地便自爆散,現出九個赤身美女和九個赤身嬰兒,都是粉滴酥搓,一絲不掛,各有一片極薄彩煙圍身,豔麗絕倫。再看魔女神情,也轉怒為喜,秀眉含顰,星目流波,面如朝霞,容光照人。再襯上一身柔肌媚骨,玉態珠輝,越顯得儀態萬方,迥不似先前那張死人面孔。玉清大師仗著旗門妙法,擒她本來容易,因受顛仙之囑,手下留情。一見鐵姝情急,竟將九子母陰魔拘來,不敢大意,一面暗移旗門將她隱隱困住,一面忙用離合神光朝前罩去。原意離合神光生死由心,便是赤身教主親自祭煉的陰魔,自己曾下百年功夫,雖不能將他除去,也可先行制住,免有疏虞。不料鐵姝也早防到,陰魔才一現形,便與會合一起。神光照處,身形滴溜溜一轉,所著雲肩圍裙上,便如箭雨也似向四外射出兩圈碧色光華,一上一下合攏,連人帶九女九嬰全包在內。只管運用神威光力,竟一毫也傷她不得。碧光晶瑩,與裡面那些繞身魔煙相與輝映。再吃外面神光金霞一照,冰紈霧毅,雲鬢風鬟,頓成異彩,照眼生纈。鐵姝將身護住以後,突發嬌呻,一個眼風朝外拋去。那些赤身美女嬰兒,便立即聯翩起舞。鐵姝站在女嬰當中,舞過一陣,做了不少柔情媚態。暗覷敵人站在旗門下面微笑相看,毫不為動,心中忿極。倏地格格媚笑,自身也加入了女嬰之中,一同起舞。舞到急處,忽然頭下腳上,連身倒轉,玉腿頻伸,柔肌欲活,粉彎雪股,致致生光,時顛時倒,時合時張。加以嬌喘微微,呻吟細細。端的妙相畢呈,備極妖豔。

令人見了,蕩魄融心,身魂欲化。

玉清大師道心堅定,起初還不甚在意。暗付:"人言這九子母陰魔銷魂大法陰毒無比,只要心一動,元神便被攝去,萬劫不復。鐵姝已差不多盡得乃師真傳,也只如此,看來受害人還是道淺魔高之故。倒是那護身法寶和先用碧魔神焰,連佛火都難奏功。現時她那魔焰也只被旗門隔斷禁住,不能消滅。異日她師徒如受許飛娘等妖人蠱惑,實是各正派門下一件大患。為想長點經歷,觀察這魔法除用淫相媚態迷人外,到底還有無別的妙用?"只將心神鎮攝,任其施為。這一念好奇,到了後來,鐵姝和諸赤身美女,舞得又由急而緩,聲色越發妖淫,內中還夾雜著許多意想不到的怪狀。玉清大師暗笑:"魔教妖邪太已無恥,為了害人,甚麼都做得出。年來已悟徹色空之境,神智瑩明,任多做作,其奈我何。"念頭一動,不覺略微多看了兩眼,誰知才一注視,猛覺心旌微蕩,前面神光立即微弱。鐵姝和赤身女嬰跟著容光煥發,聲色愈加曼妙淫浪;那護身魔光也暴脹開來,神光金霞竟被盪開了些。玉清大師大驚,知道不妙,忙即收攝心神。手指鐵姝喝道:"你這些醜態,我已領教。及早服輸回山,還可饒你不死;否則你已身隱伏魔旗門之內,我略一施為,你便形神俱滅了。"隨說隨運玄功,元神重又升起,前面神光分外強盛,往小處逐漸收緊。

鐵姝先見仇人幾為所乘,方在心喜。及見元神升起,青光晶明,籠罩全身,神光又復大盛,才知玉清大師只是一時輕敵,略微疏忽所致,憑魔力並懾制仇人不住。又聽身陷埋伏,越發惶急。再如施為下去,徒多獻醜,於事無補。恨到極處,把心一橫,左手令牌一晃。那九子母陰魔照例出來,不嚼吃一個有根行的生魂,永不甘休。見要收他們回去,一齊暴怒,就地一滾,各現原形。一時雪膚花貌,玉骨冰肌,全都化為烏有;變成身高丈許,綠髮紅睛,血口撩牙,遍體鐵骨嶙峋,滿身白毛,相貌猙獰的赤身男女魔鬼,厲聲怒叫,齊向鐵姝撲去。還算鐵姝收時已先準備,不等撲到,已將身旋轉,以背相向;右手令牌照定後心一擊,那三角晶牌上便發出一股黑氣。眾惡鬼立被裹住,身便暴縮,一陣手腳亂掙,怒聲怪叫,橫七豎八,跌跌翻翻,化為十八道青煙往鏡中投去,迅速異常,轉瞬立盡。鐵姝匆匆插好令牌,重又回身,在光中戟指大罵,一面伸手去拔額上金刀。

玉清大師見她牙齒亂錯,面容慘變,知已勢窮力竭,欲用她本門分身解體大法,拼著不勝,以身吹魔,將真正天魔拘來與己拼命。這天魔與所煉妖魂惡鬼大不相同,休說是敗,便行法人稍一駕馭不到,便受其殃,自己也無必勝把握。先見額插金刀,便慮及此,還料她未必有此大膽,誰知居然情急拼命。如何容她拔刀施為,忙即發揮旗門妙用,大喝:"鐵姝道友,休得任性妄為,犯此奇險。那天魔也傷我不得,何苦反害自己?"鐵蛛頭把刀剛拔到手內,正待如法先斷一足,再拔餘刀,依次分身。忽聽仇敵警告,圍身神光倏地撤去,略一驚疑,跟著便見祥光湧現。定睛四外一看,環身五個高約百十丈的旗門,祥雲繚繞,霞光萬道,齊向身前湧來。那護身碧光立即逼緊,上下四外,重如山嶽,休說拔刀行法,手腳都難移動。憤激中耳聽玉清大師喝道:"我看令師面上,不為太甚;否則旗門一合,你便成了劫灰。如知悔悟,我便網開一面,放你回山如何?"鐵姝明知生死在於一言,無如賦性兇橫,妄想拼送此身,默用本門心法自破天靈,將元神遁回山去,向師哭訴,三次再報前仇,終不輸口。這時天已大亮,玉清大師接連曉喻數次,鐵姝仍是怒目切齒,怒容相向。

兩人正在相持不下,忽然遠遠傳來一種極尖厲刺耳的怪聲,叫道:"玉清道友,孽徒無知,請放她回山受責如何?"玉清大師知是鳩盤婆聲音,忙答:"令高足苦苦相逼,不得已而為之。本在勸她迴轉,教主今回,敢不惟命。"又聽怪聲答道:"盛情心感,尚容晤謝。

"說罷寂然。玉清大師知魔宮相去當地何止萬里,竟能傳音如隔戶庭,並還連對方答話也收了去,好生驚異。再看鐵姝已是神色詛喪,兇焰大斂,知道魔母已經另有密語傳知,不會再強。忙把旗門移動,斂去光華,笑道:"鐵姝道友,令師相召,你那法寶、焰光和三魔鬼未敢妄動,現在收聚一處,禁法已撤。我不便奉還,請你自己收回,歸見令師,代為致候,改日再容負荊吧。"祥光一斂,鐵姝立即行動自如。師命不敢違逆,再如逞強,必受師父遙制,終歸無用。聞言垂頭喪氣,滿臉激憤,道聲:"行再相見。"徑自收回法寶、魔焰,化為一道黑煙沖霄而去。

眾人聽完經過,俱覺道淺魔高,各人功力太差,幸未遇過勁敵,否則遇上也自無幸。允中尤其自問力弱,因妖屍谷辰不久來犯,厲害更勝魔女,對於元江取寶一節,不由生了戒心。又聽說起顛仙昨日曾回,深悔不該在臥雲村逗留,錯過機會。所說熟人不知是誰,但盼能是愛妻,再好沒有;否則能遇上,帶句回話也好。有心取寶事完,私往白陽山一訪,又無此膽量。因知素因大師對徒寬厚,湘英時常獨出積修外功,還回家鄉去了兩次,意欲託她先往白陽山一行,自己隨時遇機再去。當著人不便深說,便把湘英約出庵外林中商量。

正說之間,雲鳳已隨顛仙飛落,夫妻二人見面。顛仙入洞之後,允中自是悲喜交集,備述相思之苦。雲鳳對他本有深情,只緣夙根深厚,又經白髮龍女崔五姑一引度,雖然看破塵緣,一心向道,有時想起老父年邁,夫婿多情,也是不無懷念。再聽允中為己棄家學道,出死入生,備歷艱險,行時對於老父又那麼奉養周至,越發感動,不禁流下淚來。還是允中勸說:"現在夫妻二人都仙緣遇合,雖然正果未成,只要各人好自修為,照鄭師叔之言,夫妻合籍,同駐長生,並非無望。以後地久天長,神仙眷屬,永相廝守,比起世俗三五十年恩愛光陰,彈指即過,判若天淵。便是岳父也可以靈丹相敬,使享遐齡。此時心願各遂,夫妻重逢,應是大喜之事,怎倒傷心起來?"雲鳳聞言,方始破涕為笑。湘英在旁,不由也把情懷觸動,互相談了別況。七星真人趙光鬥忽然走來,說玉清大師現在前殿相喚。三人連忙同去,見除白水真人劉泉、陸地金龍魏青外,殿中又來了二客,一是髯仙李元化的弟子白俠孫南,一是追雲叟的大弟子嶽雯。經劉、俞二人向眾引見。

敘禮之後,玉清大師道:"明晚子時,便是取寶之期。嶽、孫二位道友,原奉師命行道,中途相遇,結伴同行。昨日路遇神駝乙真人,說妖屍谷辰此次雖然未必落網,伏誅之期已不甚遠。除他之寶,恰在金船以內。無如此次吸金船事出勉強,又有好些厲害妖人作梗,不能全得。廣成子的仙機奧妙又難深悉。惟恐此寶靈異,或是金船出水即行飛遁;或是深藏船內與諸寶並列,不及選擇,疏忽過去。特命二位道友趕來告知,並且參與取寶之役,以免錯過。如等二次取寶時,妖屍氣候已成,便有此寶,也未必能夠制伏了。妖屍拼命作梗,也為此寶是他剋星之故。妖屍如再不受挫,峨眉開府之時,必集妖黨前往擾害,雖然無妨,終煞風景。況且此時北邙山妖鬼徐完也要前去,二妖合力同仇,更增邪焰,實是大意不得。"

雲鳳便問:"此寶何名?是何形狀?"玉清大師笑道:"仙機實是微妙,此寶名為歸化神音。說也奇怪,廣成子在崆峒絕頂,曾用九年之功窮參造化,煉成此寶,尚未用過一次。

聽說廣成子為積九千萬功德,煉成許多法寶,倒有一半應在未來數千年後。此寶系其中翹首,形如一個透明圓卵,內發陰陽兩儀妙用,任多厲害的妖魔鬼怪,當之必無倖免。可惜此寶用後,即與所誅妖邪同滅。除非真有高深法力金仙一流,當其用時守候一旁,將那忽然爆炸的靈氣用寶物攝去,還可略備下次再用,功效雖差,似妖屍這類妖邪,仍是不堪一擊。如無此法,一次便完。即便能收,也只再用一次,即化烏有。照我所料,當初煉此異寶,直是為了妖屍而設。明晚子正,金船出水,我在空中防護,鄭師叔親身入船取寶。已有乙真人預示,自然首取此寶,不會放過。此寶內貯前古太虛精氣,輕清上浮,惟恐船開以後,升空自飛。此時妖邪環伺,雖然無一敢去挨它,自惹殺身之禍,但它升空絕速,其去如電。一不小心,追攔不住,被它飛入靈空、仙界二天相接之處,遇見乾天罡氣,立即消散。不特枉費前古金仙苦心,而且二次元江取寶也無此物。固然妖屍惡貫已盈,終難脫劫,那就要勞師動眾,費力多了。此次取寶,本來所得無多,諸位道友到時不可貪心。首先要注意此寶,一旦發現,更不可隨便用劍光、法寶堵截。我煉有烏雲神鮫網一面,大小分合,無不由心,略費片刻工夫,便可改變成好些副。少時待我分出,按人各取一副。金船出水,此寶飛昇以前,必在水面略一回旋,方始向上急升,那時妖屍或是分出許多鬼怪使我們應敵分神,或令妖黨苦鬥,便難兼顧。好在此寶升空自化,永除後患,弄巧也許還有收寶之法,都說不定。諸位道友千萬不可驚慌,一見此寶,速將烏雲神鮫網擲去,各用劍光、法寶護身。有我在側,群邪之中,只妖屍一個難於抵敵。但楊道友已經趕到,所見多屬幻象,絕無他虞。等寶入網,無論何人,速往中央飛來,將寶交我,然後合力應敵。仗著乙真人的伏魔旗門,雖未必一網打盡,大約除妖屍以外,也沒有幾個生還的了。"眾人一一領諾。玉清大師隨將神鮫網取出,分織成了九副,除在座諸人外,給歐陽霜也留下一副。

一會,歐陽霜奉顛仙之命,將應辦之事辦妥,由後洞走來。玉清大師將網交與,重新叮囑,然後同入後洞去見顛仙。顛仙先將洞門行法緊閉,笑問玉清大師:"又照乙真人之計行事麼?"玉清大師笑道:"這妖屍和雪山老魅一般機智絕倫,近為此寶日夜籌思,豈有不來窺伺之理?不這樣,他未必深信不疑。我們欲取姑與,一則堅他信心;二則使他自知必能漏網,不致拼命來傷我們的人。豈非絕妙?"顛仙笑道:"這樣一說,他知旗門厲害,必然膽怯失志,先留退步。我們人雖無傷,乙真人要想除他,卻難如願了。"玉清大師道:"乙真人本是心急前仇,逆數行事。適才嶽道友所持乙真人書信,看完便化,師叔未見。看那意思,乙真人自從得了齊師叔二次飛劍傳書,告以此寶底細,知道妖屍伏誅不遠,也就變了初意,欲等此寶到手再行誅戮,不急在此一時了。"顛仙道:"我因霜兒來說,乙真人派人傳書,她在旁沒有看完,便即化去。你示意令她對我來說,我未見全信,還當此老非要逆數而行呢。照此說來,我們目前雖然小就,總可有勝無敗了。"眾人聽這語氣,好似適才玉清大師所說一節,題外還有文章。但是顛仙和大師俱未明說就裡,俱都不解,又不便請問。料定勁敵當前,事關重大,只得到時仍照原定做去,相機行事,各人都打著同樣心思。不提。顛仙隨又商議取寶之事,除歐陽霜一人外,由玉清大師起,各人俱派有職司。議定之後,顛仙只留玉清大師一人,餘俱命出。

當下由顛仙門下女弟子歐陽霜、慕容姊妹暗往前殿落座。一面為新來二人安排居處。慕容姊妹俱喜烹調,特意備了一桌酒菜,與眾同飲,山餚野蔬,別有風味。連嶽雯已能辟穀的,也是見獵心喜。言笑晏晏,飲啖甚樂。山月漸升,清輝如晝。

眾人本在殿外石臺上對月暢飲,正在高興頭上,忽聽庵外風雷之聲大作,知有警兆。忙各離席,縱起遁光,飛身出外探看時,庵外風雷已住,只見祥光萬道,瑞靄千重,似波濤一般向四方八面散去,彩毅冰紈,映著皓月清輝,奇麗眩目。眾人見和先前魔女鐵姝被困情景相似,知是神駝乙休伏魔旗門妙用。只不知玉清大師何時出來施為,怎知妖人來此侵犯,收功又如此迅速。因知此寶厲害,不敢再進。看神氣,妖人非擒即逃。既有玉清大師主持,無庸上前,便各立定觀看。

晃眼之間,光霞盡斂,月光之下,疏林平崗依舊清澈,玉清大師也已現身。相隔不遠,倒著一個矮胖道人。知陣法已收,忙趕過去一看。妖人只有一條右臂,左臂似早斷去。人被仙法禁制,並不曾死。一雙碧眼,直射兇光,襯得相貌愈加獰厲。身背一個大藍葫蘆,已經震為兩半。地上好些綠色沙子,有的妖焰將滅,猶有餘光未盡,如螢火蟲一般略閃即滅。鬼火熒熒,遍地皆是,轉瞬俱都消滅。眾人正待詢問妖人來歷,大師道:"有勞劉道友將這妖孽提往後洞,我少停即來。諸位道友如願同往,也可前去。"眾人中只白水真人劉泉多識異派妖邪,已認出那妖人正是廬山神魔洞白骨神君的愛徒碧眼神佛羅梟。知他師徒慣用新近死人的白骨和精魂餘氣祭煉各種惡毒法寶,厲害非常,不禁大為驚訝。因見羅梟兇睛閃爍,恐防暗算反噬,不敢疏忽。正想行法攝入後洞,不用手去沾他。玉清大師看出劉泉慎重,笑道:"這廝的白骨箭叉和幽靈妖火,俱都為我所破。因不願汙這庵前淨土,我又不是主體,特地送到鄭師叔那裡用太乙火煉,使其形神俱滅,免為人害。他已為神雷所傷,知覺全失,不能出聲,只元神尚在。可告顛仙,無須問供,便即誅戮。反正是為劫寶而來,就是他知覺未喪,也必不吐。明晚這種妖邪來的正多,不值與他多費唇舌,就這麼提將去好了。"

劉泉雖己放心,但暗忖:"這廝雖說法寶全喪,看他兇睛閃閃,至多不過身受禁制,大師怎說他知覺已失,連話都不會說呢?按說大師萬無看錯之理。"心中奇怪,故意喝道:"羅梟,你認得我麼?"羅梟兇睛怒突,意似憤極。劉泉越料他知覺未死,見玉清大師示意催走,毒蛇在手,終以小心為是。便將羅梟攔腰提起,暗中戒備,往後洞飛去。只見洞已開放,等將羅梟擒進,一陣煙光閃過,洞門重又閉上。顛仙見有妖人擒來,好似早在意料之中,絲毫未以為意。從容由身上取出一個玉環向空一擲,化為一個二尺許的光圈飛向洞頂,凌空懸著。劉泉會意,便將羅梟往上一拋,恰好攔腰束住。

跟著玉清大師便率眾趕到,閉洞之後,說道:"乙真人伏魔旗門端的神妙。現經運用,本庵連這洞府俱在籠罩之中,稍有警兆,立即知覺,便不行法封洞也無礙了。"顛仙道:"話雖如此,妖屍饒有靈機,終以謹慎為是。這廝是怎被擒住的?"玉清大師笑道:"當鐵姝被魔母喚去,我收法之際,心神微動,暗中留神查看,已知有異。因這廝曾得白骨老妖真傳,自在九華為盜肉芝,被金蟬道友飛劍斷去一臂,乘機用他本門解體分身法化血遁回山去以後,立誓報復前仇,苦心修煉,頗有一些鬼祟門道。我只知道妖人在側窺伺,竟不知他藏處。惟恐當時打草驚蛇,被他逃走,故作不知,露出空隙,同眾道友徑直回庵。實則暗中已將旗門倒轉,隱去形蹤。可笑這廝真個膽大,先見魔女被困狼狽之狀,明知厲害,仍伏伺了一陣,見無甚動靜,終忍不住。因不知此寶來歷妙用,以為我已收寶回庵,庵前縱有甚埋伏禁制,照他師傳妖法,決困不住,妄想試探著入庵窺伺我們虛實。適才出庵查看,這廝已經入伏,正在東馳西竄,衝突不出。他還以為身形已隱,人看不出。卻不想他那一身邪氣,如在遠處潛伏,或許難於發覺,相隔這麼近,不比初來時,是在左側危崖之上,本就一目瞭然,何況身在伏中,更易發覺。他不見人,人卻見他,稍一發動陣法,原形立現。他見庵門忽隱,雲霧四起,迷茫無路,已覺不好。等我入陣現身,竟妄想以所煉妖法和幽靈陰火取勝。白骨老妖與妖屍谷辰路道相同,這廝是他門下,定然二妖相合,奉命而來。意欲生擒,拷問機密,因妖屍長於地聽之術,恐被驚覺。便一面破去妖法,假裝發動旗門中的乾天神雷,將這廝震迷;一面又和劉道友等述說,故意呼喚這廝,讓妖屍聽去,然後擒來這裡。實則這廝只是吃仙法禁住,知覺一點未喪,只要解禁,即能出聲言動。我們只知妖屍此次蓄謀大舉,他也惟恐我們算出底細,洞中設有魔法,顛倒蹤跡,因此底細難知。難得生擒到他的手下死黨,此時又無甚事。尋常拷問,他必不招。師叔最精五行禁制妙法,何不試上一試?此法雖然殘酷,這廝師徒積惡如山,已經滿盈,以暴制暴,也不為過。師叔以為如何?"

鄭顛仙笑道:"妖屍不知可會被你瞞過麼?"玉清大師道:"我也想到這等做作,他未必不疑。不過這廝乃是白骨老妖愛徒,如恐洩露機關,徑下毒手,一則現正二妖合力,需人相助之際,惟恐白骨老妖不快;二則我應變迅速,擒到以後,先放眾道友入陣,將他送來此地,然後就全陣收去。妖屍便是不顧友情,想下毒手置這廝於死地,先有旗門仙法阻隔,嗣又移來這裡,也辦不到。適才劉道友走後,我曾細心觀察,並無朕兆。妖屍也許信以為真,當這廝真個失去知覺了呢。否則那白骨老妖居心狠毒,與妖屍不相上下,又是他的徒弟,下手更易。妖屍既有求於人,即有顧忌。他知這廝已落敵手,萬無生路,與其任他洩露機密,還受無邊痛苦,倒不如由他自行處死好得多,豈有聽其自然之理?"顛仙道:"話雖如此,我看這廝目露兇光,只有憤恨,而無懼色。妖屍不是不知我們難犯,既敢令其輕身涉險,不是另有脫身之道,便是另有熬刑之法。定要拷問,還須事先查看清楚,免得白費心力。"

玉清大師本在暗中留意羅梟神色,見他聽到這裡,怒目獰視顛仙,眼裡似要冒出火來,心中明白,故意試道:"我看不會。這廝如有甚麼玄妙準備,適才劉道友送他來時,已經施為逃走了。師叔五行禁制中,只土木二禁最難忍受,使人啼笑皆非。好在他跑不掉,等我撤法,就請試上一試,看是如何,再作計較吧。"顛仙方要答言,玉清大師瞥見羅梟口角微現一絲笑意,越發斷定所料不差。手指羅梟,搶先說道:"你休睡在夢裡,以為我們只要將禁法撤去,你便可借用五遁逃形之法逃生;那土木二遁,逃時更是容易。可知你師徒鬼域伎倆,我們俱已深知。所以劉道友提來時,不令你身與五行之物相觸,凌空提起。實則他也過慮,休說你已受我禁制,在未撤以前,任你神通廣大,也是施展不開;就是此時撤去禁制,此洞有仙法封閉,絲毫聲息都已隔絕,所有你那教下逃生妖法一齊失效。借用五遁逃形之法或許能行,但我們已有防備,勢必在拷問之前,破了你護身和逃形妖法,然後撤禁,依次行刑。反正一死,早說實話,免受若干大罪。"隨說,手朝羅梟當胸虛劃了一下,羅梟上身衣服立即分裂自解,胸前果有一道形如骷髏的妖符,隱映肉裡。羅梟自知機密敗露,無論何方,俱難逃命,二目兇光頓斂,目注玉清大師,意似有話要說,為仙法所禁,不能出口。玉清大師道:"你且莫忙,等我破了妖法,自然容你張口。"

羅梟知道絕望,熱淚不由奪眶而出。玉清大師也不睬他,由懷中取出七根金針,向羅梟胸前擲去,七絲金光閃處,釘在妖符上面。正撤禁法,想要問話時,忽聽羅梟厲聲怒吼:"你們好…"底下"狠"字還未出口,倏地全身起火,晃眼化為灰燼。鄭顛仙和玉清大師終是行家,見狀知為妖屍所算。知道妖屍和白骨神君此舉實非得已,但能保全,仍要保全,羅梟雖為妖法自焚,靈氣未必全滅。此時全洞仙法封禁,遁逃不出,遲早有人開洞出進,稍有空隙,便被二妖將殘餘靈氣收去,仍可聚煉成形,重為人害。一見火發,雙雙不約而同,各將手一搓一放,便有雷火連珠發將出去。轟隆之聲,震撼全洞,滿地都是金光烈火流走。最後又用禁法將劫灰收集一處,叱開石地,深埋在內,方始停手。

原來妖屍和白骨神君因羅梟自告奮勇,堅請探敵,惟恐閃失,層層俱有防備,機詐百出,並與羅梟說明臨危捨身之策。羅梟自恃妖法高強,又與妖師心靈相感,千里無阻,自信極深。及至來到苦竹庵,首先遇見鐵姝被困,才知果非易與。雖然內怯,無如來時誇了大口,又恃妖法妙用。心想:"我只偷探虛實,不與敵人交手,形跡絕隱,難道還會閃失?"及至誤入旗門,方欲解體逃遁,便吃玉清大師擒住,始終沒有逃脫機會。不合默運心靈告急,二妖聞警,斷他必死,便在洞中運用妖法,靜俟時機,自行殺害,免洩機密,還受無量苦楚。

玉清大師和鄭顛仙只料定羅梟身有妖符,可以乘機逃遁,或是抗刑不招。哪知妖符具有多重妙用:如不為人識破,無論仙劍、法寶、五行禁制,只一沾身,立可藉以兵解;即使當地防備周密,元神遁逃不出,也可施展本門妖法,隱去形跡,或附在別的人物之上,稍有空隙,立即遁去;如被看出,不等對方破法,被擒人心神一動,立即自焚而死。羅梟先還想設詞延挨,只要不破那妖符,稍延時刻,仍可有設法逃遁之望。及見那符本來深隱肉裡,外觀不見,衣解以後,不俟敵人行法,先自現出,便知妖屍和魔師要他速死。偏又口張不得,連整話都未說出一句,便化劫灰慘死,形神俱滅了。顛仙和玉清大師那麼道法高深的人,竟會錯了一著,事後想起,不禁相對失笑。所幸明夜之事,早有峨眉掌教真人和神駝乙休頂示仙機,一切有了準備。雖不深知妖屍機密,有甚出奇法寶,但也不足為慮。本來順便拷問,能知妖屍底細更好,無關宏旨,說過拉倒。眾弟子也告辭出來,去到前殿。走時已將盡興,便不再飲,同往殿中打坐養神。

到了次日清晨,玉清大師正往前殿和眾人閒談,慕容昭、慕容賢姊妹二人忽然走來,手持顛仙手示,與眾觀看。大意是:

弟子辛青現在後山深處三柳坪製造獨木舟,現將功竣。還有歐陽霜由臥雲村運回的七禽毒果,因成熟以前,先後屢受妖人天門神君林瑞師徒等人傷害,雖有仙法封禁,防範周密,到底遺失了些;加以種植不夠年份,收成不足。今晚應用已恐不敷,惟恐再受妖人暗中盜毀,特意運藏後洞。因不能由三柳坪溪邊裝載,現在後洞地底開了一條地道,直通江心。須在申初以前,將所制木舟由三柳坪溪中行駛到庵前江岸下新闢水洞停泊,由水底將五穀蛛糧裝入舟中,以備夜來應用。但是連日各異派妖邪虎視眈眈,大敵環伺。辛青制舟之地雖有仙法封禁,極其隱秘,但是兩地相隔不下百里,水道迂迴。妖屍饒有玄機,長於天視地聽,一經行動,難免不被覺察,暗遣妖黨作梗。現命慕容姊妹前往護運,並令眾人分出三人同往相助。餘人除玉清大師另有要事外,齊集江邊照護。妖屍此外為一仇敵牽制,不到子夜雖不能來,但是白骨神君同惡相濟;此時還有不少別的異派妖邪,有的立意破壞,有的覬覦寶物。令眾看完,願去的即隨慕容姊妹起身,不可出聲議論。此事行動務宜縝秘,以防洩露……

眾人看罷,凌雲鳳首先起立,站到慕容姊妹一邊。俞允中、戴湘英見雲風去,也相繼起立。玉清大師早知此事,見雲鳳眉間隱映殺氣,尚無晦色,知道此行必有干戈。便把雲鳳招至面前,用手在掌心寫了"諸事留意,不可造次"八字。雲鳳含笑點首。慕容昭隨將顛仙靈符取出,招眾同立,先用靈符潛光隱跡,然後同駕劍遁,由殿前破空飛起,往三柳坪星馳而去。

那三柳坪在大熊嶺西南亂山之中,地勢險惡,四面山嶺雜沓,到處森林綿亙,荊棒匝地,加以毒嵐惡瘴終年不散。只有當中現出一片平地,野草豐肥,高几過人,內中蛇腴四伏,毒蚊成陣。亙古以來,不見人跡,端的隱僻非常,險惡已極。坪大約有二十畝,崖壑環亙,宛若石城,僅東面有一丈許寬的缺口。此地林木獨少,只有三株古柳樹,大均六七抱,已為雷所擊,折斷死去。柳前不遠是一深潭,伏泉上湧,長年衝激成一條小溪,水作硃砂色,由東缺口奔流而出,曲折繞行於萬山之中,會合全山溪澗伏流,婉蜒入江,為元江源流之一。

元江一名紅河,便因有一段水紅之故。辛青乃顛仙門下最得力的女弟子,隨師最久,法力劍術俱都高出同輩。前些年奉命採藥,無意經此,彼時三棵古柳樹新遭雷擊。當地危崖上產有兩種極難得的靈藥,辛青連去好幾次,將藥採完才罷。三柳坪地名也是辛青取的。

顛仙上月召集弟子密議,說起元江取寶要三隻載蛛糧的法船,須以整株大木刨制,如能覓到雷擊之木尤妙。如尋不到,只要千年以上的徑丈巨木也可。好在本山森林甚多,並不為難。但那制舟之地必須隱秘,還要近水之處,始能合用。辛青想起三柳坪那三株大樹,該地又與江流相通。尤妙是樹身高大,當中一段樹幹並不甚彎,質甚堅實,與常柳十九樹老腹空者不同。雷火燒燬空殘之處儘可避開。細一尋思,一經加工,便是天然舟形,不似山人所用獨木舟,整木搖櫓,式樣蠢笨,真再合適沒有。於是當即稟明。過不多日,顛仙便率辛青同往,見了那等地勢,心中大喜,立即指示機宜,命其如法制作。彼時大金蛛不曾借到,事尚隱秘。顛仙偶想起事關重大,為防萬一,設下兩層禁制,並用移形換影之法,將原有景象掩飾。不料果然有備無患,否則妖屍和各妖邪如知有人在彼製造木舟,必早趕往破壞,辛青獨力難支,事敗不說,弄巧命都難保。

這日清早,顛仙本定派人往接。慕容姊妹剛剛領命起身,顛仙便接辛青告警信符。當初辛青制舟時,因那木舟非比尋常,須要算準時日,行法祭煉,兼旬始成。除禁制防範外,另傳信符三道,以備遇敵求援之用,各按輕重焚化。顛仙知道辛青細心謹慎,所焚只是頭道信符,必是當地有甚可疑朕兆,因值功虧一簣,接應人尚未前往,焚符告警。等了一陣,不見續報,可知事甚輕微,業已應付過去。或是本不相干,辛青小心太過。好在接應之人已將到達,恰值事忙,無暇分身,也就未以為意。

這裡雲鳳、允中、湘英同了慕容姊妹飛行迅速,一晃眼到了三柳坪上空。坪上因有顛仙禁制,外人不能窺見。雲鳳等三人方覺沿途山勢險惡,慕容昭已朝眾人打著手勢,令將遁光停住。隨照師傳禁法施為,將手一指,向下面看去,分明是一片煙嵐瘴毒騰湧的沼澤穢區,忽然現出丈許空洞。慕容姊妹隨即引眾飛下,將手一揮,頂上幻影仍舊復原,下面山環中卻現出一片平地。辛青喜潔,因有多日耽擱,坪上雜草已經剪除整潔,甚是乾淨。溪旁停著三隻三丈來長、丈許粗細的木舟,舟旁立定一個長身玉立的青衣少女,正在翹首相待,面有優色。見了五人,立時面轉喜容,迎上前來。那少女正是辛青。

互相敘禮之後,辛青說道:"這三隻木舟天明前已經制成。仗有師父仙法禁制,外人經此,下面便有多大聲音也聽不出,想看底細,更是不見影子,我卻能看到和聽到上面敵人動靜。所以這多日來,並無絲毫變故。今早舟成,頗合心意。正擬等接應人一來,將舟運回,便可交代,忽聽上面破空之聲甚急。先只當是異派中人,無心經此。後見他竟在這附近左右盤旋不去,才知有為而來。自經師父移形換影,這裡借用前面沼澤虛景,已經隱去。我雖不知來敵深淺,因見他只在左右一帶窺伺查探,始終沒向當空飛過,以為總可瞞過。誰也想不到汙泥穢癘之區,會是藏舟之地。即被他發覺有異,我本人不說,有這兩重禁制,也足夠他破的。又知午前接應必到,師父定有安排,本心不想向師父報警。但這廝時而遠近飛翔,時而停歇,約有個把時辰,猛聽遠處異教中陰雷轟山之聲。心實放不下去,悄悄隱身斂聲,緩飛昇空一看,原本是個通身漆黑,似人非人的怪物,正在凌空飛翔,手發陰雷,朝著遠近山谷溝壑中亂打。看他那神氣,必是算準我們在此制舟,立意趕來破壞。也明白下有法術隱蔽,只急切間查看不出虛實,找了一陣找不到,一時性起,覺著下面景物稍有疑似,便用他那邪教中的陰雷朝下亂打。照此情形,遲早被他打到此地。縱然不怕陰雷打下,師父禁法發動,煙光上騰,必被發覺。萬一久了不能支持,或為邪汙,我道淺力薄,知道抵禦不能,想催接應快來,便向師父略為告警。這廝陰雷煞是厲害。發時碧焰宛如箭雨,一經打中,立時山崩地裂,聲音不大,可是山石林木全化灰煙,向空騰起,隨風消散,看去驚人。與我以前所見邪教中的陰雷大不相同。這廝打了一陣,見無異狀,雷聲和飛行之聲又復停歇。我又待了一會,忍不住重又輕悄悄隱身飛起查看。誰知敵人已經落到左側危崖之上,側面向著這裡。

因為鄰近,才看出他是個生相短小的醜怪黑人。最奇怪的是,也不知一人化身為三,還是本來攣生兄弟三個,並肩而立,相去尺許,要行全行,要止同止,身首手腳,一舉一動,無不如一。身上各背一個黑葫蘆,幾和其人一般長大。右肋上橫插三劍,斜釘入肉,周身妖氣濃厚異常。這時不知又發現甚麼,腳一點處,便和先前一般,一股濃煙簇擁著朝前飛去,真比我們御劍飛行要快得多。飛時身子也只剩了一個。我那麼留心,竟沒看出那另外兩個是與他合而為一,還是自行隱去。晃眼被他飛出十里以外,陰雷碧焰向下射處,隨見無數劫灰高湧入雲,知這妖孽決非庸手。幸我逐處小心嚴防,兩次窺探俱未被他看破。才一轉念,又吃飛回,仍落危崖之上,相隔很近,不時又見他用鼻上下亂嗅。我恐被警覺,身在禁制以外,終不妥當,只好悄悄退了下來。我退時這廝又往左側飛去,一直未聽再有動靜,相隔也只刻許。我越想越擔心,又不知接應來否,為謹慎計,正想向師父二次報警,師妹已和三位到來。

我想這廝必不會走,也許潛伏近處,伺隙而動。諸位來時,可曾見有這種妖邪或其他異狀?

"

五人俱答無有。慕容姊妹和湘英俱料業已離去。允中因在青螺峪常聽師父說起各厲害妖人形態動作,知是勁敵,忙告雲鳳小心戒備。雲鳳本來膽小,聽允中一說,猛憶行時玉清大師預示,忙將飛劍、法寶準備應用,以防萬一。辛青因雲鳳等三人初會,以前未聽師父說過,並不是常聽的峨眉門下三英二雲等高明之士,慕容姊妹本領還不如自己。接應人雖有五人之多,畢竟妖人似乎厲害,惟恐木舟啟行,一出禁制之地,立受妖人侵襲。萬一抵敵不住,前功盡棄,並還貽誤大局,心中好生驚疑。無奈申初以前,還須將木舟送抵庵前江心水洞,不能遲延。又聽慕容賢說起師父無暇分身,今晚來敵甚強,聲勢浩大,除師父自己以外,只玉清大師一人能經大敵,現在忙於佈置。想了想,無可奈何,對眾說道:"諸位師兄姊妹,這三具木舟關係大大。我看適才三黑妖人必未遠去,也許看出下有禁制,不願多費手腳,打草驚蛇,故作離去,所以諸位來時,也未遇上。實則妖孽隱跡在側,待機而作,此去途中定要相遇。雖然我們也非可欺之輩,但他陰雷已極厲害,有無別的惡毒妖法,尚不可知。為今之計,愚意以為,行時每舟各由一人按照家師靈符駕舟前行,推出道法較高的三人飛空防護。遇見妖人,稍覺難除,便只守不攻。好在木舟有家師禁制防衛,未必便為所毀,只求全師而退,三舟一齊到達江中,免誤大事,於願已足。愚姊妹三人俱道淺力微,可否請三位師兄師姊勉力相助,飛空隨護如何?"

允中、湘英自知法力有限,再四謙謝,願充操舟之役,與辛青、慕容昭調換。辛青看出不是虛語,心更愁急。尚幸來人中雲鳳尚未推卻,意氣自如。又聽說是白髮龍女崔五姑門下,新由白犀潭韓仙子那裡得了幾件異寶,似乎可以倚仗。本非客氣的事,事已至此,只得令四人相互調換,匆匆傳了御舟之法。由慕容賢為首,允中、湘英依次各駕一舟。辛青施展仙法,喝得一聲:"疾!"木舟便由坪上滑行入水。慕容昭當先開路,雲鳳居中,辛青斷後,撤了坪上禁法,各駕劍光飛起,分上中下三層,一同押護三木舟,緩緩駛出缺口。離了禁地,舟上三人如法施為,手朝舟首一指,三舟同時將首微昂,只剩舟尾少許略沾一點水皮,似龍蛇騰波般凌空欲飛,順著山中溪流如飛朝前駛去。

辛青見妖人並未出現,一晃舟已駛出好幾裡,心方暗自慶幸,忽聽破空之聲。回頭一看,前面一團濃煙裹住辛青所見的一個小黑人,身後一道匹練般的彩虹,星馳電掣疾飛而來,眨眼已將空中三人越過。這時辛青飛行較高,其次是慕容昭,雲鳳因和允中上下應答,離舟只有三四丈高下。辛青見那黑人比自己飛高數倍,勢絕神速,並未與己為難,身後彩虹也看出不是何路數,照那神情,分明是追逐妖人無疑。已將飛出前舟,既未來犯,樂得旁觀,不去招惹。惟恐慕容昭和雲風不知輕重,妄自發難,剛待追上叮囑。那小黑人本與三人一上一下順路並飛,已經過去,百忙中忽往左一偏,正當三舟所經溪流前途的上空。辛青見超出前舟已有裡許,雙方均未發動,以為不會有事,正將遁光放緩,仍自斷後。猛瞥見黑人手上發下萬道碧焰,直射前面溪流之中,一閃即滅,也不見水往上騰起。同時那道經天彩虹也已追上,相隔黑人約有十丈,倏地分射出兩道紅光,朱芒映日,奇光照耀,其長經天。並不向小黑人直追,各朝兩旁遙空射去,比電閃還快得多,眼才一瞬,前端已經交合,化為一個梭形光圈,將小黑人去路擋住,圍在中間。

辛青、雲鳳等看出情勢不佳,前面一個強敵,後面這道彩虹,從未見過,看那法力甚是高強,急切間也分不出是敵是友,護舟要緊,下願多事。雖然瞥見小黑人朝前路溪中發下一片陰雷,卻並未爆發;辛青又自恃木舟上有師父靈符妙用,尋常陰雷不能侵害;自己又精通遁法,一旦稍有異狀,不是不能抵禦,只想乘隙遁走,早離險地。故依舊行法催舟,向前急駛。眼看相隔小黑人施放陰雷的水面不過一箭之地,瞬息便要駛過,猛覺彩虹耀目,由眾人頭上電馳飛過。因為勢太迅速,目光不容一瞬。空中辛青等三人剛看出彩光中現一冰絹霧般、美若天人的少女,用手連朝下指。還未及分別來人用意,那行法押船的慕容賢、允中、湘英等三人猛覺木舟微一震動,倏地凌空騰起,溪水隨著木舟底高湧,帶著粗約丈許的飛濤朝前飛去。三人不知吉凶,俱都大驚,正在手忙腳亂。空中護舟的辛青、雲鳳、慕容昭三人也甚警覺。上下六人一齊驚惶,忙著飛劍禦敵。雲風本來已看出這前後所見兩人都非尋常,早存戒心,除飛劍外,更連飛針、神禹令及全身法寶一齊取出,正待施為。哪知就這晃眼工夫,彩虹中少女已電閃星馳,往側面原路上射去。同時那三隻木舟也由空中飛墜前面溪水之上,直似魚躍龍門般由來路溪中自行跳出百十丈高遠,仍落水上,溪水復原,更無別的動靜。

辛青知道木舟關係大局,對方用意不測,惟恐木舟出了甚麼花樣,當時還是隻顧舟上,連忙招呼雲鳳、慕容昭往前趕去。因事緊急,只顧查看木舟,此時空中是何情景,全都無心注視。剛剛落到木舟上面,彩虹倏又飛臨。舟中六人方疑不免一場惡鬥,辛青、雲鳳剛指劍光上前,那少女由護身彩虹中先飛出青白二色兩道霞光,將兩人飛劍敵住,同時高聲喝道:

"我非妖邪,諸位道友休得錯認。木舟適已遇險,如不是我,適才業已為妖孽陰雷炸成粉碎。現在前途埋伏甚多,千萬不可再沿流駛行,務須少停。待我捉到妖孽,自會送這木舟過去,決不誤事。"辛青忙問:"道友尊姓大名?"未容再往下問,少女已接口答道:"我乃小南極金鐘島主葉繽,與令師大顛上人素識,追尋妖孽已非一日。這廝乃九烈神君孽子黑醜,此時被我冰魄神光困住,稍縱即逝,無暇多言;擒到妖人,自會詳告。"說罷,彩虹電掣,重又朝前側面飛去。

辛青往昔聽師父說過葉繽來歷,知她隱居小南極已三百年,道法高強。所煉飛劍與眾不同,乃兩極玄冰精英凝鍊而成。用時能化為千億,妙用無窮。為各派女仙中異軍獨立的數一數二人物。相隔數萬裡外,不知因何追尋妖人來此?只因事起倉猝,未及細想。這一回思,適才木舟飛起時,恰將妖人施放陰雷之地越過,料無差錯。忙即收回飛劍,將舟止住。朝前細看時,前側不遠,那梭形方格光圈將先逃小黑人圈在當中後,小黑人本意還想由上下兩方遁走,不料前途紅光才一交頭合攏,光圈上立即爆起無數朱芒,奇光如雨,上下齊發。上面的射向天空,晃眼由細而粗;下落的也是如此。晃眼自相融合,結成一個梭形方格光籠。小黑人被困在內,一聲長嘯,先由身上飛出千百道黑氣,遠看鐵柱一般,將上下四外紅光撐住,不使由大而小往裡縮攏。緊跟著化身為三,回手一拍命門,發出筆也似直三股碧焰,向紅光燒去。紅碧相映,閃閃生輝,十分好看。少女已經飛臨光籠上空,將手一指,護身彩虹中又是五顏六色,分射出十幾道各色晶芒,罩向光籠上面,一層層佈散開來,圍在紅光外面。

那小黑人先是急得在裡面梟聲怪氣,盡情辱罵。後又全身赤裸,露出瘦小枯乾黑如墨煤三具怪身,不住在內倒立旋轉,周身俱是碧焰黑氣圍繞,兀自左衝右突,逃走不脫。可是少女彩光雖將他困住,急切間也奈何他不得。辛青見時辰將至,前途妖人埋伏尚多,葉繽警告,當非虛語。雙方仍在相持不下,既恐延誤事機,又恐妖屍靈警機詐,長於天視地聽,乘隙趕來,就是葉繽也未必能抵得住。行止俱在兩難,好生惶急。正想再待片刻,焚符求助。

雲鳳早就躍躍欲試,見辛青滿面愁容,忍不住說道:"辛師姊,我看妖人雖非葉道友之敵,但頗長於防禦,似此相持下去,我們難保不誤事機。妖人如再蓄有詭謀,或是故意延挨,等待妖黨,豈不更是可慮?妹子新得這面神禹令,韓仙子賜時,曾說專破各種妖煙彩霧;還有兩柄鉤弋戈,也有好些妙用。與其坐誤時機,何如試它一試?反正是仇敵,管他是甚來路,能早脫身,豈不更好?"辛青旁觀不動,固然為了守護木舟要緊,一半也因平日常聞師言,九烈神君神通廣大,睚眥之怨必報,招惹不得。妖人是他愛子,雖然有意為難,畢竟彼此尚未交手對敵,他自犯我,我未犯他。難得有人出頭,正好假手葉繽將他除去,免給師門日後樹此強敵,留下隱患。再看敵人來勢,葉繽如不能勝,自己也決不是對手,樂得靜守在旁,專護木舟。真要不行,便用靈符告急,將師父請來,比較穩妥。於是一味小心謹慎。因和雲鳳、湘英、允中三人初見,總以為未學新進,不會有甚過人之處,雖然飛劍俱都不弱,畢竟不是妖人之敵,只管愁急,從未想到。及聽雲鳳一說韓仙子傳有法寶,心中一動。暗忖:"三人如無本領,師父怎會命他們前來?怎底細未知,便這樣輕看人?差點誤事,真是該死!"連忙笑答道:"凌師妹如能往助葉道友除此妖孽,再妙不過。但聽葉道友說,此乃九烈神君之子,妖法高強。適才見他身外化身,必擅玄功變化。迎敵之際,務要小心。再者,家師和諸位師伯叔多與九烈神君無仇無怨,這廝必受妖屍等愚弄來此,能不傷他,驚走最好。"

雲鳳不知怎的,一見葉繽便覺投緣,無形中生了親近之心。及見所放彩光,雖將妖人黑醜層層包圍,但持久無功。哪知冰魄神光厲害非常,葉繽欲使仇敵三尸全化,形神俱滅,另有用意。恨不得立刻上前助她一臂,才稱心意。無如修為日淺,知道辛青是顛仙門下大弟子,修為多年,功力深厚,她既旁觀不動,必有原因。護舟之事,關係全局,不便冒昧啟齒。

待到此時,實忍不住,試一開口,竟蒙應允。也說不出是甚緣故,心中一高興,連辛青的話也未聽清,口中諾諾連聲,人已駕了遁光飛上前去。當著外人,急欲求功自見,還沒飛到,首將二寶取出施為。

葉繽本擬用冰魄神光將黑醜煉成灰煙而滅,不料黑醜看出形勢不妙,忙用本身所煉地煞之氣將神光擋住,不使壓近身來。一面施展玄功妖法,將身形合一,手按脅插三劍;一面準備能全身遁去更妙,萬一逃走不脫,便拼四十九年苦煉之功,舍卻一個化身,借遁逃走。同時為報仇起見,臨逃走時,將身背大黑葫蘆中的陰雷毒火全數施放出來,即便敵人不遭慘死,傷必不免,至少也可出一點氣。葉繽見黑醜煞氣、妖法厲害,竟將冰魄神光擋住,遠非昔比,心中一留意,便將陰謀窺破。知道黑醜已得乃父九烈神君真傳,加以天生戾質奇資,煉時極肯下苦功夫;這次奉命出尋乃父所寵妖姬黑神女宋香娃,又將乃父多年聚煉的魔火陰雷帶了一大葫蘆出來。九烈陰雷自成一家,全是地肺中萬年陰鬱戾煞之氣煉成,專汙飛劍法寶,無堅不摧,無論人物山石,中上立即全消。未用時,看去只有梧桐子大小。發時化為一溜碧焰,一粒陰雷之力,能將百十丈方圓的山石地面震為灰煙。修道人如被打中,始而中毒,幾個寒噤過去,身上逐漸寒熱交作,終於本身真元連同骨髓精血,全被陰火燒乾,通身化為白灰而死。以道力稟賦的深淺,分時久暫。除非受傷人功力深厚,能以本身純陽之火將它先行消滅;或是中了以後,能以真元之氣屏除體外,始能無害。否則極少生路,端的陰毒已極。尤厲害的是九烈父子已煉得與心靈能相感應,別人即使借用,儘管能將陰雷發出,中在人身,或是埋伏要路,並不一定隨手爆發,可以由心運用,到了時機方始發揮妙用。葉繽來時雲中遙望,沿途已埋伏下不少陰雷,這一大葫蘆何止百粒。如彼情急,儘量發出,自己有冰魄神光護身,不畏傷害。無如為數太多,這附近千百里內,山川地域固然難免齊化劫灰,同時地底必受巨震,那時地火怒湧,江水倒流,不知要傷害多少生靈,豈非自己造孽,迫成這樣大災?就此放他逃走,又於心不甘。想來想去,只有仍用神光將他緊緊包圍,註定所煉三尸元神,任其變相搗鬼,不等陰雷齊爆,決不絲毫鬆懈。這樣一來,縱令防不勝防,三尸元神不能悉誅,被他逃走一二,那萬千陰雷卻可在空中一舉消滅。自己再運玄功加以戒備,至多耗去一些冰魄神光,決不致傷害生靈。主意打定,為防黑醜化形遁走,又將護身神光分出幾片彩虹,往上下四外飛去,晃眼不見。

黑醜也知和敵人仇深恨重,立誓除他。不料事隔多年,竟會狹路相逢,又急又忿。情知無幸,驚懼萬分,只管在光籠中聚精會神,苦苦支持,不敢驟然發動,不覺捱了些時刻。葉繽見他業已準備停當,引滿不發,以為最後所設羅網被他看破。適才已向護舟諸人誇口,時久豈不誤事?也是心中發急。正待冒險誘敵,略放一絲縫隙,先破去他的陰雷,等到二次入網,再施辣手,便無顧忌。

忽然雲鳳飛來,葉繽心笑來人不識深淺。猛瞥見雲風手中持一形制奇古的令牌,上面發出一片青濛濛的光華,電馳而來。那光初出現時才照丈許,晃眼長達百丈以上,光粗不滿一尺,看去並不強烈,可是飛劍光華一點也掩它不住。方覺不是尋常,那道青光已經射向圍困妖人的光籠之上,也未覺著怎樣,竟被透射進去,不禁驚奇。這時黑醜也早把玄功運好,一見敵人來了助手,目光旁註,左手拔出脅下所釘寶劍,咬破舌尖,噴出一片血光。身子一晃,三條黑影分合兩次,倏又化成一體,帶著一身黑煙,硬往光籠上撞去。乍看似要衝破光層逃走,實則黑醜共煉有三個元神,此乃三尸之一,主神和另一元神已被變化時隱去。如若不知底細,只將冰魄神光加緊一壓,一神雖傷,主神和另一元神必被突圍遁走。

葉繽原已防備及此,無如他這血光護身之法也極厲害,又是拼命而來,稍一失措,便被衝破光層,連這一神也被逃走,其勢竟難兼顧。同時光層又被神禹令青光衝入,葉繽見狀,大出意料,暗道:"不好!"正待施展,將暗伏外面的光網合攏,以免陰雷為害。說時遲,那時快,三方動作都是捷逾影響,青光到處,"哇"的一聲慘叫,先是黑醜分化出來的無神的繞身黑煙,一齊消散,吃冰魄神光往下一壓,立即消滅。緊跟著黑醜的本身不知用甚法術隱護,已經脫出光籠,待要飛起,吃青光透射過去,照了個原形畢現。雲風只知神禹令是專除妖邪,能隨心運用,不傷自己人的法寶飛劍,還沒料到寶光如此神妙。那兩柄鈞弋戈也是專誅邪魔的異寶,恰又取在手內,一見妖人現身,立即揚手飛出,化為兩股金光,蛟龍剪尾,電射上前。

黑醜見分化一神已滅,本身又現,妖法也被破去。料定無有生路,驚懼忙迫中,正待將全葫蘆內的陰雷發將出去。恰巧葉繽看出他變化神奇,恐有疏失,一面發動埋伏,就勢又把原困妖人的神光合圍上去,滿擬連妖人帶陰雷一齊圍住,同歸於盡。也是雲鳳貪功太甚,又將兩柄鉤弋戈發出。黑醜看出今日之局,一半敗在雲鳳手裡,恨切入骨。又見神光還有外層,電一般合圍上來,知道陰雷也失功效,已為神光所阻,不能損傷仇人。忽見鉤弋戈穿光而入,正合心意,反正必死無疑,樂得藉此報復一點是一點。百忙中,咬牙切齒,二次行使妖法,咬破舌尖,噴出一道血光,暗將手中所持備用的幾粒陰雷順著神光起處,朝敵人鉤弋戈上發去。黑醜周身時有碧焰黑煙血光飛揚,陰雷又有妖法血光遮掩,匆忙之中,二女誰也不曾看破。

黑醜法才行使,鉤弋戈已蕩散血光,雙雙圍身一絞。同時葉繽的冰魄神光也裡外合圍,高喊:"道友,速收法寶,容我破這陰雷。"跟著連黑醜殘屍餘氣帶那大黑葫蘆一同擁起,直上青雲。眼看升高數十丈,只見白雲層裡,千百道霞光似電閃一般,連掣了幾下,猛聽一片輕雷之聲,密如擂鼓,稍響即息。隨見滿天碧熒紛飛如雨,一閃即逝。面前彩光飛斂處,葉繽現身道:"有勞諸位久等,又蒙這位道友相助,報卻妖人殺徒之仇,十分感謝。時已不早,我也還有事他去。待我略施小技,先送諸位起身,就在舟中敘談請教,並破妖人沿途埋伏的陰雷吧。"

說罷,不俟答言,徑請眾人各自登舟,自己和雲鳳同立湘英所駕舟上。跟著行法,將手一指,溪水忽又湧舟上騰,直升天半。這次和前次又不相同,直似天河行舟一般,並不下落,三隻木舟全被舟底飛濤湧著,連舟帶水凌空飛駛,其疾如箭。不消多時,便到苦竹庵前江邊飛墜,竟然直沉下去。沉時四外的水紛紛奔避,環舟丈許自成空洞,舟過,上面的水隨即自合。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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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46: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回 彩幔橫江 禹令神蛛收異寶 奇輝煥鬥 金輪火劍勝妖屍

雲鳳不知未一段乃顛仙禁法妙用,好生欽佩。因聽葉繽尚有他事,好似送到即行,心頗依戀。難得到後,未曾話別,頗有留連之意。雖因妖人耽擱,時候還有餘暇,打算舟到水洞,便請葉繽入庵相見。心正歡喜,玉清大師忽由水洞中接出,徑請葉繽由地底直達後洞。並令餘人相助運糧入舟,以備夜來應用。只雲鳳一人同往,三人一同到了後洞。

顛仙剛和葉繽敘見,一眼看到雲鳳臉上,不由大驚道:"你妖氣業已入骨,定中妖人暗算。莫非路上出了事麼?"雲鳳還未及答,玉清大師先接口道:"適才葉道友由水洞進來,也為此故。雲妹受害實是不輕,葉道友同來,必知底細。"葉繽道:"適才路過此間,空中遙望,九烈神君孽子黑醜正在前面亂放陰雷,是我趕到將他困住。多蒙凌道友用神禹令相助,得報殺徒之恨。妖人原想將所帶陰雷全數放出害人,被我看破,未容出手。我用冰魄神光連他殘屍一齊裹住,飛往高空之中爆散。先未想到凌道友會中他的暗算,後在舟中相見,才得看出。這廝陰雷有許多感應,一經說破,受傷人發作更快,因此不曾對凌道友提起。乘凌道友與我敘談之際,略用神光法邪之法,由身後直透體內,暫將凌道友真神保住,免遭慘劫。一面加急遁法,催舟同來此地。仗有神光護身,所以凌道友一時尚未覺察。無如妖人陰雷狠毒,我發覺以後,神光只能護住心神,保她暫時無害。我一離去,立受其害;便不離去,長此保持,人雖不至於死,一週時候,先受傷處的精髓骨肉也難免要受重傷。二位大師道妙通玄,想必能有解救。如其不能,聞得川邊青螺峪怪叫花凌真人有一至寶,名為九天元陽尺,專破邪教中的陰雷魔火。無如相隔太遠,凌道友此時已不能御遁飛行。凌真人性情又極古怪,不知他肯借與否。"

雲鳳先頗驚惶,聽到這裡,想起日前去白犀潭時,芬陀大師和楊瑾之言,心方一動。顛仙已接口道:"這類陰雷,我等即被打中,也無妨礙。雲鳳畢竟修道日淺,怎能禁受?如運玄功,使我所煉先天純陽之氣穿行周身骨脈,未始不可驅除。但人卻受傷,須要多日調養。

今夜元江取寶,她那神禹令關係重要,少她不得。所幸她乃凌真人的侄曾孫女,又是崔五姑的愛徒,九天元陽尺手到借來。無如相隔太遠,只玉清道友前往,可在期前趕到。但是這裡又在用人之際,玉清道友執掌重任,無人能代。葉道友如能少留半日,便可兩全了。"

葉繽先聽雲鳳是怪叫花凌渾侄曾孫女,九天元陽尺手到借來,方自欣慰。忽聽顛仙留她幫忙,自己恰有要事,於誼又不便推辭,不禁作難。雲鳳已將芬陀大師所賜靈丹取出,對顛仙道:"玉清大師怎可離去?弟子雖受妖人陰雷暗算,仗有葉道友的神光護體,直到如今也未覺出一點動靜。記得由倚天崖起身往龍象庵去時,楊瑾師叔曾示先機,並賜靈丹三粒、靈符一道,許能祛毒復原也未可知。待弟子試服下去,如能醫治,豈不是好?"顛仙先將靈丹接過,看了喜道:"此乃芬陀大師度厄金丹,廣集十洲三島海內外名山靈藥而成。成道數百年,共只煉過一次,功能起死回生。區區陰雷之毒,更何足計?只服一粒足矣!"說罷,玉清大師仔細朝著雲鳳看了又看,等將靈丹服下,隨問靈符安在?雲鳳取出。玉清大師笑道:

"想不到我們今日三人俱都看走了眼。我原說雲妹去時,眉間煞氣,只主凶煞,應在敵人,至多樹一強敵,怎會應在本身?適才見她臉上妖氣籠罩,彷彿邪毒入骨,還在奇怪。原來懷中藏有芬陀大師靈符護體,陰雷並未侵入,所以受傷人毫無覺察。只因雲妹不知底細,懷寶未用,妖人陰雷又極厲害,儘管不能侵入,依舊附身未退。葉道友愛友心切,也和我們一樣,只當邪毒已經深入體內,只顧救護傷人,沒想到破它。否則神光一照,早已化為烏有了。

此符含有佛法妙用,威力非常。既然不曾用過,正好留備將來。雲妹丹藥服後,百邪不侵。

只剩身外這點陰毒殘氛,索性一客不煩二主,就請葉道友運用神光,將它除去了吧。"葉繽知道玉清大師有意相讓,不便謙遜,手揚處,一片五色毫光飛起,罩向雲鳳身上,只閃得一閃,便自斂去。再看雲鳳身上邪氣,便已淨盡。葉繽立即告別。顛仙、玉清大師知她殺了九烈愛子,須早作準備,並未十分挽留。反是葉繽看出雲鳳情若夙契,意頗依戀,笑對她道:

"凌道友,你我一見傾心,必有夙緣,相聚日長,無須借別。況我異日還有借重之處,正不在此一時。此去倘能如我預料,今晚也許能來參與取寶除妖盛舉呢。"說罷,顛仙已將洞門開放,葉繽將手一舉,道聲:"行再相見。"一片彩霞,騰空而去。顛仙隨又行法將洞封閉。

玉清大師笑道:"金鐘島主在小南極修道三百年,為方今女仙中有數人物。不特道妙通玄,所煉冰魄神光劍和太陰元磁精英煉成的兩極圈,更有無窮妙用。因海外散仙無所隸屬,只有一位師長業已仙去,人甚謙和,凡她相識的,俱以平輩相交。只心目中卻少所許可。看她今日意思,與雲妹極為投契。她那小南極金鐘島上,終古光明如晝,與不夜城大小光明境相隔最近。冰源中產有許多靈藥仙果,以後時常往返,必有許多益處。只她道行如此高深,異日竟會向你求助,實出意外罷了。"

談了一會,顛仙便往水洞行法,將那裝蛛糧的三隻木舟隱藏水底,以備夜來應用。又和玉清大師隱身同出,前往兩邊江岸仔細查看了兩次。眾門人後輩早已奉有密令,各自分頭行事,隱身埋伏去訖,一切停當。洞中只剩顛仙、玉清大師、凌雲鳳、辛青四人。

到了亥初時分,玉清大師按照預計,先往陣地等候妖屍。顛仙留下辛青守洞,對雲鳳授了機宜,也同起身,徑由地底直出水洞。由顛仙自攜大小金蛛和雲鳳、歐陽霜,同立當中主舟之上,慕容姊妹分駕左右二舟,滿載蛛糧毒果,先由江心水底,暗中逆流潛行,到了沉沒金船的水眼地竅前面停住,由水底仰視星光。到了亥子之交,耳聽上面尚無動靜。料定妖邪當已早到,敵我引滿待發,還未動手,木舟一出水面,必要來犯。此時形勢,敵動越早越妙。顛仙自顧木舟防衛周密,先將預置下流水底的暗號發動,由江心飛起一道光華,上衝霄漢,使玉清大師和眾後輩門人好有準備。跟著手往江面上一指,一聲雷震,江心波濤飛雪一般往四外散去,同時三股金霞將三隻木舟緊緊包圍,升上水面。

兩岸諸劍仙本是隱身潛伏,聞見金光雷聲,方欲發動陣法,齊向江心上空聚攏。猛聽西北遙空一聲極尖銳刺耳的異嘯,緊跟著明月光中現出一簇煙雲,星飛電舞而來。煙中裹定一個火眼金睛,通身墨綠,瘦骨嶙峋,長臂長爪,形似殭屍,通身紅綠火光黑氣圍繞的怪物,厲聲嗥叫,晃眼飛近。玉清大師知道來者乃妖屍谷辰,正合心意。方欲暗運伏魔旗門迎上前去,身剛現出,下餘諸人還未及現身,就在妖屍將到未到之際,空中倏地一片碧綠火花冒過,又一妖人相繼出現。眾人見那妖人身高八尺,又瘦又長,道裝赤足,手持長劍。一張狹長臉子,方目碧瞳,尖鼻尖嘴。臉和手足都是又瘦又白,通沒一絲血色。背插九枝長箭,腰插三把短叉,左脅系一革囊,手持丈許長幡,通身都在煙霧之中。才一照面,一聲厲吼,將手中長幡一擺,立時發出一幢綠陰陰的邪火妖光,照得附近山石人物皆成碧色。光到處,劉、趙、俞、魏、孫、嶽諸人的隱身法立被破去,不等撤法,先已現身。

玉清大師認得妖人便是白骨神君與妖屍谷辰,都是勁敵。當時專鬥妖屍,其勢不能兼顧。惟恐劉、趙諸人不是敵手,一面將降魔旗門發動,接引妖屍入伏;一面暗運太乙神雷,將手一揚,朝妖人手中妖幡打去。這時下面顛仙已將禁法發動,放出一片光霞籠罩江面,將上下隔斷。三隻木舟也分品字形,相隔三四丈,按部位排開。大小二金蛛各自離盒,飛向水面箕踞,目閃奇光,註定水底,各將口一張,那亮晶晶粗如兒臂的珠絲,便如銀濤也似直向江心水底射去。

幾方面動作都快。妖屍谷辰隔老遠便伸出長臂大爪,待向玉清大師抓去,一眼瞥見下面光霞橫江,金蛛離船入水,不由暴怒。立舍前面敵人,兩條瘦長手臂一晃,立即暴長十餘丈,上面碧焰火光亂爆如雨,身子往下一坐,朝著江面光霞舉爪便抓。玉清大師看出來勢厲害,恐有疏失,一面暗中運用伏魔旗門,一面放起飛劍。猶恐不濟,又將佛門離合神光發動。

妖屍本不畏飛劍,一見金光飛到,並未在意,一面伸手去抓,一面還待衝破下面光霞。不料玉清大師乃佛門降魔真傳,與尋常飛劍不同,才一交接,便覺難禁,手臂雖未被絞斷,已吃不住。妖屍見金光神妙,不敢硬抓。剛把長臂一振,發出滿臂碧焰將金光抵住,離合神光倏又發動。妖屍任是神通廣大,也不敢再為忽略,氣得滿嘴獠牙亂錯。沒奈何舍了下面,往上一縱,全身倏隱,化為一團半畝方圓的碧綠光華,光中射出萬道黑絲,直向玉清大師撲去。

玉清大師原意要他如此,因見離合神光也困他不住,便連飛劍一齊收去,一縱遁光,往左崖上空飛遁。就這微一遲延之間,江面上霞光已是密佈,精光閃耀,上徹雲衙。

妖屍明知玉清大師有心誘敵,使他離開,好讓取寶人從容下手,免受侵害。無如下面主持人應變神速,防衛周密,此時再想衝破光霞下去擾亂,已非容易。並且敵人飛劍神光俱極厲害,決不見容。除卻先將對面作梗的敵人先行抓死,必難下手。一看還有片刻才到金船出水,正可先除敵人洩恨;去了對方羽翼,便可少卻好些梗阻。自恃元神凝鍊成形,玄功變化,神妙無窮,竟然怒吼一聲,飛身追去。

玉清大師見妖屍身已入伏,立即如法施為,先將旗門倒轉,將妖屍引出十里以外。妖屍心急性暴,恨不得一舉成功,果然上了大當。正追之間,忽見前面祥光湧現,敵人手指自己大罵。先只當是敵人又在施展法寶,心中又氣又笑,忙運玄功,身外化身。表面仍是一團碧綠光華,真身卻在暗中遁出,化為一隻大手,在妖法隱藏之下,朝祥光中敵人抓去。眼看抓到,倏地前面金光亂閃,刺眼生疼,敵人倏地失蹤。定睛四下一看,敵人已在身後出現,飛也似往來路江面上逃去。妖屍又當玉清大師怯敵,仗著護身光華遁走,如何能容,口中連聲厲吼,回身便追。哪知旗門業已倒轉,早離原地老遠,由此幻象時起,敵人只隨心念隱現,只是捉摸不到。

玉清大師見妖屍已被困入旗門以內,知他百鍊元神,堅定非常,急切間還難傷他。回顧江心,劉、趙諸人正和白骨神君苦鬥,本就勉強,忽又添了不少妖人。江中波浪山立,兩隻金蛛所噴蛛絲已漸停止,將往回收。估量江底金船已被網住,待要升起,時機瞬息,關係重大。白骨神君妖法汙穢,所使白骨叉箭均附有不少兇魂厲魄,十分厲害,況又加上好些妖黨,惟恐眾人有失。以為妖屍身陷埋伏,無足為害,那伏魔旗門無人主持,雖然功效稍差,但是一經發動,便能自生妙用,變化無窮,料定妖屍無法脫出,正好乘暇趕往江上應援,念頭才轉,瞥見白水真人劉泉、七星真人趙光鬥、白俠孫南、戴湘英四人已經飛向一旁迎敵。本來敵方新來諸妖黨,因為敵眾我寡,嶽雯、俞允中也相繼上前助戰,只剩陸地金龍魏青一人獨鬥白骨神君,不是敵手,法力相差太已懸殊。幸仗持有五鬼天王尚和陽的白骨鎖心錘,以毒攻毒,不特將白骨神君敵住,那四個惡鬼頭在魔火妖雲簇擁中飛上前去,反將妖人的白骨箭一連毀去四枝,引得妖人連聲厲吼,怒發如雷。起初眾人合鬥妖人時,俱將各人飛劍放出,沒想到此。後來劉泉覺出眾力不支,又見妖黨紛紛來鬥,知道只有魏青的白骨鎖心錘能夠暫敵一時,明知犯險,迫於無奈,還是暫顧目前要緊。便令魏青收去飛劍,取錘應用,眾人分頭迎敵新來妖黨。

也是魏青福大,那柄白骨鎖心錘恰是對方惟一的剋星。白骨神君和五鬼天王尚和陽原有夙仇,又知青螺峪挫敗之事是因尚和陽臨陣先逃,回山之後,便閉洞虔修,煉寶復仇,不常在外走動,並不知此寶已落人手;又是多年妖法祭煉,與身心相應的法寶,外人不能使用。

因為近年常有異派中人改邪歸正,投身各正派門下,一見魏青施為,先雖失驚,因錘上五鬼去掉一個,還疑不是原物。這時正將白骨箭取出,欲傷敵人性命,姑且放出一試。不料才一出手,便吃鬼頭吞去了四根。心中大驚,好生痛惜,忙將餘箭收回。放出飛叉,想勉強抵住,另打主意。經此一來,益發認準魏青是尚和陽的門徒,新近乃師降了正教,奉命來此助戰。否則便是正教門下向尚和陽借用。只不知五鬼為何少一個?此寶還有極厲害的妙用,一經全力施為,自己除非拼損功行、法寶,決難抵敵。尤其一切妖術邪氛俱敵不住鬼口中所噴魔火。加以上來先葬送了幾枝白骨箭,銳氣大挫,一心謹慎,不敢驟然施為。哪知怪叫花凌渾初得此寶時,因它太已狠毒,重經祭煉,交與魏青,不特用法沒有全傳,當中主魂又在事前摘去,伎倆僅此。他這一持重,卻便宜了魏青,等到發覺,敵人救援已到,來不及了。

玉清大師看出情勢危急,別人尚可,尤其魏青一人獨鬥強敵,更是險到萬分,事在緊迫,不暇深思,竟駕遁光飛去。手揚處,先是連珠般的雷火金光直朝眾妖黨打去。同時聲到人到,大喝:"魏道友收寶速退,待我除此妖孽!"說時,恐傷魏青法寶、飛劍,金光先自飛出,將白骨叉所化三道灰白色的光華敵住。白骨神君見飛叉竟將四鬼敵住,毫無遜色,已漸發覺鎖心錘不如預計厲害,正在心中盤算,再試一回。先是一口妖氣噴將出去,白骨鎖心錘又威力大減,四惡鬼漸有不支之勢。不由又氣又忿,正在施展惡毒妖法,想連敵人帶鎖心錘一齊收去。忽瞥見一道金光,宛如匹練橫空,電射飛來,不特不畏陰火邪煙汙穢,反將內中一道灰白光華截住,只一絞,立起一片鬼嘯之聲,化為流熒,四散如雨。

所幸魏青貪功心盛,見敵人飛箭被鎖心錘毀了四枝,只覺惡鬼猙獰,鬼口魔火邪焰呼呼亂噴,自己勢盛,哪知對面妖人何等厲害。一會便看出此寶弱點,就要施展。只管聚精會神按照師傳一心運用,玉清大師的話,倉猝間並未留意。那四惡鬼剛覺敵人勢盛,倏地金光飛來,將叉破去,恰好兩打一,雙雙飛迎上前。兩個鬼頭迎著一柄飛叉,力量剛剛扯直,鬥在一起。玉清大師恐傷此寶,連喝魏青收寶時,白骨神君見勢不佳,忙運玄功,張口一吸,乘隙收入。魏青這才明白玉清大師心意。瞥見側面俞允中鬥一頭梳雙丫角,白髮童身的妖道,眼看危急,幸得戴湘英斬了一個妖黨,飛身趕往相助。雖然轉危為安,可是那妖道所用飛劍千變萬化,層出不窮。放出時,青光只有尺許長短,仍是劍形,三稜精芒閃閃,甚是滑溜。

俞允中劍光好容易才得裹住,未及絞碎,妖道手揚處,又是兩口飛劍,上下飛來。允中一口飛劍難以夾攻,只得改攻為守,飛回防禦,差一點沒被刺中。及至湘英飛到,妖道益發大顯神通,肩動臂搖之間,那尺許長的三稜飛劍紛紛飛起,晃眼多到百餘口。俞、戴二人簡直無法應付。百忙中又聽劉泉高聲遙囑:"妖道乃妖人朱柔的門下,我除了妖人便來會他。不可身劍合一,上他的當。"迫得二人無法,只好以背相向,並立一處,將兩口飛劍連成一片,將身護住。總算允中這口玉龍劍和湘英的天象劍一是仙家至寶,一是佛門利器,還能抵敵,未為妖道所傷。魏青恰巧看見趕去。

白水真人劉泉力敵廣西金峰山侯顯、侯曾二妖人,各顯神通。正在相持不下,忽聽迅雷大震,眾妖人吃太乙神雷連傷了四五個。又見玉清大師往鬥白骨神君,魏青退下去助允中,料將轉敗為勝,心中大喜。惟恐魏青顧忌自己人的飛劍被魔火所汙,徒有克敵之寶,不會施為,忙喝:"魏師弟,還不用你那錘直取白髮小妖道,等待何時?"一句話把魏青提醒,便舍俞、戴二人,重取白骨鎖心錘迎風一晃,錘上四惡鬼立即飛起,帶著一大叢魔火黑煙,飛撲過去。那滿頭白髮形如幼童的妖道,乃竹山教中長老朱柔的得意門徒,名叫白首仙童任春。生相雖如幼童,年已百歲以上。生性淫兇,無惡不作,又極刁猾。所煉三稜心如劍,有不少變化。此次來意,純為覬覦金門諸寶,與妖屍谷辰心思不同,也非一路。除他外,還有金峰山侯氏兄弟,姑蘇穹窿山白禪師蕭勉,前在楊瑾手下漏網的芙蓉行者孫福等。四個妖黨,本早趕到,不料路遇白骨神君門徒惡鬼師儲晴、小夜叉汲佔、烏風道長貫明揚,說起妖屍谷辰和乃師聯成一黨,正要破壞元江取寶之事。分手之後,任春暗忖:"妖屍如勝,金門諸寶決難出現,無法攫取;敵人得勝,妖屍和白骨師徒尚非其敵,去也無用,何苦淘這渾水?"

好生失望,本想中止。偏生芙蓉行者孫福受了許飛娘慫恿,力言:"雙方惡鬥,正好與妖屍等聯合,渾水撈魚。聽飛娘說,此次元江取寶,敵黨諸首要無一參與,只憑鄭顛一人。妖屍自從害死吳立,得了他的道書靈丹,神通益發廣大,敵人決非對手,何況又加白骨師徒多人。妖屍玄功變化已無須乎法寶,所忌者,只金船中的歸化神音,餘俱不在心上。他和白骨原意,先期破壞,倒翻地肺,使金門諸寶永淪地底,不得出世。無如被害仇人吳立,死時元神未被禁住,終日與他為難,片刻不寧,非到當晚亥正不能制服。這還仗有白骨神君相助,否則一時也離開本洞不得。到時稍晚,敵人必已行法,將金船吸出水面。假如破壞不成,便行搶奪。吳立元神堅定,法力甚高,妖屍連平日行法查探敵人動靜,都常吃他公然擾害,施展不得,厲害可知。制他之法,須在今晚亥時完功。就不耽延,趕到已是子時,敵人業經下手,必照第二步行事。樂得各做各事,有他們在前,我們更無敗理。再如謹慎一些,索性由我趕去通知他們,聯成一氣,省得到時誤事。你看可好?"

任春人雖兇險,心卻疑忌。深知妖屍狠毒,不下於昔日綠袍老祖。吳立是他救命恩人,尚遭毒手,何況外人。自以少親近為是。不去難捨,去又多慮,與虎謀皮,更難免於後患。

方在舉棋不定,偏生晦星照臨。原來雲夢山神光洞摩河尊者司空湛的惟一愛寵女弟子叨利仙子賽阿環方玉柔,也因受了許飛孃的蠱惑,想瞞著乃師奪取金船寶物,惟恐人單勢孤,到處尋找黨羽相助,恰好路遇任春、孫福。任、孫二人迷戀方玉柔已非朝夕。任春更因方玉柔穠姿絕豔,不假道術,天生奇趣,連乃師司空湛都曾為她失過真陽,一想起就神魂飛越,情願為她壞了道行,誓欲一試而後快。無奈方玉柔對於孫福還能假以顏色,而嫌惡任春身相矮小,白髮滿頭,形貌醜怪,見面時連話都不和他多說。這時用人之際,意欲使眾妖人為她賣命,得來寶物全數獻上,竟將迷人本領施展出來。公然明言:身是彩頭,誰能得到金船中至寶,便可給以甜頭,銷魂真個。任春本就饞貓一般,哪禁得起這等逗弄,如非還有好些顧忌,直恨不能緊緊摟過,先拼命吻上兩口,才稱心意。眾妖人全被顛倒,竟由孫福去向妖屍輸誠,結為一黨,照著約定時刻,先後來到。

任春終有心計,見妖屍才一照面,便被玉清大師引走,一起失蹤。一會只剩玉清大師一人回來,身還未到,先發太乙神雷,將白骨神君門人打死了好幾個。芙蓉行者孫福和白禪師蕭勉也被雷火金光所傷,雖在應敵,勢已不支,好似受傷不輕。叨利仙子方玉柔仗著師傳護身法寶,僥倖得免。自己和侯氏兄弟因隔得遠,一聞雷聲,有了防備,雖未受傷,可是敵人勢已大盛。如在平日,早已見機抽身。只因心上人方玉柔尚無退意,此時先走,從此絕望,休想沾染。一心老想自己這面能勝固好,否則便盼方玉柔挫敗危急之際,搶上前去將她救走,無論如何不使虛此一行。只顧偷覷方玉柔的姿色,將身逐漸湊近,以備遇險下手。色令智昏,對於所困二敵均沒心思下手。否則他那心如劍慣於攝人,對方一旦不敵,便被化身千百,簇擁上來,一齊攝走了。

劉泉深知各派妖邪虛實來歷,一見有任春,便知厲害。無如自己被侯氏兄弟截住,也是強手,不能分身。高囑俞、戴二人不可身劍合一,便是為了到緊急時拼舍飛劍,免得連人攝走的萬一打算。哪知妖人志不在此,白擔了心。等到魏青來援,任春也是該死,自恃妖法高強,二敵已被困住,別人又難分身。無巧不巧,方玉柔見嶽雯飛劍神奇,不能取勝,改用迷魂之法,做出許多妖淫情態。嶽雯得了追雲叟真傳,又常受神駝乙休指教,身有法邪辟魔之寶,沒有迷倒。卻把旁觀的任春看得心猿意馬,按捺不住,只顧一眼接一眼偷覷妖豔。一時疏忽,直到惡鬼由錘上飛起,魔火邪煙飛湧而至,方覺不妙。驚懼忙亂中,心無主見,竟忘了縱遁逃走,妄想迎敵。雙肩搖處,十餘口三稜小劍剛剛飛出,猛想起敵人所用之寶乃是白骨鎖心錘,心如劍豈非白送?一面想將劍收回,一面又想用妖法抵禦,不由鬧了個手忙腳亂。剛剛一手招劍,口中咬破舌尖,血光未及噴出,魔火已經臨身。忽聞奇腥刺鼻,眼前一暈,心喊不好,方想逃遁,四惡鬼口中邪毒之氣已迎面噴到,當時翻倒在地。跟著四惡鬼飛上前去,白牙森森,張口一咬一吸,立即了帳。那圍困俞、戴二人的百十口三稜青光小劍無人主持,二人劍光一蕩,便已衝開,浮沉空中,似要飛去。魏青見妖人先由身上飛出小劍,挨著魔火,立即墜落,恐防飛走,手舉鎖心錘,飛身空中,連撩幾下,只聽叮叮之聲響成一片,紛紛化為頑鐵墜落地上。

劉泉正暗用法寶,想乘隙將侯顯打死,那和趙光鬥惡鬥的幾個白骨神君門下,立時分了一個過來助戰,忙於應付,未暇旁覷。等到看出喝止,已被破去。允中叫道:"魏師兄,你這錘兒如此厲害,趙師兄勢弱,我們還不上前幫他去?"說罷,一同飛身趕去。

眾人只七星真人趙光鬥遭遇最苦。因發現妖黨最早,當先迎敵,一上來便被白骨神君門下惡鬼師儲晴、小夜叉汲佔、烏風道長貫明揚等七個奇形怪狀的妖人圍住。這時劉泉被芙蓉行者孫福和侯顯、侯曾敵住,嶽雯和叨利仙子方玉柔、白禪師蕭勉鬥在一起,白俠孫南一人獨敵最後趕來的遼東二魔陶昌、陶和,都是以寡敵眾,難於分身。只戴湘英敵江西鄱陽湖小水神谷夏,俞允中敵白首仙童任春,是一對一單打獨鬥,也都絆住不能上前。所幸趙光鬥七星劍長於護身,又有兩件護身法寶,見勢不佳,立即身劍合一,拼死抵禦。被困不久,玉清大師便已飛來,用太乙神雷連珠發出,眾妖人驟不及防,連被打倒了四五個。小水神谷夏立得較近,吃雷火打中左臂,妖法同時破去。戴湘英看出便宜,指揮飛劍往下一壓,立劈兩半。孫福、蕭勉也受波及,負傷苦鬥。沒有多時,先後吃劉泉、嶽雯一用法寶,一用神雷,全都斃命。那圍困趙光斗的七個妖徒,還剩下兩個最厲害的,因所用白骨叉箭已為太乙神雷破去,各將妖法施展開來。趙光鬥被困碧焰黑霧之中,正在往來衝突,魏青恰巧趕到。

白骨神君先見門人紛紛傷亡,又急又怒,無奈身被強敵絆住,分身不得。忙中偷覷,魏青殺了任春,又往惡鬼師儲晴、烏鳳道長貫明揚二人面前飛去。知道自己平日疑忌,近又鑑於綠袍老祖前車之失,不肯將厲害法寶傳授門人,儲、汲、貫三人和羅梟雖然入門多年,法力較深,卻非白骨鎖心錘之敵。情急無計,只得大喝道:"那黑漢手持白骨鎖心錘,頗似尚和陽小兒之物,爾等不可輕敵!"話還未了,魏青錘上惡鬼火煙已飛舞而起。貫明揚首先吃魔火將妖焰邪霧燒化,遙聞師言,覺出不妙,剛要逃走,惡鬼頭已咬上身來。湘英隨後趕到,將手一指,劍光飛上前去,環身一繞,竟腰斬成了三截,屍橫就地。允中見她飛劍出手,還恐受汙,攔阻不及,即見無恙,才放了心。跟著儲晴也和貫明揚走了一路。

片刻之間,戰場上形勢驟變,眾妖人紛紛傷亡,只剩下遼東二魔陶氏兄弟、侯曾、汲佔、方玉柔五人,見同來妖黨多受慘戮,本就怯敵驚心,哪禁得住又添了這四個敵人。魏青一柄白骨鎖心錘更是大顯威力,因知嶽雯飛劍不畏邪汙,首朝方玉柔飛去。

這一會工夫,方玉柔連施幾件法寶,俱被嶽雯破去,迷魂法又無靈效,只剩乃師鎮山之寶列缺雙鉤,和嶽雯的一道金光在拼死相持。她本看出今日之局,不似甚麼好兆。一則,白骨神君與玉清大師旗鼓相當,尚無敗意。心想:"妖屍谷辰比白骨神君厲害,萬無一上陣便被敵人消滅之理。"心疑妖屍有心鬧鬼,故意隱形變化,暗算敵人,身並未死。二則,此次偷了師父好幾件法寶,多被敵人毀去,雖說師父寵愛,到底不好交代。三則,面前諸敵人除玉羅剎而外,俱是末學新進,尋常人物。果如許飛娘所言,敵黨首腦一個未在,按說強弱懸殊,怎麼竟會轉勝為敗?心中不服,越想越氣。自恃遁逃神速,幻形神妙,這列缺雙鉤乃師父多年祭煉而成的至寶,用以防身,改攻為守,決不會受敵人侵害。幾經盤算,仗著此寶,反正敵人莫奈我何,決計等個水落石出。妖屍、白骨如真全挫敗,不可收拾,那時再逃也來得及。萬一妖屍行詐,暗中破了敵人禁制,與白骨神君上應下合,往奪金門諸寶,自己也可用幻象變化脫身,暗中隱形飛入金船,至不濟也撈它幾件前古至寶,免得錯過良機,還白賠許多法寶。心中打著如意算盤,遲疑不退。忽見魏青持錘飛來,雖知此寶來歷,一個無法抵擋,便無幸理。無如貪心太過,總覺列缺雙鉤能夠抵敵。不但沒有退志,反倒加緊施為,手指雌鉤去敵嶽雯飛劍;一面把雄鉤化為一片藍霞護住全身,戟指嶽、魏二人,咬牙切齒,大罵不休。

那列缺雙鉤,本是古仙人列缺降魔防身至寶。到了摩訶尊者司空湛手裡,又費了許多心血,煉得與身相合,與各異派中所用飛劍、法寶大不相同。發時化為一青一藍兩道鉤形光華,大小分合,尤其不畏邪汙,無不由心。差一點的道家飛劍和尋常法寶吃它聯合鉤住,一剪一挫,立即碎裂,失了靈效,端的厲害非常。妖女如知將雙鉤合壁,用青藍光華護住全身,便眾人齊上合力夾攻,也難傷她分毫。偏生妖女天性淫兇貪狠,復仇之心最重。因被嶽雯破了幾件法寶,痛恨切骨。自從雙鉤同發,看出敵人飛劍勢漸衰弱,而不知嶽雯所用飛劍乃追雲叟自用之寶,何等神妙,雖不能勝,也無為鉤所斷之理。只因嶽雯以前受過乙休指點,知道此鉤為至寶,看出妖女不能身與鉤合,暗中施為,意欲乘機奪取。妖女竟把假敗認真,以為一柄雄鉤護身有餘,正好雙管齊下,乘勝加功,將敵人飛劍破去。卻不想盜來之物雖會運用,不能身鉤合一。鉤雖不畏邪汙,可是稍微疏忽,護身藍光稍現出絲毫縫隙,鎖心錘上鬼口所噴魔焰立即乘虛而入,沾著一點便難活命。

嶽雯本愁雙鉤勢盛,惟恐一舉不能收功,反倒打草驚蛇,更難得手。方在尋思,驟出不意,用別的法寶隔開一個,試將雌鉤收去。忽見魏青趕來助戰,妖女分鉤抵禦,不禁大喜。

暗將太乙真氣運足,先將飛劍金光略斂,一任青光將它絞住,故作不支,似欲掙脫之狀,連身後退。妖女見惡鬼魔焰俱吃護身藍光阻住,心大寬放;再見金光已吃青光絞住,敵人神色慌張,不住向空連招,想要掙逃,越發自恃,加緊施為,想將敵人飛劍絞斷。因求勝心切,竟冒魔火之險,抽空又是一口真氣噴將出去。這一鉤一劍,兩道光華互相糾結,已朝前退出了二十來丈。嶽雯見妖女並未衝開魔焰追來,知是時候了,猛將準備好的太乙真氣噴出。跟著施展本門含光捉影收劍之法,揚手一招,青光立隨金光絞緊一拖之勢,憑空飛落。因恐妖女還有法寶,兩道光華一時尚難分開,左手連劍帶鉤一齊抓住,右手一揚,便是震天價一團雷火發射出去。妖女遂中魔火,死於非命了。

原來妖女叨利仙子賽阿環方玉柔,二次加功噴出真氣,心料敵人飛劍就不折斷,也必難以支持,終歸消滅。誰知晃眼之間,青光和金光越掙越遠。暗忖:"明明敵弱我強,怎麼倒吃他的金光將鉤扯退?"方在奇怪,待要將鉤招回,猛瞥見金光突然大盛,直似驚虹電掣,靈蛇飛顫。略一掣動之間,竟然反客為主,反將青光纏絞了個緊緊。這才知道不妙,心中大驚。一時情急過度,慌不迭運用玄功,將手一招,待要收將回來,竟忘了惡鬼環伺在側。妖女起初噴出真氣時,因還有戒心,動作神速,又是一噴即止,魔火上去,吃護身藍光擋住,未得侵入。這次妖女因那列缺雙鉤無殊師父第二條生命,關係非小,司空湛為人陰辣,不怒則已,一發便處治甚慘,連失法寶已難交代,豈可又將這獨一無二的曠世奇珍失去?偏生所學不精,不能盡發此寶妙用,不比師父在場,人寶心靈相應,任隔多遠,心動即回。又看出敵人存心奪寶,除卻趕緊搶先奪回,更無善法。驚惶匆迫之際,未暇思索身側危險,慌不迭運用玄功。手剛揚起一招,百忙中猛想起鎖心錘厲害,方在失驚,"哎呀"一聲,未及縮手準備,倏地頭暈眼花,魔火業已乘隙侵入。迷惘驚懼中,才想到行法逃遁,已經無及。剛剛縱起,遁光自斂,人也倒栽墜落。魏青就勢揚錘打下,吃妖女身外藍光所阻住,不能下落。

魔火卻乘隙呼呼飛入,晃眼間妖女全身自燃,碧焰環繞不熄。嶽雯太乙神雷也已發出,四魔鬼連忙逃回,妖女卻被震成粉碎。

那藍光無人主持,竟舍妖女飛起。魏青也看出便宜,知鎖心錘無用,飛劍上去一攔未攔住,劍光還幾乎受挫。幸是寶主已死,否則飛劍還要受傷。魏青方覺厲害,忙將飛劍收回。

嶽雯已將兩道糾結一起的光華分開,收了雌鉤趕到,一指金光,飛上前去,將雄鉤也一同絞住,如法收去,嶽雯只顧禦敵收寶,忘了四鬼。幸是尚和陽妖法厲害,錘上四鬼頭俱有極深功力,又經凌渾仙法重新煉過,妖女身有藍光圍繞,只噴魔火邪煙,不能上前撲咬,相隔尚遠。否則神雷厲害,四鬼多少也受創無疑。事後嶽雯自覺魯莽,好生抱歉,令魏青轉告四鬼:今日功成不賞,反受大驚,異日回山,必求師父和乙真人為之設法解難。魏青笑諾。錘上四鬼也在嗚嗚,似在應聲感謝。

二人匆匆說了幾句,回望戰場。原來小夜叉汲佔聞得妖師警告,又見同門諸人俱遭慘死,凶多吉少,不敢再延,一把白骨釘化為百十點碧焰,朝劉泉打去。劉泉見他又施故伎,忙發神雷去破時,不料妖人以進為退,一面裝作拼命發出妖釘,一面早見機飛起,化為一溜綠火,破空逃去。不過他終究路遇正派中趕來應援的人,仍難活命。再說侯曾見勢不佳,不願再報兄仇,也就跟蹤遁去。劉泉因先聽顛仙說過,今日所來諸妖邪,僅有一二首腦能夠逃去,餘者一個也難活命。此時妖黨幾乎全戮,殘存的也被眾人圍困,早晚伏誅。已在自己手裡放逃了一個,又知侯氏兄弟與各異派中首要人等多半深交,放走必為異日隱患,如何能容。

便把對付汲佔的法寶移將過來,併力夾攻,手中神雷放之不已。侯曾見難逃脫,心一怯敵,略為疏忽,吃劉泉一雷打來,躲閃不及,口噴邪氣,只顧擋那雷火。不料劉泉幾面下手,一面發那雷火,一面用飛劍敵住他的飛刀,又乘他心慌失神之際,暗用神雷金光鏨當胸打去。

立即穿胸炸裂,血肉紛飛,死於就地,空中飛刀也被劉泉收去。

這裡白俠孫南獨鬥遼東二魔,眼看不敵,恰值俞允中、戴湘英、趙光鬥三人得勝之際,相繼趕來。趙光鬥知道陶氏兄弟魔法厲害,詭詐百出,上來便施展玄功,連人帶劍一齊隱去。二魔雖見敵人添了幫手,並非知名之士,並未在意。又見妖黨全體慘敗,又驚又憤。方欲施展最惡毒的魔法害人,拼舍一點精血為妖黨報仇,雙雙打一暗號,剛把法刀取出,待往前胸刺去。先是陶昌聞得腦後金風,知道來了暗算,百忙中不敢回看,將身往前飛起。方欲行法抵擋,猛瞥見七點星光飛來,知道來人是個深知底細的勁敵,大吃一驚,暗道:"不好!

"七點星光已經罩住全身。所用法寶魔叉俱在空中,正與敵人飛劍相持不下,萬不及收回抵禦。心中發狠,將牙一錯,拼舍一條右臂。剛運玄功一晃右臂,化為一條丈許長黑煙圍繞的怪手,往上一擋,準備借那血光行使化血神魔箭,報仇雪恨。誰知趙光鬥早防到此,七點星光將人罩住,未往下落,先是揚手一團雷火打下。陶昌手臂業已化形揚起,驟出不意,雷火正中面門。仗著妖法高強,雖然未死,頭焦額爛,已受重傷,心神大震,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往後一仰。趙光斗的七點星光已分別照著他的玄關、天池等通身七個要穴透穿而過,連元神都未逃遁,立即慘死。

陶和已用法刀將前胸刺破,向前一指,剛由胸前飛射出百十道血箭。魏青當先飛來,鎖心錘揚處,四鬼直朝血箭叢中飛去,迎個對面,鬼口一張,血箭無影無蹤。同時陶和聞得雷聲,回顧乃兄慘死,對面又有剋星,知無幸理,剛縱遁光飛身欲逃。趙光鬥如法施為,七點星光又是迎頭罩下。劉泉也已趕到。這次連神雷都未發放,經眾人飛劍、法寶合力夾攻,趙光鬥七星劍又深明剋制之法,一聲慘叫,絞成肉泥,形神皆滅。鎖心錘已被魏青先行收去。

眾人一算,只逃走一個妖黨,餘俱伏誅。妖屍谷辰又已入伏被困,不死必傷。好不喜出望外。又見江面之上彩霞燦爛,玉清大師由一片金霞托住,盤膝坐定,通身金光圍繞。白骨神君身帶白骨煉成的諸般邪寶俱已無存,似被玉清大師一併破去。只見他通體被一片慘綠妖光圍繞簇擁,人卻雙手據地,頭下腳上,旋風般倒轉翻飛急旋,毫不停歇。妖光之外,還有薄薄一層金霞閃閃不停,似有若無。知被玉清大師用離合神光困住,正在施展佛法妙用,煉化妖人身體。

再隔護江光層下視,大小兩隻金蛛相對箕踞水上,水底寶光上燭霄漢,金船已快吸出水面。蛛糧、毒果分為兩行,由左右木舟內長蛇般飛起,直投二蛛口中。二蛛似乎氣力不足,一面厲聲怒嘯,一面奮力運氣,吸那金船。所噴蛛絲粗如人臂,每蛛不下百十根,白光如雪,銀索也似,又勁又直,分注水內。鄭顛仙在當中木舟上披髮赤足,仗劍當先而立,全神貫注水內,面帶驚疑之容。左立歐陽霜也是仗劍赤足,披髮侍立。周身都有靈符神光護體。看神氣,歐陽霜好似少時要作顛仙替身,代師主持行法之狀。右立凌雲鳳,一手緊按寶囊,一手持著神禹令指定二蛛,也是全神貫注,眼都不眨。顛仙倏地手往江中一揚,一道紅光隨手飛下,隨聽一片輕雷之聲,二金蛛怒叫越厲。晃眼之間,轟隆一聲巨響,金光耀眼生花,那條藏有前古金門諸至寶的金船,已由江波中飛舞而上。當時江面上雪濤千丈,駭浪壁立如山。當中數百根銀鏈,網起一條數丈長短,形狀奇古的金船,只覺霞光萬道,金芒射目,隔著一層光網看不真切。這時左右木舟上蛛糧、毒果去勢反緩,急得二蛛厲聲怒嗥,十分刺耳,目閃兇光,血口開合之間,白牙森森,不住顫動,迥不似先前寧靜專一。凌雲鳳的神禹令上已發出青濛濛一片光華,照向二蛛身上。二蛛不住喘息,大有力竭之勢。顛仙已命歐陽霜代為主持,自己向金船塔中飛去。眾人料知蛛糧將竭,蛛力難支,事機瞬息,稍縱即逝。所幸妖人肅清,只剩一個白骨神君,又被玉清大師離合神光困住。顛仙身已上了金船,決無寶山空人之理。全都心旌搖搖,欣喜非常。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顛仙剛上金船後,眾人在上面似聽遠遠吧的一聲爆音,因心注金船,俱未留意。方各喜幸,猛又聽噝噝兩聲,左近不遠的光層忽然現出了一個漏洞。眾人多半想得金船至寶,瞥見光層忽現裂孔,當是顛仙有意開路,令眾人船往取。魏青、趙光鬥首先以為時機不再,毫未思索,相繼飛下。劉泉平日雖然持重,這時因見妖人不死即被困住,料已無事,一時動了貪心,竟把來時師命忘卻,自忖眼力比眾都好,正可飛往船中擇優而取,喊聲:"諸位師兄師弟,還不快來!"隨即飛身而下。光層離水還有百多丈高下,一經現出裂口,噝噝之聲仍在響個不絕,晃眼光華斂去了一半。戴湘英聽劉泉一喊,本要隨往,幸虧俞允中喚住了她。原來俞允中在誅戮妖黨以後,見大功行將告成,忽然想起行時師父之言和那紙柬,路上老想開看,不知怎的,不是無暇,便是忘卻,心中一動。乘眾人目視下面,偷偷背身取出一看,不禁心膽皆寒。耳聽劉泉招呼,一回頭,趙、魏、劉三人已經乘隙而下,湘英也要隨往,一時情急,只顧搶前,一把將湘英拉住,喝一聲:"萬去不得!"手揚處,將柬帖內所附靈符往下一擲,震天價一聲霹靂,萬道金光夾著千重雷火直打下去。下面妖屍立時現出形來,周身碧光紫焰,兩條怪臂長有十丈,手大如椽,怒吼如雷,口噴數十丈烈火毒焰,正在飛馳而下。劉、趙、魏三人已遭毒手,被妖屍夾在脅下,朝江心金船上飛去,聲勢甚是嚇人。

當中木舟上凌雲鳳聞得雷聲,不禁抬頭一看,正瞥見妖屍連擒三人,飛舞而來。一時情急,不及施展飛劍,順手將神禹令往上一指,跟著發動牌上妙用,數十丈青濛濛的光華飛射上去。那麼神通廣大獰惡非常的妖屍,驟出不意,幾為所傷。因是一心想將兩隻金蛛抓死,再飛往金船奪取寶物,想不到會有這等厲害法寶阻路,口中怒嘯連聲。一時情急,竟將所擒三人用手抓起,直朝青光中打去。雲鳳不知神禹令這前古至寶與寶主心靈相應,不傷自己人。惟恐三人為寶光所傷,忙將神禹令往側一偏,一面放起飛劍時,妖屍已乘機在空中一個翻折,就勢朝下飛去。三人屍首也同墜入江心,只剩三道劍光浮沉空中。總算蛛糧、毒果剛完,二蛛已力盡精疲,受制於神禹令,不敢倔強。雲鳳把神禹令一撤,便如皇恩大赦,立即收回蛛絲飛起。二蛛那樣兇野,見了上面妖屍也甚膽寒,竟不俟主人相迫,直向原存身的朱盒中飛去,一點也未費事。歐陽霜忙將朱盒封蓋,行法將手一招,劉、趙、魏三人屍身立即如飛浮到。於是匆匆拉上木舟,展動靈符,徑往水底沉去。

顛仙一上金船寶塔之內,剛將歸化神音尋到,順手攝取了數十件寶器仙兵,見上面幾層塔門俱有禁制,正待行法破禁而入,忽聽雷聲大震,金船也往下飛沉,塔門金光亂閃。不敢再留,忙即飛出,船已沉入水中數十丈。剛出水面,迎頭便遇妖屍。這時雲鳳身劍合一,神禹令發出百丈青濛濛的淡光,隨後追來。顛仙知道妖屍長於玄功變化,所有飛劍、法寶均不能傷。手上雖有新得數十件寶器仙兵,又多半未明用法,萬一被他奪去,立成巨害。沒奈何,只得運用玄功,將本身純陽真火先發出來,抵擋一陣,再打主意。

妖屍見金船木舟俱已沉水,甚為暴怒,意欲直穿水底,倒翻地肺,將元磁真氣點燃,把全江化為火海,使金船永沉地竅,然後再尋仇敵拼命。一眼瞥見鄭顛仙滿身霞光點點,由水中飛出,心中驕敵,自恃太甚,以為可仗玄功搶奪。抱著必得之念,毫不尋思,加緊前撲。

不料顛仙拼摜真元,竟將先天太乙純陽丹劈面噴出。此乃修道人的本命純陽真火,沒有數百年功力,不能煉成。煉成以後,珍逾性命,除了抵禦自身天災,不到萬分危急,決不輕用,比太乙神雷還要厲害得多。妖屍全仗陰煞之氣凝鍊修成,此火正是對頭剋星,任多神通也難禁受。驟出不意,撞個正著,護身綠火紫焰先消滅了一半,臉、胸等處也被燒焦受了重創,不由又驚又怒。惟恐敵人還噴此火,急忙行使妖法防護。停得一停,身後雲鳳的飛劍、神禹令也已飛到。妖屍不畏飛劍,那神禹令卻有無窮奧妙,不敢硬敵。妖屍一遲疑,顛仙早攜所得諸寶,運用玄功遁走。氣得妖屍厲聲咆哮,震撼山嶽。還想用玄功變化避開神禹令,將雲鳳抓裂洩恨。

嶽雯畢竟得過高明傳授,瞥見光層無故陷了縫隙,知道此時已無敵人。顛仙要令眾人入船取寶,收法極易,怎會這等情景?又見裂處噝噝作響,越裂越寬,情知不好。急忙留神查看,暗中戒備,忘了招呼眾人,以致劉、趙、魏三人相次飛下。允中也出聲示警,發動靈符、神雷,破去妖屍隱形妖法,現出原形。白俠孫南人最恬淡,雖然不無求寶之念,但知嶽雯道法高強,拿定主意,亦步亦趨,隨其進退,故而未下,免了一場災難。嶽雯見妖屍猖撅,玉清大師不能分身,雲鳳一人決非其敵,久了還遭毒手,忙縱金光追上前去。孫南也身劍合一,跟蹤追去。戴湘英、俞允中自然關心雲鳳安危,也同時飛起,往江心上空追去。妖屍剛要施為,眾人相繼飛到。嶽雯飛劍乃追雲叟常用之寶,威力甚大,與眾不同。妖屍雖然自恃玄功,見了也自心驚。再加上允中、湘英、雲鳳三人的飛劍均有極大來歷,也非尋常飛劍可比。妖屍雖不會為劍所斬,到底難免傷害。嶽雯更是深悉玄功變化之妙,仗著身有乙休所賜防身法寶,又將身劍合而為一,妖屍稍有動作,便搶在頭裡,防範十分周密。再加上雲風的神禹令,妖屍急切間萬難施展毒手。急得咬牙切齒,一雙火眼碧瞳兇光四射,口裡不住亂噴妖火毒煙,頭上尺許長稀落落鋼針般的黃色短髮根根倒豎,蝟立若箭,發尖上的碧綠火星似彈雨一般朝眾人打去。兩條長臂已暴長了十餘丈,在眾人飛劍叢中上下飛舞,倏忽若電。如非仙傳至寶,劍術得有本門心法,加上嶽雯應變神速,連經幾次奇險,允中、湘英二人幾乎連人帶劍均被攫去。

嶽雯見妖屍如此厲害,稍一疏忽,必定有人遭殃。顛仙久去未來,不知何故?預約的救援也一個未到,好生憂急。知道妖屍所發陰煞之氣和那陰火,只要被打中,便難倖免。只雲鳳一面神禹令還能抵擋。忙令大家小心,聯成一體,不要單獨上前。由雲鳳用神禹令抵擋陰火邪氣,自率眾人運用飛劍合力應戰。這一來,果然較為穩妥,可是想傷妖屍,卻是萬難。

相持片刻,妖屍見歷久無功,不能取勝,同來還有一妖黨不曾露面,疑已得手走去,越發暴怒。突然厲吼一聲,竟然拼受神禹令的傷害,往上一縱,直上雲空。倏地將身隱去。化為數十丈方圓一團碧影,發出千萬道箭一般的黑絲。內中隱隱現出兩條長臂,向眾人頭上漫天蓋落,張開兩隻畝許大小的碧綠利爪亂抓下來。嶽雯不料妖屍情急拼命,一面運用玄功變化,施展陰魔毒爪,同時又將黑青沙發動。自己還可不致受害,眾人實是難保。不禁大驚,忙喚眾人速退。欲要運用全力拼犯奇險,將飛劍金光展開,迎上前去阻擋須臾,好放眾人遁走,免受傷害。當這危急之際,說時遲,那時快,金光剛似飛天長虹暴長百餘丈,迎上前去,眼看瞬即相接,猛聽霹靂一聲,一個雷火金光首先打向碧影黑煙之中。嶽雯機警萬分,知來了救星,無須以身試險,就勢金光往回一掣,準備先退下來,如見不行,相機再上。初意這等功力的太乙神雷必將妖霧震散,至少也使受挫,現出原身。退時就勢也將雷火發出助威,連珠打去。

誰知那團碧影驟出不意,吃神雷打中,勢子略為停頓,往後挫退數丈,黑青沙被消滅了些,反更暴怒發威起來,一聲極難聽的厲嘯過處,重又加急飛起。自己所發太乙神雷功效稍差,又加妖屍中了一雷,有了防備,打向碧影上面,雷火一亮,一震便完,直如未覺。方在驚惶,斜刺裡又飛來三條梭形金光。經此一停,眾人已經見機抽身。除嶽雯外,只凌雲鳳自恃神禹令能破邪氛魔火,不畏妖屍,仍在準備應敵,不曾退去。同時妖屍吃了一雷,將黑青沙破去了好些。本就怒發如狂,再一看那發雷的人正是適才取寶遁走的鄭顛仙重又出現,如何能捨,怪叫一聲,竟舍嶽雯等人,改向斜刺裡江岸一面撲去。

顛仙原見嶽雯等危急,恐受傷害,特地運用全力,先發一太乙神雷。明知妖屍已將元神幻化,至多受挫,決不能傷,一雷之後,趕緊將降魔之寶三支金龍梭連珠發出。本意也只借此抵擋延時待援,沒想取勝。那三支金龍梭發出時,約有三丈來長,一道兩頭尖的梭形金光,前頭後尾均有火星飛射。平日任多厲害的妖邪,只要被打中,火星立即化為迅雷爆散,將身炸成粉碎。差一點的飛劍、法寶,十九撞上便折。否則便隨人意,往上下左右一閃,避開前面阻擋,仍朝敵人飛去,不中不止。顛仙也因妖屍厲害,並還有一強敵在後,別的寶物無用,故將三梭連珠齊發。妖屍飛撲過來,恰好迎頭撞上,竟一點也未躲閃,碧影中兩條長臂微一舞動,利爪抓處,竟將當頭一梭抓去。顛仙見狀大驚,知道此寶必毀於妖手,忙運玄功收回時,第二支金梭又被抓去。總算下手還快,救回了一梭。

顛仙一則忿恨,二則妖屍追迫太緊,一面收梭,急縱遁光假敗。乘著妖屍手抓兩支金梭,欲毀不捨,略一遲疑之際,就勢暗中行法,手掐靈訣,猛回身朝後一指。妖屍原因此寶神妙,不畏邪汙,雖被捉到手內,光華未斂,百忙中心想留下,不捨毀去。念頭才動,猛覺手上金光微一掣動,誤當敵人想要收回,抓得更緊。誰知上了大當,叭的一聲,金梭忽在手中爆裂,飛起萬點火星。那雙怪手原是妖屍本身元神幻化,真身隱在手後碧霧之中,由元神隨帶行動,渾如死物。顛仙拼舍至寶,爆力奇強,又是驟出不意,妖屍一個把握不住,竟吃金梭火星打了好些在身上,恰將真身一眼打瞎。

妖屍性多疑忌。前因恩將仇報,暗害吳立,有一次正在修煉玄功,吃吳立暗算,稍差一步,真身便被假借另一妖人之手毀去。由此生了戒心,永遠身神不離。每值運用玄功變化之時,總將真身藏在元神的後面,以防為人所傷。自恃法術高強,前有魔手,後有魔光,真身藏在當中,必無一失。做夢也未曾想到敵人法寶一經到手,存毀由心之際,會鬧得引火燒身,受此暗算。尤其是元神,雖然飛劍、雷火所不能傷,真身全仗它來保護,而且兩下里一體,如響斯應,真身已經受傷,元神立受其害。這一炸縱非致命,也實不輕。益發恨煞顛仙,必欲得而甘心。一面行法護傷止痛,重又放起萬千道黑煞絲,疾風暴雨一般朝前追去。

顛仙回顧追急,又由寶囊中取出一個金球,也是一個降魔至寶,正要回身打去,忽聽老遠空中厲聲怪叫:"大金蛛已被我燒死,歸化神音也被我毀去,永絕後患。穀道友只管放心,待我殺這老賊婆!"尖銳刺耳,聽去直非人言。語隨聲近,晃眼顛仙前面高空中掛下匹練般一條白氣,當中現出一個奇形怪物。那東西形似山魈,高約丈許,頭如山嶽,綠髮紅眼,闊口獠牙,鼻塌孔掀,面生寸許綠毛,周身雪也似白。最奇是頭頸後面又生著一隻瘦骨如鐵的長臂,手生七指,大如蒲扇,高擎腦後,掌心裡冷森森射出一片灰白色的寒光。通身皮包骨頭,看去卻極堅強。自腹以下,雙股合而為一,天生成的一條獨腿。也不見他動作,徑由空中倒掛的白氣擁著,迎面飛來,其疾如電。顛仙適才隱身回洞藏寶,已經見過,知是妖屍谷辰的死黨大雪山底潛伏多年,新近逃出的老魅七指神魔。一個妖屍已難對付,何況又來一個飛劍法寶所不能傷的勁敵。顛仙意欲將手中的金球迎頭打去,就勢隱身遁去,暫避一時。

嶽雯、凌雲鳳看出顛仙勢絀,雙雙重又飛起。未及趕到,忽聽"哇"的一聲慘叫,空中祥光閃處,一縷黑煙上衝霄漢,晃眼無蹤,江面上空白骨神魔不知去向。玉清大師人未上前,祥光先已電一般飛將過去,將神魔阻住。跟著一縱金光,正待朝妖屍飛去。這原是一瞬間事,兩下里方要接觸,先是東北方金霞電轉,夾著一道長有百丈的朱虹,流星飛馳般直射過來。晃眼臨近,忽然分而為二,各現出一個韶齡少女,一取妖屍,一取雪山老魅。就在這一分一合之間,正北方又是一片五色霞光電卷而來,老遠便嬌聲高叱道:"二位道友除那雪山老魅,我斬這妖屍。"先來二女中,手拿金輪的一個年紀最輕,也真聽話,百忙中答了句:

"葉道友別來無恙?少時斬妖后再見。"邊說,手中金霞飆輪電轉,已連那手發百丈朱虹的少女,同朝雪山老魅七指神魔飛去。顛仙遙見來了楊瑾、餘英男,知無敗理,不願以寶試險,便即乘機隱身遁開。嶽、凌二人也不再上,旁立觀看。玉清大師因和白骨神君苦鬥多時,妖屍又忽然出困,心中惦記伏魔旗門,敵人剋星已至,也收神光飛去。

老魅先見顛仙隱遁空中,忽來二女,雖知為強敵,先還自恃神通,沒怎在意。餘英男上來先取老魅,交手在先。老魅剛看出少女手發朱虹異樣,又想先給敵人一個厲害,腦後怪手七指一彈,發出冷森森七股灰白色光華。這原是老魅採取雪山地底萬年陰寒之氣煉成的內丹,除卻有限三四件純陽至寶,餘下法寶、飛劍均難抵敵。人在百步以外,便中寒而死。如被打中身上少許,能將人全身爆裂粉碎。比起陰雷還要厲害得多。滿擬敵人不死必帶重傷,不料遇見剋星。敵人更是內行,自知功候有限,全仗此劍取勝,只將飛劍上前,手指處,經天朱虹迎著那七股灰白光華只一絞,一聲爆音,紛紛散如殘雪。老魅見狀,猛想起此是對頭剋星南明離火劍,不由大吃一驚。悔恨膽寒之下,生性機智,一見不敵,便想逃走。楊瑾法華金輪發出百丈金霞,連同般若刀一片綠光同時飛起,衝了過來。老魅靈敏絕倫,知進知退,情知不受點傷難於逃走。忙將腦後七指怪手隱去,原擬舍卻一臂給般若刀,化身逃走。楊瑾兩世修為,何等靈敏,本想老魅未到伏誅之日,原欲二寶齊施,斬它當中怪手。一見隱去,反舞左臂來擋,暗罵:"老魅,任怎狡猾,也須教你受回重傷。"故意把刀光一頓,卻使法華金輪寶光先衝上去。老魅因通身已被劍光、刀光、寶光罩住,只有拼舍一臂,用化血遁法逃走較為上算,否則不是受傷更重,便是勉強全身遁起,便被敵人寶劍追上,越發難當。忽見刀光停頓,便料不好,恐為南明離火劍所傷,不好復原。驚慌忙亂中運用玄功,突地將臂伸長,向刀光抓去。不料弄巧成拙,法華金輪寶光已朝前胸衝來。情知不妙,百忙中趕緊飛身縱起,胸前要害雖然讓過,右肩已被寶光掃中。方在怪嘯,乘勢欲逃,南明離火劍、般若刀的朱虹、銀光雙雙飛來。老魅情急無計,只得拼舍右臂,吃朱虹一繞,便已斷落。同時楊瑾早有準備,忽然舍上就下,攔腰捲去。老魅已縱血光遁起,那條奇形怪腿齊腳面被銀光斬斷。那道朱虹又電射追來。嚇得連附身飛行的白氣都未及收回,便自化血遁走。餘英男還要追趕,楊瑾攔道:"老魅化血遁法,瞬息千里,你怎能追上?這條白氣乃地底陰煞寒毒所萃,老魅曾煞費心力。快用你南明劍助我將它毀去。"說罷,二人一同下手,朱虹、寶光一轉一絞,晃眼消滅淨盡。

那後來的女子正是金鐘島主葉繽,原是楊瑾前生好友。和妖屍谷辰交手,發出冰魄神光。妖屍雖被圍住,全無懼色。葉繽見他在彩光層層包圍之中,那碧影連那大手突然縮小。知道妖屍除卻紫郢、青索雙劍合壁,只有幾件純陽之寶能制!別的法寶、飛劍只要被抓到便毀,就抓不到也難傷他。獨這冰魄神光,乃兩極元磁精英凝鍊而成,中間又藏有五行生剋妙用,變化由心,為任何法寶所難摧毀。妖屍突將元神縮小,定是自恃神通,打算運用玄功將它震散。不知此光迥非尋常飛劍之比,可分可合,能散能聚,有何用處?自己正愁神光傷他不了,樂得將計就計,給他一個厲害,免被全身逃走,當著新朋友不好看相。想到這裡,暗將適才向好友謝山索還的法寶取在手內,覷準妖屍動作,相機而發。妖屍果然由數十丈方圓一團碧影縮到丈許長短,神光自然隨著下壓。碧影停了一停,倏地暴長百倍。葉繽覺著神光震撼甚烈,也頗驚心。因早料知神光散後,妖屍必定乘機撲來施展毒手,有意賣個破綻。始而暗中運用神光緊緊壓迫,等妖屍運足全力,元神暴長,待要施為之際,故作不支,乘機把真氣一散。耳旁剛聽楊瑾大喝:"葉道友千萬留意!"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叭的一聲極清脆劇烈的爆音,包圍妖屍的層層彩霞竟吃碧霞震碎,化為千萬縷彩絲,花雨繽紛,滿天四射,與明月清波交相輝映,幻麗無濤,那震烈的聲音又極猛烈,震得江水群飛,壁立數十丈,幹山萬壑齊起迴音,似欲相繼崩裂,越顯得天搖地撼,聲勢驚人。葉繽先聽楊瑾大聲示警,已恐弄巧成拙,格外加了小心,萬沒料到妖屍玄功變化如此厲害。儘管先有準備,將真氣散去,冰魄神光還是被震裂粉碎。如果始終緊壓不放,葉繽道法高強,冰魄神光已與本身呼吸相通,合而為一,神光乃兩極元磁精英凝鍊,不怕消耗,驟出不意,經此一震之威,仗著功候精純,縱然本身元神不致重傷,真氣也必被當時震散消耗,不知要費多少苦功修煉,才能復原了。

葉繽見狀,方在心驚,妖屍元神幻化的碧影已如飆風般在滿天光雨之下迎面撲來。葉繽又急又怒,連神光也不及收攏,左手一揚,由一個小燈之中飛起一件法寶,直向碧影中大手飛去。那法寶只是三寸大小一團淡黃色光華,邊上另分射出紅、白、藍三色奇光,也只尺許長短,晶芒四射,光卻強烈異常。才一出手,三條奇光便以黃光為軸,轉風車一般,共結成一圈金、紅、藍、自的四色飆輪,往碧影中投去。妖屍也是驕敵太甚,一見神光震散,立乘敵人驚慌不備,運用玄功將那隻大手伸長了百十丈,飛星般下射,迎頭抓下,以為大功可以告成。知新來敵人的佛門四寶和南明離火劍均非善良之物,同黨傷亡殆盡,反正不易取勝,而老巢心腹之患未去,必須及早趕回,免生他變。因恨葉繽素無仇怨,又非敵黨中人,無故作梗,上來便下辣手。所用神光又不知是何法寶,陰火邪氛均不能汙,於各正派人中異軍突起,元神幾為奇寒之氣消損。仗著玄功變化,冒險拼命將它震散,形神仍是兩受傷害不淺,怨恨之極。滿擬一下將她抓走,帶回山去,百計凌虐,報仇洩忿,就便拷問來歷,看她師長同道都是何人,還有更精的道法異寶沒有,日後相遇,好預為防備,免又驟出不意,再吃大虧。不料心凶氣暴,復仇之念太切,身隨念起,更不及再有思索,去勢過猛,晃眼臨近,敵人揚手飛起一團光華。這時葉繽神光為妖屍震裂,勁敵當前,自然不免驚急氣忿。妖屍卻誤看成了伎倆已窮,逃遁不及,欲使法寶先擋一陣。以為那四色光華雖有些強烈奇怪,總共不過三尺方圓。適才所破神光,也是五顏六色,不過一是層層相間,各自為色,一是轉若車輪,諸色混雜,大小強弱卻不逮神光遠甚。尤其光華強而不大,不似神光有無窮變化。妖屍乍見,自然不在心上。

雙方勢子都如電一般急,不容眨眼,便已相接,哪還有尋思觀察的機會。光華飛起,妖屍怪爪已經抓到。妖屍以為敵人已智窮力竭,連這類毫無變化的尋常法寶都施展出來,不但沒有閃避,反倒加急,想連人帶寶一齊抓住。怪手剛將寶光抓到,百忙中一眼瞥見那四色光華來處的敵人手上,還託著一個六寸多高,形式奇古的玉石燈集。燈頭上還結著一個金黃色的圓燈花,大僅如豆,周邊也有寸許長短,紅藍白三色光焰已由燈間飛起。猛地想起,敵人所持,十有八九必是至寶古燈檠,不禁大驚。知道不妙,忙把右手一鬆,遁光也隨停住。這才打起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主意,打算看明底細,再定進止。儘管妖屍神通廣大,機警神速,改換得快,已是無及。等他看到葉繽手上的古燈檠,心驚念動,那團佛家的三光神火早將元神打中。尚幸妖屍手鬆處,見光華一閃,似要隱去,觸手無物,知難免難,趕緊運用玄功,拼命化形遁走,未被深入。就這樣,元神仍受了重傷,日後減卻好些兇焰。

那佛家真火收得越緊,進入越深,動靜相生,有不可思議的奧妙。對方如不知底細,誤認無甚神奇,一起貪心,立時上當,無論是甚麼禁法,神光到手,沾身立即無蹤。其實外相一斂,不是深入人體,便將全身罩住,其中的人或冷或熱,只略微覺出一些感應,無相真火立現寶相。道法淺的形神俱滅;道法深的不被深入,不過重傷,但若見機稍遲,真火內發,立即通體炸裂,照樣毀滅死亡。妖屍總算見機得早,發作尚快,減了好些功效。當時只見奇光在妖屍右臂之間一閃即滅,別無異處。猛聽碧影中一聲極淒厲的嗥叫,彷彿似電一般掣轉,妖屍谷辰已由碧影裡現出原身,左手緊託右臂。轉瞬碧影由大而小,妖屍原身又隱,星丸飛渡,直向遙空射去,一晃不見。葉繽第二朵燈花化為同樣四色光華,隨即飛出,竟未打中,便沒了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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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46: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五回 魁影爆冰魂 灩灩神光散花雨 佛燈飛聖火 曇曇幻境化金蛛

這時滿空中盡是適才被妖屍震破的神光,勢已早停,不似先前四外飛射,只管上下浮沉,緩緩遊動,也未遠去。雙方動作神速,總共沒有半盞茶的工夫。楊瑾早知妖屍玄功厲害;又知葉繽遠居海外,妖屍生死兩劫均未見過,不知底細。趕走雪山老魅以後,一眼望見妖屍在光層中縮小元神,心知要鬧鬼,而葉繽還在運用神光緊壓,連忙出聲示警。正待上前相助,神光已被震破。深知此寶可以收煉還原,此時滿天俱是,如再上前,神光雖散,遇上仍是難當。如用佛門四寶護身,難免重創之餘,決禁不起,任怎閃避,散佈這麼密,終有損毀。

英男的南明離火劍更是神光惟一克星,決上去不得。好在葉繽也精玄功隱遁之術,不致便為妖屍所傷,光破不遁,必有致勝之道。便招呼英男暫閃一旁,相機再上。果然葉繽上來便打好主意,有了準備,儘管運用神光困住妖屍,人與相隔甚遠。神光破後,妖屍元神幻化飛來,葉繽揚手飛起一團光華。楊瑾方覺那光奇怪,一眼望見她手上古燈檠,知無敗理,心中大慰。先想妖屍必逃,決計追他不上,並沒有打追的主意。誰知妖屍疏忽自恃,沒有看清光華來處,不識厲害,冒冒失失伸手猛抓,受傷之後,方始遁去。早知有此挫折,和英男乘機飛空趕往,縱令妖屍數猶未盡,至不濟,也可使他多受兩處重傷,好生悔恨不迭。

葉繽先打妖屍那團光,已經無蹤,並未迴轉。這第二團光華髮出,妖屍已逃,光華仍在空中如那些破碎神光般自在浮沉,並不回到葉繽手裡。葉繽手持燈檠,面上反有難色。眾人不說,連嶽雯見了俱覺奇怪。楊瑾忙令英男去與嶽雯等會合,剛由佛光隙中飛穿過去,葉繽已喜叫道:"道友竟是我以前好友凌雪鴻姊姊轉世的麼?這佛燈神火專化我的冰魄神光。適才發出一個火頭,已給妖屍重創,恨他不過,不合連發二次。佛燈所存前古神油有限,火頭髮一回便少一回,糟蹋了可惜。神光為妖屍震散,已經飛逸不少,雖然能收,頗費氣力。我今日又樹下九烈老妖一個強敵,惟恐趕來暗算,又以先收為是。無如佛火收取至難。適才真氣幾為妖屍震傷,不便造次,心難二用,不宜兼顧。難得姊姊轉劫在此,煩勞幫我一臂,並請護法如何?"隨將手中燈檠遞過,囑咐楊瑾只按芬陀大師所傳天龍禪法,重燃心燈,引火歸原。比起她自用玄門心法收起來,必還要容易得多。又說:"萬一妖邪來犯,只照妹子所用靈訣,運真氣朝燈頭上一噴立燃,便可隨意指揮,發出佛火禦敵。"

楊瑾邊接邊答道:"妹子今生改名楊瑾,心念前生至好,只有三五知己。久欲往小南極仙島拜訪,為踐前生誓言,積修外功,苦無機暇,不想在此幸會。且等取寶之後,再作詳談吧。"說罷,手指處,飛起一片金光,將身托住,上用法華金光護身,手持古燈檠,盤膝坐定,默運禪功。約有半盞茶時,忽睜雙目,註定空中四色光華,那佛火懸在空中。起初葉繽手掐靈訣,用燈檠將它指住,雖然不往滿空破碎神光撞去,卻是不住浮沉閃動。楊瑾初接過來時,便有移動之勢,如非葉繽先將挨近的神光搶先收去,有兩三次幾乎撞上。及至運用佛門心法,目光注向上面,突然靜止不動。一會,光華驟亮了一下,忽然由大變小,漸漸三色奇芒盡縮,仍化為豆大一點火頭,光彩晶瑩,竟隨楊瑾目光注視,隨著往下移來,由緩而急。轉瞬目光已射定佛火,移向燈檠火頭之上,又是一亮,立即隱去。楊瑾起身四顧,無甚徵兆。再看葉繽,也是盤膝坐在五彩光華籠罩之中,不住暗運真氣,向空連吸不已,神光仍在廣佈天空,知她受害不淺。神光已為妖屍震散,須運玄功真氣,由少而多,由緩而速,逐漸重為凝鍊,至快也須天明以後始能復原。因聞新與九烈神君結仇,恐有侵害,便請眾人一同等候,明是陪伴,實則防備萬一。

正敘談間,玉清大師和鄭顛仙也先後趕來,各說前事。才知妖屍此番奪寶,除白骨神君外,暗中還有一個極厲害的雪山老魅在內,原定兩明一暗,三面夾攻。老魅奸狡,事前恐人知覺,特在妖屍洞中暗做手腳,用妖法顛倒虛實。並還和妖屍言明,真個置身事外,去往遠處閒遊,到了正日,突然心動趕來。他這種以念主形,形又能夠制念,倏然生滅,令人不可捉摸的二心神功厲害非常,連鄭顛仙俱被他瞞過。老魅隱身之法,更為神妙,誰也不曾覺察。這三個妖邪原本以利相結,各有私心。老魅到得最晚,正趕上妖屍谷辰剛剛炸破神駝乙休的伏魔旗門,運用玄功陰火,破了顛仙五彩光層禁制,傷人劫寶之際。老魅一雙鬼眼能深燭九幽,見三木舟已帶了金蛛沉入江心水底,金船回沉水眼,廣成子仙法重生妙用,將金船封禁。顛仙已由水中飛出,周身俱是金光寶器。妖屍所忌的歸化神音,雖不知取出也未,但那剋制自己的法寶深藏船中金塔以內,塔門未開,又是這麼短的時候,決未取出。意欲乘隙暗由水底趕去,將那隻大金蛛弄死,事完得便,再將敵人今夜所得諸寶一齊劫走更好;否則大金蛛一死,金船無法出水,再過些年,便自深陷地肺,至不濟,也可除去禍根,永絕後患。

念頭一轉,更不尋思。分明見白骨神君已為玉清大師離合神光困住,少時不死必傷,也未放在心上,立由水底趕去。

按說老魅來去如電,歐陽霜、慕容姊妹定被追上,連人帶金蛛非遭老魅殘害不可。誰知玄真子和妙一真人自聞老魅攻穿大雪山萬載玄冰脫困逃走,便留了神。知他別的妖術邪法玄功變化俱和妖屍谷辰不相上下,雖然厲害,如能事先防備,還可抵禦破他。惟獨這二心神功,老魅百餘年苦煉玄秘,可以顛倒錯綜,虛實互易。明明東來,他卻故意西去,到了時機,突然發難。任多精於推算,也被迷惑,極易坐昧先機,受其遇弄。便用玄門潛光返照之法和魔教所煉晶球照影查看,也只看出他那假的一半,真實用意仍難前知。如等發作,即使能夠覺察,事也無及,早為所乘了。目前煉丹煉寶,開府延賓,長一輩的群仙各有要事,忙碌異常,門人輩又多奉命在外,惟恐一時疏忽,受了侵害。

老魅狡猾異常,機智萬變,一切法術、法寶均難測知他的蹤跡。幸而苦行頭陀飛昇之時,留有一件法寶,原是扣袈裟的一枚玉環,經過多年禪功佛法祭煉,成了一件異寶。此寶不能用以克敵除妖,獨具一種妙用:能將大千世界縮影環中。當初苦行頭陀鍾愛門人笑和尚,因他災孽眾多,又代自己發下宏願,積修十萬外功,要受無限險阻艱難,雖得自己真傳,煉就無形劍遁、諸般妙法奇珍,又藉故懲罰,使在東海洞中面壁十九年,參悟出許多玄秘,得有極深造詣。終嫌勢孤力弱,自己飛昇以後,故使拜在妙一真人門下,憚得先後幾輩同門助力,可以暢所欲為。實則仍認他是衣缽傳人,盼其異日重歸佛門,完成正果。恐在峨眉門下年久,殺孽本重,忘了本來,特意留下此寶,託玄真子到時轉賜,原備查驗笑和尚自身功行之用。

玄真子覺出此寶神妙,用以查敵,無微不顯,勝於佔算,可減不少心力,使用時尤為便利,遠在魔教中晶球視影之上。於是重又加上一番祭煉,成為更加有用之寶。心意所及,默運玄功,目視環中,靜心查看,對方無論是敵是友,相隔遠近,事蹟新陳,只要曾造因動念,瞬息之間,立在環中。由自心分別利害輕重,或快或緩,原原本本,挨次現將出來。哪怕所起心念瞬息消滅,只造過因,仍要現出。所以老魅今日之事,已早知悉。只因神駝乙休一時大意,巧被三妖邪魔法瞞過,誤認妖屍谷辰運數將終。又心記前仇,意欲逆數而行,使其速斃。特意將伏魔旗門埋伏元江,欲將妖屍除去,跟著再除雪山老魅,心志堅定。此老性情奇特,一則不便攔他高興,並欲少折他的盛氣,免得異日五仙同御天劫時,過於自恃,致貽後悔。一面告知妙一真人,對他只是略為諷勸,並不深攔,一面暗中準備。到日命大弟子諸葛警我,由峨眉仙府大元洞向妙一真人領了機宜,帶著兩道靈符和楊瑾、餘英男先後起身,業早趕到,隱伏水底。瞥見江面木舟下沉,先用一道靈符連人帶舟一齊隱去,護送回轉水洞。再用一道靈符就著附近江岸,現出種種幻象,伏身一旁相待。

老魅空中遙望,只見三舟在江心水底,忽有一片金光閃了兩閃,舟行更速,不知靈符發生妙用,只當是舟中三人行法催舟,心還暗笑:"任你逃得多快,也難脫我毒手!"及至趕到一看,水中江岸有一大洞,三舟如飛駛進,舟中三人已經不在。剛剛追入,金光一閃,江岸自合。老魅萬載玄冰尚能攻穿,區區岩石,自不放在心上。以為舟中三人必在適才水底,金蛛一閃時離開,這裡必是藏放木舟和大小二蛛之處。縱有法術封鎖,出入已慣,不知強敵在後追躡,所以不顧而去。自己神目如電,竟沒看出怎麼去的,雖覺可異,急於除去金蛛,也未放在心上。見收藏金蛛的兩個朱盒尚在舟中,方想連小蛛也一齊除去,忽聽啃嚼抓壁之聲。回頭一看,想是舟中三人急於上去應援,同敵妖屍,行時匆促,不曾封閉嚴緊,大小二蛛全被逃出,互相殘殺吞噬起來。就這瞬息之間,大蛛已將小蛛全身吞食殆盡,只剩少許毛腳在口邊顫動。大蛛伏身壁上,周身都是白煙綠霞籠罩,目射兇光,形態獰惡已極,已經作勢欲飛,似向老魅撲去之勢。

老魅哪知諸葛警我隱伏在側,主持仙法妙用,隨他動念,自生幻景。一向心狠手毒,靈敏無匹,目光才到,手指處,早飛起一團陰火冷焰,將假金蛛全身罩住,慘嘯聲中,一會成了一堆白灰。細查洞中,並無別物。運用玄功往崖壁一衝,金光閃處,又被容容易易衝破出來。自覺順利去了後患,好生歡喜。因料顛仙新得數十件不知如何運用的法寶,更有不少長大刀劍戈矛在內,其勢不能與妖屍久鬥,必要先藏寶物,然後迎敵,正好隱形前往,乘機窺伺。如能奪到手中,即用以制伏妖屍,使受驅遣,豈非絕妙?心方一動,忽見鄭顛仙滿身霞光寶氣從空中飛過,神情甚是狼狽,連忙縱身追去。老魅此時已為靈符所迷,全不想想自身飛行多快,與三舟前後踵接,相次入洞,不過瞬息之間,大蛛怎會將小蛛吞嚼淨盡?何時離盒飛出也未看見。

顛仙恰從水洞飛回藏寶,吃諸葛警我迎住,匆匆說了機宜。歐陽霜等三人也藏好木舟趕來。顛仙忙將法寶交與三人,命他們速帶回洞謹守。她自己則照著玄真子的指示和帶來的另一道靈符妙用,故意放出一些霞光寶氣,在前現身。老魅也用玄功衝破假洞禁制,瞥見顛仙,連忙追上。老魅隱形邪法早被靈符破去,不能施為,統未覺察,仍想隱形,暗中奪取。及至追近,正要下手,忽見顛仙回手一揚,太乙神雷與飛劍金光接踵飛到。百忙中才知隱形法不知何時失了靈效,自己竟未覺察,好生驚疑。一面抵禦火雷、飛劍,一面運用玄功上前搶奪。忽聽顛仙大喝道:"前古至寶歸化神音已落我手,老魅、妖屍俱都命盡今日,還敢猖狂麼?"言還未了,老魅動作何等神速,元神已經幻化,在千百丈魔光冷焰籠護之下電馳飛去,將顛仙全身罩住,一手去拿寶囊,一手便向顛仙命門抓去。滿擬敵已入網,手到成功。誰知一手抓空,霹靂一聲,一道金虹往上飛去。一任老魅玄功奧妙,也受了絕大震撼。驚得憤怒交加之下,猛伸怪手一把抓去。那道金光直上雲霄,一閃即逝,已經遁去。

老魅追趕不上,手卻擦著一物。定睛一看,那東西形如雞卵,非金非石,似剛似柔,外面刻有八個篆文:"滅魔至寶,歸化神音。"心想:"敵人適才正取此寶,待要施為,不料自己發動得快,敵人情急逃生,飛遁匆迫,所以不及收去。只不知此寶既已發出,怎未生出妙用?"本為此寶而來,無心得到,以後足可用以制伏一切同黨,獨步稱雄,無敢抗違。心方狂喜,那歸化神音忽在掌中流光變幻,越閃越急。老魅僅知此寶靈異,卻不知底細。以為寶已落己手,如有異處,先已發作,何待此時?做夢也沒想到那是玄真子的法寶幻化,真寶早不在此。顛仙也在說話時隱身遁走。連那被魔火冷焰困住,復化金光遁走的,俱是靈符妙用,有心給他當上,予以重創。

老魅見寶物潛光外映,變幻不定,剛覺有些奇怪,倏地手上一沉,五色祥光一閃,猛射起千百道金箭也似的奇光。同時一片音樂之聲,那歸化神音已經爆散開來,千萬金箭火星夾著五色的祥光,朝這獨腳老魅包圍上去。歸化神音如不會收,只用一次。老魅雖然知道,寶已爆裂粉碎。雖覺此寶妙用不如所聞遠甚,也許無人主持之故。但那樣光金火刺骨生疼,魔火冷焰竟受侵害,有點禁受不起。知頗厲害,不敢怠慢,忙即運用玄功,發出萬點陰雷,千重冷焰,居然將身外祥光金星震散消滅,直上高空。本來還想追尋顛仙,報仇洩恨。偶一回顧來路,鄭顛仙與白骨神君打得正在熱鬧,白骨神君已在危急。終與同黨一氣,又在己事辦完之後,多少也有一點關心,不由暴怒,但隱形遁法已破,無從施展。因知佛光厲害,便將雪山地底千萬年陰寒奇毒之氣煉成的護身妖煙放將出來,活似一條白練懸在空中,星馳電掣趕去。自以為燒死了金蛛,破了歸化神音,喜極忘形,得意非常,一到便怪聲大叫。

再說妖屍原是身陷旗門以內,瞥見前面祥光湧現,旗門大開,敵人在內指點叫陣。情知是一厲害埋伏,但自恃玄功變化,依然大怒追去。晃眼之間,敵人旗門俱無蹤影。先還只當敵人行法幻化隱遁,正在留神觀察,伏魔旗門已生妙用,隨著妖屍意念起了感應。每一幻景過去,水火風雷和陣內五行生剋禁制便相繼發動。妖屍知已入伏,忙將元神幻化抵禦。先打算施展玄功,破那陣法。無奈旗門仙法循環相生,奧妙無窮,不破還好,破去一層,接著又來一層,比前一層更加了好些威力。先是青光濛濛,夾著千萬道木形光柱,排山倒海擠壓上來,分明是乙木遁法。及至運用玄功、妖法抵禦上前,眼看將要破去,倏地萬雷怒震,所有青霞光柱一齊爆散,化為千尋烈火,夾著無數神雷,上下四處雹擊霆飛,潮湧而來。等到妖屍也按五行生剋,運用玄功抵禦時,已經受創不小。緊跟著南方丙火又生中央戊土,不特將妖屍癸水遁法破去,同時那萬丈黃塵,晃眼均成實質,把妖屍埋在其內,急切間衝突不出。

先天戊土真雷,更是密如雨霰,環身爆擊,妖屍受創越重,才知上了大當。驚懼急怒交加,無計可施,只得施展木遁去破。一面留神防備敵人由上生金的禁制。果然木遁才一發動,那萬丈黃塵齊化金戈,夾著庚金神雷電馳濤奔,密如雨雪,環身打到。雖然連吃大虧,預先留意戒備,無如這五行相生的遁法禁制化生一次,便加許多厲害。妖屍又不將新近煉成的本體捨去,還須加以防護,依然受傷不淺,耗損了多少元氣。

總算妖屍玄功奧妙,除五行禁制外,別的好些妙用,因傷他不了,多未發動。妖屍原有極大神通,一經警覺身居奇險之地,一切現象俱是幻景,忙即鎮靜心神,不為所動。元神在靈玉崖地底苦煉多年,本極堅強,極難搖惑。否則,心神一經入迷,早就暈倒陣內,吃五遁神雷一齊圍攻,早炸成灰煙,形神皆滅了。更佔便宜的是,此時劉、趙等人情勢極其危急,需要玉清大師援救。而玉清大師因見魔女鐵妹那大神通,才一入陣,未怎施為,即被困住。

又見妖屍那麼容易入網。一些也未觀察,過信旗門威力,以為旗門仙法一經發動,循環反覆,無人主持,自生妙用,不過少些變化,減去一點威力。妖屍至多困而不死,已經入網,決無逃走之理。權衡輕重,還是救人要緊,等元江圍解,妖屍未死,再行除他不遲。

誰知少這一人主持,幻象被妖屍識破,不再胡想上當。只剩五行遁法變化相生,循環不已,雖也神妙厲害,無如妖屍生前便具絕大神通,又在地底潛伏多年苦煉,功力越發大進。

始而遁法每變化一次,必受一次傷,被困其中,無計脫身,並還不知內中藏有多少玄妙,心中驚惶,大是手忙腳亂。等到五遁一一嘗試,連受創傷之餘,見乙木遁法重又現出,底下諸遁相次循環,比起先前雖然更增威力,因有上次經歷,加了準備,不去硬抗。雖然每次仍要耗損真元,仗著元神堅強,決無毀滅之憂,受傷也最多和前次一樣,並無加重。時候一久,漸漸悟出陣中玄妙,竟將心神強自鎮定,索性連驚懼憂疑之念全都去盡,拼受苦痛損害,不去睬它。一面運用玄功,聚集全力,靜候時機,準備冒著奇險,背城借一,死中求活。主意打定,果然生了奇效。那伏魔旗門諸般妙用,俱以被困人的意念為主,抗力愈強,禁制威力也隨以加增。最厲害的仍是七情六慾,諸般幻象。妖屍心神既未為幻景所攝,那五行遁法威力也就隨減。先是變化漸緩。到了三輪之後,妖屍已能潛神內照,神智清明。以致五遁循環相生,連擊敵人,毫無反應。伏魔旗門雖因敵人尚在,未複本來,不會自行消退,卻已由緩而歇,變到火遁上,竟然停止。那威力也小了好多倍,迥非昔比。只有數十丈一團火光將妖屍圍住,更不再為變化。妖屍元神已化為一團碧影,將身護住,靜止火中,自然傷他不了。

妖屍見火遁停住,無甚動靜,漸漸覺出敵人早已離開,陣法無人主持,意欲冒險一試。

先還恐怕敵人見五行遁法齊施,未能成功,隱伏陣內,用誘敵之計,欲擒先縱。自己雖然不怕,照適才所經情形,受傷一定難免,心中遲疑,不敢驟發。又隔一會,仍無動靜,丙火之勢也未再往下減。忽然想道:"敵人方面人少勢孤,正派中長一輩的能手均不能來。自己黨羽甚眾,均非泛常一流。白骨神君尤為厲害,雪山老魅如若趕來,更不必說。敵人只兩個法力較高,一個須主持取寶之事,無力再作他顧,餘下小輩門人均是庸流。和自己對敵的一個,必是急於前往應援,一把自己誘入埋伏,立即匆匆離去。否則陣中如若有人主持,無論如何也決不會是當前的景象。看他禁法如此神妙,分明專為自己而設,另有效用不曾發揮。難得敵人大意,以為自己已入網,早晚一樣殺害,未防生變,離陣先去。此時再不見相機法逃走,自己這面勝了,不過是在同黨面前難看,尚且無礙。敵人如勝,回來運用全力發動陣法,想再脫身更是艱難。縱不神消形滅,至少也須舍卻新近煉成的原身,元神還須受上重傷,始能逃走。"想了又想,時機已迫,不敢再延。因當初被長眉真人禁壓在靈玉崖地底後,為了穿通地層脫身逃走,對於土遁和穿通之法,獨以全力加功苦煉。五遁之中,此為最精。那丙火神雷又是自己純陰之質的剋星,由此衝出,多少得受點傷。恰好火遁一變,正是化生上遁,抗力越大,反應越強。不敢徑用癸水引它化生,只將元神幻化的碧影在火圍中一脹,作出抵禦之勢,趕緊由數十丈大小收縮到四五尺一團。那火果然倏地加強,光焰熊熊,雷聲轟轟,四方八面壓了上來。因是抗力不大,收縮得快,威勢比前卻差天淵。

妖屍見並未化生戊土,火反增強。由此衝出,固然加了阻力,如再相抗,萬一牽動全局,與前一樣厲害,豈不更要吃虧,弄巧成拙?方悔失計,正準備不再取巧,拼受一點傷害,硬著頭皮徑由丙火遁中衝出。不料這五行遁法,被困的人不動則已,動必相生。不過妖屍略為抗拒,即行收縮,反應之力不大,變化也比前緩得多罷了。事有湊巧。他這裡運足全力待要衝出,丙火已化生戊土,一片火海神雷,忽化成千百丈濛濛黃霧,泰山壓頂,海濤飛湧,上下夾攻而來。這先天五遁,土遁感應之力最強,隨著敵勢增減,相差最為懸遠。這時只是極濃黃霧,戊上神雷並未發動。便那先前的戊土精氣,也極散漫。被困人僅被塵霧籠罩全身,如不再與之相抗,至多再待一會。跟著化生庚金,稍微比此厲害,不似先前凝成實上,還加上土雷之威,難於抵禦。妖屍見狀,喜出望外,更不怠慢。一面施展乙木、丙火雙重遁法,去抵禦戊土和那化生出來的庚金。同時運用玄功,施展昔年靈玉崖穿通地層的神通,一聲怪嘯,元神化為一條梭形碧光,由百丈黃塵影裡沖霄直上。

妖屍急於脫身,本沒想到將旗門震破。偏生陣法神妙,又無人在內主持,只憑本身威力自行運用。妖屍為防萬一,雙管齊下:一面逃走;一面施展雙重遁法,以為生克。碧影往上一衝,戊土威力便即加強,再借乙木遁法一抗,立化庚金,癸水也自發動。經此一來,五遁相互生克,五色光華層層交織,聲勢驟盛。妖屍身困五遁之中,並未衝出。見不是路,把心一橫,也將五遁全數施為,身仍破空而起,猛運玄功,那團碧影山崩海立一般,電也似暴脹開千百丈,發出百萬陰雷,向五行遁光中爆裂如雨。旗門本還不致震破,因是妖屍受困時久,靜中參悟玄機,刁狡已極,一見不好,雖然五遁同發,上來力都不大,只是引逗之勢。旗門吃了無人主持的虧,敵勢一衰,也跟著小了下去。妖屍這次又是以五行御五行,自身另有運用。不似先前莫測高深,只就眼前所受禁制,按著五行生剋,用作防身之具。這雙方五行遁法互為生克,看去陣法勢盛,威力實已抵銷多半,哪禁得起妖屍情急拼命,孤注一擲,不惜損傷真元,突將元神暴脹,所施五行遁法忽又加功。旗門五行,只宜一一相生,越變越強。五遁齊施,無人主持,失卻生克之妙,威力大減。幾面一湊,立被妖屍元神震散,旗門隨之破裂了一面,稍現微隙。妖屍見了天光,立即破空逃去。震破時,陣內自是五遁神雷爆如貫珠,萬鼓齊嗚,震撼大地。但陣外人聽去,只是極清脆的一聲爆音而已。

妖屍身雖得脫,元神真氣也自損傷甚重。加以初入陣時,曾見有不少玄妙,只當震散五遁,突圍逃走,不知旗門已被震破。又因敵人陣法已有如此厲害,那金船中的前古至寶歸化神音,如被得去,異日焉有生路?才一脫身,首先回顧來路,遙望江面上霞光密佈,寶氣隱隱透映。知道金船已被金蛛吸出水面,正在吃緊關頭。這一驚真非同小可,不暇尋思,慌不迭隱身趕去,雖然傷了三人,並未得手,寶物已被敵人帶了逃走。又遇見葉繽這等強敵作梗。正在忿急,忽聽雪山老魅那等說法,料無虛假,好生欣慰。連傷之餘,也是急於回山防患養息,本來無心戀戰,因恨葉繽無故為仇,想順便連人抓走。後見法寶飛來,百忙中不合又起貪心,如非見機,幾難倖免。終於元神、本體均為佛火所傷,回山苦煉多日,終未復原。

由此功力大不如前,劫數到來,仍是無法避免。

玉清大師仗著離合神光,使白骨神君受傷逃走以後,知道妖屍既己逃出,伏魔旗門不毀必傷,此寶外人不知收法,決難取走。如能尋回殘餘,交還神駝乙休重新祭煉,仍可復原,為日後之用。見楊瑾、英男、葉繽三人先後趕到,妖屍、老魅已無勝理,連忙趕去一看,只見當地山石林木好些化為劫灰,伏魔旗門哪有絲毫蹤跡。不知殘寶就在到前被別人無心中路過,冒險強收了去。當時只以為被妖屍炸燬消滅,不曾想到飛空眺望,沒有跟蹤追尋。那人撿了便宜之後,先望見前面妖氣寶光上衝霄漢,哪一面俱不好惹。剛剛撤身往回路飛退,又見一道金光匹練般橫空往得寶之處電掣而來。作賊心虛,益發不敢停留,連忙收斂遁光,加急飛駛。玉清大師一心要尋回法寶,因微一疏忽,竟被逃去。

玉清大師遍尋無著,重返原地,妖屍谷辰和雪山老魅已相次受傷逃走了。眾人互相談了一陣經過。俞允中、戴湘英、凌雲鳳三人惦記被妖屍所傷的劉泉、趙光鬥、魏青三人安危,雖顛仙說,玄真子早接凌渾書信告知此事,曾命諸葛警我帶來當初東海三仙合力同煉的起死靈丹,現正在後洞施治,終究不甚放心,匆匆問了幾句,便即趕去。餘人因有楊瑾示意,金鐘島主葉繽日間誅了妖人九烈神君愛子黑醜,遲早必要尋仇。偏生多年辛苦用兩極真磁精英煉成的冰魄神光又被妖屍元神震散,急於運用玄功收聚還原,須時甚久,惟恐九烈老妖此時趕來,措手不及,難於兼顧,請眾人暗中相助,俱都不曾離開,旁觀相待。

約有三個時辰,天已大明,劉、趙、魏三人也經諸葛警我救轉,一同趕來。那浮空千萬縷彩絲霞芒,才漸漸由散而聚,經葉繽一一收盡。楊瑾與葉繽為前生至交,知她法力高深,自不必說。凌雲風、俞允中、戴湘英前隨慕容姊妹往三柳坪護送木舟,曾經目睹。嶽雯、孫南、餘英男、玉清大師適才在戰場也曾親見神奇。諸葛警我和劉、趙二人卻是聞名已久,從未晤面,等到人救回生,趕來觀看,神光恰好收完,俱欲見識一回,便託玉清大師、楊瑾二人代為關說。這時楊瑾見葉繽大功告成,未生變故,好生代為欣幸,正要將手中古燈檠交還。聽三人一說,笑道:"葉姊姊人極好說話,我又和她兩世至交,想必不致見拒吧?"

正談笑間,葉繽已從空中飛落,楊瑾照實說了。葉繽笑道:"你我至交無妨,眼前鄭道友、玉清道友和另外幾位俱是方家,本來不該班門弄斧。妹子適才元氣稍有傷耗,以致收時艱難,本想試為施展,看看運用如何,是否復原。既蒙諸位道友謬賞,說不得只好獻醜了。

不過妹子道淺力弱,萬一元氣消耗太甚,此時尚未覺察,為博諸位道友一笑,妄自竭盡全力,一個不能由心運用,雖已凝為一體,不致出大差錯,終恐全數施為,其力太大,一個駕馭不住,反倒貽笑大方。姊姊劫後重來,法力高深,佛門心法尤為靈妙,仍勞在旁照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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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仙在旁靜觀,原有用意。見以三個時辰的工夫,竟將妖屍谷辰震成粉碎的兩極元磁精英煉成的冰魄神光收聚還原,功候精純,豈是尋常同道所能學步,好生讚佩。忽聽諸葛警我等三人託楊瑾、玉清大師要她施為,以開眼界,跟著心靈一動,有了警兆。正想勸阻,葉繽已經一口答應,並還說要全數施為。那警兆感應更急,大有立即發動之象。方覺奇怪,忽見葉繽朝楊瑾使個眼色,又打了一個手勢。楊瑾只笑說:"姊姊太謙,神光何等神妙,又是試演為戲,並非遇敵,要人照顧,豈非笑話?"說罷,身形一閃,便帶了古燈檠一同隱去。顛仙再一尋思葉繽所說的活,明似謙虛,實則故意那等說法,才知葉、楊二人必有甚警覺。大敵將臨,一個藉著演習神光為由,故作毫無防備神氣,又當新挫之餘,示人以隙。卻令一個手持佛門至寶,隱身極高雲空,暗中戒備。等敵人一到,立即各施全力,上下夾攻。看二人行事如此機密,來者必是九烈神君等極厲害的強敵。這類妖邪最是狠毒,只要見是敵人一面,不問青紅皂白,同下毒手。此時話又不能明說。回顧門下諸弟子,俱在後洞守護新得諸寶,一個不曾在場。

楊瑾這一隱形,玉清大師、諸葛警我、嶽雯等三人首先覺察。魏青、俞允中想要詢問,已吃三人搖手阻住。並將趙、劉、俞、魏、孫、凌、戴諸人招在身旁,令聚一處。劉、趙二人神情也似明白。知已無礙,有此三人,足能應付,不致有甚差錯,顛仙心中一放。葉繽此來曾出大力,義無忽置之理,便也加緊準備,靜候發難不提。

原來那九烈神君雖是一個極厲害的妖邪巨魁,因他得天獨厚,所居洞府四時皆春,景緻極佳,有無窮享受,無須在外為惡誅求。人又明白利害輕重,極畏天劫,深知邪不勝正,從不自恃法術高強,與人樹敵。雖然貪淫好色,但供枕蓆淫樂的多是各異派中有姿色的蕩女淫娃,如黑神女宋香娃之類。以前偶在外面遇上美好女子,帶幾個回去,供他採補,也都是用妖法攝取富貴人家重金,向女家明買,或是變幻美少年勾引,對方十九為他財色所動,出諸自願,並非出於強迫。女的如果真個堅貞,不受誘惑,他也決不勉強。近數十年更因正邪各派群仙劫運將臨,靜中參悟,推算出本身大劫不久也快到來,起了戒心,常年用禁法深鎖洞門,人在宮中同了姬妾女徒淫樂享受,一步不出。一則惡跡不彰,二則他的妖術法寶也真厲害,委實不易剋制,因此各正派老少兩輩中人,對他均不甚理會,算是旁門左道中第一個本領高強,而能不驕不妄,敬畏天命的人。

話雖如此,可是此人有一特性:恩怨之心極重。輕易不與人結怨樹敵,一上來,先總忍讓,或是設法化解。一旦忍不下去,成了仇家,便和仇家誓不兩立,不報復完,決不中止。

生平與人結仇,共只三次,俱在七八十年以前。和他做對頭的,也是左道中法術高強之士,鬧得烏煙瘴氣。每次死傷多人,結果仍敗在他手裡。處治仇家也極刻毒。

黑醜是他獨子,天生戾質,喜動惡靜,見異思遷,永遠不耐在洞中久居。偏生乃父法規甚嚴,再三告誡:"你自生下地來,面上便有煞紋,近年漸透華蓋,大是兇險。現值各派群仙應劫之期,峨眉一派正秉教祖長眉真人遺命,在凝碧崖開通五府,廣收門人,準備使本派發揚光大,聲勢極盛。當此正教昌明,正勝邪消之際,你性喜動,又有你母縱容,屢代求說,時常出遊,我不禁你。好在你已得父母真傳十之六七,我與各派中人均無仇怨,只要你不在外面胡來,各正派中人無故決不與你為難。各異派中,小一輩的敵你不過,長一輩比你強的,無一不知我父子來歷,就非素識,也決不願與我結仇。不過峨眉派等長幼兩輩人物,蹤跡多在雲、貴、川、湘一帶,最好還是避開一些。並非是怕,實為彼此本可相安,兩無干犯。如若因你結怨生嫌,你吃了人家的虧,我不容不問。但是微風起於萍未,他們人多勢盛,本門中便有不少高人,何況還有無數道法高深的散仙異人與之同氣,那怕傷了他一個不相干的後輩新進,也必不肯甘休。我不出去,面子難堪,惡氣不出。只要出去,星星之火立即燎原。他們正當鼎盛之時,萬無敗理,那時吃虧的自然是我們了。我的運限偏又應在這一劫,躲還恐躲不及,如何反去招惹?你平日狂妄任性,到時未必能聽我話,如不預先防備,早晚你自己身敗名裂,還要累及父母全家。因此,為你用了九十八日夜的苦功,煉成一種禁制心靈之術,另有一道靈符與你心靈相通。從此出外,如若違我戒條,或與峨眉諸正派之人相遇,知而不退,或是自恃法力,與人爭鬥,一動念間,身心立起感應,發生無限痛苦。並且僅你所習玄功變化,隱身逃遁之法尚在,其他一切俱都施展不得了。"隨取出一道靈符,如法施為,手指處,化為一片五色煙霧,將黑醜全身罩住,晃眼不見。

黑醜前因在外閒遊,交了不少異派妖邪,約同向各正派中尋隙。路遇衡山金姥姥羅紫煙的門徒向芳淑,欲用妖法擒住淫樂。幸而向芳淑人極機智,身旁又帶有師門至寶納芥環,將身護住,未為陰雷、妖火所傷。正在相持不下,被極樂童子李靜虛走過看見,用先天大乙神雷震散妖氛,還打死了他兩個同黨妖人。總算黑醜見機得早,看那大乙神雷威力迥異尋常,仗著身外化身,玄功變化,逃回山去。滿擬父母平素鍾愛,必能為他報仇雪恨。誰知九烈神君一聽仇人形象和所發雷光,竟是群邪聞名喪膽的極樂童子。此人與峨眉教祖長眉真人尚是同輩,現已煉就嬰兒,成了真仙,道法高深,有無上威力,為方今各派群仙中第一等人物。

曾在成都慈雲寺,一舉手間斬了綠袍老祖,將他所煉十萬金蠶惡蠱毀滅淨盡。愛子得逃回山,尚是看他惡跡不彰,手下留情,如何敢去招惹。不由又驚又急又怒,大怪黑醜不該與各派妖人交往,重重責罰了一頓,禁閉洞中兩三年,不許外出一步。關得黑醜心煩意亂,萬分難耐,好容易盼得許他出山,自然百依百順。

黑醜行時九烈神君重又叮囑:"你反正在外遊蕩無事,就是採補一層,也只能學我以前的樣,不可強求。你又素無常性,遇見好的,玩上幾天便即生厭,永不帶回山來。日常多是宿娼,有何真陰可採?海外尚有不少仙景勝域,你均不曾去過。那些島嶼產著許多靈藥異果,主人俱是散仙一流,於人無忤,自在逍遙,享受清福。各正派此時現正忙於積修外功,輕易無人涉足,更不在我所施禁法限制之內。與其在中土與五臺、華山這些日暮途窮,大劫將臨的人鬼混勾結,惹些亂子來使我憂急氣忿,何如去與那些散仙交納?此輩性多恬靜沖虛,內中盡有高明之士,如與交往,非特有益無損,久了還可變化你的氣質,每次又可就便採些靈藥異果回來。豈非絕妙?我所煉的道法,本非玄門正宗,飲食男女均非所禁。海外有不少女散仙,如果機緣湊巧,能物色到一個仙妻,更是快事。比在中土亂交損友,惹事生非,到處都是荊棘,不強得多麼?"

黑醜口雖應諾,心裡卻想著一個情人。這個情人就是華山教下妖婦香城娘子史春娥。她丈夫也是一個華山派有名人物,名叫火大歲池魯,煉就本門烈火,性情比史南溪還要暴烈。

上次極樂童子用太乙神雷打死的二妖人,便有他在內。史春娥性最淫兇刁悍,閱歷甚多;黑醜本相瘦小奇醜,生得比鬼還要難看。按說史春娥決看不中他,誰知孽緣湊巧。二人相會之時,恰值黑醜攝了一個美女,在終南山深山之中攝取元精。照著往常,只用邪法將女子勾引,到了無人之處,便現原形姦淫,不再掩飾。偏那女子長得甚美,又是綠林出身,武功頗好。黑醜淫心極重,覺著對方昏迷,任人擺佈,無甚興趣。心想美女難得,打算留著多玩幾天,再行採她元精。於是用邪法幻一美少年,勾引上手,一直是用幻象交接,沒有現出原形。

那女子也未受妖法迷禁,只當仙緣遇合,極意交歡。這一來,黑醜越覺有趣,居然連淫樂十多天,沒捨得將她弄死。地當終南山風景之佳處,時已春暮,繁花似綿,碧草如茵。這日黑醜尋了一片繁花盛開的桃林,男女同脫了個精光,席地幕天,白晝宣淫。先交合了兩次,興致猶覺未盡,特意又從所寄居的山洞內,將用妖法攝取來的酒肉鮮果取出,放在桃林山石之上,互相擁抱,飲食了一陣,又起來繞林追逐。那女子也頗淫蕩,工於挑逗,引得黑醜性發如狂,兩人互相糾纏謔浪,極情盡致,淫樂不休。不料正在快活起勁,女子卻被一妖婦突來打死了。

原來這個妖婦的一個面首被丈夫偷偷殺死,發了悍潑之性,大鬧了一場。由相去百餘里的梨花峽妖洞中出來,心上人慘死,急怒攻心,負氣出走,任意所之,本沒一定去處。飛行中無意發現下面桃花盛開,妖婦最愛此花,又當氣忿心煩之餘,下來隨意觀賞,解悶法煩。

落地以後,便往桃林深處走去。行約裡許,前面有一峭崖擋路。妖婦在本山住了多年,每當花開時,必常前來遊玩,地理極熟。知道轉過崖去,有一片桃林,雖然寥寥只得數十株桃花,沒有別處桃林茂密,但均為異種,花朵獨大,紅白相間,另具一種溫香,令人心醉。又有芳草連綿,平野如繡,碧嶂丹崖,白石清溪,點綴其間,顯得景物越發清麗,為每年必遊之所。剛剛緩步前行,打算繞崖而過,隱隱聞得崖那邊男女笑語之聲。暗忖:"這裡景物雖佳,但是四外俱有連峰危崖環繞,連個樵徑都無,附近又無可供修道人隱居的山洞,每年除自己常來遊玩,只桃熟時,有成群猴子翻山越嶺來此採摘,平日休說是人,連野獸之跡都難見到,怎會有年輕男女到此?近來峨眉派收了不少狗男女,個個強橫,本門和五臺諸派常遭他們毒手。自己因時常出外攝取美少年,丈夫每每勸說仇敵勢盛,本派力未養足以前,只宜隱忍。照此行為不檢,極易將這些小狗男女們引來。自己當他醋心太重,故意恐嚇,總是不聽。連日心神不安,莫不真個尋上門來的晦氣?"心中一動,立即行法將身隱去,悄悄探頭出去一看。正趕上那一雙男女精赤條條在花林中,始而互相追逐了一會,女的被男的擒住,按倒在丰茸茸地上,糾纏做一堆,不可分解。晃眼之間入了妙境,漸漸酣暢淋漓起來。這時黑醜變的是一個仙骨英姿,相貌絕美的少年,固非原來鬼物形象,便那女子也是上等姿色,端的妾比花嬌,郎同玉映。四周景物是那麼美妙,又當著日麗風和,動人情思的豔陽天氣。目睹這等微妙奇豔之景,箇中人再妖淫放浪一些,妖婦儘管曾經滄海,見多識廣,似此光天化日之下的活色生香,尚是初次入目。看不片刻,早已目眩情搖,心神都顫,只覺一縷熱氣,滿腔熱情,宛如渴驥奔放,按捺不住,哪還顧得稍微矜持。看到中場,毫不尋思,便現身出去,口中故意嬌叱:"何方無恥男女汙我仙景?快起來見我!"隨手指處,一縷紫熒熒的血光,已隨手飛出,打向那女子左太陽穴上。只聽哼了一聲,玉軀一側,歪倒在黑醜身上,當時斃命。

黑醜正在情濃頭上,沒想到有人來煞風景。聞聲便知不妙,無如那女子該死,顛倒衣裳,刻意求工,一心專注所歡,耳目都失了效用。黑醜又是愛極憐惜,惟恐暴起抵禦,致遭誤傷,自恃玄功神妙,敵人不能傷害。又聽口風不怎厲害,意欲先行法護住心上人,看清來歷,再作應付。不料妖婦奇淫奇妒,一見黑醜,便決心據為己有,愛之惟恐不深。對那女子,卻是惟恐留著分她一臠,恨之惟恐不毒。話雖不狠,手下卻又毒又快。所用血焰針,仙人中上,不死必傷,何況凡人。黑醜一時疏忽,瞥見紫光一線,電射般而來,忙想抵禦,已是無及。不由勃然大怒,趕緊赤身縱起,待現原身殺敵洩仇時,目光到處,見對面桃花樹下,站定一個滿面嬌嗔,似羞似怒的絕色女子。論起容光,竟比死女還要妖豔得多,不特眉目眼角無限風情,便是全身上下,都無一處不撩人情致。黑醜出山不久,幾曾見到這等人物。當時淫心大動,既沒問對方假怒用意如何,立施邪法勾引。

妖婦的法力本領雖然不如黑醜,對於各種的迷人妖法卻內行。黑醜奉有父命,不許對所迷女子行強迷惑,第一要她自願上鉤,除非對敵時萬不得已,才可施展本門心法。積日既久,習以為常。上來用的是尋常迷人邪法,妖婦自然一見即知,她不知黑醜的本領不曾施展,心還暗笑:"這等淺薄伎倆,稍有烈性的女子也迷她不動,何況於我?倒是你這天生的仙根玉貌,異稟奇資,比甚法術都強,你自己怎不知道呢?"如照往日遇見這事,非故意破法引逗,取笑一場不可。只因情急萬分,恨不能一下將他緊緊摟住,融成一體,然後再問他為甚麼要愛那樣賤貨,咬他幾口,才得稱心,哪有心思和工夫矯情作態,況且自己殺人所歡,立即毛遂自薦,本以為女的是個凡人,男的縱會法術,也極有限,可用妖法引他上套。誰知對方竟是行家,尤妙是先怒後喜,分明新歡勝於舊歡。這一來,不特省事,加了興趣,還可掩飾自己淫浪形跡,真個再對心思沒有。

二人當下一拍便合。妖婦裝作本是好人,為黑醜妖法所迷,因而入彀。初意還當黑醜真個十分愛她,貪戀美質,意欲長此快活。只是以假為真地裝裝昏迷,懶洋洋橫陳地上,任憑作踐,不特沒想到採取心上人的真陽,連所擅房中絕技均未施展出來。誰知黑醜別有深心。

因見妖婦下手毒辣,所施法寶又極厲害,以為不是淫蕩一流。此時順從,全因受了邪法禁制,神暫昏迷。只要清醒過來,未必委身相從。加以心愛蕩女被殺,心中不無仇恨。這等有道行的真陰極為可貴,樂得就此採取,還可為所歡報仇。一經到手,連幻象都顧不得再撤去,一面恣意淫樂,一面施展家傳採補之術,吸取妖婦元精。

妖婦初嘗甜頭,覺出對方功力與平日所接面首迥不相同。方在稱心,喜出望外,猛覺對方發動一股潛力,當時心花大開,通體麻酥酥,說不出的一種奇趣。正在樂極情濃,百骸欲散之際,忽然警覺對方不懷好意。知道不妙,忙把心神一定,趕緊運用全力,將靈關要穴緊緊鎮住,真氣往回一收。總算見機尚早,懸崖勒馬,未將真元失去。因知對方功夫出奇,暫時得免,實是僥倖。再延下去,仍恐難逃毒手,不敢再事矜持。一面保住真元,一面早施遁法,冷不防揚手打了黑醜一個嘴巴,俏罵得一聲:"狠心冤家!"人已縱身脫穎而起。

黑醜見妖婦似已迷住,並未施展全力。眼看探得驪珠,元陰就要吸入玉竅,也是猛覺一股潛力外吸,如飢嬰就乳一般,已經近嘴,忽又遠引。收翁吞吐之間,奇趣橫生,幾乎本身元精也受搖動。方覺對方也是行家,待要加緊施為,妖婦倏地打了自己一嘴巴,脫身飛起。

心中一著急,剛喝:"你想逃走麼?"未及跟蹤追趕,妖婦已滿面嬌羞,一身騷形浪態,俏生生站離面前不遠的一株繁花如錦的大桃樹下,手指黑醜,嬌聲罵道:"冤家,你放心,我遇見你這七世冤孽,命都不打算要了,只是話須說明了再來。"黑醜聞言,才知她剛才是有心做作,假裝痴呆。

妖婦本來生就絕色,這時全身衣履皆脫,一絲未掛,將粉腰雪股,玉乳纖腰,以及一切微妙之處,全都現出。又都那麼穠纖合度,修短適中,肌骨停勻,身段那麼亭亭秀媚,毫無一處不是圓融細膩。再有滿樹桃花一陪襯,越顯得玉肌映霞,皓體流輝,人面花光,豔冶無倫。妖婦又工於做作,妙目流波,輕嗔薄怒,顧盼之間,百媚橫生。甚人見了也要目眩心搖,神魂飛越,不敢逼視。黑醜幾曾見到這等尤物,不等說完,早挺身翹然,撲將過去,仍舊溫存。妖婦存心籠絡,何等滑溜,見他伸手要抱,只一閃,便已躲開。黑醜先前是急先鋒,上來便據要津,一切未細心領略。這時人未抱著,只在妖婦背股間挨摸到一點,立覺玉肌涼滑,柔膩豐盈,不容留手。連抱了兩次,均吃閃開,沒能得手,越發興動。妖婦本無拒意,又不便再逞強暴,只得央告道:"好仙姊,既承厚愛,有話且先快活一回再說,不是一樣麼?"

妖婦見他猴急,知已入彀,動了真情,邊躲邊媚笑,哧哧地笑道:"你不要忙,人反正是你的了。只是我還要問一句,你愛我是真是假?"黑醜急答:"自然是真的。"妖婦笑啐道:"我不是那死的賤婢。你分明是想害我,還說真愛,這樣越發至死也不依你了。"黑醜知瞞不過,忙改口道:"先前因你太狠,不知你是甚心意,惟恐明白過來,還是不從,又不知你這等好法,實想盜你真元,給那女子報仇。如今休說你還愛我,便是日後不愛,也決捨不得傷你一絲一發了。"妖婦笑道:"照此看來,還稍微有點愛。我也不知你是真愛還是假愛,只是我愛你這冤孽極了,愛得連命都願斷送給你。但我也非無名之輩,能有今日,也曾修煉多年,受過不少辛苦魔難,就此一回葬送,太不值了。你真要無情無義,要採我的真陰,那於你大有補益,我也心甘情願,但我得享受些時才能奉上。並且在我未死你手以前,你卻是我一個人的,不許再和別的女子勾搭。你如願意,憑你擺佈,無不依從。否則我便和你拼命,我勝了與你同死,敗了也寧死在你的面前,也不容沾身。你只估量給我幾年光陰的快活吧。"妖婦這裡流波送媚,款啟朱唇,矯聲軟語,吐出無限深情的愛。黑醜由不得魂飛魄融,心搖神蕩。偏是隻憑文做,撈摸不著,如饞貓一般,早已急得抓耳撓腮,心癢癢沒個搔處。好容易盼她把話說完,又聽相愛如此之深。熱愛情急之際,未暇深思,惟恐所說不能見信,立即跪倒起誓道:"我蒙仙姊如此真心垂愛,此後成為夫妻,地久天長,同生共死,永遠相親相愛。如若負心,再與別的女子交合,形神俱滅於無限飛劍神光之下。"

黑醜本意是說到形神俱滅為止,話快出口,忽然想起本門修煉,多仗採補。自己按說功力尚差,不比父親修為多年,已到火候,現時只為行樂,無須採補,所以宮中姬侍都通道法。自己能得此女為妻,自是曠世難逢的尤物,可以無憾。但是採補仍不能免,此誓如何起得?話到口邊,以為自己煉就三尸,有三個元神,稍有絲毫縫隙,便即遁去。真要遇見最厲害神奇的法術法寶,不過捨去一個元神,再費九年的苦功,仍可煉他復原。飛刀飛劍多是五金之精煉成,本門更有獨特抵禦之功,休說形神俱滅,稍次一點的,直不能傷及毫髮。即便遇見像父親所說,如峨眉門下那十幾口最厲害的仙劍,如七修連珠以及三英二雲所用諸劍,合壁夾攻,也至多葬送一個化身,無論如何也不致形神全消,覺著這誓決不會應驗。念頭一轉,隨把末幾句加上。

實則妖婦倒真是熱情流露,愛他如命。雖然欲與故拒,用了不少迷人手段,所說倒也不盡虛言,心中自然不無希冀。照這火一般熱頭上,黑醜如許她十年歡娛,到期仍要攝她元精,當時也必點頭,情甘願意。不過水性楊花,將來有無中變,難說罷了。黑醜這等答法,自然心滿意足,喜出望外。也沒回答,只將牙齒咬住朱唇,"嚶"的一聲嬌呻,柳腰微側,彷彿不禁風似地就要傾倒。黑醜話一說完,早從地上縱起撲上,一把緊緊抱住,玉軟香溫,膩然盈抱,雙方俱各美滿已極。妖婦也不再抗拒,跟著雙雙一同側倒,橫陳在碧草茵上。這一來,混去猜嫌,刻意求歡,各顯神通,均不施展殺手,只管賣弄本領,全無疑忌之念。端的男歡女愛,奇趣無窮,酣暢非常。

時光易過,不覺金烏西匿,皓月東昇。男女二妖孽又就著明月桃花之下,極情盡樂了一陣,方始坐起。捨去原地,另覓了一片乾淨草地,將先剩美酒餚果放在面前,相偎相抱,飲食嬉戲。妖婦笑道:"我沒見過你這等猴急的人,連口氣都不容人喘。我兩人如此恩愛情濃,到了現在,彼此還不知道名姓來歷,不是笑話麼?"黑醜把妖婦摟住,緊了一緊,笑道:

"先見時,是怕你不肯依我,急於上手。後雖想起,無奈愛極情深,連你說那些話都等不及,哪有心腸再敘家常?反正是我的人了,早晚一樣,忙它則甚?"妖婦道:"我本來想先說,一則見你所學與我雖非一家,斷定彼此必有淵源,我又有個討厭的丈夫,並非無名之輩。

我師父更是一派宗祖。我是向來行事無所顧忌,師父、師叔們和我丈夫俱都無如我何。你美得出奇,令人一見動心,不用再顯所長,已恨不能一碗水吞下肚去。連敵帶友,我也見過無數美男子,似你這樣,做夢也未見過,難保不有一點做作,我卻看不出來。真正年歲雖不易猜,但各派道友中並無你這一人,必是新近出山的有道之士。初出茅廬,多半膽小,惟恐你想起兩家淵源,有了顧忌,豈不掃興?以你這身功夫容貌,無論仙凡,哪裡找不到便宜?我的情濃,妒心尤重,愛上一個人,便不許他人染指。適才上來,先將賤婢殺死,我即使死在你手,都所心甘。但決不許在我生前,你再愛一個,便是如此。如再為了膽小害怕,臨陣脫逃,我再攔你不住,那我不更糟了?所以還是不說,等到事後再設計較。現在看出你果真愛我,說也放心了。你到底是哪位仙長的門下呢?"

黑醜又把妖婦極力溫存撫摸,逼令先說。妖婦便照實說了。先以為黑醜聽了華山派的威望,必要吃驚,誰知若無其事,只笑道:"心肝是烈火祖師的門徒麼?你的來歷說了,我卻不能說呢。"妖婦在黑醜懷裡媚眼回波,滿面嬌嗔道:"你還真心愛我呢,連個姓名來歷都不肯說。"黑醜道:"不是欺你,是有不能說的苦。"妖婦媚笑道:"有甚難說的苦?我為愛你,命都不要,任你天大來頭,只要你不變心,我都不怕。"說時玉臀不住亂扭,又做出許多媚態,黑醜吃她在腿上一陣揉搓,涼肌豐盈,著體欲融,不禁又生熱意,趁勢想要按倒。妖婦一味以柔情挑逗,執意非說出來,不允所請。黑醜無奈,只得把妖婦抱緊,通身上下連咬帶吻,先愛了個夠。然後嘆道:"我真愛你,想這露水夫妻能夠長久一些,所以不肯明說,你偏要我非說不可。我又不捨得和你強,我也不怕師父,說出來其實無妨,只恐緣分就快滿了。"

妖婦聞言,好生驚疑,想了想,仍是追問,並問緣滿之言,由何說起?黑醜道:"我一說出真名,你就不會愛我,豈非緣滿了麼?"妖婦手向黑醜額上一戳道:"我說你太嫩不是?我還當你有甚大顧忌處呢,原來如此。實告訴你,你就是我的命,離了你,我就活不成。

無論你以前以後聲名多壞,為人多麼可恨可惡,那怕為你連累,受下無邊苦難,粉身碎骨,都所甘心,焉有為此不愛之理?"黑醜只是搖頭。妖婦奇怪道:"這又不是,到底為何?我決不變心,你只明說吧。"黑醜吞吐說道:"我本相奇醜,這個又不是本相。"妖婦笑道:

"這個我也早在意中,只沒看出罷了。照你的好處,便醜得像個鬼,我也愛你。何況你能變得這麼好,本底子也未必差呢。"黑醜道:"那是我看家本領,那能當真?如照本來,真比鬼還醜呢。難道心肝全不嫌麼?"妖婦脫口笑道:"決不嫌厭。只是先不要現出來,等心肝說完來歷,我還有話。"

黑醜便把自己是九烈神君之子黑醜說了。妖婦聞言大驚,暗付:"難怪他聽了烈火祖師名頭,不怎動容,原來竟有這麼大來頭。此人雖然奇醜,但他父子道法高強,房中之術尤為神妙,情分又如此深厚,與他相處,日後得益無窮。"為要堅他相愛之心,故意加做一些妖淫情態,笑答道:"你忒痴了。你當我是世俗女子麼?你有這等家傳本領,便現真形,也能使人愛而忘死。何況你所幻假形,那麼美妙,還叫人看不出來呢。不怕你笑,我以前也曾交接過不少壯美少年,可是不消幾年,便化枯骨。即便至今不死,也都龍鍾衰朽,老醜不堪。

常人最美好的光陰也只十八九起,中間一二十年。少年時再要作踐一點,更連這短時光都挨不過。照我所遇的人來說,就沒一個活滿過三年的,總是沒有多久,使人掃興。我因美質難得,遇到一個好的,任是不採他的真元,多麼愛惜他,也是無用。先還彷彿餘勇可賈,實則精髓早枯,越用藥力,他越死得快。終於久而生厭,我不殺他,他也自死。真是無可如何,幹叫人生氣,只恨當初白愛憐了廢物。同門中雖有幾個差強人意的,一則多是在自修煉多年,自來未斷色慾,根基不固,到了緊要當兒,難免心動神搖,惟恐吃了我虧;二則他們見人就愛,知我情濃妒重,怕多糾纏。除師父、師叔均有愛寵,聽說極好,不承下顧,沒試過,餘者均非對手,日久也都藉故分開。我覺他們比常人還要惹厭,幾回傷心,再也不睬他們。

比較起來,還是我這位沒出息的丈夫,倒能備個緩急。他除有時見我和人情熱,不免吃醋,暗算人家,是個缺點,只要不眼見,也還不聞不問,別的都還將就,所以能和我相處至今。

他也長得奇醜無比,並未嫌他。可是現在遇上了你,能否再同他長處,就難定了。我初見人時重貌,一經交好,重才更甚於重貌。往往一試即不再顧,或是不試而退的都有,沒的招人心煩。似你這樣千載難逢的人才,還有甚麼不足之處?若要十全十美,你可長用幻相與我快活。即使驟然路遇,隱藏不及,我只當那是你的元神幻化,以假為真,以真作假,不是一樣麼?只交接時看著快活,助些興趣而已。"

黑醜聽妖婦如此淫浪兇毒,奇妒無恥,一點不以為意,反覺她愛極而忘其醜,不特甘死無悔,連她許多不可告人的事,也都推肝吐膽,全數說出,可見情分之深。不禁愛極,重又摟抱在地,淫樂起來。妖婦一邊迎合,媚笑道:"久聞九烈神君獨子黑醜生具異相,身高不滿三尺,紅睛綠髮,膚黑如墨。你生相如此奇醜,我偏會和你成夫妻,捨身相愛,不稍嫌厭,真可算是舍其所短,而用其所長了。"黑醜聽她語帶雙關,浪意十足,越發高興,"心肝"、"性命",喊個不住。

這一雙妖邪男女正在樂極情濃,不可分解之際,忽聽一聲厲吼,一道暗赤光華,夾著十幾根細才如箸,長約七寸的黑光,直朝黑醜頭上飛到。妖婦聞聲,便知丈夫尋來,必是看雙方情熱,醋勁大發。惟恐自己偏護所歡,飛劍難傷,竟連師父新近傳授,輕易不準妄使的天躔密魔神釘,也同時發出。情人縱是法力高強,驟出不意,無法抵禦躲閃,不死必帶重傷。

心裡一急,由不得怒喝一聲,欲待縱起,去和丈夫拼命。誰知身被黑醜壓住,仍如無事。百忙中定睛一看,黑醜仍在自己身上,另外有一個三尺來高的小黑鬼,在周身碧煙圍繞之下,已和丈夫對敵,鬥在一起。那神釘分明見穿身而過,竟未受到絲毫損害,果然名不虛傳,玄功奧妙。生平初見,不由又是心愛,又是佩服。越把丈夫視若糞土,惟恐氣他不夠,竟裝著沒有看見丈夫在側,特意做出許多騷聲浪氣,醜態百出。

原來妖婦之夫池魯,自從那日妒奸,將面首殺死,二人變臉大鬧,幾乎動手拼命。平日寵愛,受制已慣,妖婦淫浪濫交,早經約定,匪自今始。妖婦法力稍遜,真要擠急動手,難免吃虧,反被振起夫綱,日後更難快意,於是負氣出走。這妖人是個暴性,每和妖婦鬧過一回,必再三負荊,加添一些苛法奇章,多受好些挾制,始能和好如初。這次也實因所殺的是妖婦新交,正在情熱頭上,不稍顧忌,太已看不下眼,妒火暴發,驟下毒手。深知這位賢妻脾氣,決不甘休。偏又不捨分離,妖婦走才半日,便生悔意。心想:"反正得求她回來,一樣服輸,何苦多受孤棲之苦?"於是出來找尋。知妖婦近來得罪了許多同門,平日只顧攝取壯男,採補作樂,同道中多無往還,不會遠走。新歡已死,又和自己反目,晚來難耐孤寂,此時必往鄰近山城鎮中,去攝取一二少年,仍在本山覓地相聚,聊以解渴。知道此婦心腸最硬,自己越服軟得晚,吃虧越大。既要尋她,早去為妙。誰知把妖婦平日幾處藏身之地反覆找了幾遍,並無蹤跡。最後心裡一灰,想起妖婦此時必又同了所攝的人,在隱蔽處盡情淫樂,自己卻成了一個孤鬼,不禁妒火重燃。

正在煩惱氣忿之際,忽聽破空之聲。抬頭一看,空中共是三道光華,正由東往西橫空飛過,色如虹霓,飛得極高,光也不強,飛更不快,如換常人,直難聽見。一看路數,便知是正教門下。暗忖:"敵派門人幾乎無一弱者,這三道劍光分明是煉成不久,如是高明之士,怎會用它出來遊行?這些小輩可惡萬分,樂得乘他未成氣候之時除去,將來好少許多事故。

"又在氣忿頭上,怒火中燒,念頭一轉,立即飛空追去。哪知這三個敵人沒等他追上,先已返身迎來,一照面,便喝:"何方妖孽,通名受死!"妖人見敵人乃是三個女子,俱是仙風道骨,美貌非常,內中一個穿黑衣的少女尤為秀麗,不由動了淫心。以為敵人飛劍平常,一心還想生擒了來取樂。哪知來人正是四川雲靈山白雲大師元敬門下得意弟子鬱芳蕩、李文行、萬珍。因白雲大師學道最早,在同輩中年歲幾與玄真子、嵩山二老等不相上下,收徒也最早,所以鬱、李、萬三人都有高深造詣。近年奉了大師之命,在山東嶗山另闢洞府修煉,隨時在外積修外功,並不住在一起。這次三女聞說峨眉不久開府,師叔妙一真人奉師祖遺命,正式承繼道統之期不久將至。又聽本派小輩師弟妹中著實出了不少人才,凝碧崖已經開闢,好些同門俱已移居在內,連出了許多事故。仙山風景,美妙非常,私心向往,已非一日。上次慈雲寺、青螺峪鬥劍,以及史南溪等妖人攻打凝碧崖,均值閉關煉丹,正在火候,未得前去,常引以為深憾。加以好久未接師父諭旨,雖知峨眉開府盛典,決不會不令參與,終想早一點與這些自生有來的新同門相見。並且探聽師父的口風,將來有無移往仙府清修福分。於是藉著省師為由,往雲靈山趕去。

白雲大師還收有一個小徒弟,名叫雲紫綃,非常美秀聰明,稟賦也好。上年見時,紫綃因自己入門未久,好劍尚沒一口,而三位師姊不特各有仙劍隨身,道法尤極高強,先背了人,向大師姊鬱芳蘅討要,請其便中代為物色。得了答應以後,暗想:"師父曾說,功夫練時雖難,只要肯下苦功,終有成時。惟獨好劍,須看各人緣法,難得求到。大師姊雖然答應,知道何年到手?若是三位師姊全都託到,比較指望多些。"於是又向李、萬二師姊求說。三女本極愛這小師妹,禁不起一陣軟磨央告,全都允了,並還答應必為辦到,下次省師,也許便可帶來。至不濟,各人採用五金之精現煉,也煉出三口來,決不使她失望。紫綃自是喜極,謝了又謝。

三女都是疾惡如仇,遇上異派妖邪,從不輕饒。本意再遇敵人,只將敵人殺死,不將他飛劍絞斷,以便留贈師妹,不過略費一點改煉之功,並不為難。誰知分手以後,一年多工夫,外功雖積不少,異派妖邪只遇到過兩次,均被連人帶劍一齊逃走。此次回山,覺得難向紫綃交代,起程時為難了一陣。萬珍說:"現時煉劍決等不及,妖人遇不到,我們不會尋上門去麼?如由陝、甘兩省繞著路走入川,那一帶多是異派妖孽巢穴,再要露出一點形跡,我不尋他,他也放我們不過,豈不就有奪劍之望麼?"鬱芳蘅覺著此去華山、終南山一帶,俱是妖邪中首腦所棲之地,惟恐一不小心,弄巧成拙,這等做法,大是不妥,意欲攔阻。李、萬二女自恃飛劍神妙,遁法精奇,又有絕好護身法寶,即不能勝,也無妨害,執意不聽。俱說既然答應了小師妹,怎好意思空手前去?至少也得先給她找到一口。鬱芳蘅強她倆不過,也真心愛這小師妹,只約定慎重行事。要避開華山一處,免與烈火祖師等敵人首腦相遇,敗多勝少,平自吃虧。只能暗中尋敵,不可公然炫露,挑逗強敵。李、萬二人志在得劍,不是尋敵拼鬥,也就允了,講好後即起身。

事也真巧。三人飛離終南山不遠,李文衍說:"前行便入漢中,這等飛行,怎能遇見敵人?"正想把劍光露出。鬱芳蘅天生慧眼,忽然望見左側山拗中寶氣隱隱透出地面,心中一動,忙率二女趕去一看。只見那地方是一極晦暗的深谷,兩面陰崖低覆,不見天日,谷徑窄險,又無出路,寶埋地底頗深。萬、李二女臨近均未看出,如非過時目光所及恰是地方,連鬱芳蘅也難看出。細一辨認,竟是金精所淬,越發高興。只是地上已有發掘痕跡,只不知前人既已看出寶氣,怎會淺嘗輒止,未將寶物取走?也不管他,忙即行法發掘出來,乃是一個三尺多長,兩尺寬的石匣,外有符咒禁錮。三人恰是內行,略運玄功施為,石匣立開。一看內中寶物,正好是三口寶劍和一個符咒密封的古玉瓶。寶氣自劍上發出。玉瓶高才五寸,除形制古雅,玉色溫潤外,並無奇處。無意巧獲,稱心如意,不由喜出望外。正要拿了起身,忽見一道青光自空飛墜,其疾如電,落地便問:"何方道友,奪我現成?"三女因見來人是個少女,劍光正而不邪,口雖發話,並未動手,也就先以禮見。

兩下里一問來歷,才知那女子乃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羅紫煙的小徒弟向芳淑,新近奉命出山積修外功。日前無心中偷聽兩異派門下女童說話,得知這裡地底藏有寶物,只是前寶主人埋藏嚴密,又有好些禁制。女童之師碧桃仙子崔瑣,揹著人費了三月光陰,才將谷口禁法破去,昨日才發現藏寶的真實地方。向芳淑得知就裡,立即跟蹤趕來。到時崔瑣剛將地面禁法破去,正在破土。彼此道路不同,沒有幾句話,便動起手來。這晚正值雷雨很大,二人連鬥劍帶鬥法,相持了三天,未分上下。鬥到未了,崔瑣情急詐敗,將向芳淑誘向離此數十里外一個同黨妖人那裡,合力夾攻。向芳淑持有師傳鎮山之寶納芥環護身,雖然百邪不侵,勝卻萬難。所幸妖女存有私心,恐人分她寶物,沒對同黨說出為何爭鬥,也不好意思獨自退陣。

正相持不下,忽然一道金光夾著百丈雷火,光中一隻大手自天空飛下,將妖法破去。妖婦和妖黨也被向芳淑乘機殺死。連忙趕回藏寶之處,三女已先得手了。三女曾在師父座上見過金姥姥,知是師門至交。便是向芳淑,也聽她師姊何玫、崔綺說起過對方。三女想不到向芳淑小小年紀,已有這麼深造就,本心喜贊;又知所說必不會假。無如小師妹之約不能不踐,寶劍還沒得到一口,好容易無意而得其三,又鬧了一場空歡喜。

依了鬱芳蘅,既是自己人,要想一齊交還。萬珍心終不捨,便和向芳淑說明心意,暫時借一口去應酬小師妹,異日如能物色到別的好劍,再當奉還。哪知向芳淑甚為慷慨,笑答:

"此劍名為三陽一氣劍,乃漢未仙人張免煉魔之寶。三劍失一,靈效便減,不能分開。本來無主之物,見者有份。我們都是自家姊妹,小妹已有師傳飛劍,本來多餘。雖然為它費了不少精神心力,還遭陰火焚身之險,要是適才被外人路過,乘隙取走,又當如何,令師妹既無劍用,恰好取用。小妹只要這玉瓶好了。"說罷,徑自伸手由石匣中將玉瓶取到手內,口裡笑道:"即此已承相讓,足見盛情,小妹前途還有一人相待,恕不奉陪了。"說罷,揚手為禮,不俟還言,徑自破空飛去。

萬珍說:"這位道友倒真大方,連客氣都不容我們表示就走了。這一來,我們一人送小師妹一口多好。"李文衍人最精細,笑道:"只恐她還有別的深意吧?她兩位師姊背後常說她刁鑽口甜,專一會哄師父疼她。那玉瓶我們沒有細看,她就趕來,走得那麼急,又那麼高興,必比這劍強得多呢。你想劍名她都知道,焉有不知此瓶來歷用法之理、分明怕我們知道底細,後悔食言,所以就著口風得了就走。你說她大方,我看正是小氣呢。"鬱芳蘅道:"她所說決不會假。我們志在得劍,本要一口,她卻三口全讓,也算講交情的了。我們雖有淵源,終是初會,沒甚情分。依我看,全數歸她,不是也沒得說麼?先看這劍的本質如何?"

李文衍方說:"我想不會大好。"錚錚三響,眼前精光耀處,三劍已同時出匣。原來萬珍更是心急,先取了一口在手內,隨手一拔,不料石匣中兩口也相繼自出。果如向芳淑所云,三陽相生相應,收發同一,不再分散。三人各取一口,再一細看,劍柄三星凸起,劍長三尺三寸。手中略一舞動,便發出丈許長的芒尾,端的追虹耀目,照眼欲花。尤其劍光共是七層顏色,閃爍幻映。舞動一口,那兩口也自同時顫動,似要脫手飛去。知是神物利器,不是尋常。李、萬二女因此益發斷定那玉瓶比此還要奧妙。都覺向芳淑以小人之心相度,取走無妨,不該不說明來歷,拿了就走。鬱芳蘅笑道:"事已過去,還說甚麼?反正人家東西,就好仍是她的,管她則甚?倒是此劍火氣太重,就此送與小師妹,不知她年來進境深淺,一個駕馭不住,三口不比一口,易出危險。就有師父指點,終是煉純一點,使她到手,就能使用的好,免得她又費事擔心,美中不足。我們索性成全到底,前行試它一回。如可應用,不必再用遁法,就御此劍飛行,就勢把它煉純好了。"萬珍笑道:"大師姊真愛小師妹,為了成全她,連形跡都不再隱晦了。此劍彩光炫耀,容易勾引敵人,招搖出事來,莫又怪我。我愛看沿途景緻,是不愛高飛的。"李文衍笑道:"你也最愛小師妹的,怎也小氣起來?"萬珍笑道:"不是小氣,是嫌大師姊太偏心。她入門最久,我們人門時甚麼也不會,幾曾這樣關愛過?"說罷,引得鬱、李二女都笑起來。

當下就地坐下,各將劍囊佩好,照著本門心法,運用玄功,真氣與劍相合。初意不過此劍太好,許能即時運用,並無把握。誰知竟與劍的前主人路道約略相同,只是初用,不如本身原有飛劍可以與身相合,飛行絕跡罷了。就這樣,三女已覺出於意外,欣喜非常。急於起身,也沒等到運用純熟,一見能用,便同御劍飛起。鬱芳蘅初意劍光彩芒太強,易於驚動敵人,心願已遂,本擬高飛,不再惹事。偏生萬珍喜事仇邪,先前所說雖是笑話,私心仍想遇到敵人,試試此劍威力,特意拉了李文衍低飛。萬珍所御之劍,恰是一口少陽劍,為劍中主體。三陽相生,以少為主。鬱芳蘅初得,不知就裡,以為得到後時間太短,功夫未到,難於高飛,越覺劍好,越想將它運用熟了,再贈小師妹。估量幾處強敵老巢己過,遇上一些小丑也不妨事,便即任之。

一會飛向終南後山上空,正要橫空飛過,萬珍偶一回顧,下面嶺麓飛起一道劍光,看出是華山派的路數,正合心意,也沒招呼鬱、李二女,先自回身飛迎下去。少陽一動,太陽、中陽二劍相繼牽引。又見萬珍回身迎敵,只得一同飛回。火大歲池魯只見敵人飛行不速,劍光強而不甚靈活,以為敵人入門未久,雖有好劍,不善運用,意欲人劍兩得,哪知上了大當。三女均想試試此劍如何,自己的劍先不應敵,只用遁法停在空中,各運真氣指揮三劍飛上前去。兩下里才一交接,池魯便覺自己的劍本質太差,私心還在妄想收取,又另放起兩道劍光。剛飛出手,忽聽敵人一聲清叱,立有三道白光飛出,驚虹電掣,晃眼便將池魯所放暗赤色的劍絞住。同時三女再用手一指,三陽劍三道彩虹忽然會合,穿入劍光叢中,迎著頭一道赤光,只一壓一絞之際,立時滿天星火迸射如雨,絞成粉碎。總算池魯知機,見勢不佳,又急又痛心,一面忙運玄功,奮力將下餘兩劍強收回來。一面飛身逃走,回手揚處,飛起一串梭形碧焰,直朝三女打去。三女不知池魯是華山派門下數得出的健者,所用法寶均極厲害,誤認碧焰是華山派所煉陰雷魔焰,匆促之間忘了使用護身法寶,意欲用太乙神雷破他。尚幸久經大敵,俱都謹慎,一面揚手發雷,一面收回劍光將身護住,以防萬一。滿擬神雷可以震散妖焰,三手揚處,神雷剛剛發出,猛聽空中大喝:"三位姊姊不可造次,此乃烈火老妖的幽靈碧焰梭。"聲到人到,一圈五色彩光圍著一個黃衣少女,手裡好似持著一個玉瓶,瓶口放出五色寶氣,其疾如電,由斜刺裡飛將過來,長鯨吸海般照在那一串梭形碧焰之上,彩氣往回一卷,便全收去。這時碧焰與三女劍光不過略微挨著一些,三女便覺周身冷顫了一下,方覺不妙,來人已將它收去。同時妖人池魯驟出不意,見狀大驚,情急之下,揚手又是幾絲紅、黑、綠三色針光飛出。哪知敵人瓶口寶氣到處,依舊石沉大海。連失重寶,不由膽戰心寒。敵人周身彩光圍繞,只看出是個女子,連相貌身材全看不出,從來未聽說過,更不知是何路數,如此厲害。師傳重寶已失,敵人個個厲害,彼眾我寡,哪裡還敢再延下去。嚇得一縱妖遁,在滿天雷火光霞中化為一溜綠火,一閃而逝。

說時遲,那時快,這只是瞬息間事。妖人一逃,來人也在彩光環繞之下,星馳飛去,晃眼無蹤。鬱芳蘅、李文衍、萬珍三女雖沒看清來人容貌,但覺聲音甚熟。又認出那玉瓶正是適才石匣中物,尤其那護身的一環彩光,為金姥姥鎮山至寶納芥環,曾經見過,分明向芳淑趕來無疑。見她來去匆促,寶玉瓶又如此神妙,越料定適才存有不可告人之隱。必是深知此寶厲害,又知三人路過終南,必與妖人相遇,那幽靈碧焰梭乃華山派教祖烈火祖師六件異寶之一,厲害非常,故此返回。適才如被打中,固無幸理;就是自己飛劍不怕邪汙,與之接觸,也必有感應,死雖不至於,人卻難免受傷。連鬱芳蘅都有點暗怪向芳淑不夠朋友,既是自己人,就應互相關照,所掘藏珍已然相讓,豈能食言反悔?明知前途有險,只那玉瓶可破,就不同行,也該預先說明,也好作一準備。事前既不明言,卻在暗中跟來逞能,破了妖人法寶,便即飛去,連面都不照。久聞碧焰梭是發邪火,一經沾上,刺骨焚心,萬無幸理。雖說有劍光護身,一見不好,可將師門護身至寶施展出來,不致受害。但是適才劍光已與敵寶相觸,有了感應,應變稍遲,受傷實所難免。既來暗助,早些下手也罷,偏又等碧焰梭近身始行發動,好似有心顯顯能耐。總之種種都與情理不合。李、萬二人更是氣忿,形於詞色。互相談論了幾句,仍駕三陽一氣劍,往前飛去。

這裡火太歲池魯沒有尋到嬌妻,反折了兩件師門至寶,痛惜憤恨,氣就本不打一處來,立意要把妖婦找到才罷,誰知這次卻很容易。由敵人手裡遁逃之後,剛飛出去幾十里路,便見下面山谷中桃花盛開。知道妖婦生平最愛桃花,暗罵:"該死!此地是她常遊之所,怎地獨未尋到?"因恐警覺,又被滑脫,老遠按落了遁光,潛行前進,一路搜索,居然尋到兩淫孽歡會的桃花林內。本心還想尋到以後和她好說,只求她回心轉意,不作那煞風景的事。反正任多健壯的面首,到她手裡不出半年,不死即棄。美人尤物,終是自己長有之物,何苦嘔這閒氣?及至伏身在側一看,對手不特生得玉人也似,並還是一個行家。二人相抱,各展身手,那熱烈微妙的神態,休說妖婦以前所戀舊歡,竟連自己也未經過這等奇趣。照此情形下去,妖婦勢必捨己就彼,自己連做綠毛君的身份都要失掉了。當時一股股的酸氣直攻腦門,濁怒暴激,再也按捺不住,怨深恨極,拼著和妖婦再鬧一個狠的,決計冷不防先將情敵殺死,再作計較。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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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47: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六回 玉豔香溫 秘戲花陰調鬼子 山鳴地叱 神雷天降蕩妖氛

池魯因恐妖婦庇護情人,戀姦情切,一擊不中,必要倒戈相向,助仇夾攻。論起真實本領,妖婦雖說稍遜,到底費事得多。所以池魯上來便下毒手,劍寶齊施。滿擬仇敵毫未警覺,非死不可。哪知竟是個中能手,似他所煉那些邪法、異寶,獨具專長,休說是他,便把烈火祖師和史南溪等人找來,也未必能夠隨便傷害。眼看法寶由仇敵頭上穿過,竟若無事。同時比電還快,面前出現兩幢濃煙。濃煙中各擁著一個相貌相同,醜怪無比,身高不滿三尺的小黑人,左脅插著三口短劍,腰間佩著一個畫骷髏符篆的人皮口袋。儘管生得瘦小枯乾,神情動作之間卻是獰惡非常,敏捷如電。

池魯久經大敵,法術高強,一見便知形勢不妙。連出惡聲都顧不得,惟恐敵人動作神速,措手不及,慌不迭行法防身,人影一晃,遁向遠處。同時手拍命門,先發出十餘丈赤陰陰的烈焰將身護住,然後返身迎敵。那兩小黑人也真迅速非常,就在瞬息之間,已經追到。再看先放出去的飛劍,已被敵人兩道碧光敵住,頗有相形見絀之勢。知道遇上勁敵,只不知是甚來頭,如此厲害。初意追逼這麼緊,必有一場惡鬥,自料敗多勝少。就此敗退,不特於心不甘,從此更被妖婦看輕,更無重圓之望。只管心中惶急焦慮,全神貫注仇人身上,哪還有心再看眼前活色生香,諸般妙態。一回身,便發出數十股烈焰,將仇人擋住,一面將邪法異寶盡力施為。正在一心打算禦敵,爭一最後去留之際,哪知敵人上來雖是又猛又兇,等到回身返鬥,勢子忽然鬆懈下來。那元神分化的兩個小黑人,各被百丈烈焰圍住,並未再有動作。連先放出來的兩道碧焰,也不再向自己寶劍壓迫。細一注視,兩小黑人雖為烈火所困,可是他那護身濃煙仍是原樣,毫無動靜。後放出去的幾件法寶只在煙外飛舞盤旋,也無一件可以近身;所施邪法,更是一點靈效全無。一任破口喝罵,只是微笑不答,神情甚是安逸。心中奇怪,猜不透是何用意。即使料定自己不是對手,也決無好意相讓之理。必是看出不堪一擊,先將元神分化,將自己絆住,本身仍和己妻淫樂,將人氣侮個夠。等到好戲終場,然後姦夫淫婦合力共害親夫。再不就是淫樂方酣,一時無力兼顧。

忽見前面草地上己妻帶著嬌喘在和仇人爭論,百忙中忍不住向前偷看了一眼。原來仇人似要由地上縱起,吃己妻用一雙玉腕緊緊摟著腰背,不放起來。淫聲浪態,簡直不堪入目。

枉自憤急欲狂,無計可施。忽然念頭又往好處想,暗忖:"這淫婦素來水性楊花,難道良心還未曾喪盡,雖戀新歡,不忘舊好?知道仇人厲害,恐起來傷害丈夫,特借柔情蜜愛將仇人絆住,好放自己逃走?仇人太已可惡,此仇非報不可!就今日敵他不過,我也必趕往華山,稟知師父、師叔,約集眾同門,將他化骨揚灰,才消忿恨!"心內尋思,勁敵當前,不知何時發動,還絲毫鬆懈不得。正在悲憤填膺,難決去留之際,忽聽己妻嬌聲浪氣罵道:"那死烏龜有甚顧忌?你這小冤家佔了人家老婆,這時又做好人,偏不依你。你要說話,不會喊他過來麼?偏在這時離開我。往常他又不是沒見識過,今天鬼迷了心,偏有這麼多酸氣。我如不念在遇見你這小冤家是因今早和他嘔氣而起,這輩子也不會理他了。"

池魯聞言,方在不解,忽又聽妖婦喊道:"不識羞的紅臉賊,這位道友乃九烈神君愛子黑天童黑醜,我不過向他領教採補功夫,你吃甚麼醋?方才你暗算人家,本意要你狗命,因聽我說出你的來歷,人家看在師父分上,才沒和你一般見識。想和你明說,從此一床三好,誰也不許爭風吃醋。我也一地一天,不會厚薄,一樣待承,永不再交接旁人。好些次他要起來,因我沒盡興,不肯放他。這小冤家不知你的德行,老覺同道中人不好意思,須我代說。

話已說完,我實對你說,你如能聽,還能保住好些快活,如再不識鬼羞,和我吃醋冒酸氣,我卻不希罕你這醜鬼。好便罷,不好,我和小冤家將你殺死,一同回到他家,作一長久夫妻,永享快活,你卻沒份了。就你勉強逃走,去向師父、師叔們哀告,我夫妻有他父九烈神君護庇,誰也不敢動他半根毫髮,那時怪我心狠就晚了。聽否在你,言盡於此。如識時務,乖乖地把你那些現世現眼的破銅爛鐵、熒光鬼火一齊收去,到這裡來與他相見,包你日後稱心。"

妖婦在姦夫擁抱狂淫之下,親向本夫說出這等話來,語氣既極刻薄挾制,說時淫樂又未休歇,反而窮形盡相,添了若干火熾。如換常人,按理萬難容忍,誰都非和姦夫淫婦拼命不可。不料池魯那麼兇狡狠毒的左道之士,竟能忍受下去。先聽情敵是九烈愛子黑醜,暗中便吃了一驚。再聽妖婦軟中帶硬,一來平日受慣挾制,尤物移人,愛逾性命,這等淫浪行為,早已司空見慣。起初目睹姦淫,一半為了妖婦做得太過火些,一半也是為了情敵是個十全十美之才,妖婦本就離叛,偏再遇上這超等的面首,斷定必要舍此就彼,永無撈摸之望,所以憤恨刺骨,必欲殺死情敵而後甘心。可是情敵一死,大害雖去,看妖婦對他這等熱愛貪戀,也必仇深恨重,心痛情人,十九不會再行和好了。本來勝敗都難,再看出妖婦還有許多奇情妙趣俱未身經,妒恨之餘,越難割捨。仇人如此厲害,妖婦必被強佔了去,自料此生已不能再享豔福。想不到今日情勢迥異尋常,姦夫淫婦竟會自行吐口,連像往回那樣苦苦負荊,千求萬告,重訂苛條都用不著,一點事沒費,公然應允平分春色,互相釋嫌修好。妖婦平日只要得到一個好面首,不到那人一息奄奄,精枯髓竭,輕易不許沾身。好容易盼她把情人磨死,過沒幾天,又去弄了兩個回來,生性好淫,絕少虛夕。妖妻強悍,強她不得,沒奈何,只好出山另攝婦女,聊解飢渴。無如美女難得,誰也比妖婦不過。妖婦更喜當著丈夫行淫,引逗吃醋為樂。時常激怒,將所歡殺死出氣,便由於此。這等約章看似本夫難堪,比較起來轉多實惠,並還結交下一個極有本領的妖黨,不由心中暗喜。適才沖天酸氣,早已飛向九霄雲外。

話雖如此,人心莫測,口裡遙應了一聲,暗中仍自戒備。正想相機行事,又聽妖婦遙罵:"醜鬼既已心願,還不收風過來,只管裝腔作甚?"聲才入耳,再看烈火妖焰所圍繞的兩小黑人,已不知去向,竟未等到自己將法寶收回,便自隱遁。同時空中綠焰也被黑醜收回,只剩了自己所放兩道光華上下飛馳。才知九烈父子果然名不虛傳。喜得忙將法寶一齊收回,厚著一張老臉飛身趕去。剛說:"事出無知,道友休怪冒犯。"黑醜終是初次出道,有點面嫩,又因烈火祖師是其父知交,自覺占人之妻未免理虧,又見本夫已經賠話,自己仍撲在妖婦身上,太已過意不去。知道妖婦貪而無厭,如果明言,必和方才一樣,仍吃摟個結實,反更當著其夫加上好些狂熱。又不捨得硬掙傷她,便乘妖婦星眼微餳,秋波斜睨其夫,似嗔似怒之際,倏地暗運玄功,脫去柔鎖情枷,縱身飛起。手一指所脫衣服,便已上身穿好。

妖婦驟出不意,一把未抱住,竟被飛脫。一看新歡已和舊好交相為禮,客套問訊起來,知道暫時不會再續前歡,兀自興猶未盡,氣得妖聲俏罵:"小冤家,不知好歹情趣,教人掃興。你們一個小鬼,一個醜鬼,將來虧負了我,包你們不得好死。"罵了幾句,這才坐起。

先向左近小澗中略為洗浴,方始穿衣結束,盤問池魯由何處尋來。池魯忽然想起前事,忙對姦夫淫婦說了。黑醜心粗好勝,又因佔有了池魯愛妻不甚過意,一聽他為四個少女所挫,又知那三女子飛行頗緩,憑著本門遁法,一追便可追上。既想代池魯出氣,又想在心上人面前賣好炫耀,聞言立發狂語,說是一晃便可追上,手到成功。於是三個妖邪會合,往鬱芳蘅等三女所行的方向跟蹤追去。

鬱芳蘅等用新得寶劍飛行,起初委實不快,可是飛了一陣,越飛越純,又漸悟出三陽一體相生之妙,不覺比前加快了好幾倍。池魯先後又好些耽延,本來不易追上,無如事有湊巧。三妖人正飛之間,忽見斜刺裡幾溜火星往前飛馳,池魯夫妻看出是同門中人,忙催遁光追上前一看,果是自家弟兄。未及問話,因為其中一個正是史南溪心愛徒弟火殃神朱合,一見面便匆匆說道:"大家快追!適接靈火告急,不知本門何人在前面被仇敵困住,晚了就無濟了。"

那靈火告急,乃是華山派教祖烈火祖師新近鑑於各正派勢盛,本派門人黨羽時受誅戮,此時實力不濟,又難與一拼,用多日苦功煉成一種臨難告急的法術,傳授給門下一干徒黨。

如遇危難不能脫身,只須將胸前所佩三角銅符一擊,立有一絲碧火電馳飛去。這類邪法,與傳音針等告急之寶不同,並不限定何處,只要按求救方向發將出去,凡是本門中人,全可感應,誰隔得近,誰先接到,如果自信能敵,如法施為,一指靈火,立即飛回,引導著向求救所在追去;如若自覺力弱,不能相助,便將所接靈火轉發出去,再尋別的救援。別的異派妖邪多喜各尋名山勝域盤踞修煉,往往相隔千萬裡,不在一地。惟獨華山派徒黨相處最近,除卻華山是教祖烈火祖師老巢外,門下徒黨最遠的也只在終南、秦嶺一帶,彼此相隔甚近。那幽靈信火細如遊絲,常人目力所不能見,發時比電還快。遇上胸懸三角銅符的妖人,立即飛落其上,如磁引針。如要展轉遞發,往援的人雖有遠近,未必立時趕到,警報卻不消片時,便可傳遍本派,靈通已極。只是這類妖法耗人精血,用過一次,便要重煉,不是萬分危急,無法逃命,輕易不準使用。這同黨既將信火發出,可知事在緊急,又因所追方向相同,連話都不顧得詳說,立即會同趕去。

一會工夫,追了六七百里,飛到秦嶺上空,忽見幽靈信火落處,在前面山環中飛起四道光華,其中三道投向西南。好似發覺來了強敵,自知不濟,才一飛起,便行法隱身,一閃即逝,無影無蹤;另一道最後飛起,光中有一少女,本是往北迎面飛來,也似覺出形勢不妙,一到空中,倏地掉轉頭往南飛去。眾妖人俱知來遲了一步,求救的同黨已遭毒手,不由勃然暴怒。尤其池魯,一見便認出這四道光華,正是適才先後所遇四女,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又恃有朱合、黑醜同來,人多勢眾,忙即怒喝:"這便是破我法寶的賤婢。她們有法寶護身,休要放她們逃走。"

話才出口,黑醜早已看出對方便是所尋仇敵,急於當眾逞能。見先走三個遁法神奇,業已隱去,知追不上。忙對妖婦道:"好姊姊,你躲一會,我要現醜相了,莫要看我。"妖婦也真聽話,笑道:"那我到旁邊等你。如和別的賤人勾搭,少時莫怪我狠。"說罷,徑自往側飛去。這裡黑醜口中說著話,三尸元神業已分化,兩幢妖煙擁著兩個小黑人,分向左右飛去,微現即隱。跟著妖婦一避開,本身美男子幻相也自收去,現出原形。眾妖人見後一敵人轉身逃遁,接著忽然身畔發出一圈奇光,五色輝煥,光彩晶瑩,圍繞全身,飛星過渡般朝前面射去,迅速已極。方愁追趕不上,猛見前面碧焰星飛,一股黑煙粗約數十丈,將敵人去路擋住。少女似知不敵,返身又要往西飛逃,不料飛不多遠,又是一幢黑煙擋住。煙中各有黑醜分化的元神,揚手便是數十百縷碧焰黑煙朝少女打去。微一停頓,後面的也已趕上,黑丑三個元神似走馬燈一般,分三面將少女團團圍住。

眾妖人見狀,自是快意。中有兩個識貨的,更認出少女護身光華是衡山金姥姥的至寶納芥環,所用飛劍也是仙兵神物,不比尋常。敵人又長得那麼年輕美貌,仙骨仙根,都打著人寶俱獲的主意,各欲得而甘心,紛紛將法寶放起,上前夾攻。池魯更因黑醜是其妻外寵,自己情敵,人家一上來,便大顯神通,將敵人困住,惟恐無以自見,太已相形見絀。先懼敵人玉瓶善收法寶,驚弓之鳥,還在躊躇。及至相持了一陣,見敵人已被眾人困在空中,寸步難移,玉瓶終未取出使用,暗向朱合遞了個眼色。朱合自然也不願外人佔了頭功。但知納芥環妙用無窮,連九烈神君所煉陰雷都攻不進去,別的法寶更無用處,便各把極惡毒的邪法連同本門烈火全數發揮出來。晃眼工夫,烈火熊熊,上燭重霄,妖雲瀰漫,碧焰星飛,照得秦嶺上空均成了暗赤顏色,聲勢煞是驚人。

原來鬱芳蘅等三女劍仙,因御新得寶劍,飛行遲緩,飛了好一會,才到秦嶺上空,正趕上華山派的瞎天師何明西川訪友歸來,他也和池魯一樣,誤認鬱芳蘅等是正派中新入門的女弟子,妄起邪心,上前動手,三女先前吃過虧,已有戒心,一上場,先用師傳至寶辟邪神壁將身護住,再行迎敵。何明雖長一輩,法力卻沒池魯高強,鬥不一會,十三把飛刀先被三女飛劍絞成粉碎。又連施妖法,放出本門烈火,俱未傷著三女分毫,反吃神雷震散妖氛。知道不妙,方想逃走,三女已用法寶反客為主,將他困住。何明危急無奈,一面施展邪法異寶拼命抵禦,一面發出信火告急求援。正在相持等救之間,不料又來了一個對頭向芳淑。

向芳淑起初得了玉瓶就走,並非含有私心,怕三女食言反悔,攘奪她的玉瓶。實因她被二妖歸困住時,所遇救星正是川邊倚天崖龍象庵的神尼芬陀大師。向芳淑年紀雖輕,人卻機智,知道神尼芬陀佛法高深,為方今佛門中精通道法劍術第一等人物,師父時常提起,最為敬仰。當時跪謝之後,即請示玄機。芬陀答說:"那玉瓶為前古真仙降魔至寶,非同小可,只你還不會使用。現時藏寶石匣已為人發掘出來,可速趕去。那人也是你的同道,匣中三陽一氣劍可由她拿去,你只要那玉瓶。我在此等你片時,瓶到手後,速來此地相見,再說便了。"向芳淑聞言,自是喜極。因芬陀大師曾說將往秦嶺一個尼庵中,訪一將要滅度的同門至友,恐其不能久待,忙又趕回原鬥法處。芬陀說:"此寶最好經我再煉一次,靈效更大,異日你歸入峨眉門下,大有用處。我送那朋友坐化後,便將它帶回庵去,至多半年便可煉成。

只是你所遇白雲大師門下三女弟子,前途尚有小難,我此時急赴秦嶺,無暇往救。現時先傳你此寶用法,學會之後,立即趕去。如見三女與妖人對敵,無論他用甚麼法寶妖法,你只如法施為,立可破去。但是我一尋見那位朋友,談不幾句,便須入定,送她歸真。你事完務要急速趕來,否則我為封藏她的法體,免受異派妖邪侵害,至少入定三日,同時連人帶庵俱被佛法隱藏。你尋我不到,身藏異寶,又只略知用法,不能盡悉玄妙,不比你那納芥環,可以由心運用,外人奪它不去。加以寶光外映,易受敵黨覬覦。這裡到秦嶺盡是華山派諸妖邪的巢穴,一旦遇上,或是明奪,或是暗盜,如被得去,再想奪回就難了。"向芳淑自把芬陀奉若神明,一一跪謝領諾。芬陀大師隨將玉瓶用法傳授,並把此寶來歷名稱告知。向芳淑越發喜出望外。學會之後,拜別大師,又向前途趕去,果見三女正與妖人惡鬥。心又記著芬陀大師之言,惟恐去晚誤了時機,只一照面,用玉瓶破了邪法,驚走妖人,一句話沒顧得和三女說,便已飛走。兩次都是來去匆忙,以致三女起了疑心,當作藏私逞能,心中老大不快。

向芳淑先時只顧趕去赴約,一切未暇置念。及往秦嶺尋到那所尼庵,叩門入內,見當中草堂蒲團之上,一邊坐著一個白髮壽眉,面如滿月的老尼,一邊坐著芬陀大師。全庵更無第三人,陳設也極簡陋,只當中供著一軸佛的繪像,連尊塑像都無。上前跪拜行禮之後,便把玉瓶取出交與芬陀大師。老尼笑對大師道:"無怪師兄功果比我還遲,原來有這麼多煩惱牽連呢。"芬陀大師笑道:"遲早何妨?你怎也會說出此話?"老尼警覺道:"我錯了,我錯了。"芬陀大師又道:"何處是錯?你有何錯?"話剛說完,只見老尼口角含笑,微一點頭,二目便已垂簾,不再出聲言語。隨聞旃檀異香,滿布室內。向芳淑定睛一看,老尼已經圓寂。因見芬陀大師合掌喃喃,巡行室內,尚未入定,難得有此遇合,恐有別的吩咐,又想打聽老尼法號,叩完頭起立,仍舊侍側不去。芬陀大師隨向老尼對面盤膝而坐,轉眼入定。

向芳淑細查全庵,並無異狀。待了一會,無甚意思,心想:"這位老尼定也是位非常人物,既擇此地清修,外面風景想必不差。大師入定,至少三日,適才未及觀賞,何不往庵外一看?"於是信步走出庵去,見外面到處都是坡陀起伏,樹木甚少,風景地勢均極荒僻。再一回顧,庵已全隱。試照原來步數方向退回,終是無門可入。正想飛往別處遊玩,覓地棲息,剛飛起不遠,便見右側山環中光華點點,裹住一團妖火邪氛。定睛一看,正是先遇三女和一妖道在彼鬥法,相持不下。猛想起適才兩次相會,俱都走得太促,此地無事,正好助她們誅邪,並與訂交。忙趕了去,仗著納芥環的威力,竟將妖人護身妖煙蕩散,會合三女,同施法寶、飛劍,將妖人殺死。含著笑臉,正想敘說前事。三女以為彼此背道而馳,分手不少時候,路也走出多遠。只一遇見妖人相持不下,她便趕來相助,天下事萬無如此巧法。越認做她深悉此間地理和妖人巢穴,故意隱身尾隨,一再逞能炫奇。萬珍尤其氣不忿,脫口便問:

"你那玉瓶呢?這回怎沒取出施展?"向芳淑匆速中沒有看出三女神色不快,又知神尼芬陀性喜清靜,不喜外人糾纏,惟恐說出真情,三女前去尋她,日後見怪。隨口答道:"那瓶還須再煉一回,始能盡其妙用。適才路遇一位老前輩,已託她帶去重煉了。"萬、李二女聞言,自是有氣,方欲反唇相譏。鬱芳蘅也當她所言不實,心想:"終是同道姊妹,她年輕識淺,初次出道,好歹仍須看在她師父、師姊分上,不便十分計較。縱然藏私多詐,兩次暗中趕來解圍,用心終是不惡。"惟恐二女說出難聽的話,彼此生嫌,忙使眼色止住二女,搶口說道:"向道友,愚姊妹急於入川見師,前途事忙,行再相見。"說罷,一舉手間,便率二女凌空飛起。

才到上空,便見來路上妖光邪氣蜂擁飛來,看出來勢厲害。如在平日,三女必定聯合向芳淑一齊追上前去。這時一則恨她私心自用,又想到首次在終南山遇見妖人時,眼看失利,得她到來,方始轉敗為勝。她又有納芥環護身,百邪不侵,況且金姥姥為人好勝,芳淑是她心愛弟子,如無幾分把握,必不輕易令她出山。雖然年幼道淺,有此二寶,所用飛劍也非常物,諒無妨害。李、萬二女更是存心要使芳淑獨任其難,不約而同便連鬱芳蘅的身形一齊隱去。晃眼之間,妖光邪霧已經飛近。鬱芳蘅回頭見敵人勢眾厲害,還欲隱過一旁,相機而作,芳淑如若不敵,仍可相救。李、萬二女堅持不肯,說:"這丫頭既然逞能,就讓她嚐嚐厲害。我們在此,到時助她不願,不助,日後師長知道又必見怪,還是隻裝做不知走了的好。

反正她有納芥環,至多被人困住,不致受害,管她則甚?"芳蘅也覺學她的樣,暗中窺伺,不大光明,便沒再回身,徑隨了二女一同飛走。這次因和妖人鬥法,沿途耽延,加以那三陽一氣劍業已隨心駕御,只要照本門傳授,便可當時應用。急於入山見師,起時用原有飛劍,飛遁迅速,晃眼便是老遠,後面情形一點也不知道。

向芳淑好心好意想和三女結交,不料一個沒頭沒腦問了一句玉瓶,不等把話答完,一個便催起身,同駕劍光匆匆破空飛去,神情甚是淡漠,這才看出三女必有誤會之處,芳淑也是年輕性傲,好生有氣,不願追趕,徑自飛起。就在先後腳微一耽延,妖人已經飛近。芳淑目力自不如三女遠甚,直到飛起空中,兩下里相隔不過裡許,才行覺察,芳淑人卻靈巧,也是看出妖人人多勢盛,不可輕侮。三女先去,玉瓶不在手內,知道厲害,不是一口飛劍所能抵禦。連忙撥轉頭,催動遁光,星馳逃走,意欲避開。哪知妖人專為尋她報仇而來,眼見她由同黨死處飛起,池魯又指明芳淑是他所尋仇人,俱欲得而甘心,如何能容逃走。芳淑自恃師傳飛遁神速,敵人尚在半里以外,十有八九追趕不上。一邊催動遁光,百忙中正要行法將身隱去,倏地眼前黑影一閃,突現出一幢數十丈長黑煙。內中一個通身漆黑,醜怪如鬼的小人攔住去路,手揚處,便有一叢碧綠煙光,雨一般迎面打來。黑醜陰雷乃九烈神君所煉,何等厲害。幸而芳淑自知道淺力薄,幾次向師父力請下山行道,才得允准。無人相救,身敗名裂,還貽師門之羞。所以一向小心,只要遇見稍微厲害的仇敵,總是不求有功,先求無過,老早便把納芥環放起護身,著實避過許多危難。這次一見敵人,便料是所殺妖人同黨,早把納芥環取出應用。黑醜元神現身時,已在彩圈籠罩之下,陰雷打將上去,只震了一震,並未傷著分毫,黑醜還覺奇怪。可是這一震,芳淑也是初次遇到,不由大吃一驚。後面還有不少敵人快要追上,兩下夾攻,定吃不住,哪敢迎敵,嚇得一縱遁光,又往斜刺裡飛去。

不料黑醜乃戾氣所鍾,生具異稟。所煉三尸元神幻化,其速如電。敵人身影只要被看見,晃眼便能追上,隨心所欲,迎頭堵住,那黑煞之氣也四方圍攏。芳淑業被看中,便能隱身,也難逃毒手。何況納芥環已經施展,護身寶光除非收去,不能與身同隱。方想陰雷厲害,等逃遠一些再收法寶隱身時,才飛不遠,又是一幢妖煙擋住去路。跟著身後一幢妖煙也已追到。共是三個同樣小黑人連同眾妖人,將芳淑圍了個風雨不透。黑醜陰雷已極厲害,加上池魯、朱合等好幾個華山派門下能手與黑醜爭功,各把妖術法寶儘量施為。晃眼之間,烈火騰空,邪焰妖氣上衝霄漢,雷聲隆隆,陰風呼號,再雜著無數鬼聲魅影,震撼山谷。

芳淑被困其中,早已身劍合一,在納芥環寶光環繞之下。急切間雖沒受到傷害,可是寶光以外,四面重如山嶽,休想移動分毫。黑醜人極刁狡,見敵人寶光神奇,不能攻進,陰雷打上去必要震動一下,看出敵人全仗此寶防身,道行尚淺,便喚住眾人放鬆一些。仍是上下四面圍困,當中卻留出百十丈空處,使敵人懸在中心。又由元神幻化的三小黑人和眾妖人分五六面立定,各將邪術法寶挨次施為,這一來,芳淑果然吃了大苦。陰雷已極具威力,再加上別的妖人相助,每一發動,便被震盪出老遠。剛由東面震盪開去,西面的又復打到,照樣震了一下,緊跟著南北相應,循環不息。這一來,比適才四面逼緊不能移動還要難禁。人和拋球一般,隨著寶光,上下四外翻滾不休。不消片刻,便被震得頭昏眼花,難於支持。自知心神一散,稍失運用,邪氣侵入,便無幸理。只得咬緊牙關,強自鎮靜,苦忍熬受。

眼看妖人越攻越急,心身漸失主馭,危機頃刻。倏地身外烈火黑焰中,似有一道極強烈的金光射落,因妖煙濃密,又在心迷目眩之中,沒甚看真。來勢快極,金光才閉,便聽震天價一聲霹靂,隨著千百丈金光雷火打將下來。同時眼前奇亮,金芒射目,天搖地動,受震太甚,再也支持不住。心神剛剛一暈,暗道:"不好!"待要暈倒,猛覺金光照向身上,同時身上一輕,隨即落地,納芥環也似被人收去。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由嚇了一身冷汗,立時神智清寧。連忙睜眼一看,所有四外妖煙邪霧,就在這瞬息之間,全數消滅,無影無蹤,連殘絲剩縷都看不見,乾淨已極。直似做了場噩夢,剛剛醒轉。

再往前一看,地面上卻疏落落倒著幾具妖人屍首。其中一個較遠,身已斬為兩片。下餘周身俱為燒焦了一般。料定適才來了救星,妖人俱為雷火所誅。心想:"聽師姊說,這太乙神雷,目前不但師長及峨眉派各位尊長十九有此法力,便同輩道友中也有不少人得過傳授。

功力雖有深淺,似此神奇威力,卻連聽都未聽說過。那納芥環出自師傳,即使自己不能駕馭,外人也收不去。正派中長老尚不一定能夠取走,何況妖人,怎會失落?落時妖人雖死,只那有身外化身最厲害的一個小黑人不見屍首。難道這廝玄功奧妙,乘著適才自己心神受震,迷亂之際,攝了納芥環逃走?發雷的老前輩不在,許是為了此寶追去,也未可知。"連忙行法收了兩次,不見飛回。正在又焦急又希冀之中,忽然前面人影一閃,現出一個仙風道骨,年約十一二歲的幼童。穿著一身鵝黃色的圓領斜襟短裝道衣,項下一個金圈,肩插拂塵,褲短齊膝,赤著一雙粉嫩雪白的雙足。面如美玉,綠髮披肩,修眉插鬢,粉鼻堆瓊,唇如朱潤,耳似瑤輪,一雙俊目明若曙星,寒光炯炯。一身仙風道骨,裝束形相活似觀音座下善才童子,端的神儀內瑩,寶相外宣,令人望而肅然起敬,決不敢以年幼目之。向芳淑本沒見過這位仙長,不知怎的,猛然福至心錄,一見面便納頭跪倒,起初心裡不過念著人家救命之恩。

來人法力雖然高強得出奇,但是年紀這麼輕。聞說峨眉門下新進,有幾個出類拔萃之士,年紀打扮俱是幼童。惟恐敘出行輩,對方不肯受禮,故此先行拜倒。剛一跪下,猛想起這人相貌打扮,正和師父常說的極樂真人李靜虛相似。那些妖人何等厲害,連納芥環都不能支持,同輩新進資質多好,也無如此法力。念頭一轉,且不說破,以防萬一猜錯,只恭恭敬敬先叩了九個頭,謝完救命之恩。然後跪請仙長賜示法號,以便稱謂。

極樂真人自從成道修成嬰兒,早應飛昇靈空仙界。一則前此收徒不慎,師徒情分太深,以致縱容造了些孽,清理門戶,並許宏願,以十萬倍積修外功來補過,一日功行不圓滿,不使身形成長。二則鑑於五百年道家劫運,各派群仙紛紛收徒,光大門戶,著實出了不少佳材。心想:"自身功行不久圓滿,數十年光陰彈指即至,本門心法沒有傳人,不傳可惜。道家收徒原為代代相傳,門戶逐漸光大,善功越積越多,永無窮盡。積十萬外功不如度一佳士,如自我而斬,此時便積千百萬外功,也難為將來抵補。以前是為道未成時,生平太重情分,收徒太多,良萎不齊,有一害群之馬,全部習染為非,所以終局不是犯規叛教,便是自取滅亡,為外人所殺,只剩一個秦漁,眼看可以傳授衣缽,又為天狐所迷,失去元精,終於兵解。就不如此,論他本質也是勉強,不能承繼發揚。多年不收徒弟,一半是灰心,一半也是為了美材難得之故。現時轉劫人多,仙材輩出,何不便中物色兩個,承受本門衣缽,也是佳事。"由此便以童身遊戲人間。因是行雲流水,一任緣法,並不專意尋求。多少年來,只收了兩個記名弟子,衣缽傳人,仍未尋到。可是人生多有特性,雖已成仙,積習猶未全去。真人生平最喜聰慧靈秀的男女幼童,以前收徒太濫,半由於此。尤其現時各正派中,這類有根基男女幼童最多。以為自己昔年學道,下山積修外功時,已近百年,彼時異派妖邪尚無如此勢盛橫行,師父猶恐閃失,除將本門法寶、飛劍儘量多賜傳授外,每次誅戮妖邪,師父縱不明著同往,也必暗中跟去,稍遇險難,立即現身相助。端的珍愛護惜,勝於親生。自恃師恩,也極放心大膽,何等容易。那似現在一干後輩,年紀輕輕,十有九甚麼道法都不會,至多賜上一口飛劍,或件把法寶,入門不久,便令下山行道。又值異派猖獗之際,到處荊棘,隱伏危機。固然福緣深厚,生有自來,各人師長多通聲氣,互相關照,長幼兩輩人數俱多,不患閃失,到時自有救星。但畢竟各都要經多少艱難危險。他們也真為師門爭光,實在覺著可憐可愛。自從成都破慈雲寺見到峨眉諸門人起,只要遇上,有難必救,往往另外還要加恩賜些好處。

這次原是無心路過終南,遠望數百里外妖氣瀰漫,上衝霄漢,料知正派中有人被困,也沒尋思佔算,立即趕來。先以妖煙邪火太盛,妖人這等大舉,內中所困必非等閒人物。及至飛近一看,被困的只是一個年才十四五歲的少女。敵人這面不特有好幾個華山派門下能手,並還有九烈神君孽子黑醜,儘量施展其父所煉陰雷助紂為虐。少女想是年輕道淺,妖法太強,雖有師傳納芥環護身,並不能完全發揮此寶妙用,已被群邪似拋球一般,在煙光邪火重重包圍之下,震盪翻滾,毫不停歇,人已萬分不支,眼看要遭毒手。真人輕易不動無名,見此也不禁發怒,動了義憤。因見黑醜惡行未著,並且劫運也將臨頭。其父九烈曾經見過兩面,執禮既恭,一點不敢賣狂。並還深知本人行為難逃天譴,近年更知悔禍,杜門不出,立志永絕惡跡。雖然縱容孽子外出,從兇助惡,畢竟不是他的心願。本著與人為善之意,特意網開一面,揚手一太乙神雷打將下去。

真人道法高深,玄功奧妙,所用大乙神雷自成一家,與眾不同。發時只就空中乾天罡煞之氣,連同空中原有的雷電一齊聚攏,用本身新煉太乙真火發動,同時打下。與芬陀、媖姆二人所發神雷不相上下,更能生死由心,妙用無窮。當時千丈雷火金光如雷海天墜,火山空墜,比電還急。這一震之威,除將黑醜有意放走外,在場妖人只妖婦取媚黑醜,早已閃開一旁,未遭波及,下餘一個也未逃脫。眾中朱合法力最高,見多識廣,逃遁也最神速,一見來勢便知不妙,竟在法寶護身之下,用化血分身法自斷一臂,欲化血光遁走。哪知仍瞞不過真人,還未遁出圈外,手指處,一道金虹電掣飛去,總共一眨眼的工夫,便劈為兩半,連元神也一齊誅戮,仍未逃脫。

黑醜也看出神雷有異,先不曾受傷,只震了一下重的,妖煙陰雷全被消滅。自恃玄功變化,百忙中還想試鬥一下。及見眾妖人全數伏誅,才知厲害,不敢逗留,連忙收回化身,破空逃去。他不知真人有意放他,惟恐逃時受阻,情急之下,竟抓起幾粒陰雷朝後打去。真人本意想破他陰雷,忽然想起一事。又見芳淑受震昏暈,隨手一指,金光照處,使其神智清醒,落向地上。同時收了她的納芥環,跟蹤追去。黑醜見敵人跟蹤追來,自己那麼快遁法,晃眼竟被迫近,一時情急,回手亂放陰雷。真人將納芥環放起,隱去寶光,迎上前去,不等爆發,便已收去,每值一雷打到,便一停頓。黑醜驚惶匆遽之下,只當是陰雷的功效。同時又想這人與父親常說的極樂童子形象相似,總算自己不曾冒失迎敵。如真是他,稍遲一步,焉有幸理?越想越寒,惟恐追上,便將陰雷大把發之不已。直到把半葫蘆陰雷發完,真人才住了追趕,喝道:"速學爾父,閉門悔禍,或者異日還能免死。否則,你固難免誅戮,你父也受你連累了。"

說罷,隨即迴轉。見芳淑虔敬知禮,根骨也是上品,越生憐愛,含笑喚起道:"我是極樂童子。"向芳淑口稱太師伯,重又下拜。真人笑道:"我與令師祖只有一面之雅,令師倒還見過幾面,怎可如此稱呼?快些起來,我有話說。"芳淑起立,恭答道:"太師伯修真在家師祖以前,又與峨眉祖師長眉真人同輩至交。師侄孫入門不久,道淺力薄,本不該冒昧下山。只為家師不久兵解,惟恐侄孫等難於成器,只等峨眉開府,便要引進到齊真人門下。照未來說,至少也該稱呼太師叔才是,豈不亂了班輩?"真人笑道:"由你由你。那納芥環現在我手,說完即還,無須愁急。令師既然傳你此寶,為何不將妙用傳全,只供防身之用,致你受此大險,是何原故?"芳淑躬身答道:"也是侄孫性情躁妄,因聽師姊們說,此次峨眉開府,無論新舊門人,俱都積有好些外功,受業之時,並還自陳以前功過。侄孫入門年淺,平日只在本山採藥煉劍,惟恐入門之時無以自見,就不為同輩所輕,自己也不是意思,再三央告家師,出山積修外功。家師被磨不過,恐弟子只一口飛劍,難經大敵,師恩深厚,不惜以鎮山之主相賜。因為時日已迫,立功心急,沒等煉到火候,便自下山。川湘諸省盡是新同門的足跡,自知譾陋,難於爭衡。久聞終南、秦嶺一帶盡多妖人巢穴,三秦黎庶時受侵害,雖然強弱相差,仗有此寶護身,略會隱身之法,以為避強就弱,去明赴暗,棄實搗虛,不與妖人硬敵,多少總可建點功行。到此數日,僥倖除了幾個妖人,救了一些被害人民。中間雖遇險難,仗著小心應付和此寶防身,竟免於難,方自竊喜。不料近日先遇一個妖婦,為奪小雁谷地底藏珍,苦鬥三日夜,被她誘向妖黨洞外困住。幸蒙芬陀太師伯相助脫難,還得了一件前漢仙人張免遺留的青蜃瓶,因為不知用法,已交芬陀大師伯重煉去了。適才相助三個同輩姊妹,合力誅一妖人,剛剛一分手。不料又被妖黨多人尋來,如非太師叔賜救,幾遭不測。"

真人笑道:"峨眉自齊道友掌教以來,竟成眾望所歸,如水就下,昔日長眉真人'吾道當興'之言果然應驗,且有過之。自古以來,哪有如此盛業?難得你一個稚年弱女,孤身一人,因為向道心誠,居然不畏險難,於群邪四伏之區,暢所欲為,志固可嘉,尤堪憐愛。可惜我此時無以為贈。適才逃去的小妖人名叫黑醜,他那陰雷雖是邪法,卻能以毒攻毒,別有妙用,將來有幾位散仙中的道友均需此物。無如他們都得道多年,威望尊隆,決不肯向妖邪拉攏張口。你們後輩得了獻上,他們必定笑納。但是此物已與妖邪身心相應,事前一被發覺,不特反為所害,也成廢物。我故意追趕黑醜,便為收取此物。因是收發由他心意,一觸即裂,原意收它甚為費事,為省手腳,故此將納芥環借去一用。現收不少在此,我已有禁制,非那幾位道友的功力,不能隨心應用。就是九烈看見,親自收回,也無用處。現以贈你,到了開府拜師,你自陳功行時,當人說出,只說憑納芥環收取到手,不必提我,自有人來向你答話。只要對方不是異派中來的外客,便可送他一半,不可全送。等第二人來索,還可多做一份人情。這兩人決不負你,必有好處,無論何物,只管收下。到時我也許暗中代你為力,只是休對人說起我。"說罷,連環帶那陰雷一齊遞過。

芳淑還欲請示先機和他年成就,只見金光滿眼,真人已無蹤跡。當時驚喜交集,出於望外,連忙望空拜謝。起身一看,那陰雷每粒只綠豆大小,晶翠勻圓,甚是可愛,想不到竟有那麼大威力。再看妖人屍首,連同先那一具,俱無蹤影。知是真人行法掩埋,自己就在面前,一絲也未覺察,敬佩已極。滿心歡喜,徑向城市中飛去。不提。

黑醜當時嚇得連頭也沒敢回,哪還有心思再顧妖婦,徑直逃回山去。滿擬向父母哭訴,下山為他報仇,不料反吃禁閉宮中,關了許久。每日思念妖婦,無殊飢渴。所以一出山,便去尋找,卻未尋到。

原來妖婦漏網以後,不見眾妖人迴轉,便知不妙。第二日趕往原地查看,除四外崖石被雷震塌好些外,是日在場的同黨蹤跡全無。以為黑醜和眾妖人一齊遭了毒手,在自傷心痛哭,咒罵了一場。隨即去尋教祖烈火祖師和史南溪等首要妖人。起初也和黑醜一樣心思,想尋敵人報仇雪恨。恰巧本門這些首要都在華山聚會,聞言莫不大怒。因不知敵人姓名來歷,斷定死屍必被掩埋,總有痕跡可尋。正打算趕往當地查看,只要尋到一具死屍,便可查出一點線索,到底是何來路,如此厲害。

忽一同道來訪,也是為了此事,言說:"那日有一女友約往秦嶺,尋一大仇人,報復昔年殺夫之仇。對方是個不知名姓的老尼姑,一向韜光隱晦,獨在秦嶺茅庵中潛修,法力高深已極,平日敵她不過,懷恨至今。新近探出她就要圓寂,決欲壞她功果,並將元神戒體毀滅,以報前仇。及至掩向庵中一看,時候倒是正好,不料仇人竟和川邊龍象庵的神尼芬陀是同門至交,請來先期護法。並還有一少女在側,不知何人。芬陀厲害,素所深知,隱身法也未必能瞞得她慧眼,哪裡還敢妄動,才一照面,便想遁走,誰知已被看破,無論走到哪裡,都被千萬斤潛力擋住,再也衝突不出。眼看旁立少女一會踱出庵去,我二人卻被四外潛力越逼越緊,漸漸連移步都不能夠。芬陀只面對仇人入定,不來理睬。仇人隨即自身起火,將屍骨焚化,頂上現出靈光法身,飛昇空中。屍體仍是原形未散,裂地自沉。又待了一陣,實在又急又怕,無計可施。先是那女友開口,說自從丈夫死後,便閉門修煉,不再為惡。現已明白夫死咎有應得,從此洗心革面,改邪歸正,不敢再生妄念。哀求芬陀饒她一次。自己也跟著虔心求告,才得活動無阻。剛跑出庵去,便聽左近一聲迅雷,千百丈金光自天而下。初還疑是芬陀佛法,回顧茅庵已隱,並無動靜。連忙隱身上空一看,相隔兩裡山坡上,立著適才所見少女,地下煙雲剛剛散盡,零零落落倒著幾具燒焦屍首。知道這一帶和敵派相鬥,只有華山一派。方想這麼一個女孩子,也有這麼大本領?忽然一道金光閃處,極樂真人李靜虛現身。明知這人法力也與芬陀不相上下,隱身法一樣是瞞不過。因那女友說她是早就獨善其身,此次行刺只為夫仇,盡點人事而已。適才已向神尼發誓,永不再蹈前非,去與昔日道友結交。這事不過無心遇上,並未與死人同流,又非有心偷覷。李真人道妙通玄,明矚機微,不會不知。問心無愧,逃躲反而不好,於是便沒有走。一聽雙方問答,才知死的俱是貴派門下。

我二人見邪正不能並立,早晚難於倖免,觸目驚心之下,又想起近來異派中人的遭遇,越發膽寒醒悟。現和那女友約定,同往海外覓一小島清修,不復再參與惡孽。前此道友囑我異日同尋峨眉晦氣之約,自審道淺力薄,實難從命。多年朋友,永別在即,惟恐到時失望,特先通知一聲,並代辭別。"

烈火祖師等一聽仇人是極樂真人,早把氣餒了下去。正嫌她"神尼"、"真人"不絕於口,太顯懦怯,不料聽到後來,竟是公然明說,和那女友一樣棄邪歸正,並還露出絕交之意,不由勃然大怒。方喝:"你被妖尼賊道嚇瘋了麼?"還未及翻臉動手,來人道聲:"迷途速反,遲無及了。"聲隨人起,業已隱身遁去。眾妖人以為少女必是芬陀愛徒楊瑾,否則哪有如此高的法力。得力徒黨慘死了好幾個,在自暴跳忿怒,無如這一尼一道,無一能惹,只得暫息復仇之念,將來再打主意。

妖婦見師長如此膽怯,知無指望。又因來人未提黑醜死活,心終不捨。心想:"九烈神君近年連昔日同道都不肯見,島上滿是埋伏,外人怎麼也進不去。黑醜如未死,必要來尋。

"回到洞中,連等多日,未見來尋,料定慘死。這一來,休說如意郎君,連像丈夫那樣的補缺人材都沒一個。加以曾經滄海,勉強弄了幾個壯男,俱不合心,白白害了幾條性命。一干同道又都不敢對她染指,端的度日如年。最後忽發奇想,暗忖:"自己名聲太大,不是人家不敢,便是自己不願。現時正派勢盛,平日同門情分又惡,遇上事,連個可共生死的幫手都沒有。似此日夕攝取壯男,久了必應丈夫生前之言,遇上敵人,便難討好。聞得海外散仙甚多,好些都是情慾未斷,有妻有子。何不試往一遊,碰碰運氣?"主意打定。她原是隨著池魯拜師,本來不是烈火祖師親收的弟子。藉著訪友為名,便往南海飛去。

黑醜尋她不到,勉強幻形在大城市中尋些妓女,淫樂了些日。因有上次受挫和九烈的告誡禁制,倒也不敢妄為,可是越玩越膩。也是想起海內敵多勢盛,遇上時身有其父禁制,還不能反抗,幹受人欺。反正無聊,何不到海外去走上一回,也許真能遇上兩個。初意本沒想到南北兩極荒寒之區,臨快走時,忽然遇見一個華山派的門下。黑醜出山未久,識人無多,其父又不許與各異派妖人交往,原沒想到兜搭。反是那人看出他幻相有異,存心拉攏。黑醜一聽是華山派門下,順便打聽。也是冤家路窄,那人恰巧奉命赴南海夜明島小仙源下書,昨日回來,路上正遇妖婦同一島仙在彼遊玩,因妖婦見即避去,沒有說話。黑醜聞言,又喜又酸,連忙趕去。尋遍夜明島小仙源,也無下落。後遇島上散仙明霞神君韋熛,得知妖婦同了道友鍾璕,往金鐘島尋人鬥法去了。黑醜以為散仙中還能有甚可畏人物,並未詳問金鐘島上有何人物,便自飛去。

實則韋熛便是妖婦情人,因和金鐘島宿仇,自己又不敢惹。又因妖婦貪淫,初試甚樂,日久疲於應付,疑心妖婦要盜他的元陽,恰值近日島主外出雲遊,正好指使妖婦擾鬧一番。

也是假說昨聞人言,黑醜現在金鐘島,並說島上俱是仙女,無一男子,妖婦立時酸氣飄空,即欲韋熛同去尋找黑醜理論。韋熛卻說:"我與島主多年近鄰,不便傷了和氣。再者,雙雄不能並立。要去,還是你一人前去好。好些女仙本領有限,怕她何來?"一面又說黑醜此時還在島宮以內做上賓,教她如何擾鬧,便能逼她將人獻出。否則此島甚大,你找不見他,他也不會知道你去。

妖婦做夢也未想到新歡如此心毒,只為稍出惡氣,便讓她身入虎穴,白送性命。當時淫慾迷心,暗想:"黑醜見自己帶一新情人同行,也難保不生酸意。並且自己先就與人交接,背了前盟,不能再去怪他。不如獨往,就說等他未來,一路千辛萬苦,尋訪到此,更顯恩情。"應了一聲,匆匆便走。韋熛見她情切舊歡,對己毫無留戀,心越暗恨。惟恐此去不能兩敗,妖婦如若逃回,必仍和自己糾纏不清。異日島主葉繽知道,趕來問罪,又是禍事。妖婦一走,便暗隱身形尾隨下去,自己不敢到島上去,守在島旁,偷覷動靜。等妖婦敗逃時,將她殺死,永絕後患。料想島宮禁制厲害,神光尤為奧妙,妖婦至多殺傷兩個侍女,毀掉一些寶物陳設,結局不死必傷,非敗不可。

果然妖婦一到島上,先就無理亂罵,叫島上人還她丈夫。葉繽對於門人侍女規條嚴整,輕易不許與人生隙。即有來犯,也是先禮後兵。這時恰有兩名侍女在島邊閒眺,見妖婦飛落亂罵,一身妖氣騷形,知非善良。一個還用善言盤問說:"島上向無男子足跡,怎會有你丈夫?"一個早將警號暗中發動。宮中兩女弟子聞警,當是鄰島仇敵大舉來犯,先把師留禁制發動,然後率眾出敵。妖婦看出兩侍女無甚法力,越把新歡之言信以為真,口中辱罵不休。

又把飛劍施出恐嚇,逼說實話。又照韋熛所說,暗使邪法去破島中神光寶塔,和那直達宮中的一座白玉長堤。不料兩侍女法力雖然有限,那冰魄神光卻是人人都會,又見禁制發動,立時變臉迎敵。緊跟著兩女弟子也率眾侍女趕到,一見妖婦神氣,出語又汙穢不堪入耳,俱都忿怒交手。不消片刻,妖婦便被千里彩光包圍,絞為肉泥,形神皆滅。

韋熛只說葉繽不在,要差得多,以妖婦的法力,雖非二女弟子之敵,驟出不意,至少那座白玉長堤總為烈火炸裂。哪知全島都有埋伏,全在冰魄神光籠罩之下,一經發動,彩霞當空,麗影浮霄,多大道行也吃不住。幸而預存戒心,沒和妖婦同往。嚇得哪敢停留,連忙遁回。見黑醜尋來,知是九烈愛子,法術高強,便借刀殺人,不論勝敗,均可為雙方樹敵。立即編了一套假話,引他自投羅網。

黑醜到了島上,也和妖婦差不多的行徑,張口要人,跟著便用飛叉威嚇。這次恰巧所遇的是葉繽心愛的侍女謝芳霞,不特法力較高,並能運用全島神光禁制。聽出來人是妖婦丈夫,黑醜去時又未現出原形,心想:"此時宮中正做晚課,似此妖孽,還不與前妖婦一樣,有甚大了不得,何苦勞師動眾?"一面還口迎敵,一面發動禁制。本來黑醜見島上情形不對,拿不定妖婦是否在此,沒想傷她。也是謝芳霞該當遭劫,禁制還沒發揮妙用,她便將妖婦日前來此擾鬧伏誅之事說了出來。黑醜聞言,痛心萬分,立將原形現出,揚手兩粒陰雷。謝芳霞單憑所煉神光飛劍,如何能是黑醜對手。等到見勢不佳,想要逃避,已是無及,肩頭上掃中了一雷,邪氣攻心。尚幸機警敏捷,禁法已經發動,同時報警也向宮中傳出。黑醜不知神光禁制如此厲害,急於抵禦,不顧二次放雷傷人,緩得一緩,謝芳霞才得敗退下去。走不幾步,黑醜心念動處,陰雷立即爆裂。總算謝芳霞知道陰雷邪氣厲害,恐順穴道上攻,逃時拼命運足全力將穴道閉住,沒被侵入正身致命之處。就這樣,一條玉臂已被炸得粉碎斷落,血肉紛飛,當時痛暈過去。宮中諸人也已趕出。黑醜自從上次吃虧,便學了乖,上來儘管狂妄,風聲稍一不利,便生戒心。見島上一個侍女已有如此法力,又見神光交織,宮中接連飛出許多敵人,再用陰雷,已為神光所阻,無法傷人,不敢戀戰。意欲打聽明瞭島上來歷,再打主意,立即運用玄功變化遁走。先回小仙源,不見一人。心痛妖婦,意欲回山取來法寶,再報此次之仇。到家一說,九烈神君聽他又在海外闖禍,得罪葉繽,再三警告,二次關在宮中,不許外出。並因自己每日入定,恐他逃走,特命愛姬黑神女宋香娃代為監防。待不幾天,二人言語不合,動起手來。黑醜之母梟神娘出來袒護愛子,宋香娃氣憤不過,盜了許多法寶,不辭而別。九烈神君入定迴轉,夫妻反目,立逼黑醜去尋庶母賠禮,請將回來。九烈神君心戀妖女,怒火頭上,忘了重施禁制。黑醜巴不得藉此外出,偷偷帶了不少陰雷,連同法寶、飛叉,重又出外。生來性傲,怎肯去尋庶母賠禮。因其父歷述葉繽厲害,也沒敢再去尋仇。每日東遊西蕩,結交了不少異派妖邪,妄肆兇淫,膽子越來越大。展轉援引,竟和妖屍谷辰、白骨神君聯成一氣,終於惡滿伏誅。

九烈神君全仗悍妻梟神娘援引入道,加上自身種種遇合,才有今日。修道數百年,一意採補,只應悍妻之請,生此孽子一點精血,又是生來異質,夫妻二人愛如性命。不料為人所殺,連所煉三尸元神全都消滅,不曾逃回一個。葉繽知道,此事即使九烈神君知難隱忍,其妻也不肯罷休,且又妖法厲害,恐非敵手。日裡將雲鳳送走以後,便去武夷絕頂,將生平惟一男道友謝山借去的一盞佛家至寶散花檠,索了回來應敵。

那謝山是一個介於仙佛之間的散仙,既通禪悟,又曉玄機,與峨眉掌教妙一真人兩世至交。俗家本是一位文雅風流貴公子,嗜酒工吟,年甫三十,便積詩萬首,傳誦一時。後來棄家學道,為散仙中有數人物,隱居武夷山千石帆潮音小築自建的精舍以內。地當是武夷絕頂最勝之區,四外俱是危峰層巒,飛鳥不到。仙人多居名山窟宅,他獨喜樓居。仗著仙法神妙,及原來的天生奇景,把一座潮音小築,佈置得靈淑清麗,美景無邊。葉繽未成道前,便和他是通家世戚,所以二人交誼最深。

那散花檠形制古雅,乃是萬年前美玉精英所制。葉繽原是無意而得,到手不滿十年。這日因往武夷去訪謝山,路過澳門附近,時當月夜,風靜無雲,碧海青天,交相涵吐,一片空靈境界。正覺海上夜景有趣,忽見遠遠碧浪如山,突湧天半。浪頭上有一形似夜叉,脅生雙翼的怪物,正由海內衝浪而起,已離海面百十丈高下。先是身後青熒熒,飛起指頭大小一點星光,打向身上,一閃即滅。跟著便聽叭的一聲爆音,慘嘯聲中,怪物立被炸死。當時血肉橫飛,隨著沉了下去。怪物一死,水面上微微蕩了一陣,也就平息,依然是萬里晶波,光明景象,更不再有異狀。先前那點青光小而不強,又為飛濤所掩,如換常人,直看不見。葉繽因仗行道多年,見多識廣,看出是件奇珍異寶。暗忖:"目前水仙,只紫雲三女、翼道人耿鯤、陷空島陷空老祖等有限幾人,是在海底居住。餘者名為水仙,所居都在陸地。並且這幾處分在東、南、北三海,地絕幽遠,最近的相隔中上也數萬裡,與水面上下相隔更是深極。

這鄰近省治,平日市舶往來,帆檣成陣的海口衝要繁鬧之區,怎會有這類高明之士在水底隱居?那青光雖看不出路數,生平僅見,但極靈異神奇,正而不邪,決非異派妖邪和水中蛟蜃所煉法寶丹元之比。看那神氣,分明是有人在彼清修,怪物前去侵擾,看出對方不大好惹,逃遁不及,吃寶光追來打中,登時誅卻。"不由動了好奇之心,意欲入海探看,到底是甚人物。便把身形隱去,行法闢水,直下海底。初意離海岸近,必不甚深。哪知怪物起處的下面,竟是一個海竅,深不可測,直下有三千多丈,才到海底。只見白沙平勻,海藻如帶,搖曳紛披。深海中的怪魚修鱗,千奇百態,栩栩浮沉,遊行於斷礁瑚樹之間,往來如織,並無異狀。心中猜想:"適才許是一位水仙在水底路過,與怪物相遇,誅卻以後,已經走去,否則怎會不見一點形跡?"

正在徘徊欲上,忽然覺出那些怪魚只在身前一帶遊行往來,不往身側游來,心中微動。

回身細一查看,那地方已離海竅盡頭邊壁不遠,廣只百畝。地面上生著不少五顏六色的珊瑚樹,大都合抱,糾曲盤錯,形態奇古,各色皆備。尤以翠色的為最好看,從未見過,光怪陸離,燦爛非常。心想:"原來這裡竟生著這麼好的珊瑚,如此粗大,世間所無,至少也是萬年以上之物。"方欲拔起兩株帶贈好友,猛一眼瞥見正中心倒了一片畝許大小的礁石,將兩株大珊瑚壓倒折斷,石頭也凌空擱在珊瑚之上,分明新倒不久。知道當地最是寧靜,微沙不揚,礁石乃海底沙蟲所積,堅附海底,怎會無故自拔,形勢又和人掀起一樣?一路循蹤趕去,直到壁竅之下,忽發現地底有一洞穴。上面仍是重波,齊著地面以下,並無滴水,大小形式俱與前見礁石相等,越知有異。

再定睛一看,洞穴靠壁一面,凹將進去,內裡有一六尺高的佛龕,龕中盤膝坐著一個枯僧,左手持著一個玉石古燈檠,右手掐訣斜指燈蕊,面帶愁苦之色。同時又看出先前原有幾層禁制,已破去了一半,封洞大礁石也被揭去。最奇的是,那燈蕊並未點著,卻有一穗虛焰影,勢若飛舞。人只要靠近洞口,燈焰便漸明顯,現出極淡的青熒光影;人一退後,又復如初。知是一件至寶,適才殺死水怪的青光必由此出。要換別人,早起貪心,入洞盜寶,惹出事來。葉繽畢竟修煉年久,道心清寧。又見那枯僧已在海底坐化千年,身有至寶,竟未受到侵害,佛法禁制,厲害可想。暗忖:"現時這裡雖然受了怪物侵擾,門戶大開,也只將外重禁制破去,依舊不能深入。看水怪死時慘狀,人雖坐化,靈異神通猶存,此事萬萬不可造次。並且對方在此埋藏法體,用心如此周密。他能保持不壞之身,不為海水蟲沙侵蝕,未始不是仗此法寶,就能取去,也於理未合。不過今日他已動了殺機,幽宮洞啟,劫運也是將臨,所以面容如此愁苦。自己本是來訪謝山,近在武夷,頃刻可以往返。何不把他尋來商量,看是給他照樣行法封固,還是遷埋別的隱僻之處,免得怪物同類又來擾害。"想到這裡,再看那枯僧,面上愁容漸斂,似現微笑,益知所料不差。心中高興,便即合掌通誠祝告,連問方才所想兩種意思。枯僧除口角似帶微笑外,更無別的徵兆。試作欲下之勢,青色燈焰忽明,光景熒活,似欲離燈飛起。不敢冒昧,只得離海,急往武夷飛去。

到時見謝山手裡拿著一片舊黃麻布,正在出神,面有憂色,見葉繽來,便隨手收起。葉、謝二人由總角戚友,變為數百年同道至交,彼此極為親近。覺得謝山平日夷曠沖虛,生平又無一個仇敵,不應面有憂容。因為急於述說海底奇事,略問兩句,謝山飾詞,一說也就丟開。隨即葉繽便說了海底所遇。謝山聞言大喜,忙說:"枯僧所持古燈檠,乃前古的佛門至寶散花檠,又名心燈。來歷詳情,此時很難全知。如得到手,將來你我大是有益。"葉繽先還覺著無故奪人防身護體之物,不是正經修道人的行徑。謝山卻力說:"無妨。這位道友藏真海底,當時必是防有仇人傷害。事隔千餘年,冤怨已滿,仇人也已轉劫,無力相害。他既不願永淪水底,更防懷寶傷身,受別的妖邪水怪侵害。我們只消將他法體移埋妥當。至於所設禁制和佛燈神焰,我俱能夠抵禦。此時蹤跡已現,速去勿延。"

葉繽不便過於攔阻,只得同往。回到原地,想不到事情極其順利。先是謝山在洞裡喃喃默唸,手又掐決,看不出是在唸咒,還是通誠祝告。唸完,手指處,水便分開,下面禁制全失靈效。燈上佛火快要飛起,吃謝山掐訣制住,卻令葉繽收取。到手以後,枯僧雙手忽然下垂,落向雙膝蓋上,玉燈檠也不再生異狀。一點沒費事,便連佛龕攝起,移向武夷絕頂千石帆謝山仙居左近,叱開石壁,埋藏封固。還拔了好幾株萬年珊瑚回去。

葉繽知彼此法力道行相差無幾,這次謝山獨有成竹在胸,事若預定,好生奇怪,再四盤問,終是飾詞遮掩。後來僅說:"那枯僧和我二人必有前因,無如事隔千餘年,毫無端緒。

我二人此時法力尚算不出,不久齊道友峨眉開府,內有不少佛門中神僧、神尼,到時轉託探詢,始能深悉。"葉繽不知他是否藏有難言之隱,堅不明說,只得罷了。

謝山說此寶乃葉繽發現,又她親手收取,堅欲相讓。葉繽自是不肯。互讓結果,才商定在未問明來歷因果以前,暫為葉繽所有。但是用法不明,暫時只好各按本身法力,一同練習,使彼此均能運用。等到二人悟出玄妙。可以隨意應用時,才知此寶內藏前古神油,始能發生佛火妙用。檠柱藏油本來不多,又經二人練習時糟踐了一半,等發覺時已經無及。因此寶有伏魔之功,法力不可思議,二人僅悟出了一半,已有絕大威力。因此互相珍惜,輕易不肯妄用。

前兩月,謝山將寶借去尋一神僧參詳,沒有送還。葉繽因將黑醜殺死,恐九烈神君尋仇,難於抵禦,特去取回。不料卻無意中給妖屍谷辰一個重創。收回冰魄神光之後,忽然心動。知道仇人尋來,連忙飛起。剛到上空,便聽東南方遙空中起了一種極尖銳的鬼嘯之聲,淒厲刺耳,越來越近,令人聞之生悸。跟著便見天際有一黑點移動,晃眼展布開來,立時狂飆大作,晴日無光,眼見天被遮黑了半邊,直似黑海飛空,萬里黑雲疾如奔馬,漫天蓋地而來。眾人一看大驚,暗道:"不好!"紛紛飛起,各將法寶飛劍迎上前去。

要知來的是誰,以及峨眉開府,群仙盛會,乙休大鬧銅椰島等本書諸緊要關節,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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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48: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七回 佛法顯神通 頃刻勾銷前後孽 玄功爭造化 一輪轉盡古今愁

上文鄭顛仙、玉清大師等,在元江用韓仙子所豢金蛛,將前古金門至寶由江心水眼裡吸上水面,便遇妖屍谷辰、白骨神君、雪山老魅七指神魔同一幹妖黨前來擾害,多虧楊瑾、餘英男和小南極金鐘島主葉繽趕來相助。雖然眾妖黨誅戮殆盡,妖屍、老魅、白骨神君三個為首妖孽,被楊、餘、葉三人合力逐走,白骨神君更中了玉清大師離合神光,負了重傷逃去,一時妖氛盡掃,金船中至寶也被顛仙在百忙中取了幾件出來。但是金鐘島主葉繽因為迎敵時稍微疏忽,吃妖屍動用元神,玄功變化,將所煉冰魄神光劍炸成粉碎。所幸葉繽道法高深,竟在短短几個時辰內,重將妖屍震成遊絲的神光凝鍊還原,在場諸人無不驚服。

眾人正在禮見敘談,請她施為之際,葉繽忽然覺出警兆越急,知道變生瞬息,仇敵厲害機智,迥非尋常,稍失機密,便被覺察,絲毫大意不得。又見在場諸人俱非庸流,不致受誤傷。並且顛仙和玉清大師、嶽雯、諸葛警我諸人,也都有了覺察。為防貽誤時機,不暇再為關照,連答應眾人演習的冰魄神光也不再施為,匆匆和楊瑾打一手勢,立刻一同隱身飛起。

顛仙和玉清大師、嶽雯、諸葛警我四人原早覺察,一面用眼色止住魏青、俞允中、戴湘英諸人不令多言,一面各自留神戒備。內中玉清大師素來臨事謹慎,防患周密,知道因葉繽新殺了妖人黑醜,來尋仇的必是九烈神君夫婦無疑。儘管顛仙道法高強,劉、趙、俞、魏、孫、凌、戴諸人已被招聚一起,有眾防衛,足可無害,終覺敵人是異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太已厲害,又當痛心殺子之仇,情急之下,出手必定狠辣已極。與其坐以待敵,還是迎頭抵禦穩妥得多。念頭一轉,也跟蹤隱形,飛向高空,等候應付。

說時遲,那時快,下面三人剛剛相次飛起,便聽東南方遙空中起了一種極尖銳淒厲的嘯聲,同時天際雲層中有一黑點移動。始見疾如飛星,由遠而近,帶著那片厲嘯之聲,展布開來,晃眼將天遮黑了大半邊。也看不出是雲是霧,只似一大片黑的天幕,遮天蓋地,疾如飛潮雲湧一般,直朝元江大熊嶺這一帶卷將過來。立時狂飆大作,江水群飛,晴日匿影,天昏地暗。聲勢之猛烈浩大,急驟險惡,休說雲鳳、湘英、允中、魏青等新近入門諸人,連劉泉、趙光鬥久經大敵,也都從未見過。俱各大驚,紛紛將法寶飛劍放出,正待飛身迎上前去。

顛仙知道來敵雖強,上面三人尚能應付,否則眾人更非其敵,上去白白受傷,此時只宜防身謹守。一面忙喝:"速自防身,不可妄動!"一面施展禁法,想將眾人阻住,不令上去。

餘英男自從日前得了南明離火劍,因是教祖回山親授本門心法,妙一夫人又憐她向道堅誠,身受多日寒冰凍髓之慘,小小年紀,備歷災厄,特降殊恩,代向妙一真人關說,將微塵陣中長眉真人遺留的仙丹賜了一粒。她以前打的底子原好,回生以後,又經眾同門日夕指點。但自顧開府在即,惟恐入門太淺,到時百不如人,徒負三英之名,用功極勤。這一服靈丹,更平添了若干年的功力,雖只短短時日,已經身劍合一。加上到前奉命往川邊倚天崖龍象庵去請楊瑾來此相助,芬陀大師見了甚是嘉許,又得了好些益處。行時大師並賜她一面護身神符佩在身上,不但不畏邪侵,真正遇到危難之際,還可用來解免。適才因初次出山,便遇大敵,心還震驚。不料南明離火劍一舉成功,竟使那麼厲害的老魅受傷逃去,不由心雄氣盛起來。凌雲鳳因和葉繽具有夙緣,一見傾心,又感早來相救之德,不禁躍躍欲試。楊、葉二人一飛起,英男是心有仗恃,因和楊瑾同來,理應同其進退,不願落後。雲鳳是報德心盛,敵愾同仇,又自恃有神禹令前古至寶威力。雙雙不約而同,沒等黑影臨近,便相繼飛起。

顛仙未及攔住,方替二人擔心,待要攔住下面眾人,再行飛身上去防護時,先後不過分許工夫,天邊黑影已經飛近,快要飛到元江上空。猛由黑影裡射出千萬點金綠色的火星,隱聞爆音密如貫珠,直似灑了一天星雨,飄空急駛而至,對方敵人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這時天地晝晦,如非眾人俱是煉就慧眼神目,必定伸手不辨五指。

當這危機一瞬之間,先上三人身形各隱,自看不出。只有餘、凌二女所御一紅一白兩道劍光,連同雲鳳手上神禹令所發出來的一股青濛濛的寶氣,正朝對面黑影星光飛迎上去,黑暗中宛如兩道經天長虹,看得逼真。眼看兩下里就要接觸,倏地空中一亮,竟在餘、凌二女面前現出千百丈彩光,將來的黑影妖火一齊擋住,層霞撐空,頓成奇觀。可是動作快極,兩下里才一接觸,未及看清,猛又叭的一聲,一點酒杯大的淡黃光華,忽在黑影深處閃了一閃,便即爆裂,化紅、白、藍三色千萬道精芒,滿空飛射。只聽一聲極淒厲的怒嘯過處,黑影中現出一個披頭散髮、烏面赤足的妖婦,破空飛去,晃眼無蹤。前半黑雲妖火立被佛火神光爆散,現出日影,漸復清明。那後半黑影妖火,卻似雨後狂風之掃殘雲,疾如奔馬,齊向來路退去。真個來得迅速,去得更快,一眨眼便到了天邊。等定睛仔細再看,已經不見蹤影。

玉清大師並未動手。餘、凌二人只見到妖婦形影,連想掃蕩黑影妖火都未做到。總共不過半盞茶時,重又青光大來,復了光明景象。空中五人也相繼飛落。

原來葉繽見來勢如此急驟,必是仇人想乘自己新挫之餘,驟出不意,猛下毒手。這一來,正好將計就計,迎頭給她一個重創。和楊瑾到了空中,飛昇極高,隱身埋伏。等敵人一到,由葉繽先放冰魄神光出去。再等敵人施展全力發動妖法,楊瑾再將佛燈上神焰飛射出來。

那來的敵人乃九烈神君之妻梟神娘,果然神通廣大,機警已極,佛火神光一經爆裂,便知敵人有此至寶,今日難討公道,竟不再交手,怒吼一聲,施展妖遁,破空逃去。那滿空黑影全是九烈夫妻多少年來所煉地煞之氣,連同萬千陰雷,均與妖人心靈相應,有無窮妙用,惡毒非常。在這等形勢之下,不特沒有全軍覆沒,反被她隱身收去,一任施展法寶飛劍,一點也沒追上。眾人俱都驚異不置。

當下鄭顛仙便請眾人同往苦竹庵中小聚,就便分賜眾後輩金船中得來的寶物。於是同往前殿中坐定。辛青、歐陽霜、慕容姊妹重向新來諸人見禮,分別獻上茶果。顛仙笑問:"葉道友,可還有事麼?"葉繽道:"貧道因峨眉開府,群仙盛會在即,亟欲一往觀光。無如與峨眉諸長老素昧平生,未接請柬,不好意思作那不速之客。因謝山道友與極樂真人知好多年,意欲託他向妙一真人致意。本打算此間事完,再往武夷絕頂千石帆潮音小築,去和謝道友商量。可巧遇到楊姊姊,是我前生骨肉之交,她與峨眉諸老兩世淵源,正好不必捨近求遠。

並且一別多少年,再世重逢,想和她暢談敘闊。好在謝道友日內必接有峨眉請柬,貧道來時雖曾動念,因為急於來此踐約,抵禦仇敵,匆匆取了散花檠便即趕來,也並未與之訂約。不久凝碧仙府便可見面,臨時變計,又不想去了。"

諸葛警我忙接口道:"這次峨眉開府,遍請海內外真仙道友,事前惟恐遺漏,諸位師長曾經四出訪問。近以會期在即,更是信使四出。葉仙姑的請柬不是尚在途中,便許是離島日久,已經送去,沒有見到。"楊瑾笑道:"諸葛道友哪裡知道。如是別位道友,峨眉諸位長老尚不至於遺漏,獨於這位葉島主卻是難說。第一,所居金鐘島在南極盡頭,相隔太遠,極少人知。她得道雖然多年,一向隱跡潛修。多少年來,除武夷幹石帆隱居的謝道友外,至交姊妹常共往還的,只我前生一人,餘者至多不過三兩面之交,彼此過從,更無其事。知道她的人既是極少,又都當她孤芳自賞,不愛理人,自然不會有人提起。再者,此次峨眉開府,雖是千古以來玄門盛事,掌教真人請柬也發得極為廣泛,不特正教中人和海外散仙,甚而有些不曾公然與峨眉為敵的異教中有名之士,俱在邀請之列。但所延請的人,除有交情的不算,十九均含有深意,否則海內外散仙修士何止千百,豈能識與不識全都請到麼?葉島主與峨眉素無淵源,我看請柬十九不曾發出,無須掩飾。葉島主決無怪主人疏忽之理。不過這次局面之大,獨步千古,到日不問何派中人,只要自問夠得上去觀光的,雖然未受延請,一樣也可前去觀光。似葉島主這樣道力高深,人品純正的,正是座中佳客,何況又是我的兩世至交。就連今日在座諸人,就非峨眉門下,也都聲息相通,異途同歸,任何一人去一提說,請柬便立刻飛到了。"

正說之間,忽然一道紅光直飛了來。眾人看出這光正而不邪,但又眼生,看不出是何宗派。微一驚奇,葉繽手揚處,已接了下來,竟是謝山自武夷發來的一封飛劍傳書,內中並還附有峨眉請柬。大意是說,昨日葉繽取了散花檠走後,今早極樂真人忽然來訪,說起新近路過峨眉,偶遇玄真子邀往凝碧崖小敘。聽妙一真人說起葉繽,早欲奉請,以所居小南極一帶島嶼如林,修士甚多,梟鸞並集,派門人送柬,恐生出波折,飛劍傳書,微嫌冒昧。知極樂真人將有武夷之行,謝山又是葉繽的好友,請轉託向葉繽致意。真人剛到不久,二人請柬也由峨眉飛到。因真人約同訪友,恐葉繽趕回相左,算出人在苦竹庵,故以飛書相告。葉繽為人外和內傲,雖然亟欲觀光開府之盛,但不請而赴,終覺不甚光輝。這一來,正合心意,甚是高興。將紅光放還以後,決意同了楊瑾先去川邊倚天崖,拜謁過芬陀大師,同往峨眉赴會,不再他去。

顛仙笑道:"葉道友既無甚事,現在開府期近,諸位師侄均須趕往,且等我打發他們走後再談吧。"說罷,便命諸女弟子將昨晚元江所得寶物取出。先取了九口長劍,交給劉、趙、俞、魏四人道:"此劍乃黃帝大戰蚩尤時,用以降魔的九宮神劍,煩交令師重新祭煉傳授,自有妙用。"另外又取了十餘件長短大小不等的戈、矛、刀、劍之類出來,分給在場諸人以及諸女弟子,人各一件。說道:"那金門至寶為數甚多,此次剛剛進了頭層塔門,便為妖屍所擾,加以金蛛力竭,除歸化神音外,一切奇珍異寶均未取出。可是這些古兵器,均是神物利器,非比尋常,各憑師傳心法,便能與身相合,具大威力。九宮神劍如若會用,更是神妙。此時不及詳說,眾弟子有不明白的,歸問各人師長,自知源流用法了。"

分時,顛仙因葉繽、楊瑾、玉清大師三人出力最多,葉、楊二人更是同輩客體,曾請自選。三人始而謙謝不取,顛仙再三勸讓,才各取了一件小件的。葉繽得的是件形似戈頭的短兵器,到手便轉贈給凌雲鳳。玉清大師所得,恰與葉繽相同。起初二人隨意拿取,到手才看出是一對形如符節,陰陽兩面可以分合之寶。玉清大師本意也想轉贈雲鳳,偶一回頭,瞥見允中目注云鳳,無限深情自然流露。忽然想起允中為人多情至誠,待人更極仁厚,無如資質稍差,其師凌渾雖然道法高強,自負有回天之力,終恐福緣運數所限,未必便能克服險難。

而云鳳將來成就,卻比他勝強得多。偏生夫妻二人不是同門修為,如將此寶分開,使其各執一面,雖不一定仗此便能免去他年兵解,終可得到許多助力。萬一允中日後多積外功,人定勝天,仗著雲鳳隨時相助,居然度過這些難關,夫妻合籍,同駐長生,不特成人之美,也是一樁佳話。況且雲鳳已得了禹令、金戈兩件前古奇珍,開府時,教祖還要頒贈法寶,原不在此合壁。便把戈頭轉贈允中,道:"此寶名為戈符,原分陰陽二面。這面陰符本意贈與雲妹,使其合壁。一則二符靈感相通,本宜分用;二則俞道友異日獨自出山積修外功,難免險阻,有此隨身,既可辟邪驅祟,復能以此向陽符主人告急,無論相隔多遠,均可趕來應援。此外妙用尚多,一時也難盡說。不過尚須各人重新祭煉,始能應用。歸告凌師叔,自會詳為傳授。此次峨眉開府,門下諸弟子所得法寶均須呈獻,由諸師長一一傳授,指點用法。到日你和雲妹互相觀摩,自知就裡。"允中連忙接過謝了。

楊瑾取了一塊黑鐵,長不及尺,約有二指來寬,一指來厚,上面滿布密鱗,腹有古篆,形似穿山甲,腹下卻倒拳著十八隻九爪鉤,刻制極為精細詭異,通體烏黑,諦視並無光華,那古篆文也是初見,在座諸人自鄭顛仙以下,竟無一人識得此寶名稱用法。楊瑾拿到了手,料非常物。因和餘英男一路同來,見她根骨既厚,人更謙婉,甚是投緣。知道三英二雲各有仙劍隨身外,多有奇遇,得了好些奇珍異主。內中只英男一人受苦最深,入門較晚,只新近得了一口南明離火劍,別無長物。便笑贈她道:"此寶我雖不知它的來歷,看這形制,當非常品。我送給你,回山再求掌教師尊傳授用法吧。"英男已經得了一柄金鉞,知道芬陀、楊瑾對己十分期愛,略為謙謝了兩句,便即拜受。

分配既定,除楊、葉、凌三人因顛仙留住少談,並須繞道川邊倚天崖拜謁芬陀大師外,玉清大師、諸葛、嶽、孫諸人本已到過峨眉,奉命來此,正好同了英男、湘英等做了一路,趕了回去。劉、趙、俞、魏四人也自趕回青螺準備,待奉命之後,再隨師父同往峨眉赴會。

於是紛起拜辭飛去。

眾人走後,顛仙和葉、楊二人把將來應付九烈神君夫妻之事,商談了一陣,並允到日必往相助一臂。葉繽自是感謝。因顛仙師徒也要準備峨眉之行,收藏金蛛,封禁庵洞,均待施為,便和楊瑾、雲鳳同起告辭,往川邊倚天崖飛去。

一路無事,到了龍象庵前落下。入內一看,芬陀大師正在禪堂靜坐,三人上前參拜。大師命起,先對葉繽笑道:"賢侄一別多年,道力精進如此,不久功行圓滿,可喜可賀!"葉繽覺著大師話裡有因,心中一動,方欲叩問,大師已轉對楊瑾道:"為使沙、咪二小成長,此事大幹造物之忌。你如在側,隨侍照料,也還省事一些。齊道友偏又命餘英男來,將你約往元江相助顛仙,取那歸化神音,雲鳳又已先走。庵中無人,雖只一二日的工夫,竟生了不少變故。別的魔頭尚在其次,最厲害的是那姬繁。因我日前收去他的天藍神砂,恨如切骨,竟與妖婦許飛娘合流,得西崆峒老怪之助。當我正用佛門小轉輪三相化生妙法,改造小人成長,恰值門人他出,庵中空虛,又當持法緊要關頭,不能分身抵禦,借了老怪兩件法寶,居然乘隙來此尋仇。我已默運禪機,算出就裡,知道姬繁前次上了大當,此番知我不能離開法壇,再用神手幻化,嚇他不退,一切均有安排,算定他必在昨夜子正前後,沙、咪二小仗我佛法化生之際來犯。姬繁修道多年,非尋常異派妖邪之比,恰巧我身側又無人可使。細查健兒,將來雖不在我門下,但他向道堅誠,饒有膽智,又服了雲鳳所賜靈丹,神明湛定。聽我一說,便自告奮勇,必欲一試,百死不悔。再一推算,此舉正是他的遇合,異日成就,實基於此。好在敵人只知此法須有七晝夜極緊運用,不能片刻離開,卻不知我已參上乘真諦,擅金剛伏魔大法。因為愛惜二小,欲使易於成就,頭幾日雖然未曾離壇一步,真要遇上急事,除昨夜子時是二小存亡之交,有諸般苦難,恐其麼麼細質,仙福雖厚,資稟脆弱,必須我親身守候外,過此一樣仍可用我佛法封護法壇,隨意行動。

"我便指示健兒機宜,給了他三道靈符,並在庵前豎了大雷音烈火神幡,又用佛法將全庵隱蔽。命其如法施為,代我抵禦片時。那姬繁還約了兩個妖黨同來。一見原庵隱去,立即放出千丈魔火,欲將全庵化為灰燼,聲勢甚是兇惡。本囑健兒,所來三人,只有一人惡滿在劫,不到時候,無須出敵。再如臨陣膽小害怕,可將我第一道靈符施展。以後只須守定神幡,指揮金剛佛火,暗中迎頭抵禦,任他魔火厲害,也是無奈你何。醜初我便現身,連出門都可不必。健兒卻因沙、咪二人不久成長,玄兒拜在韓仙子門下也能成就,獨他一人向隅,求進之心太切,急欲立功自見,以博我的歡心,所以沒有絲毫膽怯。守有刻許工夫,見妖人魔火邪煙源源發出,便照我傳授一指,神幡佛火立即迎上,將它阻住,晃眼消滅。他以為妖人無甚伎倆,惟恐少時妖人全數逃走,知第三符能制敵人死命,又恃第二符可以護身,不受魔侵,竟然冒險現身。和姬繁同來二妖人中,有一個是西崆峒老怪好友天破真人潘硎,正當數盡,欺他人小,妄想生擒。吃他驟出不意,施展神符,發出於尋雷火,燒成灰燼。另一個也負傷逃去。

"只有姬繁知機,符才出現,先自遁開。雖知此符只能用一時,但恐健兒符不止此,還在躊躇。後見伎倆已窮,便用玄門五遁將健兒困住,迫令自取神幡獻上,降順免死。休說健兒絕不肯從,便肯聽從,我那神幡被佛法禁豎地上,豈是第二人所能移動?健兒一味破口亂罵,一面仍指幡上神火抵禦。姬繁大怒,便將五遁生克妙用全數施為。健兒這一出去,身和神幡均不能再隱,雖有靈符護身,畢竟氣候太差,眼看危急萬分。總算他人甚機智,一見靈符用完,敵人一死一逃,剩下一個,知最厲害,神幡只能抵禦魔火妖煙,無可應敵。便乘敵人心虛,故意問答,設詞哄騙,連用話語延宕,想捱到我出去,居然被他鬼混了好些時候。

等到姬繁看破,施展辣手,護身光華為五遁所迫,氣都透不出來,眼看危急時,救星也就到了。

"原來極樂真人李道友由峨眉有事武夷,繞道大雪山絕頂玉虛峰青晶壑訪看倉真人,路過此地,雲中遙望姬繁在此作祟。先以為我不在庵中,姬繁乘虛來犯,趕來破了五遁禁制,將姬繁驚走。此時我也事畢,開壇走出,約他進庵小坐。他近年雖經諸同道相勸,有了收徒之念,因是隨緣遇合,不曾專意物色。又因以前忒喜幼童,只要骨相天分稍好,便即收錄,均以根基稟賦十九平常,無所成就。有的更因道心不淨,犯了規條,本人遭劫,還累他遲卻好些年的正果。所以這次取材甚苛,一直未有當意者。這次因聽我用小轉輪三相神法,以絕大願力,使沙、咪二小兩個福薄孽重,資稟脆弱的僬僥細民,在我佛門三相世中預積三十萬功德,移後作前,預修來世。於石火電光,彈指之間歷劫三生,自轉輪迴化生,僅僅七天工夫,便即成長,變作緣福深厚,生具仙根仙骨的良材美質。極口讚我佛法精微奧妙之餘,又聽說還有一個小人現被韓仙子要去收為弟子,忽然動念,再經我一勸說,他本極愛幼童,成道之後,竟成童身遊戲人間,難得天生小人,正好異日改造成與他一樣,便將健兒看中。意欲帶往他長春崖無憂洞仙府之內,費三百六十五晝夜工夫,以玄門妙法使其成長。行法比我較難,但是後來卻容易得多,可以不虞失墮,不似沙、咪兩小,仗我佛法,七日便能成長,他年成就更是極大。

"可是他那三相虛境內,所積三十萬善功,將來一一俱要實踐,始得完成功果。三生劫內,所有誓願修持,更一毫也犯誤不得,否則功果難成,甚且立墮輪迴,復歸本來。這等萬劫難逢的仙緣,焉有再遇之日?擔子太重,非具絕大毅力宏願,萬難終始。我先也不忍使兩小肩負重任,只想使他們先歷一劫,將身成長,日隨雲鳳修煉,視他們自己積修內外功行如何,以定他年成就。雖然至少還要轉劫一世,此生既是修士,出生便有人度化。只要不犯大規,齊道友必樂玉成,決無任其昧卻夙因墮落之理。這樣雖然成就較慢,不特依次修為,水到渠成,負擔較輕,還可免去在小轉輪三相世中受諸苦難。兩小偏是向道心堅,甘受苦難。

行法以前,聽我一說,竟然同聲苦苦哀求,一開口,便發三十萬善功宏願,執意要仗我佛法前後倒置,在今生世內便證上乘功果。我憐兩小向道堅定,應允之後,行法時只管運用心靈,化生人相,為他們解免苦難。無如此舉力爭造化,違逆運數,魔頭重重,意動即至,得我助力,也只減輕十之二三,依然備諸苦孽。終於仍仗兩小自己的信心毅力,於奇危絕險之中,將三重難關硬闖過來。那一切身受,便是修持多年的有道之士,也未必能夠忍受,平安渡過。尤其是所願愈宏,心志愈堅,抗力愈強,魔孽苦難也愈加重,但能渡過,成就更大,自不必說。區區兩個稟賦根骨無不脆弱的小人,竟能至此,豈非奇絕?

"健兒得李道友不惜心力,以玄門無上妙法助他成長,循序漸進,只要用功勤奮,一意修為,一樣能到上乘功果。比起沙、咪兩小,雖然稍遜,但比玄兒要強得多。玄兒全由韓仙子以仙法妙術使其成長,防身禦敵本領雖高,本身根基未固,功行更淺,只能炫耀一時,異日成敗,尚在難定。即便能知自愛,不敢驕橫自恣,以師傳法寶、法術為惡,多積外功,也須兵解轉劫,方能有成,終究不及這三小人的成就高。

"尤可嘉者,健兒明知我和雲鳳均與他無緣,目前佛道兩門中只三五人有此法力與造化爭,使其成長,內中還有高下之分。前見沙、咪、玄兒三小各有遇合,獨他一人向隅,好容易日夕揹人悲苦焦思,眼巴巴盼到這等曠世仙緣,竟還不捨舊主恩深,渴欲等候雲鳳、瑾兒歸來一見。雖然膽小,不敢明說出來,我和李道友豈不是一望而知?我便代他求說。李道友見他天性甚厚,本就極端嘉許,又值要應今春謝道友所託之事,須往武夷引了謝道友拜訪一位神僧。便允他在此等你二人歸來告別,就便帶了他和沙、咪二小同赴峨眉參見齊真人,以開眼界。到日李道友須往赴會,歸途再帶他同行。大約到明年十一月,便長得和李道友一般的身材相貌了。

"還有那隻古神鳩,經我佛法禁制,已漸馴服。到了下月望日,便是峨眉開府之期,去今只二十餘日。各正派中,只我和白眉禪師等三數人,因事不能親往。本來各正派中長幼三輩同道,均在期前趕到。但此行還要對付妖鬼徐完,事由瑾兒而起,你又不捨觀光之盛,並且齊道友還有用你之處,期前便有職司,不能分身出敵。妖鬼吸神斂影之法,除三仙二老和乙、凌諸道友十餘人,以及小輩中持有異寶防身的寥寥七八人外,餘者都不能當。獨對沙、咪二小,因在我佛法三相世中過來,三尸已斬,又持有我護身靈符,卻不能傷。神鳩更是他的剋星。你二人來時,嵩山二友命你們開府前五日,帶了此鳥趕往峨眉,在去飛雷洞的要路,二十六天梯懸崖之上搭一茅棚,將此鳥暗藏棚內,即命沙、咪二小相伴防守,便是為此。

"到日峨眉諸道友雖對此事早有安排,用不著二小出鬥,但是二小經我用佛法改造化生,總算是我門中之人。那妖鬼自稱冥聖,來去飄忽,迅速如電,厲害非常。此番又是志在予以重創,好使其他邪惡知所儆戒。峨眉開府,為三千年以來道家未有之盛,非有夙世修積,仙根福緣俱極深厚者,不能參與。二小蚍蜉身世,麼麼細民,居然側身其間。固系彼族近數百年來舉國一心,上下乾惕,同修善治,一體祥和,以致上邀天眷,剝極而復。帝心厭禍,以由亡復興之任降於四小,使其自修仙業,還拯邦家,振起於萎懦疲庸之中,脫身於鳥爪獸蹄之下,仍回前古衣裳文物之治,實厥天謀,非等幸致。然與會百千賓主,不是瑤島仙侍,也是名山修士。下面神禽靈獸,亦皆吐納能精,各帶幾分仙氣。況且旁門中人到者甚多,每以仙業高低分判流品。如不使其入峨眉以前立功自見,無端追隨赤局瓊裾,金庭玉柱之間,異我者見之,必以峨眉號稱光大發揚,門人眾多,實則下及靖僬,細大不捐,兼收幷蓄,傳為話柄。雖則徑渭清濁,異日自知,自家修為,罔恤人言,愛惡貪嗔,彷彿多事。但道家與釋家不同,本是有相之法,而我與二小,世緣只此。難得他們向道堅誠,何妨恩施格外,特予成全?又可借彼墜露輕塵,弘揚我佛法威力。現擬去前稍加傳授,於護身靈符之外,各賜一二法寶,俾與鬼物周旋,留一佳話。我近尚受人之託,兼完昔年夙願,日內必須他往,不及面授,須令瑾兒代我傳授。沙、咪二小已經化生,現在後洞法壇之內。靜候七日,佛法圓滿,自然成長。健兒也守候在內。我留有一紙手示,所賜二小法寶也在石案之上,瑾兒自知功效。你二人聽完我話,便至後洞,代我主持未完之功。七日期滿,照我所示行事,同往峨眉好了。葉道友如願隨善,不妨同往。我還有件事,必須早為料理,恕不奉陪了。"

楊、凌二女聞言,知道二小甘冒萬難,以身殉道,居然成就,竟連日期也已縮短成七日,好生欣慰。俱欲早見三小,謝恩領命之後,便即拜辭出殿。葉繽本欲叩問適才大師言中深意,因聽大師有事,又欲一觀二小化生奇蹟,便隨二女一同拜辭,趕往後洞石殿觀看。龍象庵也是背崖而建,外面兩層殿堂,法壇建於盡後面崖洞之內。還是楊瑾前生凌雪鴻初修道時,大師因她先前出生旁門,又嫁追雲叟多年,仇敵更多,恐其初入佛門,道心未淨,邪魔外道時來侵害,自己不時出外修積,難於防救,特就庵外危崖,叱石開山,另建一層石殿,令其在內虔修。自從五十年前凌雪鴻在開元寺遇劫兵解,直到楊瑾劫後重來,再入師門,大師說以前諸般設施俱是下乘功夫,今生恨行緣福,以及他年成就,無不深厚遠大,已經用它不著。為令繼承衣缽,日夕隨侍在大師自居的禪堂以內,到奉令下山行道之日為止,連大師出外雲遊也都在側,片刻不離。始而因大師正果已無多年,日夕領受心法,勤於修為。後又為了報答師恩,踐前生宏願,急於積修那十萬善功,洞門又經大師封閉,非經請命將禁制撤去,不能輕入,所以一直也未去過。這時舊地重臨,休說本人,連葉繽以前常向此間來往的人,也甚感慨。想起人事無常,數限所定,連仙人也是如此。晃眼之間,昔年仙侶,便隔一世。若非夙根深厚,身雖兵解,一靈不昧,又得師門厚恩,始終將護,兩生玉成,一墮塵凡,何可逆料?

互相談了幾句,便到行法之所。楊瑾剛剛撤去禁法,同葉、凌二人走人,忽聽一聲驚呼,金光閃動,殿門現處,健兒口喊:"師父和楊大仙師來了!"首先如飛迎出,滿面喜容,跪伏在地,叩頭不止。雲鳳命向葉繽行禮以後,步入殿中一看,一二日之隔,沙、咪二小已換了形象,由兩個矯健精悍的小人國中健士,變成兩個粉雕玉琢,比他們原身成人還大得多的八九歲幼兒,各守著那盞具有佛法妙用的長命燈,在心火神光籠罩之下,安穩端坐,合目入定。雖然看去幼小,卻也神儀內瑩,寶相外宣,仙姿慧根,迥非庸俗。正互喜慰,楊瑾瞥見咪咪好似聽出雲鳳和自己到來,眉宇之間隱現喜氣。知道此時正是他的成長之交,心情鬆懈不得,忙喝道:"你二人再有三四日,便可功行圓滿,那時見面,多麼喜歡均可。此時動心不得,速把心思寧靜,不可大意。"咪咪也自警惕,仍還莊嚴。楊瑾因自己三人還要言笑,心終不放,恐擾二小道心,說時將手一指,將法壇四外禁制,掩去一切聲音,使二小可以專心成長,無復聽聞,免受搖動。隨向殿角石墩上一同落座。

健兒早等不及,把芬陀大師留字呈上,並把昨夜今朝所遇所聞詳為說了。楊、葉、凌三女看完大師手示,再聽健兒補述未盡之言,俱各驚讚不已。

原來芬陀大師早參佛門妙諦,道法高深,與本書佛教中第一等人物白眉和尚幾相伯仲。

自從四小來庵參拜,楊、凌二女拜陳誅戮白陽山古妖屍以及二小立功經過,便知天機微妙,將欲假手自己助其成長。憑法力雖可辦到,無如僬僥微生,過於脆弱,恐其禁受不起,初意便是適才大師所說大概情形。及至昨夜子時行法以前,大師告以行法次序,及抵禦外魔苦難,以及此中利害輕重,二小竟跪地苦求,甘受無量苦難,今生成長之後,便要完成仙業,不再轉劫託生,以防再世昧卻本來,致遭墮落。大師力說不會,二小仍然哀求不已。大師為他們至誠感動,也甘費心力,加以殊恩。事前對二小告誡道:"我那小轉輪三相神法,納大千世界於一環中,由空生色,以虛為實,佛法微妙,不可思議。說起來雖是個石火電光,瞬息之間,而受我法者,一經置身其中,便忘本來。不特不知那是幻象,凡諸情慾生老病死,與實境無異,一切急難苦痛,均須身受。幻境中的歲月,久暫無定,在內轉生一次,最少也須五六十年。此一甲子歲月,更須一日一時度過。與邯鄲黃粱的夢境迷離,倏然百變,迥乎不同。最難的是我設此法,原因你二人過去生中積有罪惡,不然也不會投生在僬僥族中。雖因此生向道心堅,遇此曠世仙緣,無如根基淺薄,除卻多積善功,預修來世,轉劫重生之後,不能尋求仙業。這等循序漸進,未始不可成就,然而為時太久,夜長夢多。休說你們投生人以後,見了人世繁華,嗜慾眾多,自忘本來,重墮輪迴,有失我們愛護。初意即便夙根不昧,能知謹慎,邑勉前修,但已在數十百年之後。那時不但我已滅度多年,便你們師長也都各有成就,未必仍能等待。就說能自修持,或是另有依歸,比起前世因緣,畢竟要差得多。況你二人稟賦過於脆弱,一切善業功行,也難於修積。如全仗法力使你們成長,又忒逆數違天,異日魔劫更重。大限一到,任是多大法力,也難抵禦天劫。至多博得數百年的長生,臨了反倒形神俱滅,連化生蟲魚都屬無望。為此才用我佛家法力,使你們片時之內,重轉輪迴,備歷未來三世相。在此生相內許下宏願,再在未來相中修積。一切應受,先自幻象中經過。

等到開壇成長,再照幻境中所積善功,重加實踐。本來今生福緣全是前生修積,此則反因為果,顛倒先後,使你們先躋仙業,補完善功。在我初意,幻象中的痛苦艱難,俱由魔召,甚於實境。而此中人的修持,更絲毫鬆懈不得,稍一不慎,立為魔所乘,前功盡棄。仗我在旁護持,也只仍還本來,保得命在,所有願望悉歸泡影。法已不能再施,靈慧全失,將來不過投一尋常人身,連想以前循序修為,都是極難之事。恐你二人一個禁受不住,功敗垂成,負我厚望,打算使你們在小轉輪上,現出過去、今生、未來三生,歷劫一世,只轉上一次輪迴。一則發願較小,易於實踐;二則免你們禁受不住那麼多苦痛,欲速不達,弄巧反拙。這樣,將來雖要再轉一劫,成就較晚,但前生道根已固,不慮迷途,一樣可參正果,並還容易度過一切難關,豈不穩妥?你們偏是人小性強,心高志大,再三苦求施為。如此堅忍誠毅,實堪嘉尚,我也不再攔阻。但須記住,我初行法時,如你們師父所說守忌之言,務以平和堅忍,戰勝魔難,一切視諸虛空。儘管多歷一劫,苦難愈重,欲魔愈多,只要全不動念,只以毅力耐心應付,便可度過。好在事前已經服我靈丹,入相時我再特降殊恩,使你們心性空靈,少減煩惱,或能如你們所願,也未可知。"

這時大師同了二小閉壇行法,已有三日。二小元神已早脫了本體,只等當日子夜,經過小轉輪三相三劫輪迴,仍回本體,功候便算完滿十之七八,靜候成長了。大師說罷前言,令二小起立歸座。將手一指,壇上一盞玻璃燈便飛起一朵金花,化為一團光霞,將二小全身圍繞,助長元神凝固,以俟時至行法轉輪。

隨又把健兒喚至面前,告以今夜姬繁將要來犯之事,命在亥初持了靈符,去至庵前等候。健兒目睹二小成長在即,好生羨慕。本在自怨福薄命淺,無人垂青,巴不得立功自見,領了機宜,自去庵外,依言行事。芬陀大師前已提過,茲不再敘。

到了子時將近,大師跌坐法壇之上,重又指示一遍,然後合掌三宣佛號。唸完咒訣,將手一指,滿殿金霞照耀處,大師座前平地湧起一朵斗大青蓮,上面彩光萬道,虛託著一個同樣大小的金輪,由急而緩,旋轉不休。二小早把大師幾番叮嚀牢牢緊記,知是自身成敗關頭,等金輪轉勢略緩,各把氣沉穩。隨著心念動處,不先不後,在原來繞身佛火神光簇擁之下,往輪上飛去。那金輪看去大隻尺許,上有五角,各長尺許,間隔甚窄。二小因大師曾說,金輪一現,便須附身其上,念動自能飛到,無須縱躍。因見輪小,一人都不能容,何況二人。大師又未明說,依附何處格內。既難容身,想是攀附在那五根金角上面。本擬各攀一角,及至飛近,才看出每一問隔以內,各有一個金字,共分生、苦、老、病、死五格。忽然省悟,應該同附生格以內。格小不過三寸,輪又甚窄,如何能容?身子似忽被甚東西吸引,剛剛覺出,身已到了輪上。又覺地方甚大,二人各不相見,也未見輪轉動。猛然心裡一迷糊,便把本來忘去。只覺命門空虛,身子奇冷,四肢無力,身子被人抱住,正在擦洗,疼痛異常。

從此,二小便要在幻境中經歷三世。而他們所經歷的幻境,又都完全一樣,所以不必分開敘述。閒言少說,書歸正傳。

且說二小睜眼一看,身在一家茅屋以內,面前立著兩個中年貧婦,土炕上面圍坐著一個貧婦。室中黴溼燻蒸,臭氣觸鼻。再加上一種熱醋與血腥匯成的臭味,中人慾嘔。想到外面透風,身早被人裝入一箇中貯熱沙的破舊布袋內,臥倒床上。用盡力氣,休想掙起。只聽產母與炕前二貧婦悲泣怨尤之聲,悽楚欲絕。一會,又聽屋外幼童三五,啼飢號寒,與一老婦哄勸之聲。室內是昏燈如豆,土炕無溫,越顯得光景淒涼,處境愁慘。自覺身有自來,以前彷彿與人有甚約會,記得只要立志積修外功,便可成仙,所遇都是仙人,不是這等貧苦所在。照這情景,分明已轉一世,投生到這家做了嬰兒。又好似經歷甚多,怎都想它不起?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起。再見滿室愁苦悲慼之狀,不覺傷心,放聲大哭起來。

哭了多時,也無人理。只隔些時,由一老婦將自己抱起,將那半袋沙土略為轉動,仍放炕上。先見的兩貧婦更不再見。自覺皮膚甚細,自腹以下全被沙土埋著。老婦每一次把自己翻身,膚如針刺,又痛又癢,難受已極。生母難產,不能轉動。到了次日,好似憐愛嬰兒,渴欲一見,竟不顧病體,強忍痛苦,口中不住呻吟,緩緩將身側轉向裡,顫巍巍伸出一隻血色已失、乾枯見骨的瘦手,來摸自己的臉。二小雖不在一處,幻象皆同。見那產母年雖少艾,想因飽經憂患,平日愁思勞作,人已失去青春,面容枯瘦,更無一絲血色。這時兩眼紅腫,淚猶未乾,卻向著自己微笑撫愛,低喚"乖兒"。好似平日受貧苦磨折,以及十月懷胎,帶孕勞作所受的累贅和難產時的千般苦痛,都在這目注自己,一聲"乖兒"之中消去。不用激動天性,感到慈母深恩,覺著此乃惟一親人,恨不能投到母懷,任其撫愛個夠,才對心思。無如身不由己,又不能出聲,只把嘴皮動了兩動,說不出一句話來。產母見嬰兒目注口動,先說了句:"你知娘愛你麼?"忽又悽然淚下,悲嘆道:"我兒這樣聰明,你爹如在,還不知如何疼你呢。如今完了!"跟著便自怨自艾,哭訴命苦。

二小一聽,才知這家原是士族。乃父學博運蹇,娶妻以後,家境日落。連嬰兒共產七子,生母懷孕後不久,生父便染時疫而死。年未四十,遺下母妻幼子,一家九口,全仗母氏劬勞,苟延殘喘。難產無力延醫,家又斷炊。幸鄰里仁厚,略為資助,勉強保得母子平安。無如來日大難,不知伊于胡底。祖母適領諸兄前往戚家就食,就便借些銀、米,尚未歸來。平日受盡惡親友白眼作踐,身世孤寒,處境艱難,非人所得而堪。越聽越傷心,不禁哀哀痛哭起來。產母一見兒哭,當是隔了一日夜,腹中空虛。忙停哭訴,將微弱無力的手伸出,將兒抱向懷中餵乳。二小見母氏氣喘力微,強忍痛苦之狀,越發傷心。無奈話說不出,不能達意,任其撫抱,心如刀絞,無計可施。勉強止哭,吃了兩口。由此便就母懷,漸漸非乳不可,對母也越依戀,每日只在奇貧至苦的光陰中度過。看著母氏勞苦,欲解不能,終日心痛,情逾切割。祖母多病,諸兄又復年幼頑皮,重累母氏,多加憂急。端的度日如年,莫可奈何。

好容易捱到週歲過去,能夠勉強開口說話,常逗得母氏一張滿布皺紋的臉上有了笑容。

忽又遭逢瘟疫,全家病倒,祖母諸兄全都病死,只剩母子二人。得人資助,薄殮以後,過了數年,總算家累大輕,差可度日。母氏因痛諸子均亡,只此遺孤,又極孝順靈慧,愛如珍寶。加以年景甚豐,在母子勤苦勞作之下,日漸溫飽,居然過了五六年的好日子。苦極回甘,快活已極,只求常駐慈輝,富貴神仙均所不易。那初生時的零星迴憶己更渺茫,有時也還想起此生之來必非無因。但以慈母深恩,不捨遠離,如何肯作出世之想。年至十八,忽發窖藏,頓成鉅富。母子想起以前受苦,推己及人,力行善事,一節一孝,又肯博施濟眾,譽騰邦國,蔚為人望。正當極盛時代,老母忽然壽終。自來生死之際,情分越重,越發痛心。何況生自憂患,母慈子孝,安榮未久,忽焉見背。端的是人間至痛奇悲,無愈於此,泣血椎心,自無庸其細述。

喪葬以後,想起慈恩未報,日夜悲泣,誓修十萬善功,為母乞福。初意財多,可以易舉。不料連遭水火刀兵與瘟疫之厄,由二十歲起,在二三十年中,無日不在顛沛流離,出死入生之中,再沒享受過一天。但仍記得那十萬善功,誓欲修積圓滿。中間落在乞討之中,仍以濟人為務,也不知歷盡多少艱難困苦。有時遇到危難,人渭度日如年,他比如年更甚。似這樣從初生起,一日有一日的疾苦悲愁。直到六十歲善功圓滿,因為一件極煩冤愁苦之事而死。此生中間,僅有短短几年小康和半年安享。但是造化弄人,特為增加他日後的苦痛而設。

二小偏偏真靈不昧,始終持以至性毅力,堅忍不拔,從無一句怨尤,也沒做過一件錯事。此乃初次轉劫之相。所歷雖均庸德庸行之常,但是本來都忘。如非本身天性純厚,善根堅固,稍一失墮,立墮前功,看去容易,實則艱難。

及至一劫轉罷,還了本來,方覺元神重入轉輪,身已化生。此番仍由嬰兒起,只是生居富貴之家,夙因也還未昧。除不知因何投生,忘卻大師用佛法自為輪迴,助使成長一節外,前生之事依稀記得。這一次道心愈堅,自從能行動說話起,便一心慕道。儘管錦衣玉食,窮極享受,一點不放在心上。二十歲上父母一死,仗著弟兄甚多,便離家出走,到處訪求高僧道為師,一直三數十年不遇。中間所受痛苦,以及山行野宿,蛇獸、鬼怪、盜賊的險難危害,又是一種滋味,比起上劫,抵禦自越艱難。可是他終不灰心,到五十歲,才遇到一位仙人,但要他選修外功,始傳道法。於是又自發十萬善功宏願,積修十年。好容易得告圓滿,去尋師父,已早坐化仙去,只留下一封柬帖。照所傳授,苦煉三十年,方慶有成。不料妖魔來加擾害,苦鬥了七晝夜,備歷水火風雷、裂骨焚肌之苦,最終仍是道淺魔高,受盡苦難之餘,活活為魔火燒死。當在魔困中,萬分難耐之時,居然悟出轉劫之事,心神一定,痛苦若失,立還本來,又到輪上。

這三次一次比一次緊要,所受痛苦魔難也愈加重。最後這次,對於前生身為小人,幸遇仙緣,拜雲鳳為師,因往妖穴盜寶有功而得楊瑾憐愛,代向芬陀太師祖力為求恩的經過,都依稀記得。只把大師後洞石殿設壇,用小轉輪三乘妙相代替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使諸般應受苦孽在幻象中度過,並把三生修積宏願,日後實踐躬行,顛倒命數,移後作前等情,忘了個乾淨。因想不起後頭一段,便覺大師是用佛法使其轉世修積,善功圓滿,再來接引。又好似自遇大師,已經轉過一世情景。因為記得一半來因,向道之心分外堅誠。加以一生下地不久,便喪父母,孤身一人,被一精醫道的高僧收去撫養為徒,從小便在空門,易於修為。

於是摒除塵念,一意皈依,持戒甚苦。才十餘歲,高僧圓寂。沒有半年,廟產便吃惡人強佔,並將二小毒打個半死,逐出門去。所遇皆惡人同黨,休說募齋,連水都討不到一滴。儘管備歷楚毒,飢渴欲斃,受盡惡人凌踐,並不以此灰心怨尤,反而視為應受罪孽,誓發宏願懺悔。重又許下十萬善功,並立志朝拜天下名山聖地,訪求正道。於氣息奄奄,強忍飢渴創傷之中,宛轉爬行,逃出虎口。幸遇善士,得保殘生,不等痊癒,便負傷病就道。由此破衣赤足,雲遊天下,仗著師傳神醫,到處救人。因持戒謹嚴,募化以一水一飯為度,衣著用物均須自力製作。所到之處,病癒即行,永不受人金帛和水飯以外款待。先將字內名山寶剎一一拜完,後更遍歷災荒鬼域,弱水窮沙。接連三四十年,中間也不知經過多少苦難。凡是人世上的水火、刀兵、盜賊之厄,以及瘴癘風沙、豹狼蛇虎之害,俱都受了個夠。絕食絕飯,動輒經旬,往往飢渴交加,疲極欲斃,仍是努力奮志,苦挨前進,出死人生達數百次。至於山川險阻,人之危害,更是尋常,不在話下。

似這樣苦行到老,十萬善功雖已積滿,所向往的仙佛終未遇到。虎口餘生,千災百難之餘,手足多半殘廢。加以積年所受風寒暑溼,一切暗疾,老來一齊發作,就是拄杖膝行,亦所不能。但二小終無悔意,因難遠行,又是終身行腳,不受人輿馬舟車和一切供養,寄居人所難堪的土洞之內。每日除以獨手伐木,窮半年之力制就的四輪矮板車,以一手一腳匍匐划行,出去為人治病外,便是閉洞虔修。因在四十歲上,見所積善功太少,惟求功德早日圓滿,每為人治一次病,只化谷麥一撮,即以所化供餐。時光所限,窮一日之力,未必能得一飽。本就不易果腹,這一行動艱難,所居山邑又地僻人稀,每遇無人延醫就治,便以草根樹皮度日。

又隔些年,偶於靜夜悟道。剛剛得了門徑,魔頭便來侵擾,不是以聲色美味各種嗜慾來相誘惑,便以摘發撏毛、腐骨酸心、奇痛奇癢、惡味惡臭來相楚毒,比起以前所受,厲害十倍。二小先是拼受磨折災厄,時候一久,所受一多,漸漸覺出這些全是幻境,只緊緊守住心神,靜觀自在,自會消滅,益發不去睬它。果然魔頭伎無所施,俱都退去,仍返本來,毫無痛苦。自幸道基將固,好生歡喜。

正在澄神定慮,默參玄悟之際,忽見師父凌雲鳳同了楊瑾走來,二小自是喜極,拜倒在地。凌、楊二人見二小道成,甚是嘉勉。隨告以小人國內小王有難,被惡弟鴉利勾引妖人前來篡位。因恨二小,將國中童男女全數殺死,祭煉了一面妖幡,趕來本山,欲擒二小回國處治,以報前仇。隨傳二小飛劍一口,命其回國勤工,並救亡種之禍。二小聞言,又急又怒,當時拜命起身。才一出門,便遇鴉利同了一些妖人挑著小王首級,在山前指名大罵。二小孤忠激烈,悲憤填膺,隨使飛劍和歸元箭殺上前去。哪知妖人厲害非常,鬥不多時,便將師傳飛劍、法寶毀去。如非見機逃遁,幾被妖火燒死。滿擬逃回山去,哭求師長報仇。才一見面,苦還沒有訴完,師父便勃然大怒,說那飛劍乃仙家至寶,不該貪功驕敵,致為妖人所毀。

當時變臉,痛打了一頓,逐出門牆。二小嚇得心魂皆顫,再四哭求,欲援白陽山貪功受責前例,只要不驅逐,甘受重罰。雲鳳仍是盛怒難解,堅執不允。楊瑾在旁,不但不像上次暗中行法袒護,反倒助師為虐,在旁慫恿,說三小根骨淺弱,不堪造就,本早應逐出門牆,免貽師門之羞。方覺冤苦萬狀,氣鬱不伸,忽聞梵唄之聲,遠遠傳來。猛然把前生芬陀大師祖加恩改造之事想起,暗忖:"師恩深重,楊太仙師尤為垂憐,出陣雖遭挫敗,乃力不敵,平日又無過失,怎會如此薄情?春溫秋肅,前後迥不相同,莫非上坐師長乃是魔頭幻象?"剛把心神一攝,便聽一聲清磐,師父和楊大仙師一齊不見。跟著又聽芬陀大師在耳邊喝道:"幻象無窮,還不及早回頭麼!"

二小直似受了當頭棒喝,把歷劫三生一切經受全都想起,立即醒悟。睜眼一看,身已成了嬰兒,只與轉輪幻境不同,身子長才數寸,正由芬陀大師手指上放出兩股金霞,簇擁著全身,停在空中。再看自己兩具肉身,閉目垂簾,跌坐原處未動,仍是本來形相,一絲未變,也未成長。先還擔心最後一節為魔所迷,曾入幻境,惟恐功敗垂成。及朝大師頂禮膜拜之後,看出面現喜容,行法極為莊嚴慎重,料知好多壞少,才略放心。不敢妄動,合掌肅立光霞之中,任憑施為。大師一手指定二小元神,一手掐訣,口誦真言,漸覺金霞越來越盛,好似有質之物,通身俱被束緊,動轉不得。先後約有刻許光景,忽隨大師手指,緩緩往原坐處擁去。到了各人肉身頭上,四外金霞壓迫越急,只有下面輕空,身便往下沉去。低頭一看,原身命門忽然裂開,知道元神歸竅。上面金霞又往下一壓,耳聽大師喝道:"元神速返本體,成長還須數日。照我所傳潛心內視,反照空明,自有妙用。不可睜目言動,搖盪無神,阻滯生機。"話才聽完,猛覺眼前一暗,身子往下一沉,元神化生的嬰兒已經歸竅,料知大功十九告成。哪敢絲毫鬆懈,謹守大師法諭,冥心靜慮,打起坐來。

大師隨即開壇走出。健兒已得極樂真人之助,將姬繁逐走。大師送走真人,把二小脫劫之事告知。並說末一關不能把持,忽為七賊所乘,如非大師以無邊法力救助,雖然三劫已過其二,不致全敗,將來又須再轉一劫。假使後來道心與前一樣靈明堅定,不起僥倖之心,一切幻象視若無物,聽其自生自滅,一經復體,便可歸入本門,不必再隨雲鳳前往峨眉,異日功行圓滿,成就更大。雖覺美中不足,即此已是難能,殊堪嘉許。此去峨眉還當別降殊恩,賜一佛門至寶,使其立功自見。說完便留了一紙手諭,命交楊、凌二女。將健兒帶至法壇,令其守護至天明。大師自往前殿,便未再來。

二小由小轉輪中煉就元胎,肉身又經大師賜服自煉靈丹,所以元嬰一歸竅,便自緩緩成長。等楊、凌、葉三人進來,一晝夜的工夫,已經長成八九歲大的幼童。體格面容更是珠輝玉映,神光煥發,仙骨仙根,迥與前次不同了。手示所留法寶放在壇上,還有兩柄月牙形的戒刀和兩粒念珠。楊瑾知此二寶一名毗那神刀,一名伽藍珠,均是大師昔年初次成道時所用防身之寶。威力靈效雖比本山法華金輪等四寶稍遜,也非尋常法寶、飛刀所能比擬。尤其是專制魔鬼妖魂,另具一種妙用。便和葉、凌二人說了,俱都嘆為異數,各代二小欣幸不置。

楊瑾見健兒滿面羨妒之色,笑道:"自來大器晚成。李真人法寶最多,自成道以來,輕易不見他用。只要你異日好自修為,還怕得少了麼?"葉繽笑道:"話雖如此,我看他終覺可憐可惜。我的法寶他多不能使用。謝道友近四甲子以來,煉了好些法寶,被他仙都山中兩孿生義女討去不少,大約身邊還有。等到峨眉相見,我慷他人之慨,要了來,轉贈健兒,做見面禮吧。"健兒聞言,喜出望外,忙上前叩謝不迭。雲鳳也覺他向隅可憐,想起前在白犀潭得了兩柄錢刀,本意沙、咪二小一個一柄。今見二小各得兩件佛門異寶,本欲中止前念,賜一柄與健兒。及聽葉繽一說,又想健兒尚無甚法力傳授,來時顛仙又曾說此寶和那神禹令均須加功修持,自煉一次,方不致被外人覬覦,乘隙奪去,恐健兒拿去不能保持。又是雙的,不便分拆。還是將來再說的好,話到口邊,又復縮住。

楊瑾奉命代師行法,陪著葉、凌談了一陣,自去壇上施為。行時笑向雲風道:"你這兩個高足,三四天內即可成就,你是要高要矮,要胖要瘦?說出來,我好照辦。"雲鳳還未開口,葉繽笑道:"謝道友百十年前收了兩個義女,因他素喜幼童,自今兩女仍是十二三歲少女相貌,十分天真美秀,實是引人疼愛。聽說峨眉門下盡多仙童,既然其權在你,何不把他們變得乖巧好看一些?仙家不比凡人,要那魁梧奇偉相貌何用?"雲鳳也覺身為後輩,未入師門,先自收徒,已屬不合,再帶兩個比自己還要高大徒弟前往參謁師尊,未免不稱,易為同門所笑。聽餘英男說,李英瓊、齊霞兒的徒弟也是矮子。便在旁附和,最好是長到十幾歲的幼童,太高大了倒不好看。楊瑾含笑允了,隨令雲鳳陪伴葉繽,自去壇上主持行法。

沙、咪二小最為發奮,雖在幻境中受盡苦難,連冒三次奇險,行法人卻少費許多心力。

並且最緊要的難關已經度過,魔頭已不再來侵害,大師佛法高強,防範又極周密,一切仇敵外邪均不能闖入。以後只須依樣施為,一點也不費事。葉繽先想到後殿看完二小,再和楊、凌二人聚談敘闊,候到明早,再去探看大師歸來,以便求教,請其指示玄機。身才進洞,全殿便被佛法封鎖,四外金霞環繞。楊瑾上壇行法之時,又忘提起,也就罷了。

葉、凌二女本是一見傾心,這時晤面一室,促膝談心。一個見對方道法高深,備極傾慕;一個見對方慧根夙具,吐屬嫻雅,意志高超。雙方又都容華美秀,清麗入骨。由不得互相愛重,越談越投機,頃刻之間便成密友。雲鳳終覺楊瑾前生是自己祖姑。芬陀大師儘管謙和,與峨眉諸長老論平輩,實則輩分最高,諸長老仍以前輩之禮相見。葉繽是楊瑾兩生至友,如何敢齒於雁序?因在白陽山,楊瑾再三說:"我前生雖是你的尊親,然而今生已經易姓。

自來今生世人,前生多有關聯,輩分相差,往往顛倒,不過前生之事俱記不起罷了。譬如我和常人一樣,不記前生,甚且由你接引,拜你為師,難道你也叫我祖姑麼?出家人只論今世師徒輩分,不以前世尊卑為序。恩師與諸正教中道友多半兩輩交情,因非本門,不相統屬,仍是各論各的。儘管外人對她尊崇,從不以前輩自居。你真非謙不可,不肯用同道師姊妹稱呼,你呼我為瑾姑,以示與外人有別足矣。"雲鳳爭論了幾次,最後只得允了。自從二次和葉繽見面,知道葉、楊二人交情以後,便據前例呼作繽姑。葉繽執意不肯,說:"瑾妹劫後重來,如論今生,我和你相識還是在前。我生平最不喜做人尊長,除我島中門人侍兒和仙都二女外,多是平輩姊妹。你這樣稱呼,反不親切。最好各交各的,仍作姊妹,豈不親切得多?要這空名則甚?"雲鳳雖只二三日工夫,已看出葉繽外和內剛,心念所及,便難搖動。也只得恭敬不如從命,改稱為姊。葉繽初見雲鳳時,便知將來必有相須之時。自己素不喜與外人交往,峨眉門下無甚知交。還疑萍水相逢,異日難得常見,到了用時不便相煩。不料既與楊瑾兩世淵源,雲鳳人又這樣謙恭誠懇,對己傾慕非常,斷定將來隱患可除,越發欣喜,由此三人成了至交。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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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49: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八回 踏雪賞幽花 玉雪仙嬰雙入抱 飛光驚外道 金烏邪幕總無功

光陰易過,不覺滿了七日期限。健兒正從殿旁一間小石室內端了一盤煨芋和一些鮮果進來,與雲鳳食用。忽見金霞飛起,一閃不見,同時現出整座法壇。楊瑾手掐法訣,面向裡立,口中梵唄之聲剛住。再看沙、咪二小,身上仍各圍著一片布單,低眉閤眼,端坐原處,人已長成十五六歲幼童形象,面前卻各多了一身道童裝束。隨聽楊瑾道:"你二人原有衣履已穿不得,急切間無處覓取。是我這兩日乘著行法餘暇,將昔年上山時俗家父母所賜的兩匹綢緞製成兩身道裝,與你二人穿用。塵世華服雖非修道人所宜,但此物乃今生父母所賜,當時不忍過拂親心,帶上山來,又不願以此濟貧,留存至今。現時想起年久難免朽壞,我又要它無用,你二人此時又無衣著,正可暫且穿用。等到峨眉拜謁教祖,賜了穿著,再行更換。現在佛法已經圓滿,等我三人走開,速速換好相見吧。"說罷,便同葉、凌二人同往前生居住的小石室內相待。

沙、咪二小也真勤謹,自從元神歸竅,便照大師所傳,運用玄功,靜俟成長,一毫都不曾鬆懈。楊瑾再施展佛法相助,長到預擬身材,方始停歇,專做骨髓堅凝功夫。到第七天上,二小自覺大功告成。因原著衣履已在嬰兒剛成長時被大師行法脫卸,身上只圍著一片布單,正愁沒有穿的,聞言大喜,連忙睜眼欲先謝恩時,三人已回身走去,喜洋洋縱下座來,拿起新衣,匆匆穿好。

健兒在旁見二小七日之內居然成了大人,雖然不免妒羨,也代二小歡喜不已。一面忙著詢問經歷,一面幫著二小穿戴。二小見他仍是藐躬小弱,同來四人只他最為本分,所遇獨最落後,相形之下,好生不安。健兒見二小喜容速斂,對己關切,也頗心感,便把日前遇合略為告知。二小聞言大慰,重又喜氣洋洋,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勸勉問詢,亂了一陣。

跟著穿著停當,忙同趕往隔室,見了三人,納頭便拜,伏地不起。因是感恩太過,二小俱都啼笑相連,淚流滿面,話反一句說不出來。連帶健兒也不禁淚下。楊瑾見狀,笑道:"你們至誠心意,我已知道,不消說了。日內將帶你們同往峨眉,師祖還賜你二人各有兩件法寶,少時便須傳授。且和健兒到外面談一會再來吧。"二小越發大喜,又叩了一陣頭,方始起立,轉身欲行。楊瑾看出二小想要出洞,便問往哪裡去?二小顫聲答道:"還沒有向大師祖謝恩呢。"楊瑾笑道:"師祖轉輪妙法,大幹造物魔鬼之忌,除法壇外,全洞均經佛法封禁,我還未撤,你們怎走得出?並且師祖此時已應人約,出山未歸,佛緣只此。就能見一面,也須將來,在去峨眉以前,是見不著了。健兒已蒙極樂真人收錄,他此時正把你二人當作識途老馬,急欲一問幻象中的情景,向道心切,可愛可憐。故此好多話未說,便令你們到外面暢談,莫辜負他盼望。我們也有話談,快些去吧,喚你們再來好了。"三小領命走出。

雲鳳見二小肩披鵝黃色荷葉雲肩,頭挽抓髻,短髮拂額,甚是疏秀。上身穿短袖衫,下身穿短褲,腰圍湖色緞戰裙,足穿芒履。一個劍眉星眼,英姿韶秀;一個靈秀異常,精悍現於眉宇。俱就原形放大,只多了一身仙風道氣。本來相貌英俊,加上這身裝束一陪襯,直和想象中的天府金童相似。好生歡喜,直向楊瑾稱謝。葉繽也是讚不絕口。楊瑾便問:"比仙都二女如何?"葉繽笑道:"這個難說。二女乃是孿生,我自出世以來,就沒見過這樣生具仙骨仙根,美秀靈慧的少女,異日一見自知。除這二女外,只見到這兩小人,所以讚美。聽說峨眉頗有幾位年輕的道友,不知如何?前見三英中的餘英男,根骨自是上品,如論容貌,似尚稍遜。即便能有比她還強的,要像二女的天真可愛,卻恐未必呢。"

楊、凌二人聞言,好生驚異,便都記在心裡。隨把大師手諭所示此行機宜和神鳩、二小安排,商談了一陣。然後喚進二小,傳授法寶,撤禁出洞。

去到前殿一看,芬陀大師尚未歸來,只剩那隻惡骨已化的獨角神鳩守在殿裡。此鳥本已通靈,自經大師連日佛法度化,業已悟徹前因。因不復仇視,知道楊瑾是它主人,見面便即長鳴示意,甚是親呢。只有周身仍被牟尼珠所化金光彩虹圍繞未退,似耐不住法寶威力剋制,以前兇焰盡斂。楊瑾過去一撫弄它,便現乞憐之色。楊瑾笑道:"我師父因你夙孽太重,意欲挽回他年劫數,本定為你代去惡骨之後,再用十日苦功,玉汝於成。不料你孽重難挽,適有要事出門,不能如願。欲藉此寶之力,助你脫難,但我佛門至寶,外人初授,萬難佩用。你無此寶防身,眼前一場大劫便躲不過。為此使你暫受磨鍊,再有兩三日,便能以你自身元丹與此寶相合運用。恐你惡骨未化,野性猶存,難於忍受,一有反覆,不堪造就。因此不曾明說,卻早留有手諭,看你福緣如何。今我見你果能心念純一,不生惡念,實堪嘉許。現時忍受,關係目前大劫與他年成敗。話已說明,難道還不明白麼?"神鳩聞言,好似省悟,又歡鳴了幾聲。大小六人,便在殿中落座。

又守候了幾天,神鳩忽由金虹中脫身飛出。楊瑾知它到了火候,便照大師手示,命它吐出元丹。一面指揮金虹,教以臨敵運用之法。次早兩童一鳩,俱都訓練純熟。雲鳳嫌二小名字不雅,沙沙賜名沙餘,咪咪賜名米餘。二名均系"二小人"三字合成,以示出身僬僥,不敢忘本;兼寓二人合力同心,共修善業,是二實一,是一實二,不可分拆之意。楊瑾本想多訓練兩日再走,葉、凌二女心切觀光,俱欲早往。略為商量,便將賀禮帶好,連同神鳩一齊上路。

飛行迅速,不消多時,便抵峨眉後山。那二十六天梯在凝碧仙府的東南,只楊瑾一人前生去過,還是因事繞行,依稀記得,知道不是往仙府的正路。嵩山二老既令在此設伏,必有原因。算計快到,便把遁光降落。正在查看沿途地形,忽見右側相去裡許,有一簇淡煙飛揚。如換旁人,早已疏忽過去。楊瑾因見當日天氣格外晴明,那煙搖曳空中,看去稀疏,煙中景物卻被罩住,甚麼也看不見,只管隨風飄蕩,並不揚去。又記得那二十六天梯是座突起嶺背的高崖,三面削立,獨偏西一面散列著二十六處天然磴道,可以盤旋曲折上升崖頂,崖勢孤突,極易辨識。可是就在近側一帶,竟未尋到,心中奇怪。運用慧目細一查看,那煙果是人為。同時葉繽也已看出,對楊、凌二人道:"那旁煙霧,分明是異教中散睛迷蹤藏形之法。能做到似煙非煙的輕靈地步,必非尋常人物。開府盛會在即,峨眉諸位長老怎會容他在此賣弄玄虛?我們既然路過發現,何不上前查明來路,少效微勞,將它除去,免在仙府左近惹眼?"楊瑾略一沉吟,忽然省悟道:"我想起來了,那有煙的所在,正是二十六天梯那座危崖。姊姊請再細看,此煙雖是旁門法術,但是正而不邪。聞得峨眉門下盡多出身異派之士,也許奉命來此有甚佈置,也未可知。否則此崖原為應付妖鬼徐完之地,怎會容異派中人在此逗留作怪?我們近前一問,自知就裡。如真是個異派妖邪,以我們三人之力,除他也非難事。"

說罷,各將遁光一偏,連人帶神鳩,往那有煙之處飛去。忽見煙中飛射出幾道光華,從對面迎來。三人一看,知是峨眉門下,忙把遁光降落相待。來人也自飛落,互相引見。敘禮之後,見來者共是五人,除餘英男曾在元江見過外,下餘一是三英中的李英瓊,一是元元大師弟子紅娘子餘瑩姑,一是墨鳳凰申若蘭,一是女神嬰易靜。同奉師命,率了齊霞兒的弟子米明娘,李英瓊的弟子米鼉、劉遇安來此修建茅棚,為古神鳩和沙、咪二小藏伏之所。並在二十六天梯下面烏龍嶺脊上,分五方八面設下禁制,以備誅戮徐完帶來的三千妖魂。申若蘭在紅花姥姥門下多年,深知各異派妖邪虛實禁忌。知道徐完所經之處,一切兇魂厲魄無不俯首皈依。與仇敵交手,事前常命門下妖鬼四出窺探,來去飄忽,瞬息千里,防不勝防。五人又各有職守,只米氏兄妹、劉遇安和新來的二小人主持陣法。當此強敵,惟恐行法時走漏機密,吃附近遊魂厲魄和來的妖鬼看破機密,預向徐完稟告,出甚差錯,特施此法,將那一帶地方掩蔽。遙見眾人飛過,正值佈置停妥,只劉、米兄妹三人還在演習,英男、瑩姑又認出來人有葉、楊二人在內,知與抵禦妖鬼有關,忙同迎來。匆匆說罷前事,便由易靜領路,指說妖鬼來的途徑與應付機宜,往煙中步行走去。雙方多半初見,均互致傾慕。

一會行近,易靜、申若蘭各自行法,將手一指,楊、葉、凌諸人便由嶺脊上移向淡煙之中。葉繽這才看出裡面還設有一層禁制,如非易靜用縮地移形之法進去,自己和楊瑾雖然不怕,雲鳳等不知誤入,便吃不住,外人更是休想闖進。再一細看,這五人個個仙根深厚,尤以二英、易靜為最。峨眉弟子才見數人,已是如此,無怪門戶光大,冠蓋群倫了。劉、米兄妹見三個到來,知是尊長,慌忙一齊拜倒,又與沙、咪、健兒分別敘禮。英瓊、若蘭都是天真爛漫,稚氣未除,一個見了健兒小得希罕,一個見了古神鳩形態比起神鵰鋼羽還要威猛得多,俱都讚賞不絕。

楊瑾視察一遍,問知嵩山二老另外還有安排,埋伏的人雖都是峨眉最小一輩人物,料無疏失。便將沙餘、米餘二人連同神鳩留在當地,令隨劉、米兄妹息止,不許躁妄擅專。少時迷煙一撤,只那茅棚有二老靈符隱蔽,四外禁制,不到發動,看不出來,仍是原來地形。須在茅棚以內守候,不可走出離棚一丈以外,免被妖鬼看破。囑咐之後,李、易等五人也須回山覆命,便陪了楊、葉、凌三人,帶了健兒同往凝碧仙府飛去。

到了後洞飛雷徑外落下,對面髯仙的飛雷洞,已被史南溪等華山派妖人上次攻打峨眉時,用妖火震毀。自從妙一真人夫婦回山,知道各派群仙好些都要先期趕來,特地行法,驅遣丁甲,將飛雷故址殘破山石全數移去,削出一片平崖,建了一座廣大亭子。每日命眾弟子分別在亭內洞口兩處輪流守候,延接仙賓,並防妖邪乘隙闖入。眾人到時,正該金蟬、石生二人值班延賓,石奇、施林把守洞口。一見眾人飛落,金蟬、石生都愛健兒,搶著引路延客。

李英瓊笑道:"原是客人新來,才命你們分出一人接引,現有我和諸位師姊妹陪客,還要你們何用?你兩個不是因為我說那姓謝的孿生姊妹要來,怕有妖人隨後追趕,特地向大師姊討令,情願在此守望,為她打接應嗎?等才半日,怎又想離開了?"金蟬道:"我真上你的當了。只說那兩個姑娘小小年紀,竟有這麼大本領膽子,敢和軒轅老怪為敵,惟恐萬一被人追到此地,她義父未來,吃了虧,特意把眾同門新傳的七修劍和文姊的天遁鏡都借了來,準備給來的妖人一個下馬威,試試七修劍的威力。哪知等了大半日,連和石弟在空中眺望好幾次,只把客人接到了幾位,妖人和那雙胞姑娘不見一點影子。還不如在裡面和諸位師兄師妹說笑有趣呢。"英瓊搶口答道:"小師兄,虧你還說人家小。照爹爹說起來,人家生相看去年小,真論年紀,且比你大得多呢。拿妖人試新傳的法寶,這是多好買賣,我誰都沒有說,只告訴玉清大師,被你聽去,總共等了半日,就埋怨人。還是修道的呢,一點耐性都沒有。"

葉繽本隨楊、凌、易、餘諸人要走,一聽二人鬥口,心中一動,忙把眾人止住,在旁靜聽。英瓊偶一回望,見來客尚在守候,雲鳳尚可,楊瑾與峨眉兩世至交也還勉強,葉繽是外客新來,當著人家爭執,自覺失禮,不禁羞了個滿面通紅,賭氣對金蟬道:"我請易姊姊代為覆命,你們都走,由我自和英男妹子接班輪值好了。"金蟬未及回言,葉繽見英瓊不往下說,接口問道:"瓊妹說那姓謝的孿生雙女,何處相識?如何知她與軒轅老怪為敵?還到此地?能見告麼?"楊瑾也聽出英瓊所說,好似葉繽至友謝山昔年恩養的仙都二女謝瓔、謝琳,便請眾人各就亭內玉墩上落座道:"葉姊姊不是外人,此來專為觀光,並無甚事,遲見教祖無妨。就是那謝家二女,卻與她有淵源。瓊妹請說此事經過,如真為妖人所迫,我們也好早為接應,免有疏失。"英瓊便把前事告知。葉繽聞言,才放了心。

原來英瓊和周輕雲、女神嬰易靜三人,自從追趕妖婦,誤傷紅髮老祖門下,惹出亂子。

逃到中途,又遇李寧父女重逢,帶往依還嶺絕頂幻波池底,仗著李寧佛法相助,深入聖姑寢宮,得了許多法寶。神鵰佛奴也仗佛力救助,脫胎換骨,轉了一劫,換上一身白毛。由李寧率領四人一雕,正往峨眉飛行之際,忽見兩道紅光簇擁著兩個白衣幼女,由南而北,往斜刺裡山谷中飛落下去,容貌不及看真,身材甚是美秀。四人飛行甚高,又在後面,無甚破空聲息,兩女飛行特急,其去如電,一點也未覺察。英瓊見二女身材幼小,至多十二三歲,卻有這麼深法力,劍光又是正而不邪。知道各正派中劍光,除卻本門金蟬的霹靂雙劍一紅一紫,還有凝碧仙府新出世的七修劍中,有一口是火紅色外,似這樣宛如朱虹的飛劍,卻未聽說過,首先覺著奇怪。想跟蹤下去,看個仔細,強要乃父停住,一同降落。李寧只把遁光停住,笑道:"我已不喜種因,我兒怎如此喜事?"英瓊笑道:"不是女兒多事,只為常聽師長、師兄姊們說,如今正邪兩派都在物色門人,有許多人都被異教網羅,入了歧途,造孽無窮。

我們如能度到一個好資質的新同門,免被妖人物色了去,便無異多積好些善功。那兩個女孩比女兒還小,有此本領,根骨必然甚厚。這點年紀,師長決不會在妖邪橫行之時,放她們輕易出遊,那去的所在又不似個修道人寄居之所。聽說近來散仙修士為避四九天劫,故意兵解者頗多。萬一此二女師長新逝,妄自下山,或是一時無知,大膽出遊,遇見妖人強迫收去,豈不可惜可憐?好在離開府還有些日,也不急這片時耽擱,先看明瞭她們的路數,相機行事。果如女兒所料,由爹爹援引,度入本門,豈非佳事?"

易靜也覺二女形跡奇突,說:"這種紅光飛劍,只有一位前輩散仙運用,但只聽說,沒有見過。尤其此人得道多年,絕無娶妻生女之事,連男弟子都不肯收,何況女孩?"相助英瓊,在旁慫恿。李寧笑道:"既你二人一定要去,我和輕雲在前面山頭相候也可。不過現在異人甚多,極樂真人便是幼童形象,就你易姊姊也是生來矮小,宛如女嬰,但功行法力,哪樣不是極深造詣?切不可以相貌長幼定人高低。此去先莫露面,只由易姊姊用隱形之法暗中窺伺。等你倆走後,我往前面山頭入定,默查前因,自知就裡。她那飛行雖快,自問還能追上,等你二人回來,我自有區處。如有師長便罷,否則,決不肯令其陷入旁門便了。輕雲隨我護法,你們去吧。"

李、易二人大喜,忙即隱形,尾追下去。落地一看,那地方乃是一條廣長山谷。當中一段最寬,林木也最多,內有十幾株素不經見的奇樹。那樹下半乾粗皮厚,蒼鱗如鐵,高約三丈。上半不生旁枝,卻生著數十百片長達丈餘的翠葉,紋理形態俱與芭蕉無二,只是寬大得多。葉叢中心有一獨莖挺生,色如黃金。莖頂上開著一朵海碗大的紅花,蓮瓣重疊,色甚鮮豔。圍著花底,生著一圈長圓六稜,與莖同色的拳大果子。易靜認得此樹名為佛棕,又名陀羅蕉。此樹冬夏常青。每十三年結實一次,雖不似朱果、萍實之類仙果靈效,卻是色香味三絕,服了也可長生。只是此樹秉磁鐵精氣而生,除銅椰島有百十株外,只南海大浮山有一落星原,因是隕星所化,所產獨盛,不知怎會在此生長?

正尋思間,前見二女忽由林內走出,紅光已經斂去,各人手上拿著十多枚佛棕果,一同跳躍而來。內中一個,從身畔取出一條薄如蟬翼的小網兜,向空一擲,立時烏雲繚繞,展布開來,約有丈許大小,撐空懸在路側大杉樹上。然後喜孜孜走到佛棕林中,飛昇樹抄翠葉之上,揀那成熟肥大的果實往網中投去。互相往來縱躍,於紅花碧葉之上,宛如蜂蝶穿花,輕靈已極。英瓊、易靜見二女年只十二三歲光景,俱生得粉裝玉琢,美秀絕倫。各穿一身極淡雅的古仙童裝束。羅裳霞佩與冰肌玉骨交相映襯,寶煥珠輝,清麗絕塵。最奇怪的是,二女不但裝束一樣,宛如本是一人化身為二,尤妙在每人臉上各有一個酒渦,神情舉止又極天真,滿面俱是喜容。稍一說笑,頰上淺渦便嫣然呈露,使人見了加倍愛憐。不禁又驚又愛,看得呆了。

英瓊更是覺得自出生以來,也沒有見到過這等美妙少女。同門師姊妹雖有好幾位極美的,但都不是這麼小年紀,多少總帶一點成人氣味,以彼例此,微嫌英芒外露。儘管一樣明珠美玉,光彩照人,總不如這兩少女於極美麗中,帶著幾分憨氣。一見便恨不得常與相聚,儘量愛憐,才對心思,越看越喜歡,幾欲想要現身相見。易靜畢竟見多識廣。上來也和英瓊一樣,詫為僅見,憐愛非常。再定睛仔細一看,二女舉止縱跳雖極天真,但那一身仙根道氣,決非十二三歲少女所能到此,如說是已修成散仙的元嬰,神情體態又都不似,與峨眉諸新進弟子和自己的道路迥乎不同。分明循序修煉,自然修積,並非法寶靈藥之助到此地步,少說也有百十年功力,年紀偏又這麼輕。如說是天上金仙孕育靈胎,豈非笑話,萬無此理。怎麼察看,也看不出個就裡,斷定有大來頭。想起來時李寧叮囑,恐英瓊喜極忘形,冒失出去,說錯了話,遭人恥笑,再三攔住。仗著隱形神妙,在側窺伺。

二女一會便將成熟的果子摘完,投入網中。又把秀髮披散,禹步行法,手掐靈訣,繞樹三匝,手向樹根連指,樹頂花心一縷青煙冒過,那些生果立即成熟。二女一一採下,投入網中。見樹上已空,手揚處,網兜飛下。那果共約百枚,每枚長有四寸,粗約二寸。本是一大堆,及到網中取下,看去不過拳頭大小。二女看了看,由一個將網兜系向腰間的絹帶之上,同聲笑道:"主人必當我們由大浮山犯險得來。一送禮便是客,不愁門上人不放我們進去了。"語終人起,手揚處,便是兩道朱虹破空飛去。

英瓊不捨要追,易靜道:"此樹離卻本土不生,必是二女所種無疑,幸喜沒有冒昧摘取。這孿生女子休要看她們年幼,實年當在百歲左右。我也不少知聞,竟沒聽說有此二女。此事大奇,且等見過伯父再說,免被外人見笑。"說罷,同了英瓊正要起身,前面金光一閃,李寧已率輕雲降落。不等問,便先笑道:"你們可探出二女來歷麼?"易靜說了前事。李寧道:"難怪賢侄女不知底細。我適才靜中參算,此二女乃是一母雙生,因遭母難,受一姓謝的散仙恩養,修煉已逾百年。謝道友向不收徒,況系女子。一向由她們在浙江縉雲縣仙都中虔修,終年白雲封洞,四外都有禁制,又不向人提說,所以知此事的只三數人。這次乃是背了恩父,私用法寶裂開石山,闖出禁地,欲往峨眉觀光。無如修煉雖然年久,外面山川途向全都不曉,性又清高,不喜向俗流問詢。自恃飛行迅速,以為峨眉是在西方,徑往西行。此地名為靈樹谷。崆峒老怪軒轅法王第四門人毒手摩什,知道谷底藏有無限磁鐵,特由大浮山搶奪了十三株佛棕移值於此,每十三年採果一次。平時本有禁制,今早妖徒來此查看,見果要在明日中午始能全熟,知道此谷偏僻,景物不佳,一向無人經過,那禁法行使極為煩難,以為不致出事,一時偷懶,並想抽空往大城鎮中尋樂,徑自拋下走去。不料被二女無心走來闖見,知是珍品,先採幾個吃了。走出不遠,忽想起忘備禮物,正好現成,又返回來給它全數摘走。妖人原為老怪喜食此果,千方百計搶奪了來,以討老妖歡心。本來看得極重,被人偷去,怎肯甘休?此果離樹愈久,香氣越濃,老遠便可聞到。妖巢在大咎山絕頂,高出雲表,金碧輝煌,窮極壯麗。二女初次出門,眼力不高,山又正當她們西行去路,膽子更大。望見宮閾巍峨,必疑是峨眉仙山樓閣,上前問詢。這等美質,便無故遇上妖人也不肯放鬆,何況又盜了他的珍果。香氣一透,又不知隱藏,如何還容她們脫身?照我推算,此時想已與妖徒們對面了。"

英瓊不等說完,便失聲"哎呀"道:"這怎麼得了!好爹爹,我們快救她們一救吧。"

易靜雖知軒轅老妖為方今各異派妖邪中第一等厲害人物,便是他的手下五個惡徒,也各煉有一身極惡毒的妖法,非同小可,入耳未免心驚。及見李寧神色從容,知他不會坐視,不是二女道法高強,能夠脫身,便是別有救星。見英瓊滿臉惶急,輕雲也跟著力請:"伯父快去救援。"正想開口說:"伯父佛法高深,早已前知,二女必可無害。"李寧已笑對英瓊道:"我兒總是性急,好插嘴。我話還沒說完呢。我雖然不喜種因多事,卻照我法隨緣行事,既然遇上,便是緣數,焉有漠視之理?不過我以漢代高僧,一念之差,輪迴七世,全仗恩師超度,今生垂老,始完塵孽,得返本原。已在師前發下宏願,從此不開殺戒,專心度世,以修善業。但二女所遇妖徒均是極惡窮兇,便我佛慈悲,也須任其化為蟲沙,始能度化。我既不開殺戒,正好由二女先去除掉幾個,等到二女快要受陷,再去救援,豈非一舉兩得?"

英瓊仍不放心道:"謝家二女人小力微,怎是妖人對手?又有殺徒之仇。萬一我們去晚一步,就不送命,受一點苦,也叫人心痛,何況還危險呢。爹爹不開殺戒也好,我們早點趕去,隱在旁邊,連女兒和二位姊姊也不動手。專等她兩個殺完妖徒,快要被困時,救走多好,還是快快走吧。"李寧笑道:"我不殺人,卻等二女殺了人之後再去,已算是啟了殺機,再要目睹其事,成何道理?我佛家心光遁法,快慢由心。你就磨著我先走,到彼也恰是時候,不會在先,何必忙呢?"英瓊央告道:"女兒實愛極她兩個,擔心極了,連叫她們受個虛驚都捨不得。情願爹爹快慢由心,按時到場,莫要錯過便好,總比在這無趣的山谷裡呆等放心些。女兒先只見她們照直飛起,飛得極高,晃眼不見。如看出方向,知道那山所在,已和易姊姊先追去了。"李寧道:"你三人先走也好,神鵰佛奴可留在此。由此往西北過去百餘里,望見山中宮閾,便是妖巢。妖人厲害,尋常正派道友都不願由他山前經過,以免生事。

你們雖然無妨,也須小心。"

英瓊一聽路隔這麼近,越發心急,如非周、易二人靜聽李寧吩咐,不等說完,已自先走。當下李、易、週三人一聲招呼,便同往前飛去。飛不一會,遙望前面高山矗立,高出雲外。當中頂上現出一所宮闕,果然光霞燦爛。妙在看不出一點邪氣,如非事前知底,誰見了也必當是正派中仙人第宅。易靜連用慧目一看,二女紅光正在雲煙繚繞的殿外廣場之上,和兩道烏光、一條綠氣馳逐爭鬥。隨見一蓬花雨由紅光中飛射出來,兩道烏光立時了帳消滅。緊跟著耳聽龍吟之聲,宮門內倏地飛出千萬朵烏金雲團,各自旋轉如飛,由小而大,旋起無數漩渦,由高空飛起,晃眼連成一個其大無匹的天網,向紅幕光中罩去。知是妖人所煉最厲害的邪法金烏障。二女紅光已落羅網,危機瞬息。忙喝:"周、李二位妹妹,速將雙劍合壁,隨我同上。"

說時遲,那時快,三人劍遁迅速,當發覺時,已經飛近山頭。到了金烏色雲光邊際,剛剛會合深入,一眼瞥見地上倒著三堆血肉,二女紅光被兩條綠氣雙雙絆住,天幕雖未絕情下落,一經罩定,便如影附形,萬難脫身。易靜明知危險,一則恃有紫郢、青索雙劍合壁,又自有七寶防身,更有李寧大援在後,三人救人心切,便闖了進去。只見殿臺階上站定一個形態醜惡、面如鍋底、穿得非僧非道的矮胖妖人,正在手指妖雲,恫嚇二女降服,免得雲光一合,化為膿血。忽見三道劍光由外闖進,知道內中雙劍來歷,又驚又怒,忙把右手一揚,五指上各射出一道極強烈的烏光,隨著手指動處,朝三人射去。哪知謝家二女機警非常,一見烏金雲幕飛起,身被罩住,妖人再一通名,早知厲害。乘著妖人恫嚇喝降之際,表面裝作被綠氣絆住,暗中各將一件極厲害的法寶取到手內,故任綠氣纏繞搖曳,與殿階相近,猛地運用玄功,兩道紅光忽然暴脹。綠氣驟不及防,立被震散。同時揚手,每人五道五色星光,照準妖人打去,緊跟著收回法寶。兩道紅光併為一條,由光中發出一片霹靂之聲,兩頭射出萬點雷火,星馳電掣,往雲幕外飛去。妖人因後來三人飛劍厲害,只顧先下手為強,做夢也沒想到前來二人詐敗誘敵。那五色光華捷如雷電,相隔只有數尺,心神又為易、周、李三人所分,瞥見敵人寶光飛到,情知不妙,忙即遁開,已是無及,肩頭和胸前各中了一下重的。憤急之下,忙運玄功,伸手去抓,敵人比他更快,這一來又慢了一些,竟被用法寶護身,衝出圈外遁去。易靜一見二女打傷妖人,逃出險地,乘機又發了三粒滅魔彈月弩。一任妖人玄功變化,依然措手不及,又中了一下重的。妖人心也真狠,兩起同是仇敵,故將後來的捨去,朝二人獰笑一聲,雙手朝空連指,腳頓處,連身隱去,天空雲幕便急逾奔馬,朝二女身後追去。

易、周、李三人正等上前攔阻,忽聽李寧在耳邊低喝:"往右方速退,候我同行。"三人忙即依言行事,晃眼工夫,頭上妖雲已離開宮前上空,到了前面天邊。那兩條綠氣不知為何,竟未同追,各往宮門內遁去。妖人這等神速,李寧好似才到,不知能否解圍?正代二女發急,想要隨後追去,身已被佛光托住,卻不見李寧人影。微覺眼前一花,再看已在妖宮百里以外高峰之上。李寧合掌正立面前,佛奴飛停空中,似在護法。晃眼二女紅光星馳而過,緊跟著後面妖人的金烏色光雲圈已鋪天蓋地而來,眼看首尾相銜,快要追上。忽見李寧一面口中唸了幾句,右手朝二女去路一揚,同時左手朝前一指。倏地眼前奇亮,萬重光霞自天直降,化為一片光牆,將妖人光雲攔住。精光萬丈,霞彩千尋,立時大地山河全成金色,大放光明,一股旃檀香味瀰漫天空。妖人光雲來得快,去得又急,未等接觸,便風捲殘雲一般收退回去。這類妖法,只要被光雲罩上,便無幸理。二女仗著機警神速和法寶威力,雖乘妖光未合之際衝逃出去,一會仍被追上,非此一來,定遭毒手。

易靜見佛法威力竟如此不可思議,好生驚服。正欲詢問,李寧道:"謝氏二女雖脫毒手,但是今日她們連傷了三個妖徒,妖人也為她們法寶所傷,必不甘休。妖人乃左道中有名人物,受傷乃是一時疏忽所致,傷並不重。適才因我放起旃檀佛光,誤以為白眉恩師駕到,當時雖然驚走,恨定不消。因恐恩師作梗,必往西崆峒老怪那裡,私用老怪萬里傳真環中縮影之法,查看仇敵下落。二女此時即往峨眉,也還不會被他趕上。妖人因老怪近知大劫將臨,必不肯與峨眉開釁,單憑自己,又非峨眉派對手,許多顧忌。只要二女一進凝碧仙府,便可無事。偏生二女匆忙中又把方向走錯,耽誤了些時候,恰被妖人查出行蹤,趕來尋仇。妖遁迅速異常,終久仍被迫上,只不妨事罷了。"

說完,英瓊失驚道:"妖人如此厲害,除非爹爹相助,哪有不妨事之理?反正同路,爹爹佛光迅速,何不把她們追上,帶往峨眉,見著諸位師長,共商除妖之策,免她們又受驚嚇多好。"李寧道:"你們哪知此中因果。二女修煉已逾百年,根骨緣福均極深厚,此次出山,正是因禍得福,將來成就之機。前途正有一個與她們父女極有淵源之人相待,而這位道友,差不多與謝道友同時出家,不過她乃佛門弟子,早已成道多年。最難得的是她道法十分高強,自修行起,便沒開過一次殺戒,遇上惡人,全以堅忍毅力感度。如今願功皆完,住在峨眉西北小寒山山麓一座自搭的茅棚之中,閉關潛修,業已五十三年,不曾出庵一步。靜等完了初出家心願,便即飛昇。二女便是她所完心願之一,那地方上有萬年不消的冰雪,下面山窮水惡,亙古仙凡不到,她又一向隨緣,永不強求,如非二女把途向走錯,怎得相遇?二女此行獲福無窮,並且妖人追上時,二女業已飛到峨眉,你同門師兄姊有好些人俱在洞外輪值,懼他何來?本是轉禍為福之事,關係重大,我們愛之實以害之。如若真有危難,適才我已將她們留住,帶了同行,不放走了。"

英瓊等方始默然,仍由李寧用遁法飛行,片刻便到峨眉。進了仙府,拜見妙一真人夫婦和諸長老之後,英瓊將幻波他所得法寶、冊子一齊獻上,妙一夫人見她道行精進,甚是嘉勉,隨對易靜道:"我日前曾見令師,你的來意,我已盡知。適才已經禮拜過了,且等開府那日,隨新進諸同門,重行拜師大典,再定班次吧。"易靜造就本深,見多識廣,目睹仙府盛況,氣象萬千,師長多有無邊法力,眾男女同門無一不是仙根仙骨,福緣深厚,暗中好生欣幸。本意想等師父到來作主,聽妙一夫人這樣一說,看出期愛頗深,越發感慰,當即拜謝,改了稱謂。

英瓊終不放心謝家二女,只因老父久違,不捨為此久離。見洞口輪值迎賓的是石奇、施林、孫南、尉遲火四人,覺這四人本領不是妖人對手。又見眾師長與父親正在問詢白眉禪師近況,又命眾弟子隨意別室相聚,無須隨侍。想尋一道行高的長輩商量,便退出來,正遇玉清大師。知她智深道高,料敵如神,拉向一旁,告以前事。玉清大師笑道:"是謝家二女麼?我前聽師父說起,真可愛極了。如論追她那妖人,眾同門除了三英二雲各有仙劍異寶護身,不致為他所傷,餘者均恐難敵。只有本門七修劍合壁是他剋星。最好是福澤深厚,永無兇險的一二同門,將七修劍帶在身旁,必能將他逐走。"英瓊道:"那七修劍,自從莊師兄來,已經齊全。但聽大師姊說,內中還有好些妙用尚未傳授,佩帶的人僅憑本門心法練習。不知一人獨用,能發揮不?"玉清大師笑道:"你來晚了,掌教師尊日前已將此劍用法口訣一齊傳授,只你和輕雲不曾在場。靈雲的一口天嘯劍改給了金蟬。但那用法一樣,一傳便會,極為容易,你只把人找到就行。"

正說之間,金蟬、石生恰巧走來。英瓊知他最為相宜,頭一口天嘯劍又在他手。聞言故作尋思,委決不下。玉清大師也只微笑不言。金蟬、石生自從紫雲宮大開殺戒,好似得了甜頭。新近又得了口七修主劍,早恨不能找個妖人試手。忍不住插口道:"你們要是沒人,我去如何?再令石師弟幫我,他也是個有福的。"英瓊笑道:"這一說,小師兄更是有福的人了。但你私自出洞行嗎?這輪值的事,歸大師姊和秦師姊調度,不知改了沒有?如若未改,你便向她們討令,前往仁雲亭,代人輪值。聽家父說,二女到洞前才被妖人追上,無須遠去,只須多留心,以防措手不及好了。"金蟬喜諾。英瓊隨把自佩的一口陽魄劍先交金蟬。

正談論間,在室中輪值的徐祥鵝忽傳師令,令英瓊、易靜、申若蘭、餘英男、餘瑩姑進去。五人入內,妙一真人說:"妖鬼徐完行即來犯,必須預先佈置。你五人可領我符柬,前往二十六天梯,搭一茅棚,以備古神鳩棲息之用;一面照柬施為,暗設禁制。妖鬼機智絕倫,來去如電,黨羽極多,休要洩露機密。此外,朱師伯還另有安排。可將英瓊新收二弟子和米明娘帶去。佛奴、袁星無庸同往。事完,即留三小弟子在棚內和新來沙、咪二小伏伺,你五人可同回洞。我和諸位道友談到明早,便須閉關開讀師祖洞壁所藏法偷,在內祭煉,須待庚辰日午正,五府同時開闢,方能出洞。在此期間,各方仙賓早到者甚多,我己另派有人接待。但來人中尚有些不速之客,竟欲嘗試暗中作祟。由今夜起,便須指示一切機宜。除值班諸弟子外,俱應守候在外應召,不可遠離。"英瓊等領命自去。

金蟬尋到齊靈雲,一說值班之事,竟然應允。又把輕雲的水母劍、紫玲的金鼉劍、朱文的赤蘇劍、若蘭的青靈劍、莊易的玄龜劍一一要來,連同英瓊的陽魄及自有天嘯,共是龍、蟾、龜、兔、蜈蚣、雞、蛇七口。臨出洞時,又把朱文的天遁鏡、司徒平的烏龍剪借來,與石生二人分帶身上,一同到洞口仁雲亭守候。滿擬妖人不久追到,哪知越等越沒影子。眼看各地仙山勝域的長幼兩輩同道和一切散仙修士相次飛來,卻多不認識。因英瓊未回,先還恐離開,錯過誤事,全由石、施二人引導仙人入內。後見久無消息,想起洞中嘉賓雲集,不知要聽到多少新奇事物,不由心動,想等英瓊等回來,入內看上一會。所以一見有客,便和石生爭著引路。二人至交,一半也是有心說笑。吃英瓊用話一將,也就作罷。恰被葉繽聽去,暗忖:"昔年問謝山如何不令二女出山歷練,曾聽極樂真人說,二女另有機緣,不是玄門弟子,成就極佳,尤妙是到處逢凶化吉。李寧乃白眉禪師高弟,夙世因緣,佛法高深,諸事前知。既已救過二女一次,仍令她們受妖人追迫,必有深意存焉。妖人追到時,二女已在峨眉仙府門前,決無吃虧之理。何況還有人在此接應,所持法寶又是峨眉至寶。"越想越放心。

聽完只向金、石二人謝託了兩句,說二女乃至友義女,諸勞相助,容當後謝,便自起立欲行。

雲鳳愛屋及烏,相勸楊、葉二人暫緩入內,且等二女到來,除去妖人之後,一同進見。

楊瑾笑道:"你多慮了。這二位道友俱是峨眉之秀,又持有仙府奇珍,區區妖人,何足為慮?你原為專誠拜師而來,雖然崔五姑尚還未到,豈可未見師長,便在洞外與人交手?齊真人閉關在即,現正忙碌。葉姊姊遠方生客,初次登門,終以先見主人為宜。"說罷,仍由英瓊等五人引進。金、石二人俱都好勝,見楊、葉二人一稱讚,心中高興。好在客已有人引導,便各息了前念,自在亭中等候。不提。

光陰易過。一直守到子夜,休說妖人和謝家二女,連客也接不到一個。計算該是師長指示機宜的時候,也不見命人來喚進去。石奇、施林已由秦紫玲和廉紅藥來代值。問知妙一真人、玄真子、髯仙李元化各位師長,連同一些與本門有深交的前輩仙賓,還有金鐘島主,已早在中洞升座。除三英、二雲和齊霞兒、林寒、諸葛警我八人侍立外,餘人俱在室外候召,挨次召進。有的面示機宜,有的還附有法寶、靈符、柬帖之類,各有一定職司。秦、廉二女出時,已差不多分配停當,現正奉命出來,將石、施二人接替進去受命,金蟬、石生二人卻未提起。聽說只等一位老前輩來,商談之後,諸位仙長便要閉關行法,靜俟到日,運用玄功無上法力,裂地翻山,開闢五府等情。

石生聽了,還不怎樣,金蟬便發起急來。石生笑道:"蟬哥哥,你急甚麼?聽家母和餐霞大師談說,這次開府,為千古以來神仙未有之盛,大遭異派妖邪嫉恨。各位師長因事關重大,儘管籌計周詳,仍是如臨如履,眾同門各有專責,不許擅自行動一步。你看今夜分配職司,只有限幾位師兄姊侍立,得知全局,餘人多半單獨傳見,可見各做各事,不相混淆。事情一有專任,便不能由己心意行動。現時眾同門俱已派定,我和蟬哥獨未奉使命,旁侍八同門也沒聽說有甚麼吩咐。據我看來,諸位師長平日對我們這幾人比較期許得深一些,定是別有重任無疑。即或不然,到時有好些左道旁門乘機作祟,我們如有職司,便不能隨意敵鬥。

可見師長自有安排。況且幹看著妖邪惹厭,也是有氣;何如這樣,無拘無束,遇上可以出手的機會,便拿他試試新的法寶、飛劍,豈不是好?"

正說之間,忽聽東南遙天際有極輕微的破空之聲傳來,行甚迅速。二人知有仙長到來,忙即飛身迎上前去。才見遙空金星飛駛,晃眼面前金霞閃處,來人已經現身,乃是一個白髮飄蕭的老道婆,手裡拄著一根鐵柺杖,生得慈眉善目,神儀瑩朗。只是周身並無光霞雲氣環繞,好似就這麼凌虛飛來神氣。同來另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也是御著玄門劍遁飛來,一片精光耀目的金霞剛剛斂去。金蟬雖沒有見過,卻早聽師長說過,知道來人乃方今數一數二的老前輩劍仙江蘇大湖西洞庭山妙真觀老觀主媖姆。同來少女便是她惟一衣缽傳人姜雪君,看去年只十二三歲,實則成道已三百年,和極樂童子一樣,以道家成形嬰兒,遊戲人間,師徒二人和長眉師祖俱早相識,近年和諸師長也常往還。媖姆道法高深,劍術精奇,自成一家。儘管謙和,各論各的交情,諸位師長均以老前輩之禮相待。便此番下帖,也由醉道人親往西洞庭奉帖延請,甚是尊崇。金蟬不敢怠慢,忙和石生就空中便要禮拜。媖姆師徒已含笑說道:"下去再行禮吧。"話才出口,金、石二人便覺身似有甚大力牽引,隨同降落,越發驚佩,重又通名跪拜不迭。

媖姆一面喚起,笑對金蟬道:"你便是齊道友前生的令郎麼?仙根仙骨,果然不凡,和你這師弟真稱得上是一對金童,可愛極了。令尊二女二子,前均見過,略有薄贈。只你一人初會,連你這師弟石生均極可愛。我也無甚好東西,前在川邊青螺峪外清遠寺,收了蠻僧九九修羅刀。回山之後,又經你雪君師叔親加祭煉,用它除去了軒轅老怪門下的一個妖徒。老怪生平無仇不報,所殺是他最心愛的大弟子,自然痛恨,只是無奈我何。他知我不好相與,惡徒雖擅玄功變化,難逃我手;自己出面,又恐挫了多年威望。自從妖徒和雪君結仇之日起,便說他一向把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主意。怪他徒弟不守師訓,其曲在彼,一任妖徒自己應付,不加聞問,以為日後掩飾之地。暗中卻命妖徒嚴防,再賜了他幾件厲害法寶。滿擬我師徒照例是一擊不中,除非再來招惹,決不再擊,只要把這一次難關逃脫,便可免死。哪知我師徒除惡,下手雖只一次,從不輕舉,謀定後動,決無遺漏。又以妖徒罪惡山積,勝於乃師,決計除他,一直數年沒曾舉動。最後遇機得了此刀,然後尋上門去。妖徒自恃妖法高明,又擅玄功幻化,身外化身,和九烈一樣,煉就三尸元神,魂魄均可分化,任何厲害的飛劍、法寶俱不能傷。真要覺出不妙,至多舍卻一個元神,便可脫難。尤其對我師徒早有防備,只要遇上,動手以前,將元神遁去一個。下餘形神縱使全數為我消滅,他不過再尋一副好廬舍,修煉一甲子。無論如何,大劫總可躲過。久候不見動靜,竟認為師言太過,漸漸放縱起來。我會潛光蔽影,而老怪萬里傳真環中縮影之法,又看不出我的行動。又不自隱匿,容容易易,吃我師徒尋上門去,乘他正要姦淫婦女之時,突然出現。一照面,先將混元祖師遺留的太乙五煙羅暗中放起,以防元神逃遁。再用本門至寶和這九九修羅刀,將他形神一齊化盡,去了人間一害。老怪原可算是第一厲害妖人,生平所忌,只芬陀、白眉、極樂和我四五人而已。如果遇上一個,還能勉強支持。所懼者,四人合力與他為難。近來他對於令尊也有戒心,本不會來此侵犯。因前在小寒山麓遇一昔年禪友,說起老怪劫運將臨,明知未限,匿跡不久,忽然倒行逆施。並且他那第四惡徒毒手摩什,因為仙都二女無心由他妖巢路過,居然出言無狀,強要收服二女,致使二女大怒,連殺了三個徒黨,摩什痛恨切骨,必欲得而甘心,一路追蹤到此。你們自不容他猖狂,由此雙方成仇,最終還將老怪引出,和你們為難。此刀雖是蠻僧所煉,卻能以毒攻毒。尤其經我煉過,按我玄門妙用,化為三套,各為二十六把。一套賜給紅藥,餘兩套贈你二人,以為接應二女,並備異日之用好了。"金、石二人聞言大喜,忙又拜謝不迭。

說時,對面洞口輪值的廉紅藥見恩師降臨,早飛身趕進亭內,禮拜之後,侍立在側。媖姆隨命姜雪君將修羅刀分賜三人,傳以口訣用法。一面笑對紅藥道:"你師姊和我飛昇在即。本門功行難進易成,初步進境極緩。一則你在我門下日淺,難於深造;二則當初救你,本我師徒一時義憤,你資質尚還不夠。難得遇到峨眉開府曠世仙緣,為此將你引進齊道友夫婦門下。你日後只要和在西洞庭那樣,奮志虔修,異日不特親仇可報,並還有大成之望。我師徒和你緣分只此,赴會之後,便即回山煉丹。只等還有一事辦完,便不在人世了。"紅藥聞言,想起師恩深重,會短離長,不禁又感激,又傷心,痛哭起來。

姜雪君笑道:"好一個修道人,怎還如此痴法?還不起來,傳了飛刀,引導師父進去。

"媖姆道:"此女天性至厚,傷感自是不免。對面洞口立著秦紫玲,太乙五煙羅本她姊妹應得之物,被我借去。此寶甚毒,她妹子煞重,不宜使用,正好還她,可去喚來。"言還未了,金蟬已高叫道:"秦師姊快過來,參見太師伯和姜師叔。"紫玲已聽紅藥說了來客是誰,早想上前拜見。因適在洞中,聽師父面諭,各人職司一經派定,決不許擅自離開,人又素來謹慎。見紅藥已去,只自己一人把守洞口,明知媖姆師徒近在咫尺,決可無慮,仍是謹遵師言,不敢走開,欲伺進洞時再行參拜。一聽媖姆叫她過去,這才飛過亭來跪拜。媖姆隨將太乙五煙羅取出交與。並說此乃混元祖師故物,因許飛娘、司空湛等五臺派中能手均知用法,遇上時恐被奪去,為酬借用之情,另傳紫玲一種用法,照此勤習,異日遇上,還可將計就計。

紫玲拜謝領命後,金、石、廉三人飛刀也已傳授完畢,可以運用。正擬由紅藥引導入內,忽見對面洞口內飛出兩道金光,正是諸葛警我和追雲叟的大弟子嶽雯雙雙現身,上前拜見。媖姆已知來意,笑對姜雪君道:"峨眉諸道友如此謙和禮敬,其何以當?"雪君也笑道:

"所以弟子要催請恩師早來呢。"說罷,二人已拜罷起立,躬身稟告道:"諸位師長得知太師伯與師叔駕到,亟欲親出恭迎,適值乙師伯自前洞降臨,親交禮物,分身稍遲。特命弟子等先來稟報,家師和諸師長隨後就到。"秦、廉二女一聽,師長俱要出迎,忙即拜辭,退向洞口侍立。剛剛站定,妙一真人、玄真子等峨眉本門諸長老,便率領好些男女弟子迎將出來,直到亭上,各自禮見之後,將媖姆師徒迎進洞去。嶽雯傳示金、石、秦、廉四人小心守候,自隨師長回洞。不提。

金蟬、石生正看著新得的法寶,說笑高興,又見一道青光帶著破空之聲飛降,來勢迅疾,更勝於前。二人定睛一看,來者正是前在莽蒼山助眾人斬妖屍收劍奪玉的前輩散仙青囊仙子華瑤崧。才一現身,便對二人道:"二位賢侄不必多禮。後面妖人追趕仙都二女,不久即至。如非小寒山佛女孫道友法寶靈符妙用,已被追上,遭了毒手。現時妖人屢傷不退,仇恨越深,必欲生擒二女回山楚毒,連這裡也不再顧忌。眼看即至,我暫時還不便露面。適聞人言,媖姆嚴師婆由小寒山來此,如已到達,當知二女之危,必有準備。我先見令師去了。"

說罷,便往洞口飛去。紫玲、紅藥忙即施禮,待要分人引導入洞,華瑤崧道:"勿庸,妖人即至,你們人多好些。洞中十九知交,當不嫌我冒昧。"說時,正值醉道人聽神駝乙休說起與她途中相遇,迎了出來,見面告以二女之事已有安排,一同走了進去。

華瑤崧進洞還沒盞茶光景,便聽天空異聲如潮,接連不斷,由東北遙空傳來,聲勢甚盛。秦紫玲一聽,便知來了異派妖邪,方喊:"二位師弟留意!"金、石二人早在戒備,聲一入耳,便已飛起。金蟬首先運用慧眼,定睛往怪聲來路一看,只見雲淨天高,碧空如洗,月光之下,兩道紅光似流星過渡一般,直往峨眉飛來。紅光後面,一片烏金色的雲霞展布甚寬,濤崩潮湧,電也似疾,向紅雲簇擁上去,看去來勢比紅光快得多,晃眼首尾相銜,快要追上。不禁"哎呀"一聲,剛喊:"石弟快隨我上前!"一言未了,猛瞥見紅光中發出千萬道金星,朝後面烏雲中打去。烏雲中好似知道厲害,待要退縮,無如雙方勢子都是迅猛異常,驟出不意,未容逃避,金星已經爆裂,散了半天金雨,前半妖雲立被震散,好些隨著星光明滅,化為無限縷遊絲,嫋蕩空際,甚是好看。那烏雲也真快得出奇,就這麼略為退縮,至少已被遁出百里以外。同時那兩道紅光也似驚弓之鳥,儘管得勝,並不回身追敵,反乘妖雲微一頓挫之間,催動遁光,加緊往仁雲亭這一面飛來。

金蟬、石生本想上前接應,因近數日來連經大敵,學乖許多,不似以前輕率。又聽說妖人太已厲害,迎敵之際,只可以逸待勞,不可遠離洞府,加以紅光飛落迅速,二人剛要上前,瞬息之間,已是飛近。光中擁著兩個美如天仙的孿生幼女,面上微有驚恐之色。迎面遇著金、石二人,只雙雙含笑,把頭一點,便往亭中飛降。二人一則見二幼女相貌如一,身材嬌美,難得還有這麼大本領,心中欽慕。又知妖人不可輕敵,斷他必要追來,意欲向二女略間經過,再行迎敵,便隨了一同下落。誰知那妖雲去得快,回來得更快,二人足才著地,剛向二女詢問姓名來意,猛覺空中一片烏霞閃過。二女忽然搖手,示意噤聲。跟著平空落下一個妖人,怒衝衝朝著對面洞口立定,朝著紫玲、紅藥將手一舉,說道:"我乃西崆峒軒轅法王座下第四尊者毒手摩什,與貴派素無嫌怨,本來不想到此驚擾。只因昨夜我教下男女弟子在我大咎山絕頂宮闕外面閒眺,忽有兩個賤婢無故上門生事,乘我在宮未出,接連暗算了我三個弟子,等我追出用七煞玄陰天幕將她們困住,不料來了三個貴派女弟子,想系見二賤婢年幼,生了憐憫,也不問我來歷姓名,便自出頭,致被賤婢乘隙逃去。後來三女想也有點醒悟,不戰而退。我念她三人事出無知,又看她師長與我無甚過節,恕其初犯,不與計較。但二賤婢傷我門人,卻是饒她不得。回宮運用玄功,搜尋蹤跡。適才查出她們由小寒山左近往峨眉飛來,追到此地,快要追上,忽被逃脫。此時料已逃入洞內。我知貴派掌教正奉長眉真人遺命開闢洞府,延請各派道友來此觀禮,只須略有淵源,或是心存敬仰,均可自請參與。這兩個乳臭未乾的賤婢,定是師長新死不久,沒了管頭,仗著師門留傳之寶,下山亂闖,不知天高地厚,膽大妄為。休說各派宗祖,連山川途徑都不曉得,與貴派無甚淵源。不知急難中聽甚鼠輩指點,欲借貴派盛會,避此一劫。我素重情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遇事最講情理。本來我可等到貴派開府之後,再要賤婢狗命。任她們逃到上窮天閭,下達地肺,相隔千萬裡,我只略施小技,便如掌上觀紋,網魚囊鼠,伸手即可擒來處治。一則殺徒之恨難消;二則賤婢甚是狡詐,保不投身貴派門下,以求護庇,那時我再殺她,豈不傷了雙方和氣,仇怨相尋,彼此不值?本想中途追上,立時誅戮,兩不相干,偏生下手略慢。既被逃進洞內,我不能不打個招呼。有煩速進洞去告知令師長們,最好將二賤婢逐出,憑我擒回處治,足感盛情。如因來者是客,不論長幼、來路,均無見逐之理,也望鑑諒微意,略看薄面,只許賤婢觀禮,勿令列入門下,以免為此小事,彼此不便。"

毒手摩什正說得起勁,忽聽身後嬌聲罵道:"不識羞的狗妖人!我姊妹只是赴會心急,懶得和你師徒糾纏,當是真怕你麼?我姊妹自在小寒山拜訪一位前輩仙師,你枉偷老怪傳真縮影之法,如非我們故現形跡,引你趕來上當,你做夢也休想看出一點形影。休說我們來歷不知,如今人就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出來,還說甚麼千里萬里,真沒羞呢!知趣的,快滾回去,靜候天戮。否則我姊妹就不願與你一般見識,不想殺你,汙我仙劍,你在仙府門前胡鬧發狂,這四位哥哥姊姊容忍不得,要你狗命,我卻不管。"

妖人聞聲回顧,洞口立定二女,正是所追仇人--那兩個孿生女孩。才對人發狂,說了大話,仇敵近在咫尺,竟未看見,不由又驚又怒,又急又愧。切齒痛恨之餘,決計拼著樹下峨眉一處強敵,說甚麼也要用金刀將仇人生擒回去,報仇雪恨,並煉妖法。因二女中途得一神尼相助,怎麼也查算不出底細。自見面起,連受創傷,對面又被瞞過。再一聽這等口氣,估量必有大來歷,神通廣大,法術神奇,弄巧還長於玄功變化,不易擒捉。現在峨眉門口,一發不中,夜長夢多,仇報不成,徒自結怨。便改了初遇時輕視之念,儘管耳聽譏嘲,心中憤極,並不還言辱罵,卻在暗中運氣,等到天羅地網布置周密,再行下手。

仙都二女來此前本已受了高人指教,胸有成竹。一到峨眉,心更早已放定。故作不睬,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休。紫玲、紅藥先聽妖人發話,本要還言,因見對面位雲亭忽然連人隱去,跟著平空現出"二位姊姊,不要理他,少時愚姊妹說完了話,將手一舉,再請諸位哥哥姊姊相助"一行拳頭大小的紅字,一閃即滅。金、石二人與二女同在亭內,更是看得逼真。後來仙都二女出面,人既生得玉貌朱顏,比花解語,嬌麗無儔。語聲更如出谷春鶯,笙簧互奏,怡情娛耳,好聽已極。又相貌穿著俱都一樣,無獨有偶;好似造物故顯奇蹟,聚匯兩間靈秀之氣,鑄了一個玉雪仙娃,鑄成以後,尤嫌不足,就原模子再鑄了一個出來。同門少女雖有幾個天仙化人,仍嫌比她倆少了幾分憨氣,又都少了一個配對的,便沒這樣可人憐愛。方信李英瓊那麼眼界高的人,居然愛如奇珍,讚美不絕,實非虛譽。

四人俱對仙都二女愛極,因見妖人滿面獰厲之容,眼射兇光,怒目相視,不發一言。二女卻是出語尖俏,使對方難以下臺。知道妖人厲害,必有詭謀。一面覺著仙都二女天真有趣,一面惟恐妖人驟下毒手,躲避不及。仙都二女雖然道法高強,看來時慌迫神情,及媖姆師徒、青囊仙子華瑤崧先後所說的話,到底不可大意。各自暗中戒備,靜俟迎敵。妖人邪法本來發動極快,因仙都二女兩次遇上,俱被逃脫,雖以全力出手,多了設施,也只瞬息之間,便即完竣。仙都二女還待往下說時,妖人突將手向空一揚,一片烏金色雲光先往空中飛起,一晃天便遮黑。緊接著手向四外連指。一面朝金、石二人厲聲大喝道:"我已設下天羅地網,你二人如非賤婢同黨,可急速避入亭內。只要不往空中四外飛起,心無敵念,便可無害。

等我捉到仇人,立即撤去法寶,決不傷你們一草一木。"一面又喝:"二女上前納命,免我入亭連累不相干人,受我虛驚。"

言還未了,金、石二人一般心急,見二女手老不舉,妖雲已經飛出,又向四外亂指,每指一處,便有千百縷極細遊絲射出,晃眼無蹤,惟恐妖人先發制人,落後吃虧。石生新聽米鼉、劉遇安和佛奴、袁星以及新近投到拜在女殃神鄭八姑的門下易名袁甦的老猿無事時,在一起互以各地俚俗之言譏笑嘲罵,學會了幾句罵人的話,聞言忍不住,先縱身出亭,指著妖人大罵道:"放你孃的春秋屁!哪個要你容讓?不管你和二位姊姊有仇無仇,在我仙府門前放肆,便叫你吃不了兜著走。看我先破你這些烏煙瘴氣的鬼門道。"聲才出口,手揚處,天遁鏡放出百丈金光,先朝妖道手指之處照去。適見妖煙立即由隱而現,成了片片烏雲,雜著無數魔鬼影子,慘嘯如潮,隨著寶光照處,跌跌翻翻,重又化為殘煙飛絮,由現而滅。

妖人一見,方自急怒交加,金蟬見石生動手,更不怠慢,喊一聲:"大家快上,莫放妖人逃走!"也將七修劍化為七色七樣彩光,連同自有霹靂劍,齊朝妖人飛去。仙都二女也各將手一舉,跟著紅光飛出,身劍合一,待要上前。對面秦紫玲看出妖人厲害,惟恐二女有失,忙喝:"二位道友,遠來是客,妖人既敢來此猖狂,自有我們除他,無須動手。"聲隨人起,彌塵幡一晃,一幢彩雲先朝二女飛去。果然妖人一見亭中敵人這等厲害,所用法寶、飛劍無一不是至寶奇珍,才知峨眉門下果是不凡。幾個年輕後輩已有如此威力,少時諸位長者得信趕出,更難討好。眼看仇報不成,弄巧還要丟人現眼在這幾個無名小輩手裡,並且從此結仇,後患無窮。益發把仙都二女恨如切骨。不願所煉魔光為寶鏡所毀滅,一面放起數十道烏光抵禦七修劍,一面運用玄功把未破的魔光收了回來。緊跟著施展本門極惡毒的玄陰神煞,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化為千百朵暗碧色的焰光,直朝二女飛去。恰值紫玲飛到,一見不好,忙把彩雲往前一擋,就勢將二女擁住。口喊:"二位道友,暫且觀戰。"徑往洞口一同飛回。

仙都二女原知妖人厲害,怨毒已深。神尼所賜法寶、靈符,俱在途中被追時用完。身帶法寶雖多,決非其敵。只為初次和外人見面,好勝心切,加以沿途惹事,均佔上風,未免膽大,不欲袖手示弱。不料妖人竟拼損耗精血,猛下毒手。如非紫玲久經大敵,長於知機,幾遭不測。就這樣,雖未受傷,那一簇血焰撞上雲幢,全都爆散,宛如千百霹靂同時爆發,砰砰之聲,震得山搖地動,崖側飛瀑俱都倒湧驚飛,彌塵幡連人帶雲幢也被盪開老遠。妖人天空的玄陰神幕也似天傾一般,罩將下來,立時星月無光。如非寶鏡、飛劍精光照耀,對面幾不相見。這才知道實是不可輕敵,隨定紫玲在彩雲圍繞之中,觀戰不前。紫玲見金、石二人等法寶、飛劍均在滿空飛舞,與妖人相持不下;七修劍又吃妖人所放的烏金色光華絆住,雖然我強彼弱,急切間仍難合壁;天遁鏡金光也只能將天空妖雲阻住,不能破它。忙喝:"廉師妹,你那修羅神刀還不放起除妖,等待何時?"紅藥為人本分,身負守洞之責,惟恐妖人乘機侵入,一意謹守戒備,沒想到放刀助戰。聞言剛把飛刀放起,金、石二人一個想將七修合壁,偏吃妖光絆住,暫難如願,心神專注一面;一個是惟恐妖雲壓下,壞了仙景,手持寶鏡,也是全神貫注。聞言齊被提醒,各照媖姆師徒傳授,將三套九九八十一口修羅刀相繼飛出手去。

妖人本來還想另施辣手,自恃玄功變化,不等到敵人首腦出來真個不敵時,決不退去。

一聽修羅刀,想起大師兄五淫尊者便死此刀之下。但是此乃仇人媖姆師徒所有,怎得在此?

如是原物,敵人這七修劍已是剋星,雖然功候尚淺,不能完全發揮妙用,也費了不少心力,拼損七股飛叉,才得勉強絆住,不令合壁。如今玄陰神幕被鏡光阻住,不能下落傷人。敵勢甚強,忙著抵禦,還未及另施法術取勝。再要真是此刀飛出,如何能是對手?方疑不是原物,略疏防範,那八十一道血焰金光已分三面夾攻而來。百忙中定睛一看,誰說不是原物?知道此刀是本門中最怕的剋星,又經仇人重煉,除卻乃師一人而外,任誰遇上,只要被刀光裹住,不死必傷。弄巧還要壞去一個元神和數十年苦煉之功,焉能不怕。料定今日之局萬難討好,把一口鋼牙一錯,一聲怪嘯,匆匆收轉飛叉,運用玄功變化,打算駕了頭上妖雲遁走。

哪知金蟬始終記住七修合壁的妙用,見飛刀出去,敵人飛又一收,無了牽絆,立把七道劍光一指,飛身上去,身劍合一,化為一道七色彩虹,連同自己和石生的飛刀,一齊追上前去。

妖人一見兩般剋星俱都趕到,那多年辛苦煉就的玄陰神幕,已被二女用佛門法寶損毀了好些,再被此劍截住絞散,實在可惜。只得忍痛用化血分身遁法,自斷一指,收了妖雲,由妖光中借遁逃去。金、石二人正追得急,方恐妖遁神速,追趕不上,忽然妖人身上一片煙光閃過,滿身都是血光火焰圍繞,惡狠狠回頭撲來,還當又有玄虛。自恃七修合壁、寶鏡神光威力,石生又將離垢鍾取出護身,一同迎上。彩虹金光方往前一合圍,猛覺妖雲盡退,星月重明,清光大來。耳聽下面紫玲高呼:"師弟回來,妖人已逃走了。"對面妖人火焰血光,也被劍光絞散,紛紛下落。跟蹤下來,再細一查看,殘焰消處,只有幾縷極細碎的血肉零絲,知果受傷遁走。由紫玲行法引來瀑布,將洞巖山亭刷洗一遍。然後和二女相見,敘談以前經過。

原來武夷散仙謝山,自從昔年成道隱居武夷絕頂以後,因是生來性情恬淡,所修道業與別的散仙不同,道力高強,早證長生,煉就嬰兒。既不須防禦尋常道家的天災魔劫,又沒打算超越靈空天界,飛昇紫府。只想永為散仙,介於天人二境之間,靈山隱修,自在逍遙,長此終古。本來無庸物色門人,承繼道統。又鑑於好友極樂真人李靜虛功行早已修到金仙地位,只為收徒不慎,為惡犯戒,累他遲卻多年仙業,還受了好些煩惱,所收徒弟,十九人而不秀,內中只一秦漁最好,本可代他積修善功,早完宏願,偏又為黃山紫雲谷天狐寶相夫人所迷,壞道落劫。真人為完善願,至今仍在塵海往來,費力操心,不知何時始得圓滿。可見人定雖能勝天,但這強求的事,總要經過無限艱難與波折。尤其是中途稍一懈怠,前功盡棄。

轉不如自己這樣逍遙自在,雖然金仙位業難於幸致,畢竟長享仙家清福,不須終日畏懼,惟恐失墜之憂,所以始終沒打收徒主意。

他在散仙中交遊最少,也和人永無嫌怨。除極樂真人等有限四五好友外,只一女道友葉繽最為交深。葉繽曾經勸他:"修道門人總須有兩個。你所居洞府景物清妙,樓閣宏壯,花木繁植,佔地甚廣,平日又喜邀遊十洲三島,宇內名山。仙人縱然不畏岑寂,既有這等壯麗佈置,便須有人看守,服役其間,方能相稱。專憑法力驅遣六丁為你服役,不是不可,但是蒔花種竹,引瀑牽蘿之類,全是仙家山中歲月的清課。一切俱以驅役鬼神得之,雖然是咄嗟可致,無事不舉,反而減了許多清趣閒情,有煞風景。何如物色幾個好徒弟,於傳經學道之餘,為你焚香引琴,耕煙鋤雲,偶出雲遊,仙府也有人看守照料。豈可因李真人收徒不佳,便自因噎廢食?"謝山未成道前,便和葉繽是世交之戚,情分深厚,素來推重,聞言笑道:

"我只是一切隨緣,不去強求,沒為此事打主意罷了。真要遇上根骨深厚,福慧雙修的少年男女,也無棄而不顧之理。既承雅意,我以後出遊,多留點心便了。"葉繽笑道:"此言忒不由衷,仍是當年遇事曲從,不願拂我心意的故習。想你生性高潔,遊蹤所及,都是常人足跡不到的仙山靈域,縱有美質,早都各有依歸,如何能強收到自己門下?這類多生修積,夙根深厚,或是轉劫滴生有仙根的童男女,多在人間產出,你足跡不履塵世,何處物色得到呢?"

謝山當時含笑未答,但兩三次勸過,卻也動心,覺著所說也實有理。如慮孽徒牽累,儘可看事行事,循序傳授,何必固執成見?於是稍稍留意,不時也往人間走動,但美質難求,終未遇上。自忖:"偌大一片仙景,沒有兩個仙童點綴其間,也是缺點。"本心是想收兩個好徒弟與葉繽看,省得說是言不由衷。

這日行經浙江縉雲縣空中,俯視下面,大雪初霽,遙望仙都群山,玉積銀堆,琪樹瓊枝,遍山都是。一時乘興飛落,觀賞雪景,踏雪往前走去。仙都本是道書中的仙山福地,峰巒靈秀,洞谷幽奇。再被這場大雪一裝點,空中下望,不過一片白茫茫,雪景壯闊。這一臨近,南方地暖,山中梅花頗多,正在舒萼吐蕊,崖邊水際,屢見橫斜,凌寒競豔,時聞妙香。

空山寂寂,纖塵不到,更有翠鳥啁啾,靈禽浴雪,五色繽紛,衝寒往來,飛鳴跳躍於花樹之間,彩羽花光,交相掩映。越覺得景物美好,清絕人間。只顧盤桓,漸漸走向山的深處,忽見危崖當前,背後松檜幹霄,戴雪矗立,凌花照眼,若有勝境。剛要繞過,忽聞一股幽香,沁人心脾。走過一看,乃是一大片平地。地上一片疏林,俱是數十丈高,合抱不交的松杉檜柏之類大樹。崖頂一條瀑布,下流成一小溪,上層已然冰凍,下面卻是泉聲琤縱,響若鳴佩。溪旁不遠,獨生著一樹梅花,色作緋紅,看去根節盤錯,橫枝磅礴,準是數百年以上的古樹,宛如袁家高士,獨臥空山,孤芳自賞,清標獨上。孤零零靜植於風雪之中,與對面蒼松翠竹互矜高節。花光明豔,幽香蔑鬱,端的令人一見心傾,不捨遽去。

正在樹前仰望著一樹繁花,留連觀賞,偶一低頭,瞥見樹後大雪地裡,有一尺許大的包裹。剛要走近去拾,便見包中不住亂動,微聞呀呀之聲自內透出,暗忖:"大雪空山,何來此物?"忙運慧目,定睛往包中透視,裡面竟是兩個女嬰,錦褪繡褓,甚是華美。再看嬰兒,不特生得玉雪可愛,美秀絕倫,其根骨稟賦之厚,也從來未見。尤妙的是一胞雙生,從頭到腳,俱是一般模樣。想是在冰雪中凍久,聲已發顫,甚是細微,互相緊貼一起,手足亂動。不禁好生驚奇。因恐人家棄嬰,血汙未淨,隨將手一指,放出一股熱氣,將那錦包護住,先為禦寒。然後默運玄功,潛心推算,立即洞徹前因後果,喜慰交集,不暇再看雪景,伸手抱起,便即回走。

嬰兒得暖,漸漸哭出聲來。謝山邊拍邊走道:"乖兒莫哭。既與我相遇,此時我尚不能養你,且給你就近找個安身去處,平時仍來看你好了。"嬰兒經此撫慰,哭聲忽止。謝山便照適才推算,往相隔數十里的仙都勝地錦春谷趕去。一面尋思:"二女不能帶回武夷撫養,尤其在褪褓之中,自己孤身隱修,又是男子,撫養女嬰,諸多不便。本山又是她倆安身立命之所,不應離開,難得有這現成的保姆,也真是實在湊巧。只是這位女道友出身旁門,近始改邪歸正,來此潛修,不久便該兵解;和自己又是素昧平生,如不許以酬報,未必答應。此外再無適當之人。她偏前孽甚重,為此二女,說不得只好逆數而行了。"

主意打定,便縱遁光飛去,晃眼到達那錦春谷。危崖外覆,彷彿難通。內裡卻是谷徑平坦,泉石獨勝,春來滿山花樹,燦如雲錦。谷當中有一高崖,崖腰以上突然上削,現出一片平面,嘉木疏秀,高矗排空,佔地約有數十畝。向陽一座極寬大的石洞,洞內隱居著一個麻面道姑,名叫碧城仙子崔蕪,便是謝山為二女所尋的人。剛由空中往洞前雪地上飛落,崔蕪便走了出來。初出時,因紅光一道突然飛落,頗似含有敵意。及朝來人細看了看,忽改笑容問道:"何方道友?有何見教?"謝山便把自己來歷淵源告知,欲煩她代為撫養十數年,自己也常來探望。請她視若親女,傳以道法,為她們異日成道之基。冒昧奉託,明知不情,但也與二女夙緣深厚。此外又無人可託。如蒙俯允,必有以報。

崔蕪一見來人便是謝山,大為驚異,先時頗有難色。末了把謝山請進洞內,打開包來一看,二女生得一般相貌。首先觸目的便是那一雙又黑又亮、神光湛然的眸子。再襯上額上淺疏疏一叢秀髮,兩道細長秀眉和瓊鼻紅櫻,玉雪一般的皮膚。端的是粉滴酥搓,不知天公費了多少心力,捏就這麼一對曠世仙娃。別的相貌都同,獨獨頰上各有一個酒渦,一是在左,一是在右,好似天公恐人分辨不出次序,特地為她們打出來的記號。尤妙是在仙根仙骨,智慧有生俱來,見人絲毫不驚,反而睜著一雙烏光的的的眸子,搖著粉團一般的雙手,向人索抱。梨渦呈露,一笑嫣然,越添了好些天真美麗。由不得愛憐已極,立時接抱過去,引逗起來。謝山剛問:"道友,你看此二女可還使人愛憐麼?"崔蕪忽道:"如此佳兒,我便為她遲轉一劫,也所甘心。只是貧道法力淺薄,大劫不遠,仇人三年以內必至,不能始終其事,已自愧對,再使二女因在我這裡受了仇人侵害,豈非罪過?"謝山笑道:"這個無妨,到日必效微力,助道友避去此劫便了。"

崔蕪原因早年誤入旁門,走了歧途,後雖改參玄門正宗,無如功夫駁雜不純,元嬰不能出竅,只有兵解,更無他途。偏生對方是生平仇敵,到時稍一不慎,必為所乘。夙仇深重,追尋已久,又無法避免,早晚難逃毒手。轉不如就在本洞相候,可以預為防備,就勢假手兵解,還有幾成指望。每一念及仇人勢強,吉凶莫卜,便自憂急。一聽謝山肯為出力,知他道法高深,不特仇人非其對手,還可相助元嬰出竅,免受一刀之厄。不由喜出望外,當時拜謝應諾。謝山聞她平日功行也頗深厚,只為舊日朋輩因她棄邪歸正,均斷了往還,為避未劫,必須期前尸解。自身功夫不純,元靈未固,舊友既多嫌怨,正教中人又乏知交,無人護法,易為魔擾。仇人將法寶煉成,苦苦尋仇,無計避免,不得不冒險硬闖,實則火候已差不許多。只消將那尋仇的妖人除去,到時再有一個道行較深的人為她護法,不令仇敵擾害,再施法力,助她自開天門,便能成功證果。雖然夙孽稍重,有些魔難,但她已早回頭,理應上邀天眷,化險助她脫劫,並不算是逆天行事。

談了一陣,越發喜慰。二女相貌相同,只以面上梨渦略分長幼,便以在左的為長。並從己姓,一名謝瓔,一名謝琳。崔蕪因二女託她撫養,惟恐仇敵萬一來犯,謝山還贈了她兩道靈符和一件遇變告急的法寶,才行走去。不久葉繽聞知此事,趕來看望,見二女生得那麼靈秀美麗,也是愛極。如非謝山告以二女和自己的夙世淵源和異日的歸宿,簡直恨不能帶回小南極去代為撫養。由此二人無事便來看望。二女生具仙根仙骨,靈慧絕倫,又得謝、葉、崔三人時以靈丹仙果為餌,週歲便能修持。第三年上,仇人尋來,法寶厲害,聲勢十分猛惡。

謝、葉二人為使崔蕪應此一劫,以減前孽,故意遲來,於萬分危急之際飛臨,合力將妖人殺死,永除後患。

由當年起,便教二女正經修煉。二女用功也極勤奮,進境神速,年才十歲,便煉到了飛行絕跡,出入青冥地步。相貌更是出落得和紫府仙娃一般,冰肌玉映,容光照人,美秀入骨。只是天真爛漫,性好嬉戲。崔蕪珍愛太過,不忍稍加苛責,未免放縱了些,益發慣得憨跳無忌。日常用功之外,盡情淘氣,花樣百出。始而只在山中捉弄猿鹿之類作耍,日久生厭,漸去附近各寺觀中,去尋那些庸俗僧道作鬧。仙都離城市甚近,為道家有名勝地,寺觀甚多。錦春谷地界僻險,雖然遊蹤不至,但不時仍有樵採之跡。加以地多貴藥,春秋二季,時有采藥人往來其間。二女有時作劇太惡,竟被對方跟蹤尋上門來。尤妙是仗著大人愛憐,每出生事,照例一人上前。事情若犯,總把小臉一板,叫人去認。二女相貌、衣著無不相似,不到憨笑時現出面上酒渦,誰也分辨不出誰長誰幼。認時又不令佔算,一經認錯,便不肯受罰。罰又極輕,至多不過三五日不許出洞一步。即便受罰,關了不到一日,便姊妹雙雙抱住崔蕪,軟語磨纏,不到撤禁放出不止。過不兩天,又去生事。

崔蕪拿她們無法,惟恐日久傳揚,蹤跡顯露,為異派妖邪所知,生出事來,自己功行又將完滿,坐化期近。想使二女學點防身本領,並使她們斂性就範,不再憨戲,便去告知謝山。謝山本因二女將有大成,意欲使其循序漸進,靜候機緣之來。除三歲以前給她倆多服靈藥仙果,使其骨堅神凝,益氣輕身,以便早日修煉外,一交四歲,每來傳授,都是紮根基的功夫。此外僅傳些隱身遁形,以及御氣飛行之法,別的均未傳授。崔蕪因謝山外柔內剛,憐愛二女,恐受呵責,從未告訴。二女又是心高志大,見了義父、葉姑,總是守在身側,專心請益,恨不得當時便把所有道法一齊學會,所以淘氣一事,一點也不知道。及聽崔蕪一說,剛把面色微沉,二女妙目微暈,淚珠晶瑩,裝作十分害怕,倒在謝山懷裡,同喊:"爹爹,女兒下次不敢了。"謝山本是假怒,心便一軟,囑令下次改過。哪知二女一副急相也是半真半假,謝山剛一低頭,二女也在懷中偷眼看他,早"嘻"的一聲,一個玉頰上現出一個淺渦,笑將起來。跟著爭摟著謝山頭頸,說個不已。抽空還向崔蕪扮個醜臉,意似不該告他。

謝山慈父威嚴,竟無計可施。和崔蕪計議了一陣,決計把錦春谷封鎖,並將各種貴藥產地行法移植到谷外平坦之處,以防斷了藥戶的生路。一面傳授二女一些應用法術,使先挨次學起,免得崔蕪去後,年幼道淺,難於自立。二女覺著學習法術新鮮,每日用功,連洞口外都不走出一步。轉瞬經年,因崔蕪坐化在即,以後無人照看,謝山傳授頗勤。葉繽更恐二女將來受欺遇險,又賜了兩件防身法寶。於是二女本領大進,凡淺近一點的法術,全都學會,由不得便想尋人試試。知道義父不在,由崔蕪主持,明說必然不肯,便等謝、葉二人來去之時,暗中留心察看撤禁之法,仗著心靈敏悟,觸類旁通,回數一多,居然悟出幾分生克妙用。然後故作不知就裡,向崔蕪套問。崔蕪見她們近一年來勤奮安分,輕易門都不出,以為童心漸退,一意用功,不再貪玩。況且向來不忍拂她倆,二女又故意把自己知道的捨去不問,竟被一陣花言巧語套問了去。滿以為二女只知口訣,不識生克之妙,並無用處,哪知二女早蓄深心,一點即透。

次日乘著崔蕪入定,便雙雙穿通禁制,走出谷去。先拿野獸試了一陣,嚇得一群群東逃西竄,吼叫連天。又去附近一個庵觀中作鬧。庵中女道姑出身綠林女寇,近年姘上一個道士,同在庵中匿蹤,不時同出搶劫。男的也是左道之士。上次二女因見道姑神態妖淫,知非好人,頗給她吃了幾個苦頭。哪知道姑竟將二女看上,暗中尾隨,到了錦春谷。被崔蕪看破,行法掩蔽,不令看出住處。道姑知道二女不是常人,沒敢深入下手。回庵等妖道歸來一說,再同去找尋,已是谷口雲封,無門可入。妖道本山地理最熟,越知有異,時常留心守伺,終不見二女再現,也就罷了。今又忽見二女尋上門去,一看根骨這麼好,又驚又愛,當時便想生擒。吃二女戲侮了一個夠,強迫著他叩頭賠禮才罷。

此時二女年幼,不知除惡,興盡即歸,毫無機心。回到谷口,不料只悟到一半禁制,知出而不知入。須俟崔蕪打坐功完,發覺二女不在,尋將出來,始能領了進去。二女也不著忙,候了些時,覺著無趣。暗忖:"這事明日便被養母發覺,以後休想再出。反正不免告知爹爹、葉姑,武夷相隔不遠,飛行前往,片時可達,何不說是思念爹爹,前往尋找,還可看看仙府景緻。一次走過,下次便可常來常往。"主意打好,苦於不知方向道路,正想尋人打聽,偶一回顧,瞥見適才所戲弄的道士正在身後樹林內窺伺。忙即飛身過去,喝問道:"你苦還沒吃夠?打算跟在後面,去告我們麼?"妖道自然抵賴。二女乘機逼他詳說去武夷的道路。妖道暗中尾隨,本想看明下落,好約人再來。這一來,與虎謀皮,正合心意。知二女稚氣天真,容易受欺,立時將計就計,答說認得,只要不再給苦吃,願為詳說。二女哪知道士所說乃是妖師巢穴,離仙都只有三百餘里,此去等於送死。行時還向妖道喝道:"你說的地方如若不對,回來我們叫你好受!"說罷,駕遁飛走,照所說途向飛去。妖道見她倆小小年紀,如此法力,頗為驚異,忙駕妖遁隨後趕去。

二女自然較快,飛行了一陣,忽見前面高山插雲,兩峰並峙,正與所聞符合。未甚思索,便即降低,貼地往兩峰中間飛去,沿途景物均與道士之言相似,先未疑心。及至進了峰口,見裡面肢陀起伏,草莽縱橫,景並不佳。忽然想起:"久聞武夷仙山樓閣,遍地都是瑤草琪花,怎的如此荒涼醜陋?道士曾說過了峰口,再進十來裡,大山之上,便是武夷絕頂。如有仙景,不會不見。莫不上了狗道士的當?回去決不饒他!"心正起疑,忽見前面山麓之上有一廟宇,殿閣隱現。又想:"難道仙山樓閣便是指此?且進去尋人問問再說。"邊想邊往前飛,晃眼到達。

剛把遁光按落,山門內走出兩個道童。一個上下打量了二女兩眼,回身往裡便跑。一個開口便厲聲喝問:"你們這兩個小女孩哪裡來的?可知我們五雷觀的厲害,隨便亂闖,不要命麼?"二女見二童相貌醜惡,本就心中不快。況且從未受過呵斥,聽他無故出口傷人,神態甚是兇橫,越發有氣。各把小臉一板,星眼微瞪,怒道:"我姊妹因由仙都錦春谷到武夷山尋找爹爹,沒有尋到,打算尋人問路,與你甚麼相干?這樣無禮,以為你那五雷觀就厲害麼?我們不過急於尋到爹爹,不值和你一般見識,要不,眼下就叫你跌個七昏八倒,爬不起來。早知你們不是好人,我們還不問啦。"

兩童一名法通,一名法廣,原是觀中妖道五雷真人門下。先見二女駕著遁光飛來,疑是正派中人尋事。妖師又正在觀中,緊閉法壇,祭煉邪法。忙同趕出一看,來人已經飛近,乃是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因見飛得頗慢,以為無甚本領。內中法廣最壞,見二女神清骨秀,相貌相同,知道這類靈秀童女,師父曾經到處物色,難得送上門來,連忙趕往後殿送信。法通兇暴莽撞,先喝了幾句,也看出二女天生美質,知道法廣已去通報,想等其師親自擒捉,便不再喝罵。及聽二女由仙都來,忽然想起以前聽說之事,獰笑問道:"如此說來,你兩個是仙都錦春谷居住的那一對雙生女娃了?你們可認得我師兄火法師楊玉龍麼?"二女說完,本來賭氣要走,聞言怒問道:"你問的可是錦春谷左小廟裡道姑的丈夫,口會噴煙冒火,專用障眼法嚇人,吃我姊妹制住,罰他叩了四十八個四方頭,才饒了他的那個頭上有塊紅斑的狗道士麼?這條路就是他指的,我們上了當,回去便要他的好看。你既是他的師弟,自然也不是好人。他說錯了路,理該問你,再好沒有。快領去尋我爹爹便罷,要不,我一使法,包你哭不得,笑不得,那時再叫我饒你,就後悔無及了。"法通一聽,師兄楊玉龍吃了二女的虧,不由大怒,正要發作,忽見七八道黑煙自觀中冒起,向中左右三面天空分佈開來,疾如潮湧,推將出去。知道妖師已經暗下埋伏,魚已入網,越發趾高氣揚,怒衝衝指著二女厲聲喝道:"蠢丫頭,做夢呢!這裡是小雁山朝天門,是我師父五雷真人的仙山,離武夷山還有千多里路呢。我師兄怕你們活不長,叫你們自上門來送死。少時師父開壇出來,便要取你們的生魂,祭煉法寶。乖乖跪下降伏,免你小真人動手,白白多吃苦頭。"

二女雖然從未殺生害命,平日卻是飽聞邪正不能並立,與遇上時除惡務盡的話。適見妖煙瀰漫,已覺出觀中必有妖邪。再一聽這些話,不由勃然憤怒,同聲嬌叱道:"原來你們都是左道妖邪呀!我姊妹早打好主意,將來專殺你們,為世除害。上月葉姑賜了我們法寶,老想尋一妖人試手,沒有遇上。今天看那狗道士倒有幾分像,他又沒甚本事,和葉姑、崔姑所說的妖人不像。他又膿包,才吃一點苦,便跪地哀求。我們怕誤傷了不相干的人,卻吃他哄了。正好拿你們試手。我看你是他師弟,必更膿包。你師父也許有點本領,快喊出來,試試我們法寶。我姊妹不願欺軟的,省得少時你吃不上一點苦,又跪在地下求告,惹厭無趣。"

言還未了,法通已經怒不可遏,厲聲大喝:"賤婢可惡!叫你們知我厲害!"說罷,雙肩一搖,由背後飛起兩把飛叉,化為兩溜碧色煙光,冷森森朝二女飛來。這時天空黑煙已經分佈開數十畝方圓地面。二女自恃學會了好些戮妖驅邪之法,又有葉繽所賜防身之寶與謝山用五金精英煉成的劍氣,一點不覺身在險境。見叉光飛出,雙雙笑喝道:"這等破銅爛鐵煉成的旁門邪法,也敢拿出現世!"隨說,將手一指,各由身畔飛出一道紅光,飛上前去,一照面,便將叉光包沒。法通一見大驚,連忙運氣收回,已是無用。急怒交加,由腰間取出一面麻幡,口誦邪咒,待要晃動。二女先鬥妖道,見過此幡,當時沒有防備,如非學會太乙玄都正法,應變神速,一覺神昏,立即施為,幾為所算。今見妖童又使此幡,便不等他施出,謝琳首先嬌叱道:"原來你與狗妖道真是一種貨。"隨說,一雙粉團般的小手搓了兩搓,朝前一揚,只見一團烈火夾著殷殷風雷之聲,打向幡上。倏地化為千百萬火星,爆散開來,一股濃煙散處,妖幡立成灰燼。妖童總算見機,逃遁得快,只右臂被火星掃中了些,骨肉皆被炸焦,遁向一旁,疼得急喊師父。二女笑道:"你哭喊則甚?葉姑常說,將來遇見妖人的年輕徒弟,除非真正知他罪惡太多,不許隨便傷害。我如安心殺你,早沒命了。我只等你師父出來,試我法寶。快喊出來,我便不再給你苦吃。"

正說之間,先進觀報信的妖童法廣忽然飛身出來,手持一道妖符,一落地,看見法通受傷,大怒喝道:"師父還得些時才出。他說賤婢已經入網,命我二人發動陣法,不怕她們跑上天去。"不等說完,手中妖符已化黃光,向空飛起。隨聽四面鬼聲啾啾,天空妖氣煙光潮水一般當頭罩下。內中還有無數猙獰魔鬼,一個個張牙舞爪,厲嘯連聲,四方八面圍擁上來。二女還當和前遇妖道一樣,故意用障眼法來嚇人,並非真鬼,不過聲勢盛些。仍是謝琳先動手,用謝山所傳玄都法妖之法,放出大乙純陽真火去破。哪知星火爆處,煙光鬼影,只當前的一面被震散了些,而且晃眼散又復聚。左右和身後的更不必說,身上機伶伶直打寒噤。

本甚危急,所幸二女各有劍氣法寶防身,又都機智。謝纓一見神火無功,首將那葉繽所賜的闢魔神光罩取出,往空微舉,立時化為大約方丈,類似鐘形的一幢五色光霞,升向二女頭上,電一般轉將起來。仙家至寶,果然神奇,只見精芒若雨,飆飛電射,妖煙魔影到了身側,便自盪開。

這時全陣地俱被妖光黑霧籠罩,光幢丈許以外,甚麼都看不見。二女越想越有氣,不耐久持,一賭氣,御著劍氣,索性飛入罩內,在紅光彩霞圍繞之下,滿陣衝突起來。因見對頭邪法與所聞妖人行徑相似,一點沒打逃去的主意,本就想仗法寶護身,由妖陣中衝入觀內,去誅妖道師徒,為世除害。衝了一陣,哪知妖陣頗擅玄妙,暫時雖奈何不了二女,卻能將她們困住,不使脫身。

也是妖童命數該終。本來悄沒聲隱在一旁,暗中主持,不住挪移顛倒,變化陣法,足可將二女困住,候到妖師出來,一舉成功。偏巧誘二女來入網的妖道隨後趕來。他因平日不得妖師歡心,法力有限,雖能入陣,不能盡知妙用。又當神光衝突,陣法倒轉之際,恐和敵人寶光撞上,一進陣便大聲高叫:"師父、師弟!"一面施展本門護身入陣法,到處亂找。二童也知二女厲害,恐遭誤傷,忙即趕前會合在一起。三人都是得意忘形,一見面,便說起話來。二女何等心靈,見飛行了一陣,照理少說也在百里以外,偏連敵人門戶俱未找到,立悟妖陣變化,便停下來附耳低商殺敵之法。一聽妖道到來,心更憤恨。知道聞聲衝去,敵暗我明,定然無效。各把法寶取在手中,略停了停,故意失聲驚訝,裝作身已被困,想要逃走。

又裝出身已中邪,無力飛行之狀,故意緩緩退飛了半盞茶時。一面留神察聽妖童等三人語聲所在,等方向遠近全都聽出,算計陣法是按自己退路,照直倒轉,倏地改退為進,急逾電掣,朝前衝去。同時雙雙把手一揚,兩柄碧蜈鉤突化作數十丈長的碧綠晶瑩兩道精光,一左一右,如神龍剪尾,朝前面妖童發聲處一絞。本來妖陣僅有數十畝大小,全仗妖童倒轉迅速,方不致被二女衝逃出去。兩方相距最遠時,也只三四十丈。那碧蜈鉤乃萬年寒鐵所煉,神妙非常,便不聽出發聲所在,也難保不被掃中。妖童如不說話,二女不知妖陣底細和敵人所在,不肯妄發,略再相持一會,妖師便出,何致便死。偏都驕敵,以為二女力竭智窮。又見二女照直前飛欲逃,只將陣法倒轉,全沒在意。二女再飛慢些,相隔更近,兩道寶光橫掃開來,何止百丈。突然由分而合,從兩旁往當中絞將過去,如何還逃得脫。二女恨極敵人,還恐法寶落空,連人帶光幢一同衝去。只聽兩三聲慘嗥過去,妖童等三人全被腰斬,二女也已衝到。那地方正是觀門,妖陣無人主持,二女不問青紅皂白,一味直衝,遁光迅速,晃眼出陣,見了天光。可是勢子太猛,遁光還未曾停,一下衝在山門之上,連門帶牆,俱被寶光沖塌。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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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1:50: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九回 靈境鎖煙鬟 絕世仙娃參佛女 厲聲騰魅影 窮兇鬼祖遇神鳩

二女見狀大喜,正待飛進觀中,掃蕩妖邪。剛把碧蜈鉤收轉,神光罩還未及收,猛聽頭上狼嗥般一聲怪吼。緊跟著眼前奇暗,陰風大作,好似身又困入妖陣神氣。心料為首妖人己出。方思仍施故智,用碧蜈雙鉤殺他,猛又聽四外似有人在喚自己名字。畢竟初臨大敵,不知厲害,匆匆不暇思索,竟誤當是謝、葉、崔三人尋來。心念微動,立覺頭暈心迷。緊跟著又是一股溫香氣味,由地底直冒上來,隨即昏倒神光罩內,不省人事。過了好些時,才覺醒轉,睜眼一看,身已同回錦春谷洞內。義父謝山,養母崔蕪,俱在榻前。以前所遇直如夢境,方欲爬起問詢,吃崔蕪一手一個按住,隨坐榻前,說起經過。

原來崔蕪將在本月晦日坐化,這次入定較久,須要兩晝夜才得醒轉。二女私自出谷遇難,本不知悉。到第二天午後,謝山忽來看望二女,並問崔蕪行期。才到谷口,便看出禁法移動,沒有復原,雖然外人仍難入內,禁法卻已顯露。知崔蕪不會如此粗心。入谷一看,果然二女不見。崔蕪凝鍊元嬰正在緊要關頭,斷定二女必是私出,就喚醒她,也無用處,忙又追出尋找。先以為不會走遠,無意之中尋到小庵,見那道姑孤身一人住在這僻靜深山尼庵以內,臉上又帶淫邪之氣,知非善良。因二女近已能絕跡飛行,精通好些法術,有劍氣法寶防身,憑道姑這等尋常女賊,決非其敵。又急於尋找愛女,打算本山如尋不見,再運玄功,推算下落,以防二女年幼喜事,急於試驗所習法術,離山遠出,發生事變。偏那道姑惡貫滿盈,該當數盡。見謝山生得丰神俊朗,望若神仙中人,她死星照臨,竟動淫心。以為對方年輕美秀,既然生有二女,人必風流,可以勾搭。見他聽說未見二女到庵中來,便要離去,一時情動難捨,惟恐失卻畢生難遇的美食,竟把謝山喚回。一面賣弄風騷勾引,一面以二女為要挾。意思是如與苟合,便可明告,否則,二女便是凶多吉少。

哪知碰在太歲頭上,話才出口,謝山連答也未答,只冷笑了一聲,手一指,便將她禁住,迫令供出下落。道姑才知認錯了人,悔恨已經無及。先還假說看中謝山貌美,想要藉此勾引,其實沒見二女來此。否則,你那姑娘精通法術,憑本領,我們怎是對手?情急分辯,忘了思索,多說了兩句。謝山聽出破綻,心料二女已中了妖邪詭計暗算。一著急,便用鎖骨酸心之法,逼令吐實。這類禁法,尋常道術之士都吃不住,道姑自難禁受,只得說了實話。謝山從不輕易殺人。聽說庵中狗男女竟是前在九華山盤踞為惡,被妙一夫人荀蘭因前往誅戮,漏網多年,慣用五陰毒雷傷人的妖道鄧清風門下,心裡就有氣。自己以前又算出二女今年有一場大難,過此便一路康莊,靜候將來遇合,永無災害。這次本是為此而來,偏生有事耽延,晚來了兩天。如今身入虎穴,已有二日一夜,即使靈敏知機,仗著至寶防身,不曾受害,也必被困陷在妖陣以內,凶多吉少。不由更把多少年未發的怒火勾動,雙手一搓一放,立有一團雷火發將出去,將全庵罩住。一聲霹靂響過,連人帶庵化為灰燼。同時催動遁光,電掣星飛,往大咎山妖巢中趕去。

三數百里途程,一晃飛到。遠望雙峰並峙,山口內妖煙邪霧瀰漫山麓。運用慧目神光定睛透視,看出闢魔神光罩光霞飆飛芒射,旋轉不休。知道二女只是被困,未為妖人所害,心才略放。痛恨妖邪,恐被逃脫,忙把遁光斂去,飛到妖陣上空。先由法寶囊內取出從不輕用的至寶都羅神鋒,往下一擲,脫手化為一蓬三尺許長,一根似箭非箭,似梭非梭的金碧二色光華。碧光由中心起,箭雨一般,做一圈先向四外斜射下去,將妖陣包圍,直入地中不見。

另一半卻是一面沒有柄的金光寶傘,停在空中,箭鋒向下微斜,不住閃動。精芒煥彩,奇輝麗空,大有引滿欲發之勢,卻不往下飛落。法寶出手,這才現身大喝:"妖孽速來納命!"

右手一揚,又將太乙神雷發動,一片霹靂之聲,夾著百丈金光,千尋雷火,自天直下。陣內妖霧煙光立被震散,千百團的大雷火紛紛爆裂,石破天驚,山搖地撼,火光蔽野,上映霄漢,聲勢甚是驚人。

妖人雖將二女用光法迷住,無如闢魔神光罩神妙非常,一經運用,儘管無人主持,照樣發揮它的威力。飆飛電轉中,精芒隨著往四下飛射。妖人所煉兇魂厲魄,只一挨近,立被消滅。妖人無法近前,收又收不去,用盡方法,不能損傷分毫。相持了兩天,知道生擒難望,無計可施。正在想拼著人、寶不要,精血損耗一點,施展新煉成的一種極汙穢惡毒的邪法,連敵人和那光幢一同毀去,免得夜長夢多,吃敵人師長尋來,留下後患,猛見妖陣上空光華飛閃,方覺不妙,還沒看清是何法寶,雷火金光已經打下。妖人久經大敵,頗有見聞,認出是正教中太乙神雷,疑是以前峨眉派的對頭,否則不會有此威力,再不見機,便難倖免。仗著妖法高強,長於化血分身,潛形飛遁之術,先還不捨自殘肢體。拼著舍卻一件法寶,略微抵擋須臾,就勢搶收了所用法寶逃遁。及見神雷迅速,一聲霹靂,妖陣先自消滅。自身雖仗法寶擋了一擋,遁向一旁,僥倖沒有受傷,但那用作替身的一粒寶珠也被神雷震裂,化為萬千點流熒,隕落如雨。驚懼百忙中,再一瞥見空中所懸傘形金光,分明敵人早下絕情,制己死命。就此遁逃,任走何方,都難倖免。情知凶多吉少,照這來勢,不拼受一點大苦,決瞞不過。一時情急,竟用飛劍暗將左臂斬斷,同時施展妖法,化血分身,將斷臂代替其身,暗借血光隱身遁法。哪知謝山早料及此,神雷過處,見妖陣雖破,妖人未死,身畔一片濃煙過處,又飛起一片血光。怒喝:"無知妖孽!惡貫已盈,還想逃死!"同時手指處,先前沒入地下的碧色光華,突自妖陣外圍地底鑽出。一頭仍在地下,另一頭光鋒倏地暴長,千百根冷森森的鋒芒,寒光閃閃,齊向空中飛射上來。同時空中金光傘蓋所有鋒頭也自暴長,根根向下倒垂,金箭如雨,一頭停空,一頭往下射去。兩下里一半針鋒相對,一半參伍錯綜,上下交刺,金光燦爛,耀眼生穎。除了二女光幢所在處,晃眼滿布全陣,密如猖集。

這九天都羅神鋒,又名絕滅神網。敵人一經罩住,金碧二色神鋒一上一下,犬牙交錯,互相一合一轉,立即形神皆滅,妖人怎能逃脫?一條替身的斷臂剛剛擲出,瞥見金碧光華上下發動,雖知厲害,還在自幸見機得早,已化血光隱形遁起,能逃一死,至少元神總可遁出,萬沒想到此寶神妙無窮。謝山心疼二女,憤恨妖人到了極處。明知敵人不會漏網,仍恐萬一妖遁神奇,長於玄功變化,稍微疏忽,未將元神消滅,收寶時再一疏忽,仍被逃遁。因此禪鋒方一合攏,隨又將手連指,一口真氣噴將上去,那金碧光華突往中心密集交錯著急轉起來。說時遲,那時快,妖人只慘嗥得半聲,連肉體帶元神全都絞滅。休說血肉化為烏有,不留一滴,便那元神化盡時僅剩下的一縷青煙,也被神鋒罡煞之氣消滅無跡,元神煉化更無庸提了。

謝山見妖人伏誅,忙收法寶和神罩一看,知道二女先中妖人五鬼攝魂之法,因是根性堅強,又有法寶護身,心神一時受了搖惑,元神並未出竅。但是遇敵疏忽,上身和四外雖被神光護住,下半身露出在外,致被妖人採集千年瘴厲之氣和兇魂妖鬼,互為表裡煉成的天魔無形毒瘴侵入。尤幸二女機警,法寶神妙,一覺不妙,雙雙隱入光幢以內,支持不住,往下一落,光幢恰好罩住全身。雖然死去二日,仍能救轉,不過中毒太重,肉身有了缺陷。如令照樣長大成人,於修為上便有吃虧之處。只好暫時使為幼童,等到將來福緣遇合時,再打主意了。

當下塞了兩粒靈丹在二女口內,雙手抱起。一面叱開石地,陷一巨穴,將三妖徒和所居寺觀一齊沉埋下去,復回原狀。然後迴轉錦春谷,連施仙法,並用靈藥。直到次早,崔蕪醒轉。又待到過午,二女才得救醒。又調養了些時,復原不久,崔蕪坐化便有了準日。二女從小便受崔蕪撫養,忽要永訣,自是傷心。自聽說起,便守在旁邊隨進隨出,寸步不離。每一談起,便悲泣不止。崔蕪本就鍾愛二女,有勝親生,見她們如此依戀,越發感動。一算日期,還有十天,謝、葉二人須在期前才到,便對二女悽然道:"令尊因你二人夙根深厚,他年成就遠大,福緣遇合又晚,惟恐把路走錯,修為費力,所傳只是紮根基的功夫,這主意原是對的。不過令尊和葉道友俱是散仙中的翹楚,玄功奧妙,法術高強,怎沒傳授你們?實是不解。近一年來,經我再三勸說,雖然傳了一些法術,又賜你們辛金劍氣這種防身至寶。但是目前異派十分猖撅,遇上你倆這樣異稟奇資,決不放過,何況你們又是那麼年幼喜動。我去之後,雖然全谷禁制嚴密,歲月一久,保不住靜極思動,又和上次一樣,千方百計衝將出去,受妖邪侵害。日前我又勸令尊和葉道友多加傳授,都說恐你們分心,時還未至。我道力淺薄,莫測高深,心實放你二人不下。我前在旁門也頗算是個中能手,並還得有兩件厲害法寶、一口飛劍,惜被未明神尼破去。也由此害怕,棄邪歸正。別的法寶都在。我雖身在旁門,那兩件好的,原是漢唐仙人遺留下的奇珍,並非邪法祭煉而成。還有幾種防身脫難的法術,雖出旁門,於你二人卻有用處,本來早想傳授,惟恐令尊不許,遷延至今。我愛撫你姊妹十幾年,今將遠別,來生相遇,尚屬難知。意欲乘這幾天餘閒,擇你們能用能行的,一一傳授,永留紀念。此外還有一事相托,將來不免為難,你二人能給我情面麼?"

二女聞言,悲喜交集道:"我二人受你撫養,恩同慈母,休說為難,刀山劍樹皆所不辭,何用問呢?"崔蕪嘆道:"此事並不要你二人涉險,不過那人與我關係極深,不忍視他滅亡。而葉道友恨他切骨。現時雖得隱藏,他年小南極群邪數盡之日,終須相遇,難逃一死。

此係以前未明神尼指示玄機,始得稍知未來因果。我昔年失德之事,可不好意思對謝、葉二道友明言。想來想去,你二人修煉成就,必和謝、葉二道友常在一起,無事不知。我給你們留下一封柬帖,內載此事。只等兩甲子後,葉道友如有掃除小南極七十三島妖邪之事,可即開拆,趕去照此行事,就足感盛情了。那兩件法寶,一名洞靈箏,長才數寸,乃漢仙人樵公伏魔之寶,專制山精海怪。如法彈奏,多厲害的怪物,聞聲立如痴醉,周身綿軟,任憑誅戮。更能裂石開山,通行絕海。葉道友小南極除害,如將此寶帶去,省事不少。一名五星神鉞,專能破旁門五遁邪法。別的都無足輕重。你二人遇合成就,無不相同,永不分離,可一同應用便了。"隨將諸寶取出,連同法術,擇要分別傳授。五六日工夫,一齊學全。末了取出柬帖,叮囑謹藏,不可告人和開拆。二女拜謝領命。

又過三日,謝、葉二人相次趕來。崔蕪重託拜謝之後,由二人相助防護。到了緊要關頭,果有兩個異派仇敵,無心中聞得崔蕪居此,尋上門來。剛看出錦春谷設有禁制,未及施展邪法衝進,便為葉繽暗中埋伏的冰魄神光所殺。一些應有的魔頭,又吃謝山以全力維護元嬰,未受侵害,終於免去走火入魔的難關,安然坐化。

二女自是悲痛萬分。嗣經葉繽再三勸說,又將二女帶往武夷仙府住了些日,才減去了哀思。由此謝山為二女訂了日課,仍令在錦春谷中修煉。每隔半年,前往探看一次,每隔三年,許往武夷省親,住上十天半月。但須有人來接,不許親往。二女見年已長大,再三請求,長在武夷隨侍,一同修煉。謝山只是不允,屢請不獲。日久也就不再提起。因有上次遇險之事,谷中封禁越嚴。二女除卻每三年作一次武夷之遊外,一步不能走出。沒奈何,只得靜心修煉,不再外騖。

一晃百年。自忖根基早固,每見謝山,必要強求另傳道法。謝山總以女兒將來與己路徑不同,此時多加傳授,反而有誤前程。二女無奈,又請傳授法寶。謝山吃她們磨纏不清,方始允諾。於是二女每一歸省,必要索討寶物。謝山見二女功力與日俱進,道心堅純,根基尤固,愛極不忍拂意,身邊又沒有那麼多法寶,便隨時物色,得暇現煉些來傳授,遂成慣例。

年月一久,二女得了不少法寶,欣喜非常,只苦無法試用罷了。

這年武夷歸省,恰值葉繽來訪,與謝山談起峨眉開府盛況。二女聽了,欣羨非常,恨不能當時飛往,才對心思。其實謝山前已算出二女遇合,應在本年。只為自身事忙,又與極樂真人有約,知道二女不應歸入峨眉門下。心想:"二女欲往觀光,等自己事完,用上兩天工夫,默運玄機,細推前因後果,算出遇合所在,再放出山。彼時再抽空前往峨眉仙府一開眼界,也是一樣。"二女力求未允,又氣又急,回山籌計了好些日。忽然想起崔蕪所賜洞靈箏,一旦如法施為,左近山石林木俱要遭殃,再厲害些便要山崩地裂。父親所傳諸寶,雖遇不上妖人試驗威力,畢竟自己還互相試過。獨於此寶恐損谷中美景,從未演習。難得遇到千古難逢的仙家曠典,父親偏不叫去。尤可氣是父親那麼好一座仙府,卻不許女兒同住,長年住這牢洞,也住夠了。千載良機,錯過可惜,何不就用此寶裂石穿山,逃往峨眉赴會?父親、葉姑都愛自己,當著那麼多外人,決無呵責之理。既可見識一些有名仙長道侶,飽看仙山景物,弄巧父親見這牢洞已毀,無處可住,就許令我二人搬到武夷去住,省得長年氣悶。

二女雖然修煉多年,從未與外交接談說,外邊的事一點不知。童心稚氣猶似幼時,想到便做。先取洞靈箏走向谷口一試,哪知禁法神妙,箏上神弦響處,禁法反應,遍處金光紅霞,儘管地動山搖,震得人頭暈目眩,停手仍是原樣未動,封禁依然,休想走出。二女急得跳腳,幾乎哭出聲來。連試幾次,均是如此。二女已經心灰氣沮。回到洞內,忽想起禁制俱在洞外,洞依崇山,父親行法時,決想不到會由後洞攻穿十來里路的山腹,逃將出去,也許可以一試。重又對著後洞如法施為,果然生效,隨著神弦彈動,山石逐漸裂開。因無禁法反應,聲音並不十分猛烈,只漸漸朝前裂去。約有個把時辰,竟將原有一座石山裂成一條峽谷,直通過去,脫出禁制以外。

二女只慶脫身,洞雖毀壞,也不顧惜。雖父親來有定日,葉姑卻是難說,來得又勤。平日惟恐其不來,這時卻恐走來遇上,又難如願。匆匆回洞,將平日衣物覓地藏好,所有法寶全帶身上,立即破空飛起。只知峨眉是在西方,不知途徑。心想:"專往西飛,見了高山美景就留心查看,遇上人就打聽,沒有尋不到的。"飛行半日,自覺飛出甚遠,連遇許多無人煙的高山,俱與所聞不似。正在煩急,忽見腳底山谷之中,生有好些異果,頗與以前葉姑由海外帶來的佛棕異果相似。一同飛下一看,正是此果,隨便摘吃了兩個,重又飛起。已經飛出老遠,猛想起:"父親曾說此次赴會群仙,差不多均有賀禮。自己空手前去,父親如在還好,否則相形之下,豈不難堪?記得那年葉姑曾說佛棕果是仙果,只海外有兩仙島出產,島主頗吝,輕易不肯與人,極為難得。不料這裡卻產得有,又是無主之物,現成禮物,豈非絕妙?"念頭一動,又趕回來,全數採個淨盡。

哪知此果乃大咎山妖人毒手天君摩什尊者種來供獻與妖師崆峒軒轅法王享受之物,便不遇上妖人師徒,一經發覺,立被尋來。何況二女又把大咎山絕頂妖宮誤猜是仙山樓閣,欲往探詢,自行投到。那佛棕異果離樹越久,香味愈發濃烈,妖宮徒眾一聞便聞了出來。先見二女美質,本已不肯放脫,再知異果被盜,如何能容。這時妖人正在宮中拜參煉道,手下徒眾雖然厲害,禁不住二女法寶神妙,為數又多。何況此次遇敵,鑑於幼年之失,上來便留了神。眾妖徒驕橫已慣,又恃在本山本地,輕視敵人年幼,才交手,便吃二女殺死了三個。可是謝山所賜的法寶也損壞了兩件。終於驚動宮中為首妖人軒轅老妖門下第四尊者毒手摩什,趕將出來,見愛徒傷亡,憤怒已極,立下毒手,想生擒二女,為愛徒報仇。二女雖然得勝,連失法寶之餘,也看出妖人勢甚厲害。互相打個招呼,正待再給敵人一個重創,飛身遁走。耳聽一聲龍吟,忽見宮門臺階上又一個矮胖妖人出現。人還未到,先飛起一片烏金光幕,將當頭天空罩住,似要往下壓來。方在驚疑,看不出頭上是何法寶,耳旁忽聽有人低語道:"妖人所放乃是七煞玄陰天羅,一被罩上,休想活命。還不逃走,等待何時?"

二女原曾聽謝山說過軒轅師徒們的厲害和所煉邪法異寶的名頭功用。聞言定睛一看,果與所聞金烏神障相似,不由大驚。知道這是最狠毒的邪法,雖有闢魔神光罩護身,久了也是凶多吉少。更恐被困在此,將開府盛會錯過,心中發急。看出妖人志在生擒,各打一個暗號,假意被陸續追出迎敵兩妖徒的綠氣絆住,由它牽扯,緩緩往宮前飛去。暗中運用玄功,取出法寶,準備臨走時再給妖人一下重的,以防追趕。眼看臨近,倏地施展全力,將劍氣倏地暴長。尚恐力量不足,一個對付為首妖人,一個對付那兩條綠氣,各將手中備就的法寶發將出去。妖人驟不及防,一面又要顧周、李、易三個突然出現的強敵,分了好些精神,兩妖徒固是受了重創,毒手摩什也中了一下重的,慢得一慢。二女見那麼厲害的法寶打在妖人身上,竟未覺出怎樣,情知不妙,趕緊回身催動遁光,急如飛星往前逃走。

妖人自是咬牙切齒憤恨,略為閃避,連傷勢都不顧,徑舍周、李、易三人,隨後追去。

二女百忙中回顧,身後金烏光雲狂潮暴發一般,漫天蓋地追來,竟比自己遁光要快得多。心中驚懼,忙把避魔神光罩取出,以備萬一。猛聽耳旁有人說道:"道友只管加速遁走,貧僧代你們抵擋一陣便了。"二女聽出是先前說話那人。再回頭一看,一片千百丈長的光霞忽然從空下降,光牆也似橫亙天半。後面妖雲也已飛到。就在兩下里似接觸未接觸之際,目光一瞥之際,妖雲便電一般急,卷退回去。二女亡命飛馳,雖然回顧,並未停留,也遁出了好幾十裡。知這兩番相助的必是一位前輩神僧,好生感佩。還有適才和為首妖人對敵三少女,也極可感,劍光更是神奇。意欲尋著這四人致謝,詢問來歷。剛把遁光微停,便聽耳邊接著說道:"峨眉開府在即,此非相見之地,須防妖人去而復來,貧僧也無奈他何。事正緊急,前途尚有人相待。請到峨眉再見吧。"

二女一聽,這人竟是峨眉一派,一面未見,竟識得自己來歷;神色不動,便將那麼厲害的妖人逐走。不由對於峨眉更生景仰。既然在峨眉可見,何必忙這一時?便催動遁光,往前趕去。因為逃時匆忙,將方向走偏了些,中途又值陰天,沒有看出方向,以為途向未走錯,否則適才那人定要提起。一味加急前飛,不覺竟由峨眉側面越過,到了川藏邊界的大雪山界內。有了上次經歷,沿途所經高山甚多,內中雖曾見到好些藏在深山中的廟字和修道人所居的洞穴,惟恐又生技節。偶然隱形飛落,見與想象中的峨眉不似,便即飛去,並未朝人問訊,以致越飛越遠。嗣見前面雪山矗立,高出雲表,綿亙不絕。二女雖未到過峨眉,大雪山景緻卻聽說過,漸漸起了疑心。謝琳道:"聽說峨眉靈山勝域,每年朝山的人甚多,極具林泉之勝。尤其後山仙府一帶,素無人跡,風景應該格外靈秀雄奇才對。我們飛行了這些時,按說早該飛到,為何所過之地全與爹爹平日所說不似?這時竟然飛到這滿布冰雪的亂山中來了。我看此山少說方圓也有兩三千里。峨眉在四川省內,書上載著天府之國,人民富庶,決不會當中夾著這麼大一片冰山雪海。莫非我們把路走錯,走到滇西大雪山來了嗎?"謝瓔答道:"你說得對。我也正在疑心,沿途所經均不像是峨眉,按路程卻該早到,此山俱是萬年不化的冰雪,怎得會是峨眉?十九把路走錯。只為適才助我姊妹脫險那人曾說前途有人相待,並沒說我們把路走錯,內中必有深意。又見迎面這山高出群山之上,憑我們的目力,竟會望不見山頂,從出世以來還是頭次見到。這還不說,最奇怪的是我到了這裡,心中老動,彷彿往日葉姑帶我們去見爹爹,因三年才去一次,由上路便盼起,越快到,心越急的情景一樣。

所以老想和你說往回飛,另尋峨眉下落,卻又總是想到那山頂上去,不曾出口,你說怪不怪?"謝琳道:"誰說不是,我也是從初見這雪山起便心動,活似有個極愛我們的人在那裡等我們一樣,照著我的靈機,兆頭還是很好。不然,我已料定是大雪山,不等到此,早喊姊姊回頭了。"說時,二女遁光已經停住。謝瓔道:"這事真奇,停下來,我心更動得厲害,直恨不能當時飛將過去。我想神僧既說前途有人相待,必非惡人。此山又如此之高,相隔只百多里,也不爭這一點時候。反正走錯,難得到此,何妨上去一次,不管有無人相待,好歹也開一回眼界。"

話未說完,忽聽遙空一聲清磐,竟似由對面高出雲天的雪山之上傳來。二人聞聲,不由心旌搖搖。一面又覺身後有甚麼警兆侵來,只有前行安樂之狀。雙雙連"走"字都未說,不約而同朝前飛去。越往前,冰雪之勢越發雄奇。因山太高,須迎著罡風向前斜飛。沿途俯視,只見到處冰崖千仞,萬峰雜沓,茫茫一白。天色老是那麼陰沉沉的,日月無光,青蒼若失,一望數千裡俱是愁雲漠漠,慘霧冥冥。儘管四外雪光強烈,眩人雙目,並不覺出一點光明景象,加上悲風怒號,雪陣排空,匯成一片荒寒。休說人獸之跡,連雀鳥都沒見有一隻飛過。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好些千百丈高的冰崖雪壁忽然崩塌,當時冰花高湧,雲霧騰空,轟隆轟隆之聲,響徹天際。跟著數千裡內的雪山受了震動波及,紛紛響應,相繼崩塌,聲巨而沉,恍似全山都在搖撼,端的光景淒厲,聲勢驚人。二女暗忖:"這等窮陰險惡之區,除了冰雪,甚麼景緻都沒有。尤其山嶺之上,罡風凜冽,景更荒寒,任是鐵建的廟宇也為吹化,怎會有人在此居住?但那一聲清磐,又分明是山頂上發出來的,真個奇事。"一路尋思,越飛越高,不覺飛到頂一看,那山竟比下面所見還要高出兩倍,滿山俱是萬年前的玄冰。因受罡風亙古侵蝕,到處冰鋒錯列如林,人不能立足。通體滿是蜂窩一般的大小洞穴,其堅如鋼。

乍摸上去,並不甚冷;等手縮回,只覺寒氣侵肌,其冷非常。

二女巡行了一遍,除卻黑鐵一般的冰峰冰柱,毫無所遇。罡風寒氣酷虐異常,雖然修道多年,時候久了也覺難耐。失望之餘,還沒商量飛回,謝琳道:"我怎麼只一想退回去,心便吃驚?一想前行,便自寧貼?這樣絕頂,本來不會有人。山那邊又被半山雲霧遮住,何不下去看看?那邊背風向陽,天氣好些,也許雲霧之下有人居住。如找不到,索性繞山而回,免得迎風上下費力。"謝瓔點了點頭,又同往山後降落。剛把上層雲霧穿過,便覺出下面冰雪漸稀,山勢傾斜得多。俯視居然見到土地和一些耐寒的矮樹短草,料有希望,好生高興。

本定照直飛下,不知怎的,到了山頭,無故偏向東南方角上飛去。前半仍有冰雪,山勢也極險峻,百里以外方見林木。二女一口氣飛出三百里,又有一山前橫。謝瓔方道:"我們人沒遇見一個,就這樣亂飛一氣,有甚麼意思?"謝琳忽然驚喜道:"姊姊你聞見香麼?"說時,謝瓔也聞到一股旃檀香味。姊姊二人一樣心急,不顧再說,搶著往前飛。

前面這山本已林木森秀,及至飛越過去,忽然眼前一亮,大出意外。原來山的對面還有一座較小的山巒,四外高山環繞如城,此山獨居其中,宛如宗主。那景物的靈奇清秀,直是從來未見。主山四外,平原如繡,芳草連綿,處處疏林。不是綠陰如幄,便是繁花滿樹,嫣紅萬紫,儷白妃黃,多不知名。天氣更是清淑溫和,宛如仙都暮春光景。並有雲峰撐空,平地突起,石筍叢生,苔痕濃淡,蒼潤欲流。再往前去,便是一片水塘,碧水溶溶,清可見底。塘側多是千百年以上的松杉古木,下面綠草成茵,景絕清曠。還有一樁奇事:舉凡虎、豹、熊、署、羊、鹿、猴、狼、兔以及各種禽鳥蟲蛇之類,隨處都是,遊行往來,見人不驚,也不互相侵害。照例平時形如世仇,見必惡鬥,或是弱肉強食,見必吞噬的,到此都化去了惡性,只有親呢,全無機心,各適其適,意態悠然。林枝樹抄,只見佛禽浴日,靈蛇吐焰,翠鳥嬌鳴,如囀笙簧。見了人來,有那大一點的怪鳥,以及雕、鶴、孔雀之類,偶還偏著個頭,做然看上一眼,多半直如未見。二女覺著這裡景物自然美妙,已是難得,似這樣羊虎狼鹿、蛇鳥鷹燕等本性相剋的生物,竟會棲息一地,互可押習,各不相驚,更是極其稀罕。明明群動之境,耳目所及,偏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靜中之趣。自然心移神化,相對無言,把平日好尋生物戲弄的童心全收拾起。遂將遁光停落,一路觀賞美景。由水塘側繞過,見生物鳥獸更多,到處琪花瑤草,嘉木繁陰,泉石之勝,更是目不暇接。卻沒見到一個人影。行約五里,方到對山腳下。

初降落時,因見對面山上白雲如帶,霧約煙籠,只顧觀看那些珍禽奇獸,不曾留意。這時走到山腳,才看出山勢險峻,四外都是樹色山光,花香鳥語,山卻宛如天柱矗立。儘管玲瓏剔透,通體空靈,石色蒼古,有似翠玉,卻不見一草一木。全山僅下半近中腰有一塊突出的平石,此外都是嵯峨峭立,無可著足。那平石廣僅畝許。由下望上,只聽泉瀑之聲,洋洋盈耳,宛如鳴玉。方欲飛身上去觀看,猛瞥見一片祥雲由頂上飛起,直朝來路高山之上飛去,其疾如電,晃眼無蹤。料知有異,忙飛到石上一看,緊靠崖壁,還搭有一座極寬敞的茅棚。左右一邊一道飛瀑,如白龍夭矯,貼壁斜飛,到了平石附近,順著山勢,繞山而流,徑往後山轉去。適見白雲橫亙,便是此處,所以不曾看出。如此靈境,斷定棚內必有高僧駐錫,不顧再看景物,忙往棚中走進。還未進門,便看出棚內空空,只當中蒲團上端坐著一個未落髮的妙年女尼。身側地上插著一根樹丫杈,上懸一磐。面前有一小木樁,放著一個木魚、一個香爐和幾本經卷。此外更無長物。除幾根木架外,無甚遮攔。當中正門卻橫著一根木頭,離地約有三尺。說是門限,又覺大高,防人進去,上下又是空的。不知要它何用。

二女自上來後,心更跳得厲害。再定睛一看,見那女尼生相竟和自己相似,正在閉目入定,神儀內瑩,寶相外宣。氣象體態雖然莊嚴已極,那美如天人的面上,卻流露出無限慈愛的容光,由不得又敬又愛。始而為她威儀容止所懾,肅然起敬。後來越看越像素識,直似本來極熟的親人多年未見,猛地重逢。無形之中真情流露,自然感動,難於遏制,直恨不能當時撲向懷抱中去,才對心思。心雖如此,畢竟前因渺茫,事由初會,又見對方入定,未便驚擾。先在橫木之外立望了一會,由敬生愛,由愛加敬。暗忖:"適遇神僧,既示仙機,此山景物如此靈異,心情又如此感動,必非常人。義父又常說,近年將有遇合,成就遠大,不是玄門中人。再者自己素來眼高心大,看人不上,怎見了此尼,又沒見她有甚道法,會如此使人敬愛尊仰?好生不解。莫不便應在這位神尼身上?"想到這裡,不約而同,雙雙跪倒在門外,口稱:"弟子等巧涉靈山,許是註定福緣,望乞大師指點迷途,加以造就。"

話還未畢,忽見女尼頭上現出一圈佛光,一閃即穩。隨即睜開一雙神光瑩瑩的妙目,向二女微笑道:"你姊妹來此,原非偶然。不過此時還是檻內人,難進我的檻外來。不必多禮,我也無多話說,可各起立,聽我先說一個大概。"二女聽女尼口音,好似以前聽過,十分耳熟,心中早已敬服到了極處。聞命拜了幾拜,忙即起身,立侍於外恭聽。

女尼道:"我在此閉關已三百年,如論修行歲月,尚不止此。因我在佛座前發下宏願,誓參上乘功果,立無邊善功,而不殺一生物。即遇極惡窮兇,也以慈悲智慧、堅忍恆毅之力度化。雖具降龍伏虎無上法力,只用以為救世之用,從未以之傷害一命。苦行多年,忽然大徹大悟。本早功行圓滿,只為當初佛前發願之時,偶然動一塵念。我佛法不打誑語,有因有果,念即是因。有此一因,必須實踐,始得解脫。為了此一段世緣,雖遲我百餘年功果,但我佛法度人功德,勝於度世。說解脫,便解脫,何論遲早?這些話也不必多說。休看你姊妹學道多年,生具靈根慧質,但不到那自在境地時候,任多饒舌,也是不得明白。我為你姊妹已可算是破戒,這個報應由我自去身受。其實我仍是我,受不受沒甚相干。至於我的來歷,你們回去對你義父說,小寒山有一女尼,他未必能夠得知。如說他的青梅舊友,就知道了。

你們那葉姑卻是我俗家第一良友。後因彼此出家,道路不同,她又遠居海外,自聞我當年噩耗,屢經苦心尋訪無著,以為歷劫多生,難於尋覓。峨眉會後,可邀同來此一晤。你姊妹聞峨眉諸道友道法高深,不能無動於衷,此行意欲歸附。玄門正宗本來不惡,無如你姊妹均是佛門弟子,此去只可觀法,無緣遇合。還有你姊妹在大咎山與軒轅門下第四弟子毒手摩什結了深仇,此人魔光邪法均極厲害,非你姊妹所能抵禦。並且你們來時,他正在崆峒絕頂其師魔宮以內,算出救你們的人不是白眉禪師本人,乃他弟子李寧,越加悔恨。盜用邪法異寶,千里傳真,環中縮影,搜尋你姊妹蹤跡。他御魔光飛行捷逾雷電,片刻千里,迅速異常,只要被看出所在,晃眼追上。你們來時,再晚到一會,立被發覺。我用佛法感召引來此地,才免於難。又用佛法將本山真形隱去一半,未被看出,否則他必追來此地。我雖不怕,但我不開殺戒。他又牢記殺徒之恨,難免糾纏不清。我正閉關,無緣度化。而這裡一切眾生,均經我佛力化去惡根,在此棲息,日常聽經,靜候孽限一滿,轉輪投生,難免驚擾。只有使你們在此較為隱秘,此也是你姊妹命中一難。全免自是不能,且等明日,妖人久尋你們不著,又有他事離開之時,你們乘隙遁往峨眉,那裡自然有人接應。中途妖人難免追蹤,我再賜你姊妹靈符神香,如用得當,足可從容趕到,決無疏虞了。"

二女一聽,神尼佛法如此高深,忽然福至心靈,重又跪倒,拜請收錄,並示法號。女尼笑道:"我俗家姓孫,自從出世以來,便是獨身修道。禪功佛法均由靜中參悟,佛即我師,並非尋常師徒授受。例有賜名,哪有名號?你姊妹本我門中人,又有好深因緣,拜我為師,與拜佛一般,原無不可,只是正式收徒,尚還不是時候。這個時候,說早就早,說晚就晚,全在於你姊妹。且等峨眉歸來再說吧。"二女見這神尼笑語溫溫,由不得有一種依戀之思,雖只片時之聚,竟覺似慈母當前,親愛已極。無奈中間隔著一根橫木,不能進去,始因初見,敬畏心盛,不敢違逆,勉強侍立在外,心中老嫌不能親近。談得時候一久,覺著神尼雙目瑩瑩,不時看定自己兩姊妹,好似含蓄著無限的慈愛,越發感動。不禁把平日纏磨謝山的孺慕稚氣使將出來,雙雙手扶橫木,跪地哀懇道:"好師父,弟子等不知怎的,敬愛師父,老想到棚裡去挨著師父,侍立一會。好在師父又沒入定,不怕弟子驚擾,請開恩允許弟子進內吧。"

神尼見二女情切依戀之狀,似頗感動,微笑道:"痴兒,痴兒!這條門檻古往今來攔住了多少英賢豪傑,你們不到時候,跳得出麼?"二女情急入內,也沒細辨神尼為何把跳進說成跳出,便道:"這只是一根橫木,只要師父不見怪,弟子不論上跳下穿,或是將它取下,都能過去。"神尼笑道:"休看這門裡一根橫木,過去卻難呢。不信,你們就試試。"二女聞言,心想:"師父忒小看人。也許有甚麼禁法,怎看不出來?且不管它,當著師父不好跳進,且鑽過去。"隨同把頭一低,意欲鑽過,暗中又偷覷神尼雙手和口角神情,看在暗中阻止沒有。哪知神尼神色自如,手和口全未動,而姊妹倆身子明明鑽在空處,卻似有萬千斤的阻力擋住,休想得進。自覺不好意思,不由犯了好勝童心,又想:"這樣好好過去,大概不行。反正師父答應的,不如冷不防給它來一個硬衝。"想到這裡,隨駕劍氣飛起,意欲由橫木上飛過去。不料來軟的還好,不過被潛力阻住,這一硬衝,竟被那潛力震彈出老遠,因驟出不意,頭都幾被震暈,才知不是小可。當時又驚又愧,跑至棚前,手扶橫木,望著神尼,眼淚汪汪,撒起嬌來,埋怨師父不念弟子真誠,有心見拒,卻不明說,只在暗中使法。

神尼微笑道:"這本是三教中最難過的一關,自我設此木起,便沒動過它。我又何嘗不願你姊妹過來?"說時,二女淚珠點點,全都滴在橫木之上,還待求說,神尼面上忽似一驚,微嘆道:"我本意只完前因,不再入世,只在門檻外看定你們,時至再行接引。不料世緣一起,便有許多牽累,仍是避免不得,至少又須多遲我一甲子功果。門橫巨木,仍為至性至情所動,可知聖賢仙佛、英雄豪傑,都不免為這情字所累,情之所至,防備無用。如今門木已解,只是虛擱在兩旁框子上,你二人進來吧。"

二女未見神尼有甚動作,還不甚信,只輕輕一抬,竟是隨手而下。心中高興,立即破涕為笑,搶著撲近身去,雙雙倒在懷裡。猛想起自己並非真個年幼,這是初見面的師父,不應如此冒昧,惟恐許犯。神尼已一手一個抱緊,一邊為二女拭著眼淚,嘆道:"乖兒,你們已歷三生,怎還有如此厚的天性?致我所設大關,均為所破。我本打算見面談上幾句,傳了你們退敵之法,仍即入定。既已遲劫數十年功果,索性同你們聚到明日再分手吧。"二女見師父不但沒見怪,反倒摟緊撫慰,心中正在舒服,聞言忽然醒悟道:"弟子等初見恩師,便似見了極親愛的尊長一樣,由不得又敬又愛,一切聲音笑貌,均似極親極熟的人,只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恩師成道已數百年,弟於姊妹出生才只百年,聽恩師這等說法,莫非弟子姊妹前三生是恩師心愛的兒女嗎?"

神尼微把面色一沉道:"今生便是今生,前生的事說它則甚?你兩個也修道多年,以後還要在我門中,哪有這許多的世情煩惱??"二女見神尼總是面帶微笑,忽見有了不快之容,同時在口氣裡已明白了大半,不禁悲喜交集。因恐神尼真個不快,仍使故伎,倒在懷裡,仰面向天,且把一雙秀目虛合,試探著嬌聲說道:"恩師不要見怪,弟子怕看恩師生氣的臉,還是帶笑的臉好。女兒再也不敢亂說了。"一邊說,卻在暗中偷覷神色。神尼忍不住微笑道:"痴兒,隔了三生,還是這等頑皮。今日初見尚可,峨眉歸來,正經拜師之後,須以苦行修持,卻不可如此呢。那等稱呼,尤其不可。"二女道:"弟子也是孺慕太深,不知如何是好。到了修行之時,自然是要規行矩步。還有弟子實不捨離開恩師,既非玄門中人,峨眉不去也罷。"神尼道:"這又不對了。難道你義父教養之恩與葉姑照拂關切之厚,以後別遠會稀,都不稟告一聲?"二女連忙認錯不迭。

由此師徒三人越談越親切,一直相聚到次日。神尼算準時辰將至,才由香爐內取出兩把香灰,拿在手裡一搓,立變成一捧赤豆大小的舍利子,金光閃閃,耀眼生纈。便分給二女,傳了用法,又在二女雙手各畫靈符一道。吩咐:"妖人追近時,由一人將手一揚,同時另一手發出舍利子,便可將他驚退老遠,並還小受創傷。我知你二人難免虛驚,如真運用合宜,有這四次阻擋,足可從容趕到。此寶一發,即與魔光並盡。固然發出越多,敵人受傷越重,但須防後難為繼。如多與你們,白白糟掉。此行小心為妙。"

二女平日心高膽大,獨對神尼比謝山還要信服,領命拜辭,一路上便有了戒心。因前行的路正與妖人來路斜對,成三尖角的方向,此去峨眉,無異與妖人對面相迎。全仗來路所經高出天半的大雪山主峰掩蔽,必須以進為退,搶先趕到。妖人如果追來,然後繞山而馳,變作照直而行,才不至於迎頭撞上。未動身前,先運用玄功,增加劍遁威力,蓄勢引滿待發。

飛出小寒山禁地之外,便以全力加急飛行,兩道紅光並在一起,如流星般搶往大雪山駛去。

時刻本經神尼算準,毒手摩什因自昨日起,盜用其師法寶,接連查看了一晝夜,幾乎遍覽寰區,均不見二女影子。正在又驚又恨,軒轅法王忽命侍童傳喚。只得把上有昨日二女所殺妖徒心血,用為查看時法物的一面三角晶鏡,交給看守法壇的師弟萬靈童子茅壯,匆匆告以二女衣著相貌,自往前殿去訖。

他這裡剛一離開,茅壯便自法臺寶鏡中發現二女由小寒山突然出現,朝大雪山主峰急飛。因妖人曾說,二女若往峨眉,照理原該早到。但這一次行法,與二女仇深恨重,立誓殺她,特意刺了三個愛徒的心血來行法,與往昔不同。只要仇人所到之處,任隔千百丈厚的山壁,也看得出形影。峨眉目前不少能手聚集,二女與他們似無甚關係。他們不袒護便罷,如若袒護,便是公然出面作梗,決不再作掩藏示怯之舉。本來就因二女資質太好,恐到峨眉為人看中,收歸門下,出頭護庇,仇不易報。急於在她倆未入峨眉以前下手,連夜行法,查看峨眉方面並無徵兆。此法不是所尋的人,鏡中不現形跡,定還未至。偏會查看不出,真乃自有此寶以來,未見之奇。心料二女峨眉之行終須前去,所以寶鏡碧影始終照在峨眉那一方面。

偶然查到別處,也是瞬息之間。茅壯心有成見,一經接手,便照向原處。知二女是雙生姊妹,一身仙骨,美麗靈秀,無與倫比。一見現形,忙把寶鏡轉動,施展邪法,將人形放大。定睛一看,不由動了愛憐之心。暗付:"師兄忒也胡鬧,這麼好根骨的少女,福緣必定深厚,怎會夭折,葬送在你手裡,受那終古煉魂之慘?豈非逆天行事,自找煩惱?便師父那麼高深的法力,為異教中第一人物,凡百無畏,任性而行,生平所攝生魂,除卻本是兇魂厲魄,或是旁門中遭劫人物外,也沒見有一個真正有根器的童男女在內,何況是你,再者,你是盜用師父法寶,因你得寵,知道了,也不致如何重責。我奉命看守,終是私相授受,責有攸歸。

有此推託,樂得不去前殿通知,暗助二女一臂之力,使他們逃往峨眉,免被師兄追去吃他的苦。保全兩個可愛的人,還為本門少生些事故。"心念一轉,只管注視鏡中二女形影,不去前殿告知。

直到二女飛近雪山主鋒,毒手摩什才匆匆趕回,見狀又驚又怒。問知在小寒山左近出現,那一帶並沒有聽說有甚麼人隱修,越加奇怪。知二女是赴峨眉,足可趕上,不暇多言,立即起身。軒轅門下妖遁和九烈神君一樣,端的神速異常,如非二女手有靈符、神沙,幾難倖免。二女眼看大雪山主峰在望,瞬息可達,心方略松,忽聽東北遙空傳來一種極洪厲的異聲,知道妖人晃眼即至。忙照預計,明明到了峰前,該往東偏飛行,卻改回向西,繞山而駛。

妖人也是前次失利,二女蹤跡又忽然一隱,估量必非尋常,那座主峰有二三百里方圓,妖光難於遍及。自恃妖遁神速,欲俟追上,始用全力,以便一舉成擒,免得又被滑脫。雖然一發不中,仍可再追,到底遲慢一些。地隔峨眉並不甚遠,二女遁光也頗神奇,稍微疏忽耽延,被她們跑進峨眉仙府,仇便難報。二女昨日隱藏太奇,定有強敵暗助,稍縱即逝,不敢大意。恰好兩下里方向斜對,便照二女去路迎來,滿擬必可撞上。哪知有了神尼指點,與來時預擬的方向去路竟是背道而馳,直到飛過應該相遇之處,還沒見著紅光影子,好生驚奇。暗付:"仇人要往峨眉,定走這一條路,萬無在此不遇之理。鏡中現形,去路一毫不差,看準趕來,怎會迎過了頭,還沒見到一點形跡,難道又鬧甚麼玄虛?"一邊想著,仍往前飛。

實則妖人由峰東飛過時,二女剛巧改道由峰西繞出峰前,差不到一晃眼的工夫,便被發覺,時機危急,時不容發。妖人百忙之中,萬沒料到仇人會走反路,飛過了頭,又未回看,致被錯過。又心疑仇人有了警覺,往小寒山來路退去,循路急追。已快追到小寒山左近,忽然想起二女似初出山,途向生疏,也許還不認得去峨眉的道路,徑由主峰頂上越過。來時疏忽忘了回顧,反被漏去。否則就她們中途退回,憑自己的遁光,也無追不上之理。心念一動,立即回飛。因那主峰高大礙眼,意欲高處瞭望,徑往峰上飛去。準備所料不對,也可行法,撥雲四望。經此一來,二女已由峰前折回峰的東北,反倒走上妖人適才所經的來路。

妖人剛到峰頂,便瞥見前側面雲層霧影中,一道朱虹擁著兩個仇人,往去峨眉的正路上電駛急飛,甚是迅速,途向一點不差,分明胸有成算,才知上了大當。心中憤激,忙縱妖遁趕上。二女已經避開正面相遇,心更拿穩,聞聲回顧,厲聲起處,妖光煙雲由遠而近,潮湧追來。謝琳心想:"峨眉群仙畢集,自己卻被妖人趕上門去,未了還仗人家接應才得無事,固然妖人太兇,到底面上無光。師父曾說,這佛香神沙專破妖光魔火,發得越多,妖人受傷越重。此時離峨眉尚遠,如把神沙改作兩次發出,效力雖大,未免冒險。何不把自己這一份勻做三回卻敵,姊姊這一份等快到峨眉,妖人追上之時,給他一個狠的?"主意打定,也沒和姊姊說。原定是她先發,妖人來勢實也太快,剛把手中神沙取了三分之一在手,未容再想,那烏金色的光雲已經首尾相銜。不敢怠慢,慌不迭將手一揚,發將出去,立時便有萬點金星朝後飛去。妖人驟不及防,頗受了一點創傷,妖光也被神沙炸燬了些。可是神尼原已算定用法多少,如按四次發放,妖人每中一次,必要遁退老遠,等神沙在空中與當前妖光相撞爆滅,重整殘餘,始能再進,逃到峨眉足可從容。這一分,少去好些威力,妖人受創不重;又看出法寶來歷,只能使用一次。只要追時留心,玄功變化退避得快,至多寶光稍微損傷,無關宏旨。受傷以後,一面咬牙切齒,咒罵仇人,同時早想好了應付之法。二女卻仍在夢中。

謝琳見敵人果然受傷退去,膽子越大,還自得意,謝瓔見一樣神效,也未攔她。不料第二次神沙發出,妖光逃遁更速,一沾即退,妖人卻似未受甚傷。而且去得快,回得也快。第三次更糟,竟連妖光都未消滅一點,神沙飛出,吃妖人放出一片綠黃二色的火星,迎在頭裡,一撞全消,竟是全師而退,晃眼又被追來。尚幸二女靈敏小心,一面抵禦,一面運用全力加緊飛駛,等第四次追近,已到了峨眉後山上空。妖人也是活該倒黴。因見二女中只是謝琳一人動手,謝瓔始終未動,快到地頭,心中急躁萬分,惟恐漏脫,又看出仇人手中法寶已經用盡,神情驚惶,即便還有,也有破法。準備豁出送掉一件別的法寶,再用玄功變化護住元神,肉身拼受一點傷害,一面用法寶防備神沙與之同盡,一面加急前追。敵人如施法寶,更不再退,徑直硬衝過去。誰知二女驚惶,由於第三次妖光未傷,回來太快,只當敵人有了抵禦之法,神沙無功。明知師父既說只有虛驚,不會受害,但是好強心勝,惟恐逃到峨眉當人丟臉,並沒想到是神沙量少之故。見已追近,一時情急,又料這一擋,至不濟,也能飛到地頭。不過妖人沒在自己到時重傷慘敗,全仗外人接應,面子不好看罷了。謝瓔聽謝琳直催:

"姊姊做一回放試試。"便把雙手神沙同時發將出去。二女發時,稍微遲緩,無意中成了誘敵之計。這次妖人見已追近,仇人尚無動作,峨眉轉瞬即到,恐生波折,越以為二女力竭勢窮。這次神沙之力,比前長了兩三倍,就有準備,也難免於受傷,何況又把防禦之心丟去了大半。在一緩一急之間,相隔越近,二女也幾乎被妖光罩住,突將神沙全數發出。妖人怎吃得住,法寶損傷了一小半不說,如非心急報仇,欲以玄功變化,雙管齊下施展毒手,雖然不致必死,而形神兩受重傷決所難免。等到遁向遠處,收拾殘餘,同時省悟二女是得了昨日為她隱形人之助,分給了一些神沙,這次將要用完時,二女已經趕到地頭。明知對方不好相與,此去十九弄出事來,無如滿腔惡氣難消,想了想,把心一橫,追到洞前。不料飽受二女奚落,對方一個有名人物也未出現,竟為幾個無名小輩所傷。末了,還是自殘肢體,才得藉著本門血光遁法逃去,怎不恨切心骨。由此便與金、石、二女諸人結下深仇,立誓報復。不提。

金、石、秦、廉四人聽二女略說前事,又見二女一雙仙容玉貌,俱都佩極愛極。雙方正談得投機,崖下面噗的一聲,冒出一道白光,其急如矢,直向亭中射來,勢甚突兀。金。石二人慧眼神目,一見便認出是本門家數,剛說一句:"不是外人。"白光斂處,乃是一個相貌奇醜的小尼姑,眾人俱不認得。見那小尼姑滿頭上疤痕疊疊,蜂窩也似。一張紫醬色的橘皮扁臉,濃眉如刷,又寬又密。底下卻眯縫著一雙細長眼睛,扁鼻掀孔,配上一張又闊又大的凹嘴。未語先笑,卻露出一口細密整齊、白得發亮的牙齒,還生著一雙厚長紅潤的垂輪雙耳。身更矮胖。與仙都二女並立一處,越顯一醜一美,各到極處,不禁暗笑。尤其仙都二女剛剛出世不久,才到峨眉,便見著金、石、秦、廉這幾個極秀美的少年男女,以為峨眉門下俱是這等人物。幾個把門的已有這等丰標,洞中比這好的金重玉女更不知還有多少。休說還要參與開府盛典,便見到這些人也是高興。方自欣慰,忽然平地冒出這麼一個醜怪物來。金蟬不說是自家人還好,這一說是自家人,仙都二女由不得多看兩眼,越看越忍不住,幾乎笑出聲來。

小女尼不等眾人問詢,便先向金、石二人笑嘻嘻道:"你兩個想必就是金蟬、石生兩小師兄了?"說時,見仙都二女在笑她,也不理睬,隨伸左手,用食指指著自己扁而且掀的鼻子,對眾笑道:"小貧尼癩姑,乃落鳳山屠龍師大善法大師的小徒弟。這兩位師姊呢?"

金、石、秦、廉四人雖未見過屠龍師徒,卻早聽玉清大師和諸先進同門說起。知道屠龍師太當初原是本派前輩,只因疾惡如仇,屢次妄起殺機,致犯教規,師長屢戒不改,將她逐出門牆。賭氣出門,益發躁急,到處搜尋異派妖惡之徒為難,一被她遇上,便無倖免。彼時任性剛愎,誰說的話也不聽,同道中落落寡合,只妙一夫人和她至好。東海三仙始終關念舊日同門,未斷往還,知她這樣下去,殺孽日多,樹敵太眾,早晚必有禍患。這四人勸她雖還能勉強聽從,也只是當時,見了惡人,依然故態復萌。便不再勸,公推妙一夫人暗中為她防護。屠龍師太本是峨眉派中有名辣手,道法高強,永遠獨來獨往,向來不要人助。妙一夫人暗中將護不久,便被發覺,雖然不願,良友苦心好意,也只聽之。表面不加拒絕,暗中卻想盡方法掩飾,避道而行。這年長眉真人飛昇,她雖然氣憤師父薄情,處罰太過,負氣怙過,出門以後不再參謁,也不略露悔意託人求說。畢竟師門恩厚,永世難忘,到日前往拜送。因是棄徒,不敢再齒於眾弟子之列,只在洞前跪伏遙拜。哪知只聽傳說,時日說得不對,連跪伏了三晝夜,終不見真人仙雲飛起。心想:"自離師門,便未見過。此後更是白雲在天,去德日遠。"越想越覺依戀。又見連舊日同門和師門一些至交俱都陸續到來,飛昇之事,一定無訛,決計無論再跪多少天,也候到師父飛昇才罷。立心誠敬,明知同道身前走過,只把雙目垂簾,虔心相候,既不招呼,也不探詢。似這樣跪到第六天上,真人方始飛昇。拜送之後,妙一夫人忽持真人柬帖和一件法寶趕來,告以真人因她不知悔過,一意孤行,這多年來雖經眾弟子求說,不曾允准。教規謹嚴,師徒之分已絕,師徒之情尚在。此次飛昇,眾門徒弟子各有法寶遺賜。所賜屠龍師太白柬一張,到時現出形跡,自有應驗。又外附戒刀一柄,以為異日之用。屠龍師太此時原是道裝,名叫沈誘。聽完前言,心中難過已極。知道寶物不過留念,那張白紙卻關係他年成敗,必不在小,感激涕零。方要回山,三仙等一於舊同門和許多平輩道友相繼走來看她,並約入洞少聚。屠龍師太知道曉月禪師尚在洞內,平素不和,犯規被逐,一半由他而起。這次師父又將道統傳給妙一真人,也很氣忿。自己偏和三仙等人情厚。一則進去難免受他譏嘲,看些冷臉,二則此時也實無顏進洞,便自謝絕。三仙諸人知她與曉月不和,也就不再相強。

屠龍師太回山不久,以前所樹諸強敵便聯合尋上門來。苦鬥了三晝夜,末了敵人請來軒轅法王和九烈神君等師徒多人,將她困在妖陣以內。偏生三仙、妙一夫人等幾個至交得有長眉仙示,早知就裡,加上曉月又在生心內叛,諸須防備,不曾來援。眼看和弟子眇姑要為陰雷魔火煉化,同歸於盡。一時情急無計,想到真人所賜無字素柬。剛由懷中取出,還未及細看,便見紙上朱篆突現,如走龍蛇,霹靂一聲,衝破千重魔火妖光,破天飛去。這時屠龍師徒護身神光已快煉盡,再有個把時辰,便無幸理。料想此柬必是一道求救靈符,正盤算來人是誰,煙氛洶湧中,一幢祥光紫焰忽自天空降落,直罩頭上,護身的神光竟被壓散。方拿不定兇吉,平地突托起丈許大一朵金蓮,將身托起,與那祥光上下一合,將師徒二人一齊包沒,騰空而起。慧目外望,滿空四外的陰雷魔光,如狂濤怒奔般紛紛消散。一干妖人更是手忙腳亂,四散飛逃。祥光金蓮,其去如電,只望了一眼,已飛出數百里外。

一會落下一看,身在一個海島之上,溼雲低垂,景甚荒寒。祥光斂處,對面山石上坐定一個衰年老尼,短髮如雪,面容黑瘦,牙已全落,雙目卻是神光炯炯。猛想起逐下山以前,曾聞師言,東海盡頭居羅島神尼心如,新近在島上相遇,說她想收一個女弟子。因在荒島坐禪多年,無暇到中土來,託他代為物色。並說她以前便是最惡的人,忽然悟道。所收弟子,只要資質好些,放下屠刀,立即是佛,不問以前善惡,自能度化。道友肯予援引,便是緣法,這人如已在佛道兩門修煉多年的尤妙。聽那口氣,好似把師父門人要一個去,更對心思。

今日靈符才得升空,便被接引來此,兩下里應證,分明預有前約。久聞神尼以前所習,乃是專一伏魔功夫,近始參修上乘功果,佛法無邊,不可思議。如蒙收錄,豈非幸事?立即跪伏謝恩,並請收錄。神尼先問:"戒刀帶來了未?"屠龍師太聞言,立即將刀獻上。神尼即用戒刀為之披剃,再述前因。果然師父看她殺孽太重,必遭大劫,自己飛昇在即,非得神尼這等法力宏深之人為師,終不免禍。並算出她與佛門有緣,前次逐出,實是有心玉成。拜師之後,在島上苦修了十年,神尼便自飛昇。曾在東海一日之內連殺了二十三條修煉千餘年的毒龍,因此人都稱她屠龍師太。除眇姑外,還收有一個患癲瘡,麻瘋,眼看要死的貧家棄女。

師徒三人雖都醜得一般出奇,但道法卻極高強。尤其是這位癩姑,曾得過半部道書,煉就穿山行地之能,如魚游水,比起南海雙童還強得多。

金蟬等四人既然聽說過屠龍師太師徒的來歷,所以聽完癩姑自報家門後,立時改容致謝。互通完了姓名,正要給仙都二女引見,癩姑道:"我知道她們是仙都二女,剛被那臭巴掌妖人趕了來。人家看不起,犯不上巴結。我正經話還沒說呢。"這話一說,仙都二女好似來人揭了她姊妹短處,自身是客,不便發作,噘著兩張小嘴直生氣,暗罵:"醜禿子!"金、石二人也覺發僵。癩姑全不在意,隨對眾道:"家師和眇姑本要今日來的,因聽一舊友說起,許飛娘忌恨峨眉開府,費盡心力,約了好些厲害妖人,欲在開府那一瞬間,在峨眉對面的雪山頂上施展九天都篆顛倒乾坤大法,將全山翻轉,給齊師叔一個丟臉。家師氣忿不過,料知諸位師伯叔必早知道,她和家師姊找人商量去了。我想早日來此觀光,因我來路與別位不同,要路過二十六天梯,過時覺著危崖頂上有點異樣,下去查看。才一落地,便現出一個和我醜得差不多,只頭上沒長癲瘡的女道友,自稱米明娘。知我是客,見面便催我快走,問又不說。後被我逗得發急,她見事變快到,才說是妖鬼徐完要來惹厭,她已覺出驚兆,恐我不走,誤了他們的事。還怕萬一客人受傷,更受師長責怪。我很愛惜此女,又想看妖鬼到底有多少鬼玩意,剛答無妨,空中便有了鬼聲,前隊先到。她因見我不走,事又緊急,便行法連我一齊隱去。先來鬼徒鬼孫又都是廢物,毫無覺察,便入了埋伏。我以為都是這樣稀鬆平常的鬼鬧呢,哪知鬼頭跟著就到。這一來卻熱鬧了,差不多世間甚麼樣的壞鬼全都來齊,外加許多魔頭。我跟著打了一陣鬼架,覺著我是勝負兩難,他們那幾個卻未必是人家對手。既然早有準備,怎會只派幾個後輩和大猴子去應付?不是誘敵,便是別有良策,好在禁制重重,妖鬼一時衝不到此,他們忙著和鬼打,都不愛理我。想到此打聽一個行市再回去,好多少出一點力,就便歇歇腳。因天空已被禁制橫亙,齊師叔仙法神妙,竟隨著人上長,人到哪裡,都攔住。我飛不過去,只得改做穿山甲到此。"

金蟬見她咧著一張大嘴,言詞神情無不滑稽,強忍著笑,告以經過。癩姑笑道:"原來棚裡還埋伏著古神鳩,又有矮老前輩暗中佈置,這就莫怪了。不過這些鬼東西太氣人了,多除他幾個,省得留在世上害人,總是好的。你們除卻真個奉命不能離開的,誰敢跟我打鬼去?上空飛不到,我會帶他做穿山甲。到了那裡,卻是各顧各。"仙都二女知道此言明是為己而發,不禁玉容微嗔道:"要去我們自己會去,哪個要你來領?四位哥哥姊姊們奉命延賓,不能離開。你做你的穿山甲去,不管我們怎走,準定奉陪就是。"癩姑笑道:"二位女檀越生氣了?我只當你們笑時才現酒渦呢,原來嘟嘴也現,真好看。以後我只要見到你們姊妹,不叫你們笑,就叫你們生氣。"二女嗔道:"我們沒有那大工夫和你生氣,偏不現出給你看。"癩姑笑道:"這又現了不是?"二女氣道:"少說閒話,你不走,我們先走了,倒要看看你這不被人趕出門的有多大本領!"癩姑笑道:"我小癩子沒甚本領。實不相瞞,方才由地底鑽出,便是被那鬼玩意趕了來的。不過我和人動手,照例沒完沒了,死纏。當時打不過,繞個彎又去。到此打一轉,再回去打時,好說並非真敗,只為打到中間,忽然想起這裡有兩個妙人兒,特意抽空跑來看酒渦來的,省得妖鬼說我。"這幾句話一出口,休說金、石、廉三人聽了好笑,連秦紫玲那麼老成的人,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仙都二女更是笑不可仰,怒氣全消。癩姑反板著醜臉,只望著二女面上酒渦,一言不發。眾人見狀,又是一場大笑。這才知是有心作耍,本無芥蒂。二女也猜嫌悉泯,反覺癩姑有趣。紫玲再一重為引見,更各親近起來。二女見只說笑不走,重又催促。癩姑道:"我是逗著玩,要去,現在時候還早呢。

"紫玲也說:"米、劉諸人無妨,朱師伯另有安排。須俟妖鬼全軍出動,始可前往。縱不全滅,也須去他一半,不必著忙。"於是眾人便在亭中說笑。

候到子初,司徒平忽出傳令,說師尊閉洞前留有仙示,命金、石、秦、廉四人,一交子正,速往二十六天梯,各用新得法寶,分四面截戮妖鬼。陣中已有神鳩,無須近前。來客如願相助,悉聽自便。說完,便見徐祥鵝、周淳、周雲從、趙燕兒四人出洞,接替輪值。癩姑首先喊聲:"再見!"一道白光,往地下穿去。仙都二女說自己須到陣前穿地而入,免毀山石。隨了金,石、秦、廉四人同行,到了二十六天梯上空,自用法寶裂地開山入陣。不提。

且說米、劉、沙、米諸人正在茅棚中守望,忽聽破空之聲,一道白光飛落嶺上。米明娘看出是本門中人,恐她不知,貽誤事機,出去問明來歷以後,怎麼勸說,癩姑也是不走。明娘出身異派,覺出妖鬼快來,入門日淺,不知來歷根底,再說恐其不快,只得使眼色。米、劉二人方將來人一齊隱去,便聽空中啾啾嗚嗚,鬼聲如潮,忙將禁制展開。方料妖鬼毫無覺察,不難使之人網,哪知事情並不盡然。妖鬼早知峨眉在二十六天梯有了埋伏,又聞許飛娘約請了兩個異派中的頭等人物,要在開府之日倒轉仙府,毀滅全山,自己自恃邪法高強,不願因人成事。又知敵人氣運正盛,能手眾多,飛娘此舉決難成功。便是自己此行,也只是因為符、令為對方所毀,輕視不理,又失去一心愛女徒,仗著屢劫幽靈,煉就不死之身,乘隙擾亂,給敵人一個厲害,稍出心中怨恨,真想把敵人怎樣,仍辦不到。樂得故示氣派,不與人合流,獨自行事。算準當晚峨眉諸長老要在太元仙府內閉洞行法,開讀仙示,特意期前趕來。妖鬼平日儘管驕橫,因對方是生平頭一次遇到的強敵,又有準備在彼,由不得也加了幾分小心。一面召集教下全體鬼魔大舉前進;一面派出兩個得力弟子去打頭陣,看看對方何等埋伏禁制。那初次入伏的,並非徐完本人。而另一面,妙一真人等又深知妖鬼神通變化,靈敏迅速,來去如電。此時正在專心伺隙,稍有動作,便被識破,不易入網。和白、朱二老,各以意會,一面算準神鳩到的時候,命幾個再傳新進往設埋伏;一面卻由嵩山二老主持全局,另加了一番精微佈置。茅棚剛搭成,神鳩便到,立由易、李諸人轉告楊瑾,乘妖鬼還未算出以前,藏入其內。並告米、沙二小,不到子正,不可放出神鳩。米、劉諸人全都不知底細。

明娘正被癩姑引逗,急惱不得。一聞鬼聲,剛把禁制展開,便覺眼前陰風颼颼。一陣旋沙起處,嶺頭上平空現出兩個面容慘白、瘦骨磷峋的妖人,都是身著麻衣,鬢垂兩掛紙錢,一手執著一柄上面黑煙繚繞的鐵叉,一手持著一面上繪妖符,血汙狼藉,長約二尺的麻幡,身子凌虛而立,若隱若現。正當四山雲起,月黑天陰的子夜,那神情說不出的陰森淒厲。二妖人才一現身,便睜著鬼火般一閃一閃的碧綠眼珠,不住東張西望,四下搜索,好似不見敵人,面現驚疑之色。明娘主持全陣,正嫌人手太少,二妖人忽然同聲喝道:"我二人奉冥聖徐教主法旨,來尋那日在白陽山古屍陵墓中毀去教祖的陰符、敕令,和那用禁法困住叛徒喬喬,致被少陽門下孽徒逼去成親的兩個賤人。你們既敢在此地設機埋伏,急速現身出敵;要是害怕,告知你們主腦,速將那兩賤人獻出,免得一網打盡。如若打算妄用隱形禁制之術,我們俱是玄陰不壞之身,直是做夢。"

言還未了,忽聽有一女子粗聲莽氣笑罵道:"不要臉的無知遊魂妖鬼!人在面前都看不出,還敢吹大氣呢。妙一真人如把你們當玩意,也不會只派幾個再傳弟子收拾你們了。他們奉有師命,不到時候,不能收網。我來做客,卻可隨便。我也會吹氣冒泡,卻是真吹,不只口說。且先試試你們這不壞之身是甚麼玩意。"先說時,身並未現。二妖徒聞聲只在近側,不由犯了兇橫氣焰,自恃真陰元靈煉就的形體,可分可合,能聚能散,又善玄功變化,不畏暗算。沒等對方說完,勃然暴怒,雙雙厲嘯,將手中妖幡連連晃動,朝著發聲之處亂指,由幡上飛起一片碧螢般的鬼火。立時陰風滾滾,鬼影幢幢,每一點碧螢之上,各託著一個猙獰鬼頭,其大如箕,千形百態,猛惡非常,各張著血口,撩牙重重疊疊,發出各種極慘厲的鬼嘯,怒濤一般飛舞上前。明娘雖然在暗處,未被發覺,因離身較近,也覺陰寒之氣侵肌,由不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不敢大意,忙從暗中遁到茅棚下面,去與米、劉諸人會合。

正待合力下手,癩姑話也說完,自破隱形法,突然現身上前,手指妖徒,笑嘻嘻罵道:

"你們這些鬼都沒用處,這些鬼腦殼有甚麼相干?還是讓我吹口氣試試吧。"妖徒見那上千兇魂厲魄煉就的惡鬼在自口噴碧焰陰火,磨牙吐舌,只在四外環繞,不能近她的身。出來的敵人偏生得又醜又矮,一點看不出有甚奇處,越發憤怒。剛把手中妖叉一搖,待化血焰飛出,癩姑口已先張,只見一團赤紅如火的光華電射飛出。妖徒如果小心,看出對方難惹,先用千里傳音之法向北邙告急,這數千裡的途程,妖鬼邪法玄妙,妖徒出時沒有禁制,真靈相感,聲息一通,可以立即趕到,二妖徒尚不致死。至不濟,那兩面惡鬼幡下的上千兇鬼,總可保住一些,不致全滅。只因兇橫太甚,一念輕敵,以為妖鬼法令森嚴,自己是同門表率,不欲一戰未交,便自示弱。及見對方法寶、飛劍全未施展,忽然噴出一團火光,知是佛家降魔真火,和少陽神君師徒所煉內火一樣,恰是自己剋星,不禁鬼膽欲消,忙欲遁逃時,已是無及。那火來勢如電,眼未及眨,忽自分散,化為一片火雨,將二妖徒全身圍住,再行爆散。

只聽一片輕雷之聲,密如貫珠,連妖徒帶所持幡、叉全數消滅,連煙都未起一縷。那些惡鬼失了憑依,紛紛悲嘯欲逃。米、劉諸人早把禁制發動,太乙神雷上下四外一齊合圍,晃眼全部了帳。明娘才知癩姑真個法力高強,好生敬服。

正致謝間,癩姑道:"實不相瞞,我因你一見投緣,同醜相憐,意欲助你一臂。知道妖魂難傷,不惜損耗元氣,除了兩個為首妖魂。此事可一而不可再。妖鬼徐完見妖徒本命燈一滅,必定立即趕到,我能敵與否,尚難斷定。我在此現身誘敵,你們仍照原定,不要管我。

"說時,米、劉諸人早把陣法重新佈置,以為妖鬼遠在北邙山,連癩姑也覺幾句話的工夫,未必就到。不料話還未完,二人便覺陰風撲面,肌慄毛豎。同時千萬枝灰碧色的箭光,夾著一股極強烈的血腥,當頭撒下,眼前一花,一個面如白灰,身穿白麻道裝,頭戴麻冠,相貌陰冷獰厲的妖道,帶著二十多個和前兩妖徒同樣打扮的男女妖魂忽然出現。想是恨極,身還未落,先下毒手。如非癩姑道法高強,曾得屠龍降魔真傳,明娘又是久臨大敵,深知妖鬼厲害,時刻謹防,米、劉、袁星均極機警,應變神速,幾遭不測。陰風才到,癩姑手一指,先放出一道白光,一片金霞擋在前面。明娘也放起一片青光,不約而同互相將身護住,遁退一旁,準備看清來敵,再行應戰。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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