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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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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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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0: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回 巽語度金針 大道同修 功參內外 乾焰生火宅 玄關一渡 業判仙凡

癩姑這麼一來,洞外諸人看去,光景又與前三次迥不相同。先見英瓊、癩姑和諸葛警我一樣,拜罷起身,也不用飛劍法寶,照直走進,好生驚訝。和二人交好的人本多,十九俱覺二人過於好勝。癩姑修道年久,尚還可說;英瓊入門才得幾時,如何敢以上乘功力犯此大險?個個代她懸心。另有幾個氣量稍淺的,見英瓊得天獨厚,師長格外鍾愛,期以遠大;本身福緣更深,到處奇遇,所獲尤多。論起經歷來,卻比誰都淺。英瓊對人,又極坦白至誠,全無城府。同門相處,雖不驕傲自矜,卻是好勝貪功,聞命即行,當仁不讓,從不以虛禮謙讓。彼此之間,雖無嫌怨,相形之下,未免自覺減色,心中不快。

見這次又是她頭一個自告奮勇,並還這等走法,雖還未有幸災樂禍之念,卻也斷定非遭大挫,或受險難不可。彼等方笑她不知自量,向同立諸人私議,忽見二人進才數步,忽從英瓊身畔飛起一環十八團明光,晶輝朗耀,緩緩前移。比起八姑雪魂珠一團栳栳大的銀光,寒輝四射,瑩瑩欲流,轉覺寶相莊嚴,此勝於彼。同時二人身影全都不見。光環進不丈許,洞中忽然祥光亂閃,花雨繽紛,不時又聞水火風雷之聲隱隱傳出,俱為前所未有景象。那煙光花雨儘管千變萬化,幻滅不休,異相雜呈,而光環依舊朗耀,前行直若無事。

眾人大出意外。有的驚喜欣慰,齊誇:"李師妹果自不凡,不枉師長期愛;癩姑功力深厚,也高出儕輩。否則以四位師兄師姊所說,二人同行一樣艱難,一有不濟,功力稍差,同行人轉為所累,哪能有此境地?"有那關心太過,尚不明就裡的,如申若蘭、裘芷仙、朱文等,便向先進四人詢問:"眼前所見,是否佳兆?"諸葛警我笑答:"以我所見,李師妹不特持有佛門至寶護身,便自身定力智慧,也勉強過得去。癲師妹功力自比她還高。照說早該通過,必是想藉此試驗自身功力,故意犯險,觸動洞中禁制埋伏,所以走得如此遲緩。此事發動,必非李師妹本心,但也膽大一些。洞中佈置,具有玄門無上威力。日前來此赴會的海內外各仙賓,俱是修煉多年,功力頗深的有道之士,如由此洞通行,也難全數通過。她倆能夠避免抵禦,或以定力堅忍,受點苦難,勉強過去,已是難得,如何故意與它相鬥?這前半禁制,尚是有相之法。那出口火宅玄關,乃最緊要的所在,神妙精微,至於不可思議,如何勉強得來?即有佛門至寶,也只護住心身元靈,不為俗焰所傷而已。除非改變初念,省悟前非,使心神瑩澈,反照空靈,一念不生,始能照舊通行;否則休想脫身。"說時洞中忽然湧起一座火焰蓮臺,焰花蜂擁,如潮而起,晃眼便將光環遮沒,跟著一起隱去,全洞立成漆黑。眾人不知吉凶,多半懸念關切,正向諸葛警我探詢。秦紫玲聽見乃妹寒萼正朝身側新見不久、即行投契的同門師姊萬珍、李文衎等笑說英瓊、癩姑狂妄,不知自量。並說:"洞中從未黑過,照此情景,必已陷入火宅玄關無疑。自身功力不高,好容易得父、師之助,賜以防身之寶,已能取巧通行,得了便宜,何苦還要賣乖?這都是年幼無知,器小易盈之過。如若因此失挫,師尊立法之初,決難偏袒,去往右元洞壁穴中苦熬不說,這頭次不得下山,豈不弱了三英二雲的美名?"紫玲見她和萬珍說時,都面帶笑容,李文衎卻一言不發,狀如未聞,意似不滿二人之言。暗忖:"妹子器量偏狹,總以為師尊和長幼同門過於愛重英瓊,心中不服。

即此妒忌之念,已非修道人的襟懷,況又幸人災禍!那萬珍枉在白雲大師門下修煉多年,也是偏激善忌一流,寒萼偏和她一見投契,頓成莫逆。每一談到英瓊,都認她後來居上,心中不服。即以今日之事而言,少時自己也一樣要走過去,不早謹慎準備,卻存隔岸觀火之思。照此行為,不特將來成就有限,弄巧身敗名裂,均不可知。好好一個司徒平,卻受了妹子的累,感恩戴德,死生以之,異日難免同膺大劫,真可慨惜!"想到這裡,忍不住朝寒萼怒視了一眼。寒萼自在紫玲谷遭難以來,看出乃姊手足情重,心實無他,已經愧悔,早非昔日放縱。心雖不服英瓊,也緣萬珍議論英瓊狂妄無知而起,並非真個願她遇險挫敗,只是順口對答,無心之談。見乃姊瞪她,才想起所有同門俱都在場,雖是悄聲私議,未必全被人聽去,但這類話到底不應出口,方悔失言,臉上一紅。遙見洞中一片祥光閃過,又恢復原來無人進洞時光景。隨聽諸葛警我在前面高聲喜道:"她二人見機真快,才一受挫,便已省悟。此時業已大功告成,到前殿拜見師尊去了。還有何人前往,請過來吧。"

廉紅藥和英瓊,先前一同前殿受教,已聞得機宜,只為新進,不敢居先。英瓊開了個頭,正合心意,忙答:"小妹也欲往見姜師,可否先行?"諸葛警我笑答:"此事無分長幼,先後一樣,不論人數多少。除卻結伴同行,須要功力相等,心志如一,始能收那互相扶助之功。人不宜多,哪怕所有在場同門一齊入內,也是各有各的景象,禍福全殊,決不混淆。不過通行在後的人,多少可以得到一點觀摩借鑑;那功力不逮的,也可知難而退,不致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少受一場險難罷了。"眾人有的仍是慎重,不欲先行。有的想英瓊、癩姑通行容易,系得佛門至寶相助,想再等兩三撥過去,有無阻礙,再定行止。有的事前聞說火宅嚴關厲害,一通不過,便無幸理。左元十三限看似繁難,至多遇阻,錯迷洞中片時,一經救出,便可無事。不似右元火宅,有走火入魔之險,元神耗損,事後還須苦煉多日,受上許多活罪,才能恢復,一個不巧,身成僵朽,不能行動,苦孽更大。各懷戒心,意欲看過左元十三限,再打主意。另有幾個預定請行的男弟子,未及開口,因紅藥已經先說,不願與女同門並進,只得暫候,聞言俱未答話。只女神嬰易靜,兩世修為,功力深厚,久得師門真傳。今入峨眉,又蒙師長看重,妙一夫人一見便授以心法,深知火宅嚴關奧妙。先見英瓊請命通行,雖知三英、二雲乃峨眉之秀,必早預定在首批下山之列,但至交關切,終是擔心。方欲隨往,因癩姑已先開口,此事不宜人多,有癩姑同行護持,當可熬闖過去,便未上前。及見佛家慧光飛起,不特英瓊決可平安通過,連癩姑銳身友難,也反倒陰受其福,頗代二人欣慰。繼見紅藥請命將行,易靜自從七矮大鬧紫雲宮,和紅藥訂交,便與交好,暗忖:"在場諸人,只她身世最為可憐,人又那等謙和可愛。她和英瓊,一個天真至性,一個溫柔肫摯,人又美秀如仙,都是極上等的人品。論起根骨,卻比英瓊不如。休看她從小出家,在媖姆門下長大,道心毅力許未必能有英瓊那樣靈慧堅忍,不似英瓊得有至寶護身,此行艱難何止十倍。我反正是要過去,何不結伴同行,助她度此難關,也不枉相交一場。"心念一動,忙趕過去說道:"我和紅妹結個伴吧。"紅藥雖得姜雪君的指教,並授以防身之寶,因是憑著法力硬闖,素日謹慎,心終不敢十分拿穩。及見易靜來與作伴,自是心喜,忙即謝了。

易靜平素雖然性傲好勝,畢竟累世修為,見聞廣博,遇到這種緊要關頭,卻是深知利害輕重。未曾入洞,先將紅藥喚住,說道:"通行火宅玄關,心靈實為主宰,否則雖憑法寶護身,得知洞中玄妙,能為趨避,依然不免苦難,甚或遇險失陷,俱不一定。以我二人用上乘功力通行,自不可能,還是拼受一點磨折,將紅妹的飛劍法寶,連同愚姊師傳七寶,聯合一體,先將身子護住,然後守定心神,往前闖過。到了玄關重地,一任何等身受,不去睬它,全以毅力應付。由我主持進退,你只澄神定慮,藏身寶光之中,和往日入定一般,連我一起忘卻,不為幻象搖惑,便無害了。"紅藥當著眾人,不便說出早在前殿領會機宜。知她好意,藉著謝教,答道:"前聽雪師指點,也與易師姊所說一樣。今承教益,又蒙攜帶同行,當可託庇無憂了。"易靜何等機警,知道紅藥雖在媖姆門下,因是性情謙退,自知末學後進,對於姜雪君,也尊以師禮,稱以雪師,不敢齒於雁序。日前師尊特命她和英瓊進見,歸來說起雪君在座,英瓊既能運用定珠,紅藥諒必也得了雪君傳授,立即省悟,便不再深說。笑答:"紅妹如已知悉此中機宜,自然更好,我們就走吧。"說罷,二人一同拜禱起立,各人先將飛劍法寶放出,連合化成一個霞光萬道的光幢,將身籠罩在內,往洞中飛去。只見光幢飛行甚疾,所到之處,煙雲瀰漫,光焰四起,變幻不休。晃眼飛到出口左近,火焰蓮臺又復湧出。這次與前不同,只現得一現,便有祥光一閃,光幢、蓮臺同時不見,洞中又復原狀。

諸葛警我、嶽雯同聲喜道:"適才李師妹等妄將火宅乾焰引發,卻被易、廉二位學了乖去,稍受磨折,便過去了。"金蟬在旁,問道:"蓮臺出現,只眨眼的工夫,怎的還說易、廉二位受挫?"鄭八姑笑道:"右元火宅神妙非常,一切相由心生,石火電光,瞬息之間,便可現出百年身世,比起邯鄲、黃粱夢境經歷還長得多。我們旁觀者清,只見眨眼之事;如問幻境中人,正不知有多少喜樂悲歡,苦難磨折,夠他受呢!"金蟬隨拉石生道:"原來如此。我們也走走去。"諸葛警我方囑小心,易鼎、易震和南海雙童甄艮、甄兌,也同聲應和。男弟子中嚴人英、石奇、徐祥鵝、莊易,女弟子中的朱文、周輕雲、凌雲鳳、餘英男、申若蘭等人,俱在英瓊過去以後,便欲起身,見六個小師弟紛紛爭先,人數已多,不便再說,只得退下。諸葛警我便問金蟬等六人,是否各走各的?

金蟬答說:"我們分開力弱,已經說好一起。"靈雲插口道:"蟬弟胡說!此行關係非小,豈可視同兒戲?兩人結伴已非容易,你和石生尚還勉強,如何強拉別位?萬一誤人誤己,如何是好?"金蟬道:"姊姊你不要管,我們本還不止六人,因商風子捨不得周雲從師弟,情願與他一同進退,還少了一個呢。玄關厲害,我們已經知道底細,包你沒事。"靈雲道:"萬無此理。"諸葛警我、嶽雯也說金、石二人年紀雖輕,如論道心堅定,智慧空靈,卻不在別人以下,本身決過得去,並還無甚阻礙。如若同了多人,到了緊要關頭,心志不一,實難保全兩不誤,仍以分開為是。石生笑道:"大師兄不說多少人均可同時通行嗎?我們不過交情太深,意欲成敗與共罷了。既恐兩誤,那我們分作兩人一隊,只作同路,各不相干。倘能一同通過,豈不也好?"

於是,六人分作三起。諸葛警我重又告誡:"你們六人,或憑根骨,或憑功候,俱非不能通過。但是各人基稟功力,不能相等,如何強使一路?"六人俱都含笑唯諾。靈雲見狀生疑,再三叮囑,欲令先後繼進,不要一路。旁立諸同門也多勸說。六人堅持不允,答說:"既是各走各,我們只想一同走出,有何不可?"易氏弟兄更說:"師姊如不放心,可令蟬、石弟分開,他一人單作一起好了。同進同出,卻是議定,不能更改。"

靈雲不便再說,只得聽之。六人隨同向洞參拜,假意兩人一起,並肩分行,以示區別。

靈雲等四人見金、石二人跪地行禮時,口中喃喃,似在祝禱,狀甚誠敬,若有所求。另外兩起弟兄,卻只行禮,各把目光瞟住金、石二人,似頗專注。靈雲心又生疑,正在觀察,金、石二人已先起立,其餘四人也相隨起立。金、石二人雙雙將手一揚,六人同時各駕遁光,做三起往洞中飛去。方幸不會違言,哪知六人遁光飛抵洞口,好似早有默契,依然一起往前飛去。

靈雲大驚,心正愁慮。諸葛警我先頗不知金、石二人和英瓊一樣,先是有恃無恐,後頗擔心。及見六人遁光會合之後,飛行忽緩,洞中也不現險兆,分明智珠在握,早有成算。猛想起眾人都在勸阻,只八姑一人微笑不語,必有緣故。心方一動,忽聽八姑對靈雲道:"靈妹,無須憂疑。休說令弟和石師弟根骨至厚,為本門最有緣福之人,便同行四弟兄,哪個不是福星照命,喜透華蓋,豈是失陷之象?他們年輕好友,志同道合,誓共安危,心意又復純一,就是人多也無妨害。何況二位師弟自開府客去之後,身旁隱蘊精光,我每自遠處留心察看,時見寶氣籠罩全身。前日又把玉清道友約往一旁密談,歸來喜容滿臉。跟著,易氏兄弟去向易師妹求教如何可以通行左右二洞,易師妹又曾說:

'你有好友不去求助,放下現鍾,卻來鑄銅。我一人帶不得兩個,再說又是自家侄兒。

就聽師尊說過,此次下山,全憑各人緣福。如有通融,縱不見怪,也為外人所笑。你二人尋我有甚用處?'二人忙去尋找石師弟,正值令弟和甄氏兄弟也尋石生,一同遇上。

我正在仙籟頂調鶴,遙見六人在飛虹橋上聚談了一會,俱都興高采烈,歡喜非常。復又分人去尋商師弟,卻是先喜後憂,掃興而回。證以今日令弟所說之言,恰與相合。分明成竹在胸,不知從何處得來異寶,又受了高明指教,才會如此。否則他們雖有童心,也都具有慧根,得過本門傳授,哪能不知利害輕重,以身試險,誤人還要誤己呢?"

靈雲正要答話,嶽雯笑道:"齊師妹不必憂疑,他們六人決可成功無疑了。"靈雲等忙往洞內一看,只見最前面煙光滾滾,一隻白虎周身俱放毫光,口噴銀花,宛如箭雨。

六人的遁光便附在虎身上面,頭上更有一片三角形的金光,每面各有千百層祥霞,反捲而下,恰似一匹鮫綃將遁光罩住,冉冉而沒,隨滅隨生,珠簾靈雨,毫不休歇。所過之處,洞中煙光霞彩,前擁後逐,其勢甚盛,與前幾人不同,攔阻不住,這時業已過了中段。靈雲本不知靈嶠二仙女賜寶之事,見狀知八姑料中,心雖寬了一半,到底關心太甚,惟恐多厲害神妙的法寶護身,到此火宅玄關一樣闖不過去。六人不是年輕道淺,便是以前所學並非玄門正宗,前半仗有異寶護身,僥倖無阻;到了出口將近,火宅乾焰一起,便難闖過;再如心志有一不純,便累全局。方在優喜交集,諸葛警我笑對眾人道:"這才叫憑著法寶之力硬闖呢。他六人的法寶以前我俱見過。如是會後所得,金、石二弟自一開府便置身高雲,分司鍾、磐,直到送走群仙,方始下來。後又和我們在一處歡宴,並未進殿,似無機緣授受。如說是易、甄兄弟必有之物,看適才情景,又是金、石二弟為主體,分明不像。左右兩洞禁制威力之大,連適才英瓊師妹以佛門之寶護身飛渡,更有癩姑功力高強之人同行,也無如此容易;易、廉二位半仗法寶,半仗深知微妙,巧於趨避,更不足比。本來通行火宅的人,法力越高、法寶越神妙的,阻力越大。適才慧光以靜制動,前半段雖未見甚極大阻力,哪似他們六人這等動靜相因,遊行自在?你看煙光四起,雲霞如潮,變幻明滅,前阻後湧,我們外看只是美觀悅目,洞中身經的人,卻是處處險阻,厲害非常。他們竟能行所無事,始終一般快慢往前行進,有如身擁千萬寶炬,行於大霧之中,一任霧露縱橫,全無阻滯。此寶得自何方?竟有如此威力,豈非奇絕!眾位小弟兄尚有如此遇合,吾道大昌,真可計日而待。"

靈雲見諸葛警我也如此說法,剛放下心去,洞中火焰蓮臺忽現。遁光到此,更不再進,在蓮焰之上停有半刻,那景象也與前次不同。先是萬朵焰花騰騰直上,勢甚強烈,可是遁光也愈發鮮明,以後蓮焰漸弱,倏地祥光一閃,遁光、蓮焰全都隱去,洞中又復原狀。請葛、嶽、鄭三人齊稱:"難得!想不到小師弟們竟能眾心如一,道力也如此堅定。他們和癩姑一樣,到了緊要關頭,甘冒危難以試道力,膽勇已是過人。最難的是修為年淺,法力不如遠甚,偏能在火宅玄關乾焰包圍之中,戰勝諸般欲魔,安然入定,清淨空靈,一絲不為魔擾。尤妙在易、甄四弟,也能終始影從如一,不受一毫搖動。照此情形,便無至寶護身,依然也能通過。此寶素來不經聞見,定是天府秘珍,由外方前輩真仙暗中傳授無疑的了。"金蟬等六人有的年力較淺,有的入門未久,加以童心未退,言動天真。在眾同門中,只有限幾人資稟法力俱都不濟,自愧弗如,餘者多半視若幼童小弟,儘管期愛甚殷,並不敬服。見他們竟安然通過,又是六人同行,好些人都把事看容易,以為視此六人尚且能行,何況於我。六人雖說持有至寶,但那火宅玄關,任何至寶到彼,也要失去若干效用,既能勉強仗以通過,也必受些苦痛險阻。這六人怎會毫無阻攔,並還以身試險,在火宅乾焰之上入定,以試道力,而竟無害?彼我相較,不禁心雄膽壯起來。除朱文和周輕雲、莊易和嚴人英、餘英男和申若蘭三對,連同黃玄極、徐祥鵝、悟修、石奇、凌雲鳳等十一人是早已預定通行外,尚有男弟子中的邱林、施林、尉遲火、周雲從、商風子,女弟子中的鬱芳蘅、李文衎、萬珍、餘瑩姑、吳玫、崔綺、向芳淑等十二人,也因之奮起,俱欲前往。

諸葛警我見這些同門中有幾個人決難通得過去,師長已有前命,不便明勸。便對眾人道:"大約明日便須隨各位師尊前輩趕往銅椰島,為乙師伯和天痴上人兩家解和,時光有限,這樣早就完事,自然是好。不過通行此洞,實比左洞艱難,而且有險。休看先行諸人,通行此洞彷彿容易,實則過去的人各有各的機緣,遇合既巧,仙福尤厚。能得通行無阻,一半實由幸致,真論本身功力,多未必夠。就是這樣,各人多少也必有一些險遇。我們不要只見他們一會便自過去,卻沒看出他們所受的苦難經歷,以為容易,實是大錯。師恩深厚,必在暗中垂佑,去的人雖不致過分失足隕身,遭那應有兇危,但一有疏忽,關係成敗與修為遲速,卻非小可。諸位師弟師妹,去只管去,第一,不可以前人作比,心生僥倖,看得太易;第二,此事全仗自己功力和道心堅定,到了緊要關頭,誰也助你們不得。人多同行無妨,一進洞務要分開;前行六人只是偶然,千萬不可仿效。

真正功候相等,志同道合,各有奇珍至寶,意欲互相為用,增厚護身之力,未始不可。

但也只能限於兩人,多則心念難一,反易受累。最好的神智空靈,物我兩忘,和平日修煉入定一樣。如若道淺魔高,妄念一起,苦難立生,禁受不住。便以毅力堅忍,強自熬煉,雖落下乘,也能過去。如若信心毅力稍遜,索性舍此就彼,去往左元十三限,能通過去,一樣下山;不能,也不致受此一劫之苦。"

眾人有的功力較深,心堅志勇,雖不後退,卻知所說實情,用意良厚,聞言益自謹慎。有的心稍畏怯,只因性情好勝,已告奮勇,恥於落後。心想:"既蒙師恩收錄,自問平日無過,如有兇危,當不坐視。索性拼受諸般苦難,一切聽天由命,管甚麼成敗利鈍?"既拼以身殉道,心神轉而安泰。內中只有幾個稍存私心,見為首四人自初上來便即脫難,尤其這位大師兄,諄諄告誡,不嫌詞費,說得那等艱危,而結局全部無事。而過去的人,多半後學新進,論起修為年力,決非己比。自信太深,聞言毫未動念,以為意有所指,不是對己而發,或者以為只是照例文章。成見橫梗胸中,依然不以為意。齊聲謝諾之後,便各立定,禮祝告行,相次同往洞中飛去。眾人雖然功力心志高下不一,但都知道,效法諸葛警我那等上乘功力走法,一則太難,二則變生倉促,難以抵禦,都是御劍飛行,另有法寶護身。數十道金紅青白光華,或單或雙,蜂擁飛入。洞原不大,共只十餘丈深廣,而眾人所用法寶飛劍俱非常物,如在別處,任何一人的劍光,也足滿耀全洞有餘,何況人數這麼多。起初英瓊以次三起人進去,劍光法寶看去仍似往日,洞也不見加大,卻似前途遙遠,多半俱覺奇怪。以前不論人數多寡,只是一撥進去,還不怎顯。這時人數既多,又分成了二十來撥,一飛進去,洞中立呈奇景。仍只一個和前同樣大小的洞,可是各人所經之處,景象各殊,絕不一致。彷彿數十道光華,正飛行於海闊天空之境,上下四外漫無涯際。深沉沉,煙雲瀰漫,光霞迴旋,變滅無窮。除卻入口仍是那麼高大外,洞中竟不知有多深多遠多大。明明數十道光華在洞中飛駛,只原定結伴的幾對不曾分開,二十來撥彼此各不相顧,所現景象卻是層次井然,有快有慢。各人所經之處,煙光明滅,異態殊形,也各不同。乍看,洞光霞彩亂閃,燦爛無儔。定睛細視,無不歷歷分明。眾人見師長法力無邊,神妙至於如此,紛紛驚讚不置。

鄭八姑、齊靈雲、秦紫玲等,因和餘英男、申若蘭、朱文、周輕雲等久共患難,情分更深,自較別的同門更為關切。自從四人入洞,一直留意觀察。見眾人入洞,本是鬱芳蘅、李文衎、萬珍三人雁行當先,黃玄極、徐祥鵝、莊易、嚴人英、悟修、尉遲火等次之,朱、周、餘、申四人又次。鬱、李、萬等三人本在白雲大師門下年久,修煉功深,法力、飛劍、法寶也都出色,都是各走各,並未結伴。內中萬珍所用護身法寶更是神奇,遁光之外,另有金紅白三色奇光,交織如梭,環繞全身,通沒一絲空隙。每遇煙雲阻路,前頭便有金花爆散,化為萬點金星,衝蕩煙雲而進。入洞才一晃眼,便越出眾人之前,可是所遇阻力也獨多。鬱、李二人以次,俱是時難時易,時快時緩。朱、周、餘、申四人,卻與金蟬等六人一樣,始終如一,平平穩穩。一撥是用天遁鏡和青索劍,一撥是用南明離火劍和申若蘭師傳異寶碧雲綃,連同近煉的一口飛劍,護身前進。每遇煙光突起,總是一閃而過,最為平順。不多一會,朱、週二人在前,餘、申二人次之,嚴、黃、莊、徐四人緊隨在後,相繼越向萬珍之前。下餘十多撥,時前時後,鬱、李、萬三人反漸漸落到中間。又隔一會,朱、周等四起人飛到火宅玄關出口重地。朱、週二人略微停頓,首先通過。八姑,靈雲、紫玲好生欣慰。餘、申二人繼至,嚴、莊、黃、徐四人也尾隨趕到,竟比朱、週二人過得還快,蓮臺火焰只一湧起,便現祥光,差不多和朱、週二人一同飛出。餘、申二人卻被滯留在蓮焰之上,遁光由明轉暗。知已遇險,被困火宅,正代愁急,愛莫能助。鐵沙彌悟修、黑孩兒尉遲火、石奇、向芳淑、凌雲鳳男女五人五起,相次隨後趕來。餘、申二人遁光倏又由暗而明,祥光一閃,二人不見。這後來五人,只凌雲鳳境似最險,也沒多延時候,隨後祥光接連幾閃,相繼隱去。跟著,鬱芳蘅、李文衎差不多同時趕到,也差不多同時出險,滯留時刻,僅比餘、申二人稍短。二人才過,萬珍也到,剛達蓮臺,便即滯住,遁光立暗。萬珍似是被困發急,強欲掙脫,通身金花亂爆,紛飛如雨,可是無甚力量,與初進時大不相同,也不聞雷聲。諸葛警我方喊:

"不好!"猛瞥見一片金霞,自蓮臺前出口一面電掣飛來,只一卷,便把萬珍裹起,往入口電駛飛來,晃眼到了眾人面前,一閃不見。低頭一看,正是萬珍,盤膝坐地,人已昏迷如死。眾人知在洞中遇險,忙圍上來要救時,八姑己將雪魂珠放出,向萬珍全身滾轉。靈雲又把身帶靈丹,塞了一粒到她口內。萬珍原在洞中失陷,為魔頭所侵,備受苦難,喪失神智,吃八姑雪魂珠光一照,立即醒轉。見了眼前境況,覺得全身痠痛欲裂。

她先雖心驕自恃,看不起一干未學新進,終是內行,料知身已慘敗,不能下山還在其次,匆促之間,更不知損傷了多少功行元氣,所持兩件異寶也在洞中失去,又見前後多人入洞,無一失陷,獨自己落到這等結局,不禁又急又悔,又愧又惜。略一回想,便吞聲飲泣起來。

諸葛警我知她心意,忙勸慰道:"萬師妹功力和護身之寶,本非不能通行,必是有了好勝之心,稍微自恃,致有此失。照理火宅入定,妄念一生,魔頭立即侵入,受害決不止此。適見靈光一暗,乾焰正要焚身之際,忽有一道金霞由出口飛入,晃眼便將師妹送回。必是師恩深厚,念在師妹多年修為不易,一時無心之失,特賜矜全。我們的功力本不夠通行左右兩洞,師妹大器晚成,遲卻些時下山,正可去至左元洞勤修。所失法寶,必是師長收去,異日下山,自會發還。元氣雖不免略有損耗,尚喜並無大傷,復原自易。

師妹應該更加勉勵,立志修為,悲苦何益?"萬珍聞言,始嘆息收淚,黯然不語。眾人因見萬珍受挫,同門關切,觸目驚心,向前勸勉,多未向洞中注視。正談說間,忽又見兩次金霞接連卷到,落地一看,乃是周雲從和餘瑩姑,雖受傷卻沒萬珍的重。說是到了火宅嚴關,現出蓮臺,依例上坐入定。心神微一把握不住,魔便襲來,內火外火一齊燃燒,知道不妙。方在祝告各位師長恩憐垂佑:"弟子只為求進心急,意欲早日下山行道,不合躁妄嘗試,被困在此。現已省悟,功力不濟,願往左元洞勤修,等候二次下山行道,乞賜矜全。"倏地心神微一昏迷,身內外也不再燒熱,便已出洞。二人景象大同小異,均無甚損耗,只精神略倦,和未入洞前差不多。

眾人話剛問完,忽見一道劍光越過崖頂飛到。方覺奇怪,落地現出商風子,見了周雲從,便趕過去,嘻笑道:"大哥果沒受傷。掌教師尊已經答應我,陪你一同修煉了。"

眾人一問,原來商、週二人入門日淺,自知功力太差,左右兩洞本來不敢問津。只為日前二人屢聽同門言說,兩洞雖有無邊神妙,第一隻要道力堅定,毅力強固,能夠忍苦熬受,便可過去,並不在乎法力如何。師恩深厚,已蒙收錄,決無坐視門人陷落之理。此關一過,非但下山行道,任意所為,並且成就也快。如往左元洞修煉,不知要受多少年苦楚,才得出頭。二人一個好強心高,一個思念九房父母,心想:"如得下山,豈不可以就便歸省?"心雖活動,仍是膽小未決。正趕金、石二人俱喜商風子天真樸厚,又想結成七矮之數,拿他去抵女神嬰易靜的空,日後下山,創立一番功業,仗有靈嶠仙人所賜仙府至寶,約他同行。商風子卻一心感念雲從對他恩義,情勝骨肉,死生成敗俱要一處,答說:"師兄們照顧風子,自然喜歡,但必須連周大哥一齊攜帶,否則風子問心不過,寧在此受罪,不能前往。"金、石二人笑說:"你休看事容易,以為我有至寶隨身,甚麼人都可以同行。照玉清大師和各位師兄說,去的人必須心情純厚,有至性毅力,堅忍不拔,還得上好根骨,才可通行。就你願往,也須和我六人一樣,背地試過,才敢答應呢,因你的根骨心性都是上等,可以一試。否則你就想同我們一起,也不能允,何況自來尋你。人數一多,到時只要一人把持不牢,全受其累。當是甚麼人都可做一路的麼?

周師弟根骨可不如你,加以出身富貴之家,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如今忘情,人不足取;不忘情,便是學道阻礙。到了緊要關頭,魔頭一侵,易起雜念,如何能行?"

風子苦求不允,但為六人之言所動,覺著自己和雲從別的不行,道心卻極堅定,只要預先把心拿穩,任受苦難,不去理它,自能捱過,二人背後便商量起來。雲從自信向道堅誠,不是無望;可是金、石二人說風子十九可以通行,便不願為己累他。最後議定到時見機而作。本定通行左元十三限,免有危難,不成無害。及見眾人相繼通過,雖說得頂兇,卻一個出事的也沒有,以為右元火宅似難實易,不由生了希冀之心。依了風子,還欲結伴同行。雲從終是有點內怯,惟恐牽累,力說:"我們不比人家各有至寶,可以互助,還是各走各好。"初意心志堅誠,總可有望,哪知結局仍是一成一敗。風子通行過去,便有一幢彩雲接住,飛往前殿。見掌教以次,連同各位仙賓俱在座上。先過去的諸同門,隨侍在側;也有剛通過去,正在拜命承教的。連忙跪倒謝恩。妙一真人便告以雲從洞中遇阻,已經開恩送回,往左元修煉了。風子先還盼望雲從隨後通過,聞言大驚,立即跪下苦求師長,許他留山修煉,異日和雲從一同進止。妙一真人朝玄真子相互一笑,便行允諾,只令好好勉力虔修,以期晚成大器,隨即指點去途。風子回來時看見眾同門十有八九通行過去,最後一片金霞擁了凌雲鳳飛到,看到神情十分疲敝,落地便被楊瑾接住,似已受傷,不料也脫險通過。因師長命即起行,未知底細。諸葛警我卻知道雲鳳也是洞中遇險,必是芬陀大師師徒一力維護,請師長格外加恩,徑由前洞救出,使列入下山諸弟子之列。此事破例,想必尚有後命,決無如此容易。略一尋思,便問還有何人願行。眾人見接連好幾個人遇險,尤其萬珍那樣法力高強,更有異寶隨身的人,反而受害最烈,而道力淺的,倒輕得多,看來誰也不能定準。又聽萬、餘等退回的人說起洞中所經奇險,俱各把僥倖之心收起,望而卻步,思欲改圖,不再敢冒失請行了。秦寒萼平日信服萬珍,本定結伴同往,吃紫玲強行止住,令其稍緩,看這一撥如何,再定行止,心還不服。及見萬珍如此終場,好生警惕欣幸。

當下眾人俱覺還是左元通行比較平穩,正要請求,諸葛警我等四人早已領有師命,笑問紫玲姊妹道:"二位師妹和司徒師弟,怎不由此過去?"紫玲謙謝功力太淺,恐有失墮,不敢冒昧涉險。八姑笑道:"玲妹道心最是堅定,左右均可通行無阻,自不必說。

司徒師弟也還可以闖過,愚姊直言,幸勿見怪,寒妹為人情厚,除非留山修道,如走右元火宅,雖然涉險,或者還能闖過;如走左元十三限,決過不去。休看那裡結局無甚兇危,少時能從容通行的人,恐沒幾個呢。以我愚見,最好用彌塵幡和伯母那粒寶珠,連同師傳飛劍,護身入洞。到了裡面,不可急進,恭謹向師尊求恩,請準你三人即日通行,隨眾同門下山,內外功行同時修積,一念虔誠,必能感動師恩,通行過去。司徒師弟另做一起,也是如此。這頭次下山,功力多不甚夠,師恩寬厚,稍具定力,即可通行,此行十九有望。三位以為如何?"這話如換別人在先前說,寒萼決不愛聽。一則八姑平日對人謙和誠懇,素所敬服;二則又當萬珍失險之後,不敢再涉狂妄。謝教之後,轉問紫玲如何,紫玲和司徒平最是謹慎,雖是信服八姑,心仍躊躇。嗣見諸葛警我也是這等說法,料無差失。忙即各謝教益,依言行事。楊鯉、孫南、吳文琪、趙燕兒本是委決不下,聽出八姑話裡有因,再一算計,只是資稟好的新同門全都過去,師父分明藉此一試,以堅各人向道之心,為傳授本門心法的基礎。不由省悟心活,相繼口稱願往。諸葛警我自無話說。七人分別同行,結果只趙燕兒一人送了回來。司徒平首先通過。紫玲幾受寒萼所累,同陷乾焰,幸仗通誠虔求,妙一真人本是默許,不過藉此示儆,一到危急之時,便行法接了出去。餘人也都通過。不提。

下餘林寒等原有諸弟子外,連同本門諸長老以前所收門人和開府時仙賓引進的新收門人,尚有四十餘人。見此情形,只有一兩人是上來便打定主意,去闖那左元十三限,以驗自身功力深淺。餘者多貪左元難而無險,決計改圖。諸葛警我等四人問明意向,便即率領著往左元洞走去。以四人的功力道心,通行左元,更較火宅為易。到後略一商量,便聯袂起身,到了洞中,各行其道,不多一會,便已迴轉。眾人一問經歷,雖無火宅之險,但關口太多,過時繁難已極,所經景象,因是心境不同,各有難易,欲關六限易通行,情關七限比較難過,尤以喜怒兩限為最。左元不比火宅,法寶無功,全憑各人道力戰勝,也無所藉助於人。結伴同行,更多弊害,諸葛警我等四人向眾人說道:"此洞情形,已向諸位同門說過。兇險雖無,其艱難困苦,實比右元火宅尤甚。嚴關又多,層層相因,紛紛疊至。哪怕走到末一關,稍失疏虞,前功盡棄,立時昏倒在內。固然事後無害,等到異日二次通行,卻要平添許多阻力。再者,每經一關,除非真到功候,可以行所無事,否則那罪也不好受。尤其是有一遇阻,幸而勉強捱過,底下便一關難似一關。

再想十三限一齊通行,十九無望。到時,除卻受盡苦難,心神昏昧,支持不住,暈倒洞中,為師尊開恩,送回原地,中途肯定退不回來。諸位同門,如自覺無此功力,還不如知難而退,俟諸異日,既免白受了場苦難,將來通行也較容易。至於能去的人,反正到了裡面是各顧各,各有各的經歷,就看見同行伴侶,也是幻境,並非真人。入洞人數,多少無關。現可分成四批進去,每次十人以內。有願往者,請即向前。進時只有身劍能夠合一的人,可將本身飛劍放出,使心神有所專注,還可稍微受益。別的法寶,都沒用處。"當有林寒、陸蓉波、周淳、許鉞、趙心源、戴湘因、雲紫綃七人上前行禮通誠,祝告起身。那左元洞與右元火宅不同,當人進去時,洞口金霞一閃,人便不見。由外觀內,只是暗沉沉,一片淺紅淡黃的煙霧,別的甚麼都看不出。晃眼工夫,許鉞先被金光卷出,人已昏迷。解救剛醒,跟著戴湘因、雲紫綃、周淳相繼卷出。一問經歷,都是過到第七八關上,遇阻昏迷。許鉞更是連頭一關都未通過。諸葛警我知道林、陸、趙三人已經通過,便令二批起身。當有虞舜農、木雞、林秋水、黃人瑜、黃人龍、李鎮川、連同醉道人門下松、鶴二童,共是八人。結果只通過了木雞和林秋水二人,餘者都被金霞卷出。見這等難法,又聽回來的人說起洞中幻象厲害,雖只片刻之間,身歷者無異經過多少歲月,諸般困厄,萬難禁受,端的難極。如無把握,最好留山修煉,循序晚成,免受活罪。像裘芷仙、章南姑和一些道行淺的新進弟子,如姜渭漁、姚素修等,本來打定主意,留山修煉,自不必說。那意存觀望,行止未定的十餘人,聞言未免心寒氣沮,卻步不前。等到諸葛警我三次發問,只有六人應聲。他們都是和湘江五俠一樣,新由赴會仙賓引進入門。以前雖也修道多年,頗有法力,無如過關的諸弟子多是根骨緣福至厚,生有自來,道心堅定,神智空靈,這些新進之士如何能及?所以結局全被金霞先後擁回。

經此一來,餘都知難而退,情願留山修煉,以俟未來,功力未到,不復再作下山之想。

當時除第三輩門人中的金萍、龍力子、趙鐵娘、米鼉、劉遇安、米明娘、沙餘、米餘、袁星、袁化等由齊霞兒率領,在仙籟頂飛雲亭上候命,不曾隨來。這留山修煉的男女弟子,恰是三十六人,正好為天罡之數。

那由兩洞退回的人,自然退居人後,心中悔恨慚愧。經諸葛警我等四人懇切勸慰,也都省悟,各自激勵憤發,不再置念。徑由四人率領往左元洞外危壁洞穴之中,一一安置。眾人因四人先進,已得本門真傳,紛紛討教。四人也以各位師長要往銅椰島,眾人如等傳授,還得些日。正在指點答問,齊霞兒忽然飛來,對四人道:"適才白眉老禪師門下小神僧阿童到來,言說天痴上人在白犀潭慘敗,退時激怒大方真人,約往銅椰島見個高下。大方真人立即應諾,答話大是譏嘲,已使天痴上人難堪。又將沿途埋伏發動,如非小神僧奉了師命,暗用佛法化解,幾乎全軍覆沒。因小神僧貪看雙方鬥法,先在白犀潭觀戰,趕回埋伏之處稍晚須臾,所以天痴上人仍吃了不少的虧。天痴上人剛過,大方真人便尾隨追去,勢甚迅速,看那神氣,似想迅雷不及掩耳地趕到島上,好使對方不及施為。家父和諸位前輩尊長,俱說大方真人操之太急,這樣更易迫使對方挺而走驗。

為防萬一,必須早作準備,以俟時至。因四位師兄姊妹都有使命,眾弟子均在此時傳授道法,指示機宜,各人先在仙府習練,大約再有數日,便隨同至銅椰島。解圍之後,便由那裡分手,各自在外行道,非有大事或師命傳召,無須回山。如今事機已迫,留山同門可照往日功課修煉,好在師長不久即回,且等銅椰島歸來,再行傳授吧。"四人聞言,隨向留山眾同門舉手作別,同由崖頂飛越,往前殿趕去。到後一看,妙一真人升座,正向下山諸弟子訓示,分別傳授道法。有好些已經領命起立,手持錦囊仙示,隨侍左右。

這時剛對徐祥鵝、趙心源、石奇、施林、悟修、尉遲火示完機宜。四人忙即入殿覆命。

妙一真人獎勵了兩句,吩咐起立。隨喚女神嬰易靜、李英瓊、癩姑三人上前,說道:

"依還嶺幻波池洞天福地,內有古時仙女藏珍。久為妖女崔盈豔屍盤踞,再有年餘,便可煉還真體,危害人間。自從崑崙派兩個不長進的門人前往盜寶失陷以來,多年秘藏逐漸顯露。如今知道的人日漸增多。有的覬覦內中寶物;有的妖邪一流更想勾結妖女,把持仙府,朋比為奸。只因洞中禁制重重,埋伏厲害,鑑於崑崙派兩人前鑑,暫時還不敢冒昧嘗試罷了。但這類人貪妄淫兇,既知有此,決不罷休,日子一久,必要千方百計前往窺伺盜取。這時妖女豔屍困於嚴關,也正須用外力相助。兩下交相為利,一拍即合,氣候一成,便難剪除。不過時機未至,早去也無用。茲賜你三人柬帖一封,等到明年年終,前往除去妖邪。以後,即以此洞賜你三人,在內居住,以便日後收徒傳道,以光大本門。因為英瓊得天獨厚,成就較大。易靜、癩姑雖是修道年久,而學養未純,性又偏激,和英瓊一樣,剛愎好勝,時涉狂妄。為使爾三人稍受磨鍊,柬帖所示要言不煩,一切仍須爾等自己打算,合力同心,相機行事。

"妖女本就神通廣大,元神又在洞中苦煉多年,玄功幻化,更非昔比。銅椰島歸來,我和各位師伯叔便輕易不再出山,倘有疏失,卻是不能往援,千萬大意不得。這次下山諸弟子,均有道書一冊,共分三章二十七頁。除首章所載乃本門口訣心法,彼此相同而外,其餘均按著各人資稟功力,傳授多半不同。爾等三人功力,此時雖有高低,根骨緣福和將來成就卻是一樣。為此只賜一部,由易靜執掌,互相觀摩,一同修煉。如肯加功勤習,到了明年去時,當可不致有甚大凶險了。還有南疆紅髮老祖結仇一事,易靜、英瓊固然冒失,但他本為邪教,門下徒弟多非善類,形跡本易使人誤認。又當爾等追戮妖婦蒲妙妙之際,他那門下突然出頭護庇,異言異服,身有邪氣,爾等從未見過,又不知道他們的來歷淵源,認作妖婦同黨,欲加誅戮,並非安心故意,逞強欺人。只不合上陣不問對方來歷,失之心粗躁妄而已。至於後來得知底細,仍還動手,本心未始不知鑄錯,只為勢成騎虎,對方法力高強,惟恐被人擒送回山,玷辱師門,甘受師責,一心逃遁,情急還手,在爾等出於不得已,情有可原。在他以堂堂一派宗主,當著眾門弟子,為爾等後輩所挫,自是難堪,因此與爾等結下仇恨。在紅髮老祖初意,雖懷盛怒,並未怪及爾等師長,只想親自登門告發,使我重責爾等了事。他如這樣行事,我為息事寧人,顧全他的顏面,爾等委實也有幾分錯處,自必稍受責罰,令往登門負荊,雙方交誼仍在,豈不是好?也是他末劫將臨,本身雖不為惡,終以所習不正,平日又喜縱容惡徒在外橫行為惡,罪孽太重。儘管白道友感他舊德,用盡心力暗中維護,欲為保全,使他到日能免度難關,終難挽回數運。他也明知我峨眉派應運昌明,爾眾弟子各有自來,便少數功力修為不齊,難免應劫兵解,也都應在若干年後。修道應有的災難,自是不免,如欲違天,妄肆殘殺,如何能夠?

"並且上次紫玲谷暗算凌道友,乙、凌二位曾和他說末劫厲害,不可思議,必須到時諸人合力同心,還得有外人相助;白道友更屢次勸他結納正派中人,以備緩急。他不是不知利害所關,本來只要遣一介之使,便可出氣的事,竟會受了惡徒蠱惑激將,為此一朝之忿,妄動無明,改了初心。而爾眾弟子,也有數人該當應此一劫,難於避免。如今仇怨已成,他信惡徒之言,開府後百日之內,如無人前往負荊請罪,便和本派絕交成仇,以後只要遇上,決不放過。我已算定,此時他信讒已深,即使我命爾等卑禮前往請罪,仍是難解仇恨,不肯甘休。本可不去理他,但此事終是爾等之過,又是後輩,在未與我公然破臉為敵之前,禮須盡到。如若無人謝過,其曲在我,他更振振有詞;便是外人,也難免不道我峨眉驕狂自大,縱容門人侮慢尊長。爾等此行實少不得。但此人邪法厲害,門下徒黨又無不咬牙切齒,爾等一到,必要百計屈辱,使爾等難堪。稍不容忍,立即群起而攻;乃師也必以極厲害之法術,猛下毒手。以爾等的功力,前次乃僥倖。現乃成心相向,早已羅網密佈,如何能敵?去是必去。海外歸來,爾等即覓靜地,照我道書所傳,除心法口訣必須下苦功精習外,再將中篇所載降魔防身之法勤練四十九日。如還未到功候,可再加功勤習,務在第四十九日以前趕到,只要他絕交書使未發,便不誤事。去時不必人多,只有英瓊、易靜二人前往。到後未見紅髮以前,任受辱罵,務要勉為忍受。等見紅髮,易靜善於言詞,可由她一人相機應付。如能忍受,將他說服,安然退回,自是上策,但事實極難,數定難移;如真不能忍受,還手無妨。

"大師伯因靈雲、紫玲、輕雲三女弟子未返紫雲宮以前,尚無傳音告急之寶,在東海時,特為爾等煉了百餘道告急信火,以防在外行道遇險危難之時,可以報警求救。此寶雖只可用一次,但可傳音帶話,千里如相晤對,甚是神妙。只有一件短處:不似異日紫雲神金所煉傳音之寶可以專指一處。攜帶此寶的人,各有一面法牌,一人有難告急,無論以外的人散在何方,各人身邊法牌全受感應,發出告急人的語聲。同門之誼,自無坐視,往援與否,頗關利害。此寶少時由大師伯親自傳授,對於此層,務要留意。對於求救的人,自問力所能及,始可前往;如若自知不行,仍以不顧為是。否則去了,轉為人多一累,無益有害,大是不可。爾眾弟子各有一份,你二人如為所困,不妨如法施為。

另外,我尚派有人領我機宜,前往接應。如若有人受傷,也不可驚慌,去的人自會照我柬帖行事。先機難洩,只要緊記師言,不要躁妄求勝,便可免難。英瓊所收米、劉、袁三徒,連同神鵰鋼羽,可俱帶去,聽候驅策,隨同修積內外功行,不必留此。爾等三人只須留心考查,無須稟請。幻波池所得,分賜眾弟子之寶,用法名目均在書中,自去體會。曠世仙緣,務各自愛。"

妙一真人說罷,遞與易靜一本道書,柬帖卻交與癩姑收執。三人聞命感激,敬謹拜謝。真人命起。隨令齊靈雲、秦紫玲、周輕雲三人近前,命先修積外功,等時機到來,再移往紫雲宮海底仙府,同修仙業。另賜輕雲兩封柬帖,命其到日開看。所賜道書,也和易、李等三人一樣,共同一本。三人領命起去。又喚鄭八姑、陸蓉波、廉紅藥三人近前,命領道書,另覓仙府一起修煉。如接易、李三人在南疆傳聲告急,無須前往。海外歸來,專心物色洞府,只未指明地點。道書也是兩冊,紅藥獨得其一。八姑知有緣故,敬謹謝命起立。下餘諸人多在諸葛警我等四人未出時,領了訓示,準備海外歸途,各照師命,分途行事。此時只秦寒萼、凌雲鳳二人不在殿內。

原來寒萼是與乃姊紫玲結伴同行在右元洞內,因為萬珍前車之鑑,一心謹畏,倒也不敢疏懈。紫玲向來謹慎,道心堅定,更不必說。姊妹二人在彌塵幡法寶、飛劍護身之下,緩緩前駛。畢竟寒萼因真元已失,根骨又差,前半雖無甚阻滯,一到出口火宅玄關緊要關頭,便顯道淺魔高,由不得萬念雜呈。平時有甚經歷思慮,到此齊化幻景,一一出現。始而寒萼還能忍受苦難,只管澄神定智,不去理它。本來再要稍忍須臾,即可過去。不料忽現出紫玲谷遇難,與司徒平好合情景,已知是幻景中應有景象,不知怎的一來,心神微一鬆懈,立受搖動,神智迷惑,竟然認假作真。以致遁光一暗,乾焰隨即發動。本是外火勾引內火,一同燃燒,局中人卻情思昏昏,如醉如痴。眼看入魔,不特寒萼要遭大難,連紫玲也要連帶受累。猛聽震天價一聲霹靂當頭打下,有人在耳邊大喝:

"外魔已侵,還不速醒!"紫玲未起妄念,可是二人同路一起,休慼相關,乾焰魔火已被寒萼引動,何等厲害,雖然內火未燃,一樣也難於禁受。紫玲又誤把乾焰認作幻象,強忍苦痛,不以為意。這樣下去,即使道心始終堅定,不致被牽累到走火入魔地步,但到了時限,人卻非受重傷不可。正在咬牙忍受,聽出是妙一夫人口音,當即警覺,知為妹子所累。念頭剛動,心神便自搖盪不寧,急忙按捺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思潮微一起伏之際,寒萼也已聞聲驚醒轉來,覺出身心火燒如焚,知道不妙,趕緊用強制功夫,澄神反照,復歸空明。神智一清,遁光由暗轉明,內火不生,外火隨以熄滅。但別的幻象又起。寒萼如驚弓之鳥,自然不敢絲毫大意。無如危機瞬息,雖因為時極短,才將內火勾動,立即醒悟,未遭焚身之慘,受傷已是不輕,元神也受了一點耗損。時候一久,依然難於支持。正在息機定念,忍痛苦熬,忽然一片金霞迎面飛進洞來,將她捲了出去。同時,紫玲始終神智清明,乾焰止後痛苦一失,益發慧珠活潑,反照空靈。倏地面前祥光一起,身便能動,知已脫了險境,忙即向前飛去。姊妹二人恰是同時飛到前殿平臺之上落下。

紫玲知道二人同去,成敗相連,還當寒萼也和自己一樣,安然脫臉,方在暗幸。及至定晴一看,人已面容灰敗,委頓不支,心中大驚。方欲詰問,女神嬰易靜忽自殿內走出,傳話道:"師父命紫玲師妹進殿待命。令妹已在火宅入定時,為乾焰所傷,如非師尊垂憐,將她救出,再遲須臾,便遭大難了。今以眾弟子下山在即,寒萼師妹必須奉命下山,身受重傷如何能行?掌教師尊格外加恩,賜有靈符一道,靈丹一粒,命愚妹送往太元洞內,即隨凌雲鳳師妹在洞中面壁入定,將所耗元神恢復。等各位師長從銅椰島回來,自有後命。"紫玲聞言,首先跪謝師恩,又向易靜匆匆謝說了兩句,忙即上殿去訖。

寒萼也忙忍痛謝恩,拜伏在地。易靜說完,先將靈符一揚,一片祥氛向寒萼繞身而過,身上熱痛立止。易靜隨將寒萼扶起,將靈丹與她服下。然後駕起遁光,同往太元洞中飛去。寒萼只元氣略有耗損,傷愈以後便可無恙,以為雲鳳必也如此。哪知到太元洞一看,雲鳳本來先在,竟是神氣蕭索,滿面愁苦之容,彷彿受傷甚重,心中驚異。因正入定,不便驚擾,悄拉易靜去至隔室一問,才知師恩深厚,逾格矜全,否則所受苦厄,必較雲鳳尤甚。不由衷心感激,立志奮發,必為師門爭光,百死不二,把素日驕矜偏狹之念為之一掃。

至於凌雲鳳,本來根骨不夠。雖然白髮龍女崔五姑刻意成全,在她未入門以前,先送往白陽洞內,參悟白陽真人所留洞壁上的圖解,以期異日不落人後。哪知雲鳳一時疏忽,全壁圖解十九精習,單把前半道家紮根基的幾個坐圖忽略過去,不曾參悟。事後和崔五姑相見,兩次俱是匆匆一晤,未暇詳陳經歷。這一來,始基未固,猶如不學。雲鳳自和楊瑾同斬妖屍,合鬥姬繁,連經幾次大敵之後,未免心高氣壯。見先行諸同門俱都過去,又聽諸葛警我囑咐的話,越把事情看易,以為師長只是藉此試驗門人向道堅決與否。照大師兄所說,只和平日打坐入定一樣,便可過去。本來入定時心神動搖,魔念一起,不能自制,也會受害。這等景象,平日做功課時常有,均未為害,至多幻象多些,有甚難處?雖不視如具文,心卻自以為是。哪知妙一真人玄機奧妙,無隱弗燭,念動即知,即此已應降罰。雲鳳偏又好勝,到了緊要關頭,身被蓮臺吸住,不知謹慎敬畏,妄想仗著法寶飛劍之力,強行闖過。上去便由貪嗔二念引動,魔火乾焰一起,心神立即迷糊,跟著妄念紛呈,竟連和俞允中那段情緣魔念,也被引起。論起道力,連寒萼都不如,所以受害較烈。眼看走火入魔,幸得楊瑾早就料她不能通過,代向妙一真人力為關說,得了特允,親持芬陀大師靈符前往救助,才免形神齊危之險。無如定力不堅,上來便錯,乾焰發作太快,救援不及。雖然免卻一場大難,所受的傷,卻比寒萼要重得多。

寒萼和雲鳳一則形虧神耗,必須康復;二則立法之始,雖以名列玉篋仙敕,應在首批下山諸弟子之列,終是假手外人,不是自行通過。為此真人傳示:二人傷愈之後,格外施恩,仍各傳本門心法,令在太元洞內,各自面壁修煉若干日,以代左元洞壁穴虔修之功。如能奮發虔修精進,始準下山。

除這二人外,還有諸葛警我、嶽雯尚在隨侍,靜候覆命,不曾奉有職司。眾人派定之後,妙一真人正看著嶽雯,還未開口,忽見齊霞兒走進殿來,向眾仙一一行禮之後,向妙一真人躬身稟告道:"這次師父原命女兒回山,為爹爹效力。現在各位世兄世姊妹俱都奉命下山,不知女兒可有甚使命?"妙一真人笑道:"我因這次乙道友和天痴道友鬥法,雖經諸位道友同我前往勸止,將消滅一場亙古難遇的浩劫,但他二人事後都不免有一點傷害。如欲立即復原,非得大荒山無終嶺散仙枯竹老人的巽靈珠和南星原散仙盧嫗的吸星神替,不能去那所受的傷毒,二人仇恨終是難消。但這兩位老前輩,均在唐初先後得道,久已越劫不死,同隱大荒千餘年,自南宋季年起,便不與外人交往。前三十年,我往大荒山採藥,曾與盧嫗有一面之緣。那枯竹老人,卻是三訪未遇。我早想命人前往下書,藉此二寶。只因大荒偏居東極,路途遙遠;近山一帶大海之中又頗有水怪盤踞,多具神通變化,有兩處最厲害的,並還得了二仙默許,有人經過,必起為難;二仙性情古怪,最喜有根器而丰神靈秀的少年後進,只要投緣,有求必應,否則不但不應所請,甚或加以懲處,必使受盡磨折,始行釋放;尤難是二仙雖然同在一山,因大荒方圓二萬九千七百里,一在山陰,一在山陽,相隔幾四千裡;又都因固步自封,常年在洞天福地中享受清福,惟恐人去擾他,除在沿途設許多阻礙,並在所居方圓三百六十里內設有顛倒五行迷蹤陣法,以致他那裡言動心意,頗難推算周詳,好些不能預計。因此非法力根基俱優而又機智靈警,長於應變的人,不能成功。本意想命嶽雯前往,但他應變之才稍差,又少一個助手。你如帶了新收弟子米明娘同往,當可勝任。不過二仙先本同門得道,隱居大荒之後,便為一事反目,各不相讓,千餘年來未共往還。去的人得於此者,必失於彼,難於兩全。全仗你師徒二人臨機應變,能夠善處,方有成功之望。至於沿途精怪,你有雁湖所得禹鼎,又有師傳各異寶,必能通行無阻,不過走得務要神速。二仙雖設有迷陣,但清修千載,輕易無人登門,決想不到有人往求。去時你再將師祖留下的靈符帶去,以備潛入禁制之用。二仙俱都好勝,只要出其不意,深入重地,與他對了面,必然自愧,轉而成全。他如出甚難題,或有事相托,無論難易,均要隨聲應諾,不可遲疑。此行如成,不特大方、天痴二友可以釋嫌修好,便女兒師徒,也必得別的好處。為期共只數日,往返九萬里,雖然飛遁迅速,也頗辛勞。途中難保無耽延,必須在第七日子正以前,趕到銅椰島,才不誤事。急速去吧。"

霞兒看去年幼,實則從小就被優曇大師度去,得道多年,法力頗高。早聽父母師長說過兩位散仙的事蹟,聞命大喜,立去殿外喚了米明娘進殿,拜謁師祖,領受大命。妙一真人又勉勵明娘兩句,賜了兩道靈符和兩封備交的書信。霞兒接過,知道事不宜遲,匆匆拜別父母和在座諸道長,帶了米明娘出殿。由凝碧崖紅玉坊前,駕遁光破空直上,電馳星飛,先往大荒山南星原飛去。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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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1: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一回 靈藥難求 仙女兒飛馳紅鳳嶺 佛光解禁 痴上人遁走白犀潭

霞兒師徒去後,妙一真人對門徒說道:"現在爾等已領了口訣心法,只要照道書勤習,以後不難參悟。只是各人所有法寶,好些多是新近傳授,不久下山就許應用,如不事先習練精純,遇見強敵,冒昧取用,就許被其劫奪,此事關係各人安危。照師祖仙示,銅椰之行尚有數日,先期趕往,無益有害。爾眾弟子正宜乘此時機,往太元洞內各覓一間靜室,先照道書目錄上用法習練,期能隨心運用。如有未盡之處,也可來此請益。這數日內,除諸葛警我、嶽雯、鄭八姑、齊靈雲、金蟬、石生、癩姑、林寒八人分作兩班,輪值前殿外,爾等不奉呼召,無須來此。只等紅玉坊前鐘聲齊鳴,再行齊集前殿,等候起程便了。"眾徒齊聲應命,退出殿去。

話說那小神僧阿童,原是白眉禪師門下小沙彌。久聽大師兄朱由穆說起峨眉門下近年人才輩出,個個仙根道器,英俊靈秀;仙府景物,又是如何靈奇清麗,心早嚮往。無如老禪師功行圓滿,飛昇期近。念他以童嬰入門,居然從小向道心誠,能持苦行戒律。

禪門妙諦雖多精悟,尚未傳他降魔法力,他年在深山之中獨居修煉,難免不受那邪魔外道侵害,為此加意傳授。阿童靈慧,極知自愛,聞命大喜,認作異日修行成敗所關,每日勤習法術禪功,苦無暇暑。難得這次師父竟命他獨自下山,所去之處,又是參與兩個仙人鬥法,最後還落得到峨眉仙府小住些日,自然喜出望外。及至一見這些門人,果如師兄所言,只有過之,一心想要親近。眾中只英瓊一人見過,因是初出面嫩,對方是個女子,不便交談。正想少時另尋人言笑,遊玩仙府全景,嗣見眾人由左右兩洞脫險飛出,全部奉命習法,往太元洞走去。心方失望,忽聽妙一真人留下八人輪值,內中一個金蟬,一個石生,俱是年輕靈慧,平日聞名,是最嚮往的人。恰巧二人和癩姑、林寒又是第一班,時正無事,各在殿外平臺之上聚談,正好前往親近。便假作玩景,走了出來。

妙一夫人因他初來,心想遊涉仙景,正要開口喚人陪往,朱由穆暗使眼色止住。妙一真人夫婦俱知用意,笑問這樣不太簡慢嗎?朱由穆擺了擺手,微笑不語。瞥見阿童招手,將金、石二人引往長橋,直到走遠,朱由穆才笑答道:"小師弟只是童心未盡,人卻機智非常。這是初次下山,巴不得交幾個小友。他和金蟬、李洪、石生三人,本有夙緣。這樣由他們自行交往,異日用到他時,必爭面子,格外盡力,免去許多推倭。否則,他見事情太難,便難保不藉故躲開了。近年家師見他年紀最幼,向道精誠,能持苦戒,甚是憐愛。又以自身功德圓滿,不能長久照看,為恐異日妖邪欺侮,除傳授護身降魔諸法外,再有年餘,連那根降魔錫杖和八部天龍寶藏,都要賜與他了。異日金、石、甄、易諸人,開建別府,多一助力,豈不是好?"妙一夫人終覺不是款待嘉賓之道,回顧靈雲,命往仙廚取些各種珍果仙釀,送往所去之處,令金、石二人好好地陪侍。靈雲領命去往仙廚,用玉盆託了好些果酒出來,正遇袁星,說是小神僧和二位小師叔,同往松風坪看完寄生蘭,便去魚樂潭波香水榭中,暢談乙真人與天痴上人岷山斗法之事。小師叔現命弟子來取果酒,送往待客。靈雲便令袁星代捧果酒,隨在後面,經繡雲澗、鳴玉峽右,轉入香蘭徑,越松風坪,由雙幽谷口外朱重徑穿出,橫渡青溪赤欄橋,再由朱桐嶺側涵虛洞通行過去,不遠便是魚樂潭了。

袁星見靈雲沿途都在瀏覽,走的卻是去魚樂潭的捷徑。笑問道:"師伯如若圖快,飛行前往,豈不晃眼就到?走這小路則甚?要去遲了,小師叔才又怪我懶呢。"靈雲笑道:"你哪知我心意。這裡仙景本來靈秀,自從開府重建以來,益發風景無邊,移形換步,各有各的好處,令人耳目應接不暇。如非奉命行道,實實不忍捨去。偏我事情又多,雖有這三數日恩假,哪裡觀賞得夠?何況同門敘別,互相常有正事商談,並無許多閒空,只結伴遊行了兩次,也無異走馬看花,只覺得眼花繚亂,興會無窮,終不能盡情領略。

眼看行期已迫,這次下山,全視各自修為,並無一定時限,知道何年月日重返仙山,再作暢遊。說也好笑,連日我只要抽得一點空,便多觀賞一些。現在值班,回去不能太晚,只好擇那風景最佳之處,抄近路沿途觀賞過去。我知你是想聽小神僧說白犀潭鬥法之事,想我快走,是與不是?"袁星笑道:"師伯料得不差。弟子本在殿臺下候命,因師父出來告知弟子,說是奉了師伯之命,去往太元洞練習法寶,命聽鐘聲,並去殿臺侍立待命。

因有好些時間清閒,想約米、劉二師弟去仙籟頂後面僻靜之處學棋。忽見小神僧來尋兩位小師叔,弟子知他三人必要談說白犀潭鬥法之事,暗中拉了米、劉、沙、米四人,借用他們的隱形法,尾隨在後,直跟到波香水榭,一同隱伏在側偷聽。正聽得熱鬧有趣,不料劉遇安聽了沙、米兩小人的鬼話,與弟子作耍,將隱身法撤去,現出原身。其實當尾隨時,小神僧早已看破,因知是末代弟子,沒有行法點破。經此一來,就連他們四人隱身法全給破去。小師叔說弟子領頭鬼祟,要加重罰。小神僧卻憐愛弟子,講情解免,命弟子等五人全在一旁隨聽。石小師叔說弟子愛熱鬧,偏給遣開,命往仙廚取來果酒,待客贖罪。剛到那裡,正遇師伯出來。小師叔原令弟子步行來往示罰,不過要是弟子一人單走,也早到了。"說時,二人已走到潭邊。

那魚樂潭是個大約四五十畝的圓形小湖蕩,通體恰似一大片完整的羊脂美玉。當中挖一圓槽,下面靈沙作底,碧草參差,綠波粼粼,青山倒影,疏落落種著小半潭紅白蓮花。波香水榭便建在潭的中心,曲檻回欄,軒窗洞啟,平臺曲水,玉柱流輝,錦鱗游泳,暗香時聞。沿潭玉堤遠近,不是瑤草琪花,便是青山紅樹。端的是一塵不染,無限芳菲,清絕人間,無殊天上。靈雲邊走邊笑道:"你想廣聽聞不難。我到那裡,請小神僧從頭說起,你不也聽見了嗎?"袁星正在喜謝,忽見沙、米二小由水榭的長堤上跑來,到了潭邊方都飛起,神形似頗匆速。瞥見靈雲同行,便沒言語,雙雙躬身行禮,叫了一聲"師伯"。靈雲問:"是兩個小師叔命你們來催袁星的嗎?"二小恭答:"正是。"靈雲方說:"他是因我慢的。一同去吧。"忽聽金蟬在水榭外面平臺上遙呼:"姊姊快來!"靈雲點頭答應,飛身凌波而渡。袁星和沙、米二小緊隨在後。到了水榭平臺之上落下,先朝小神僧阿童行禮,致了來意。阿童雖然法力頗高,自幼隨師苦修,戒律謹嚴,以前所食,多半山糧野蔬,偶得鮮果,也只山中野產,如桃、李、梅、杏、榛子、松仁、黃精、首烏之類,幾曾吃到過這類珍果仙醪,自是高興喜謝,每樣都嚐了些,極口誇好。

先恐破戒,不肯飲酒。後來靈雲力勸,說:"來時已問過采薇大師,說此酒乃是甘露釀成,與凡酒不同。大師和李叔父俱曾暢飲,決無妨礙。"阿童聞說朱由穆和李寧都曾飲過,仍然捧酒恭謹跪祝,果然心靈未有警兆,方始入口。眾人見他向道尊師,如此誠敬,好生讚佩。阿童這一吃開了頭,卻是口到杯乾,飲之不已。金、石二人貪聽下文,重又詢問。阿童正要說前事,靈雲見袁星悄立金、石二人身後直遞眼色,方想開口請其重說,阿童已經覺察,笑道:"袁星往取果酒,為我跋涉,前文他和令姊均未聽過,待我從頭說起好了。"於是一面飲啖,一面述說。靈雲本想稍坐即回,嗣聽阿童說得熱鬧,估量殿中不會再有甚事,如有使命,母親自會傳聲相召,也就聽了下去。

原來阿童自奉白眉和尚之命,去往岷山途中尋朱、李二師兄,依言行事。那地方及岷江下游,地名青林崗,石山峭拔,連嶺排雲。嶺頭上為石地,亙古無人,雖然平整,因為上下艱難,草木不生。除臨江一面半腰崖上若斷若續有幾處僻道外,亙古無人行走。

乙休算計這裡是天痴上人必由之路,在嶺上共設了十幾處埋伏,用意多半是和天痴上人惡作劇,使其沿途受挫,折傷羽翼。以天痴上人的法力,只要事前知道底細,便可無礙。

惟獨青林崗中腰一處和快到岷山一處,乙休除用極厲害的禁制外,並還各設一座旗門,具有極大威力。敵人任有多大神通,一經入伏,要想脫身,也須受傷。隨行諸弟子若道行淺一點的,更非失陷在內不可。另外還有三處埋伏,專截敵人退路,須等歸來時始行發動,更是神妙莫測,一處比一處厲害。尤其是最後一關,地面設有攝形之法,一經主持人發動禁法,哪怕不由當地飛行,只在橫斷千里以內的上空越過,形影必為陣中神光所攝。主持人再將陣法略一運用,立將敵人陷入伏內,便能衝逃出網,也極費事。同來門人,卻一個也休想脫身回去。這前後五處緊要埋伏,如非白眉禪師預遣門人一一相機破去,雙方定成不解之仇無疑。其中有兩處,還不能先給破去,必須有人手持靈符守候。

阿童尋到朱、李二人時,朱由穆早照師命,一一施為停當。

阿童領了機宜,送走兩位師兄,在青林崗上守候了一些時。暗忖:"久聞乙休、天痴二人得道多年,俱是能手,此來必有一場惡鬥。現有師父佛法妙用,埋伏有的破解,有的減去威力,除歸途二處尚等化解外,餘者無一完整,乙休尚未覺察。前半埋伏,天痴上人過時,見了大師兄所留金字警告,必能從此破去,無甚可看。最熱鬧還是岷山白犀潭口。大師兄為防我到時多事,另生枝節,才命在此守候。實則中間這處埋伏,威力已減去一半,天痴到來,不過小有梗阻,決能通過。師傳佛門心光遁法,飛行神速,頃刻千里,又有靈符在手,少時回破歸途二處埋伏,決趕得上。何不去至岷山左近,守候天痴師徒,助他們破那末一道禁制,省得到時兩頭緊趕,就便觀戰,豈不是好?"想到這裡,便往岷山飛去。到後一看,白犀潭深藏後山一條暗谷盡頭。作法人想因山有僧寺民居,惟恐凡人誤入,那最末一道埋伏,便在暗谷口外,相隔只有十來丈遠。兩面是險崖,下面是盆地,林木茂翳,蓬蒿沒人,地極幽僻。就這樣,還恐有人無知闖入,兩條可通樵徑的瞪道,都有云霧封鎖。阿童隱身谷左崖腰磐石之上,左對天痴上人來路,舉手便可將埋伏破去;右對谷口,可以觀戰:地勢再妙不過。先以為乙休沿途設伏走來,照理應該先到,必是隱身在內。探頭遙望谷內,只見裡面景象陰森,靜悄悄的,一點聲息皆無。

等了一會,忽見谷口有一極小人影一晃。定睛一看,那小人竟小得出奇,身量宛如初生嬰孩,可是神情動作矯捷如飛。衣飾更是華美,身白如玉,頭挽抓髻,短髮斜披,兩肩後各插一支金光閃閃的寶劍,長才數寸。短衣短褲,赤足芒鞋,相貌甚是英悍。說是道家元嬰,又覺不像。知道韓仙子潭中收養不少異類,疑是怪物煉成,身上又無邪氣,心甚奇怪。那小人先是探頭向外四望,漸漸試探著走出谷口,似要往前面設伏之處走去。

快要走近伏處,倏地一道光華起處,現出一個矮胖大頭的麻衣少年,迎著小人,直比手勢。一會,又手指谷內,作出問訊之狀。小人也用手勢比劃,兩人好似相識。這才知道,這末一處埋伏,還派有人在守候。正在端詳那小人是何精怪幻化,少年猛似吃了一驚,一面將手急揮,令小人退回谷去;一面側耳略聽了聽,慌不迭地一縱遁光,迎面飛來。

阿童心疑蹤跡被他看破,覷定來勢,正想躲開,少年已落在附近磐石之上,手掐靈訣,只一晃身便隱去。忙即運用師傳法眼,細一察看,原來那少年也和自己一樣,選中這片磐石,意欲隱身觀戰。那隱形法頗高,雖用法眼觀看,僅依稀辨出一點人影;如是尋常之人,休想看出。既然避人,只不知他又怎會由伏處出現,而無動靜,又和小人相識?

好生不解。

微一遲疑,俯視下面小人,已經退回谷中,藏起不見。隨聽來路遠處,風雷大作,約有頓飯光景,才行止住。緊跟著破空之聲由遠而近,抬頭一看,遙空雲影中飛來十餘道光華,人飛得高,光細如絲,目力稍差的便難看見。晃眼飛近白犀潭上空,光已大長,宛如十餘道白虹當空飛舞。看神氣,似知下面有險,又不甘示弱,等查看出端倪,再行下降之狀。知是天痴上人到來。白犀潭峽谷兩邊危崖交錯,中通一線,已由主人行法禁閉,並且約定登門,本該先禮後兵,叩關而進,其勢不能一到便即深入,非由谷口叫陣不可。但是埋伏厲害,只要落地,立生妙用,將他師徒一齊困住,甚或受傷,都在意中。

阿童不敢怠慢,忙把白眉禪師所賜靈符取出等候。那十餘道劍光,電掣也似在空中盤旋了三五圈,突然一齊下降。眼看離地不遠,倏地一蓬五色彩煙,由伏處潮湧而起。為首一道白光,擁著一個白衣老人,滿面俱是怒容,將手一揚,便是震天價一個霹靂,朝彩煙中打去。阿童知道那彩煙後面還有無窮變化,見天痴上人發出太陰元磁神雷,不等下面旗門現出,立即乘機手指掐訣,將靈符往外一揚,一片金光像雨電也似隨著雷火打入陣內。跟著連聲迅雷過去,彩煙消散,現出五座旗門。天痴上人面上立現驚喜之容,將手朝天一拱,忙要收時,那旗門似有靈性,光華連閃兩閃,便破空飛去,一晃不見。天痴上人師徒也同時落到地上,白光斂處,各自現出身形。

阿童見那天痴上人相貌清秀,童顏鶴髮,長髯飄飄,一身白衣,外披鶴擎,極似畫圖上的古仙人打扮,周身俱有青氣環繞。隨來弟子十二人,各著一件白短半臂,下穿白色短褲,長僅齊膝,赤足麻鞋。手內分持著一兩件法物兵器。只有兩人空著雙手,神情也頗沮喪。餘者都是道骨仙姿,英儀朗秀,除法物兵器外,各還佩有葫蘆寶囊之類。六人一面,左右雁行排列。上人先朝谷內略看,冷笑道:"駝鬼不羞!我師徒應他之約來此,事前防他狡賴,並還通知。如今人不出面,反把牢洞峽谷重重封鎖,是何緣故?既然怕我師徒,為何沿途又設下許多詭計埋伏,難道暗算人不成,一縮頭就了事嗎?"說完,不聽回應,又用目四顧,好似未看出甚麼徵兆,越發有氣。便喝:"樓滄洲過來!"

上首第六人應聲走過,躬立於側。上人怒道:"我原知駝鬼之妻因恨駝鬼無義,殺她孃家弟兄,以致應誓遭劫,恨同切骨,一向隱居在此,不與相見。駝鬼約我來此,又在沿途鬧鬼設伏,不是想借此引起同仇,以便圓他舊夢;便是想移禍江東,使我與這裡主人成為仇敵,他卻置身事外。我本不難破關直入,但是這裡女主人已與駝鬼恩斷義絕,不是夫妻,雙方素無仇怨,豈能視同一律,中駝鬼的奸謀詭計?是否同謀,必須先行辨明,才能定奪。並且女主人是否閉洞出遊,或在潭底清修,也未知悉。我師徒光明磊落,人未出面問明,決不作那無恥鬼祟行為。現在命你入谷探詢,到了谷盡頭處,便是白犀潭,不必下去,只在上面問詢。先問女主人在否,如在潭底清修未出,你便說駝鬼約我來此鬥法,問她是否與駝鬼一氣?駝鬼是否在內潛伏?如與合謀,便出相見。如說並未合謀,可向主人道聲驚擾,致我歉意。我自另尋駝鬼算帳好了。"樓滄洲道聲:"遵法旨。"

將身一躬,退行三步,回頭便往谷中走去。

阿童見狀,暗忖:"大師兄說這條峽谷除卻重重禁制外,還有兩種厲害埋伏。天痴本人入內,尚還十分勉強,這門下弟子怎走得進?"念頭才轉,樓滄洲已縱遁光,緩緩往裡飛入。剛進谷口不過三兩丈遠,忽聽有一極小而清脆的口音喝道:"來人慢進,你不怕死嗎?這是甚麼所在,也敢來此撞魂。"緊跟著,兩道金光成斜十字交叉在谷徑中心。同時金光下面現出一個小人,將路攔住。樓滄洲知今日所尋敵人脾氣古怪,不通情理,而且機阱密佈,說吃虧便吃虧。來時路上,已連番遇阻,如非有人暗中相助,就許不等到此,便丟了大人。料想師父也是進退兩難,哪怕日後再行報仇,已尋到敵人門上,好歹總該見上一陣,才能回去。必因自己平時精細謹慎,又有護身法寶,才以探敵重任相托。儘管雙方對敵,照理不傷來使,到底不可大意。一見金光阻路,有人呼斥,立即停住。定睛一看,見是一個比乳嬰還小的小人,話卻那麼難聽,他也和阿童一樣,疑是潭底精怪幻化,么么微物,初煉成形,所以如此小法。身入重地,料定對方決非虛聲恫嚇,只得忍氣答道:"我乃銅椰島主門下第六弟子樓滄洲。家師為踐乙休前約來此,日前還有飛書相告。先料他必在此相候,誰知他不顧信義,只在沿途設伏鬧鬼,到了地頭,不見本人。家師因聞女主人久已與他斷絕,不願無故驚擾,命我去至裡面白犀潭請問明白,以定行止。不想遇見小道友在此把守,正好請問……"

樓滄洲還待往下說時,那小人本是睜著兩隻亮晶晶的小眼,面現鄙夷之容,揚頭靜聽。及聽來人稱他為小道友,好似觸了大忌諱,勃然大怒,喝道:"無知蠢牛鼻子,不要說了,你老鬼師父說那一套,我早聽見,無非先在沿途中伏吃虧,到了這裡又幾乎丟個大人。走吧,還不甘願服輸,想闖進去尋我師父,又害怕。始而用激將法,自己搗鬼,說了一陣沒人理。知道我師父神通廣大,念動神知,假著命你入谷問詢,實則藉此探我師父心意,看看和老師公同心不同。萬一兩位老人家仍是反目,便藉此下臺回去,省得得罪一個已惹了禍,到處丟人,又惹下一個更厲害的對頭。哪知說了半天,仍沒人理,只得令你硬著頭皮來滾刀山。卻不想韓仙子門下最心愛的徒弟大玄在此看守門戶,如何容你走進?我念你是師命所差,不由自主,不難為你。可出去對老鬼說,我師父兩老夫妻和美不和美,沒有相干。反正我師父的話,自她老人家隱居在此,除卻一兩位多年好友,或是事前許他們登門的不算,餘者誰來都得一步一拜,拜將進去,沒有一個敢在這裡撤野的。他在那裡鬼叫,便犯了這裡規矩,就他想縮頭回去,也辦不到。不過我師父正在神遊入定,暫時懶得理睬罷了。時候一到,她老人家自會出來,要老鬼好看。至於我乙老師公呢,適聽人說,本是在此等候收拾老鬼的,偏遇有人尋他,同往神羊峰頂下棋去了。他老人家根本沒拿你師徒當回事。下完殘棋,自會前來,你們要不怕死,等在外面,決等得上,晚點丟人也好,這般心急則甚?"

原來這小人便是凌雲風在上回給韓仙子送去的僬僥玄兒。因是生來靈慧膽大,向道之心又極堅誠,韓仙子大是寵愛,雖然為日無多,頗得好些傳授。乙、韓夫妻反目,韓仙子事隔多年,已早明白丈夫昔年所為,情出不得已,並非太過。自己實是偏私,只為生性太傲,又把話說絕,認定丈夫的錯,急切間轉不過臉來罷了。及至乙休想起了多年患難夫妻,眷戀舊好,知她災劫將滿,命司徒平往白犀潭投簡之後,韓仙子為至情所感,心已活動。這次乙休約了天痴上人來此鬥法,楊姑婆趕來送信,韓仙子明白丈夫深心,為想夫妻復和,不惜身試奇險,樹此強敵。又經良友勸說,決計與丈夫言歸於好。乙休沿途埋伏,韓仙子也早在暗中佈置準備應敵。峽谷內外設有好幾重禁制埋伏,所以天痴上人在外面,遙見徒弟入谷不遠,便有金光小人阻路,手舞足蹈,說個不休。卻和阿童一樣,只見雙方對話,一句也聽不出。樓滄洲人極持重,想把話聽完,再作打算,強忍氣忿,靜聽下去。後來玄兒越說越難聽,樓滄洲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忍不住喝道:

"無知小妖孽,是何精怪幻化,敢如此放肆?念你異類小丑,狂妄無知,不屑計較。可速喚乙休夫婦出來見我師父。"玄兒把小眼一翻,望著滄洲,突然呸道:"瞎了你的牛眼,連人都不認得,說是精怪,還敢出來現世。我師父不到時候,決不會出來。你有本事,打得過我,我便代你請去。"

樓滄洲心細,見玄兒人雖細小,二目神光足滿,身上不帶一絲邪氣;又以谷中主人明知大敵登門,卻令這等人不人怪不怪的么么小人把守要路,口出狂言,必有幾分厲害。

初次見到,拿不定他深淺,萬一動手吃虧,豈不給師父丟臉?略一尋思,冷笑答道:

"似你這類小么么,怎配和我動手?你不過狗仗人勢,在此發狂罷了。你家主人未出以前,我不便登門欺小。有膽子可隨我到外面去,我也決不傷你,只教你見識一點人事如何?"玄兒罵道:"你當我怕老鬼不敢出去,在谷裡頭有禁法倚仗,才欺負你嗎?我要擒你,易如反掌,裡外一樣。無論到哪裡,我手一指,便把你吊起來。不信,你就試試。"樓滄洲正因師父在外面不曾發話,以為谷口有甚隱法,不曾見此小人。一聽受激,答應出去,心中暗喜。乘機答道:"如此甚好。我先走了。"玄兒罵道:"不要臉的牛鼻子,你自管滾!離谷三步,不當老賊的面將你吊起,我不是人!"說時,樓滄洲見他將手向後一揮,口中吹了一聲哨子,似在招呼同類神氣,卻不見有形跡。暗中卻也頗戒備,自往前飛。回顧小人,也縱遁光追來。方想到了外面,稟問師父,此是甚麼精怪幻化,如此靈慧?忽聽小人喝道:"這牛鼻子,敢來我們白犀潭放肆。老金,快些把他吊了起來再說。"說時,樓滄洲身剛飛出谷口,自覺出了伏地,又當師父的面,萬無失陷之理。聞言想看看小怪物到底鬧甚麼花樣,如此狂法。忙即停步回看,待要發話,猛覺頭上雪亮,匹練也似當空撒下百十道銀光。樓滄洲自恃法力高強,帶有護身法寶,又煉就元磁真氣,這類銀光多半是五金之精煉成的法寶飛劍,一點也不發慌。不但不避,忙即一面放出本門神木劍,一面放出元磁真氣,準備雙管齊下,總有一著,哪知全都無用。

手中青光剛剛飛出,耳聽師父大喝:"此是妖物,徒兒速退!"心方一驚,待要飛遁,已是無及,那一蓬百十道交織如網的銀光,來勢急如電掣,已連人帶青光一齊網住。當時只覺周身俱被銀光粘縛,越掙越緊,連運真氣,施展法寶,俱失靈效。晃眼被裹成一團,縮進谷口,高高吊起。

當天痴上人到時,發覺當地埋伏乃道家最厲害的太乙分光有相旗門,便知敵人不懷好意。所設埋伏,一處比一處來得厲害。不禁又驚又怒,把初來時驕矜之念,減去大半。

無如勢成騎虎,欲罷不能,恨到極處,把心一橫,正打算豁出損傷法寶真元,下來硬拼。

不料又是一片佛光自空飛墮,竟將旗門暗中破去;與沿途所遇暗助自己的行徑一樣,只是不肯露面。對付敵人,也是適可而止,只為自己解圍,並無傷損,心中感激。因在青林崗入伏遇助時,也是這等情景,自己連聲稱謝請見,連個迴音俱無。這次破那旗門時,更和自己神雷同時發動。隱身之法又極神妙,在敵人眼裡,決看不出有人暗助。分明有所避忌,不願顯露行藏,一再請見,也是無用,徒遭敵人恥笑,只得舉手示意,暗中稱謝。想收旗門,已吃敵人收去。落地以後,一查看谷中形勢,禁制險惡,嚴密異常,迥出意料之外。越知十九討不了好,憑自己法力道行,大虧固然吃不了,隨帶十二個弟子,卻沒有一個人能是對方敵手。來時,因眾弟子同仇敵愾,踴躍請行;又值元身初復,勁敵當前,不欲多耗真元,帶了門人,頗有許多用處。不料反成了極大累贅,其勢又不能中途遣回。敵人偏又詭計多端,故佈疑陣,到此一人不見。事已至此,或勝或敗,總須有個交代,始能迴轉。故意取瑟而歌,連發了兩次話。敵人終不現身。沒奈何,只得以假為真,令樓滄洲入谷探詢。

天痴上人知道敵人夫妻不通情理,甚事都做得出,愛徒就許失陷在內。正盤算應援之策,忽見樓滄洲和小人爭論了一陣,先後飛出。看神情頗似追逐,兩下里又未交手,谷中禁制也未發動,那小人更看不出他深淺。想等愛徒返回後,再行查問。晃眼樓滄洲飛出谷口,忽然面現怒容回視,方覺出愛徒是在誘敵。猛瞥見谷口崖頂上撤下一蓬銀光,天痴上人何等眼力,定睛一看知道不妙,忙喊:"徒兒退回!"但已被網住,往谷內捲進。一時情急,厲聲大喝:"妖物敢爾!"手一指,便有一團栲栳大的青霞,朝那銀光打去。眼看飛到谷口,似被甚東西一擋,震天價一聲巨響,炸裂開來。當時煙光迸射,地塌山搖,附近山石林木,紛紛倒塌折斷,沙石殘枝,滿空飛舞,半晌方歇。谷口以內,卻是原樣,連草也未見搖動一根。再看愛徒,已被那白光交織的光網,低低懸在兩邊危崖當中。那小人遙向自己,不住拍手大笑,手舞足蹈,嘴皮亂動,似在盡情笑罵,並還作出種種淘氣侮慢動作。由不得怒火中燒,喝令左右門徒分出八人,連同自己,各按九宮方位,齊走向谷口外,戟指怒喝:"乙休駝鬼鼠輩,韓三無恥潑賤,速出相見!"喊罵幾句,不見迴音。一聲號令,師徒九人,一齊施為,各取一面三角小幡,擲向空中,立分為九幢五色奇光,將峽谷上空圍住。再同把手一搓,朝光幢上一揚,便有九股彩煙,由光幢上蓬蓬飛起,宛如怒濤飛墮,眨眼將全峽谷一齊籠罩在內。天痴上人大喝道:

"駝鬼夫妻,再不放我徒弟,縮頭不出,我略一施為,你那滿潭中的精怪生靈,連你水中老巢,全都化成沸漿了。"谷中仍無應聲。

天痴上人急於要救愛徒出險,免得吊著難堪,見對方始終不理,氣得兩道壽眉一豎,口喝聲:"疾!"師徒九人一同運用玄功,把手一指,千尋彩煙立化成五色烈焰,將峽谷圍罩,燃燒起來。初意這兩極神光煉成的真火,何等猛烈,敵人禁制儘管神奇嚴密,時候一久,也必難以支持。就說本人不怕,手下徒眾和白犀潭水宮老巢,豈不顧藉?並且此火見縫就鑽,由心運用,樓滄洲也善此法,只要有一絲空隙,穿將進去,便能發生妙用。愛徒雖然被困,法力尚在,運用本身所煉真火一引,裡應外合,這峽谷縱不燒熔成汁,也必被雷火震坍。一經發揮威力,多厲害的禁法也禁不住。至不濟,人總可以救出。哪知韓仙子心高氣傲,立意非捱到丈夫到場,方始出援。敵人如何攻法,早已防到。

所藏異寶又多。除卻谷中禁制外,上面還蒙有一層寶網,罩得水洩不通,如何攻得進。

天痴師徒合力圍攻了一陣,枉自烈焰熊熊,聲勢猛惡,連左近山石林木,好些俱被波及,不是烤焦枯死,便是碎裂崩塌,獨那條峽谷依然紋絲不動。天痴上人羞惱成怒,把心一橫,怒喝一聲:"且住!"將手一招,收了彩焰靈旗。去至谷口外,回手囊中取出一件形如梭的法寶,手掐靈訣,待要往地上擲去。忽聽遠遠空中厲聲大喝:"痴老兒作此無賴行為,不怕造孽太大,遭天劫嗎?"聲到人到,跟著一片紅光,比電還疾,由遠而近,晃眼飛墮,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紅面駝背老者。天痴上人屢受挫折,因愛徒久困,敵人始終不理,實在難堪,意欲施展毒手,由谷口外面禁制不到之處,攻入地底,勾動地火,將岷山後山白犀潭一帶毀滅。明知此舉傷害生靈大眾,有犯天誅,也是一時情急,迫不得已。一見仇敵飛到,忙即停手,收了法寶。

乙休原是隱身神羊峰頂遙望,欲候老妻出谷,與天痴上人鬥法之際,再行現身。等了好一會,不見動靜。暗忖:"老妻已是迴心,敵人尋上門來,哪有不出之理?"嗣見敵人業已放火燒山,谷中仍是無人出敵,可是峽谷並無傷損,也未被敵人攻進。這條通白犀潭的峽谷,平日本就禁制重重,不經主人默許,休想擅越雷池一步。敵人不敢走進,尚無足奇,這麼厲害的火攻,怎也置之不理?運用慧目定睛一看,全峽谷山石上面,依稀似有一層極淡薄的煙痕矇住,才知蒙有老妻的至寶"如意水煙羅"。此寶乃天府奇珍,老妻昔年為了此寶,費了十年心力,才得到手。乃是一面寶網,不用時,摺疊起來,薄薄一層,大隻方寸,彈指展開,大小數百千丈,無不由心。妙在是與別的法寶不同,毫無光華,也無甚形跡。多好的慧目法眼,也只依稀辨出一片薄得幾非目力能見的煙痕;任多猛烈的水火風雷,均攻不進。自己舊遊熟地,識得山石顏色,心中又有成見,故能看出;另換人地使用,便難看出。老妻昔年遭劫時,便仗它保全法體原身,珍愛如命,向不輕易使用。今竟用以對付敵人,可知同仇念切,未忘前好。分明來時料錯,又以愛妻怨氣未必全消,必在潭底行法,顛倒陽陰,使自己算不出她心意,因此未再推算。實則和自己同一心意,都是想令對方先和敵人交手,然後出面。方才體會過來,瞥見天痴上人忽將靈旗烈焰收去,降落谷外,待下毒手,毀滅後山。再如遲往,一則靈境可惜,二則老妻不捨白犀潭水宮被毀,勢必不等自己到達,便即出鬥,豈不是有違她的初意?

忙縱遁光,趕來阻止。

天痴上人見敵人到來,也覺此舉徒害生靈,卻傷害敵人不了,有些無聊。收寶以後,正待喝問,乙休不等發話,朝谷口內用手一指,解了禁法,看了一眼,笑道:"小鬼頭真個淘氣。痴老兒惹厭,與他徒弟甚麼相干,把他吊起示眾,徒叫痴老兒發急,有甚意思?還不叫金蛛收絲,放他下來!"說時,玄兒已在谷內跪倒行禮。聞言恭答道:"這牛鼻子吹大牛,和弟子打賭,才吊他的。本想連他師徒一齊吊起,因他是來尋師父師公的,怕師父怪罪,沒有敢動。他那徒弟不老實,差點要被金蛛吃了呢。"乙休和玄兒尚是初見,看他如此靈慧口巧,也頗喜愛。笑道:"憑你也配?說得痴老兒太不值錢了。

快去請你師父出來吧。"玄兒忙答:"弟子遵命。"剛往裡去,谷頂銀光撤處,樓滄洲已被鬆開,自覺丟人太甚,忙縱遁光便往外面飛去。禁法一撤,乙休和玄兒的這些問答,天痴上人聽了個逼真,雖是修煉多年,也按捺不下火性。只因愛徒困在人手,敵人還未和己對話,不得不裝大方,忍氣等候。待樓滄洲方一脫網飛出,乙休剛轉身向外,便戟指大罵:"駝鬼無恥!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素無仇怨,上次無故多事,為人門下走狗,乘我不備,暗用詭計將易家兩小孽種劫走。又不敢和我明鬥,只吹大話,欲仗悍妻護符,約我來此鬥法。照理就該光明相見,比個高下。你卻只在沿途鬧鬼,遍設埋伏,俱被我破去。你妻又將峽谷封鎖,避不出面。我知你那悍妻久已與你反目,不欲無故傷人,好意命門人入谷詢問,誰知潑婦與你一般無恥。縮頭不出,也就罷了。自來兩國相爭,不傷來使;何況你夫妻也算修道多年。不該暗令門下妖孽,將我門人用妖絲網陷住。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辱我?實則是你夫妻行事鬼祟。休說自命散仙一流,便旁門左道妖邪,也無這等無恥行徑。我只當你夫妻長此縮頭,不出來見我,原來也怕我毀卻老巢。現已相對,總須見個高下。我素來光明磊落,決不鬼祟行事,任是如何比鬥,由你挑選,只要說出來,我便奉陪好了。"

乙休由他怒罵,只微笑靜聽,不插一言。等他說完,才答道:"當初我救走易氏弟兄,只能怪你自己法力太差,略施障眼法,便將你引走。如此不濟,如何能是我對手?

當時因是受人之託,與你無仇無怨;又憐你在海外多年,修為不易;又居一教宗主,未便當著許多令徒,使你過於難堪;加以和小友嶽雯殘棋未終,不欲為此擾我清興。這才沒有與你計較,只給你留話:如若不服,可來此間尋我。滿以為你有自知之明,必不敢來,一直沒把此事放在心上。目前聞你要來尋我,心想本無大怨,真要對上手時,我脾氣不好,出手太辣,傷了你,不過世上少一狂傲無知的妄人,但留下許多令高徒無所依歸,被一般妖邪引誘了去為惡,豈非自我造孽?為此隨便設了幾道關口,欲使你稍受挫折,退縮回去,免致多年苦修功行,好容易走火入魔,才得煉復形體,又遭殺身之禍。

哪知你仍不知進退,非來送死不可。自來兵不厭詐,你既敢尋我,難道不知我夫妻的厲害?頭次遇伏,還可說是驟出不意。以下還有十餘處埋伏,你也自命修道之士,難道你會看不出一點朕兆?自不小心,法力太差,虧你不羞,還說我們行事鬼祟。你說我的禁法均為你破,這原近情,不然,你師徒怎能全體來此?不過適才我在神羊峰頂遙望,你師徒己將入我伏中,因有一片佛光,隨同雷火飛下,才將我旗門破去。憑你萬無這樣法力,路道尤其不合。分明有人恐你難堪,暗中相助,你卻往自家臉上貼金,豈非無恥之尤?我如怕你,早不如此施為,也更不會約你來此。只為有人約我對弈,又料定你無甚伎倆,山妻如若空閒無事,早就將你打發回去。否則,你也不能入谷一步。讓你多候片時,煞了火性,容我一局對完再來,也是一樣,因此遲到。我人在此,怎說避而不見?

至於令高徒奉命探詢原可,為何欺小,自尋苦吃,打的甚賭?我適遙望,分明他已出谷,小徒才將他擒回吊起,並未依仗埋伏,在谷中下手,怪著誰來?你眼見徒弟被擒,尚不解救,還吹大牛,要我出題鬥法,班門弄斧,豈非荒謬?莫如還是讓你佔點便宜,由你先行施為。如真勝得過我,我從此避入深山,永不出面;你如不勝,力竭勢窮,無計可施,我並還隨你往銅椰島去,看你有甚神通施展,免得你死不甘服,說我依著家門欺人。

你看如何?"

天痴上人不料乙休反唇相譏,倒被挖苦了個淋漓盡致,益發怒不可遏。大喝:"駝鬼,只耍貪曙薄舌,有甚用處?你是此間地主,我先下手,反怪我上門欺人,如今讓你一步,怎不知好歹?"乙休哈哈笑道:"痴老兒,你當我不知你的鬼心思嗎?你不過因在沿途吃虧,當著門人不好看相,自恃有銅椰島地層以下數千年凝聚的陰穢之氣,以為我那法寶飛劍均是五金精英煉成,當我不知底細,取出施為,你收去一兩件,好裝裝面子。如能連我一齊困住,更是稱心快意。卻沒想到我老人家對別人不敢自負,似你這樣老蠢物,再有十個八個也奈何我不得。我向來對敵專一投桃報李,敵人不動,我決不出手;何況我約你來,好歹遠來是客,更不能不讓你佔先。你所煉穢氣,如真厲害,我身邊現有兩件飛劍法寶,俱是金鐵之質,不如吸了去,讓我見識見識。何必我先動手呢,難道隔了一層衣服,便無所施其技嗎?"天痴上人原知乙休道法高強,機詐百出,自料今日敗多勝少,報仇之事,只能留為後圖。又知乙休脾氣古怪,逞強好勝,所用飛劍神妙無窮,對敵時必取應用。這類道家法寶飛劍,多半金質,可以用元磁真氣吸取上來,先給敵人一個小挫,再乘機激怒,引他去至銅椰島入網。哪知乙休道妙通玄,有通天徹地之能,不特法力甚高,經歷見聞更極廣博。日前又在峨眉凝碧仙府聽得妙一真人微露先機,知道銅椰島之行決不能免。嫌怨已結,敵人反正不能善罷甘休,早晚必要約往銅椰島去,不如先佔他一個上風。不等對方開口,自己先就說去,一切早有成竹在胸。加上韓仙子一個勁敵尚未出面,無論憑法力,憑口舌,暫時均非二人之敵,白白聽些譏嘲,毫無用處。當下見乙休一味挖苦,說甚麼也不先出手,只得憤怒答道:"這是你說的,我只好先得罪了。"說罷,兩肩搖處,四十九口神木劍,化成四十九道冷冰冰的青光,虹飛電舞而出。緊跟著雙手一搓,往外一揚,又是無數太陰元磁神雷,發出碗大一團團的五色奇光,齊朝乙休打去。

乙休早已料到此著,知這一雷一劍相輔而行,厲害非常。一用金鐵製煉之寶去破神木劍,立被元磁真氣吸收了去。如用五行禁制,也是顧於此,必失於彼。對方如非斷定自己是個勁敵,別的法寶無可施為,也決不會一上來便使出獨門看家本領。正待飛身空中,行法抵禦,說時遲,那時快,當這來勢迅急,不容一瞬之際,猛聽當空有一女子聲音喝道:"何方老賊,敢來我白犀潭撤野?今日叫你知道潑婦厲害!"話未說完,那青光神雷本來一是夭矯如龍,出即暴長,一是飛出不遠,即發出震天價的霹靂,爆裂開來,兩均猛烈。忽然全被隔住,同停空中,此衝彼突,不能前進一步。同時,二人面前飛落下一團青煙,簇擁著一個面貌清秀的道姑,凌空而立,朝著天痴上人戟指喝罵。乙休忙道:"山妻來了,怪你在她門前放肆,必有處治。我夫妻素不喜兩打一,這裡又是她洞府,她是正主人,我不能越俎代庖,只好暫時下來。等候被山妻打跑時,我就隨你往銅椰島去,搗你老巢,就便開開眼界,看你那地肺穢濁之氣凝鍊的玩意,到底有多厲害好了。"說罷,身形一閃,便落在阿童和那矮胖少年隱身觀戰的峰腰危石之上。阿童見他立處相隔不過丈許,落地先朝自己這一面笑,跟著轉麵點手,矮胖少年的模糊人影便縱了過來。

乙休笑道:"今日本想叫痴老兒丟個大人,把他的門人全數扣下,片甲不歸,只剩他一個孤身逃回島去。不想有人暗中作梗,處處給敵人方便。他雖一番好意,只給痴老兒解圍,不曾與我為難,但畢竟有些欺人,並還大膽來此觀戰。依我脾氣,本實容他不得。不過看那行徑,頗似我認識的兩個老和尚所差,知我素來不和後生小輩一般見識,特意派了個小和尚前來代他行法,使我不好意思計較,用心也忒狡猾。為此氣他不過,我不似痴老兒一雙近視眼,只看出你隱身在側,還誤認是暗中幫他忙的恩人,別的毫未看出。如不稍微給他看點顏色,他必得了便宜賣乖,以為只他佛家法力厲害,他就在我面前都看不見。現有柬帖一封,你可拿到去峨眉的雲路中途等候,照我所說行事,給那小和尚一個厲害,替老和尚管教一回,免他年幼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異日遇上,又與師命相違,惹出別的事來。"說罷,也未聽那胖少年回答,只見身形一俯,好似行禮,跟著人影一閃,便即不見。

阿童原知神駝乙休是師父朋友,久聞此老法力道行均高,甚是難纏。大師兄部署完畢,立即避去,不與先見,便為不肯惹他。照此神情語氣,自己行藏定被看破。心想:

"那矮胖少年不知何人?既能代他主持埋伏,當非弱者。現奉他命去至中途相待,必是算準自己要往峨眉,半途埋伏,給點苦吃。自己雖然學會好些佛門防身禦敵之法,要鬥乙休,決鬥不過。不去峨眉仙府,徑自回山,固可無事;不過好容易得此勝遊,大開眼界,為此失卻,心又不捨。悔不該不聽朱、李二師兄叮囑,行法時太近,被此老看破。

否則,憑自己目力,再遠百倍也能看見。那破旗門的靈符,更是隱現隨心,多遠都有靈效。乙休為人好勝,如在遠處行法,必當自己怕他,即便看出,也不會計較。偏要一時高興大意,跑到他面前潛伏,自然觸怒。初次離師下山,便遭挫折,自己難堪,還給師門丟臉。此老又是師執尊長,不能和他硬碰,再說也未必硬碰得過。"阿童越想心越煩惱,正在犯愁。忽見煙光萬丈,照耀崖谷,風雷之聲,震撼大地,戰場上業已分出勝敗。

原來天痴上人的元磁神雷能發能收,能散能聚。對方如不能敵,中上固是形神皆滅;如與五金之寶相遇,立即由分而合,化為元磁真氣,將它吸收了去。深知乙休有太乙真金煉成的飛劍,乃神木劍的剋星,與本身元神相合,威力至大,不遇勁敵當前,平日輕易不用;又精五行禁制之術,玄功變化,奧妙非常。因此故意把四十九口神木劍全放出來誘敵,同時發動元磁神雷,以便破那飛劍。此劍一破,敵人不問結局勝敗,真元均須受傷。二寶有相生相輔之妙,勝雖不可全必,當無敗理。主意想得不是不好,偏生才一出手,迎頭便遇見剋星。也沒見對方有甚法寶出現,好似在空中突然懸有一堵堅強城壁,憑空便被阻住。只見青虹電舞,雷火星飛,上下左右,任怎衝突,總是衝不過去。妙在是形影皆無,看不出一絲跡兆。同時耳聽空中清叱,那比乙休還要難惹的有名女魔頭韓仙子,已隨著喝罵之聲,飛落面前。乙休立即託詞退下,說完兩句俏皮話,往右側峰腰上飛去。天痴上人越想越是氣,又看不出敵人用來阻擋磁雷、飛劍的是何法寶異術。韓仙子說話神情,和乃夫一般狂傲強橫,聽去刺耳。情知敵人夫妻合謀,更不好惹。平日在島清修,一意煉復原身,不與外人往來,不問外事。起初以為乙休夫妻二人,成道年歲和自己差不多,同時修為,路道雖各不同,但對方法力功行,俱都深悉,彼此不相上下。即便比己略高,也不至於挫敗。何況自己既有元磁真氣凝鍊之寶護身,可收敵人飛劍法寶,又與同來十二弟子練有混元一氣陣法,玄機奧妙,非比尋常。並且銅椰島上,還設有好幾重埋伏禁制和一座極厲害的陣圖,萬一不能取勝,還可將敵人引去,誘使入網。

誰知多年不見,敵人竟有偌大神通,棋高一著,鬧得滿盤皆輸。深悔不該一時疏忽,輕敵躁進,自取其辱。隨來弟子,適才已有兩人入伏受傷;一個又被人吊起,剛放回來。

這時因聽敵人口出不遜之言,俱都義憤填胸,怒容滿面,各自暗中準備,大有與敵一拼之勢。自己尚且勝敗莫卜,門人自更不行,惟恐又有傷折,徒受敵人恥笑侮辱,於事無補。百忙中,一面搖手示意,不令門人妄動;一面準備答話對敵。韓仙子竟比乃夫性急得多,聲到人到,發話完畢,也沒容他開口,便先發動。手臂往上一揚,立由袖口內飛出十餘道形如玉鉤的碧色寒光,往天空飛去,直沒入天際密雲之中,不知去向。正不知是何用意,晃眼工夫,重又在雲層中出現,光已增強長大,宛如十數條青虹,蛟龍剪尾,不住屈伸掣動,發出極大的破空之聲,自天飛墮,由天痴上人師徒身後左右,每道光華各認一人,分三面環抄上來。這才明白,敵我之間果有一層阻隔,連敵人的法寶,也須經由上空越過,不能穿行無阻。因來勢太急,未容多作尋思,除受傷二徒外,各把一口神木劍放起抵禦;同時暗運元磁真氣吸收,鉤光依舊電掣虹飛,毫不為動。仔細觀察,竟不知是何物所制,只覺變化神奇,精光強烈。眾弟子各運玄功全力抵禦,僅僅鬥個暫時不分高下,不禁大驚。那鉤光因人而施,共是一十三道,中有一道光尤強烈。幸這十二弟子俱是天痴上人門人中上選,各得有本門真傳,一人對付一道,勉強可以抵敵。可是中間兩人已在途中受傷,遇上這麼神妙莫測的法寶,便不能再勉為其難了。

天痴上人覺出此寶厲害,未可輕敵,只得將當初成道時所煉與心靈相合的鎮山御魔之寶,今已多年未用的一口飛劍飛起應戰,仍是覺得吃力。暗忖:"先放出去的四十九口神劍,已吃敵人阻住,不能上前。何不撤將回來助戰,免得眾弟子勢弱費力;並還可效敵人故智,將磁雷留在空中,與那無形之寶相持。同時拼著受點損害,默運玄功,把葫蘆中未發完的元磁神雷,出其不意,也由高空中越過,予敵人來個重創。好在此雷由那太陰元磁真氣凝鍊,隱去形跡,本極容易。所居銅椰島乃元磁真氣的母穴所在,此寶煉得最多,即便為敵人所破,全數損失,再煉亦非難事。"想到這裡,正打算招回飛劍助戰,忽聽韓仙子喝道:"老賊不要發慌。我的碧斜鉤,乃水宮神物,地闕奇珍,通靈變化,向來出去以一敵十。既然你帶的徒弟有兩個廢物,待我收回兩柄,免你師徒手忙腳亂如何?"隨說,手指處,那和天痴上人對敵的三道碧光,忽有兩道突然伸長,橫空剪尾,往回飛去。

天痴上人不知敵人藏有深意,加以急怒攻心,愧忿交集,求勝心切,靈智已亂,以為這一來,正可將計就計。也不顧再收神木劍,竟將餘存的元磁神雷暗中發出,意欲尾隨兩道碧光之後,潛追過去。心想:"空中阻隔,目所不見,只要敵人碧光能過,便能尾隨過去。"匆迫之中,卻不想碧光初發出時,既由高空飛越,過了當中阻隔,然後下落,木劍、磁雷仍滯空中,可知阻隔未去。那麼碧光收回時,怎會由平面橫飛,不由上空飛起?碧光來去,勢均神速,稍亂心意,粗細兩道碧光已如經天長虹,鉤頭向外,先是兩頭平伸,突往空中略收,徑朝那阻滯空中的劍光、雷光兜截上去。天痴上人這才看出形勢不佳,想收神木劍已是無及。只見兩道百十丈長的青虹,將那四十九口飛劍光迎住一截,便即合流,如群龍戲海,略一騰挪,便似被甚東西扯緊,橫豎七八糾纏一起。

連那些未發的磁雷,也一窩峰似朝對面敵人飛去,煙光變滅,兩三閃過去,便同失蹤不見,始終沒看出空中法寶是甚形狀。

原來韓仙子一上來,便看中這四十九口神木劍,立意收它們下來。但知此劍神奇,與敵人身心相合,又是四十九口成數,不可分拆,差上一口便要減去若干靈效威力,並且得了也保守不住。必須一齊收去,不令有一漏網。暗中想好主意:先用寶網將它阻住,隱在空中。跟著放出十三柄碧斜鉤,故意從高空之上飛越過去,引逗敵人暗算。卻把兩柄最厲害的雌雄一雙主鉤,藉詞收將回來,就勢把四十九口神木劍歸路擋住。同時暗中運用玄功,將那隱在空中的寶網,再急速兜將上去。動作神速已極,便無異寶相助,敵劍也難逃脫,何況有這兩道經天碧虹迎頭一擋一逼,自然全數落網。略掙扎掣動,便吃韓仙子行法制止。連那空中殘存未發的神雷也一併收去。此劍乃天痴上人心血所煉,焉能不又急又恨,氣得咬牙切齒,鬚髮皆豎,厲聲喝罵:"駝鬼、潑婦,今日有我沒你,與你拼了!"說罷,將手一揚,飛起一團紅光。到了空中,一口真氣噴將上去,立即暴脹,約有畝許大小,紅光萬道,耀目難睜,比火還熱十倍。才一飛起,還未下落,附近山石突起白煙,所有林木花草全都枯焦欲燃。眼看泰山壓頂般由上而下,正往對面敵人當頭打下,猛瞥見韓仙子冷臉微微一笑,也沒回答,只把手一揚,袖口內接連飛出金碧二色兩團光華,精芒四射,光甚強烈,卻不甚大,金光在前,只有丈許大一團,疾如流星,首先對準紅光中心打去。雙方勢子都急,一下撞個正著。先是叭的一聲,金光深陷紅光以內,包沒不見。紅光只略停了停,仍往下打來。第二團碧光出手較慢,相繼迎擊上去。

天痴上人畢竟目力不比尋常,見敵人金光雖吃紅光包沒,並未消滅下落,也無別的異兆。與平日對敵,任是何等法寶、飛劍遇上此寶,不是炸成灰煙,便被燒成汁液,化為紅雨飄散的情景,迥乎不類。正覺有異,未容仔細觀察,就在這金光陷沒紅光以內,碧光快與紅光對撞的瞬息之間,猛聽紅光中炸音密如貫珠。剛覺不妙,緊跟著好似霹靂怒發,一聲極猛烈的巨響,紅光忽然爆裂,化為萬千團烈火,當空散將開來。同時敵人金光也自碎裂,化為無數金芒箭雨一般,夾在烈火叢中四散下射。天痴上人因此火熔石流金,奇熱且毒,又是神木劍的對頭,眾弟子身帶法寶、飛劍,都是晶玉神木所制,一個躲閃防備不及,立受重傷。慌不迭待要行法抵禦,哪知敵人早有成算,當碧光快與紅光撞上時,反向後略退。等到紅光爆裂,將手一指,碧光突往平面展開,寒光凜凜,往前一逼。同時再發出一股極猛烈的罡風,當頭的烈火遇上便即消滅,化為青煙,被風一吹即散。下餘的,直似颶風之卷黃沙,朝前湧去。

天痴上人枉用多年苦功煉成此寶,平日隨心運用,一旦為人所破,再用極厲害的法術和相剋之寶一摧動,化為千百丈無情烈焰,隨著罡風猛撲過來。雖然法力高強,急切間也來不及制止。知道再不見機遁走,自己無妨,隨帶諸門弟子多半不死必傷,決難倖免。沒奈何,把腳一頓,大喝:"眾弟子,隨我速退!"忙由袍袖內飛出一片黑光,略阻火勢。同時運用玄功,連隨行十二弟子一齊攝起,縱遁光破空遁去。因是恨極仇敵,怨毒已深,無可發洩;又見烈火如潮,劫雲滾滾,勢不可當,那黑光略一阻擋,便吃碧光罡風盪開,依舊光焰萬丈,漫空乘風,電駛追來。知道自己飛遁神速,已經率眾脫險,再難追上。百忙中,一面收回黑光,一面手掐靈訣,並將適在谷口叫陣時取而未用的一件法寶取出,等要施為,本意反風回火;一面仍用前寶由地底攻入白犀潭,引發地肺真火,毀去敵人巢穴,連後山一帶全給燒成劫灰,稍洩胸中忿恨。

誰知韓仙子早有楊姑婆事前報警洩機,深知天痴上人虛實底細和法寶功用,以逸待勞,一切均有應付。所用法寶,無一不是對方剋星。上來幾下,便即打悶,使其莫測高深。大挫之餘,心氣先餒,又帶著愛徒累贅,諸多顧忌,好些未容施展,枉自怨毒,怒火填胸,除了敗退回島,更無良策。這時身後漫空烈焰,已被碧光逼緊,反為敵用。那碧光乃千萬年凝寒之氣,為乾天罡氣所迫,日積月累,凝鍊成一團奇寒氣質,經一前輩仙人費了百年苦功,煉成此寶,名為寒碧珠。後來成道飛昇,傳與了玄龜殿散仙易周。

為破天痴上人兩極陽精合煉之寶,使乙休到銅椰島對敵,滅卻一層危害;又知乙休好勝,不肯藉助於人,特令楊姑婆帶來交與韓仙子,如法使用。並告以連日虔卜先天易數所得玄機,請韓仙子適可而止,略微懲創,稍去日後驕妄,使其心服已足。不可窮追,挫折太過,致令情急拼命,鬧得仇無可解,兩敗俱傷。其元神凝鍊,法體原身尚未恢復,只憑神遊。銅椰島之行,尤不可隨乙休同往。韓仙子性雖有點剛愎,生平只信服妙一夫人和楊姑婆兩位好友,言聽計從。雖未下那絕情毒手,但恨對方,人還未見,先已出口傷人,所以還在驅火追逐。此寶與鄭八姑雪魂珠相比,一個是水到渠成,年久天生,已經成形,到了火候,才經寶主人加功緊煉,使與本身元靈相合為一,成為曠古奇珍,無窮妙用;一個只具精氣,未到爐火純青地步,經人收去,加功緊煉,始成法寶,只是氣質功候稍差,如論對敵時的威力靈效,多半相同。尤其抵禦真火,因附乾天罡煞之氣,獨具專長,更不在雪珠以下。收發運用,更是無論相隔千萬裡,無不由心。韓仙子本定破敵以後,即將此寶經由空中發送回去;這裡如法摧送,寶主人心靈相通,立即警覺,自會收去,萬里相隔,片刻即至。除卻佛門心光遁法和道家的靈光飛行,誰也追它不上。

天痴上人哪裡知道,反風驅火之法不特無功,身後烈火光芒反被罡風催動,來勢更急,竟快被它追上。這才死心息念,忙催遁光,加緊飛逃而去。總算知機,免了葬送一件法寶。正縱遁光急駛,猛聽頭上有破空之聲。天痴上人師徒飛本極高,一聽聲出己上,定睛一看,一道碧光挾著一溜其長經天的紅光,正由頭上極高空的雲層之上飛渡,往自己去路一面飛去。分明身後追逐的烈火和那碧光,竟比遁光還快得多。回頭固是無顏,火光忽越向前面,不知敵人又鬧甚玄虛;繞路遁回,又大丟人,只率硬闖。邊飛邊尋思,方覺進退兩難,遙望對面山頭上立著一人,手指自己大喝道:"痴老兒,莫害怕,我那山妻是不會追你的。前面我還為你設有一關送別,只稍微低頭服輸,便能無事過去,否則難說。如無人救你,令高徒們也許屈留些日子。"說時,天痴上人已經飛近,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罵:"千年壓不死的駝鬼!自己縮頭,不敢和我對敵,卻指使潑婦出頭,只鬧鬼祟行徑。像你這等無恥,也配稱作修道之士?你當我真個敗了不成?"

乙休聞言,一點也不生氣,哈哈大笑道:"痴老兒,難為你,偌大年紀,還收有這麼許多徒弟,自稱一教宗主。這不是銅椰島上,由你一個人的性,關上門當山大王,作威作福,由你稱尊,無人敢惹。要和人鬥法,得憑真實法力;單是惱羞成怒,真個成了罵街潑婦,無非自失身份,有何用處?適因白犀潭乃山妻主人,故此由她給你一點顏色。

知你嫌我未和你交手,有些難過,故來此相候。怎說不肯見你?實對你說,今天我為戒你驕妄,有心慪這閒氣,看看你到底用甚麼法子向我報復。因要見識見識你那先天混元一氣大陣是甚樣兒,我只臊臊你的面子而已。只管放心,此時決不會傷你,遲早放你回島,不過令高徒們卻須留此,作個押頭罷了。"

天痴上人原是急怒攻心,恨敵入骨,口中喝罵,暗地施為,準備一對面,便師徒合力,一齊夾攻。能傷得敵人,略出怒氣,固是快事;不能,也不再戀戰,就此拿話激將,誘往銅椰島,使其自投羅網,決一死戰。當初發現乙休時,兩下相隔約有三數十里,因飛行神速,就這彼此傳聲對答之際,按理早該飛到。及至互相嘲罵了一陣,天痴上人似覺飛近了些,卻總飛不到前面峰頂。猛然警覺,知已陷入埋伏以內。敵人為人,決不只說大話了事。自己雖不怕,這些門徒實是可慮。如真全數被陷在此,自己一人遁回島去,日後便能報得此仇,也是生平的奇恥大辱。身在伏中,初見時打算已無用處。並且一經施為,妙用立即發動,脫身更難。估量乙休兼用移形換影,借地傳聲之法,真身必隱一旁,對面山頭,只是旁處移來的虛影,就能施展法力,趕將過去,不是上當便是撲空。

念頭一轉,一面暗囑門徒小心戒備,不可稍微忙亂,也不可離開自己一丈以外,一任敵人辱罵,不可動火輕敵,務隨自己行動。一面忙把遁光停住,先辨明瞭真正子午方位和五行向背。再把盛怒平抑下去,舍卻對面峰頭,或照心中揣測,和自己易地而居。

隱身之處,面向西北,冷笑道:"駝鬼無恥,只使用鬼蜮伎倆,還敢說是和我相對嗎?

不必再鬼頭鬼腦暗算我門人,今日老夫誤中詭計,甘拜下風。你夫妻真有神通,敢去銅椰島相見,我便從此退出此島,隱居大荒,永不出世,你看如何?"說完,果聽西北方乙休哈哈大笑道:"痴老兒,總算難為你,居然識得我這移形換影之法,雖還不能脫身,到底少吃一場苦頭。居然也肯輸口,服我了嗎?我早料定你不過黔驢之技。至於請我老人家去搗巢穴,賣弄你竊據多年的一點傢俬,作那孤注一擲,我不是上來就和你說,答應準去的嗎,何必再用這激將之法則甚?至於我那老伴,這多年來,只不許人到她門前擾鬧,如有本領,十次八次儘可上門找她,甚時都在等你,決無虛約,但照例不肯上門欺人。尤其像你這等老而無恥之人,不得不加驅逐,以免災害岷山左近草木。想她上門尋你,如何請得她動?就我駝子一個,已夠你受用的了,如再把她請去,她的性情是除惡務盡,便不能似我這樣好說話了。我本心是稍和你開點玩笑,把令高足們屈留在此,等我回白犀潭向我老伴略敘闊別,再親身來護送他們回去,免得路上遇見對頭,你無力照顧。別人不似我好說話,令高足們有個七長八短,不能保他們長命百歲,追本窮源,說是事由駝子而起,更添抱怨。現在唸你尚有自知之明,我駝子一向寬宏大量,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肯低頭服輸,百事皆了,決不再難為你。不過話已說出,總該應個景兒,免你回去又向門人吹大牛,說我埋伏被你識破,我計無所施,不得不放你走。如是曉事的,自己一人先行回去,由東南方煞戶飛出,以你法力,雖有一點阻礙,足可脫身。令高足們也只屈留二日,我便親來護送,無多停留。千萬不可攜帶同行,否則,便是白害他們吃苦。萬一再連你屈留此地,等我一齊護送,就更不是意思了。好話說完,信不信由你。我和山妻一別多年,她前此對我頗有一點芥蒂,多謝你的成全,今日才得相見。

亟欲回去敘闊,恕不奉陪了。"說罷,便沒聲息。

天痴上人聞言,自是愧憤難當,又無法還口。情知所說多半實情,偏是敵人禁法神妙,急切間直看不出一點虛實跡象。連喝兩聲:"駝鬼少住!"不聽答應,料已飛走。

留既不可,行又可慮,為難了一陣。照敵人所說,獨自遁回,日後如何見人?萬無此理,說不得只好硬著頭皮,先把禁制引發,再行相機應付。想了又想,把隨行門人聚齊,遁光聯合,先放起太乙元磁精氣和身帶兩件最得力的法寶,將師徒十三人全身護住。然後由自己向前開路,不照乙休的話,徑直往回路前飛。揚手一神雷發將出去,哪知乙休行時已將埋伏發動。因他來時途中埋伏全被白眉和尚命人破去,格外加了功力。一聲霹靂過去,立時煙嵐雜沓,天地混茫,上下四處,沓無涯際。跟著五行禁制一齊發動,光焰萬丈,一時金刀電耀,大木雲連,惡浪排山,烈焰如海,加上罡風烈烈,黃塵滾滾,一齊環攻上來。雖仗法力高強,五遁之術皆所精習,又有元磁精氣至寶護身,未受其害。

無如敵人禁法神奇,五行相生,循環不已,破了一樣,隨又化生一樣。暗中又藏有乾坤大挪移法諸般變化,玄妙莫測。竭盡全力,僅可免害,脫身卻難。況又未照所說方向出伏。陣中禁制全被引動,有自己在無妨,只要一離開,眾門人不只被困,還要受傷。師徒十三人正在咬牙切齒,痛恨咒罵,無計可施,猛瞥見身後現出一大圈佛光,懸在空中,四外五遁風雷只要近前,便即消滅。仔細一看,正與初來時沿途所遇佛光金霞相助脫險一般路數,知道仍是那人暗助。看此佛光出現在後,分明走了相反方向,一不小心,就許引往岷山敵人那裡,更是奇恥。連忙向南稱謝,率領門人飛身過去。那佛光立即將天痴師徒環在陣中,疾逾閃電,轉了兩轉,忽往斜刺裡飛去。敵人狡猾,竟在遠處行法遙制,頻頻運轉,瞬息百變,並不專指一處。如無佛法相助,再有片時,非被引往白犀潭敵人門上不可。當時驚喜交集,如釋重負,對於暗中助力之人,感謝已極。暗忖:"乙休最不喜人干預他事,此人這等行徑,無異向他挑戰。出此大力,怎又不肯相見?"那佛光護送出陣,立時隱去。天痴上人方在回頭,欲向那人致謝,猛瞥見左側危崖上有一小沙彌,人影一晃,跟著一道金光,迅疾如電,往峨眉後山那一面飛去,年紀既輕,又是從未見過。乙休法術厲害,豈是常人能破,這樣一個小沙彌,竟有如此神通。看那飛遁情景,功力雖也不弱,如說高出敵人之上,卻絕不似。可是此行除每遇厲害埋伏,必現這類佛光金霞外,更不見別的跡兆。難道有師長隨來,仔細觀察?宛如神龍見首,微現鱗爪,一瞥即逝,更無端倪。只得感謝在心,加功急駛,往歸途趕去,自打復仇主意。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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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2: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二回 一叟運玄功 電轉飆輪穿地肺 群仙憐浩劫 無形弭禍上天心

原來那小沙彌正是阿童。因在白犀潭危崖石上見雙方鬥法正酣,先因蹤跡被乙休看破,心中害怕,隱在一旁。正打主意,是否避開正路,繞道前往峨眉,嗣見天痴師徒快要挫敗,神駝乙休忽然飛去。暗道:"不好!只顧在此看熱鬧,天痴師徒回去路上,還有一處最厲害的埋伏。如不前往相助,頭次奉命,耽誤了事,不特師兄埋怨,師父也必怪罪。就行藏被人識破,此去不免吃虧,師命在身,也不能畏懼違背。"明知乙休發言,是暗中告誡,不令參與此事,迫令改道行走,免得又去暗助天痴師徒脫險。阿童初生之犢不怕虎,當時不無疑懼,但念頭一轉,膽子立壯,並還恐追不上,徑把師父所賜以備萬一將來遇險,藉以脫身遁走的本門心光遁符暗中施為,居然先趕到一步。乙休已知他是白眉和尚所差,也只虛聲恫嚇,如何肯與為難。走時,見阿童潛伏在旁未動,方暗笑他年輕膽小,果然中計。此舉大出意外,料定天痴師徒縱能脫出,也必受傷挫折。急欲與老妻重逢敘闊,說完了話便自回去。卻沒料到,阿童這次先趕向前,惟恐又被乙休看破,格外小心,藏處極隱,人在禁地以外,隱身法又極神妙。乙休只當已把阿童嚇退,沒有跟來。阿童卻候到他走遠,才照師命行事,取出靈符,上前救助。天痴師徒遁走,乙休才自警覺,知道此是幾位良友維護雙方的盛意。天痴為人,不過剛愎自恃,並無過惡,此來折辱已夠,也就聽之,不再追趕了。

阿童一心還在留神那矮胖少年,惟恐途中埋伏和他為難。行時,故顯遁光,給天痴師徒看了一眼,買上個好。飛出十來里路,便隱去身形,沿途查看,並未見有矮胖少年蹤跡。峨眉仙府上空彩雲層已經在望,一會飛到。自以為對頭定被隱身法瞞過,沒誤師命,又大看熱鬧,還免一場苦吃,心中高興。因已到達仙府,更無可慮,便把隱身法收去。正要按師兄所說,由雲層中穿入仙府,猛聽背後有人說道:"小師父剛來?"心疑是仙府中人,回頭一看,卻是那矮胖少年,不禁吃了一驚。一面暗中戒備,沒好氣問道:

"你是誰?我到凝碧仙府去見掌教真人,素不相識,問我作甚?"少年似知他誤會,笑道:"小師父,疑心乙師伯要對你有甚麼舉動嗎?那隻防你多事,故意說說罷了。那白眉老禪師是他老友,如何肯對你過不去呢?他知我有點事,暫時無人可託,又知你要來仙府,可以就便奉託。正好藉著授我機宜,取瑟而歌,想你繞道來此,以免從中作梗。

我受了指教,便來相候。適在空中遙望,你仍暗助天痴師徒脫身,別的不說,單這膽識已足令人佩服。嗣見你御遁飛來,正擬迎上,忽然隱去身形,惟恐相左,先來守候。小師父誤會我有惡意,那就錯了。"阿童見他人極和氣,話頗中聽,喜道:"原來如此。

我們師門都有淵源,不是外人,這裡仙府想必常來,請先領我進去。有甚事用我,只要我力所能及,無不應命。"少年道:"這下面仙府,雖然有我師長在座,但我乃本門待罪之人,如能進去拜見各位師長,也不來求你了。"

阿童驚問何故。少年笑道:"話說起來大長,一時也說不完。我所奉託的事不難,只請小師父向家師掌教真人說,弟子申屠宏待罪七十八年,已歷三劫兩世,所差不過三年之限。每日懷念師門厚恩,又聞開府在即,亟於自效,情甘異日為道殉身,多受險難,敬乞提前三年,早賜拜謁,重返門下,以便追隨眾同門師兄弟下山行道,將功折罪。如蒙恩允,只向諸葛師弟一說,他自會有法子傳給我知道。明早家師和各位師長起身以前,我便可以進府拜見,相隨同行了。"阿童道:"就這樣帶幾句話,有甚用處?我還代你力求就是。"少年喜道:"昔年我隨家師往謁老禪師,小師父大約尚未轉世,想是度入佛門年尚不多,竟有這樣高的神通法力,如非福緣根骨俱極深厚,向道堅誠,修為精進,哪能到此?家師最喜這樣後進之人,老禪師又是前輩聖僧,又是兩世至交,小師父一言九鼎,此事十九可望如願了。"阿童聞言,越發喜他。忍不住問道:"乙真人和諸位令師長也是至交,情面甚大,道友既是轉劫兩三世的舊門人,掌教真人對門下素來恩厚,能得此老一言,當無不允之理。你既和乙真人常見,對你又好,日前峨眉開府,各方多有引進,重返師門,最是良機,怎不當時託他代為求情呢?"

申屠宏嘆道:"前事荒謬,本不想提,既承殷殷下問,我且略說一二好了。家師對門人恩如山海,但家法至嚴,毫無通融。那時長眉師祖飛昇未久,家師門下只得兩人,因仗家師鍾愛,得有師門心法,未免狂妄。加以年幼無知,一味疾惡好事,不明大體,平日殺孽已重。家師雖常告誡,到時仍是疏忽過去。那年不合聽一新交散仙挾嫌慫恿,去與海外隱居的一個旁門修士為難,乘著家師和苦行、玄真子二位師伯初煉九轉大還靈藥,有八九個月閒空,沒向家師稟告,偷偷前往踐約。

"家師因海外各島仙境靈域,何止千數,到處都有散仙修士之流隱居,既不欲門人無故招惹,多結嫌怨;又恐法力不濟,為師門丟臉。每次奉命海外採藥,全都預示時限,並將所去何島、沿途經過地點和各當地主人善惡邪正,法力高下,一一示知。非真妖邪淫兇,不許稍微失禮;未奉師命,更是不許輕往。我和師弟背師前往,已犯家規。行前又以所尋旁門在南極有名五大惡島之東,地最僻遠,為首一男一女夜郎自大,法力頗高,門下弟子無一弱者,我們年少好勝,惟恐失敗丟臉,粗心大膽,恃愛忘形,一意曲解,以為所殺乃旁門左道中人,殺之不在,就犯了家規,不致受甚重罰。既為朋友報仇,受一場責罰,也無大不了事。莫如把人情做到底,索性再約上兩個好幫手同去,免得徒勞無功,負人重託。這時二位師伯門下,備有一個得力高弟,法力均不在我二人以下,尤其各有一件極好的飛劍法寶,如能約其同往,對方決非敵手。那兩人,一個便是諸葛警我,另一個便是苦行師伯門下已轉世多年、現在東海面壁虔修的笑和尚。大家全是修為年淺,精進太速,好事操切,不識利害,又都交厚,能共榮辱患難的同門至好,自然一說都去。

"誰知那島主夫妻,早年雖然出身旁門,只是性情孤僻剛傲,以前時喜樹敵,是他短處,也是他致禍之由而外,從未做過惡事。並且自從由中土移居海外,便一意閉戶清修,僅前在本門的老輩屠龍大師師徒二人,還有三四位正教中長老,偶然往來;以前同道,休說合汙同流,直連面都不見。只為島上產有一種駐顏不老的靈藥,我那新交朋友曾往求取,始而上門明言,被女的婉言相拒,鬧個無趣,尚未破臉。偏他不肯死心,復又糾結好些同道,前去強索,鬥法大敗,中有兩人還受了重傷,幾乎送命。仇恨難消,跟著潛蹤入島,想把那出生藥草之地的靈脈切斷,盡洩靈氣,給他來個絕戶之計。正在下手,吃男的擒住,大受折磨羞辱,然後放走。仇恨越積越深,無如自知力薄。這人雖然量小心貪,竟頗自愛,雖然恨極仇人,卻不肯去和一干邪魔外道勾結,也是一個專一閉戶清修,不常與人交往的正教中人。我二人因在他島洞左近採藥才相識。他問出我二人的來歷,便生了心,一意結納。等到交厚,成了莫逆,才露出求助復仇之意。我二人為友心熱,又聽對頭是個左道,行徑如此驕狂,也沒細加查詢,慨然應諾。也是那島主夫妻該遭劫數,他們事前本有警兆,又早算出劫運不久將臨,心還憂疑。其實只要避開當日,便可無事。偏是舉棋不定,躊躇不決,以為近數十年天產靈藥已被人知,傳說日廣,又為此樹下不少強敵,惟恐離去以後,門人難勝守護之任,被人乘隙趕來奪去,因而遲疑不決。

"兩年前,屠龍大師往訪,曾說那散仙面上晦紋已現,劫運應在三年以內。為此留下一面告急的符,日後如有兇險,可即如法施為。雖然相隔數萬裡外,不是當時可以趕到,但是修道多年,這是關係自身安危成敗之事,何況每日又有常課入定,並未犯甚貪嗔,在外為惡,神智未昏,期前必有警兆,只要在臨難二日以前發出,決可趕到。此與道家四九重劫不同,不是出外遇事逢兇,便有仇敵來島尋仇,憑著法力,必能相助。但是成敗利鈍,未必如人逆料。萬一發難在先,或是求救太遲,未能如期趕來,無論仇敵是甚麼路數,能敵得過,逐走便止,不可窮追;如覺對方不弱,便應反攻為守,專一防護,以待救援。只要不輕率,不驕敵狂妄,自可無害。他如早日發符求救,大師雖為祖師逐出,與各位師長交情尚在,性又剛直,愛管閒事,後輩都頗怕她,只要遇上一說,我們就知對方真是十惡不赦,有她出頭,也不敢惹。他偏到大難臨身的頭一天,才想起將符發出。大師也是為友心熱,接到警信,立即急駛趕來,但依然晚了些時,仍是無及。

雙方對敵之際,他如平常行徑,我們見那所居之島景物那樣靈秀,師徒八人無一個有邪氣,也不至於輕舉妄動,殺傷多人。他既以切身利害憂慮太過,心中惶惶,百計求保,但覺不妥,越想越左,終於把他昔年所習左道邪法施展出來,在所居洞府,連同靈藥產地,佈下一個極惡毒的大陣。老遠望去,邪雲隱隱籠罩,稍有目力的修道人便可看出。

誰都當他極惡窮兇,是妖邪一流,決不肯於寬恕。他有了這樣嚴密退守之法,索性不出,一意防守,也未始不能捱到大師趕來救援。偏又首鼠兩端,一面設陣佈防,仇人見面,依舊眼紅,犯了剛愎倨傲素性,仍出接戰。

"笑和尚師弟前生名叫賀萍子,落地便是孤兒。與苦行師伯有夙世因緣,由血胞中度去,盡心傳授,在同門中法力最高。他知道那陣一被逃回運用,便非短時所能破去,是否漏網,尚屬難知。覺出時機不可失去,首先隱形入陣,用師傳佛家法力,將陣中主要樞機,暗中全給破去。又擒他一個徒弟,禁在主臺之上,欲使少時作法自斃。我們法寶又多,下手又快,途中又遇見元元、白雲二位師伯叔門下的幾位女同門加入助戰。法寶不說,單飛劍就十一口。內有四劍,更是古仙人所用降魔奇珍,威力僅比師祖紫青二劍略次。還加上賀師弟的無形劍。那島主夫妻如何能敵。最該死是他們起初那樣膽小戒備,及見我們人多勢眾,不特沒有戒心,反倒驕妄輕敵。男的火氣更旺,才一照面,不容人開口發問,首先破口大罵那朋友昧良無恥。又說:'幾次饒你不死,竟敢勾引一些小賊豎子來此尋死。少時擒到你們,定用法力化煉成灰,卻將你們元神附在上面,禁制前島石礁,永受無量苦難,做一榜樣,使各方鼠輩望而膽寒知畏,免再擅入本島,又來窺伺。'隨說隨和妻子、門徒一齊放出飛刀飛劍和各種法寶、法術。我們見他這等強橫兇焰,又聽他不問青紅皂白,惡口毒罵,便他不動手,也容不下,何況又是話未說完,便先發動,益發認定他們兇頑邪惡,平日不知造孽多少,罪無可赦。一面飛劍迎敵,一面各顯神通。先以邪陣神妙隱秘,如被遁入陣內,除他更須費事。賀師弟和石生師弟一樣,素喜遊戲,隱現無常,誰也沒見他隱身先入陣內。我們看出敵人見我等俱有來歷,不可輕侮,盛氣已餒,表面尚在強撐,施展法力。防他率眾退逃,正要分人斷他歸路,賀師弟忽然手發太乙神雷,由陣中喝罵飛出。

"島主夫婦情知不妙,趕緊率眾退保入陣。無如法物全破,設施盡毀,這才想起大師行時易攻為守之言。除去兩個受傷見機先逃,一個被禁臺上外,師徒尚有五人,用盡方法,各以全力拼死抵禦,勉強捱了多半日,男島主首先為我所殺,三個徒弟也都重傷,先後死去。我們還在認定為妖邪,除惡務盡,不肯停手。我那朋友卻見狀大慘,許是自覺慚愧,又因以前兩次被擒,俱是女島主向男的緩頰釋放,總算是有恩於他,說她素無惡跡,力勸我們停手,勿為太甚,容她逃命自去。賀師弟和諸葛師弟的心更軟,也不喜殺女人,正停手喝令速遁。女島主性極剛烈,忍著痛淚,假意哭訴,說些好話,哀求我們許她埋葬亡夫與門人屍首。我們見她哭得可憐,都動惻隱,當即應允。不知她怎會看出我們是受了朋友蠱惑,葬完屍首以後,放聲大哭,竟把她夫妻隱居修道的經過,及懷寶亡身,因那靈藥樹敵招禍之事,一一哭訴出來,我那朋友想不到她有此一著,已然應諾在先,當著我們,其勢不便喝禁。我們見他一任女島主哭訴,藉詞咒罵,不曾反唇相譏,面上倒有愧悔之色,才知事太魯莽,鑄成大錯,個個心驚,面面相覷,後悔無及。

"賀師弟心最仁慈,永不妄殺無辜,性情卻也較急,苦行師祖戒規又嚴。越聽越悔恨氣忿,忍不住轉身向那朋友質問:'為何慫恿旁人,濫殺無辜,以快私意?'話未說完,女的探出我等本心,知道不會再對她為難,罵得越兇。忽然假作去勸賀師弟,說:

'此事固是這廝忘我昔日不殺之恩,昧卻天良所致,但也運數使然。前年屠龍大師曾有預告,昨日還曾向她求救,可惜時機已晚,不然也不至此。這類害人陷友不義的活豬狗,埋怨他於事何補!'賀師弟和兩女同門正以好言勸慰,哪知她早蓄殺機,舌尖早已咬破,冷不防用她本門最惡辣的毒法,揚手一陰雷,張口一片血光,竟將我那朋友活活燒死。

眾人憐她為夫報仇,那朋友本應遭報,見狀只自戒備,也未與她為難。她也不逃,只慘笑道:'我殺了這廝,諸位攔阻不及,並未再向我還手,可見適才實是受愚,非出本心。

得報夫仇,心願已足。不過先夫因我誤放匪人而死,實在無顏偷生。如蒙垂憐,賜我兵解,以便追隨先夫,足感盛情。'眾人自是不肯,還在交相勸勉,我知此女死志已決,見我們不肯下手,獰笑說道:'諸位當我自己就不會死嗎?不過多受點苦,有何希罕?'說完未容再勸,已是震破天靈,慘死地上。剛剛斃命,一片金紅光華,自天直降,屠龍大師已至。她見島主夫婦門人多半死亡,我們又是峨眉弟子,也沒有細問肇事根由,勃然大怒。只賀、諸葛師弟二人,見她師徒到來,知道不妙,未等見面,先駕無形劍遁溜走。其餘的人誰敢和她相強,不由分說,全被她法力禁制,裝入乾坤布袋,寫了一信,歷述我們罪狀,命門人瞎眼小尼眇姑押送東海。

"到時,師父丹未煉成,洞門未開,只好照她師父的話,跪在洞外待罪。幾個女同門多和小瞎尼眇姑相識,平日相對冷冰冰的,這時竟會好心照應。跪到第二天,問明情由,便說她們本心只是為本門師兄弟出力誅邪,無心相遇,因而同往,並非有意從惡,情有可原。只要送往雲靈山、羅浮山各人師父洞中,略加告誡即可。竟擅專作主,全數釋放,令其回山自行舉發。對於我們眾人,卻認作罪魁禍首,不可輕恕。始而置之不理,在旁打坐,等候師父開門交信重責。一晃二十來日,我們雖有法力,也覺不耐。賀師弟又不時隱身在側,說這小瞎禿可惡。她並非本門尊長,無非各位師弟念著一點舊交情面,她竟如此作威作福。反正是福不是禍,重責難免,何苦受這小瞎禿的惡氣?我們被他說動,但又怕那布袋厲害。正與賀師弟示意,令他先盜布袋,然後反抗。誰知小瞎禿法力頗高,竟然覺察,忽然睜眼冷笑說:'我是奉命來此,你們不服氣,只反躬自省所行當否?我師父此舉,是否惡意,日後自知。既不願長跪,我守著你們這些蠢人還覺無趣呢。

跪守與否在你們,我不相強,我這彌勒布袋卻偷不得。一切聽便,我自回山覆命去了。'說罷飛走。我們商量了一陣,以為徒跪無益,便同往釣鰲磯,用功守候,也未再出門去。

"到了開洞前三日,才去洞外跪下求恩待罪。三日後,三位師尊同出。先時便要追去靈光,押入輪迴。我等再三苦求,復經師母妙一夫人力為求情解勸,才按輕重,分別處罰。我和師弟是禍首,處罰最重,定了八十一年期限,在此期內應經三劫,還須努力修為,夙根不昧,始允重返師門。諸葛師弟去由強勸,情不可卻,鬥法時又未傷人,罰處最輕。賀師弟只歷一劫,仍是出生便即引度,也不算重。獨我一個,兩次輪迴,又歷盡艱危,勉強捱到今日。我實不知乙師伯和家師交厚,但他在二十年前,我二次轉世時,為我說情,被家師婉言拒絕。此老性剛,雖以家師與別人不同,未曾十分不快,也決不肯再為此事開口。可是這些年來,如非乙師伯垂憐恩助,隨時照拂,早為仇敵所傷,也不能有今日了。"

阿童聽出了神,方覺這人正是初出茅廬的前車之鑑,以後遇事,務要慎重,少開殺戒。忽見一道光華穿破雲層飛來,落地現出一位道長。申屠宏見是醉道人,喜出望外,急忙跪倒行禮,口稱師叔。醉道人道:"你莫高興,還有難題你做呢。你師父說,姑看乙真人與小神僧的情面,許以立功自效。此時要入仙府拜見師長,尚不能夠。必須看你百日之內,能否勉為其難,再作定奪。銅椰島之行幸非明朝,大約還有三數日一同起身,你自照書行事吧。"說罷,遞過一封柬帖。申屠宏見是師父親筆,益發欣慰,喜溢眉宇。

先向仙府恭恭敬敬拜了九拜,口中默說了一陣。重又向醉道人、阿童分別拜謝。阿童笑道:"我話並未給你帶到,謝我則甚?"申屠宏道:"家師神目如電,心動即知,小師父盛意,早知道了。你沒聽醉師叔傳述,師父也看小師父情面嗎?異日如見老禪師,能再為我致意謝恩,益發感激不盡。"阿童隨和醉道人互相見禮。醉道人說另有事,請阿童先下。阿童料他要向申屠宏敘闊,並示機宜,自己也亟欲進府,便即舉手作別,穿雲直下。到了殿中見著妙一真人夫婦和在座眾仙,說完白犀潭鬥法之事,隨同落座。

這時眾弟子剛奉命往左右二洞,通行火宅嚴關和十三限,諸葛警我等為首的四弟子,方在當先試行給眾同門觀看,尚無一人去往前殿,恰是空閒時候。阿童心實,覺著受人之託,一句話尚未帶到,於心不安。又以眾仙初見,一則佛道殊途,不相統屬,師父並不肯以尊長自居,主人尊禮師父,半屬謙虛。二則自己年幼,不比師兄朱由穆得道年久,與主人兩世交情,又曾共過患難,算起來,終是末學新進,如何敢齒於平輩,冒昧啟齒?

心方盤算如何說法得體,朱由穆先問道:"小師弟,你在上面遇見申屠宏時,他臉上有一片紅光,可曾見否?"阿童答說未見。髯仙李元化笑對妙一真人道:"無怪乎此子敢來求恩,那重冤孽居然被他化去,並還歷劫兩世,始終元靈不昧,受盡邪魔誘惑,冤孽糾纏,竟未墮落迷途,再蹈覆轍。這等艱苦卓絕,向道誠毅,委實是難得呢。"頑石大師道:"如論掌教師兄前收這兩弟子,當初本是無心之過,這多年來任他獨自轉劫再世,受盡諸般的苦厄,從來不曾加以援手。年限不滿,冤孽未消,以前更連面都不許見。上次遇那奇險,眼看形神皆喪,如非大方真人垂憐援手,決難倖免。而他們一意修省,只仗前生根基扎得堅強,修為勤奮,法力不曾盡失,誓遵師命,各自以孤身微力,獨排萬難,於邪魔仇敵日常侵害之下,一意勤苦修為,毫無怨尤。今已化去孽冤,依戀師門,前來求恩,只差三年光陰,仍是不允所請,未免處治太過。要是我的徒弟,早不忍心了。"

妙一夫人插口笑答道:"如論這兩門人的根骨,實不在現時英、雲諸弟子以下。兩生艱苦精誠,終於轉禍為福,尤屬不易。外子並非不念師徒之情,只緣愛之深,望之切,平日期許太殷,無端鑄出那等大錯,自然痛心,也就愈恨。總算他二人居然勇於改過,努力奮勉,得有今日,總算難得。可見世間無不可解的冤孽,全仗自身修為如何罷了。

至於適才拒他入見,不曾速允所請,乃是另有一種用意,命他往辦一事,於他大有益處呢。"頑石大師大笑道:"我豈不知齊師兄故使備受折磨,實欲玉成。我是說他師兄弟二人,依戀師門太切,第二次轉劫時,為想以血誠感動師心,託我代為求情,分明會許多法術,故意不用,一步一拜,拜上天台山,四日五夜水米不沾,口氣不緩,一直拜到我的洞前。再四哀求,為之關說,情願多受別的責罰,只求能見師父一面。我見他年才十歲左右,幾天勞乏飢渴,血肉模糊,淚眼欲枯,光景實是可憐。明知齊師兄外和內剛,言出法隨,平日對門下弟子雖然愛勝親生,一旦犯過,向無輕恕,說出來的事,必須做到。恐求不下這人情,又去約了三位同門師兄弟同往東海求恩,哪知費盡唇舌,仍然堅執不允。他得信之後,只是愧悔痛苦,毫無一絲怨尤。好容易千災百難,熬得冤清孽盡,也未再有一絲過錯。除去這三年短時光外,師父所說,全都做到,懷著滿腔熱誠來此跪求恩免,既已心許,何必吝此一面,辜負他這兩生八十年的渴望呢?"

妙一真人笑道:"師妹休為此子所愚。他二人全都機智絕倫,深知利害,對我夫妻固然感恩依戀,一半也是知道此舉關係終古成敗。前番不合恃恩嘗試,鑄了大錯,再稍失足,便即墮落,永劫沉淪,求為常人轉世皆所不能,為此終日戰戰兢兢,如履如臨。

又以頭世受盡冤孽糾纏,終於抵禦不住魔孽,身遭慘殺,心膽已寒,惟恐道淺魔高,自身無力解免,只有早歸師門,可以免禍。料我素來寬厚,年久恨消,再有諸位師伯叔好好關說,十九可以應允,這才想下一條苦肉計,欲以至誠感動。他算計雖想得好,卻瞞我不過。我既安心藉此成全,早算出他二世能夠因禍得福,異日仙業有望,怎肯中途罷休,作那姑息之愛?他二人看出我心志已決,無可挽回,知道不踐前言,只有墮落滅亡,這才心驚膽寒,絕了僥倖之心,重鼓勇氣,立志奮勉,全以自身之力,度此災厄險難。

他對我的心意全都雪亮瞭然,見我沒等阿童道友前來說情,便令醉師弟出去傳命授簡,自然我意已回,所命必是於他有益之事,早已歡欣鼓舞,喜出望外。事情一完,便去與他師弟送信,宿願已遂,不久即返師門,何在這暫時一面呢!"頑石大師聞言笑道:

"話雖如此,就說他半為己謀,居然一見望絕,益自奮勉,向道堅誠,始終如一,也是難能可貴的了。"元元大師道:"這還用說?如非這樣,照他二人所犯之過,早已不能寬容。就加恩免,也必逐出門牆,任其自生自滅,決不會用這許多心思,成全他們了。"

阿童聞言,才知申屠宏府外言動,眾仙俱如親見,已經蒙恩寬免,不久重返師門,好生代他欣慰,便未再提。跟著眾門人相繼由左右兩關飛到,因愛金、石二人年歲和己差不多,人又天真,一見投緣,有意結納,同到魚樂潭,把前事談了一個大概。

靈雲聽完,喜問道:"小神僧與申屠師兄相遇前後,可曾見有一個年約十五六歲,面相清秀,重瞳鳳眼,目光極亮,著青羅衣,腰懸長劍,左手戴有兩枚指環的少年嗎?"

阿童答說:"無有。"靈雲笑道:"申屠師兄幸得免孽,重返師門。阮師兄比他人還要好,兩位師兄又極交厚。家父雖有各自清修,自消冤孽,不令二人一起之言,我和諸葛師兄料他們縱不敢故違師命,合力御害,彼此總要設法通信,各告近況;有時甚或遙遙晤對,都在意中。偏是這多年來,音信全無。那年拜山求情,也只申屠一人。家父和諸位師長從未提過阮師兄的近況,不知光景如何呢?"阿童見靈雲意頗關切,便告以適才聽了頑石大師和掌教真人對答的話,好似此人尚在,口氣也還不惡,因未見過,不知姓名,故未詢問。

靈雲道:"當初家父門下只傳二人,一是申屠宏師兄,還有一位姓阮名徵。彼時我剛轉劫人間,尚未度上山來。家父母仇敵頗多,俱是左道妖邪,不知怎地訪明我是仇人之女,竟在家母引度以前,將我攝往五臺山中,意欲取煉生魂。家母早到一日原可無事,因在途中救了兩人,略微耽延,到時,我已被攝走,急切間查不出所去方向,是何方妖人所為。正在憂急,路遇阮師兄採藥歸來,說起途中曾見妖人遁光飛駛。家母也剛成道,不知是否,便令阮師兄跟蹤追躡。一面趕緊回山告知家父和苦行、玄真二位大師伯施展法力,查看下落,以免無知亂闖,反而誤事。嗣經算出,是五臺派妖人所為,與阮師兄所遇正對。忙同趕去,中途又遇見阮師兄已冒奇險,九死一生,將我救出,差一點沒有同在五臺遇害,仍被眾妖人隨後趕上,將他圍困,眼看危急萬分。家父母和二位師伯若稍遲片刻,我和他便無生理。後來妖人傷亡敗逃,把我和阮師兄救回山去。問起情由,才知阮師兄尋到妖窟時,妖人法臺已設,待下毒手。他本非妖人敵手,為感師恩,竟不顧利害,拼了性命,以身嘗試。仗他機智絕倫,心思靈巧,動作尤為神速,長於審度形勢,臨機應變,避重就輕,冷不防猛然下擊,飛劍先傷行法的妖人,更不戀戰,搶了臺上所供法物和攝魂妖幡,連我一齊抱起,往回急飛。一任妖人恫嚇喝止,身已重傷,依然咬牙強忍,奮力前駛,才得將我性命保住。等與家父母相遇,阮師兄人已傷重不支。

救回東海,連用靈丹醫治,經時三月,始得復原。他於我有救命之恩,心中感激。自他犯過,逐出師門,在外待罪,曾經拼受家父責罰,和霞兒妹子一同尋訪他的蹤跡,前後多次。別的愛莫能助,只想贈他一件防身法寶和數十粒靈丹,防備萬一。頭次聞說他在大渡河畔一個荒僻的山人土洞之中隱修避禍,往訪撲了個空,反與土人慪了一些閒氣。

二次探明真實下落再往,經一山人傳言,才知他既恐愚姊妹為他受責,又恐違背師命,故此不見。並說藏身之處己洩,即日前往江南覓一深山,隱居修煉,以待災孽到來,抵禦化解。我知他是有心不見,空自感激難過,無可如何,只得回來。至今更無下落。我想如今年限將近,申屠師兄已可重返師門,他比申屠還要堅誠虔謹,照理額上血花孽痕必已化除,不久定要歸來。不過事難逆料,也許冤孽未解,故不敢來見家父,也說不定。

日後再遇申屠師兄,請代轉告一聲:他二人冤孽未去以前,平日身受甚是痛苦,萬一有朋友相助,只要不是本門中同道,未經二人請求,相助出於自願,便不算是違背師命。

我知小神僧法力高強,得有佛門降魔真傳,尚望助他們一臂之力,俾仗佛法慈悲,解去夙冤舊孽,便感同身受了。"

阿童一一應允。又問出阮徵素來愛好,本身法力尚在;因不捨前生形貌,儘管轉劫兩世,仍是當年美少年身材面目;又是一雙重瞳,極容易認出。便記在心裡。靈雲出來時久,說完便即辭別,回殿侍立去訖。

眾人飲食言笑了一陣,又陪阿童把全景遊了一遍,除卻左右兩洞和太元洞門人用功之所三處禁地,十九踏遍。最後又去靈桂仙館小坐賞桂。

仙府無日月,到處遊玩遷延,三數日光陰一晃即過。這日金、石諸人因仙府之中所有珍禽奇獸,瑤草琪花,及一切飛潛動植靈異之物,阿童全都見到。惟獨芝仙自從五府開建,靈峰飛回,群仙盛會之後,自知災劫已完,一心向上,欲謀正果,徑自同了那匹芝馬,藏入紅玉坊、飛虹橋中間的靈翠腹洞穴之內,一意修煉,不再出現,尚未見過。

金、石二人連去峰前,呼之出見,沒有應聲。起初眾仙為防開府時水火風雷猛烈難當,又防妖邪乘虛暗算,將它本根由太元洞暫行移植在凝碧崖前靈楠樹腹以內,並命二靈猿和神鳩、神鵰、神鷲等諸仙禽防衛,以備不虞。會後,本要將它移回太元洞內,妙一夫人前往行法移根時,芝仙跪地懇求,自請移入靈峰腹內。妙一夫人知它心意,點頭笑允,並還傳以道法,喜得二芝歡欣欲狂。

金、石二人知道此事,料它連日用功正緊,決不會走向別處,曾和阿童說過芝仙最信自己,一呼即至。不料連喚不應,覺著不好意思,忽動稚氣。金蟬首將身劍合一,化成一道光華,向峰腰一個較大的孔穴穿出,欲待往裡面捉它出來。哪知這座靈翠峰乃長眉真人所留異寶,昔日兩儀微塵陣發揮妙用便由於此。內中並還藏有道書、靈丹、法寶之類,妙一真人尚未往取,峰腹寶庫禁制猶存。若不知底細門戶,略微深入,便被困住。

芝仙通靈變化,在靈峰還未飛走以前,便把內中門戶機密探明,知所隱避,看似隨意出入,實則生根藏伏之所,並無禁制。不過外人不似它身小通靈變化,決進不去,稍微走差,誤入寶庫左近,立被攝住,不經妙一真人解救,休想脫身。芝仙擇此隱居,原有深意。金蟬只當師祖禁制已撤,芝仙尚敢入居,自無妨害。進才丈許,見裡面孔竅甚多,密如蛛網,大小全可相通,時見霞光隱現無常。正在躊躇觀察,口中喚著芝仙,試探尋找它的藏處,啪地一聲,背上被小手打了一掌。平日常和芝仙打鬧,覺著那是芝仙小手。

心想:"身劍合一,如何敢於近身來打?"好生奇怪,念頭略動,忙即回看,果是芝仙,面上帶著又害怕、又生氣的神色,站在身後不遠,好似打了一下,剛縱回去情景。金蟬不知身已入了禁地,飛劍早已離身墜落,失了靈效。再前數尺,便即失陷昏迷。還想佯怒詰問時,忽見芝仙不住地招手,狀甚惶急。本要過去,還未開口,猛覺著腳在實地,飛劍不知何往。方在驚疑,芝仙面上憂急神色已斂,手指自己,不住連說帶比。芝仙近來人語漸佳,二人又是久處相習,金蟬一聽,才知自己剛剛脫險,飛劍便在前邊離身不遠墜落,因已入禁地,靈智漸昏,故無所覺。休說再進,便是適才立處,相去不過三四尺,芝仙曾經大聲疾呼告警,居然聽不出。芝仙感他恩義,惟恐誤陷在內,冒險縱入,打了他一掌,覺出不好,趕緊逃回。金蟬被打,驚覺回顧,仗著一雙神目,方得看出,因而脫險。否則就是妙一真人在此,不久仍能出困,到底不免一場苦吃了。金蟬聞言,一尋飛劍,果在兩交界的地上,已復原形,忙即探手撿起,且喜並無損傷。便叫芝仙同出。芝仙說自己蒙掌教夫人開恩傳授,連日修煉正緊。怪金蟬不該喚他,更不該入內相尋,身入險地,逼得他不能不丟了日課出救,白費數日苦功。外面小和尚更於他有損無益,說甚麼也不願出見。金蟬雖有稚氣,但極疼愛芝仙,不肯強迫。但又誇了口,無法交代。再三婉言勸說,芝仙才答應明日申初,課完出見。金蟬不知是計,出來推說芝仙因奉家母之命,在內入定用功,暫時不能出來,須到明日申初始出。阿童本不願攪他清修,但金蟬必欲證實芝仙如何靈異可愛,到時仍約前往。喚了一聲,芝仙便應聲出現,僅向峰腰小洞探出頭來,未現全身。阿童見他生得粉滴搓酥,身白如玉,身材那麼小巧,相貌那麼靈秀,神采奕奕,一身仙氣。只是鼓著腮幫子,面帶不快之色,看去可愛已極。

方想接它下來,抱在懷中,親熱一陣,猛聽殿內傳呼,擊磐撞鐘,集眾起身。芝仙立現喜容,往峰內縮退回去。

金、石二人聞命,不敢停留,忙和阿童、米、劉、沙、米諸人趕往。到時,兩朵雲幢正往上升,金、石二人飛身上去,先將鍾、磐撞動,凡是奉命下山男女眾弟子,聞聲齊集前殿平臺之上,分班排列。石生又將玉磐連敲。妙一真人升座,命眾人入見,說道:

"大方真人已到銅椰島三日,先頗獲勝。後來天痴上人情急心橫,竟拼造孽墮劫,不顧利害輕重,七施毒計,發動先天元磁大陣,引使入網。大方真人剛強任氣,明知敵人激將,陣法厲害,自恃玄功變化,法力高強,煉就不壞之身,無所畏忌,故意叫明之後再去犯險。不料天痴上人暗中還有木精、桑姥姥之助,利用本身乙木,混亂先天五行方位。

大方真人受其愚惑,不能推算詳細,入陣稍一疏忽,誤走死戶。等到覺察,身已陷入地肺之中,上有本島磁峰鎮壓。當年遇難被困時,便是受人暗算,神山壓頂,多年不能脫出。只覺強仇已早伏誅,仍認作是生平奇恥大辱。天痴上人此舉,大犯其惡,心中怒極,竟也拼著甘冒大罪,豁出釀成大禍,把地下面地火勾動,並以法力會合,燒燬磁峰,同時攻穿地肺,脫身而去。

"此舉雖非容易,以大方真人近來道行法力,也沒有多少耽延。現在雙方都是道強氣衝,棋逢對手,兩不相下。天痴上人不知大方真人昔年只是一時大意,驟出不防,為敵暗算。一晃多年,滿擬襲人故智,仍用神山壓頂之法,克敵報仇。並沒設想危機已伏,益發便不可收拾。即或自身得脫,門下幾輩弟子,連同銅椰島仙山福地,必然同化劫灰,一無保全。我們前往解圍,去早了,天痴上人還當我們與大方真人交厚,有意壓他。必須讓他覺出一點危險厲害,再去方是時候。日前已各指示機宜,到後各按方位立定,不許另生枝節。事完,無須同歸,除易、李諸徒須在百日之內前往南疆,去見紅髮老祖致歉,便宜行事,已經指示者外,餘人各按道書、柬帖所示日期、地點行事便了。"說罷,真人起身,又指示眾弟子銅椰島事完,便須換裝,分赴各地積修外功,早些備下應用衣物,帶在身上。去時,仍是一律穿著開府時所賜仙衣。

妙一真人夫婦和玄真子三人,率領長一輩眾仙,連同采薇僧朱由穆、李寧、姜雪君、玉清大師、楊瑾、阿童、嵩山二老等眾仙賓,一同去至殿外平臺。眾弟子仍然排列兩旁,只金、石二人仍在雲幢上等候。妙一真人笑對眾仙道:"各位道友,遁光快慢不一,眾弟子中無多人能夠追上我們。力求先聲奪人,必須一同趕到。不如由大師兄和貧道兩個主人略施小技,用玄門靈光遁法送了去吧。"朱由穆笑道:"我們俱為主人出力,自然應由主人送往。別位料也無此神通。就請施為吧。"妙一真人、玄真子同說:"道友何必太謙?貧道兄弟獻醜就是。"說罷,同將袍袖一展,立時滿臺俱是金霞,簇擁著長幼群仙數十餘人,連同金蟬、石生,一齊向空飛起,晃眼越過飛虹橋、紅玉坊,破空直上。

剛剛穿出凝碧崖上節七層雲封,升上高空,妙一真人把手一指,一聲輕雷響處,金霞連閃,比電還疾,流星過渡,徑直往銅椰島飛去。飛遁迅速,瞬息千里,沒有多時,便到了銅椰島附近海上。眾仙在雲空中運用慧目,遙望海空遼闊,滄波浩蕩,水天一色,渺無涯際。銅椰島方圓千里,偌大一片地方,還有那麼高直一座磁峰,直似一枚翠螺,中間插上一根碧玉簪子,靜靜地浮沉於滔天巨浸之中,並無絲毫異狀。令人見了,也不由得不感嘆造物神奇,吾身直似恆沙倉粟,過於渺小了。晃眼工夫,便自飛近島上,自然越現越大,仍無動靜。島上峰嶺迴環,形勢奇秀,到處嘉木成林,鬱郁蒼蒼,加上萬千株獨有的銅椰靈木參天排雲,一株株筆也似直矗立於海岸和宮前盆地之上,顯得景物越發莊嚴雄麗。全海上靜蕩蕩的,休說不似有猛惡陣勢,竟看不見一個人影。

眾弟子正覺情景不類,忽聽追雲叟白谷逸笑道:"想不到天痴老兒還會弄此狡滑。

這類障眼法兒,也能欺瞞我們耳目嗎?"妙一真人老遠便把遁光隱去,說時,眾仙也已飛到銅椰島的上空。妙一真人把手一揮,眾仙便照預擬機宜,各按方位列開,各隱身形,分停空中等候。眾弟子隨在妙一真人身後,先聽追雲叟一說,才知敵人已然行法,將陣勢隱蔽。幾個目力好的,正運慧眼四處觀望,忽見中央妙一真人把手一揚,一聲輕雷響處,發出千百丈金光,照耀天地,連附近海水都映成了金色,天宇霞綺,齊閃奇光,絢麗無儔。跟著金光斂去,眾仙仍隱,只妙一真人與眾弟子一同現身。再看下面,已非適才景象,只見全島面到處都是殘破火燒痕跡。天痴上人所居洞府已然崩裂,洞頂也被揭去。銅椰靈木也沒先見的多了,只東面洞後,有十來株較小的,尚還健在;餘者全都斷的斷,燒的燒,不是化為劫灰,便是連根斬斷,橫七豎八,東倒西歪,狼藉滿地。彷彿一片繁華風景之區,經過一場極大的兵災火害,景物調喪,滿目荒涼。那磁峰連同附近四五十里方圓以內,由峰尖起,斜射向下,直連四外地面,撐起一片五色煙幕。環著煙幕,分列著數十個著青白半臂短裝的天痴門人,各持長劍、小幡,指定峰上,一個個滿面憤激之色。有的衣飾不整,身還負傷。峰前不遠,有一玉石法臺,大隻方丈。天痴上人站在當中,手持長劍、寶幡,主持陣法,面上神色益發憤怒吃緊。臺前有一圓光,青芒閃閃,四下斜照,頻頻轉動。離臺三十丈高下,在三十六丈方圓以內,按九官方位,分列著九個門人,各有一片青雲托足,手中各持一面形如古鏡的法寶,看去非金非玉,色作深灰。

天痴上人目注臺前圓光所照之處,如覺有異,立即行法,倒轉陣圖,手中長劍一指。

空中門人隨將手中寶鏡一晃,鏡面上便有一道由小而大的五色煙光,朝那所照之處射去。

不照時,卻是暗無光華。此外離地丈許,全島都是一片灰檬漾的煙霧佈滿。神駝乙休已蹤跡不見。天痴上人運用全力,行法正緊,忽聽雷聲有異,忙即回顧,只見金光萬道,上燭雲衢。既防有人空中路過,看出下面挫敗情景;又防來人與乙休交好,覺出有異,下來盤詰,或是當時動手助敵,或是另約能手來此力敵應援。所設迷景竟然被人破去,知道來了勁敵,不禁又急又怒。強仇現被禁壓地底,已然用盡心力,仍然禁制不住,只在地底到處穿行,往復亂躥。稍有疏忽,一個照顧不到,立被脫出。便當時敗逃不再拼鬥,也留下一個極大的禍害,日後捲土重來,必有準備,更是敵他不了。就這樣師徒多人合力防範,尚恐有失,怎再經得起添一個強敵,來此分心?同時地底仇人聞得雷聲,料知必有救援到來,不願假手外人才得出困,也在下面全力施為。天痴上人見狀,益發手忙腳亂,不敢大意。也不顧觀察敵人是誰,急欲先發制人,把心一橫,慌不迭先把左肩一搖,由肩頭葫蘆內飛出一道極強烈的青光,晃眼展布空中,先將眾門人連法臺一齊籠罩。接著急倒轉陣圖,將手中長劍向空連指,九面寶鏡齊放光華,朝一處地面射去,更不再向別處轉照,才略放心,自覺防備甚嚴。二次方欲回顧,忽聽身後有人說道:

"天痴上人,別來無恙?"定睛一看,滿地金光已斂,一片祥光簇擁著老少三數十位羽衣星冠,霞被雲裳,周身珠光寶氣,道骨仙風,霞輝四映的男女仙人,緩緩飛近前來。

為首一人,正是一別數十年,新奉長眉仙敕,開闢碧凝仙府繼道統的峨眉派教祖妙一真人。知是敵人乙休患難至交,不禁心裡著忙,又急又怒。

天痴上人因見對方似是先禮後兵,面色和善,不便遽然發作,也不出位相迎,徑在法臺上把首微點,強笑答道:"聞得道友新承大任,開府建業之始,必甚辛勞,今日緣何有此清暇光陰光降荒居?貧道旁門下士,自審行能無似,道力淺薄,神仙位業,自問無福;更不敢仰承交遊,謬竊榮光。遁藏遼海,僻處窮丘,不過妄冀長生,苟延歲月。

君子小人,雲泥分隔;荒服野島,難款嘉賓。今蒙寵臨,豈不有瀆教祖尊嚴嗎?"妙一真人聽他口氣,知是上次開府不曾邀請,心有芥蒂;又疑自己來助乙休,與他為難,心懷疑忌。不覺暗中好笑。心想:"此人好勝量狹,與乙休一樣,各有一種古怪脾氣。反正不應也得應,轉不如給他來個開門見山倒好。"任他發完了一大套牢騷,才笑答道:

"道友高臥靈山福地,千秋清福,便天上神仙,也未必有此自在。何事謙遜,自抑乃爾?

道友也無須對我疑忌,貧道等此來,並非為己,實則為人。現有兩事敬以奉聞:一則前奉家師長眉真人玉篋,敕令貧道謬承道統,開建凝碧故居,猥以菲材,德薄道淺,恐有隕越,繼位之日,小治杯觴,恭請各教前輩、海內外群仙蒞臨觀禮,俾有匡益。道友道法高深,群倫仰望,屬在交未。本擬恭迎鶴駕,臨貺指教,以為光寵。不意請柬將發,貧道新收頑徒易鼎、易震兄弟,因在紫雲宮與令高足巴延相遇,匆匆應敵,未暇通名,初出無知,以為既與眾妖邪一黨,當是同流。而令高足始則用法寶、飛劍暗算傷人;繼知不敵,又不甘挫敗,起意誘敵,欲將小徒引來此地,藉師長同門之力,報仇雪恨。小徒年輕,不免氣盛,吃那逗引忒急,罔識利害,致有冒犯。粗心之咎,原無可辭。乙道友因和小徒祖父深交,性情豪爽,以為道友與易道友分屬朋好,打狗看主,即有開罪,亦應諒其年幼無知,或是訓斥幾句,怒其初犯;至多送往乃祖那裡,令其嚴加訓管。就說誤傷神木,必須賠償,孺子何知,也無如此法力,仍須取償乃祖。況且九天十地闢魔神梭已吃道友扣留在此,足可為質。無論是交情或道理,均不應以嚴刑相加。何況乃姑易靜已然聞訊登門,代為負荊,請領回去懲責,而道友仍不見容。乙道友乃認道友處治稍過,不近人情,方始下手救去。彼此各執一理,對道友自然不無開罪之處,乙道友既是貧道等患難至交,易道友女、孫皆在貧道門下,本人又是至好,柬如未發,開府慶典或可俟諸異日。一則請柬恰先發出,未便改約;二則,易氏姑侄三人均是小徒,又曾得罪道友高足,道友駕臨,見此老少數人,心中自不能無所芥蒂。況乙道友爽快絕倫,雙方倘有爭執,或是語言失檢,貧道主人豈不難處?再四思維,迫不得已,只得將道友請柬暫停發出。日前因念雙方生嫌之日,易氏姑侄三人雖還不曾拜我之門,現終在我門下,茲值親身奉請之便,恭率長幼三輩門人,前來負荊請罪。此是一事。

"還有一事。前讀家師仙敕,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元會運世,中間每萬二千九百六十年必有一次大劫,雖不至於天地混沌,重返鴻蒙,但也能使萬千裡方圓地域海嘯山崩,洪水橫流,煞焰騰空,化為火海。縱以天心仁愛,發生災禍之處多在遼海極邊荒寒隱僻之所,終仍要傷亡矩萬生靈,造孽無窮。而引起此劫的禍首罪魁,也必膺天戮,終古沉淪。所幸這類大劫雖是定數,卻可憑前知此事的福德深厚有道之士,以精誠感召穹蒼,以毅力膽識預擬成竹,設法挽回。照著家師仙敕所示,劫難今日已臨,正應在此島。最厲害的是,此劫因是定數,大禍伏於無形,一觸即發。應劫肇禍的局中人,不論有多高法力,事前一意孤行,決不知悉;即有知者,如非自身具有神通,先識玄機,深悉機宜,佈置應付恰是時候,分毫不差,到時仍須集合好些大力之人相助,始能於一發千鈞之中挽回來。事機瞬息,稍縱即逝,微有疏忽,便成畫餅,白費心力,甚或殃及池魚,均說不定。此次肇事遠因,由於小徒無禮,乙道友仗義救危而起。近因便是日前道友輕敵,遠離仙島,率領門人去往白犀潭鬥法,中了乙道友的埋伏,略受挫折,心中憤恨,仇怨相循,設下此陣,誘他來此入伏而起。再有片時,大劫便要發動。此劫浩大,僅比洪荒之始稍遜。一旦發生,不但山崩地裂,全島陸沉,而地火一起,烈焰上衝霄漢,熔石流金,萬里汪洋齊化沸水。不但所有生物無一倖免,全世悉受波及,到處地震為災。而熱氣上蒸,佈散宇內,沸流狂溢,通海之處多受波及。奇熱所被,瘟疫流行,草木枯焦,鳥獸絕跡,不知要有多少萬萬生靈葬送在內。為此奉命來此,挽回這場浩劫,使二位道友休要各走極端,致令浩劫一成,不可收拾。我想二位道友俱都得道年久,能有今日,煞非容易。自來無不可解之冤,何況道家四九重劫不日降臨,這回料比上回還要厲害。

本是同道,正好同心合力,到時一起抵禦。何苦為此一時意氣之爭,遭此亙古難見,萬劫不復的空前巨災,誤人誤己,自取滅亡呢?如謂乙道友于道友曾有件犯,惡氣難消,那他此時被道友壓入地底已一日夜,也足相抵了。如能上體天心,下從鄙意,酌情推愛,就此交出陣圖,由貧道等遵照家師所示,使雙方釋嫌,言歸於好,豈非快事?貧道自知道力淺薄,大劫即行發動,惟恐力微,難勝重任,除本門師兄弟外,並還請有好幾位法力高強的道友同來,按家師仙法妙用,散在空中。如今地底災劫將要發動,吉凶禍福實繫於道友一念轉移之間,尚望卓裁,功德無量!"

天痴聽對方所說,倒是情理兼盡,又是誠誠懇懇,毫無挾持之言,無甚可駁。無奈連日和乙休鬥法,又連吃了許多大虧。島上所有洞府靈宮,泉石樹木,幾乎全被毀滅;門下弟子又連重傷了好幾十個,傷輕的還未在內。端的仇深恨重,百世不改。好容易費盡心力,誘敵激將,還是仇敵驕狂大意,自行投入,才將他困入地底。能否如願,永禁在內,尚無把握。擒虎不易,放虎更難。如何肯為對方几句話,自留永久後患?至於為此引起空前浩劫一層,初聽雖頗動心,繼一想:"此島地底情形,原所深知,磁峰正壓地肺之上,人不能遁。並且現時乙休已吃那洞中九宮寶鏡所發五行真氣,射入地底,將他緊緊困住,通往峰底地肺之路,又被行法隔斷,被困入已一日夜,現查陣圖光影,不見行動,當已力竭神疲,如何還能興起甚麼巨災浩劫?再者,自己修道多年,似此關係成敗吉凶大事,期前無論如何該有警兆,怎絲毫無所覺察?聽對方之言,除峨眉長幼諸同門外,並還約有別派有力外人同來,隱身伺側,不曾現出。分明和仇敵交深,約人同來救援,為避以勢欺人之嫌,故意編造這些說詞,意欲先禮後兵,等話說不通,再把來人一齊現出,恃強硬來。你既設詞愚弄,軟硬兼施,表面論交情道理,實則想我放出仇人,我便將機就計,也和你來軟的,看你用甚方法證實前言?你身是一教宗主,決不能說了不算,平白和我翻臉。"

主意想好,先朝空中注視,果有好幾處雲影不能透視,分明有人隱身在彼。因是隱形神妙,不用力留心察看,決看不出。心中有氣,冷笑一聲,故意問道:"貧道法力淺薄,不能前知。想不到這萬二千年小元大劫,竟應在此。如非道友惠然相告,預示先機,貧道和駝鬼罪魁禍首,都是萬劫難贖的了。本來今日道友寵臨,又是專為救我師徒危亡而來,駝鬼雖然萬惡,仇恨如山,看在道友金面,命我放卻,我也不敢違背。不過我聞這類天劫,大抵凶煞之氣日積月累,千萬年來蘊蓄一處,猶如強弓張機,引滿待人,一觸即發;又如膿瘡高腫,蓄毒已多,終須有個潰裂。大劫之源,當在地底。貧道便將駝鬼釋放,不過免其挺而走險,不去引發,但是隱患仍存,發作愈晚,為害尤烈,遲早終是為禍生靈。我意道友神通廣大,法力迴天,又同來許多位道友,雖然隱身空中,相機而作,不屑賜教,到底人多勢眾。既來此挽回劫運,想必有個通盤打算。與其只圖苟安,貽禍未來,何不傳聲告知駝鬼,索性指明禍源,令其引發,諸位道友施展法力禁制,使其緩緩宣洩出來,不致蔓延為災,流毒生靈,豈不比先放駝鬼,禍源仍在強得多麼?"

妙一真人知他用意,笑答道:"道友之意,以為乙道友真個被困地底,必須道友放他,才得脫出嗎?乙道友的性情,貧道深知,決不假手外人之力出險。故請道友看我眾人薄面,交出陣圖,並非就此放人和解,內中尚有文章。一是誠如尊意,這類千萬年蘊積地下的凶煞毒火,必須假手引發人,使其宣洩;一是道友已為乙道友化身所愚,五行真氣全指一處,以為壓困在下,不能行動脫出,卻不知他此時正用極大法力,玄功變化,已然攻入元磁神峰之下,地肺之上,再穿通下去千三百丈,便是毒火發源的火眼。非藉此圖一觀,不能引他舍卻險路。否則必由火穴橫穿過去,地肺中包孕毒火的元胎便猛然爆炸,乙道友隨以玄功變化,藉著火遁上升,全島立即粉碎,崩裂陸沉。上半揭向天空,萬里方圓內外,沙石泥土滿空飛舞,毒火上衝霄漢,劫雲烈焰,佈滿宇內。全海成為沸湯,騰湧如山,毒熱之氣,中人立死。除卻我輩有限幾人,稍差一點修道之士,便難禁受,令高足們恐不免於難。災區蔓延達三萬裡以上。此外較遠之地,億萬生靈雖不至於當時死亡,而熱浪毒氣流播所及,天時必要發生劇變,水、旱、瘟疫、酷熱、奇寒,種種災禍相次襲來。只有極邊遼遠之區,或者不被波及。大劫一成,再有多大法力,也無可挽回了。

"乙道友只因被激,入陣之初,不曾想到道友此陣得有桑精之助,先天乙木戊土,具有無邊妙用。加以地利天然,不是僅諳五行生剋之妙所能剋制。道友又是怨重恨深,欲罷不能,必欲殺之為快,防備既極周密,逼迫又復太甚。他一時忿恨難遏,恰在磁峰下面,悟徹以火制火玄機,亟思脫困復仇,以為此島遠居遼海,相隔最近的島嶼也有四五千裡之遙,並還無甚人煙,只有鳥獸生物棲息其上。劫運所關,和道友一樣,那麼高道力的人,竟只知先天元磁精氣凝聚之處,下面地肺深處伏有前古太火,足可將先天乙木戊土之氣,連同道友這混元九宮陣一齊破去,自身可以脫臉。卻沒算出地肺之中,會由混沌初開以來,蘊伏著這麼一個絕大的禍胎。不去惹它,日積月累,越長越大,到了時期,尚且難免破裂,況且以法力攻穿,空前浩劫一觸即發。照他此時胸有成算,志在洩忿,你若開放陣中門戶請他出來,也未必肯答應。貧道索取此圖,並非為了故友關心,助他脫險,實為這場浩劫由於定數。家師在日,為此曾拜綠章,通誠默禱四十九日,發下無邊宏願,遺命貧道等門人弟子,勉斯重任。那純陰凝積的前古太火,奇毒無比,蓄怒已千萬年,勢最猛烈。休說乙道友尚不知它為禍如此之烈,不肯罷手出來,即使肯重朋友情面,與道友消嫌釋怨,不去攻穿它,好好出來,暫時雖可無事,禍根留存,到時仍要脹裂,揭地而出,並且發作愈晚,其勢愈猛。

"此火深藏於地肺之中,有前古地層隔斷,微妙隱秘。人想不到,也非尋常佔算所能推詳;就是法力高深的有心人細加佔算,也不能深悉。如欲入地查探,地肺之中水、火、風、雷,無不厲害難當。前古地層數共十三,不是堅逾鋼鐵,便是奇熱無比的沸漿層泥,一層比一層難。即使乙道友這等法力,還須遇上今日局面,為敵所激,不得不下到地底,又連經過諸般險難,受盡艱危,最終迫於處境,方始悟出玄機。試問誰敢下去?

即便深入其中,也只略知大概,仍是徒勞,莫知所措。又必須似貧道今日上邀天眷,恭承家師預示機宜,復得好些位有極高法力的人以全力相助,始能勉強應付,防患未然。

事之艱險,莫大於此。如欲消餌這場隱患,這禍胎必須去掉。乙道友現時正以全力攻穿地肺,我們也不把詳情告知,即仗他之力,成就這場大業,仍任他自行發難。道友只須將陣圖倒轉,使其本末倒置,向那禍胎的尾梢開上一孔,容毒火噴出,緩緩宣洩,再將陣法撤去。貧道我再傳聲地底,使其立即飛出險地,便可化險為夷了。貧道等此舉,固是不無微功。而二位道友本是應劫之人,一念轉移,感召祥和,自然功德無量。天仙位業,全仗各人修為,雖難預測,不久道家四九重劫,必可平安渡過了。"

天痴上人先頗心驚膽寒,留神靜聽,默然不語。繼一想到以前仇人種種欺凌侮辱,又復惡氣難消。雖見妙一真人詞莊色重,漸漸有些相信,終覺未必如此厲害。暗忖:

"既要假手仇人去引發毒火,使之宣洩,仍可將計就計,報仇洩恨,何不假意應諾?推說事可允從,陣法外人不能運用,只請示知如何施為,無不唯命。等到仇人將火引發,出土之際,冷不防猛下毒手,暗將陣圖轉動,乘其疲敝,仍用先天乙木戊土真氣,將他壓入地底火穴之中,欲取姑與,彼必不防。這樣縱令不死,也必重傷。對方諸人奉了長眉真人之命,來此消弭空前浩劫,事未收功,尚有用我之處,權衡利害輕重,必不肯當時反顏成仇。並且對方道法高深,一派宗主,好友遇難,臨機不能防禦,事後再對自己報復,也必不好意思。再將仇人許多令人難堪、不可忍受的可惡之事一一告知,本來都是朋友,不過交有厚薄,想也不致過於偏袒。好歹出了這口惡氣再說。"方在尋思惡計,沉吟未答,妙一真人早已知他心意,且不說破,又笑道:"那地肺中所蘊玄陰毒火,又名太火,本是元始以前一團玄陰之氣,終年疾轉不休。混沌之初,這類元氣凝成的球團遍佈宇宙,為數以億萬計。多半陰陽相為表裡,滿空飛舞流轉,吸收元氣,永無停歇。

此時天地混沌,元氣濃厚,天宇甚低。經千萬年後,混元之氣俱為這類氣團吸去,日益長大。不久乾坤位定,天宇日高,這類氣團飛昇天上,齊化列宿星辰,以本身陰陽二氣吸力牽引,不停飛轉,各從其類,以時運行,終古不變。內中獨有幾團陰惡之氣,質既重濁,不能飛昇天宇,當開闢前天地大混沌時,便被包入地肺之中。千萬年來地質日益加厚,一層層長上去,而地肺之中倒是空的。地氣沒它惡毒厲害,為質更比它重,於是它們終古以來,緊貼地肺上層,日益孕育膨脹,越來越大。只是上有元磁真氣所結磁峰,緊緊吸住,不再流轉,因此上半獨厚。日久年深,只往四邊橫長,無復球形。如往橫面穿通,必在地肺之中四下飛舞流轉,狂噴毒火,這全島連同附近數千裡方圓海底,全被爆裂,猛揭了去。這座磁峰也必焚燬,化為烏有。只有由上層正中心極厚之處穿破一孔,方能緊附地殼,不稍移動。現在乙道友已快攻到緊要所在,再有個把時辰,便即發動。

還有這座磁峰,天生至寶,用處甚大,毀了可惜,也須早為移開,以免阻礙。此時必須著手準備,貧道等期前趕來,也是為此。圓光中所現景象,乃是乙道友所弄狡猾,真身早已深入地層之下。那先天乙木戊土之氣,不過暫時在上層禁制內,阻他脫出,並傷害他不得,此時深入下層,更無所施。道友不信,我請同來諸道友略一施為,便可見出真相了。"

天痴上人一半也是因為適才明見乙休在地底陣圖內行法抵禦,四處亂竄逃遁,後來好容易照著寶鏡圓光所現形影,師徒多人合用全力,用極厲害的禁法,才將他困在西南方死門上。以自己法眼觀察,所見決無差謬,幻影化身,哪有這等神通?妙一真人偏說是已快將地肺攻穿,如非偷覷臺前圓光,地底所禁仇人形影遲滯,直似作偽,與初禁時活躍情景不同,有些可疑,幾乎認作虛語。聞言方欲回答,倏地金光耀眼,全島大放光明。同時九道金光霞彩,以自己法臺為中心,分九面直射下來。空中輔佐行法諸弟子,連那磁峰法網,全在金光籠罩之下。天痴上人忙抬頭一看,空中四方八面,俱有法力高強之士現身,齊朝自己含笑,點頭為禮。除卻九宮方位外,那全陣機樞中央三元主位上,也有浮空三片祥光,上擁三人,更是厲害:一是峨眉派中第一位名宿長老東海三仙中的玄真子,一是掌教夫人妙一夫人,還有一位是唇紅齒白,相貌俊美,氣度安詳的小和尚。

這小和尚雖然初遇,卻與前聽同道和幾個大弟子由外歸來提說過的采薇僧朱由穆相貌神情裝束一般無二。既與玄真子、妙一夫人並立中央主位重地,自然定是此人無疑。久聞他乃前明天潢貴胄,生具仙根仙骨。幼即好道,被白眉神僧度去,授以真傳。因他來自皇室,生具異稟,小時讀書過目成誦,喜愛文學詞章,綺思未退,出家以後,幾墮情關。

為此還轉過一劫,從小皈依,再入空門,戒律益發謹嚴,已成了白眉衣缽傳人,法力高強,幾乎無人能敵,異派妖邪多半聞風喪膽。又聽說是駝鬼好友,今既來此,其意可知。

再看那九宮方位上,有的不止一人,共有十二三人。見過的只有一半,已無一個是好惹的,不相識的尚不在內。才知來人實是為此大舉,先禮後兵。連九宮方位和中樞要地,早已暗中被人制住。好便罷,不好便即反顏相向,合力夾攻。憑自己師徒,如何能是對手?不禁心中著起急來。

天痴上人始而又急又氣。繼一想:"照敵人如此大舉,分明所說浩劫不是虛言。如為專救乙休,決不致如此勞師動眾。多年修為,又經走火入魔,費了許多心力,今始修復原身,煞非容易。明明強弱相差頗遠,何苦為此一時意氣,闖此慘禍?異日和仇人同遭天戮,豈非不值?何況這駝鬼實在法力高強,玄功變化,有鬼神莫測之機,先前已然嚐到他的厲害。反正制不了他死命,就無這些幫手,也未必能夠將他永禁地底。仇怨已深,一旦脫出,決不甘休,也是難鬥。平心而論,自己委實也過於剛愎自大,任性行事,才招出這多沒趣。與其敬酒不吃吃罰酒,轉不如向這些人賣個情面,就勢收科。既可化災害為祥和,拉上交情,結識好些高明有道之士;還可剩此時機與駝鬼釋嫌修好,免去未來隱患;更可將來借他與眾人之力,同御四九天劫。省得仇怨相尋,糾纏不清,難於應付。反正虧已吃過,索性放大方些,連那九天十地闢魔神梭連同路過玄龜殿所收的幾件飛劍、法寶,一齊交由妙一真人帶還。好在是對方以禮請託,並未惡語相加,露出強制之意;自己又未現出絲毫怯敵詞色,題目又極光明正大。以前雖然吃有不少虧苦,島宮、靈木也盡殘毀,一則仇人總算被自己壓入地底,又經大力之人出來化解,方始冰釋;二則事關無量生靈百年慘禍,不能以個人私怨,遂走極端,生斯浩劫。真個怎麼都講得過去,不失體面。"念頭一轉,心氣立即平和。天痴上人也不查看地底,立即哈哈笑道:

"道友一言九鼎,何況又有諸位道友光臨,便不闖此空前浩劫,也無不遵命之理。道友一派宗主,領袖群倫,道妙通玄,無隱弗矚,焉有虛語。適才沉吟未報,並非遲疑。只因與乙道友鬥法兩次,末次在此苦鬥,經時數晝夜,彼時為意氣之爭,各以全力相持,互有傷害,乙道友脫身以後,難保不仍修舊怨;同時又須隨諸道友挽回這場劫運,權衡輕重,本不應與之計較,而乙道友每喜逼人過甚,又所難堪,為此躊躇罷了。"妙一真人知已屈服,此係飾詞,正要敷衍幾句。矮叟朱梅見妙一真人耐心耐意,一再開導,天痴上人已知事關重大,意仍首鼠,又說出這些遁詞,便在空中喝道:"痴老兒,齊道兄已然對你情至義盡,只管扭捏則甚?你不想,當初駝子尋你要人,是我請他來的。本不想惹你煩惱,只因駝子天性,向不喜說軟話裝假,才有這場是非。我早知你有這些鬼門道,本要同來會你,因齊道兄說,非駝子到地底去走一遭,不能免去此劫,我才未來;不然,我別的不如駝子,破你這鬼門道卻是拿手,你困得住他嗎?你看你,受點閒氣,為此挽回一場浩劫,你也功德不小;否則將來四九天劫,誰來助你脫難?駝子比你爽快知機得多,只要點頭,決不再難為你。還不快把你那鬼畫符獻出來,盡說閒話則甚?要被駝子知道,他也不要積甚功德,不闖這禍,另想法子一走,也不毀這銅椰島,給你留下一個禍包在地底,早晚發作,你才糟呢。"

天痴上人被他說得滿面羞慚,知一回話更是難聽,只得強笑道:"朱矮子慣一巧使別人上當,自己卻置身事外,說便宜話。當著諸位道友,誰來理你?"隨將手一指,身外菸光盡斂。請妙一真人入內,指著面前臺上陣圖說道:"道友既明九宮三才妙用,區區末技,料已早在算中。貧道暫且退過,敬請道友施為如何?"妙一真人攔道:"道友且慢,此陣雖然略知大概,但這乙木戊土真氣,外人不能運用,須我二人合力,一面倒轉陣法,反下為上;一面仍借土木之氣阻住四側,好使乙道友專攻中央。還有大陰毒火由地底上升,雖然防禦周密,不致成災,聲勢威力也極浩大,稍有疏忽,仍是可慮。更不可使其散佈空中。必須與諸位道友合力禁制,一面少遏上升之勢,一面將它送入靈空交界之處,由乾天罡風化去毒質,再以法力化為沙土,由天空倒灌下來,沉入海底,受潮汐沖刷,去其惡性,死灰永不重燃,方保無害。但這千里方圓以內,上自穹蒼,下極海底,始如火柱撐空,繼如灰山天墮,成為亙古不見之奇,所有大小生物當之立死。所以事前必須將空中、海底魚鳥生物,用法力驅散。凡此種種,來時均與空中請位道友商定,已有安排。茲事體大,諸位道友各有專任,雖然也按九宮三才方位施行,與道友一樣,實則專為對付升空毒焰劫火,不能兼顧下面。所以此陣運用,仍須借重道友和貴高徒之力相助,與同來諸道友無干。"

天痴上人聞言,知道妙一真人藉著禁制毒火為由,除本人外,不令同來諸人代庖,干預陣中之事,極力免露以勢相挾,保全自己面子,設想既很周詳,對於人情更是體貼入微。無怪乎他人多謂其嶽負海涵,淵淳嶽峙,玄功奧妙,道法高深,智計周詳,有鬼神不測之機,領袖群倫,萬流景仰。尋常修道之士,如何能與比擬?心中敬佩感服,連聲應諾,便請施行。妙一真人仔細朝陣圖一看,禁制神奇,五遁循環相生,果是厲害。

故此連神駝乙休那麼高深法力,急切間亦為所困,不能脫身。隨即行法,使對面圓光大放光明。一面手指地下,運用慧目,透視地底;一面將陣圖倒轉,查見神駝乙休面容深紫,想因被困怒極,氣得眉發皆張,鬚髯如戟。遍體金光,包沒在風雷環繞之下。左手掐著訣印,右手上發出一朵金花,正朝地底衝去。金花萬瓣,大約畝許,宛如釗輪電馭,急旋飛轉。所到之處,地層下那麼堅厚的地殼,全成粉碎,化成溶汁沸漿,四下飛濺,看去猛烈已極。便向天痴上人笑說:"此方是乙道友的真身,替身現在那旁,道友且看,有無分別?"天痴上人朝那指處一看,又是一個神駝乙休,照樣金光護體,在適才自己師徒合力用陣法禁制的地下,東馳西竄,好似為法所困,走投無路,神氣稍微板滯,遠不如真身激烈。如不兩相對比,細心觀察,卻看不出。自愧弗如,好生暗佩。笑問:

"還有多少時刻,始行發難?"妙一真人道:"道友已能上體天心,轉禍為福,時甚從容,決可無害。不過乙道友玄機靈妙,動燭隱微,他正忿極,拼命施為正急,此時如將元磁神峰移去,恐被覺察,一被推算出來,就許延誤,別生枝節,再想下去便非容易。

好在至少還有半個時辰,道友只看我把手一招,即將神峰移去,我自有法開通地穴,引那毒火上升,並接應乙道友上來好了。"

妙一真人又照預定手勢,向空連揮。空中九官方位十餘位男女仙人,各發出千百丈金光祥霞,聯合一起,作成一個十頃方圓的光筒,由存身之處,筆也似直矗立高空,將下面的一片地域凌空罩住,卻比天痴眾門人所存身之處略高,並不往下落來。又隔一會,妙一真人手朝禪峰一揮。天痴上人隱聞地嘯之聲漸漸洪厲,便早有了戒備,一見手勢發出,忙即行法,向峰一指。說也真巧,那麼參天排雲的神峰,連間環峰守伺的眾門人,剛剛拔地飛起,猛聽峰腳原址震天價一聲爆響,當中十畝方圓一片地皮,首先揭起,直上天空,地面上陷一大洞。碎石驚沙,宛如雨雹一般,四處飛灑之中,一股極濃厚的黑煙,撐天黑峰一般由那陷洞中突湧上來,見風立化成深紫暗赤色的毒焰,詭幻百變,五光十色,比箭還疾,直往當空射去。聲如轟雷,洪洪發發,震撼天地,全島都在搖動,大有震塌之勢。這時正值斜陽銜山,餘霞散綺,晴雲片片,簇擁天心,吃毒火烈焰往上一衝,首當其鋒,立似殘雪投火,一見即消。正中心雲層,先被衝破一個大洞,以外環雲立即滾滾翻花,往四外散蕩開去。晃眼工夫,雲洞越大,四外驚雲也由厚而薄,由聚而散,化作殘絲剩縷,消滅淨盡,天色立被映成紫血顏色。煞氣瀰漫,聲勢驚人,端的古今罕見!

天痴上人師徒已在磁峰移去時避過一旁。空中九宮方位上,十餘位仙人也早有準備,一聽地嘯之聲,毒火裂地而出,便把先發出來的大圈步光往上一合,隨著上長數百丈,恰似一個光城,由地面齊火穴往上三百餘丈,將那太火毒焰緊束在內,使其直射遙空,不致波及四處。當中三元陣位上,三位仙人立得最近,責任也極重大。地穴一陷,玄真子和妙一夫人立照預計,施展玄門最大法力。同在祥霞護身之下,一個由側面指定一團青霞,搶出毒焰之上;一個手持一柄寶扇,往上扇去。一前一後,隨著焰頭,電一般往空中飛昇上去。同時,采薇僧朱由穆放出一圈佛光,環繞全身,衝煙逆火而下,直往火穴之中投去。剛剛飛入火穴,便聽霹靂連聲。神駝乙休披頭散髮,瞋自揚眉,鬚髯蝟立,周身俱是金紫光華圍繞,兩手往外連揚,震天價霹靂連珠也似往上亂打,凶神惡煞一般,正由地穴濃煙之中衝將上來,兩下里恰巧撞上。朱由穆知乙休還不知道此舉關係定數,幾乎發生空前浩劫;更不知眾人在上施為,只容他攻穿一個百畝大小火穴,以次宣洩,四外地皮俱被法力禁制,堅逾精鋼。只因被困時久,怒火中燒,尚嫌火未成災,未將全島陸沉,炎天沸海,還在連發神雷為毒火助威。此老性情古怪,急切間也無法勸止。便不由分說,手指處佛光迎將上去,連他一齊圈住,一同往上升起。神雷立時無功,乙休通體也覺清涼。晃眼之間,二人飛出毒焰金光之中。

乙休本和朱由穆交好,見他這樣行徑,先還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地底被困,誤為陰毒之氣所傷,特意趕來相助。一出地面,瞥見煙外有數百丈金光環立如城。等再上升,飛出金光圈外,又看出妙一真人以次,峨眉師徒長幼兩輩,還有嵩山二老、李寧、楊瑾、姜雪君、玉清大師等好友,總共竟有數十人之多,俱都在場,並還列陣相待,各以全力施為。而仇敵師徒,卻是一個也無蹤跡。又疑天痴師徒已為眾人挫敗逃走,因恐殃及生靈,故將火毒制住,不令成災。雖然出困由於己力,不曾假手於人,但不能親手報仇,終是憾事。在地底發難,已覺此火有異,出於意料,如非真個厲害,怎會興師動眾,以至如此?乙休道法高深,原有識見。起初被困怒極,又是應劫之人,本是定數,該他發難。只顧復仇心甚,挺而走險,一意孤行,嗔念太重,神智已昏,罔計利害。這時,浩劫已經眾仙之力挽回,化為祥和,災星已過,身又不在困中,靈智已復,自然一望即知。

心念一動,立運慧目抬頭仰望,不禁看出兇危,省悟過來。這一驚真個非同小可,暗中直道僥倖,滿腔怒火立即冰消。忙請朱由穆撤去佛光,去尋妙一真人詢問。朱由穆答說:

"道兄身中陰毒,雖仗你道力高深,不致大害,到底不免苦痛,暫時你還出去不得。"

話還未了,妙一真人已經飛來,剛說了句:"乙道兄,請隨我來。"猛瞥見一道金光,宛如長虹刺天,疾愈電射,由東南方暗雲紅霧之中破空而來。朱由穆笑道:"乙道兄,仙福無量,來得正是時候,請隨齊真人去吧。"要知乙休後事如何,請候下文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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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3: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三回 直上八千尋 荀蘭因罡風消毒火 飛行九萬里 齊霞兒陰嶺拜枯仙

上文說到神駝乙休被困銅椰島地底,峨眉派教祖妙一真人,率領本門長幼兩輩群仙,連同嵩山二老、采薇僧朱由穆、姜雪君、李寧、阿童、玉清大師、楊瑾等與峨眉交厚的眾仙賓,同往銅椰島,為神駝乙休、天痴上人雙方解圍,以免乙休攻穿地肺,引動洪荒千萬年前埋藏地底的太火毒焰,煮海燒天,發生亙古難逢的無邊浩劫。眾仙到了以後,妙一真人因天痴上人修煉多年,人尚正直,性又好勝,不願傷他面子,儘管施展玄門無上妙法,使長幼群仙將空中九宮三才方位暗中制住,佔了必勝地方,表面仍是禮讓謙和,曉以利害。天痴上人心意,先尚有些驚疑不決,後經妙一真人連番婉言勸誡,又將空中仙陣和同來眾仙現出,天痴上人方覺理勢兩屈,見機應諾。因料神駝乙休和他師徒仇恨已深,法力又高,被陷地底只因被激好勝之故,否則也制他不住。如果出險,未經妙一真人化解以前,只要見面,必定眼紅,猛下毒手報復,決不甘休,自己雖尚不懼,眾門人怎禁得住?本欲先行隱避,因妙一真人喜他知機,為敬主人,特意留他運用乙木戊土精氣,倒轉陣勢,直到磁峰移走,神駝乙休裂地上升,方始率領門徒遁避入洞。

果然乙休怒火中燒,出來便要尋他晦氣,同時又以全力發動太乙神雷助長毒火,欲將全島毀滅,以消胸中惡氣,勢極猛烈。幸虧眾仙早有準備:一面化地為鋼,只留火穴,宣洩地底所噴大火毒焰;一面九宮位上十餘位仙人各運玄功,發出數百丈金光,合成一個撐天光筒,按火口大小緊緊壓制;一面當中三元方位上玄真子、妙一真人各以無邊法力,引火升空,直上二天交界的乾天罡氣層中,以罡風消滅火焰,使那無量毒焰化為劫灰以後,徐徐下沉海底。又怕乙休恃強尚氣,攻穿地肺,一時疏忽,中了太火陰毒之氣,一見天風,傷毒發作,便要加重;儘管神通廣大,煉就不死之身,暫時能運用玄功真氣,強自忍受,終不免於苦痛;時候再久,更要傷耗真元,復原不易,非同小可。於是又命采薇僧朱由穆深入火穴接應,就便防他任性胡來。二人本來交厚,深知乙休性情,怒火頭上不容分說,才一照面,便用佛光將他一齊圈住。等到飛出光圍以外,乙休也把太火厲害和眾仙來意看出,待要飛出詢問。朱由穆恐他傷毒苦痛,正在攔阻。先是妙一真人飛到,跟著後邊又是一道金霞刺空飛來。朱由穆剛剛改口說:"此人已來,道兄出去無妨了。"那金霞已然飛到,現出一美一醜兩個少女,一前一後,向三仙同時拜倒,分別行禮。

神駝乙休見來人正是齊霞兒和他新收弟子米明娘。未及開口,妙一真人笑問霞兒:

"怎此時才到?總算還未誤事,也虧你師徒呢。"霞兒起立恭答:"女兒此行頗有險阻,幸是帶有徒孫明娘同往,否則二寶只有一處肯借,靈藥更不會有,便不免誤事了。"妙一真人道:"你師徒數日之內往返大荒九萬里,也頗勞苦,此時無暇詳談。好在大功告成,先在一旁歇息。等我走開,便隨他們巡防,少時喚你過來再說吧。"霞兒應聲,隨將手中所持一個手掌大的蚌殼,一個蕉葉捲成的三寸許小筒奉上。帶了明娘,躬身退下,向峨眉眾弟子叢中飛去。神駝乙休一聽霞兒往返大荒,必是為了自己所受傷毒而去。笑問道:"道兄真個肝膽,為我一人,勞師動眾之外,又遣令愛衝越險阻,遠涉窮荒,連那兩個老怪物也找到麼?"

妙一真人笑答:"此次關係亙古未有的慘劫,要傷無量生靈,應在道兄發難。所以道兄那麼高深的道力,也未預識先機,事前阻止。不過姑息遷延,仍要養癰貽患。照家師仙札密諭,只能任其發作,以應劫數。最重要的是計慮周詳,臨機善於應付,務使這滔天浩劫從容化去。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端的厲害非常。否則以道兄之力,豈是人所能困?即或稍有疏忽,我輩中人有一兩位臨時趕到也來得及,何致費這大事呢?此事也莫再有芥蒂,你和天痴道友都是應劫禍首,當局者迷,一任道力高深,到時由不得,仍妄動無明,昧卻利害,局外人事前任怎勸說,也是無用,預知反倒有害。前在峨眉,不肯明言,便是為此。如今大劫已應,只剩收拾殘局。彼此都是修道多年,理應釋躁平矜,止息嗔怒才是。何況道友前在白犀潭已佔足上風,此番尋到門上,也因一上來便不留情面,才致雙方挺而走險,各趨極端。被陷地底,並非不知那是陷阱,只因好勝,受激所致。脫困由於自身法力,雖說中了太火陰毒之氣,無此大荒二寶解治,也不過稍受些日痛苦,終無大害。如換一人,為火所傷,休說還要攻穿地肺,裂土飛出,當時便須葬送地底。經此一來,反倒見出道兄法力,玄功奧妙,委實高人一等,尚有何不快意處?天痴道友起初也頗負氣,自經小弟告以利害,知道此乃天劫使然,定數如此,立即警悟,心和氣平,認為倖免於難,不復再計意氣之爭。只要道兄心願釋嫌,便可修好,為友如初。因恐道兄初出,不識底細,仍不相諒,天痴道友業率門人暫避。道兄海嶽之量,想必以我為然吧?"

乙休哈哈大笑道:"齊道兄,你我多年患難之交,自來沒有說不通的事,怎對我也下起說詞來?起初我雖憤恨痴老兒妄自尊傲,卻知他還不失為正人君子,居心只想稍微挫折。自從白犀潭一會,由不得心中那麼厭恨。假如非諸位道友以回天之力消弭慘禍,我二人不特多年苦修付於流水,而且造此無邊大孽,豈非萬劫不復?何況按理還是我有不對,比他還要驕狂。此時噩夢初覺,此身無異平空撿得,有何嫌怨不可化解?道兄防我仍然恃強任性,故意給我高帽子戴,那又何必呢?"齊、朱二仙聞言,也不禁笑了起來。妙一真人道:"道兄從善若流,令人欽佩。此時內子正隨大師兄引火升空,我三人正好無事。道兄體內陰火已被巽靈珠照滅,只等吸星替將毒吸去,立即復原如初。適見天痴道友師徒也受有傷,且去他洞府中一同施治吧。"

乙休早在霞兒師徒離去時,脫出佛光之外。妙一真人當第一番話未說完時,一邊說話,一邊早將手中蚌殼張開,由裡面發出碧瑩瑩亮晶晶七點酒杯大小冷光,射向乙休身上。隨著妙一真人手動之處,環身滾轉,上下翻飛,毫無停歇。三仙說完前事,乙休便令收去。妙一真人答說:"火毒尚未吸出,暫時不收,到底清涼得多。道友自己運用,還要好些。"乙休已知中毒頗深,珠光照後,身雖不再火燒,體生清涼,真氣仍不敢運行全身。便把蚌殼接將過來,手指七點寒光,如法運轉。三仙隨同往天痴上人洞府飛去。

天痴的洞府,地勢甚廣,石室千百餘間,已被乙休先前用法寶毀卻十之八九,只剩盡後二層兩進石室。天痴上人已然省悟劫運,不但恨消,反倒僥倖。只恐乙休見面便予以難堪,又以門人受傷頗多,適才忙於退敵復仇,未及施治,俱在後洞苦挨。知道這場災劫消滅須時,神駝乙休與眾仙相見,必有許多話說。自己也曾負有微傷,正好抽空連門人一同施治。便率未受傷的眾弟子,一同避入後洞。正在一面醫傷,一面向眾徒曉諭,不料一會三仙便已尋上門來,忙率眾弟子出來迎接。乙休不等他開口,便先說道:"痴老兒,我們枉自修煉多年,仍受造物主者播弄,身墮劫中,毫不自知。如非諸位道友神力迴天,至誠感格,我兩人正不知伊于胡底。現在想起前事,實有不合之處。我駝子生平沒有向人認過錯,現在向你負荊如何?"天痴上人也笑道:"我二人一時嗔念,肇此大劫,幸蒙齊道友與諸位道友的回天之力,得免於難。如今噩夢已醒,本是故交,還有何說?前事再也休提。倒是你在地底所受火毒至重,只大荒二老怪各有一件異寶可治。

你繞身冷光,頗似昔年傳說的巽靈珠。盧家老嫗,有名乖謬,不近人情,她那吸星神管也曾借到嗎?"隨說隨同往裡走進,分別揖坐。妙一真人接口答道:"二寶均經小女霞兒借到。適見蕉葉之中,還有十五粒靈丹。借時情形,尚未及向小女詢問。此丹盧道友甚是珍貴,居然得了許多,真出人意料之外呢。"

天痴上人聞言大喜,方要答話,朱由穆瞥見北榻上臥倒八九十個著青白半臂的門人,有的似為太乙神雷所傷,有的手足斷落,殘肢剩體放置各人身旁,面色個個青紫,苦痛已極。知道天痴上人正在施治,忙道:"乙道兄真狠,這班後輩能有多大氣候,何苦也下此辣手?"乙休道:"我固不合氣盛,彼時也是有激而發,情不由己。好在殘骨未失,以我四人之力,又有這十幾粒盧家靈丹,還不難使之復原。就請齊道兄為首,先給他們施治吧。"妙一真人道:"有此靈丹,便不費事。他們的輕傷,好些已被天痴道友治癒。

這類重傷共是九人,就請天痴道友取九粒靈丹,照此用法醫治好了。"天痴上人知道重傷諸徒急切間只能用本門靈丹定痛,復原卻難。而盧嫗九轉百鍊靈丹能脫胎換骨,起死回生,長還肢體,靈效非常,能分潤兩三粒,已有復原之望,竟每人給一粒。自是欣喜,極口稱謝,接將過去。那蕉葉除包這十五粒靈丹,並書明用法外,內中還有一根道冠上用的簪子。眾人久聞此寶神奇妙用,各自注目觀望。其質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不知何物所制。色黑如漆,黯無光澤,形式卻極古雅。如非眾仙慧目法眼,看出內裡氤氳隱隱,層層流轉;道力稍差,便以凡物視之,決不知是件前古稀世奇珍了。

妙一真人將蕉葉遞與天痴上人看過,便把靈丹仍舊包好收起。持簪在手,走向乙休身前,笑道:"盧嫗私心,寧贈靈丹,不傳此簪用法,只能吸去火毒,好些神奇妙用,俱無法賞鑑了。"說完,隨將手中寶簪向乙休頭面之上擦得兩擦,那簪便自亂動。乙休傷處立覺一陣奇痛鑽膚而出。簪內便有幾縷血絲般影子往裡滲進,徐徐流行,由顯而隱。

約有半盞茶時,火毒才得吸盡。拿在手裡,定睛一照看,只有細如牛毛幾絲血花,被內裡雲氣裹住,疾轉不止,漸漸消失無蹤。妙一真人方在讚賞,忽聽一老婦聲音發話道:

"此寶用畢,請以簪頭東指,照中間連彈三下,自能飛回,幸勿久留。"這聲音就似在簪上,妙一真人知她簪上附有寄聲之法,此寶與她心靈相通,以彈指為號,這裡一彈,寶主人立即警覺,行法收回。隨即走向門口,依言行事,彈了三指,手託相待。隔不一會,眼見這簪微一振動,忽然化成一溜銀色火星,長才數寸,尾發爆音,破空直上,疾逾電掣,往正東方飛去,晃眼便已無蹤。妙一真人重又歸座。乙休已是復原,笑道:

"盧嫗真個小氣,誰還好意思留她東西不成?這等情急。"朱由穆道:"此實難怪。此寶是她命根,如何不看得重?性情又那麼古怪,肯借寶贈藥,已是極大面子了。你只見她收回忒急,少時間兩個往借的人,借時正不知是如何艱難呢。"乙休也笑道:"此話誠然。休說此寶,便是她這靈丹,平日若要想她一粒,也難如登天,不知怎會一贈十五粒?而受傷非此不治的又只九人,竟富餘了六粒,久聞這老婆子有鬼神不測之機,只是性情乖僻,專講報施,恩怨分明。她如無所求助,輕易不肯助人。此事奇怪,其中必有原故。我現在靈元初復,難於用心。齊道友玄功奧妙,明燭機先,何不算它一算?"

妙一真人道:"大荒二老好為詭異之行,贈丹之時,已將陰陽倒轉也說不定。事有定數,算它何用?少時尚須助大師兄和諸位道友行法,只等天痴道友治癒眾高足,便須同往。劫灰所佈之處,佔地甚廣,眾擎易舉,助手越多越好,暫時無暇及此,由它去吧。"說時,天痴上人已照蕉葉上所書用法,將每粒靈丹分化為二:一半令受傷人服下;另一半放向傷口,手託殘肢,兩頭接好了樣,運用玄功,一口真氣噴將上去。那半粒靈丹立化成一團青氣,由傷口溢出,將外面包上一圈。內裡便自火熱,漸漸接骨生肌,精血流行。約有盞茶光景,外圈隨煙漸漸隱入肉裡不見,傷口立即生長復原,和好人一樣。

似這樣挨個治將過去,妙一真人和乙休、朱由穆又在旁相助,並將天痴上人適才未及治完的幾個輕傷門人,分別施治,共總不到半個時辰,全都治癒。那九個重傷殘廢的,也各將肢體接好,回覆原狀,令在洞中歇息靜養,暫勿走動。未受傷的一干門人,也只准在後洞門外遙望,不許隨往;另用仙法禁隔,以免無知誤傷。然後一同走出洞外,向空一看,那地底蘊蓄的太火毒焰兀自尚未噴完,聲勢反倒較前愈發猛烈。

這時玄真子和妙一夫人已直上雲空,不見人影。九宮方位上的十餘位前輩仙人,各以全力運用玄功,聯合指定火口上面那一團金光,鎮壓穴口,緊束火勢,使其衝空直上,以免橫溢。峨眉眾弟子為防意外之變,各持飛劍法寶,縱遁光飛昇上空,環繞九宮陣位,四下查看。只見數十百道光華,宛如經天彩虹,環繞在數十丈金光之上,三個一叢,五個一夥,離合變幻,電駛星流,往來如梭,滿空交織,相與輝煥,上徹雲衢。除卻當中一根上冒血焰的擎天黑柱外,四邊天空的愁雲慘霧,連同下面漫無際涯的茫茫碧海,全被映照成了雲霞異彩。比起先前毒焰初由地底噴起時,又是一番奇景。天痴上人暗中留神查看,這些峨眉門下新進之士,不特功力根骨無一凡品,而且所用法寶更是神奇靈異,妙用無窮,威力絕大。方在點頭暗中稱讚,猛瞥見適才大荒借寶初回的齊霞兒,同了四個根骨最好,年紀最輕的少女做一起,飛行巡視。霞兒居中,一手指一道金光,另一手託定一鼎。當頭一個紅衣少女,身與劍合,手持一面寶鏡,發出百丈金光,時隱時現,四處亂照。左邊一個,手指一道青虹;右邊一個,手指一道紫虹:正是長眉真人當初斬魔鎮山之寶青索、紫郢二劍。末後一個,手指一道金虹奇光,竟與以前所聞達摩老祖遺傳的南明離火劍情景相似。

眾門人俱在九宮陣位內往復飛翔,獨這五人似在陣位之外,做梅花形環陣而駛。天痴上人暗付:"莫怪峨眉勢盛,休說這些後輩新進仙根仙骨迥異恆流,單這幾口仙劍就沒地方找去,別的異寶奇珍尚不在內。一干異派妖邪,如何能與為敵?消弭這次空前浩劫,固應慎重,但是仙陣神妙,防禦極嚴,並且是他教中主要人物聚集於此,另外還又約了好幾位法力高強之士,照此形勢,誰敢前來送死,怎還令眾弟子滿空疾駛,加緊戒備,豈非多餘?以齊道友為人,說他有心炫耀自己門下,又似不會。"方在尋思不解,齊霞兒等五女弟子正飛駛間,倏地同聲呼叱,當頭紅衣少女將寶鏡往斜刺裡一照,五女隨即同指飛劍法寶追將過去。天痴上人料有變故,運用慧目一看,鏡上金光遙射之處,竟飛起兩個面目猙獰,身材高大的魔鬼影子。內中一個獨腳的才一現形,揚手便是一片灰白色的火星迎面打來。吃齊霞兒搶上前去,一指手中寶鼎,鼎口內便飛出一紅一白兩股光華,神龍吸水般朝前捲去。同時紫郢、青索、南明,紫、青、紅三道劍光也電掣而出。那兩魔影想似自知不敵,雙雙一聲怪嘯,刺空遁去。五女忙縱遁光向前急追,晃眼全都沒入天邊霞影之中不見。那魔影來勢既兇且急,飛遁尤為神速。照那隱身窺視情景,分明心存叵測,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可是妙一真人和乙休、朱由穆立在下面,只作旁觀,並不出手施為,如無其事,天痴上人黨著奇怪。再細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吃妙一真人暗用隱身法,連自己也一齊隱去。正想那魔影好似傳說中的雪山老魅七指神魔和妖屍谷辰,妙一真人和乙休二人不動聲色,必還另有妙策。果然念頭才轉,先瞥見五女同駕遁光,急駛飛回,快要飛到面前降落。三仙忽然同時把手往上一指,立有百丈金光,千團雷火,往上空打去。兩魔影突又在當空現形,吃神雷一震、接連翻滾了幾下,慌不迭似要遁走,神情狼狽已極。再吃五女飛回,五道劍光一同飛射下來,迎頭一絞,立將兩魔影雙雙絞散,哇的兩聲慘叫,電也似疾,分向四外投去。雙方動作原極神速,晃眼便沒有蹤跡。紅衣少女還在用鏡四照,妙一真人已將隱身移形之法一齊撤去,喚令下來。

五女聞呼,一同下落,躬身侍立於側。天痴上人這才看出,不特彼此身形全隱,連那火穴和空中九宮陣位,都非適才所見之地。相隔尚遠,自己一同隨出,又是久居之地,大家不動聲色,連使移形隱跡之法,竟未看出,好生慚愧。笑問道:"適見妖魔頗似妖屍谷辰與雪山老魅,三位道兄如此神通,何不就勢將他們除去?"妙一真人道:"妖屍真個兇毒險詐,竟想乘隙隱形入地,運用邪法妖術,使那未噴完的毒焰同時爆發,裂地而出。我救這場浩劫,雖然火勢已然宣洩大半,為禍不如前次之烈,為災為害,卻也非同小可。幸我早已防到,預有安排,因知二妖屍詭詐知機,恐被覺察,故未明言,只在暗中設法相待。無如妖屍氣運未終,太火毒焰尚未噴完,一切善後也未停當,不能以全力施為。總算霞兒同四女弟子尚還機警神速,紫郢、青索與南明離火三劍同是二妖屍等的剋星,急趕回來,聯合賞了他們一劍,使其重創而去。雖被遁走,但他們元氣大傷,只能迴轉老巢;要想照他們預計,這裡兇謀無成,乘我仙府空虛,又去峨眉侵擾,便不能了。"霞兒在旁,含笑躬身稟告道:"並非女兒能早知機,還是全仗枯竹老人事前指教,才得先行戒備。就這樣,仍因應變稍遲,又為所愚,未如預期將妖屍除去,只傷了他們一劍,隱患未消,白費心力了。"

妙一真人道:"我以妖屍難得遇到這等千載難逢的復仇機會,決不肯棄捨。一面施展邪法,隱秘行藏,以免我們算出底細;一面乘我們消弭浩劫,責重事繁,不暇兼顧,暗中先來破壞,如不成,再去毀我仙府。我除暗將火穴周圍嚴密封禁,不令侵入,又用移形換影之法,幻出一片虛景,使其無的放矢。等他發動,再用太乙神雷加以猛擊。並將凝碧崖上空封禁,另約兩位道友在鎖雲洞舊址坐鎮,以防不測。因知妖屍與我師徒怨毒已深,此次冒險來犯,必有幾分殺氣,行蹤又極飄忽詭秘,爾等目力十九不能窺見。

金蟬又常疏忽,未經甚大敵。恐眾弟子無知,為妖屍所暗算,特命爾等同駕遁光,在九宮陣地以內飛駛巡行。這裡上空又是虛影,先免卻好些危害。初意爾等所持法寶,頗有制他之物。只想等我和乙、朱二位道兄神雷發動,妖屍受傷現形之際,合力夾攻,給他一個厲害。妖屍玄功變化,與別的妖邪不同,來去如電,難於捉摸。本沒打算必能傷他,不過略增威力,姑試為之。如能成功,也可免去峨眉一番騷擾。適見爾等五人聯合遁光,各持飛劍、法寶在陣外飛駛,照那情勢,萬無敗理,便料受了高明人的指教。果然當時雖然受愚,被他誘走,依然警覺追回。妙在三劍俱是他的剋星,雖未伏誅,受傷已是不輕,決非短時日內所能恢復。異日除他,便要容易得多。妖屍氣運未終,神通廣大,猖狂先後五六百年。許多老前輩俱認他為勁敵,時存戒心,輕易不肯招惹。不料敗於爾等後進之手,我兒怎還不知足呢?"

乙休接口問道:"那大荒兩老怪物俱是古怪脾氣,尤其盧嫗乖謬,不近人情,此次為何這等賣好?賢侄女會見她時,可有甚言語嗎?"妙一真人見火勢尚早,妙一夫人、玄真子尚在靈空交界處,運用乾天罡煞之氣消散毒焰,尚無動靜。又知神駝乙休和天痴上人,此次無意中脫逃出一場形神皆滅的大劫,大荒二老行徑最所關心,急於詳詢,便令霞兒把借寶經過全說出來。霞兒領命,從頭說了一遍。

原來齊霞兒自從那日在凝碧仙府領了妙一真人之命,接了柬帖書信,便帶了新收女弟子米明娘,立時起身。知道事關重大,往返九萬里,路途遙遠,中途阻滯甚多。快到大荒山境,還有萬里方圓一片海洋,內有數十萬島嶼和浮沙落漈,多半藏伏著精怪妖邪,險惡厲害,一見人過,群起為仇,阻障橫生。最難處,是這類妖物十有八九俱被大荒二老收伏,只在島上盤踞修煉,永不出外害人,不便輕意傷它們。又都修煉數千年,煉就內丹,善於變化,各有極厲害的法力,與尋常精怪不同。二老中的盧嫗,更在這些島嶼上面設有一道極長的禁制,禁法十分神奇,杳無跡象可尋,橫在海中,宛若天塹。除她自願延見,來人如若由彼經過,那禁制立生無窮妙用,能隨人上下左右繼長增高,阻住去路,休想飛越過去。霞兒心想:"自己雖然學道多年,法力高強,又有好幾件仙劍、法寶護身,到底事情緊迫,責任重大。父母和各位尊長新闢仙府,連諸葛、嶽雯等長門弟子都沒有派,頭一次便派自己出去,可知十分看重。如在中途受挫回去,休說無顏見請同門,便父母面上也不光彩。"不由得格外謹慎。

師徒二人飛出仙府,加緊飛駛了千餘里,便擇一個隱僻無人的山谷之中落下,商議如何去請。米明娘道:"大荒山南星原,弟子昔年隨先師前往拜訪盧仙婆,曾經去過一次。雖以緣淺福薄,盧仙婆不肯賜見,快要走到所居靈谷之中,便被逐回,但當地情形,卻知道一個大概。彼時盧仙婆尚未和人負氣,海中神屏禁制也還未設,單那沿途各島所伏精怪,已難應付。尚幸先師事前得一異派中高人指教,先在頭一關神獺島上潛伏了三月,探明守島精怪習嗜,最喜食中土蜜制果脯,並喜聞香。又探明再過三月,又是仙婆壽辰,各島精怪均往拜祝。忙即趕回,假作商販,備了大半船蜜制果脯和各種名香。行法馳到離島百餘里,暗中行法,用一陣狂風大浪,將船吹向島邊沙灘之上擱淺,令弟子守在船上,自去一旁隱伏。弟子假作供上果脯,焚香祝天,將那妖物引來。照例遇見失風漂來的商船,須要由它護送上路,不許加害。偏這兩樣都是它的癖好,弟子再裝著害怕,儘量獻與它食用,自是高興。一會先師假裝上岸,尋路迴轉,並假意發怒,怪弟子不該將所販果脯獻與妖物受用,欲加毒打,那妖物人面魚身,心腸頗好,自覺難堪,強以人言講情,並允盡力酬報。先師立即借勢收風,先騙它賭了重誓,言明無求不應,再把滿船貨物相贈,博它歡心。先師在島上又住了一月,最後才說起要往見盧仙婆,求它設法攜帶,偷渡重關。那怪物心直,吃先師花言巧語,哄得死心蹋地,誤信仙婆已在出遊中土時曾經允諾,只因沿途浮沙落漈,險阻太多,必須借祝壽之便,藏入它的大口以內,始能過去。立即應諾,允弟子師徒藏入它那比城門還大的怪口之中,一直帶到大荒山腳。

"先師上岸,便率弟子一步一拜,拜將進去。眼看快要到達,盧仙婆忽然厲聲傳話,堅拒不見,喝令速回。先師還在哭求,谷中猛衝出一道金光,強將弟子師徒捲去,直送出數千裡外,方始離開。初飛起時,瞥見那人魚已然腰斬兩段,有一股青煙冒起,直上天心,知是妖物元神,也未看真。因落處恰在離神獺島不遠的海面上,守島妖物已死,正好在彼潛修避禍,仍尋了去。住了十年,俱無人來。也是先師數盡,該當遭劫,沒體會出仙婆深心,反因受辱懷恨,如非法力太差,早已前往尋仇了。這日忽然靜極思動,前往中土訪友,留下弟子守島。去才四日,忽一大頭醜女走來,自稱人魚轉世,說她受先師之愚,遭了兵解,但她修煉千年,非經此一關不能修成,幸仗此舉,才得轉禍為福,轉世人道,所以心中並不懷恨。才一降生,便能人言,飛騰變化,有許多靈異之跡。如生在漢族人家,必當她是個怪胎,當時殺害,都說不定。仗著投生那家是個土著中的女巫,見她身有魚鱗,生具異相,正好拿她恐嚇山人,作威作福,沒有加害,反倒奉若神明。

"人魚為報女巫養育之恩,雖照乃母之言行事,幻出許多靈蹟,向山民斂財,但她夙根未昧,恐防造孽,從三歲起,便向山民要一山洞,閉戶修煉,輕易不出見人。第七年上,覺著報恩期滿,正想回轉故土。恰值那女巫因屢次背地為惡,樹敵太眾,鄰寨山人恨之切骨,探明人魚現已閉洞不出,暗用金珠重禮,由哀牢山深山之中,請來一個慣於驅遣毒蛇害人的妖巫,挺而走險。豁出得罪人魚,與之同盡,故意抗命,停止獻納常例。算計她必率領手下徒黨,前往威脅,便由妖巫將所養妖蛇九星鉤子,連同妖徒拘來的毒蛇大蟒,埋伏在所行的要路山谷之中。女巫以前本是憑嘴騙人,無甚伎倆,全仗所生神嬰靈異,無人敢惹。未兩年,人魚知乃母積怨太多,早晚必有殺身之禍,但多不好終是生母,真正法術恐她用以濟惡,傳了她兩種幻術。初意山民無知,過信神鬼,只要是能幻出一些水火惡鬼,人便畏服,不敢近前加害,用以防身,足足有餘。傳授時,也曾向乃母言明,並非真法,只可臨危應急,鎮壓仇敵,不切實用。切忌用作威福,時常炫弄,日久被人看破,反倒引出禍事。女巫先還聽勸,不常施為。嗣見眾人敬如天神,鄰寨諸敵更是望風膽落,予取予求,任憑欺凌勒索,不敢絲毫反抗,不由得意忘形。心性又是貪而且狠,對本族山民還稍好些,遠近各寨全都受害受欺,取求無有寧日。稍有違忤,或是貪慾未能全滿,立即施展幻術,假託神鬼恐嚇。結果不特加倍勒索,並還要將對方寨主邊酋毒打示威。

"人魚修煉正勤,自傳法後,三年未出,由她任性橫行。日子一久,成了習慣,氣焰愈張,頓忘前戒。以為無論對方多麼兇惡勢盛,只要把那兩種幻術一施出來,立可迫使降服,生殺予奪,無不如意。那對頭本是相隔數百里外的一個大酋長,以前人多勢盛,極為兇暴。女巫這一族本是世受凌逼,自從人魚降生,不久變成強弱易勢。先仗人魚之力,報復世仇,殺死多人。最後顯出靈蹟,自然降服,按時獻納常貢。女巫仍是饒他不過,在所凌踐的遠近百十處山寨之中,獨對這一族最惡。平日百般凌辱,往往無故加害,直教對方終日提心吊膽,不能喘息。尤可惡是,山人信鬼,每一土著均奉有一二鬼神,她竟迫令汙辱譭棄,自前年起,又迫令每年春秋兩季,須要獻出一雙童男女,用作她本族祭神之用;並還限定要那寨主所生子女,不許另覓外人子女替代。以此怨毒越結越深。

那對頭也真能忍辱負重,又得眾心。他那一族最是心齊,平日受盡荼毒,自知非敵,只處心積慮,百計圖謀報復,表面從未違抗。女巫久把他視若豬狗,分毫沒放在眼裡,只想將這一族歷代埋藏的金珠壓榨出來,再將寨主全家殺死,族人迫令為奴,常年向她獻納,永為自己增加財富。斷定他已屈服,至死決不敢有二心,不料忽聞停止獻納,大出意外,立肆兇威,前往問罪。

"因這一族人都信服那寨主,起初百事順從,勉強留他活命,不料竟敢為首反抗,認為罪大惡極。去時,還想重施故伎,一到便用幻術鎮住眾人,假託神命,將寨主妻妾子女全數殺死,以快心意。不料惡貫滿盈,殺星照命,中途走過山谷,埋伏驟起。那七星鉤子,乃南疆最厲害無比的鉤尾毒蛇。一照面,當頭列隊的十多名徒黨,先被蛇蟒咬死,女巫忙施幻術退敵。那妖巫除養有七星毒蛇與能驅遣蛇蟒外,伎倆無多。看見滿山谷洪水烈火,神鬼無數,現形發威,也是又悔又怕。以為受了愚弄,得罪天神,慌不迭正待跪伏,認罪求饒。而女巫見變生倉促,未免心慌膽寒,行法稍慢,毒蟒雖被烈火嚇退,那七星鉤子頗有靈性,來勢特急,為首一條,早已衝近身來。這類毒蛇具有特性,逃人越急,追逐越快。女巫如稍鎮靜不動,只差一兩句話的工夫,妖巫再喊兩聲,便可將蛇喚住,下來伏罪。無如自知幻術為虛,又知毒蛇厲害,只被近身一尾掃到,便即慘死。見火未將蛇嚇退,驚魂皆顫,一面反身飛逃,立即失聲高喊饒命起來。那對頭因受害的次數太多,雖出破綻,只是不敢拿準。這次本就有意拼命,見狀如何能容。同時妖巫見毒蛇能在火中追逐敵人,已經省悟過來,不特未再喝止,反倒發令後面蛇蟒齊上。

後面的蛇還未上前,女巫已吃那為首毒蛇趕上,前半頭頸直豎地上,揚起後半兩丈多長身子,連著鉤尾一鞭掃去。那毒蛇堅如精鋼,力又絕猛,只一下,便把女巫攔腰打為兩截,屍橫就地,臟腑狼藉,幻術也自失效。後面蛇蟒一齊追上,連那同去徒眾,一齊把血肉吃盡,剩下二三十具白骨。

"那對頭如若就此走去,也可推為毒蛇所殺,與他無干。一則積憤太深,又見水火神鬼俱是假的,既想復仇,又起貪心。以為人魚也和仇人一樣,只是騙人伎倆。仗著妖巫相助,許以重利,欲乘勝前往,屠殺女巫全族,一人不留,並奪取所積金珠財貨。事有湊巧,正值這日人魚十年期滿,忽然心動,欲往見母多聚一日。由洞中走出,瞥見敵人大舉殺來,並還帶有毒蛇大蟒,同族山人已死了十幾個,正在辱罵追殺。一聽口氣,才知生母已被妖巫所豢毒蛇慘殺,不由動了母子間天性。又見敵人如此兇殘,當時大怒,立即飛身上前,先將蛇蟒用法力制住,一齊殺死;再將為首仇人和妖巫擒住,問明經過,一一處死,報了母仇。因問出乃母惡跡,咎由自取,不願再殺餘下敵黨。又恐去後雙方復仇,祭靈之後,取出乃母生前所積財貨,當眾分散;並令折箭為誓,結成兄弟,從此互不侵害。敵黨見她果真靈異,畏如天神,本料無一得免,不料反倒加恩,自然心悅誠服,反怨為恩,喜出望外。便是本族的人,平日也受女巫凌踐,外寨所獻財貨,永無分潤,稍有不合,立遭嚴罰,本都心中怨恨,敢怒而不敢言。做夢也沒想到,寨主如此大方,一反乃母所為,自然歡欣鼓舞,無不唯命。雙方立時釋嫌修好。人魚又加許多勸誡恐嚇,然後升空飛走。走了沒有多遠,瞥見山腳下有人受傷倒臥。下去一看,正是先師,說是路遇正教中仇人,鬥法大敗,受傷逃此,誰知無心中隔世相逢。知道人魚心善,託她帶話,令弟子前往相見,行時,人魚又將弟子喚住,說她生長南疆,沒遇見一個識字的,請代取一姓名。並告弟子,先師劫運已臨,身受重傷,還不悔過,妄想報仇,萬無倖免。說我雖是他的門下,心腸卻好,面上並無惡紋。叫我在師父死後,可速來此,還有要緊話說。弟子急於看望師父,心亂如麻,匆匆為她取了一個與她前生以及心性相合的姓名,叫作魚仁,便自走去。尋到先師不久,沒等報仇,便已遭劫。

"自知邪不勝正,葬師以後,沒奈何,姑且回往島上。魚仁又對弟子說,她前生如非數應兵解,被殺實是冤枉。因盧仙婆玄機妙算,善於前知,上次她帶先師和弟子前往,如若不許,必要傳聲相告,但事前並無警兆。她知仙婆法令素嚴,仍敢帶往,便是為此。

雖然先師未容入門相見,但是仙婆性情古怪,來人如與無緣,決不容他登岸入山。先師偏又遭劫,卻許來人拜抵谷口,這有緣人必還是弟子,只為時機未到,故不肯見。說我以後如無所歸,何妨再往一試,前行雖有兩處極兇險的關口,但她仍能相助過去。只要能見到仙婆,必有好處。日後想起,如事先尋她商計,必有善策,通行無阻。但彼時弟子年幼氣盛,既慟先師之死,半由仙婆不肯垂憐加以援手;又恨她乖僻心狠,聽過並未在意。後來得人指點,達摩老祖的南明離火劍藏在大雪山內,所留偈語與弟子之名有些暗合,因此費了許多心力尋掘出來。偏生此劍外有神泥封合,正下苦功煉它,不料是餘師叔應得之寶,帶了神鵰、袁星前來尋取。弟子不知就裡,誤以為來人有意劫奪,一時情急,不合妄用邪法。幸蒙師父不殺之恩,又蒙收錄,才有今日。此行往返九萬餘里,為期只有七日,中途險阻又多,徑直前往,師父飛遁儘管神速,中途一有阻滯,便恐延誤。現在弟子想起前事,覺著魚仁之言大是有因。反正順路,何妨姑往一試呢?"

齊霞兒聞言,方在沉吟,明娘又道:"師父如因她是異類,不願與之交往,到時弟子往見,不知可否?"霞兒答道:"行時,教祖本賜柬帖靈符,束帖上註明海邊開視。

我師徒二人暫停商議,固是為了慎重,一半也是為了老祖師開府後,分別時曾揹人對我說,日後如有疑難,可用以前所傳佛法,通靈默祝,當即垂示。你說了這麼大一會,我正暗中通誠,所以沒有答話。我現已祝告兩次,師祖並未向我傳聲指示,想必此行無大難題,可以放心前行,相機處置,此時心已放了一半。我所慮的,並非途中水怪,只為大荒二老均有古怪脾氣,倘若相見,不肯借寶,豈不誤事?先去哪一處好,也還難定。

教祖也說此行全仗心靈知機,可見艱難。且到海邊恭讀過了法諭,再作計較吧。"

說罷,霞兒重又向神尼優曇通靈默祝,終無回應,只得帶了明娘重又飛起。因先耽誤約有半個時辰,格外加緊飛駛,頃刻千里。師徒二人更不再停,一口氣飛到東溟極海,天還未亮。前行不足萬里,便是大荒山的所在,所有險阻也全在這末了一段路上。霞兒按落遁光,取出柬帖一看,只有一張去大荒山陰、山陽兩條路徑的草圖。霞兒根骨深厚,從小入道,機智絕倫。暗忖:"師父以我是佛門中人,此次為報親恩,特命還山侍父,待命行道,助完當年宏願。父親行事機密,如感不能勝任,決不出此難題。這張柬帖原隨師祖靈符一起交下,行前並未提說。久聞大荒二老仙玄機奧妙,善於前知,看這字忽隱跡,可見事極機密。推測柬帖上圖徑偈語之用意,分明令我師徒分道揚鑣,當機立斷之意。既命隨意所之,那人魚並未禁止相見,何妨一試?"便告明娘引路,先往神獺島一行。並在海邊說好,此行並無成算,只是隨機應變。到時,也許分開,各奔一方。再往前去,便憑心領神會,不再多言,免被對方警覺誤事。師徒二人商定以後,便即起身,遁光神速,先飛越過東海角,人了東荒極海。只見海天混茫,萬里無涯,吞舟巨魚與荒海中千奇百怪的水族介貝之類,成群出沒。水氣洶騰,上接霄漢,波濤益發險惡,天日為昏。

那神獺島乃去大荒頭一關,相隔不遠,不消多時,便已趕到。見島不甚大,卻極高峻。遠看宛如一個脅生雙翅,千百丈高的怪神,披髮張翼,矗然獨立於無邊遼海之中,擋住去路,看去十分威猛。霞兒靈警慎重,見島勢如此險惡,明娘與魚仁久不相見,早蓄戒心。二人遁光原本合在一起,便把自己身形隱去,一面暗令明娘小心,獨自照顧,以防不測。明娘深知魚仁對她有十二分的好意,便不指點相助,決不至於作梗,還在暗笑師父多慮。不料遁光剛一飛近,正待下降,忽聽颼的一聲,千百丈方圓一蓬藍晶晶的光網,像蛟龍吸水,其疾如箭,由島面上直噴上來。變起倉促,來勢又迅急異常,事前一無警兆,又不見甚邪氣,即使二人久經大敵,也沒料到會有這類廣大神速的埋伏,如何抵禦得及。以霞兒的飛遁神速,本可挾了明娘一起遁走,偏在到時把遁光分開,一個措手不及,明娘竟被網去。還算是霞兒法力高強,事前又有戒心,一見那東西不是飛劍所能剋制,立即升空遁走,未遭羅網。百忙中回顧下面,明娘連人帶遁光吃那光網裹住,一路強掙,飛舞而下,去勢更比飛起時神速,目光到處,已早降落。不禁大怒,揚手忙把太乙神雷連珠般發將出去時,人影已經無蹤。霹霹連聲,在自打得天搖地震,雷火橫飛,更無動靜。島上妖物始終不曾現形,煙光也未再現。

霞兒心想:"神雷或因飛身太高,妖網難中,故未出現。"改用法寶護身,手持禹鼎施為,並故意下降,誘她髮網。一直降到島上,妖物光網仍未出現。後又假作無奈何飛走,暗把遁光斂去,隱身回來窺視,仍是無用。細一查看,那島通體石質,一色渾成,草木不生,更無一個可以容人棲止的洞穴。只頂上有一座天生石柱,上有"東溟門戶"

四個朱書古篆。另外有一茅篷,篷前有一石壇,已被太乙神雷震裂粉碎。到處山石崩裂,俱是適才雷火之跡,別的無跡兆可尋。越想越氣,意欲用神雷將全島粉碎。繼一想:

"這一類精怪,多是海中魚介水族,從二老度化修成。遇有與它無緣的人經過,只是梗阻,侮弄惡劇,輕易不肯傷害。島上石柱竟未為雷火擊倒,上又刻有'東溟門戶'四字,可知它為關頭重地,目下有求於人,如何給它毀去?再者,明娘失陷以後,煙光便不再起,未必便是守島妖物膽怯,不敢出門;也許明娘與二老無緣,不準前往,只許自己通行,也說不定。為日無多,不能滯留。柬上又有'當機立斷,殊途同歸'之言,父親決無失算。明娘如有危難,早已明示,也不會令其同來。何不草草推算一下,明娘如若無害,便即先行,以免兩誤。"想到這裡,便平下心去,默運玄機一算,明娘果然無害,並還似有奇遇,心中大喜。見時候已有耽擱,不敢再留,忙照柬帖上三四兩句偈語,把明娘撇下不管,徑自往大荒山陰無終嶺一路飛去。

飛行了一陣,慧目遙望,最前面無邊雲霧中,已有大山隱現,知將到達地頭。忽見驚濤浩森中,三三兩兩現出好些島嶼,遠近不一,正擋去路。有的煙霧瀰漫,分明有埋伏。鑑於前失,又料盧嫗所設神屏天塹就在前面不遠,益發小心戒備。一面暗用法寶、飛劍防護,一面正取靈符施為,猛瞥見身前裡許,有一道極長虹影一閃即逝。不等硬闖,晃眼遁光飛過,並無梗阻。料知盧嫗好勝,恐神屏禁制難阻來人,反失聲威,已先知趣撤去。照此情形,前途精怪更難阻擋,必可通行無疑。霞兒剛把靈符收去,腳底大小島嶼也越飛近。正留神觀察間,倏地狂風大作,陰霾四合,海水山立,白浪滔天,上下四外,更有無數冷雹漫空打來,當時天地混沌,形勢甚是險惡。這類妖怪,俱奉主人所遣,已將到達。因不肯傷害,便將手中禹鼎一指,鼎中九首龍身的怪物立發怒嘯,隨著一片金光霞彩飛舞而出。那禹鼎本是水怪剋星,霞兒雖無傷害之念,未將陰陽兩道光華放出,物各有制,那些埋伏島上的精怪已然膽戰心驚,望影而逃。隨著霧散煙消,一時俱盡,重返清明。前面本有兩處最厲害的精怪,盧嫗法令又嚴,來人到此,只許敗逃,不許不戰而退,所過之處,依然興風作浪,群起相犯。霞兒見此情形,又覺方才所料不像,匆匆不暇尋思,就此忽略過去。仍用前法,全被禹鼎嚇退,紛紛遁回海底,逃竄不迭。沿途未為耽延,只略費了幾次手,便把所有難關一齊飛渡。本來先過南星原,因想盧嫗與父親還有一面之識,一則求她似乎較易,二則明娘如有機緣,必來此地,正與殊途同歸之言相合。先往無終嶺求借到法寶,歸途再往南星原,恰又符了三四兩句偈語。便不在就近登岸,環山而駛,先往無終嶺繞去。

初意昔年父親曾訪枯竹老人,均未肯見,借寶之事,必最艱難。及至趕到山陰一看,那無終嶺乃大荒山陰最高寒的所在,窮陰凝閉,上有萬年不消的積雪堅冰,雲迷霧湧,亙古不開。適自數千裡外所見,天邊濃雲密霧,便是此嶺。雙方素無淵源,對方又住在這等荒寒陰森之地,心性乖僻,不通人情,可想而知。心方疑慮,哪知事情大出意料。

枯竹老人住在半嶺山坳之中,地圖草率,只有簡略途向,並不詳細。那嶺又高又大,岔道甚多,歧路縱橫,上下密佈,到處都是危崖幽谷。最奇的是外觀大同小異,全差不多,內裡卻是移步換形,形態奇詭,險峻幽深,窮極變化,無一雷同。使人置身其間,神眩目迷,無所適從。尤其老人所居,更是曲折隱秘,多細心的人也難找到。霞兒又首次到達,見嶺上徑路迴環,暗忖:"這洪荒以來,亙古未闢的東荒嶺,怎會有這些天然山徑?"心中奇怪。正待上去,忽聽腳底不遠有人喚道:"小姑娘,嶺上乃東天青帝之子巨木神君宮闕,冒犯不得。你雖不至於到頂上去,照你這樣走法,難保不誤越靈境禁地。

就是你能夠脫身,何苦慪這閒氣呢?此外全嶺只我一人,自來無人尋我,我也不肯見人。

境物又極荒寒,那神君比我還怪,無可遊觀之處;就有,你也去不得。幸我剛睡醒回來,憐你這好資質,故以好意相告。如是無心經此,年輕人一時好奇,意欲登臨,或是誤信人言,間關來此,有所希圖,這兩樣,全辦不到。最好聽我的話,回去吧。"

霞兒聽那語聲柔嫩,說得又慢,宛如兩三歲嬰兒。乍聽甚近,細一聽,竟聽不出相隔多遠,語氣卻極老到。知道此山只枯竹老人一人在此隱居,那青帝之子,更是聞所未聞,料無他人。聞聲立即停步,側耳恭聽。聽完才躬身答道:"賜教的可是枯竹老仙麼?"那嬰兒口音好似奇怪,微"咦"了一聲,問道:"你是何人,難道是來尋我的麼?"霞兒暗忖:"久聞大荒二老最善前知,三萬裡內事,略運玄機,瞭如指掌。就說父親行法隱秘,顛倒五行,也只隱得前半一段。自己連越盧嫗所設關口,連與水怪爭鬥,怎會不知來意?當是明知故問。"心中尋思,隨答道:"弟子乃峨眉山凝碧崖齊真人之女霞兒,奉家父母之命,遠越遼海,專誠拜謁,敬乞老仙指示去仙府的途徑,以便趨前拜見,實為感謝。"說完,對方停了一停,忽笑答道:"你是齊漱溟道友的令愛嗎?我因生性疏懶,隱此千餘年,總共看過四次外人。每一入定,至少便是二十四年。最多時,還有把兩三次並在一起,藉著入定,到人間走上一遭的。遇到這等入定時,便和死了一般,甚麼也不知道。所以三十年前,令尊三次訪我,正值我寄神人世,均未得晤。在我實是不知,在他人卻必道我夜郎自大,有意據傲了。

"我那次到人間去,也因劫數將臨,欲往人間多積善功,以謀挽蓋。去時,以為我身外有三十六根神竹禁制,外設天璣迷陣,外人萬難侵入害我法身。再者,素少交遊,向來無人尋我,決可無害。可是臨行之時,一佔算,竟然有人來此,我這一切防備,並阻他不住。明有應劫的剋星到來,卻又吉凶不能前定,大是憂疑,非有此行,又不能藉以免禍,為難了一陣。繼想與其在彼等候劫數,倒不如寧失去這千餘年修煉的法身,留得元神,再世仍可成道。兩害相權取其輕,沒奈何,只得仍是神遊,轉向人世。等我修完外功,重回故土,看見壁上留書,再一推算,那來應劫的剋星竟是令尊。如換旁人,他為迷陣所隔,算不出主人行徑,三次不見,疑我有心拒絕,必定為難,決不善罷。我那神竹禁制,與法體休慼存亡,息息相關。何況身側又有幾件寶物,易啟外人覬覦。等他看出底細,我那法體已為所壞,無法挽救了。尤可怕的是,別人即使因我不見,心懷忿恨,強欲闖入,想破我那迷陣禁制,也未必有此法力。惟獨令尊已盡得長眉真人真傳,破我禁法並非不能。當時吉凶禍福,繫於來人一念轉移之間。我又行時疏忽,忘在陣外留下謝客入定告白,端的危急。事後想起,還自心驚。

"因我以前性小好勝,陣法陰險,步步設伏。又因防護法身念切,行法太狠,只要誤入陣地,立蹈危機,就當時不死,也被困在陣內,非我功成歸來,不能脫身。另外又設有顛倒迷蹤之法,外人休想看破。令尊只知我隱居避地,不肯見人,沒料到行法這麼狠。他第三次到時,稍微疏忽,已將埋伏觸動,如非法力高強,還幾乎受了重傷。頭兩次在谷外傳聲相喚,未聽回應。這第三次來,見第二次所留書信仍在原處,心疑主人他出,想到谷中查看人在與否,又是這等光景。我又著名乖僻,不近人情,這等行徑,分明是不屑與來人相見。始而置之不理,繼又暗下毒手,任換是誰,也必不肯甘休。令尊偏是大度包容,未以為意,只在陣外絕壁上留字勸誡。大意是:素昧平生,本不應無故拜謁。但是同是修道之士,聲應氣求,仰慕求見,並還懷有一得之誠,來共切磋,並非惡意。獨善其身,不肯見人,原無不可。人各有志,儘可明言,何必以惡作劇相加,拒人千萬裡外?如換旁人,必成仇敵,即便當時不勝,也必長此糾纏。本心為求清靜,豈不為此轉多煩擾,適得其反?寫罷,便自走去。最令人佩服的是,他走不久,我便回來,剛一看完,壁上留書便已隱去。我甚僥倖感愧,未能尋他一致歉誠。一則,我隱此以前,曾發宏願,欲以旁門成道,為後人倡,許下極大善功。而外人只當我隱居在此,為人乖僻。實則內外功行並重,修持至苦。每隔些年,便以元神轉世,去往人間修積。與山陽盧家老魅行事大不相同,在我宏願未完以前,本身決不出谷一步。二則,令尊乃高明之士,一教宗主,道法高深,當時不曾看破,事後必已知悉,何必多此蛇足?心卻望他再來一晤,惜未寵臨。今日剛由人間歸來,功行將完,只准備應付那最後一關。以前同道只三兩人,內有一人已然化友為敵,餘者也不常見。正苦無可共語,忽見大姑娘到來,不勝高興。

"此山遠在東天極地,世傳《山海經》即有記載。傳說《山海經》乃周穆王時仙人遺著,仙人名白一公,曾為穆天子御,後遂訛為伯益所作。本是道書,共分三卷五十四篇。如能得到,照書精習,可成地仙。自鬼谷以後,師弟相傳,往往以門人不肖,不肯盡授,逐漸失傳。得中卷者,仍可長生。周亡秦興,始皇無道,復欲妄冀仙業,萬金重賞,百計千方訪尋天下。探知東嶽泰山有一無名的樵子,得有中下二卷,正在日夕勤習,道還未成。於是假名東封,用妖人史鵝之計,前往篡取。因那無名樵子道已修成,十之四五非水火刀兵所能傷害,又恐事後復仇,便預先掘下陷阱,暗使妖法,備就無字豐碑。

然後召那樵子前來,待以國師之禮,令其將書獻出,君臣同修上壽。樵子自恃始皇不能殺他,怒罵不允。始皇已知他書藏所居洞壁之中,怒極之下,也沒詳細追問,便照預計將他捆綁,投入阱內,再把沒字碑鎮壓其上。樵子發覺那碑中空,藏有禁制之符,才知無幸。情急求免,便在地底急喊:'洞壁所藏,只有下卷,略載靈草產地以及制煉之法,餘者多是山海鳥獸蟲魚之類,無甚用處。中卷因防始皇要來攘奪,早命愛子攜往海外神山。'始皇聞呼,忙命起碑放出。妖人史鵝忽然心生奸計,奏稱禁制發動,豐碑難移,勢已無及。並且擒虎容易放虎難,一出必為大患。始皇方一躊躇,史鵝已將禁法催動,樵子便死在地底,沒有聲息。果在洞壁內找到下卷十八篇,中卷仍遍搜不獲。

"不久,史鵝忽然遁去。始皇大怒,已是無可如何。因那下卷十八篇俱是蟲書古篆,不知就裡,只有李斯能解。始皇天性猜疑,惟恐內中尚有修煉之法,被李斯先識了去,如法修煉,採藥長生,便命李斯改易篆書。同時另行抄錄,顛倒字跡次序,藏起原本。

心猶未以為穩,日常選錄書上單字,叫李斯逐字釋明。等全本認熟以後,再暗取原本一對照,果然只有藥名。失望之餘,猶幸得藥可以長生。便把平日隨侍心腹召來,問其誰肯為他冒涉風濤,往三神山採藥,尋覓中卷道書。心腹人中有一徐福,人極機智,東封之行,原隨同往,備知底細,立告奮勇。始皇自是欣慰,仗著書已記熟,又留有一冊有釋文的副本,便把正本交他,以便訪中卷時辨別真假;還可假託徐福避罪逃往,設計騙取。徐福深心別具,推說神人喜潔,採藥必須童貞,又選了許多童男女帶去,由此不歸。

那下卷,真正玄門中人無甚大用,因此不傳。改本又經始皇把緊要的兩頁默記於心,不留一字。

"此山相隔中土數萬裡,復有流沙之險,所以連尋常修道之士俱不知悉。我隱居千餘年,除卻令尊三次光臨,只有四次同道相訪。小姑娘年紀這麼輕,早疑心是來尋我的了。後聽你一說,我又佔算,方始得知來意。幸先尋我,如若先尋盧家老魅,便不免徒勞了。你覺這山陰霾密佈,景物如此陰森,而山上下偏又有那麼多人行途徑,奇怪嗎?

你不知道,此山古昔本是仙靈窟宅,神獸珍禽棲息之地。當我初來二三百年,還有四五個散仙在此修煉。自從青帝之子謫降來此,除嶺頭原有冰雪外,常年陰霾籠罩全山。那些散仙,本喜此山景物靈奇,宜於修道,一見這等光景,又無力相抗,有的避向別處,有的數盡轉劫。剩我一人,兩次逐我,鬥法不勝,才允我在這青靈谷內自為天地,相安已有多年。你一入谷中,便另是一般光景。似你這樣慧眼美質,本就喜愛,樂予相助,何況又是神交好友之女,自然願與你相見。不過我有兩節須先言明:一是前向來訪之友,曾有約言:任是誰來,須憑他法力通行迷陣。盧家老魅諸事與我相反,獨此略同,你少時去她那裡,也是如此。令尊既命你來,以他法力,事前必有準備。但我不似老魅無恥,不經迷陣,不得走入。她那南星原,人一走進,她怕人家知道破法,掃了她的麵皮,百計為難。我這裡你只管放心走入,我決不例外作難。二是我此時見你心喜,頗多閒談,見面時便成啞人。此來之事,我必照辦,但有少礙,谷內不便談,谷外不宜談。你取到後,途中尤須慎秘。如有別的話問,最好此時先向我說,見了面我卻無甚話了。"

霞兒歸心似箭,恐誤時機,聽老人說個不休,老不命進,好容易盼他吐口。心想:

"除借巽靈珠外,別無他事求教。來意已知,谷外又不宜說,還有何話可問?"忙躬身答道:"弟子領命,就請指點途徑賜見吧。"老人笑道:"畢竟少年人性子急,你想不起問甚話了?"霞兒暗忖:"父親並未再說甚請問的活,初料借寶難允,即此已是萬幸。

此老性情終是古怪,何敢多問?可是既說此言,必有原因。"正想不起有甚可問的話,老人停了停,忽又笑道:"你想不起,自我發難,也不怕她,焉知她不和我同一心思呢?

你由右側一片黑石山後,側身而進,夾壁陰暗汙穢,可用遁光飛進,無庸太謙。曲徑如螺,往復迴環,雖非陣地,也易迷途。你只記住:先見岔道,連往左轉三次,再往右連轉四次。此是入谷前段,約有一百餘里。過此以後,入了中段,約三百里途徑,改為西進向左,一退向右,再連往左轉五次,退回中間一條歧路,重往右轉六次。左右遞轉之間,歧路最多。尚須記準左雙右單之數。否則谷中上設天羅,此是天生陣圖,你衝不過。

任你飛行絕跡,飛遍全徑,也不易走上正路,費時就多了。走完中段,現出三百六十五座石峰,疏密相間,暗合周天,我那迷陣便設此地。我看你年紀雖輕,頗具功力,必知陰陽消長之機,可用懷中靈符見機施為,便能走入神竹林中相見了。"

霞兒一聽,由此去他那裡,似有五六百里之遙,而老人有如對面晤談,好生驚佩。

忙答:"弟子緊記。"老人笑道:"我在六百六十里外和你對談,此乃旁門下乘法術,何足為奇?見我時,我身後之物先收起來,再走向前,行至兩半山交界處再行取視。令尊所索之物,過海再看。不可忘了。"霞兒聽他還在刺刺不休,一面應聲遵命,隨照所說前行。老人也不再言語。先覺飛行有欠恭敬,心想:"六七百里路,步行飛馳也只個把時辰,何在乎此?"哪知走進夾壁一看,不特陰溼汙穢,黴氣觸鼻,路更高高下下,險峻異常。好容易耐住性情,走了十多里,又現出一條螺旋形的曲徑,路略寬些,但是兩邊危崖交錯,中通一線,其黑如夜,不見天光。路更崎嶇,石刃森列,高低錯落,險滑詭異,如登刀山劍樹。那轉角之處尤險,宛如蛇行之徑,越往前越難走。幸是霞兒修道多年,提氣飛駛,身輕如葉,否則便是武功多好的人,也走不出幾丈路去。

她一算裡數,已走了二百來裡。原來老人所說,乃是直算,如照迴環進退,轉折上下,實際裡數竟要多出好幾倍來。照此走法,休說前途更難,即此已非多半日不能到。

實在無法客氣,只得恭敬不如從命,改作御遁飛行。果然前面倒退裡數更多,路也越險。

仗著飛行迅速,仍飛駛有半個時辰,才行飛到。只見前面一片平陽,迎面石碑也似孤零零一座參天危壁,阻住去路。飛過去一看,天色仍和外面一樣,看不出絲毫異狀,所謂三百六十五峰,共只不過大小七座現在眼前,四外山嶺雜沓,俱都不像。霞兒謹慎,知道老人決非妄語,如若穿峰而過,定必觸動埋伏,再用靈符去破,未免不妥。便把懷中靈符如法施為,略一招展,立有一片祥光擁著全身,緩緩向前飛去,越峰而過。過後,再一回顧來路,腳底平添出數十座玲瓏雄奇的大小峰巒,波浪一般向後面倒去。暗中計數,果有二三百座之多。等數滿三百以外,面前倏地一亮,竟是清光大來,頓換了一個世界,一掃沿途陰霆昏沉之氣。知已過完,忙收靈符。降下一看,只見兩旁雙峰對峙如門,身已入了一片極平坦的幽谷之中。谷勢越往前越開展,兩邊山崖蒼藤佈滿,間以繁花,燦如雲錦;喬松何止萬株,輪園盤曲,上下飛舞;女蘿絲蘭,嫋嫋下垂,清馨四溢。

加以左有平湖,清波浩浩,湖邊桃、李、梅、桂各種四時花樹,疏密相間,連萼同開;右有百十萬竿朱竹,大都徑尺以上,幹霄蔽日,宛如千頃紅雲,鮮豔奪目。當中一條廣徑,環湖而西,路旁瑤草如茵,琪花盛開,目迷五色。與凝碧仙府的天孫坪彷彿相似。

西行十餘里,背湖右趨,又是一條丈許來寬,五色雲石鋪就的石徑,長約裡許。兩旁盡是合抱不交的梅花老樹,株株蔭被畝許,繁花千萬,滿綴枝頭,冷豔幽香,沁人心脾,姿態靈奇,幹古枝繁,覺比凝碧冷香拗尤有過之。到盡頭是一座孔竅玲瓏,不下千百,高僅七八丈,寬亦如之的石山,石色如玉,不著點苔,清奇靈秀,無與倫比。耳聽泉聲琤縱,若鳴清磐。霞兒心想:"沿途並未見有三十六根神竹,這裡景物清絕,老人許在石後,不要冒失。"先朝石山躬身通誠默祝,也無應聲。試走過去一看,石後只有畝許大小一片石地。左有一石坡,清泉淙淙,順坡而下,流入坡下小溪之中,再往山前梅林之中瀉去。適聽泉聲,便自此出,右邊乃是梅林盡頭,約有六七株形態古拙的老梅,花大如杯,俱是未經見的異種,疏落落開在虯枝之上,不似山前花開繁盛。正面是座削壁,也是光滑瑩潔,可以鑑人,除近頂石隙中倒掛著十幾叢幽蘭外,不生一草木。崖下卻有數十根竹樹,沿途所見都是朱竹,此卻翠色。白石清泉,綠竹梅花,危壁如玉,幽蘭吐芳,端的仙境清絕,點塵不到。霞兒心雖讚美,老人卻不見面。全境大約已盡於此,適才通告,又無回應,心方驚疑。想起神竹三十六根,這裡竹子不知是否合數?因竹粗大,剛想近前點數,猛瞥見第三排當中,有一株極大的竹樁,腰圍竟比人還要粗,頓觸靈機。知道神竹設有禁制,人在其內,外觀不見。忙先拜倒行禮,請老人撤去禁制,容其入見。然後起立,暗中戒備,試探著往裡走進。

那根枯竹,只比人高出兩頭,皮色深黃,十分光潤。身才入林,竹便無聲自裂,作兩半片向兩旁隱去。地上現出一個鮮竹葉編就的蒲團,上坐一個身材矮小,形若枯骨,又瘦又幹的老人。他身著一件極清潔的深黃葛衣,頭梳道髻,大若酒杯,橫插一根玉簪,精光四射。赤著雙足,雙手交胸環抱。最奇的是十指爪甲,由前胸起,兩旁交叉,環繞全身,各有數匝,縱橫交錯,少說長亦過丈,光色如玉,甚是美觀。眉長也有尺許,分披兩肩,卻不甚密。見了霞兒,只把眼皮微抬,瞳子略動,開合之間,精光射出數尺。

霞兒方悟他便是枯竹禪師。竹林中必有禁忌,不便說話,而老人目光像是示意身後。隨即端肅下拜,呈上書信,只在心中祝謝,不發一言。老人面色似有喜容,也未見有動作,書信便自化去不見。霞兒拜罷,隨去身後一看,就在老人腦後,有兩大片竹葉凌空而浮,上有"半嶺開視"四字。葉上有一個五色花須織成的錦囊,光華隱泛,料是所借巽靈珠在內。拱手一請,葉囊一同落下,藏入法寶囊內。又去前面拜辭。老人目注寶囊,似知不是常物,面容又是一喜。霞兒拜罷,剛退出林,便見煙光亂閃,耀眼生輝。回顧身後,神竹已全隱去,化成一片飛瀑,與溪相接,清籟湯湯,越顯幽致。水光如鏡,似有形影照出,晃眼越顯越真,前半竟是來時途徑,群峰如浪,走馬燈似地閃過。跟著現出中段曲徑,卻不現完,中間現一橫嶺。跟著,又是許多大小山巒。天色忽轉清明,到處異獸珍禽,怪物長都數十丈,九頭八翼,人首蛇身,各種各樣,多於《山海經》所載,異態殊形,飛走遊行,往來不絕。

最終到一山谷,外有石碑古篆"南星原"三字,一閃即沒。只剩匹練凌空,珠簾倒掛,知是指點路徑。霞兒心想:"老人竟有如此法力,無怪父親也甚敬佩。"重又拜謝一番,方始退出。走到谷外,仍用靈符護身,飛出陣地。由此御遁飛行,往山陽南星原飛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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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4: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四回 巧語釋微嫌 寂寂荒山求異寶 玄功消浩劫 茫茫孽海靜沉沙

話說這次霞兒走的是由山陰到山陽的直徑,雖經枯竹老人指示,又由空中飛行,不照下面山徑行走,比較要近上好幾十倍。但是大荒山為東方天柱的主峰,地域廣大,方圓三萬餘里。無終嶺和南星原兩地還是相隔最近的,但即使照直前飛,無須繞越,也有四千餘里之遙。並且近無終嶺一帶,山高谷深,盡是螺旋曲徑,上有枯竹老人所設天羅,不能衝空飛越。三四百里的途程,往復迴環,竟要加出好幾倍。須把這一帶禁地走完,始能升空直飛。迂迴曲折,歧路尤多。適見圖影稍微記憶不真,略一走岔,入了歧途,便須費上許多心力,還要格外留神,始能尋到正路,真比前面十之八九的途程,要難得多。霞兒看出不是容易,欲速返緩。越過峰前危崖以後,特地將遁光放慢,收了靈符,謹照適見瀑布上面途徑緩緩前飛。瞬息便可飛越的路程,竟飛行半個時辰方始飛完。往前數十里,便到那極高峻的橫嶺,知道沒有走錯,大功告成了一半,不由心神為之一振。

飛越過嶺,山陰這一面雖仍冰雪縱橫,暗霧昏茫,但是人已升空,可以自在飛行。前途己似康莊,毫無阻滯,便把遁光加急,電射星流,往前駛去。不消多時,山勢越往前越高,漸近兩半交界的大荒全山最高之處,越過山脊,就是山陽,離南星原只千餘里了。

霞兒遁光隨著山勢上升,見沿途光景越發慘淡,草木生物早已絕跡,地上不見一點石土,到處都是萬千年前凝積的玄冰陳雪,氣候奇寒,微風不揚。遁光由寒氛冷霧中急穿而過,發出颼颼尖聲。仰望山谷,雄奇偉大莊嚴,靜蕩蕩地矗立在高空之中。下視來路,凍雪沉昏,冷霧瀰漫,隻身後雲煙波卷中,露出丈許大小一條縫隙,知是遁光衝過之處。霞兒暗忖:"這裡寒氣融積數千丈,連點微風都無,冰雪萬仞,亙古不消,真比滇西大雪山頂還冷得多。休說常人不能攀援,便是尋常修煉多年的人,也禁不住這酷寒奇冷。自來真仙也未必能有人經此,我僅憑本身法力,竟能從容飛渡,也頗可自豪呢。"

正尋思間,忽見對面天上隱現微光,有似曙色。晃眼便已飛近山脊之上,離絕頂分界處只有裡許。霞兒剛把遁光暫停,待取囊中竹葉書柬觀看,猛想起弟子米明娘在神獺島失陷,只推算出先憂後吉,底細難知。枯竹老人還曾詢問有無話說,心急入谷借寶,忘了詢問。也不知她倒底有無機緣遇合,應了偈語,來此把寶借去?平日何等心細,怎這次略微貪功心急,便多疏忽?幸與盧嫗尚有淵源,妖物受她驅策,不致危害。否則同門三人,只自己剛收一個門人,便保全不住,豈非笑話?可見謀走後動,欲速不達,遇事仍是心急不得。"隨想,隨探手法寶囊內,將那兩片竹葉取出,分展開來一看,上有不少字跡。

原來盧嫗十年前破例收一徒弟。近來也時往人間行道,因仗煉有靈丹,只以元神幻化,入世濟人。不似老人苦行,直去投身轉世,內外功行同修並重,所以將來成就以及抵禦最後末劫,比較俱要差些。但她法寶神奇,又有兩種靈丹,所收門人頗好,將來可為之助,彷彿有恃無恐,行事極為任性,更與老人夙仇不解。此次霞兒如獨自先見老人,彼必不快,向其借寶,難免推拒。所幸明娘中途失陷,那用法寶擒她的,便是盧嫗新收弟子白癩。此女相貌奇醜,性情古怪,也似乃師。入門不久,功力雖差,卻有兩件厲害法寶。日前恰值神獺島魚仁來參謁盧嫗,白癩忽然靜極思動,欲乘乃師入定神遊之便,隨魚仁回島小住,就便抽空私往中土,報復昔年殺母之仇。魚仁本和她交好,又知乃師溺愛,向不嗔怪,日後又有好多相需之處,逆她不得,便同了去。

白癩本是中土人家女兒,年才九歲,母親受了側室好謀讒害,備受夫妾二人虐待自盡。她又生具怪相,不得父愛,乃母一死,益受酷毒,實在受罪不過,半夜裡由後門逃出,乞討為生,自覺無拘無束,快活非常。夙根本厚,人又機智,心志尤堅。這日正往東行,忽發奇想,打算順著日色照直前行,逢山過山,遇水渡水,看走到天地盡頭之處,是甚情景。仗著生來力大身輕,能耐勞苦,每日認準方向奔馳。先還乞討為生,嗣走完中土,漸人邊野無人之境,漸覺山中食糧甚多,野獸、果實以及嫩草俱可充飢,便不再伸手向人乞討。無心中又吃了兩次靈藥,不特身輕如燕,竟能凌波飛行。這一來,減去水路艱難,遇到風浪水寬之處,便把身帶的一塊木板放向水上,行遠氣疲,便站在上面歇息,少時重又提氣,踏水而渡。水陸奔馳,五六年無日休歇,歷程數萬裡。也不知被她經過多少省地國都,蠻夷部落,最終來到東海,轉入大荒的邊角上,用前法備了食物,在海面上行走。不料海洋遼闊,連行七日,糧已吃完,仍尋不到可以備辦乾糧的島嶼與陸地。海行已非一次,這類事常遇到,真個無法,便在海中撈些海藻小魚,也可充飢。

加上自服靈藥以後,能耐飢渴,膽子更大,絕糧並不心慌,仍往前行。

白癩絕食已有二日,連海藻、小魚也沒處尋,看天色要起大風,進退兩難,心正愁思,海上忽起颶風。她那木板比人還大,系在背上可供坐臥。另又帶有魚叉、小刀,風浪、巨魚皆所不畏。誰知年紀太小,這次風力忒猛,忽然一山浪打來,將她拋起半空,人雖由浪花中飛起,背上木板連同包裹卻被打了一個粉碎四散。萬里海洋如何提氣飛渡?

只好相度浪頭,避開來勢,不令打中,隨波駛去。也不知流出了多遠,與狂風苦鬥又是二日一夜,白癩縱能耐餓,也是不濟,已然手足麻木,再也支持不住。匆迫中猛又一個掀天巨浪打來,那水力何等巨大,總算人還機智,識得水性,一見浪來,知道此時入水必被水力壓成肉餅,四肢碎裂,再如被它當頭壓下,更無生路。求生情急,咬牙切齒,運足全身之力,雙足踏波,箭一般拼命朝前穿去,欲使浪頭打向空處。乘它二次浪起,人只落到浪頭之上,便可相隨起伏,暫保殘生。哪知力已用盡,雖穿出了險地,仍被掃著了些,當時閉氣昏死。幸浮在浪頭之上,那地方恰離神獺島近,一浪打向島邊沙灘,昏死三日。魚仁正在修煉,還未發現。盧嫗卻自心動警覺,一算來因,知有大用,親自趕來救醒,度往大荒為徒。一去十餘年,始得重來,想起母仇,身世冤苦,立即趕往中土復仇。

霞兒師徒到日,她正殺了那妾回來。初生犢兒不知利害,以為師父向來不與人交往,既來島上,便是敵人,竟用寶網將明娘擒去。不料空中又有敵人現身,太乙神雷連珠般打下,依了她,還想將霞兒一齊擒去。魚仁看出來人不但法力高強,手中並持有禹鼎,怎敢再動,忙即勸阻。一面避入盧嫗所設臨危藏伏的山腹中去,外觀一色渾成,復有法術掩護,幻人目光,極難看出。霞兒又算出卦象頗吉,也未細搜。剛一飛走,魚仁便認出明娘是己故交,忙和白癩說明,此人為訪自己而來。立即放起,互相引見,盤問來意。

明娘自是老練機智,只說此行是為專誠拜謁仙婆,以償夙願,恐海上阻滯,煩一老前輩護送至此,先來向魚道友請問仙婆賜見與否。魚仁心善,又料定盧嫗與她有緣,立即應諾。本意為之先容,未敢作主引去。事有湊巧,明娘靈慧,說話動人,白癩與她一見投緣,仗得師寵,一口應允,並還當日起身。

剛到南星原谷外,正值盧嫗神遊歸來。白癩入內一請,盧嫗先聽引來外人,頗為憤怒;要將明娘重責逐回。及至暗中查看來人,竟是以前願見之人。便走往谷外對明娘道:

"齊道友是我故人,既派他女兒來此借我鎮山之寶,又不是不知枯竹老怪是我對頭,為何先去尋他,使其日後說嘴?如非念你以前拜山時至誠,又曾對你心許,休看將來我有借重齊道友之處,也決不允。你藉此寶回去,功勞不小。你一末學後進,我給你這大人情,將來有事相尋,不可延誤。"明娘聞言,喜出望外,忙說:"家師奉祖師之命,本欲先來此地,因無終嶺相隔太遠,枯竹老人與家師祖素無淵源,萬一不允借寶,還須另外設法。時日已迫,又知仙婆與家師祖為舊友,必可賜借。弟子又自告奮勇,力說昔年仙婆憐鑑,被弟子體會出來,如來拜見,必蒙俯允。為想雙方同時並進,歸途來此,也能夠方便一些,才與弟子分途行事,並非敢於輕慢。還望仙婆鑑諒。"盧嫗冷笑道:

"你休為她掩飾。就照你所說,你已在神獺島失陷,雖知我不會傷你,又時機緊急,舍你不顧,獨自前行,但那兩封書柬均在她的身上,如看得我重,便應就近先來見我。就是老怪物和我暗鬥已數百年,見她先來我這裡,他必不喜。我見她因我誤事,也必設法補救。她偏過門不入,不是輕我,還有何說?法寶可借,但無如此容易。她既是峨眉教祖愛女,遠涉遼海,途中又連破我的禁制埋伏,適用慧光查看,她又將行跡隱去,防我看出,可見法力必甚高強。照我前例,有人尋我,除非來人至誠感動,還須與我有緣,我才撤禁,令入而外,便須將我谷口內所設迷陣破去,方許到我南星原內。你且候在谷外,等她回來,破法入見。能進南星原,自無話說;不能,寶也必借,只是必須自己突圍而出,或是自等難滿,我卻不能撤禁放她呢。"

明娘知她性情古怪,從來好勝,說到必做,求說無用。法力又極高強。聽此口吻,已然立意為難,比起尋常要勝十倍。師父恐難從容進退,好生愁急。因霞兒飛遁神速得多,米、白二女不如遠甚,又在神獺島上耽延了多半日才起身;到後,又隔了些時,盧嫗神遊才歸,好些耽延。這時,霞兒與枯竹老人相見,兩下里雖是勢均力敵,但吃老人佔了先機,早用慧光查出南星原動靜,暗代霞兒隱去行藏,所以盧嫗查看不出就裡,又是一氣。她這裡情形,卻被對方看去。霞兒不知那竹葉另具隱跡之用,見上面大意略說前事外,並說:盧嫗和老人一樣,末劫將臨。只因天生剛愎之性,寧折不彎,明知妙一真人將來是個福星,因忿霞兒先見老人,犯了小性;又因老人有心氣她,預先行法把霞兒行藏隱蔽,看不出身帶靈符,到時必以迷陣作難題。可是此嫗比老人還要好勝,她那迷陣,從未有人破過,如被破去,必以為生平之恥,另以法力為敵。教霞兒先把法寶要過,令明娘帶了先行。破陣入見之時,如見她面上皺紋忽隱,便是忿急,百無顧忌,不可與敵,速用靈符護身,由她頭上急衝過去。盧嫗身後懸有一個法臺,上有她近年防禦末劫做替身的法物,平日人看不見。她見這等情景,當霞兒道法高強,知她底細,不顧困人,必以全力回救。乘此時機,速往東南方遁走,離卻南星原,再轉入迴路。以霞光飛遁之速,驟出不意,必可脫身。萬一再被追來,不必回鬥,只把太乙神雷往後打去,一面加急飛行,便無事了。

霞兒剛剛看完,青光一閃,竹葉忽然化去。暗忖:"盧嫗和父親相識,法力又高,如何可以冒昧?枯竹老人雖是好意,但是雙方夙仇,焉知不是利用?好在寶物已允借用,我既是後輩,稍屈何妨?對方原是不知身有破陣靈符,自恃太甚,等陣被人破去,面子難堪,勢成騎虎,欲罷不能,豈不兩敗?何不將計就計,能使知難而退,免生嫌怨,不更好嗎?"霞兒主意打定,又往上飛,晃眼越過嶺脊,眼前一亮,便入了光明世界。山陽景物,比起山陰,簡直大不相同。霞兒順嶺下降,只見遠峰凝翠,近嶺搖青,到處嘉木成林,碧草如茵,繁花似錦。那些林木多是七八抱以上。時見幽鹿銜芝,靈猿摘果,花開十丈,葉大如船。沿途珍禽奇獸,時有發現,好些俱非《山海經》上所有。端的景物靈奇,令人應接不暇,心急前途,也無心觀覽,千餘里路,一晃便已飛到。那南星原也在一個山谷以內,谷口外,一片危崖當中,現一圓月形的大洞,高大幾及十丈。壁上滿是千年老藤,苔蘚肥潤,厚達三尺,一片濃綠,更無雜色。遙望內裡景物,更較谷外清淑美妙。那迷陣卻沒在谷內。枯竹老人那裡還有三百六十五峰可以辨認,這裡只是琪花如笑,瑤草含煙,看不出一點形跡,天氣又很清明,決不似伏有殺機。

白癩剛由谷外走進谷去,只米明娘一人在外守候,遙聞破空之聲,挾著一道金光,電馳飛來,恐師父徑自入谷,誤蹈危機,忙要迎上,霞兒已早看見,降下地來。明娘方欲先說前事,霞兒早知就裡,自然會意。故意說道:"時機已迫,無暇多言,且等見過仙婆,回去再說吧。"隨即恭恭敬敬走上前去,面向谷口禮拜道:"弟子齊霞兒,奉家父妙一真人之命,趕來大荒,向仙婆和枯竹老人各借一件法寶。本應先來參謁,因過神獺島,小徒為島主擒去,知道仙婆寬宏,島主不奉命不敢加害,又以時機緊迫,只得先行。為求迅速,欲和小徒分道行事。這一來,剩下弟子一人,分身無計。枯竹老人與家父又僅神交,不知允否。只好變計,專誠拜謁仙婆,並請指示玄機,使弟子到山陰,不致虛行。因沿途所經各島頗多梗阻,心想家父屬在故交,借寶一用,斷無不允。而仙婆道法高深,玄機微妙,無遠弗矚。小徒神獺島失陷,尚可說是仙婆清修千年,事出無意,或者一時念不及此,嗣後當無不知之理。何以每過一關,仍多阻難?心中驚疑。路過南星原以前,默運玄機,虔加估算,才知仙婆神遊在外,尚未回山,如若來此守候,雖然日內必歸,不致誤事,但無終嶺之行,卻恐延誤;又推算出山陰無甚阻滯,去了回來,正好趕上。只得遙拜仙居而去,未曾登岸。到時,蒙枯竹老人傳聲接談,令破三百六十五峰迷陣入內。弟子法力淺薄,本非所及,幸來時,家父深知兩地舊例,帶有家師祖長眉真人所遺靈符,僥倖通行,將寶物借到,趕緊來此拜求。尚望仙婆俯允,暫借吸星神簪一用,俾弟子師徒完成大命,感恩弗淺。"

話剛說完,忽見谷中奇光明滅,煙嵐雜沓,雷霆大震。約有半盞茶時,忽如破鑼的老婦口音說道:"令尊是我故人,你奉命借寶,過門不入,跡近輕侮。本來應稍懲戒,幸我適以慧光查照,得知借寶因由。那駝子也與我有一面之緣,他那好友赤杖仙童更是我的至交。你又說得這般至誠,不問是否全真,我總神遊未在,你恐誤事,情有可原。

雖不再與你為難,但你自老怪物那裡走來,我終不願見你。你那徒弟倒是與我有緣,人更至誠,我谷中設有迷陣和兩種禁制,你如進來,以為所阻,我又不肯為不願見的人撤去。可命你弟子米明娘入內,作為你師徒分途行事,各完使命便了。"霞兒暗笑:"你分明是見我靈符藏在胸前,神光外映,恐令入谷墮了聲威,自家量淺,借我幾句話,自行收風。只要能把法寶借到,交誰不是一樣?"隨口恭答:"弟子愚昧無知,恐誤時機,遂致失禮。多蒙仙婆大度包容,謹當遵命。"話剛脫口,忽聽厲聲喝道:"誰不知我剛愎量小,你卻說大度包容,譏嘲我嗎?"霞兒忙道:"弟子怎敢放肆?仙婆鑑宥。"又聽老婦獰笑一聲:"我昔年寧失天仙位業,致令千年以來多生煩惱,便為本性難移,不肯改卻。米明娘可即進來,見我取寶,另外還有別物相贈。谷中迷陣,重要之處適已撤去,一入谷口,可舍明就暗,自有明燈引路。我這迷陣,與老怪物大不相同,中有無窮奧妙,出入皆難。如見奇物美景,不可涉足,只作不見,自可無害。我再命癩女接引好了。"明娘聞言,忙下拜稱謝,起身走進。霞兒知不投機,視若路人,不願多言,靜立在外相候。

約有半個時辰,才見一個頭大身扁,巨目翻睛,塌鼻高顴,滿頭黃髮,頭與項一般粗細,上身甚短,下身頗長,手長過膝,掌大如箕,腿細腳大,穿著一身黑錦短衣褲,臂腿全裸,露出一身緊繃繃的白肉,東一塊紅,西一塊紫,通體斑斕,似人非人,似怪非怪,奇醜無比的少女,引了明娘,一起說笑走出。明娘進內,一瞥即隱。出時也一瞥即現。谷中早復原狀。以霞兒的道力法眼,竟未看出一點跡象,心中也頗佩服。當下由明娘向雙方引見。霞兒實嫌白癩醜惡,略一致謝。問知明娘寶借到手,還得了十五粒九轉百鍊靈丹。說是仙婆以天痴門下有多人重傷殘廢,非此不治,全贈妙一真人應用,下餘的留備未來之需。霞兒喜出望外,忙率明娘拜謝。盧嫗也未還言。隨向白癩作別起身,白癩似頗依依,霞兒裝著心急歸程,也未怎理。

師徒二人避開谷口,便駕遁光同飛。且喜歸途平順無阻。飛到東海岸停下,互相略談經過。打開錦囊一看,那巽靈珠不特附有用法,並附小柬,說是暫不必還,不久尚有他用,到時老人當自收回。霞兒笑對明娘道:"此行大出意料,枯竹老人真講情面。盧嫗得道多年,怎的這等怪性,喜怒無常?"明娘道:"白癩平日聽魚仁說,二老人一般古怪。師父如先往南星原,老人相待,恐還要厲害呢。二老不知是甚深仇,對別人都不如此,只彼此一有沾連,無論哪一位全是如此。弟子見她時,口吻神情也極賣好,她對師父所說,直是故意,不知何故?"霞兒也竟難測,一算時機未誤,終以早日趕到為是,隨又飛起,趕到銅椰島,果在限定日內。

眾仙問完前事,對霞兒師徒自是獎許有加。妙一真人對霞兒道:"地底毒火,尚須三日夜始能噴完。眾弟子已各有使命,事畢便由此起身,多半不回仙府。我兒已入佛門,不是本門弟子,只是汝師好意,知你孝心,特意舍卻數十年功課,回山效力。你比靈雲及眾弟子法力較高,又有禹鼎至寶,尋常妖邪多非汝敵。此後修積功行,自會見景生情,隨緣行事,無須再為叮囑。汝弟子米明娘雖出旁門,性情根骨俱是上乘。她和盧嫗還有一段因果,此次所得靈丹大是重要,適才還剩六粒在此,不久便有大用。我和汝母及各位伯叔尊長回山,便須遵照先師仙諭,同修大法,以完未來仙業,不到三次峨眉鬥劍以前,極少出山。現時群邪披猖,不特原有一些妖邪,如妖鬼、屍魔,以及華山、五臺等遺孽,尚在橫行。開府前後,又樹下不少強敵,多半極惡窮兇,邪法神妙。軒轅老怪、司空妖道尤為此中巨擘。危機隱伏,尚未發現的尚不在內。而邊山紅髮老祖、天殘和地缺門下孽徒,以及幻波池豔屍崔盈、小南極群兇、四十六島妖人,也均要相繼與之惡鬥。

眾弟子等雖然受命自天,終屬末學新進,法力不濟。只因緣福深厚,多有奇遇,所用法寶、飛劍,不是前古奇珍,便是仙傳至寶,又得各位前輩仙人嘉許期愛,百計維護,本人也各能知自愛,修為勤奮,始能勉力應付。以我靜中推算,除卻三五人屢世修積,天生福厚者外,未來險難尚多。運數所限,只有幾人能以己力人定勝天,其餘終須應劫。

師長同門只能事後補救,難以先為解免。此丹乃盧嫗以數百年苦功,共用七百餘種靈藥百鍊而成。所煉無多,專為她本人應付末劫之用。煉成之後,萬分寶貴,這多年來,只贈了一粒與一同道,一半還是藉以試驗此丹靈效如何,否則也還未必。此回竟以十五粒相贈,固然是想結交我與天痴道友師徒,別有深心;但她竟不惜耗神,默參未來,為我師徒預防,盛意也極可感。異日如須明娘往助,務要立刻起身,並將你那禹鼎帶去,不可貽誤。此丹靈效無比,不特起死回生,無論為多厲害的邪法、飛刀、飛劍所傷,只要肢體尚在,有此一粒,便可接續還原,與陷空島萬年續斷、靈玉膏各有勝場,非同小可。

你等眾弟子有難時,前往救治之後,便追隨乙、凌、白、朱等各位尊長,隨時為眾弟子策應好了。"

霞兒此次回山,一半幫助本門修積,完父母當年對師祖所發宏願;一半仍是因為孺慕殷切,意欲藉此多承色笑。聞言便說:"女兒既無專任,何妨仍許女兒居住仙府,俾遂女兒孺慕之私?遇到各位世兄弟妹有事,再行出去,不是一樣嗎?"妙一真人笑道:

"女兒已將成道,如何還是這等痴法?我和汝母回山以後,便須虔修大道,輕易不能相見,你便居仙府,也見不著。而眾弟子因是修為日淺,成就太易,註定該有磨折,吉凶全由自招,承受消弭,各憑緣福,事情仍須經歷。他們又均奉命各有去處,往往同時遇險,休說你一人,便諸位前輩仙人,也未必全能為之解免。適才命你接應,不過姑盡人事,聊作後援而已。如在仙府居住,以我兒的法力和仙府新得異寶,眾弟子有難,極易查知,先為防範,豈非仍是逆數而行嗎?這等行徑,於眾弟子只暫免目前,得於此者,必失於彼,反而加重。只可隨機補救,若先為解免,大非所宜。至於你雖無有專司,反倒成了多多益善。你此次回山,所為何來?當時均應在外修積,始能符你初願,如何可以隨侍不出呢?"又命善遇明娘,不妨多加傳授。霞兒一一敬諾。

妙一真人知道妖屍敗逃,更無妖邪敢再犯險。毒火噴完,劫灰便須下降,海中數千裡方圓地域,尚有無量生物,欲早日行法,移向遠海,免致臨時遷移,不免小有傷害。

便請乙、朱、天痴三人相助,以銅椰島為中心,各向一方,分四面行法移運。天痴上人嘆道:"道兄端的顧慮周詳,此舉真乃亙古以來未有的大功德,即此已完昔年宏願而有餘了。"妙一真人道:"此乃眾志成城,上格天心,方得消弭巨災浩劫,感召祥和。功德固是不小,全仗天心仁愛及眾位道友鼎力相助,小弟因人成事,如何敢貪天功,以為己有?"朱由穆笑道:"齊道友也不必太謙,固然眾人出力,連我也不無微勞,決不妄自菲薄。但是天機微妙,何人得知?就算長眉師伯預示先機,試問此時同門諸位道友,何人有此毅力膽識,敢以已成仙業,甘冒古今未有奇險,稍一應付失宜,便墮泥犁,與萬劫不復之害相拼?道友這多年來,如履如臨,日常籌計,百甚種因,預為佈置,還在其次。我等出力雖多,首倡者誰?長眉師祖仙示,也只指明時地,略示機宜,一切仍由道兄主持全局,相機應付,我等不過依令奉行。道兄功勞最大,何必謙虛乃爾?"妙一真人還未答言,乙休已接口笑道:"小和尚,你忒認真。雖然出家人不講世故,到底神仙也應謙和有禮,才好相與。他是主體,邀了你們同來成此盛業,難道請人相助,事成之後,卻把別人一概抹煞,連句客氣話都沒有,只說是他一人之功不成?事實俱在,功之大小,早眷天心,何庸多說?根本痴老兒就不該那麼說,你一恭維,他當然不能實受,總須謙讓兩句,才合情理不是,他如答說:'不錯,此事只我一人之功,非我不可。連你們來都是多餘,不過湊湊熱鬧,搖旗吶喊,壯點聲威。'你就是沒有火性的佛門弟子,聽了這些話,不動嗔惡二念才怪。自己欠通,還說人家不應謙虛。他不這麼說,又怎說呢?"朱由穆道:"駝子這張利口貧舌,實實惹厭,我豈是這種心意嗎?"乙休笑道:

"你們這些假道學,我最不信服。你語氣明說他不應謙虛,卻說心意不是。佛家戒打誑語,口是心非,犯戒一也;聽我一說,你便紅臉,已動嗔惡之念,犯戒二也;佛法禁燬謗人,你卻罵我貧舌利口,犯戒三也。霎時之間,連犯三戒,還說甚麼四大皆空,一塵不染呢。"朱由穆笑道:"駝子專喜顛倒是非,捏造黑白,並還恩將仇報。看你下次遭劫,誰再相援?我自落言詮,已居下乘,似你這等妄人,何值一辯?我不理你了。"乙休笑道:"小和尚,多年不見,仍然一逗便急。我駝子向不說裝門面的話,銅椰島是我生平第二次丟人的事。我大約還有一次劫難,我已早想好幫忙的人,不勞費心了。"乙、朱二人本是兩世患難良友,說笑已慣,妙一真人、天痴也都知道,俱被引得笑了起來。

朱由穆轉向妙一真人道:"莫為駝子打岔,誤了海底生靈,我們一同動手吧。"

四仙隨議定方略,各擇一面,開始運用仙、釋兩家道法,由本島起始,將方圓四五千裡以內大小生物,一齊移向遠海中去。天痴上人本來好勝自負,又以素擅五行禁制,以為此舉擅場,必比三人先完,哪知大謬不然。四人各向一方,同時動手,仍是妙一真人與朱由穆二人最早畢事,也最完善無遺。天痴上人空自大顯神通,運用五行挪移大搬運法,費了許多精神,結果勉強步武神駝乙休。但是禁法稍猛,不能皆順物之性,一半行法,一半誘引,竟有好些年久通靈的水族受了傷害。經此一來,才知功力仍是不濟,棋輸一著,處處相形見絀,不是可以勉強。心中好生愧服,把平日驕矜之念,為之一祛。

這次行法,因是量多物雜,一意保全,也費了一日夜工夫。一晃三天,火穴中煙勢日衰,已成強弩之末。

妙一真人見大功即將告成,到了明早日出以前,劫灰便須下降。笑對天痴上人道:

"前次小徒易鼎、易震無知冒犯,尚有法寶遺留磁峰之上,不知可能推情擲還嗎?"天痴上人忙道:"前日相見,便欲奉還,只為連日追隨諸道友行法,移散生靈,未暇及此。

適才已命小徒樓滄洲去取了。"妙一真人又道:"此役本系天劫所使,遂致諸位道友各有誤會。鼎、震二小徒因隨眾弟子奉有職司,致遲請罪。乃祖易周先生與道友本系知交,事已過去,貧道已與通函,說明此劫經過。所望看在薄面,互釋前嫌,勿再介意,如何?"天痴上人已知自己無力與這些仙人為敵,加以劫後之身,心存謹慎,巴不得有人出頭言和;何況妙一真人處處公直,毫無軒輊,所施於己甚厚。日前已然說過,今又重提,焉能不允。接口答道:"前本無知,事由誤會,道兄一言,無不應命。"妙一真人隨喚易靜和鼎、震兄弟一同降落,向主人請罪賠禮。天痴上人連忙喚起,極口慰勉,說:

"易氏兄弟雖是疏忽,因有妖黨中人追來,情有可原,當時已然處罰。現在雙方親如一家,以後同輩相遇,互相扶助。舊事過去,無須再提。齊道兄太甚謙虛。"樓滄洲恰自寶藏中將易氏弟兄所失之寶取來,隨即交還。易氏弟兄正為和金、石、二甄六人約定一同行道,這幾位師兄弟各有至寶隨身,自己法寶多在銅椰島失去,相形見絀,好生愁悶,最可惜的是那九天十地闢魔神梭,一見發還無損,好不歡喜,忙各拜謝領去不提。

時已深夜,天到子正,穴中毒火便已噴完,只剩絲絲殘煙,搖曳上升。一會,殘煙也已噴盡。妙一真人便照預計發令,將手一揮,穴上深井一般的大光筒便即撤去。眾弟子立駕遁光,散出陣外,分佈空中九官方位上。十餘位仙人也各降下,與乙休、天痴上人相見,說笑一陣。眾仙遙看殘月西斜,海中魚介生物全部遷徙,海面上靜蕩蕩的,只剩波濤向海岸衝擊,吞吐嗚咽。仰望空中,玄真子與妙一夫人同在八九千尋以上,不見一點形影。那毒煙烈火破空直上,所發風雷之聲也早靜止,顯得夜景分外幽寂,與日前猛惡之勢迥乎天淵之別。眾仙俱都紛紛祝賀,共慶功成,只等東方微明,便起施為。

一會工夫,啟明星耀,東方漸有曙色。妙一真人剛喝得一聲:"起!"便聽高天空裡異聲大作,宛如無數天鼓當空齊鳴,更有千萬神兵,鐵甲天馬,萬蹄雜沓,自天殺來。

便是雷霆暴震,聲勢也無如此猛烈。說時遲,那時快,眾仙已爭先飛起,晃眼數十百道金光霞彩,滿空交織,大地立現光明,映得上下四外俱成金色。那匹練般的金霞,閃電也似在空中略一掣動,便即互相聯合。只是改直為橫,又分作了上下三層,每層相隔約數百丈,其長何止千丈,宛如三道經天長虹,交叉橫亙空中。一面眾弟子也把各人飛劍,聯合成了四道較短的光虹,分四面圍列在末層金虹之外。妙一真人、朱由穆與神駝乙休三人,早飛出最高一層金虹之上相待。同時空中異聲也越來越近,隱見無數火星,明滅亂迸,聚在一起,大如山嶽,瀑布也似往海面上倒瀉下來,眼看越來越近。妙一真人為首,喝一聲:"疾!"一道極大的金光,離手飛上前去。那火星便是空中太火毒焰,被罡風消滅以後所剩劫灰,吃玄真子行法禁制,合成一股其大無比的灰瀑,自萬丈高空倒瀉下來,灰沙互相摩擦激盪,發出無量火星,由上向下,如火山飛墮一般,加上異聲怒吼,驚天動地。妙一真人一道金光,迎頭一裹,擠得那灰瀑勢益猛惡,由金光環繞中直瀉下來。

眾仙所結三道經天長虹,早已列陣相待。最高一道金虹首先迎住,兩邊金光往上一翹,成了一道長河,將劫灰盛住。左邊一頭,便漸漸往前伸去,劫灰齊往金河中注入。

只聽轟轟發發之聲,金光閃耀,霞彩橫空,上接一根通天火柱,頓成亙古不見之奇。約有盞茶光景,金河的一頭未動,一頭已伸長了二三百里,漸漸低垂,斜注海中。劫灰由金河中順流而下,海水立即怒沸,駭浪如山,直上遙空。數千丈大小的劫灰,互相擊撞,聲如暴雷。那金河隨在海面上由近而遠,縱橫移動,約有刻許工夫,便離去本位。由妙一真人手指一道金光,緊束後尾,往東方移去。空中劫灰仍然往下怒瀉,那第二道金虹便迎上去,接個正著。仍是如法炮製,化成金河,一頭向西方伸長,漸注入海。所到之處,海水盡沸,東西兩應,勢更強烈。這時紅日正由天邊升起,朝雲曉霞,一層層齊幻金光,上有金虹斜掛,下有駭浪飛騰,端的氣象萬千,奇麗無恃。

第二道金虹伸得漸遠,神駝乙休便放出一道紅光,束住光尾,向遠方海中移去。第三道金虹又復接上,前兩道金虹,本離島伸長二百里以外,方始下注,近海邊百餘里內,尚無劫灰注入。所以這次金虹不是一頭下垂,待了一會,忽在空中閃了幾閃。朱由穆手揚處,飛起一團佛光,將灰瀑圍住,口喝:"諸位道友,我等各顯神通,點綴一個奇景如何?"這第三道金虹,本是法力最高的幾位仙人主持,聞言會意,立將金河展開,化成一張華蓋,越展越寬,外邊俱都向下,將全島罩住,離海面不過兩三丈。那灰柱由佛光中直瀉下來,分向四邊流墜,瀉入海中,散佈得均勻已極,由下往上,宛如一頂碩大無朋的金幕。四邊火珠如潮,滾滾飛落,由上往下,又似一朵萬丈金蓮,挾著無量星沙,自天倒掛,煞是奇觀。因是離開海面,做一大圓圈,同時下注,朱由穆又頻使神通,使那無量星沙遠近飛布,激得掀天巨浪,潮湧而起,令人心驚目眩,又是一番奇景。個把時辰過去,第一、第二兩道金河放完了劫灰,先後飛回,改為一南一北,接向上面。相繼接夠了數,仍和先前一樣,向南北兩頭伸長出去,注入海中。近島的一圈,因是地方不大,頭一次劫灰便將海底布夠了數。

朱由穆二次待要如法施為,被妙一真人由北飛來止住,並說:"百丈毒火所遭灰沙不過石許,倒傾之勢,比較上升還快速得多。因要使海底沉沙一律平勻,如若行法散佈,勢必鬧得滿空俱被灰塵佈滿,連月不消,既費時候,使上空兩個主持人也更多費心力。

所以才請諸位道友各運玄功,將各人飛劍、法寶連成天河,使其分注海中。但是劫灰餘毒未盡,分量極重,併為迅速廣佈,又將空中天河分成三道,以便相互接替,分向四方八面傾注。現在近島一帶,已經鋪有三丈來深,不宜再增;空中劫灰,也十去六七,再倒換一兩回,便可畢事。大師兄和山荊在靈空交界處滅火消沙,自從那日到山,不曾稍息。朱道友如是有興,何妨上去助他們一臂?"說時,神駝乙休也由南方飛回,說:

"這二次佈散劫灰,諸位道友已然放心,足可勝任,無須另行戒備。大師兄和齊仙嫂正在賢勞,我和小和尚同去略效微勞吧。"朱由穆早答要去,聞言,說一聲:"好。"兩道金光比電還疾,只一閃,便雙雙射入高空雲層之中不見。

妙一真人看二人去後,微笑道:"朱道友轉劫歸來,仍是這等天真,我如晚到一步,這銅椰島上許多琪花瑤草,日久豈不被灰毒燒死,那被乙道友所斷銅椰靈木,如何重生?

沉沙不可復起,地底靈泉恐受流毒,趁此片刻餘閒,且為此島添一新景吧。"隨縱遁光飛起,手掐靈訣,指著海中,立有一道金光飛出,電轉星馳,環島飛行三匝,回到原處,一閃即隱。隨又用手朝外一指,一聲霹靂過去,環著銅椰島四圍,忽起海潮,由島邊沙灘起,宛如擊石投水,化成一個水圈,由小而大,往外推展開去。最前浪頭,約有三四十丈高下,裡許來寬。全圈一般平,無甚高低,直推出百里以外,忽然停止,直似環島添了一圈浪城。浪花盡管翻流不休,卻是通體高低如一,不消不退。天痴上人因眾仙行法早有成竹,妙一真人又未招呼,未便插手,正率門人在島上旁觀讚佩,一見妙一真人為本島添此奇景,好生欣慰,趕忙過去稱謝。

妙一真人笑道:"我知此島多產嘉木靈藥,雖仗元磁精氣種育,也還靠了此島有靈泉滋潤之故。初意留這環島四邊百餘里,不使劫灰下注,不料一時疏忽,未曾先說。朱道友見金虹分載灰沙,一東一西,有似天河倒瀉,他不知那劫灰重逾山嶽,又是熱毒異常,若有少許觸及地面,生物沾上,立被灼死。何況又自八九千丈高空傾天下注,頭兩道天河已然移開,須另有承受。那第三道天河,原備更番接替之用。見獵心喜,不假思索,見島一帶劫灰尚未注入,只圖奇景壯觀娛目,卻未防到靈泉真脈正藏海底,近島一帶劫灰下壓日久,必被侵蝕脈絡,滲入其內。此灰奇毒,須受多年海水沖刷,始能消受,全島草木豈不遭殃?我在遠處看見,又不便攔他高興,只得等大家飽了眼福,再行趕來阻止。我想本島本產不少巨鯨,現均行法徙去,即使近島百餘里未布劫灰,魚類無知,稍微遊遠,便中灰毒。如將此灰行法禁制,在海底逼起一圈長堤,再將鯨群移回,有此一圈阻隔,不致遊向圈外中毒,豈非絕妙?不過毒灰雖被推向外圈,因受禁制,不能再受潮汐沖刷,歲月一久,便要繼長增高。三百六十年後,必成一圈五色河堤,高出水面。

同時,它那餘毒,也逐漸由河孔中,往外圈發洩出去,與受海中沖刷,並差不許多。彼時圈中之水,使其化鹹為淡,成一環湖,或在堤上另開門戶,與海相通,便悉隨尊便了。"

天痴上人連聲稱謝,笑問道:"小弟前次愚昧,不知天數,幾肇殺身滅形之禍。多蒙道兄鼎力解免,感謝之情,不消說了。但是小弟自來疏狂,不曾輕受人惠,又以昔年走火身僵,山居清修,杜門多年,同道中往還極少。乃日前白犀潭赴約,來去途中,俱中埋伏。小弟或尚無妨,隨去弟子卻多不免傷陷。不意暗中竟有佛法解救,並還屢現金字告警,預示趨避,人卻不肯相見。自思平生友好,佛門中人極少,即有也道成證果,是何因緣如此為力?也曾再三留意,查看蹤跡,終如神龍見首,不見端倪。最後,歸途又有人解圍,方有一小沙彌影子,略閃即逝,相貌既未看清,而照所駕遁光,雖是上乘傳授,以他破乙道友仙法,功力似還未到,好生不解。適才想起,道兄對此一劫早識先機,一切預有安排,而那沿途相助之人,行徑又似與乙道友相識,不是道兄所託,也心知底細。先見朱道友所放佛光,頗與日前所見相似,當著乙道友不便明問。適又見他飛身上空,所運金光更為相似。受人暗助,連個名姓來歷俱未知悉,豈非笑話?道友當必有以告我。"真人便把白眉和尚命朱、李二人暗助之事說了。並說:"那小沙彌便是阿童,現在第二道天河上相助行法。"上人聞言,方始明白,連道慚愧不迭。

真人仰望高空,光華閃動,知將告成,便與上人道聲:"少時再談。"縱遁光迎上前去。多半日光陰過去,空中灰沙雖仍下降,勢已大減。數千裡方圓海底,按預定尺寸快佈滿了,所差無幾。妙一真人身剛飛起,那空中四五道金光,也已隨了餘灰一同下降。

這時三道天河,只有一道載了灰沙遠去,兩道作十字形,高低橫亙。妙一真人仰望灰柱,尾梢散漫,攪成了一團濃霧。本似一根撐天灰柱往下飛墮,因為尾梢降勢稍緩,頗有中斷之處,事出意外。幸是道妙通玄,法力無邊,一見有異,不等向高空傳聲遙問,手向下方一指,口中傳聲發令,命將兩道大河連合為一,化成一面天幕,將全島罩住,迎接來勢。並命分宮守候的眾弟子,小心戒備,各將劍光寶光八面圍住,以防灰沙散漫。

說時遲,那時快,就十幾句話的工夫,空中餘灰帶著後尾一團濃霧,自天飛墮。玄真子、妙一夫人、乙休、朱由穆四人,各指一道金光,緊隨沙霧之後,也一同飛落。眼看相隔那面金光天幕不遠,中間一段,忽似花炮迸雪,當空爆炸,灰沙中無量數的火星,宛如箭雨飛蝗,隨著萬千道濃煙滿空飛射。仗著眾仙應變神速,上下四方均有戒備。妙一真人更是成竹在胸,早見及此,一見毒灰爆烈,雙手一揚,立有十道金光匹練般飛出,當空伸長,分十面遠遠斜橫空中,擋住斜飛之勢。同時,下面光幕往上飛去,分列空中。

眾弟子各用劍光法寶,齊往中間逼去。上空,玄真子等四仙,也將金光化成一面華蓋,緩緩壓來。有那眾弟子阻擋不及、橫送出去的,被那橫空十道金虹阻住去路,平兜過來。

不消半盞茶時,上下四外齊向中間緊攏,成了合缽之勢,直似數千丈大的圓盒,將那無量劫餘灰沙包藏在內,通體渾成,毫無一絲縫隙。只有金光萬丈,映徹海面,燭照雲霄。

眾仙隨施法力,將眾弟子的劍光逐漸撤出。光球逐漸縮小,約減到百十丈光景,妙一真人才指明地點,令其就此飛入海底,再行如法散佈。眾仙應諾,共指金球,朝遠方海面上飛去。頭一道天河,乃是本門師兄弟主持,早將灰沙放完歸來,收了劍光,落下相待。

妙一真人知已功成無事,也率門人降下。遙望光球沉入海底以後,那一片海面立湧起無數撐天水柱,有無量數山大的水泡冒起,爆聲如雷,震撼海嶽。本來環島數千裡海底更平添了十來丈厚一層毒沙,到處波翻浪湧,驚濤山立,洶湧奔騰,聲如巨雷,不曾片刻寧靜;再吃這麼大一個光球挾著絕大量的毒沙落往海底,飛舞散佈,聲勢更盛,自不必說。那光球雖然上有極深海水,精光寶氣依然上透層波,掩藏不住。只見一個百丈金輪的影子,光芒萬道,在天邊無數撐空晶柱之中星丸跳擲,出沒升降,翔轉飛馳,映出半天金霞,比起海上日出之景,還要雄偉得多。未去長幼眾仙,俱都讚歎不置。

隔了一會,遙望海上金輪忽散,化作十餘道金光,飛起空中,略一掉轉,相繼飛來。

晃眼近來,光華斂處,玄真子等十來位仙人一齊現身。妙一真人忙率眾迎上前去,分別禮謝,互相又慶賀了一陣。妙一真人便問玄真子等四仙,適才眼見已快收功,如何又生變故?玄真子答道:"我和弟夫人引了烈焰,直上兩天交界之處,如法行事。雖然萬年大火毒焰厲害,我們既要使它佈散高天,借乾罡之氣滅火化沙,消滅火毒;又須聚在一起,只在那千百里禁制圈中,不令隨風吹散。乾天罡風又與尋常風力不同,本是極難之事,幸仗天心仁愛,恩師法寶妙用,我和弟夫人又極小心謹慎,不過比預料多費了些心力。一連數日夜,俱都平安過去。哪知到了快要收功時節,忽有警兆。心神一動,我和弟夫人忙運玄機推算,竟是軒轅老怪為與本門尋仇,自知不濟,不敢妄動,自裝好人,暗中示意妖徒,費了許多心機,加上兩件異寶和妖徒最寵愛的妖婦,哀詞厚禮,把昔年被恩師逐出中土,遁往北極附近黑伽山落神嶺潛伏的本門仇敵老妖兀南公,誘激出來。

"這老妖孽本就記著恩師的仇,逃時聲言必報。不過照他心意,還覺不到報仇時機,欲待機會到來,再將本門長幼一網打盡。一則為寶物、美色所動,二則被妖徒一激,意欲一試。便運妖光,查看我們虛實,競被看出此間之事。再一推算,本門氣運正盛,又建立這一場大功德,自然以後上天降福,方興未艾。照此下去,直無報仇之日。一時忿極,仗恃所居高出雲空,只比靈嶠仙府略低百丈的二天交界之處,我們如非專為他留心,虔加推算,決算不出,事隔多年,自不會料到他捲土重來。說也僥倖,他如徑去峨眉,我們縱有人在彼防守,恐也非他敵手,就許被他殘毀一番。他偏自恃,仍是當年好勝心情,以為本門長幼多集幹此,乘虛襲入洞府,勝之不武。但又深知他雖旁門左道,不似妖屍冥頑孤行,八百年苦功,已將修到地仙之位。這場善功如為所敗,引起浩劫,自身必應天誅,萬劫不復,不敢冒失。他用妖光查看時,這裡全功已成七八。意欲候到我們大功告成之前趕到,先乘我和弟夫人行法正急之際,下毒手暗算。然後就勢飛下,與本門長幼和在場諸道友為仇,傷得一個是一個。下餘等他妖法煉成,再作打算。哪怕我們得天獨厚,未必如願,好歹總可出點怨氣。未到以前,以為我等驟出不意,必有傷亡。

而天空劫灰已去七八,照此行徑,至多銅椰島和左近海面受災,俱是無人之地,水中生物又經師弟徒走,造孽不大。哪知仍然被我算出。他那來勢特快,我和弟夫人正說抵禦之策,便帶一有力妖黨飛來。一則時機緊迫,未及報警;二則恃有恩師新賜法寶,還有一道靈符,不曾明示用法,分明為他而設。恩師未預示先機,自然認作無足輕重。我們事前大意,不曾防到外敵,也由於此,一時疏忽,以為無害。又知諸位道友在下面各有職司,正在收功吃緊之際,我忽告警,徒亂人意,於事未必有所助益,因此不曾告警。

一面仍自施為,一面各運玄功,分化元神迎敵。

"沒想到老妖孽法力遠非昔比,連那妖黨均非弱者。我和弟夫人空身還能應付,而這時滿空劫灰,正由禁制圈中往下急降,尚未放完,必須敵我兼顧,一心二用,未免吃虧。恩師所賜靈符未注功效,放將出去,只可防身,不能克敵。他那法寶也頗厲害,相持時久,諸多可慮。弟夫人正打算向師弟傳聲密告,請分一二能手升空相助,忽見乙、朱二位道友飛上,四人合力夾攻,他自相形見絀。弟夫人不惜冒險,連施諸般法寶,妖黨首先受傷。朱道友又放佛光,發出舍利。他見勢不佳,方始說了幾句異日尋仇的大話,先令同黨遁去。他臨去時,想是惡氣難消,忘卻來時顧忌,也許他是想使我們多費手腳,竟用玄功變化,乘我們一點破綻,元神闖入圈內,將我們禁法破去,震散灰沙,方縱妖光遁走。餘灰少說還有萬丈方圓一團不曾降完,虛而不實,禁制一破,全都爆散,鬧得兩天交界滿是火星灰霧,散亂橫飛。恐隨罡風吹墮人間,貽害生靈,而事前禁制,已不可能,灰中毒氣已見天風,脹力又是絕大。總算我等四人應變尚速,一見不好,也沒顧及追逐妖人,不約而同,各以全力施為,收攝聚集,一面又將罡風擋住。弟夫人出力最多,又縱遁光連揮寶扇,滿天追逐阻擋,相助推攏,一面仍使下注。經此一散一聚,合力防禦,才未生出大枝節來。

"大火初滅,毒氣尚盛,上天下地,過於廣大,若迫束過緊,為害尤烈。早料到毒氣經風,必要自行膨脹,摩擦愈烈,愈生變故。但是收尾一圈,費了許多事強行聚攏,中雜乾天罡煞之氣,一個不好,二次爆裂,發出亙古未有的巨震,我們修道人自是無妨,這千里以內所有大小島嶼全被震裂,海水逆上千百丈更在意中,就說水族已徙,各島生物總還不少,本島就非少數,豈不全數遭殃?對它輕了不好,重又不好,只有在快要降完未爆發前,大家合力將它包沒,送入海內;再開一口,徐徐散佈,方可無事。其勢不能兼顧,仗著諸位道友應變神速,早合成一光幕,向上反兜相待。師弟又率眾門人,分列天空中戒備,才放了心。果然還未降完,便已爆裂。這亙古未有之奇災浩劫,大凶極險,僥倖平安渡過,勉奏全功。只出兩次不妨事的小波折,真可喜可賀也!"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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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5: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五回 舉酒慶豐功 遼海澄波寧遠嶠 尋幽參妙法 千山明月度飛仙

話說玄真子的一番話,使得眾仙欽佩不已。天痴上人重向眾仙致謝,說:"後洞已令門人整理停當,備有水酒,為諸位道友及門下高足慶功慰勞。"堅留小住。眾仙見其意甚誠,又喜他勇於遷善,迥非故習,人本端正,也樂得交此教外之友,同聲稱謝,允留一日。上人隨延眾人洞。席間雖無多兼味,但有島上所產千年銅椰靈果和十餘種乾鮮果脯、竹實、首烏之類,並有數百年仙釀,無一不是輕身益氣,脫骨換胎,可致長生,於修道人有益之物,只是前洞為乙休所毀,後洞石室稍小,長幼兩輩須分兩起飲宴罷了。

長一輩賓主飲宴方酣,矮叟朱梅笑道:"乙駝子,你把人家鬧了個河翻海轉,你自己也吃了些苦頭,算是折過,不要你賠還了,現在一切歸之劫數。你和主人已然打出和好,是朋友了。他島上這些銅椰靈木,被你那又陰又毒的飛刀毀壞,別人無法解救,你難道好意思不管,少時袖手一走,便了事嗎?"天痴上人初意,以自己的法力修建洞府,極為容易,只等仙賓一走,移回磁峰,即可興修。最主要的還是乙休所斬斷的大小數百株銅椰仙樹,都是東方乙木之精,與己雖是面和心違,卻有極深淵源,一呼即至,滿擬使其回生,易如反掌。受傷門人又經治癒,只顧欣喜,設宴謝客,全未在意。及聽朱梅一說,才想起乙休斬銅椰的是道碧光,元磁真氣收攝無效。前聽人說,乃妻韓仙子有一至寶,名寒碧刀,如是此寶,卻非糟不可。對方雖已化仇為友,到底釋嫌不久,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犯愁。

乙休已笑道:"朱矮子,你最刁巧,起先慫恿我和天痴道友為難,今又來做好人。

我起初不過一時之忿,怎肯使這天生靈木絕種?只為先時無暇,現又主人盛意留飲,酒又極佳,欲待稍飲再去,靈木接上重生,再來終席,與諸位道友同行。你多管閒事作甚?"朱梅笑道:"駝子少發急,沒有我,能有今天這場盛舉嗎?當初我怎對你說來?

如尋痴老兒赴約,須把我和白矮子約上,三個打一個還差不多。你偏倔強任性,獨個兒到此,怨得誰來?"天痴上人不知乙、凌、白、朱四人深交,嬉笑怒罵成了家常便飯,恐有爭執,藉著解勸,乘機問道:"乙道友那日所用諸般法寶,均非磁峰所能收攝,法力高強,大出意外。內有一道雙尾碧光,從未見有相似之寶,可是那寒碧刀嗎?"白谷逸在旁笑道:"駝子因你磁峰專攝五金之寶,恨不能把當初給韓仙子的聘禮都借了來。

不是此刀,還有何物?"天痴上人道:"果是此寶,那就莫怪全島靈木都如枯朽,一觸即折了。"

乙休看出天痴上人似頗情急,又有不便出口相煩神氣,笑道:"自來矮子多是人小鬼多,不好惹。他兩個素來貧嘴薄舌,裝乖取巧,不值理睬。我已吃了不少仙釀仙果,須要有個報答。幸而身邊丹藥尚多,島上又有靈泉,且為主人醫完神木,再來叨擾餘酒吧。"上人忙起致謝,意欲陪往,並令門人隨侍,聽候驅策。乙休道:"俱都不消。我前邊還有峨眉門下幾個小友,有話要說,你自做主人吧。"朱梅也攔道:"他是娃娃頭,如今峨眉眾弟子下山,他不知又要出甚麼花樣,教人惹事。也許還約兩個在海邊過過棋癮。你由他去,醫不好靈木時,再和他算帳。"朱由穆大笑道:"你兩個可是仙人,直成市井無賴,專以口舌為勝了。"朱梅笑道:"我們無賴,你這小和尚收心才幾天,就準是好人嗎?"朱由穆佯怒道:"矮鬼如再放肆,叫你回不得青城去。"朱梅笑道:

"諸位道友,你看他這樣火氣,像守清規的和尚嗎?"引得眾仙都忍俊不禁。朱由穆道:

"你是個魔頭,我具降魔願力,作獅子吼,不能算犯嗔戒。"眾仙互相又笑了一陣,朱梅拿朱由穆取笑。姜雪君道:"放著好酒仙果不享受,互相譏嘲,不犯清規,也是口過。

畢竟峨眉三位掌教長老氣度莊嚴,你看人家笑嗎?這才像是領袖群倫的教祖。"

乙休似有甚事,早匆匆起身出去。朱梅正要答言,忽聽外面雷聲大震,跟著走進兩個本島門人,躬身稟告說:"乙真人剛剛走出,韓仙子元神忽然飛來,二人略談,便又飛去。說時,乙真人面有怒容。聽口氣,韓仙子似來應援,途中遇阻,與一對頭鬥法兩日,因此來遲,路過玄龜殿始知細情。大約為那對頭,來與乙真人商議。行前並助行法,將斷木扶起。現在乙真人正率峨眉門下八九位道友,醫治靈木重生。雷聲乃韓仙子行時所發。"朱由穆道:"可見夫妻情長。韓仙子和乙道兄反目多年,以前宛如仇敵,今方和好了旬日,一聞有難,便以元神趕來相助。這位嫂夫人雖然法體未復,當年法力仍在,更多異寶。對頭何人,竟敢輕捋虎鬚,樹此一雙強敵,也可謂不知自量了。"追雲叟白谷逸道:"這也不一定。你沒聽鬥了兩天法嗎?如是庸手,遇上這位女菩薩,焉有生理?

駝子又那樣生氣,莫非是他舊仇人不成?不然,她是來救夫報仇的,無故怎會和人如此惡鬥?齊道友正運玄機推算,可知這對頭底細嗎?"妙一真人道:"當然沒有別人,難怪他夫婦忿恨,這類喪心昧良,棄明投暗的妖邪之徒,便我們遇上,也容他不得。如非行蹤詭秘,善於潛行遁跡,早為我們誅戮了。他必是見韓仙子元神雲遊,妄思加害,沒想到對方如此神通。這一勾起前仇,必無幸理。乙道兄知他詭詐,想假手我門下弟子去誘他出現,正商量日後何處相見呢。"說罷,又聽一聲雷震,又有門人入報:"銅椰靈木全已重生。乙真人正和諸位小道友談那鬥法放火之事,不肯歸座。"天痴上人大喜,意欲親出謝迎回座。白谷逸笑道:"朱矮子說他娃娃頭,實在不差。他最喜有根骨的少年男女,一投緣,便永久扶持,此時必正有興。他那脾氣,人去也請不來,道友何苦強他呢?"上人只得中止不往。

原來一干小同門,俱喜和乙休親近。乙休也最喜愛他們,尤為司徒平夫妻、金蟬、石生、英瓊、英男、向芳淑以及甄、易弟兄為最,嶽雯是弈友更不必說,這次眾門人聞他有難,個個關心。見時,當著師長,不便請問,悶在心裡。乙休自然看出,臨時又想起一事,特借醫治靈木之便走出,往前洞去尋金、石、甄、易等六小弟兄。別的幾個和乙休最熟的門人,也相繼追了出去。除嶽雯沉穩不語外,七張八口,紛問遇險之事。乙休還未及答,韓仙子忽然飛來,說在岷山,聞人說起被陷之事,匆匆一算,果然不差,忙帶法寶趕來救援。中途遇見夙仇,仗著他有兩個左道中能手,欺韓仙子元神出遊,合力夾攻。韓仙子和那仇人苦鬥了兩日一夜,方得獲勝,重往前趕。初意丈夫法力尚且失陷,天痴陣法定必厲害。易周兩老夫妻同仇敵愾,可約相助,便道前往邀約。見面才知丈夫已然轉禍為福,此時眾仙大功告成,正在慶賀。因憤仇人可惡,自己不暇報復,趕往銅椰島告知,隨助乙休將所斷銅椰全數凌空扶起。由乙休率眾峨眉門人在接口處安上靈丹,行法重生。自己別去。

乙休隨談起遇險經過,眾人才知天痴上人那日在白犀潭敗走,又入埋伏,幸仗小神僧阿童用白眉禪師所授佛法相助,天痴上人師徒方得脫身回去。本就怒火填胸,歸途路過玄龜殿,忽想起此次吃人大虧,事情全由易周家教不嚴,任憑兩個素無經歷,不知輕重的孫兒在外面仗恃家傳法寶,行兇惹事傷人而起。當時勾動舊恨,登門問罪,要易周當著他重責易鼎、易震,否則便大鬧一場,拿他來洩忿。當初雙方原有深交,同是海外散仙,兩島相隔又近。上人有些剛愎自恃,人卻正直。未走火入魔以前,兩老雖曾互相訪晤,彼時上人初歷銅椰,不過百年,不知易周得道比他年久,閤家老幼,法力道行,個個高強。見他神仙眷屬,乃子易晟已修仙業,仍有家室之好,易周人又謙和,看不出深淺,未免稍存輕視,詞色矜誇。兩三次往還之後,易周見他雖是端人,終嫌驕傲,又看出他不久即有劫難,便以朋友情分,微言諷誡,本心還想助他。上人偏是自大,不特未領好意,話不投機,反倒拂袖而去。易周越覺此人乖謬,氣味不投,由此不再與他交往。

天痴上人又不久走火身僵,幸仗法力高強,僅以身免。想起易周先天易數,果然高明,但既有朋友情分,那日便應詳言趨避,不應出語譏諷,引己誤會。遭難時,如來相助,也可倖免。自己並非左道妖邪,便外人無心相值,也必唸對方修為不易,全力相援,斷無坐觀成敗之理。如何明知就裡,置之不問?心中也是忌恨。那日易氏弟兄誤傷靈木,必欲懲處,便由於此。這時怒火頭上,只想洩忿,卻沒想到他這數百年枯坐苦煉之功,雖然功力大進,遠非昔比。又恃仗煉成了靈木仙劍,諸般異寶,元磁精氣,慣攝敵人的法寶飛劍。但對方這多年光陰,也非虛度。尤其是先天易數,妙參天人,事盡前知,無微不矚。人家早就算好他師徒要來,已在殿前平臺之上,暗藏埋伏,列陣相待。上人師徒盛氣而來,落向臺上,正待大喝:"主人出面!"猛覺天旋地轉,四外冥茫,昏沉沉對面不見人影,知已誤陷敵陣。上人原非弱者,一面命眾門人聚在一起,不可妄動;一面施展法力,打算將陣破去。哪知陣法玄妙,與眾不同,除卻昏霧沉沉,身上時寒時熱外,並無別的威力,只是衝不出去。不理睬還好,一經施為更糟。法寶飛劍放將出去,只在暗影中一閃,便即失去。情急之下,連施五行禁制,用盡方法,全失靈效。始而師徒多人,還能互相問答;後來隨行弟子全無聲息,敵人也一個不見,辱罵也置不理。總算自身法力高強,尚能守護元神,雖然被困在內,人卻無恙。相持了兩個多時辰,愧忿已極,把心一橫,豁出再修一劫,和仇敵拼命。一面施展道家最惡毒的六陽解體大法,運用玄功自裂法體;一面將五行真氣互相生克激撞,發出五遁神雷;一面再將所煉元磁精氣,同時爆散。三法齊施,發出無邊烈火迅雷,連自己和整座玄龜殿一起毀滅。主持陣法的人只在十里以內,當然是不死必傷。等元神遁往別處,另尋廬舍,如見敵人未死,再作復仇之計。

上人正在咬牙切齒,打算查出門人存亡下落,立即施為。忽聽易周在內殿遙呼道:

"來人是天痴道友嗎?既承下顧,何不在未上平臺前知會一聲?老朽近以鼎、震二孫投入齊道友門下,致與左道旁門中結怨。靜居已慣,既不耐煩囂,與人爭鬥,又不願無知之輩上門家人。沒奈何,在殿前平臺之上略施小技,好使此輩到時知難而退,我也懶得傷他。前數月,還差點沒將兩個小孫的同門師姊困入在內,想起慚愧。道友久未降臨,所以忘卻通知。疏懶成性,日益衰憊,恐有非常之事,無力應付,每日強理舊業。適才正在入定,忽聽家人再四疾呼,將我警覺,說是陣中困有多人。仔細一看,才知道友誤觸陣中埋伏,眾高足又誤走安門,全數臥倒。其實這先天一元陣法,說來也無足奇,只因道友倉促入陣,先未看清門戶,所以稍微留滯。本次親出迎晤,無如此是常課,適才已為道友延誤,行即入定,只好異日登門負荊了。那幾件法寶仍在原處,眾高足在西北角上,俱都無事。請取了同回仙府,容再相見。"

天痴上人聞言,情知敵人有心捉弄,這等對待,叫人急不得惱不得。雖恨不能把敵人生咬幾口,無如這等形勢之下,如何能再與鬥法?再用前策孤注一擲,不特多年苦功可惜,並還十九不能夠對付。既作不知,只得任之,將來再打復仇主意。當時情景,端的啼笑皆非,無地自容。直等易周從容把話講完,倏地眼前一亮,天光頓現,重返清明。

法寶、門人,果如敵人所言,無一損傷,含憤收起。門人先都昏倒,醒見乃師在側,還道陣被破去。有兩個方開口想問,上人恐更丟人,將手一擺,喝聲:"回島!"便同往銅椰島飛去。到後,才向眾門人述說。上人氣得要死,門人也都悲憤,一面還須留意仇人尋上門來。剛把所設陣法加功重新布就,一道經天朱虹,忽自遙空飛墮。落地現出神駝乙休,對著天痴上人便罵:"無恥老賊!如非有人暗中助你脫險,早已半人不回。自沒出息,還敢無故往尋易道友生事。你平日枉自狂傲,如何連人都不見,便被陷陣內?

易道友雖不值與小人計較,你如稍有廉恥,當著許多徒弟,早應撞死玄龜殿了。人家剛放了生,如能藏身洞內,面壁百年,自愧自勵,也還算自愛。怎剛得活命,又在這裡張牙舞爪?山妻已然教訓過你,我再獨自登門,看你還有甚麼鬼搗?"

兩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又是應劫之人。乙休固因上人玄龜殿之行,加了好些厭恨輕鄙,辱罵不堪;上人自然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不等話完,便交了手。這次卻與白犀潭鬥法大不相同,仇是越積越深。上人屢敗之餘,身受奇恥大辱,一面以全力拼命,一面加了十分小心,又在自己所居島上,佔了好些地利,又有各種埋伏禁制,諸般法寶和那元磁神峰,一切應敵制勝的法術,多已加功備齊,只等運用,無形中力量增強了好幾倍。乙休卻生了輕敵之念,當此勁敵,視若無物,臨機大意,己佔了兩分敗著。

偏又不知哪裡來的邪火,把日前對方修為不易,此行適可而止的初心忽然變卻,屢施毒手,欲置敵人於死地。上人如驚弓之鳥,儘管佈陣行法,也知乙休厲害,自身成敗關頭,系此最後一著;神峰休慼相關,靈脈深往地底,一旦行法倒轉,萬一仇敵玄功奧妙,一個制他不住,反倒弄巧成拙,轉為作法自斃,連根本也為所毀。上人再三隱忍慎重,未敢遽然發難。

無如乙休人已中魔,專走極端,心辣手狠,不留餘地。接連分化飛劍,先斬斷了數十枝神木劍,又連傷了十多個上人門徒。妙在所用法寶飛劍,均不以五金之質煉成,上人一件也未收去。五遁禁制又困他不住。正在舉棋不定,打算行那最後一著。乙休忽因上人五遁之外,忽發乙木神雷,始料未及,幾為所傷。不由大怒,又放出一道碧光,連發太乙神雷,將島上銅椰靈木一齊斬斷,將洞府也震裂,揭去了多半。上人才知再鬥下去,只有挫折,終須孤注一擲,不能兩立,才橫了心,將陣法催動。乙休連勝之餘,愈益驕狂,分明看出敵人設陣相待,竟恃煉就不死之身,未以為意;再吃上人言語一激,索性自行投到。本擬深入以後,相機應付,至多把此島用法力毀去,也無失陷不出之理。

哪知劫數臨頭,靈智已非往日。上人在初走火身僵時,惟恐有人覬覦磁峰,來奪此島,難於抵禦,便設下此陣相待。不特上層陣法玄妙,地底更是禁制重重,厲害非常。就這樣,還恐困不住敵人,又以全力加功施為。

乙休當時不曾看出,到了下面發覺,才知入網,已是無及。總算煉就玄功,法力高強,縱不能出,也不致送命;如換旁人,也就慌了。乙休則不然,雖知妙一真人等一干好友,均知雙方鬥法之勢,還有老妻韓仙子,至多人困上數日,必來救援,耐心等候,終可脫身,不必輕舉妄動。然而一則人本好勝,生平不受人恩,第一次大劫也是失陷地底,全仗東海三仙相助出困,乃迫不得已,引為深憾,如何二次又借人力相援?二則人已中魔,倒行逆施,把上人恨同切骨,立意報復。乙休一見用盡方法,不能出土,上人又在上面催動陣法,發動極厲害的土木禁制,地底不比上面,身已受制,雖不致死,到底困苦難禁。恨極心橫,頓生毒計。一面暗拔命門主發,不惜耗損真元,化出一個法身,在地底禁網以內裝著苦鬥,亂竄不已。一面又全力運用玄功,往地底穿去,直下數千丈,欲將地肺中所藏千萬年玄陰之火,攻穿爆烈,使全島裂成粉碎,一齊陸沉,再乘機飛出尋仇。

地肺深居地底五千丈下,約有全宙極十分之一大小,形與真肺相同。共有十二萬九千六百三十二個氣包,連在一起。氣包大小不等,最小的也有千百里深廣。內中不是佈滿沸漿,便是漲滿黑毒之氣。可是每包中心,均有一團厲害無比的玄陰真火,只要將外皮攻破,立即破土上升,所過之處,無論金鐵石土,遇上便成熔汁。一會,地底熔空,真氣鼓盪,越來越猛,多神奇的禁制也制它不住。因在地下太深,難於觀察,不等上面人看出警覺,一聲巨震,千百里的地面立被震裂,直上遙空。陰火更是元磁真氣的剋星,一燒便燃。別人無此法力下去,就有此法力,誰也不肯冒此奇險,身入無底湯火地獄,去受那等苦難。乙休是因勢所迫,不得不挺而走險,強忍艱危苦難,好容易冒險到達。

倉促之中,只覺出這一帶地肺的氣包太大,不知內中的陰火毒氣,早在千萬年以前,被前古太火吸收了去,結成一個長大幾及萬丈的禍胎,緊貼肺包上部,正待時機發動。妙一真人這時已率長幼眾仙趕到,在和上人行法,一倒轉乙休攻穿之處,恰是其地。肺包連禍胎才一穿破,毒氣立即激射而出。乙休雖是法力高強,連在地底飽受苦難,已數日夜,地層堅厚,人已勞極,又驟出不意,沒想到還未攻入中心,毒煙便已激射,如此猛烈。忙運玄功,行法護身,受傷已是不輕。知比預計厲害,雖喜必可報仇,自己也是不敢大意。先斷定到了禁制層中必要爆裂,正好合適。及見過了禁地,上升更遠,又是直徑,彷彿熟路。忿氣難消,心想:"先借這火脫險出去,再行法施為,一樣可使中途爆發,將全島連帶磁峰一齊毀去,自己卻要安全得多。"念頭才轉,本隨火氣上升,猛覺通身炙熱如焚,痛楚非常,雖覺有異,還不知道此乃洪荒以前太火毒焰,無論多大法力,久了也被煉化。乙休一見不好,不敢再任火氣圍身,忙使法力搶向前去,破地上升。一面發動太乙神雷,想把四外土地震裂開來。正準備一上去,便鬧個天翻地覆。誰知剛自火穴飛出,采薇僧朱由穆早已衝煙冒火而下,用一圈佛光將他接去。隨與妙一真人眾仙相見,才知倖免天劫。表面不說,心感妙一真人為友心熱,設想猶為周詳。此來反罪為功,他年末劫決無為害之理。

乙休向來無德不報。知眾弟子少時分手,便要各去修積,適才席上想到,立借醫治靈木為名走出,欲向眾弟子詢問柬帖上所示行止,並定彼此相會時地,有事如何向己告急求救,作那人定勝天之想,免眾弟子於難。不料話還未及說,老妻忽來,說起遇仇之事,暫時須代韓仙子去尋那仇人,無暇及此,只得罷了。略說前事,只和眾人訂約相見,便即回洞歸座。

上人極口稱謝。又問:"韓道友既然來此,如何不肯臨貺?"乙休笑答:"此次因果,易道友已與明言,絕無他意。只是有一仇人途中相遇,必須即時回山,匆匆和我說了幾句話,便已走去。等山荊復體重生,再同來拜望吧。"白谷逸笑道:"駝兄劫後重逢,語言文雅乃爾。子何前倨而後恭也?"眾仙聞言,多半笑出聲來。朱梅道:"白矮子,不要開他心了。須知雙鳳山兩小,與兩個老殘廢交往頗密。他夫人遇見一個,便鬥法兩日夜,兩下里又近,駝子前去尋他,未必便能順手,一到便佔了上風呢。"乙休把怪眼一翻,正要答活,朱由穆接口問道:"你說老殘廢,可是天殘、地缺嗎?我和姜道友正要去尋他們呢。雙鳳山兩小又是何人,敢捋乙道兄夫婦虎鬚?我只靜坐了些年,還有這許多無名妖孽猖撅。乙道兄如不嫌我二人,攜帶同去拿他們,試試多年未用的手段如何?"乙休道:"這兩小賊,乃山荊未遭劫以前的仇人,老弟怎會不知?"姜雪君怒道:"邢家兩個忘恩小賊,尚在人間嗎?我們太無用了。我知乙道兄向不喜人相助,但這兩小賊,我卻恨之入骨,非加誅戮不可,不允同往,卻是不行。"乙休道:"我倒並非懼怕二賊與老殘廢,只是二山相向,望衡對宇,勢孤難勝,倒是防他們詭詐滑溜,善於隱跡,和那年一樣,一逃走便難找到。他們受人指教,詐死多年,我夫妻竟然忽略,直到防身法寶煉成,他們新近出世,才得知悉。因和這裡定約,又想人家已怕我至極,詐死匿跡,只要悔罪,山荊不向我絮貼,何必不予以自新之路?哪知他等妄恃煉成法寶,又來惹我們,如何容得?有朱老弟和道友前往,伏誅無疑了。"說時,妙一真人微笑不語。

白谷逸道:"靠不住。你看教祖真人在笑你說大話呢。"白雲大師接口道:"二賊委實成了公敵,誰也容他們不得。我為他們還煉有兩枚戮魂針,也被假死瞞過,真是笑話。"佟元奇道:"大師兄和掌教師兄早知他們未死,只為二賊氣運未終,還有點別的牽引,所以一直未說。我還是那年在東海煉丹,大師兄無事間提起的。否則屠龍師太先放他們不過,何待今日。"餐霞大師道:"如論邢天相、天和兄弟,不知是何居心,身非邪教,已將成就,無端背師叛友,比匪行兇,人只要與他們相交,必為所賣。天殘、地缺起初憐他們窮無所歸,又重朋友情面,百般袒護。我看此是玄門兇星,將來兩老恐也不免被他們連累呢。"姜雪君道:"如此說來,峨眉諸道友俱早知二賊下落了。我恨二賊猶勝於乙、韓夫婦,別人不常見,怎妙一夫人和頑石大師不和我提起呢?"餐霞大師笑道:"你想左了。以前知此事的,連二位師兄不過四人。我和齊師嫂、白雲師兄,俱在開府以後,道友未來時,方聽掌教師兄說起。不久你和朱、李二位道友重返凝碧,大家一直有事,閒談時少,所以不曾提到。"醉道人道:"事前已知二賊伏誅,當不在遠,無須再提。我們已然厚擾,一同走吧。"眾仙應是,便起謝辭。上人知各有事,難再挽留,殷勤約定後會。眾弟子已在外侍列恭送,眾仙又勉勵了幾句,隨向主人作別。

除乙、朱、姜、李寧四人往尋仇外,玉清大師、楊瑾二人做一路,早有前約,白、朱二老也各回山,峨眉眾仙自回仙府。只一個小阿童沒有去處,先想和二位師兄同往雙風山去,朱由穆不許。阿童道:"那我看大家全都回山去打坐,等師父好了。"朱由穆道:"你想跟金蟬、石生他們結伴惹事嗎?留神我稟告師父,要你好受。"阿童膽小,賭氣答道:"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叫我到哪裡去?你看人家師兄弟互相攜帶,多親熱,偏我受欺。"朱由穆道:"師父叫你下山修外功,是要你和人湊熱鬧嗎?不會自己找地方去?"說時,阿童見峨眉眾仙和白、朱二老等已縱駕遁光飛走,十餘道金虹高射遙空,電閃星馳,一瞥即逝。金蟬假作和石生、甄、易弟兄六矮一起相商去處。阿童乘朱由穆旁看,把俊眼一眨,心中會意,答道:"那我就單人走吧。"乙休早見金蟬和阿童對使眼色,也不叫破,便對朱由穆道:"令師弟法力足可去得,管他同誰一路,我們走吧。"

朱由穆道:"你不知家師的話,聽去似不經意,一句也違背不得。我在前一世,比他還膽大任性,那苦就吃多了。畢竟李師弟有見識經歷,師命無違,終日謹慎,故儘管半路出家,入門才得幾年,便能到今日。我是為好,阿童不聽良言,定有苦吃。"阿童只笑嘻嘻,一語不發。乙、朱、姜、李四人一同飛去。

天痴上人因阿童曾有前惠,意欲留他小住。阿童見峨眉眾弟子已在高空將行,再三辭謝。上人只得贈一口神木劍,傳以用法。阿童因要行道,貪得飛劍,峨眉眾弟子又旁觀未走,方始喜諾。傳完,隨眾辭別。行至海邊,湊近金、石二人,笑問:"二位道友要我一路嗎?"金蟬道:"一路多好,為何不要?聽你師兄的話,本是隨緣修積,難道和我們一路,便有虧吃?都是同門,你佛家對師兄怎麼這等怕法?"阿童笑道:"你不知我這位大師兄,看似一個小和尚,比我大不許多,厲害著呢。以前師父為他世緣未盡,前生又多殺孽,特意令他轉動重修,又為他費了許多事,唸經懺悔。聽說以前鬧事太多,可惜我彼時還未出生,不曾得見,又不敢問,只在師父教訓他時,聽個一句半句。那同他走的姜雪君,大約便是他前生情侶呢。"眾人紛紛問故。阿童一見人多,不肯當眾宣揚,笑答道:"說來太長,傳說開去,師兄知道,不過罵我幾句,那姜雪君最難說話,豈肯與我甘休?不說也罷。"秦寒萼道:"小師父,你已說出他二人是情侶了。本來光明正大的事,以白眉老禪師和媖姆的得意高足,難道還有甚逾分越禮的事做出來?你這一吞吞吐吐,好像有甚不可告人似的。轉不如說將出來,省得別人胡猜亂想,反而不好。"金蟬、石生、李英瓊、餘英男、癩姑、女神嬰易靜等六人,本在互相敘別,訂約後會,恰又都不喜聞問人的陰私。見阿童走來,一不留神,說漏了口,秦寒萼、申若蘭、何玫、崔綺、李文衍等七八個女同門同聲追問,寒萼更是巧語盤詰,阿童被她逼得臉已發紅,老大不以為然。金蟬、英瓊更是心直口快,接口說道:"人傢俬事,與我們何干?

別的不說,單看師尊對他二位的禮貌和他的法力已可看出,他那前生是發情止禮的了,不然哪有今日?怎會因小師父不說,便起猜疑呢?天已不早,閒話無益,我們辭別主人走吧。"金、李二人俱是相同口吻,無意中正刺中寒萼的心病。金蟬性子更急,說完,便拉阿童道:"小師父,我們先走吧。"說罷,同了石生、甄、易弟兄,連阿童共是七人,朝送別的人一舉手,便駕遁光飛去。寒萼也是好事已慣,無心之言,鬧了個好大無趣。總算近來性情已然大變,雖未記恨生嫌,卻由此想起日前通行火宅所受教訓,如非恩師垂憐,乙師伯一力成全,預有重託,幾乎失陷在內。道心不淨,俱由於紫玲谷失去元陰之故。她不自怨自艾,刻意求進,而根骨緣福又不如人,以致日後幾遭滅形之禍,此是後話不提。

這時,天痴上人已然說完了話,自回洞去,由門下弟子柳和、樓滄洲等作主送客。

峨眉眾男女弟子,除齊霞兒、諸葛警我、嶽雯三人隨侍師父,暫且還山待命外,凡是奉命下山的,俱都隨來島上。各人所賜仙書密柬,差不多俱已看過。因師命由島上各按所去之處,分別起身,不是預定的同伴,不許結隊同行,何時再見,久暫難定。彼此各有交厚,尤其是鄭八姑、齊靈雲、秦紫玲、林寒、莊易、嚴人英等男女七八人,平日謙虛隨和,對於同門一律親切,毫無軒輊,遇上事更無不盡心,所以誰都和他們交厚。一說要走,俱極依戀,紛紛趨前致詞敘別,幾乎應接不暇。金、石、二甄、二易、阿童等七人開頭一走,靈雲方說:"蟬弟心性忒急,我還有話忘了叮囑,他便領頭去了。"八姑笑道:"本來該走,我們又非從此不見,弄巧兩三月內就在一起,都在意中,如此依戀,原可不必。"易靜接口道:"我看兩位小師弟福澤最厚,定能無往不利。師姊骨肉情重,未免關心太過,實則決可無虞,由他去吧。"靈雲道:"舍弟雖是厚根美質,不知怎的,童心猶在。一行六人,又以他為首,加上小神僧又是初生之犢,此去決難免多事,故想叮囑幾句。許是怕我說他,急忙走了。"英瓊笑道:"大姊多慮,小師兄如不勝任,恩師肯令他為六人之首,便宜行事嗎?據他對我說,恩師還命他另建立一座別府,事業且比我們大呢。"靈雲驚喜道:"他那仙書賜柬,寫甚事情?他沒和我說,瓊妹可知道嗎?"英瓊笑道:"詳情我不知悉,他只說奉命建立別府,許他六人為洞主,到時還有一人加入罷了。"易靜道:"適才我倒聽鼎侄和我說,那別府在貴州深山之中,乃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比較最好的一處。此時尚被幾個妖人佔據,應在三年以後,還早著呢。

大約只他七人和眾同門相見之時最多呢。"八姑笑道:"我們休再閒談,也該分途起身了。"

易靜、李英瓊、癩姑三人,本定海外歸來,不返峨眉,另覓一鄰近幻波池的靜地,勤修四十九日,再尋紅髮老祖。一則英瓊門徒米鼉、劉遇安、袁星三人連同神鵰鋼羽,俱在峨眉候命,沒有帶了同走。二則餘英男和英瓊患難至交,聞得英瓊日後要和易靜、癩姑二人重建幻波池,亟欲相依,同修仙業,偏生日前奉命,是和李文行、向芳淑三人做一起,隨緣修積,並無一定處所,大非本懷,又不敢向師乞求,只在島上偷偷和易、李、癩姑三人求說。易靜終較知機,告以:"師父玄機妙算,凡事前知。同門中好似只你三人沒有一定去處,此中必有原因。三英二雲,本門之秀,你怎妄自菲薄?李師妹和你情逾骨肉,師父焉有不知之理?依我想,只好聽之,且俟將來幻波池到手再說。"英瓊心熱,又恃恩憐愛,本不捨英男離開,便想出一個法子,令英男暫時仍隨李、向二人一起,每日暗向峨眉通誠祝告,許她和自己一路修為。一面自己借領門人雕、猿為由,回山一行,暗向妙一夫人代為求恩。如若允准,設法尋見告知;否則至遲兩月之後,去往南疆,向紅髮老祖負荊,如有險難,必發信火,振動法牌告急,千里如對,也可抽空告知,所以尚須回山一行。易靜知道英瓊說得容易,師父既命無須回山,去了十九不能見到,如何求法?因和二女交厚,尤喜英男溫婉,也頗願與同修,一想反正無事,妙一夫人鍾愛二人,也許虔求感召,勉徇所請,便未勸阻。商定便先起身,辭別本島主人和未走諸同門,三人一路,望空飛去。林、莊、鄭、齊為首諸人,也催促大家起身,就在島上,依照預定結伴,相繼往中土飛去。不提。

且說易靜、英瓊、癩姑三人飛遁神速,沿途無事。剛趕到峨眉後山凝碧崖上空不遠,正值天陰欲雨,滿山雲霧彌濛中,遙見袁星駕了神鵰,由遠處飛回。一會兩下迎面,一同降落一看,米、劉二徒也在鎖雲舊洞門外相待,見了三人,上前拜見。三人一問,才知各位師長已然早回,到後便命嶽雯傳諭米、劉、袁星三人和神鵰各自出洞,等主人一回來,即代傳命:速往依還嶺覓地虔修,照前法諭行事。各位師長行即煉法。英男將來,本來與三人一起,今尚非時,無庸瀆請,人到即行,不可遲延。因獨角神鷲同時奉命往尋主人,袁星、神鵰見時尚早,又知它要經由姑婆嶺飛過,恐有妖人阻害,便送了它一程,倒還無事。大約不久,便可迎上紫玲姊妹。三人聽完英男之事,已然有望,自是欣慰。便向師長通誠拜辭,未進仙府,隨往依還嶺飛去。

那嶺伏處南疆萬山之中,並不怎高,但是四圍削壁天成,高數百丈,又滑又陡,險峻已極。並有無數崇山峻嶺,二千里方圓的森林,環繞於外,中藏毒蛇猛獸,多不知名。

環著嶺腳,還有一絕澗,廣逾百丈。下有千尋惡水,瘴煙時起,觸之立病。猿猱不能攀渡,亙古無有生人足跡。內裡卻是自來仙靈窟宅,巖壑深秀,洞谷幽奇,異草奇花,所在都是。松、杉、檜、梅、杞、梓、楠、桂之屬,無不畢具,合抱參天,蔚然成林,綠雲匝地,蒼翠欲流。珍禽奇獸,遊行出沒,見人不驚,彷彿解意。端的靈山勝域,妙絕塵間,易靜、英瓊上次往嶺上幻波池醫治神鵰,並探聖姑仙寢,雖曾到過二次,因值開府在即,急於回山,又是在幻波池小住,來去匆匆,不曾盡情遊賞,有似走馬觀花,只見景物佳勝,並未覺著十分妙處。這時同了良友門人舊地重遊,知道這座洞天福地不久便辟作自己仙府,長時在此修煉,自然不免加意觀察,這才看出此嶺妙處。師徒六人見此靈境,好生欣幸。因沿途所見,可供清修的洞穴甚多,英瓊說:"反正無事,且把全嶺游完,看明形勢,再行擇居。"易靜更想往幻波池一看,便同往中段走去。癩姑笑道:

"易師姊,師父手諭不是說,不到我們在此建立別府,不可往幻波池去嗎?"易靜道:

"我不過是想讓你和米、劉、袁三弟子觀看此間靈蹟,就在池旁一遊。那池底仙府,按著先後天五行,設有五座洞門,禁制神奇,一一緊閉,常人休想入內。我們只在上面看看,又不下去,有甚要緊。"這時英瓊已較前多了經歷,行前又得玉清大師、靈雲、霞兒姊妹勸誡,說眉間煞紋日顯,此次下山,正值師長在府煉法,有了劫難無人往援。吉凶禍福,全由自召,務須小心行事,緊記師言,方可無礙。老父教勉,尤為殷切。全部記在心裡。聞言想起自己所得手諭,也有"幻波池不到時機不可輕往"之言。方想勸阻,癩姑已先把仙示說出,易靜仍是要去。知她素來說到必行,心想:"既不下去,看看何妨?"便未再說。一會走到地頭。下餘四人,俱未來過,見前面生著一大片異草,綠茸茸隨風起伏,宛如波浪。癩姑方問:"此草何名?我這地理鬼,居然未曾見過。"英瓊笑道:"這就是幻波池哩。"癩姑才想起日前英瓊所說池景,笑道:"底下是空的嗎?"

易靜道:"妙就妙在這片草上。這麼大一片水,竟被全數遮嚴,不知底細的人,便近前也看不出。尤其那天生靈瀑發出來的水力,那麼勻淨。不將這草分開,口說也難詳盡,你一看,就知道了。"

英瓊方要攔阻,易靜道法高強,心隨手應,手指處,那數百畝方圓一片茂林,立往下面彎折下去。眼底跟著一亮,銀光閃閃,現出大片池塘。眾人定睛看時,原來上面並非綠草,乃是大片奇樹,約有萬千棵,環池而生,俱由池畔石隙縫中平伸出來,虯枝怒發,互相糾結,將全池面蓋滿,通沒一點縫隙。樹葉卻和綠草一樣,又繁又密,個個向上。每葉長有丈許,又堅又銳,犀利如刀,人獸所不能近。便撥草細看,也只看出柯幹縱橫,看不出一絲水影。那水源便在環湖一圈樹下石隙縫中,直噴出來,水力奇勁,直射中心。到了中央,激成一個漩渦,飆輪疾轉,浪滾花飛。上面看去,一片波瀾,離水面數尺以下,直落千丈,卻是空的。癩姑連聲誇妙。易靜笑道:"我們在上面看,還只如此。這池極圓,水口整齊,一線環繞,宛如人工。水力既猛,發出時又極平勻。射到中間,再由渦漩中往下飛墮,落到池底一個深穴以內。再順石脈水路,逆行向上。循環噴射,千年一日。人在池底,朝上仰望,好似一根水晶柱子,撐著一面水晶天幕,那才是奇觀呢。這水並不厚,你運用目光往下一看,就可看出大概了。"

英瓊這次竟是格外謹慎,方恐易靜領眾飛下違背師命,生出枝節,聞言才放了心。

奇景美觀,誰也留連,不捨遽去,眾人同運法眼朝池底觀看。易靜最先注視,目光到處,瞥見池底第二座洞門略動了動,好似本來開著,現往裡關情景。知道下面洞門本有極嚴密的禁制,又經李寧用佛法加上一層封鎖,多高法力的人也進不去,更無隨意開閉之理,不禁大力驚訝。忙再定睛仔細往下查看,五座洞門全都關得好好的,並無絲毫異狀,門上禁制也似原樣存在。心疑由上往下初看時,是水光浮動所幻影子,實則下面並無動靜。

但是別人尚可,憑自己的目力,怎會看花了眼?又覺不對。因為乍看到時,門已將近關嚴,時機快極,不容一瞬,自己並未十分看真,也實拿它不定。繼而一想:"師父不許事前下去,同來兩師妹均緊記師命,何可獨違?池底如果有外人進入,像上次所遇崑崙門下,固是不能常在洞內,非出不可;如是豔屍崔盈已將元神煉就,出來為祟,洞門已可啟閉自如,決不再容外人窺伺。並且照適見閉門情景,那人已將此洞據為己有,洞外稍有動靜,定必出門無疑。再看一會,如無異狀,便暗中行法,試探一下。洞門如仍原樣,便是真個眼花看錯;否則,不是豔屍妖孽成了氣候作怪,便有外人來此竊據。此洞應是自己和三四同門所有,並還有聖姑遺留的道書、法寶在內,自不能落入人手。就照師命,時機未至,好歹事前也有一個準備。"於是故意和眾人高聲說笑,想借此驚動,將敵人引出。同時註定地底五座洞門,留神觀察。待了一會,仍無動靜。英瓊、癩姑俱覺留連時久,已在催行。易靜有心下去,又想:"身是一行表率,如何首背師命?"眾人全都未見,又不願說出,使人說己多疑。只得答道:"你們先走,我把它復原就來。"

癩姑隨口應聲,和米、劉三人先自走開。

英瓊因老父曾經說過,易靜入居幻波池以前,恐有危難。眾中以她法力最高,平日對師父原極尊崇,還曾對同門說,掌教師尊凡事前知,洞悉隱微,有無上法力。今日怎會忘卻?又這等目注池下,一瞬不見?面上神色若有心事。她又知道池中底細,不禁生疑。口中笑諾,故意徐行,側顧相待,看她是否將人支開下去。同時,袁星也另具有一種心思,仍站在側,往下觀看。易靜見眾人已走,暗使法術,往下一指。這原是佛家的金剛杵,上面的人雖聽不出,池底洞門上便受極巨震動,如若原有禁制已破,那門必被撞開。易靜見行法過後,洞門上光芒亂閃,紋絲未動,既無人出,也無甚別的異兆,這才料是自己眼花。一面行法,將池面的奇樹碧草上升,恢復原狀;一面還在暗中觀察。

直到池面復原,終無異狀,益料池底無事,便返身隨眾走去。說也真巧,易、袁二人恰是相背轉身。易靜先是全神貫注下面,嗣見英瓊在前相候,連忙趕去,走得又忙,一時疏忽,沒有留神別處,袁星就在他身側不遠,竟未看出。袁星卻看出易靜行法撞門,又支眾走開,別有用心,心中不以為然,恐自己看她,被其發覺不快,故意繞路過去。英瓊卻看在眼裡,當晚尋到住所,揹人一問,袁星說了經過。英瓊和易靜交厚,疑她想得洞中寶物,雖暗笑她貪心,不應揹人打算,心中並無不快之念。反因易靜道行法力既高,又是師姊,奉命為一行表率,如與說穿,恐不好意思,轉而囑袁星不許走口,再告別人。

並令隨時留意,以防她萬一不遵師命,貪功涉險,被陷洞中,好為設法應援。哪知連經多日,易靜既未揹人獨行,也未再往幻波池去。以為她人本靈慧,決無背師行事之理,許是一時想到,動了貪心,後又知道不合,念發隨止,故不再往。日久未見動作,也就丟開。後話不提。

當日眾人所尋到的居處,偏在嶺南一處幽谷之中。洞旁有清溪一道,綠竹萬竿。洞前平坡之上,老桂參天,廕庇數畝。更有松杉巢鶴,石磴穿雲,水木清華,時聞妙香。

加以到處白石嶙嶙,光潤如玉,除旁溪大片竹林外,所有松、杉、楠、桂等嘉木茂樹,均自石隙之中生出,此外更無寸土。偶有苔蘚之屬,附生石上,也都綠油油,鮮潤欲流,青白相映,分外鮮明。真個靈境清絕,點塵不到,師徒六人尋到這等好所在,自然高興非常。米、劉、袁三人忙把由仙府帶來的簡單行囊打開,取出蒲團等坐臥之具。一面分人行法,打掃洞穴,分出三間石室,取出蒲團鋪上,才請三位師長入洞少息。易、李等三人入內一看,石洞本就清潔,再經米、劉、袁三人用心一收拾,益發淨無纖塵,宜於起居。

原來那蒲團和些零星用具,本是米、劉、袁三人想到三位師長回來,便須另行覓地清修,外間多好,也與仙府相去天淵,坐臥之具更是無有。乘著師祖、師父以次俱往銅椰島未歸,一時空閒無事,便就仙府所產靈草,按人織備。先恐人數不止此數,暫時不能回山,外間卻無處採取這靈草,又多織備了一份。易靜、癩姑俱未收過徒弟。一個平日所居,俱是仙山樓閣;一個久隨屠龍師太,也有住處。雖然華美安逸,不如前人,到底坐臥之具總有。先前並未想到要用東西,米、劉、袁三徒雖各攜有一個隨身行囊,看去是用法術縮小,以便攜帶,卻不知自用之物也帶備在內。及至尋到住處,二人才想起,除法寶、飛劍外,毫無長物。空空一座大石洞,連個起坐之具皆無,如不設法置辦,便須坐在地上,心暗失笑。在洞中轉了一轉,便和英瓊走出。正商量削石為榻,斷竹為幾,或是搬些乾淨石頭入洞,以供起坐,忽見三徒來請。二次入洞一看,已然恢復舊觀,自己所想到的不特全備就,並還在當中一個長大石榻上,擺上三個極精細柔軟、靈草織就的大蒲團。一問經過,才知除蒲團用具多自峨眉帶來,那石榻几凳,乃米、劉二人行法在洞壁上挖掘下的整塊大石,再加匠心,削制而成。壁上的洞也經行法磨光,再安上兩扇石門,便可作為壁櫥,以供藏物之用。三徒所居另一石室,也是如此,只是為示恭敬,不敢與師長一樣,用具都矮小粗糙一些。又在當中石室內設下講臺,當中石榻,旁有矮墩,以備師徒共聚,傳授道法之用。

易、李、癩姑三人初到時,因見外景清美,天時尚早,洞中空空,坐處皆無,不願在內,同出觀賞流連。英瓊見神鵰只管空中盤飛,正想將它招下,照易靜所說,往別處找些好石頭來,當几榻用。三徒便說:"洞中佈置停當,來請師長入觀。"全沒想到,只出洞兩個時辰,便備辦得如此齊全美觀。法術無足為奇,而對師長如此誠敬用心,易靜、癩姑固是欣喜贊獎,英瓊是三人嫡傳師父,也覺面有光彩,十分歡喜,笑道:"這等細法,難道我們還打長久住此不走的主意嗎?"易靜道:"此話不然。幻波池雖是我們日後清修之所,內中設備齊全。但是師父尚無確命,知是幾時才可前往?即便最早,也許在四十九日期間,南疆之行歸來以後,此時自然應有棲身之所。何況此洞風物靈秀,又在本山,便將來移居幻波池以後,也可常來留止,或是作為後來新收弟子所居洞室均可。他三人此舉細心周到,對師長猶為虔敬,實可嘉賞呢。"英瓊道:"實也虧他們。

這洞既作將來別府,給它起個地名如何?"劉遇安笑享道:"弟子適已想到,最好和紫雲宮一樣,藉著師長法諱起名。這裡竹子又多,宛如一片綠雲,靜靜地停在那裡。叫作靜瓊谷,不知三位師長以為如何?"易、李二人方在贊好,袁星道:"你說三位師長,卻只得兩位師長名字,癩師伯不生氣嗎?"癩姑罵道:"野猴兒,少討好。地名只得兩字,硬把我拉上作甚?我這名字又不文雅。人家滿山題詩刻石,叫作疥山,這還是有名無實,只是刻薄文人說的氣話。難道真給大好洞天福地,加上些癩疥名兒,使山靈蒙垢嗎?現時我們只得三人,便為了難,日後你餘師叔來了,再找一處好地方,連我和她湊合一個癩男谷,好不好?"袁星答道:"弟子不通文字,只覺三位師長,只得兩位列名,好像是個缺點似的。"癩姑罵道:"放你的猴兒屁!甚麼缺點?你怕人家不知道這裡有我這一副好頭臉嗎?再變法兒挖苦我,留神我當著你師父撕你。"說時,英瓊知道癩姑天性滑稽,專喜尋同門和這幾個後輩說笑逗弄,袁星等對她放肆已慣,方想喝止。女神嬰易靜和英瓊一樣,雖是平日容止莊然,卻多了一分童心,喜歡看人的滑稽舉動,見英瓊要攔,忙使眼色攔阻。聽到二人未幾句問答,再一看到癩姑說時,一顆肥大圓粗,滿布疤痕的癩頭不住搖晃,連上那副尊容,由不得哈哈大笑起來。英瓊也鬧了個忍俊不禁,終覺這樣逗笑,有失師長尊嚴,尤其袁星性情慣容不得,隨斂笑容,假怒道:"袁星怎敢無禮!"

袁星最怕英瓊,因在仙府和癩姑、金蟬、石生、申若蘭、向芳淑、易鼎、易震等師伯叔們說笑已慣,一時忘形。及聽呼斥,才想起師父在座,嚇得諾諾連聲,直道:"弟子不敢,是癩師伯多心。"英瓊叱道:"仙府師伯叔雖是人多,這裡只我三人為主,以後只叫二師伯,不許再說癩字。"袁星連應:"弟子遵命。"卻偷看了癩姑一眼。癩姑忙向英瓊道:"這猴兒偷著看我,心裡喊我癩師伯呢。"英瓊只當癩姑法力看出,怒喝袁星:"如此大膽,是否心中誹謗?照實供出,免遭重責。"袁星見師父真怒,慌不迭跪下,戰戰兢兢答道:"弟子看癩師伯一眼是真,心中並未敢有不服。"癩姑忙接口笑道:"我看你也不敢,定是我猜錯了。你師父不打你,快滾起來。"英瓊才知她是有意作耍,只得改口道:"以後不許這樣沒有規矩。你看仙府各位師長,像乙、凌、白、朱諸位師伯叔祖,也都喜歡說笑,可是他們敢有一點放肆沒樣子嗎?還不起來,到外邊看看去。"袁星領命起立,低頭和米、劉二人退出。癩姑喚道:"蠢猴兒,你還是不要改口吧。休看你師父對我好意,我這癩字招牌還不願改呢。"袁星不敢答言,仍自退出。

癩姑對英瓊道:"我愛和這猴子說笑,你認真作甚?明天他不敢理我了,終日對著你們兩個道學先生,多沒趣味!"英瓊想說她幾句,又覺不便,只拿眼望著她,忍不住好笑。

易靜笑對癩姑道:"上樑不正下樑歪。你這等鬧法,日後他們如再出言無狀,你叫瓊妹如何教訓?"癩姑道:"這個不勞費心,我決不生氣好了。"英瓊道:"師兄雖不生氣,他們這等無禮,外人看見,豈非笑話?"癩姑怒道:"我們修道,是為人看的嗎?你嫌我引得你徒弟沒規矩,過些日,我也收兩個徒弟與你看。"英瓊不知癩姑假怒,方要分辯賠話,忽然洞外雕鳴,隨聽袁星在外室喊道:"鋼羽發現怪人,我們快看看去。"說罷,同縱遁光飛走。

三人原因南疆之行,定在百日之內,並須晚去,修煉道功,正限只有四十九日,足有餘閒,何日起始皆可。師命當日來此,先疑本山有甚事發生,頗為留意。後來幾將全山踏遍,只有嶺北一角未到,並無甚事,也就放開。因系新到,連日數萬裡跋涉,想借歇息,商談未來之事,到明日再行起始練功。神鵰鋼羽自從就道,便在高空飛翔,不曾下落,時常隱沒密雲之中。英瓊知它素喜翔空,舒散快意,也許要查看地勢,當地有無妖異潛伏。好在此雕伐毛洗髓以後,益發靈異,便由它自去,當時聞言,知道袁星和它久共安危,同門情厚,鳥語早已精通,這等行徑,必有事故無疑。喊聲:"二位師姊快走!"隨同追出。只見空中白點,神鵰在前,米、劉、袁三道劍光在後,同往山北飛去。

癩姑見狀,大頭一晃,首先遁去。易、李二人也縱遁光,跟蹤趕去。三人飛行,自比三徒神速。神鵰已向前面密林之中,銀星般下瀉,直撲下去。師徒六人趕到林前落下,神鵰忽又連聲飛鳴而起。袁星道:"鋼羽說,來時見這裡有一怪人,看不出是甚來路,飛行極快,甚是滑溜。這山是三位師長的,容她不得。幾次想要擒她,因看出這廝實在滑溜,恐怕驚走,沒有下手。適才見她似想到靜瓊谷來窺伺,急忙喚弟子等出來擒捉,鋼羽趕往前面,斷她歸路。不想仍吃滑脫。"說時,神鵰也在空中,連叫不已。英瓊問:

"是妖人不是?"袁星道:"鋼羽說,那人身有綠毛,卻無妖氣。只飛得急快,又精土遁,膽子頗小,就在林內。別的卻未看出。"

易、李二人四尋不見,癩姑便同入林查看。只見那片森林,盡是拔地參天,大都為千年古木。上面枝幹雖極繁茂,天光不透,下面行列卻極稀疏,每株佔地,約有畝許。

離地七八丈以上才見枝柯,樹身又是極巨。人人其中,冷翠撲人,映得眉宇皆青。只外層一兩排略透天光,越往裡越暗。看去深約數十里,靜沉沉地微風不揚,顯得十分莊嚴幽靜。易靜連用慧目注視,查不出一絲徵兆。正自觀察,互相商計前行,袁星忽自身後追來,說:"鋼羽說,這廝似在入林不遠的池塘旁邊居住。起初本在幻波池旁張望,自從我們一到,她便往山北跑來。因我們一路觀看景緻,走得甚慢,沒有留心,所以不曾看見。鋼羽向來不把事情辨明,從不大驚小怪,胡亂報警。見這廝雖生著一身綠毛,像似怪物,卻不帶一點邪氣。自來精怪修成人形,能歸正的,原是常有的事,想查看清了再說,所以先沒有說。後見她往回急飛,到了中途,又落在高處窺探我們行動。等我們往前一走,又嚇得連忙往回飛逃。她那遁法極快,鋼羽等她立定,才看出她是人,並非怪物,還是女身,只是生就綠毛異相,又料是原在本山修煉的怪人。見三位師長劍光神妙,法力高強,害怕驚走。人既怕我,不敢招惹,也就想由她自去。後見這廝老是鬼頭鬼腦,在我們附近出沒張望,這才起了疑心,一直在空中盤飛,想查看她到底是甚用意。

這廝膽子既小得出奇,又沒見識。她在旁偷看時,一味留神我們。見三位師長中有一位向她藏處走去,立即驚逃。停了一會又來。可是鋼羽飛起空中那麼大威勢,這廝竟未看出厲害。直到找著洞府,師長入座歇息,鋼羽查見她的巢穴,看出這些異樣,同時靈機感應,覺出這廝善惡難知,卻與我們必有關聯,想將她抓來,請三位師長盤詰,她才知道不是凡鳥,趕緊遁走。她那遁法,頗為神速巧妙。現在的鋼羽,自然比前越發神通,照說還不是一抓就準抓上,可是接連兩試,竟未抓中。由空中下擊時,眼看目光已然照在她的身上,已看出她滿面驚惶,走投無路情景,本來眼睛一眨的工夫便可抓中,不知怎的,這廝竟似會師父以前所說移形換影之法,明明抓到,人影忽隱,竟是空的。再看,人已在附近不遠現形遁去。鋼羽那等目力,事前竟未看出那是幻影,兩次都是一樣。她既有這麼高法力,似應該和鋼羽動手才是,偏又膽小如鼠。最後一次,鋼羽又抓了個空,正隱身高空密雲層裡,想等她現出,施展神通,把她立處附近數十畝方圓的地面,不管有無,來個風捲殘雲,用兩個大爪平撲過去。她兩次逃去時,真身都在附近不遠,這樣便用移形換影之法,也逃不脫。等了一陣不見,料知驚弓之鳥,心膽已寒,不敢再出。

到底沒測透是甚來歷,打算放她一步,夜中再來查探,或向師長先行稟告。剛一移動,便見這廝掩掩藏藏,戰戰兢兢出現。鋼羽一雙神目,飛得越高,尋常數百里內,哪怕地上有根針,也逃不出它的兩眼,何況這麼大一個怪人,又是留了心的,自然看得真切。

見她這次出來,手上多了茶杯大小一片銀光,朝空照著,鋼羽影子正落光中,好似一面寶鏡。這廝低頭看鏡,面帶優疑,時行時止,尾隨在後。只要鋼羽略一轉折回頭,立即回身遁走,一晃便沒了影子。知她滑溜,手中寶鏡可以查見敵人動作,又極見機,再抓也是難中,便裝沒看見,緩緩飛回,到了洞前上空,停住叫喚。本意是說,發現有一怪人,令弟子等偷偷掩出,照所指地方,四面攔堵。弟子不合心急,沒聽完,便同米、劉二師兄急急追出。這廝一見,嚇得喪命一般往回路飛逃。鋼羽一面怪弟子冒失,一面催促快追。這廝遁法奇怪,不知是甚家數。遁時人便隱起,停時方現原身,又不似隱身法,卻是快極,連那鋼羽都追她不上。本來追時看不見人,許因逃得慌張太甚,寶鏡仍持手上,沒有收起,人形雖隱,鏡光卻隱不住。鋼羽便令弟子等朝那一點寒光追趕,一直追近林前。眼看首尾相接,快要追上,她覺出寶鏡有害,寒光忽斂,便難尋覓。鋼羽不願毀這一片好林木,沒有下來。請三位師長先搜尋她的巢穴,就可查出幾分來歷了。"

易靜聞言,笑道:"照此情形,未必便是妖邪對頭。昔時仙人劉根,隱居洞庭,未飛昇以前,便是身長綠毛。秦時有一女子,入山迷路,巧服靈藥,周身毛長數寸,身輕如葉,力擒虎豹,也是如此。這類事,列仙傳和各道書中均載的有,不足為奇。此山本是靈奧之區,許是附近山民之女,採樵誤入,迷路不歸,和秦時女一樣服了山中靈藥,脫骨換胎,故有此異事。我們且尋到她的巢穴,自有道理。人家先來是主,不過乍見生人,疑是於她不利,暗中窺伺,並無惡意;就有惡意,也不能為我之害。見後如投緣,互相來往;否則她在山北,我們山南,也可彼此相安,苦苦逼她則甚?袁星可即傳知鋼羽和米、劉二人,再見此女,無須追逐。可以善言,遙為告知,令其放心,不必隱藏。"

袁星領命去訖。

易靜留神四看,並無形影,隨拉英瓊往林中走進。果然不遠有一方塘,大約五畝,水清可以見底。林中樹大枝繁,虯枝交互。下面光景甚是昏暗,只有塘中心一圈天光下照。因為環塘多是千年古木,繁枝密葉,齊自塘邊往中心平伸出去,中間透光之處不大,天光倒映,潭影悠悠。加以那些林木又粗又直,幹高葉茂,宛如無數華蓋,連列亭亭。

地既平整,又極清潔,不特浮土沙礫沒有,連一根草一片樹葉俱找不到,幽靜已極。四外古木千株,並無一個洞穴巖窩,供人居住之所。英瓊方說:"鋼羽看錯,本山洞穴甚多,毛女何必在這林中居住?許是適才來此藏伏,也是有的。"易靜笑道:"瓊妹太把你那仙禽輕視了。它已得道通靈,豈有看錯之理?此女巢穴,定必在此左近無疑。莫非以樹為家嗎?"說時,各往塘側古樹上觀察,果然發現一株大有十圍的老楠樹,有一小木屋,架在頂上。一人飛將上去一看,那木屋只用山藤綁了些大木板,就著空幹樹處,略微削平,鋪砌在內。形式簡陋,卻極堅實,取勢尤佳。那地方微微高出樹幕之上,天光既可由斜枝中透下,人在其上,又可由樹葉縫中向外遙望。外圍又有繁樹密葉包裹,甚是嚴密。木板砌得甚巧,由外望內,絕看不出樹上有屋有人。再要援升樹杪,更是四山齊收眼底,賞目迎風,無不咸宜。屋板也似時常打掃洗滌,甚是光滑乾淨,只是全無一物。易靜心細,一眼瞥見底板上有兩處微凹,不當上升之路。低頭一看,笑道:"主人再不出面,不速之客要闖門而入了。"連說四遍,未見應聲,四顧也無人影。心想:

"莫非人已逃遠,不曾回巢?"隨將木板一翻,手指處,一道光華射將下去。笑道:

"我已言明在先,怎還如此膽小?我且給她留字代面,暫且回去。如仍不願相見,我們也不相強了。此舉本近強暴,但是同居此山,總是鄰居,這裡又密邇妖屍巢穴,哪有彼此不知姓名來歷之理呢?"隨往下面縱去。英瓊也跟蹤縱下。

原來板底下還暗藏著一個大樹穴,深約兩丈,大約丈許。楠木質理堅密,經主人細心打磨,滑潤如玉。除地上有細草織成的圓席外,半邊貼壁,另鋪有溫厚柔軟的草褥。

對面有一半圓形的矮木幾,几上放著兩頁殘書,上繪符篆,連易靜也未認出那符篆有何妙用,是甚家數。此外壁間掛著一件細草和樹葉交織而成的雲肩,一件圍腰,一個半片葫蘆做就的水瓢,一口劍。劍上土花斑駁,鏽蝕之處頗多,劍鋒磨得頗利。但系入土多年,常人所用之劍,只鋼質尚純,並無奇處。劍旁懸有一筐,也系主人親手編制,式樣極為靈巧。筐中藏有兩根黃精和多半個吃剩下的茯苓。易靜看完,略一尋思,朝英瓊使了個眼色,佯怒道:"她雖在此多年,正主人實是我們,要想見她,乃是好意。我留字以後,明日如再不知好歹,不去南山靜瓊谷中相見,由我查明邪正善惡,以決去留,臥榻之側,不容外人酣睡,我們便不許她在此居住了。"英瓊知易靜料定毛女潛伏在側,故意如此說法,欲使出見,只不明白語氣忽改倨傲,是何用意。方隨口附和道:"以此一點點法力,如何能夠長此隱形?我們不過不肯無故行法傷人罷了。"

正說之間,忽聽遠遠雕鳴與米、劉、袁三人呼喝之聲。二人料知毛女遁往別處,又被神鵰等發現,暗笑枉費了口舌,人並不在此地。只是適才已告知雕、袁等,見時無須追逐相迫,怎又如此?二人因三徒呼叱中似雜有笑罵之聲,又疑癩姑適才追時身形忽隱,也不知叮囑之事,無心發現,便即行法擒住,在和二徒說笑。忙即飛身出穴,趕往觀看。

才一出林,便見劉遇安縱遁光飛來,報說:"二師伯擒到一個妖人,現正回洞拷問,請師伯、師父就去。"英瓊道:"是那毛女嗎?"劉遇安答說:"不是,是另外一個。袁星差點沒有受傷,如非二師伯法力高強,還不知如何呢。"易、李二人聞言大驚,不願再尋毛女,忙和劉遇安急飛回洞。才一走進,便聽叭叭打嘴的清脆之聲,與癩姑、米、袁三人呼叱叫罵之聲相應。到了裡間石室一看、癩姑坐在榻沿正在叫罵,米、劉二人兩旁侍立,隨聲附和。室當中,吃癩姑禁著一個形容裝束醜怪的妖人,好似剛剛打完神氣。

癩姑見易、李二人走進,笑罵道:"我素日不喜對人用非刑。你這妖孽再不吐實,我易師姊已回來,她不比我,準夠你受用的。照你巢穴中情景,不知害過多少人。反正不會容你活著去見閻王,何不結個鬼緣,說了實話,免卻好些活罪。"易靜見這妖人非僧非道,生就一顆尖頭,一雙碧綠三角怪眼,深陷入骨,一閃一閃,直泛兇光。尖鼻暴牙,稀落落一頭短髮根根倒豎,面容灰白,通沒一絲血色。拱肩縮背,身如枯柴,手如鳥爪,一齊向外,作勢欲揚。好似被擒以後,打算使妖法,暗下毒手,快發出時,吃癩姑禁住,臂舉不下,故現出此醜怪之狀。

原來這妖人所居巢穴,就在眾人新闢洞府的危崖之上。洞在崖頂石地之上,狹小隻容一人,路徑又復曲折,外有苔蘚掩蓋,隱密異常,所以連神鵰在空中飛行那麼久,均未看出。妖人本來在內煉法正緊。眾人到時,見洞府清潔軒敞,不知妖人時常命人打掃,以為原來如此。又以靈山福地,自身法力高強,米、劉、袁三位討好,再一收拾,連日多勞,一請便同入洞,坐談歇息,不曾在崖上下仔細查看。神鵰更專一留神毛女,未暇旁顧,就此忽略過去。一上一下,鬧了個兩無所覺。後來,妖人每日照例煉法完畢,快要出洞圖謀別的心事,忽聽雕鳴有異,忙即一視。剛一探頭,便見一隻白雕盤空飛鳴。

妖人倒還識貨,看出此雕頗似白眉禪師座下神禽。方一遲疑,不想招惹,忽見崖下洞內飛出三道劍光:一道是玄門正宗,光也強烈;後兩道卻差得多,但都正而不邪,似是一般家數。都隨定那雕往山北飛去。忙追出來,定睛一看,不由大怒。以為適才多慮,憑白眉座下神禽,如何能受這三個人的駕馭?妖人剛待追去,連人帶雕一網打盡,不曾想身才離崖,要縱妖光飛起,猛瞥見洞中又有三道劍光,驚虹掣電,相繼飛出,竟比前三道劍光高出十倍不止。當頭一道紫光,更是神奇。不禁大驚,哪裡還敢招惹。忙隱身形,暗中窺伺,另打主意時,易、李二人出時心急,不曾回顧。癩姑久經大敵,比易靜還要心細,一聞有警,並不隨眾直追出來。先用慧目四望,百忙中早發覺妖人在後,正把身形隱去。於是表面隨眾追趕,一晃大頭,也將身隱去。妖人身形雖隱,身上邪氣卻瞞不過她的佛家法眼。回顧妖人,由崖上往山北緩緩追去,便知他心中怯敵,不敢公然現形出鬥,忙也尾隨在後。那妖人正尾隨間,越看敵人飛到越疑心,況又眾寡懸殊,本就怙惡,不敢迫近。嗣又見神鵰靈異,想起它和前飛紫光來歷,白眉神禽正是此女所有,劍光、身材、相貌、神情以及衣飾服色,無一不與傳說的峨眉三英中的李英瓊相似。只不知黑雕怎會變白,也許白眉雙鵰均為此女所得。一隻黑的,已聞難敵,何況黑白同歸一主。又見易靜飛劍只比英瓊略次,法力卻似在她以上,如非道家元嬰煉成,怎會如此幼小而又老練?出洞便隱去的一個醜女,更是得有佛門真傳。簡直一個也惹不起,除了少時暗算,明鬥萬來不得。妖人心中一寒,想退回,又恐有人發覺。正在停住遙望,心中犯愁,忽瞥見山北毛女由林內探頭,看出她受人追逐害怕,似想往常去採茯苓的右側危崖後面藏躲。知她一逃,便看不見人,比自己隱身法還妙,意欲先往等候,囑咐幾句,省得洩漏。不料癩姑緊隨身後,早打主意,要下手擒他。那毛女出沒之處,隱秘非常,隱身法又妙,一閃即不見人。妖人如非久居此山,知她行藏和所去之處,也是無從捉摸,所以癩姑不曾看出。一見妖人往右側隱形飛去,地甚僻靜,正好下手,也忙縱遁光隨行趕往,看他去往那裡作甚。恰好妖人路近先到,毛女卻未來。癩姑見他到了崖後,便現身坐在石上,往前張望,以為來此躲避,立即行法將他禁住,上去打了他兩個大嘴巴。

毛女原是來此藏躲,遙見妖人先在,本就不願過去。再見他受制捱打,對方是個癩尼,相貌奇醜,心中害怕,沒敢近前,轉身避去。癩姑也不知道毛女在側。空中神鵰也發現妖人坐在崖後,它一叫,米、劉、袁三人全都趕來,到時人已被擒。癩姑聽袁星一說前事,便向妖人喝問毛女來歷。妖人本被法力禁住,不能言動。癩姑因想問話,一時大意,只將他下半身禁住,沒有禁制雙手。妖人知道落在這類對頭手內,除以全力和他拼命,死中求活,萬無生路。被擒時,已在暗中準備,待機下手。一見上半身放開,覺著下手更易,假意哀告乞憐。並說毛女原是山人之女,以前避難,逃入北山,迷路絕糧,日以野草、果實、茯苓充飢,漸漸一身生長綠毛。又不知從何處得了兩件法寶和幾頁殘缺道書,竟能隱跡飛行。自己來在她後,原想收為門徒,毛女不肯,連擒幾次,均被滑脫,說甚麼也不肯拜師。問她師父是誰,答是夢中神人指點,人還不到。連經年餘,毛女昨日實受逼不過,再不應諾,自己法一煉成,便無生理,這才答應,但要過了三天,再行降服。此時必已避入自己所居崖洞之中。癩姑一聽毛女行徑,與易靜所料相合,既不肯與妖人同流合汙,自是一個好人,身世必定可憐。想乘機把人尋到,查看根骨人品到底如何,以定去留。知妖人所居,便在靜瓊谷崖上,立帶妖人同往尋找。

這時,妖人本可行法暗算,也是袁星不該受害。妖人因聽後來三人口氣,易、李二人還不知有他出現以及被擒之事。眼前仇人便是四個,何況還有兩個勁敵,身被禁住,空中還有一隻神鵰,就算僥倖傷得一二人,仍難脫身,反倒引起仇敵憤恨,死得更快。

想起洞中妖法煉成,正好應用。意欲將仇敵誘往洞內,冷不防發動妖法,將四人制住,強迫她解去自身禁制,然後一齊殺死。也不去再惹易、李兩個強敵,徑直帶了法寶,隱身逃走。為求萬全,未敢妄動,等癩姑命袁星將他夾起,一同飛往妖洞。癩姑因見妖人膽小害怕,一味哀告求生,不曾反抗,誤認作無甚伎倆,未曾注意。那崖洞入口甚是逼狹歪斜,入時癩姑忽然心動,改令米、劉二人在前先進,自和袁星押了妖人在後。米、劉二人出身旁門,自是行家,一見洞內設有法壇,大小妖幡林立,黑煙裊繞,氣象陰慘,便知煉有生魂,妖法狠毒。不等癩姑入內,先把臺上三面主幡順手摘下。本意這些生魂長受邪法磨鍊,實在可憐,想先鬆開,免受苦痛,等癩姑入門再放。也沒想到妖人還有別的詭計,入洞便要發作。一找毛女不見,石室廣大,疑心頓起,正朝外高喊:"師伯,毛女不曾找到。這妖人攝取生魂,祭煉妖法,可惡已極!"癩姑已不願久候,竟用法力將洞口裂開,一同走進。

妖人原準備一到洞內,便用妖法雙管齊下,以期一發必中。見米、劉二人先入,已經擔驚,惟恐妖法被人識破。再一聽如此說法,心更驚慌。妖人除法臺上攝魂大法外,本還精習別的邪術,暗中早已運用。及至押進洞內,瞥見主幡被人摘去,原有妖法已去了一半功效。一時情急,猛將舌尖咬碎,張口便是一片血光,同時雙手往法臺上一揚,眼看各大小妖幡之下,鬼影憧憧,陰風頓起,要朝四人撲來。袁星手夾妖人同入,剛剛放下,立得最近。見法臺上妖陣與昔日玉靈崖妖屍谷辰所煉妖法大略相似,知他平日害人必不在少,心中大怒。方欲回手,給他先吃點苦,再喝問毛女何在,妖人面上忽現獰容,心才一動,血光如雨,已朝一行四人噴來。袁星驟不及防,知道這類血箭最是厲害,忙縱遁光先躲。癩姑先在洞外本已生疑,故命米、劉二人先行,自己斷後,以防萬一。

只因妖人一味屈服哀告,忘將兩手禁制,比前卻稍留神。及到洞內,猛瞥見妖人目射兇光,嘴皮微動,面現獰惡之容,便知有變。果然念頭才轉,已經發作。尚幸屠龍師太所傳授的法力神奇迅速,應變又極機警。這一來,雙方恰是同時發動,妖人口中血光剛一噴出,便被連手一齊禁制。袁星遁逃也速,米、劉二人又是行家,因此才未受傷。四人自然大怒,米、劉、袁三人先給妖人吃了點苦。癩姑連喚毛女出見,未應,料定妖人故意藉以誘敵,人並不在洞內。隨破妖法,焚燬法臺妖幡,放走所攝生魂,令其自去投生。

把妖道擒往下面洞內,令劉遇安去請易、李二人速回,一面拷問妖人來歷。妖人自知無幸,瞪著兇睛,怒視癩姑,一言不發,尚無口供。易靜聞言大怒,罵道:"無知妖孽!

我們令你自供罪惡,敢不說嗎?"連問兩句,妖人忽然破口大罵起來。易靜不願聽他汙辱,手一指,先將口給禁住。然後冷笑道:"你這豬狗,妄想激怒我們,以求兵解嗎?

豈非做夢!你既不供,也不相強。你惡貫已盈,才落我手。本想將你形神一齊誅戮,你這一罵,且叫你受夠了罪再死。"說罷,手掐靈訣,朝妖人身上畫了幾畫,正待用道家降魔毒刑,使其受無邊痛苦。妖人黨著身上一緊,想似知道厲害難當,因不能再出聲求告,只是面色慘變,目中流淚,現出乞哀神色。癩姑終是心慈,便勸道:"這廝已然服輸。反正不容他活命,且容他開口,聽他說些甚麼,師姊不必另加刑了。"易靜方答:

"不是我心腸太狠,好走極端,他適才狂吠無禮,有多可恨!"

話未說完,忽聽神鵰又鳴,袁星側耳略聽,面現喜容道:"師父無須出去,毛女自行投到了。"說罷,便往外跑。出去不多一會,易靜正聽癩姑的勸,把妖人身上鎖骨縮筋之法撤去,忽見外間石室有綠影一閃。易靜首先飛出,見毛女正站在室外,往裡仔細偷看,袁星站她身側。毛女見人飛出,嚇得往後倒退不迭。這一對面,易靜己看出毛女不特根骨極好,一臉正氣,並還是眉清目秀,骨肉停勻,如非生長著一身綠毛,真是一個美人胚子。見她受驚倒退,防又隱身遁去,方想安慰幾句,勸她不必害怕,毛女睜著亮晶晶一對秀目,朝易靜上下略一打量,忽然跑近前來,口喊:"師父,弟子上官紅拜見。"拜倒在地。易靜見她年約十六七歲,身上穿著一件細草織成的短衣,腰圍草裙,相貌似頗美秀。跪在地下,珠淚盈盈,只管哽咽,泣不成聲。一面拉起,攜手同去裡室;一面問袁星,此女怎會自來?袁星答道:"聽神鵰叫聲,說此女在洞口附近現身,始而向空跪祝,又取一石塊卜卦,面現驚喜之容。然後走向洞口窺探,似想走進,又膽小退回,老是遲疑不定,命弟子出看。弟子隨掩出去,她見弟子,先是隱形遁去。後來弟子喚她,說明師長來歷,她才現形,試探著走近了些。先問妖人死未?弟子告以就要伏誅。

她立現喜容,說神人夢中指示,不久有一仙人來此山幻波池居住,是她師父,拜師之後,她便難滿。妖人必死,不會再受欺凌,並且將來有成仙之望。她師父是位女仙,小如嬰童。神人夢中說過,一見便可認出,想進洞來認上一認。弟子便領她來了。"

易靜問完,見上官紅偷覷妖人,面有懼色,哽咽雖已漸住,還未開口,依依侍立身側,甚是可憐。知她膽小,便向妖人喝道:"毛女與你相識,必知底細。似你萬惡,本應重加折磨。因此女平日受你欺凌,害怕見你,不敢開口,便宜你早死些時,少受多少活罪。"妖人口禁未解,不能作聲,聞言望著上官紅,似想她代己求情時,易靜已發出飛劍,將妖人裹了個風雨不透,隨著易靜往外飛去。大家同出,到了洞外,易靜將手一指,地便裂開一孔,劍光裹住妖人,往下一沉一絞,立即成了一團血肉下墜。劍光正往回飛,忽見一股黑氣裹住妖人身影,往上飛遁。上官紅本是滿面笑容,見了驚道:"這廝的魂逃走了。"易靜、癩姑同聲笑道:"哪有此事。"二人不約而同:一個揚手把滅魔彈月弩發將出去,一團精光,剛剛追上妖人,一下將黑煙元神一齊擊破,聽得半聲慘嘯;一個又將神雷發出,一聲震天價大霹靂過去,百丈金光雷火自空直下,連那數十縷殘魂餘氣,也被擊滅。

師徒六人,連毛女上官紅,同回洞內。上官紅重向易靜拜倒,堅請收為弟子。易靜先頗慎重,及至一問原因,再想起師父命即起身之言,果然收得,當即應允。上官紅又向兩位師叔、三位師兄一一行禮。易靜見她容止溫婉,甚是喜愛,何故拜己為師,已然問過。重又間她身世,怎得逃入山裡。上官紅含淚說了個大概。

原來她也是宦門之後,只因父親遠遊未歸,日受繼母虐待,年紀又只得十三歲,本就悲苦不堪。她那繼母本非良家出身,久曠難耐,便與一族侄私通。這日正在幽會,上官紅無心撞上。繼母當時口甜,許了從此不再毒打,只不許對人張揚。然而說時鐵青一張假笑的惡臉,目蘊兇光,上官紅斷定入夜必下毒手。果然走開不久,女婢便來告急,說是繼母要令姦夫當晚將她害死。上官紅心膽俱裂,連夜逃出。所居本是近山之地,為防姦夫淫婦追來,翻山急竄,逃到天明,也不知逃出多遠。人已力盡神疲,倒在一個山澗旁邊,又餓又疲。正在冤憤悲苦,呼天不應之際,忽聽山風大起,回頭仰望,忽由遠處飛來一隻怪鳥,兩翼各長丈許,目射金光,甚是威武。上官紅少不更事,沒想到大鳥傷人,甚於猛虎,還在呆望。晃眼工夫,鳥便撲到,用雙爪將她抱起,往空飛去,頓時受驚暈死。過了些時,她醒來一看,鳥也不見,竟換了一個山景,景物靈秀。只是飢疲驚悸之餘,人已大病不支,勉強爬行草地,到一谷內,想尋點泉水解渴。忽聞草香,沁人心脾,餓極之下,便吃了些。才下肚不久,便覺神智一清,體力漸復。隨將那草飽餐了一頓,待到天晚,就在草地上沉沉睡去。次日起來,便覺身輕神健,力氣大增,歡喜異常。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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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6: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六回 謝罪登門 女神嬰正言規蠻祖 隱身探敵 小癩姑妙法戲妖徒

上官紅從此便以那片野草為糧。先還恐怕那是怪鳥巢穴,時刻留心,匆匆吃完,便找地方躲藏。嗣漸覺出山靈水秀,靈藥異果滿處都是。只是空山寂寂,並無人跡,只有鹿兔等小獸棲息遊行,也無甚猛獸、蛇蟒、毒蟲等害人之物。猶妙是環山四外俱是天險,與世相隔,不畏仇人追來。過去受慣荼毒,忽然自在遊行,無拘無束,如出水火而登衽席。她本是一個具有慧根仙骨的少女,靈府澄明,毫無汙染。又以多服仙草,智慧日增,不但不感到孤寂,反而心中慶幸,自願長此終老,毫無出山思家之想。只是逃時匆促,除一柄準備事急自殺的小刀外,僅有兩件單夾衣褲。後被大鳥抓去,死後回生,衣包也在身旁不遠地上放著,不曾失落。

那山正是依還嶺,洞天福地,四時皆春,不愁寒冷。但是她衣服件數太少,年紀又小,初到時不知十分珍惜,又愛潔淨,日在洞穴中藉草枕石而眠,稍有汙穢,便去換洗,這樣自然不能耐久。等想到將來衣服無從尋覓,不免赤身之羞,衣服也多破碎,著了好幾天急。忽然發現一種異草,細長柔韌,試一編制衣履,全都合用,這才放心。因無師承,先也不曾想到修道一層,日常無事,除偶織衣履外,便是滿山遊玩。好在黃精、首烏、茯苓、松子,以及各種果實,時有發現,到處可以求食。藏處又多,遊玩倦了,便就當地覓一宿處棲身。始而東食西宿,並無一定住處,全山數百里皆被遊遍。

這日機緣遇合,忽然發現一條幽谷,中有一洞,恰值陰雨。每次出遊,本帶得有自織的草褥,原擬入洞避雨。進去一看,此洞與別處不同,外觀宏敞,內裡卻極曲折。偶發現暗處有光,閒中好奇,過去查看。那光老是在前面明滅閃動,看似只隔五七丈,老走不到。一時不曾想到後退之路,越走越遠,地勢也越往下傾斜。等到發覺,想要退出,路已走迷。連在洞中尋覓了一日夜,也未尋到出路。古洞冥冥,不知晝夜,雖仗氣健神旺,能耐飢渴,目力又佳,視暗如明,到底膽小憂懼。加以亮光早已不見,石壁前橫,再進無路,似已到了盡頭。可是退路歧徑彎環,一任左繞右轉,費了若干心力,想盡方法走了一陣,依然回到石壁之下。

上官紅日服仙草靈藥,久而成嗜,平日也沒等餓,見了便隨意取食。因從未斷過吃的,還不知道此時已能耐上連日飢渴,更不知誤入禁地,只以為永困洞中,久必餓死。

情急無計,便向壁跪倒,叩求神佛哀憐。哭告了些時,重又惶惶起立,退出尋路。先還想,此路曾經退走過幾次,除卻神佛鑑憐,十九絕望,仍要退回。哪知走不幾步,忽又發現前面亮光,那路也似從未經過。自覺絕處有了一線生機,精神一振,忙即往前趕去,不遠便到。一看那光,乃自一扇石門裡透出。隔門縫一看,裡面乃是一間極整潔的石室,當中一個石榻,旁有石几,還有爐灶等用具,似是有人在內居住。石几之上,左邊放有一塊寸許方圓的晶鏡,寒光耀眼,照得滿室光明,宛如白日。先見光亮,便由於此。右首有一玉牌,也是光華四射。牌下壓有一圓物,看不甚真,當中放著薄薄一本書。暗忖:

"這裡荒山古洞,怎會有人居住?不是仙神,便是鬼怪。"

上官紅方在驚疑,不敢進去,忽聽耳邊有人呼著自己姓名,小語道:"你誤入我禁制之內,乃我有意顯靈,引你來此,假手於你,禁閉這條出路,以防洞中邪魔氣候將成,不等除他之人到來,便自由此遁出。你根骨緣福頗厚,如非夙緣,也無此事。不過你將來雖有仙緣遇合,此時苦難尚還未滿,並且來日有大難,如非我接引來此,不久便不免於受害了。室中無人,只要緊記我言,臨機不要膽小慌亂,不但妖孽決難為害,也許現在便要得我許多好處。室中有一冊道書,一面晶鏡。你進去時,先把晶鏡拿起,往榻中心一照,榻上便現出一塊與几上同樣的玉符。晶鏡賜你,以備後用,玉符卻不能拿走。

你取到手以後,几上那本道書也一併賜你。此書神妙,不到你拜師之後,也難解悟。只末兩張畫有符篆:一符可以飛遁隱形,一符則只要你所居之處有林木相依,人便不能害你。俱都無庸傳授,只在每日子、午二時,面向東方,呼氣默記此符筆畫,凝神定慮,一口氣將它畫完。一連四十九日練過,隨意運用,立有奇效。你連晶鏡一齊藏向懷中,再把所取玉符合到几上玉符上面,原放晶鏡之處,便有六色六道彩影現出。你只要把它當作寶物看待,心中存念,用手把白條抓起,橫架在紅條之上,你立時便出洞去了。"

上官紅福至心靈,聞言知道神仙果然感召,賜寶授書。驚喜交集,出於望外,連忙跪謝,依言入室行事。無奈年幼,不知輕重利害,一聽道書末兩頁符篆可以隱身防害,只練四十九日便可學會,一切俱未做錯,只取書到手時,心中好奇,不及帶出洞外,便即翻閱。這時寶鏡已先藏向懷中,她便左手持著玉符,右手翻書。見那符篆乃古篆奇書,宛如繩結。正在細查筆路畫法,一時疏忽,左手玉符與几上玉符碰了一下,立見光華連閃幾閃,右側放鏡之處現出條紋圖影。如若就勢將符合上也好,偏又事出不意,惟恐誤事,心神慌亂,忘了合符。竟先下手一抓白條紋,覺那圖中虛影隨手而起,便往紅條紋上放去。哪知几上玉符之下,乃是妖孽元神,這一觸動,立即發難。上官紅百忙中瞥見一團黑氣由几上玉符下冒起,中裹一隻玉也似白的怪手,往几上撈來。才想起玉符未合,生了變故,大吃一驚。同時右手所抓白影,已架放在紅條影之上,風雷之聲,立即暴發,同時那本道書也被怪手撈到。驚悸惶急之下,忙回右手奪書,左手拿起玉符,朝怪手打去。剛剛打中,猛覺左手一震,玉符忽然震脫了手,右手一緊,哧的一聲,書被怪手撕脫,奪了多半本去。同時雷聲隆隆,天旋地轉。滿室中金光萬道,耀目難睜。身便似被甚東西托起,離了原地。驚悸亡魂,眼花繚亂之中,方瞥見室中有一極妖豔的少婦影子,在金光中一閃。緊跟著眼前一暗一明,人已落地。

定睛仔細一看,連山谷帶那洞府石室,俱都不見影跡。人在一片危崖底下,草褥遺失洞內,手中卻添了兩頁殘書。上官紅知已遇仙無疑。忙摸寶鏡,也在懷中,不曾失去。

用以照物,無論多遠都能照見,鉅細不遺。由此方起求仙之想。便照仙書靈符,勤習了四十九日。果如仙人所言,用時只要心一默想首頁之符,立可隱形飛馳,瞬息百里。獨處空山,無有敵人,次頁靈符雖無從試驗它的威力,但一施展,身外光華連閃,立起風雷之聲,料知必有靈效。可惜全書被洞中怪手奪去,僅搶到末兩頁,好生悔惜。每日望空祝告,盼望師父到來,仙緣遇合。一晃年餘,她又連服了幾次不知名的靈草。中有一種形如靈芝,紫色九葉,上結翠實。是無意中發現,因聞清香沁脾,將它採來服了。一連醉臥九日,周身骨痛筋酸,委頓難行,方知誤服毒果。哪知醒來益發身輕,能蹈虛而行,捷如飛鳥。日常無事,又勤練二符不止,並學打坐。雖無師承,但是靈根慧質,早已脫骨換胎,靈府空明,久而自悟,漸能御空飛行。數月之後,兩膀忽生綠毛,先頗害怕。後來越生越多,全身都是,因不為害,飛行起來反倒加快,也就聽之。

這日正在山頭盼望,忽覺心跳。回頭一看,由空中飛落下一道碧光,現出一個醜怪道人,自稱妙化真人漆章,與此山女仙相識。看出上官紅資質頗好,要收她為徒弟,傳授道法。少女無知,誤以為是神仙師父,好不欣喜,立即應諾。道人便問她,此山可有合用的洞府。這時上官紅已早照洞中仙人依木而居之言,移居山北森林之內,並用掘地得來的刀劍,擇一老楠木古樹身上,挖了一個大洞居住。本想說出,因見漆章一雙怪眼直泛兇光,不住打量自己,未遇之前,又覺心驚目跳,話要出口,忽然靈機一動,若有凶兆。心想:"仙人怎是這等惡相?既與本山仙女為友,如何不知地理?"當時生了點疑心,便不往山北,領往山南谷洞之內。妖人見了,說太明顯,恐有俗人來擾清修。又換了幾處好巖洞,俱是一樣說詞,並且嗔怪,面現獰容。上官紅膽子本小,益發害怕。

嗣悟出他要僻靜所在,忽想起山南谷洞,崖頂有一石穴出口太窄,內卻寬大,姑且領往一試。果然合了妖人心意,方現笑容。忽又暴怒,怪上官紅何不早說。並說:"以後從師,令出必行;少有違忤,便即殺死。"上官紅見狀大驚,越發畏懼,滿腔熱望,不由消去了一半。道人又說:"此洞尚缺酒食用具,須往城市置辦。"令在洞中守候,不許離開,少時歸來,再行拜師大禮。如敢逃走,定加重責。

上官紅自與道人見面起,一味被恐嚇,已生厭惡,當時害怕應諾。等道人去後,心想:"我來此山數年,只服了些靈草果子,便斷了煙火。他自稱仙人,如何還須酒食用物?那雙怕人的怪眼,又對我那等注視。行時,滿面得意之容,飛起來,一道陰森森的碧光,若帶鬼氣。自己是女子,如何拜男道人為師?偏洞中仙人只說拜師,未說師父是男是女。何不求他一求?"念頭一轉,便把寶鏡取出,放在地上,向空跪祝之後,用一石塊卜卦,往上拋起,看石落地向背,以決從違。誰知竟是五祝皆空。方在膽寒,無意中對鏡一看,怪人正自遠方飛來,還同了一個裝束比他還怪的妖道。知將到達,猛生急智,心念靈符,將身隱起,藏在洞側老松之後,暗查他們的言行。如有不測,隱身法仍被看破,便即逃往山北,到了林內,再用第二道靈符防禦。果真仙緣遇合,只是生來兇相,故意試探心跡,再與說明,拜師不晚。

上官紅身剛藏好,破空之聲已由遠而近。晃眼二妖人落下,帶了許多食物,進洞便聽怒喚毛女。一會,相繼走出,一個要滿山搜索,擒到之後,先給她一個下馬威。一個說:"聖姑照例不許男人入洞取寶,難得遇到這類好資質。你又說她相貌極美,只是靈藥生服太多,不知燒煉,以致長了一身綠毛。吃上些日酒肉煙火,便可脫去,正好受用。

此女身輕如葉,前出崖澗,阻她不住。如被你嚇怕脫逃,豈非可惜?我看此事只好善取。

今日定是你上來神情太惡,等你走後,想起害怕,生了悔心避去。照你所說,此女靈慧,向道心切,大可引誘。少時我去以後,她如不來,非但不可尋她,即使她來尋你,還要責以違背師命,擅離洞府,心野不堪教誨,自誤仙緣,已難收錄,堅拒逐出。日後時常現些幻象,引她來看。她一個無知少女,見你並無害她之心,又見許多靈異,自必心生悔恨,尋上門來,自投入網。以後再以甜言相誘,隨便傳她一點法術,定能百依百順,不再違逆。好在相去玉娘子出困之日尚早,至多緩些日子,卻可收服一個到時為我們出死力的幫手,平日還可拿她作樂,豈非兩妙?真要看出你有惡意,變了初心,堅不上鉤,那時你修羅神法已然煉成,拘了生魂,強逼從命;否則索性煉她生魂備用,也不為晚。

你總暴躁僨事。好容易訪查出玉娘子這等千年難遇的好事,我師徒三人因仇敵厲害,還特意分在三處煉法,無論如何,終有一成,關係他年成敗太大。依我本心,也因你氣暴心粗,這裡最重要之地,還不想令你來此,是你自告奮勇,方始應允。如何才到,又故態復萌起來?"

上官紅聽了,才知後來的是她師父,聽出果存惡意,又恨又怕。總算隱身法未被他們看出,還有救星,好生暗幸。二妖人又談了一陣,後到的那個妖人方始飛去。上官紅哪裡還敢相見,立即遁回山北林內,匿跡隱形,多日未敢走出林外。日夕哀告洞中仙人垂憐,只求允許自己重入仙洞,甘為奴僕,免遭毒手。這日正在樹穴內熟眠,忽覺洞中女仙似在耳旁說道:"妖人已尋入林內,此時尚無害你之意,不必怕。可迎出林去,施展二符妙用,先使其知你不是好惹,以殺兇威,日後我常隨時指點,決可無事。"驚醒之後,忙即縱出,往林外走。遠遠望見妖人,本往林內掩來,發覺自己以後,故作從容,反身走出。上官紅已得仙人指示,又恃身離林近,靈符威力要大得多,強壯著膽,只裝不見,暗中戒備著往橫裡緩步穿出。妖人見她並不畏避,只作不見,好生不解。始而故意賣弄一些幻象,天神鬼怪紛至沓來。上官紅在山坡上閒眺,只不理他,也無慾羨畏懼之容。妖人只得單刀直入,近前笑問:"兩月前如何自誤仙緣,不辭而別?"上官紅表面鎮靜,強作從容,心仍怕他,不敢明斥其好,只說:"我覺拜了師父,拘束受管,情甘常為野人終老。"妖人隨以甘言引誘,見她仍是搖頭,不由犯了兇性,又想仍用妖法擒去,強迫順從。哪知才一施為,人便隱身遁去。接連尋她數日,皆是如此。末了尋到林內,吃上官紅施展第二靈符妙用,發動木遁禁制,妖人幾乎受傷,狼狽逃去。才知毛女也會法術,不是易與。但看出伎倆只此,心終不死。除林內不敢去外,日常遇上,便即行法追逼。

日子一久,妖人終是無可奈何。上官紅也是終日提心吊膽,不勝其煩。最後妖人計無所施,又改了軟法,相約為友,兩不相犯,以防遁去;一面加緊煉取洞中妖法。上官紅明知心存叵測,只圖苟安一時,又以空山孤寂,妖人雖是左道,所說的事多是聞所未聞,有的聽出並非虛語,覺著有趣,也就應允。漸漸熟識,常在一處,遙對閒談解悶,一晃又是數日。

這日上官紅看見妖師到來。知道自己的隱身法,只要時常存想靈符,對方決看不出。

又知妖師一來,對己必有詭謀,便隱形趕往妖洞窺探。一見洞中鬼影憧憧,陰風黑氣,未敢深入。藏在洞口一偷聽,聽出妖師與妖徒漆章說起不肯順從之事,已決計再隔十餘日,妖法煉成,便攝生魂祭煉,以供日後驅役。上官紅身未走近法臺,已覺心搖神悸,聞言知道厲害,不敢久停,忙即遁回林內。一會,妖師走去,妖人又來林外將她喚出,頓改常態,善勸惡說,利誘脅迫。見上官紅仍不為動,大怒而去。行時限以十五日內,如不順從,便無倖免,令其三思。上官紅等他走後,料定時迫勢急,重又望空哭禱,也未見有仙人指點。眼看日限將近,這日夢中見一年幼女尼,說是前往洞中之主,告以真師父日內將到,難期即滿,並告以乃師相貌等情。醒來,妖人又在林外厲聲警告,再有三日,如不順從,休想活命。

上官紅近日對妖人畏如蛇蠍,也未出見。耳聽妖人忿忿而去,還不知妖法已成。因恐錯過仙緣,算計妖人正在洞中煉法,便出眺望,頭一日失望而歸:次日又去前山候望,忽聽破空之聲,飛來幾道光華,跟著降下三男三女。忙即隱身窺看,內中一個瘦小形如童嬰的醜女,正與仙人所說的師父相似,心頗驚喜。只因前番上當,又見眾中除英瓊一人外,均與想象中的神仙不類,袁星、癩姑、米鼉等三人,生得尤為醜怪,袁星更似一個怪物,預存戒心,不敢冒失。心想:"看準來人行跡,是否與妖人一黨,再作計較。"

後見眾人尋覓洞府,又去幻波池觀看奇景。上官紅本當那是一片刺人的毒草,不知下面有池,漸覺出今日來人行徑與妖人大不相同,法力也高強得多。驚弓之鳥,終是不敢上前,一直尾隨在後。心神一分,時現原身,致被神鵰看出。神鵰原先飛得太高,仰望空中,只一小白影,在日影下飛舞,不曾看出。嗣見眾人去往靜瓊谷,崖上便是妖人洞穴,又生了一點疑心,隨往窺探,被神鵰喚出袁、米、劉、易、李等五人一追,越發害怕。

易、李二人遁光神速,已然追上,因上官紅收鏡稍快,故未發覺,恰好擦身越過。這一貼近,越覺易靜與仙人之言一般無二。見已入林尋找,也未施展法術相抗,意欲去往日常採茯苓的崖後僻處,仔細盤算一回,再定主意。不料妖人恐她與易、李諸人相見,洩了機密,欲先警告,不令說出所居之地,以便夜晚下手暗算。上官紅正不願現身上前去見妖人,想另換地方時,癩姑已將妖人擒到。這一來,越發分清邪正,決計求見拜師。

一路掩到了洞前,忽又膽小害怕,正用石塊卜卦,恰值袁星聞得雕鳴走出,以好言相告。

上宮紅心想:"反正命中已註定吉凶。"這才壯著膽走了進去。

易靜等問知就裡,料那洞中女尼必是聖姑無疑。師父本許物色門人,此女又好資質,立即應諾。誅了妖人,同回洞內。算計妖師日內必來,仍命神鵰每日空中守望。住居已定,次日起便傳了上官紅初步功夫。照妙一真人仙書,一同閉洞習練。妖師始終也未見來。一晃四十九日過去,功行完滿。見上官紅甚是靈慧敏悟,一點即透,異常精進,易靜等三人俱極喜愛。便傳以道法和伐毛功夫。又從開府所得的法寶。飛劍中各取了一件,分別傳授,賜作防身之用。上官紅自是大喜,越發奮勉。易、李、癩姑三人,因離百日之期還早,特意為她又留了二十餘日,直到日期還剩三天,方始起身。行時,米、劉二人自告奮勇,意欲同往。易靜本有允意,癩姑道:"不可。師父仙書柬帖上雖未禁帶門人,並有便宜行事之言,但是那日通行火宅玄關出來,隨眾奉命時節,師父曾說去時不必人多,只由易師姊和李師妹二人前往。連周輕雲師妹上次和紅髮老怪結怨,本來在場的人,都沒命去。我也只在仙柬上提到,令在暗中接應,還囑小心,不可大意。米、劉二徒如何去得?"易靜道:"你休小看他二人,論道行根骨,比我們相差遠甚,如以旁門法術而論,著實比尋常妖孽強得多呢。開府以後,又得了本門心法和掌教師尊所賜法寶。他們舊有法寶、飛劍,這次又經我三人按照仙書傳授,重新祭煉,威力大增。我在暗中查看,他二人和袁星俱極知自愛,短短四十九日工夫,修為大是精進。我們不過令其隨侍著你,一同接應,又非隨往山寨。我料紅髮門下那些孽徒,未必便都是他對手,怎去不得?如非捨不得丟下這靜瓊谷,又恐妖人來犯,上官紅法力有限,恐有疏失,真想連雕猿也都帶去,好教紅髮師徒知道,連我峨眉的末代徒孫,一禽一獸,都不好惹呢。"

癩姑見易靜頗有驕敵之念,又想起仙柬詞意,料知此行不免挫折。暗忖:"紅髮老祖收徒雖濫,功力高下不齊,但聞其中如雷抓子之類,頗為能手。米、劉二人如何去得?"知易靜人雖極好,但過於剛直,天性頗傲,又是師姊,不便明強。故意笑道:

"去自然是去得,我不過是想前誅妖人漆章,妖師早晚必來尋仇。袁星近來功力雖然大進,卻不會甚法術;令高足也從未經過大敵。萬一有失,我們仙府還未建成,先受挫折,已是丟人,而這裡又與幻波池鄰近,豔屍氣候將成,不久便有外來妖人與之勾結,發現我們有人在此,豈肯置之不問?來人既與妖屍同黨,敢入聖姑禁地,厲害可知。憑著雕、猿與上官紅,如何能是對手?如今米、劉二徒相助留守,只要謹守洞內,不輕出敵,有我和師姊這兩重禁制,決可無害。日常還可隱形,探查池中動靜,有無妖人前來。於我們事完回山,誅戮妖孽,開建仙府之計,大有益處。此事實比隨往南疆重要得多。再者,此去南疆與敵人相較,眾寡懸殊,全仗機智和應變神速。我如一人接應,便可任意行動,惑亂敵人心意,冒險深入。便敗,也不至於被擒傷亡,全無顧慮。與他二人一起,轉受拘束。依我愚見,還是令其留守比較得策呢。"

易靜近查米、劉二人向道心誠,十分恭謹,而二人根骨緣福,俱不如袁星、上官紅遠甚,有意成全,想帶了同去,使其多建功勞,日後也好代向掌教師長求恩;加上二人又懇切求說,其意甚誠。並非固執非此不可。聞言,又想起那日初來,在幻波池上,望見下面洞門正往裡關,彷彿由開而合,至今回憶,憑自己目力,不應有眼花之事。行前數日,也曾加意查看全山,並無異兆。屢問上官紅,除所殺妖人漆章一人外,有無別的人來過?幻波池左右上下有無動靜?妖人居山這久,可曾去往池邊逗留窺伺?均答無有。

但心終生疑,偏是師命不到日期,不可去往池底,不便違命,只得罷了。焉知自己走後不發生變故?袁星飛劍雖比米、劉二人神妙,法術、法寶和經歷識見,卻差得多。上官紅更是不濟。覺著癩姑之言有理。笑答:"師妹所慮,甚是有理。我不過料定紅髮老怪已受孽徒和別的妖邪蠱惑,此去非起爭鬥不可,我們雖不怕他人多勢眾,到底多兩個得力弟子同往好些。師妹這一提起,自然還是留守本山重要。"便令米、劉二人無須隨往。

易靜當即和癩姑二人各顯神通,將靜瓊谷由谷口起加了三層禁制,並把洞府隱去,使外人到來,休想擅入一步。命神鵰隨時隱身高空;袁星借用上官紅所得晶鏡,在崖頂上隨時往四外觀察。又令米、劉二人每日輪流隱去身形,去往幻波池左近,留意觀察,如有妖人下落,見機行事。稍覺不敵,只查看來人動作,是否得人池底洞府,不可妄動,並分人速赴南疆告急。萬一無知,對敵挫敗,速即隱身,遁回谷洞,合力防守。聖姑傳給上官紅的兩道神符,除神鵰只將頭道隱身靈符學去,米、劉、袁三人俱都精習,可以隨意運用。又經易靜看出靈符妙用,加以指點,比起上官紅以前所習,增加了好些靈效。

尤其第二道靈符,乃是先天乙木禁制,上官紅起初照本默唸,必須擇有林木之處,始能運用。自經指點傳授以後,隨時隨地均可發動乙木神雷威力。稍差一點的妖人到來,休說米、劉、袁三人身有法寶、飛劍,久經大敵,便上官紅一人,也能抵禦。易、李、癩姑三人,原因初承大命,遇事謹慎,防微杜漸,計慮格外周詳。部署完竣之後,俱覺這樣戒備決可無事,放心大膽同往南疆飛去。

那紅髮老祖所居洞府,原有兩處:一是爛桃山對面一座名叫突翠峰的。峰頂上面,昔年楊瑾前生凌雪鴻初成道時,在對山泥沼中為五雲桃花瘴之毒所困,如非紅髮老祖慨贈千年蘘荷,幾遭不測,便是此處。一是紅木嶺天狗崖,乃紅髮老祖聚徒傳道,煉法煉丹之所。洞在嶺半危崖之上,地方甚大,前有二三百里石坪,坪上峰巒紛列,都是拔地突起,形勢奇詭,姿態飛舞,各具物相,無不生動,宛然如活。上次易靜、周輕雲、李英瓊追殺金線神姥蒲妙妙,路遇雷抓子等十二蠻徒,誤會失和,三人勝後窮追,誤入南疆,與紅髮老祖對敵結仇,便是天狗坪最前面眾蠻徒佈陣之地。那地方背臨天狗崖,千尋碧嶂,左右各有兩道河川,中間是三百里長、二百里寬一片廣大石坪。紅髮老祖為防妖屍谷辰暗算,終年設有極厲害的陣法。坪上棋佈星羅的大小奇峰怪石,均經法術祭煉,與陣法相應,表裡為用,變化莫測。更有妙相巒,天生屏障,橫亙坪前,將葫蘆谷入口門戶閉住;端的防備緊嚴,敵人休想擅越雷池一步。上次易、李二人僅到坪前多雲嶂,與紅髮老祖相遇,如非見機,便幾乎失陷在內,其厲害可想而知。

三人去時,得有妙一真人仙示,敵人全山形勢虛實,均所深悉,一切胸有成竹,按照預定方略行事。離了依還嶺,便直往天狗坪。易靜、英瓊等三人遁光,均峨眉門下高手,新得師傳,越發神速。飛行不久,便入南疆。只見沿途山勢險惡,峰嶺雜沓,叢莽荊棒,漫山蔽野;毒蛇猛獸,成群往來;蠻煙瘴霧,騰湧於汙泥沼澤大壑平野之間,都是亙古不消的兩間淫毒之氣。遠望宛如一堆堆的繁霞,自地浮起,映著銜山斜陽,幻映出一層層的麗彩,人獸觸之,無不立斃。那有瘴霧的左近千百里,連個生蠻、野人、禽獸都無,卻盤踞著無數毒蟲怪蛇,十九大如車輪,身長十丈,口噴毒煙彩霧,兇睛閃視,光射丈許,各自追逐,出沒於沼澤叢菁之中,互相殘殺,宛然又一人世間。英瓊道:

"二位師姊,你看這些兇惡毒物,如令生息繁育,不知要害多少生靈。我們回來時,合力將它們除去了吧。"易靜笑道:"瓊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類毒蟲怪蛇,並非本有種類,多由地底溼毒之氣種育化生,十九生具特性,生育本就不繁。加以生性異常兇殘,始而吞併異族,終至殘殺同類。有的並還達到了一定時限,或經過一次配合,便須死去。所以多少年來,儘管奇形怪狀,時有出生,但它們只能在這瘴霧陰溼之區互相殘害,永無休止。看似兇毒,至多一二十年生命,不等它們成氣候,便自死亡,決難出山為害生靈。如要除去,不特誅不勝誅,並且這類毒物全是互相生克,有一物,必有一制。

稍有不慎,得此失彼,去了一種剋星,反易蓄育長大,無形中倒助它肆其兇毒,轉不如聽其自生自滅,省事省心,免成大害。否則,由古迄今萬千年來,似這類極惡窮兇,而又各有靈性,極易長成的兇毒之物,如若聽其繁衍不死,世上早無噍類了。固然精怪中偶然也有異種,到底是極少數,並且都是剛剛通靈變化,便伏天誅。能成大氣候的,真是萬中選一,並還要自身先種善因,能夠去惡向善,勤於修為。就這樣,天劫仍難避免,必須兵解轉世,重投人身,一靈不昧,再去修煉,始能成就仙業。你當是容易的嗎?所以一世人生萬劫難,無論聖賢仙佛,俱是由人修成。而人偏不知自愛,情甘醉生夢死,虛生一世,甚或一意孤行,無惡不作。等到惡貫滿盈,生膺顯報,死伏冥誅,墮入畜生道中,受那無量苦難,就悔之無及了。"

癩姑接口笑道:"易師姊只顧發議論,你看前面是甚麼所在?這裡你和瓊妹以前來過,我卻初次,莫不快到了吧?"英瓊聞言,朝前一看,下面山勢逐漸展開,適見毒嵐瘴霧已然無跡。只見碧嶂天開,清泉地湧,遙峰滿黛,近嶺索青,一路水色天光,交相輝映,到處茂林嘉卉,燦若雲錦。只極遠天邊,有一高嶺橫亙,上接雲霄,似是以前到過。足下這些美景,記得均非舊遊之地,而師父所示途向,並未走錯。覺著奇怪,便問道:"易師姊,這地方我們上次來過嗎?怎地如此眼生?"易靜忽然想起前事,笑道:

"瓊妹,你忘了上次我們原由崇明島追起,走的並不是那條道路,歸途也許經此。但是由李伯父施展佛法飛遁,瞬息千里,飛行忒快。那日下面盡被雲遮,又當事急之際,心情不安,哪有心情留意下面景物。你看最前面那座高山,不是來過的嗎?"癩姑一聽,相隔對方洞府還遠,暗忖:"這一帶景物精緻,山水靈秀,所有靈木花草,俱都欣欣向榮,一點不帶野氣。只是修道之士經此,決不放過,也許現在便是仙靈窟宅。歸途如若無事,何不順便尋訪一回?"當時便留了心,也未和易、李二人明言。三人凌空急駛,一路談說,前面高山,不覺飛近。

易靜知道,繞著前山東面過去,便人對方陣地。在空中略一端詳地勢,把手一招,一同降落下去。悄對癩姑道:"再往前飛行不足二百里,繞山而過,便是天狗坪,即為紅髮老祖修羅化血陣地。因山太高,他那邪法也頗神妙,不是身臨切近,運用目力,細加觀察,絕看不出。照師父所說,他師徒已將我和周、李二師妹恨同切骨,我二人必要費上好些唇舌心力,始能見到老怪。話不投機,雙方破臉,原在意中。師父本意,是看白、朱二老情面,姑盡人力,能夠忍辱,曲為保全,免起爭端最好,非不得已,不令我們動手。老怪只是平日偏心護短,縱容徒弟,自身並不做甚惡事。萬一他被我們說服,心生悔悟,和我們消去前仇,言歸於好,不特勉體掌教師尊與白、朱二老成全他的好意,並還使在劫諸同門免受一場苦難,豈非兩全其美?還有他那門下妖徒,幾乎無一善類,事前如被看出我們行跡,定生枝節。故此我把遁光按落,隱身低飛,繞山而過,入了禁地,然後突然現形求見,令其通報。一則,先聲奪人,免被輕視;二則,少卻好些口舌。

老怪師徒志在屈辱我們,見他以前,雖有些時耽延,尚不至於被他困住。不到子夜,人還未出,師妹無須深入重地,只在山這面尋一藏伏之地,遙為應援便了。"癩姑見她忽然改了預計,知是刻意求功,打算拼受屈辱,使雙方釋嫌修好,免得引起爭鬥,互有傷亡。用意雖是,但這類忍辱的事,自己還可將就。易靜性情剛直,口又不肯讓人,談鋒犀利;況又加上一個李英瓊和她差不多,也是百折不屈的天性。對方蓄怒已深,雙方各有定數,憑這兩位如何能夠挽回?到了忍無可忍之際,必定和對方拼命無疑。師命原令自己便宜行事,想到就做,權且口頭應諾,剩這半日空閒,先去訪查此山有無仙人隱居清修,到時仍按來時所擬之策行事,也是一樣。當即應諾。

易靜隨令英瓊把防身法寶準備停當,以防萬一,可以立即取用。然後同隱身形,貼地低飛,繞山而過,往天狗坪飛去。剛一繞出山前,便見上次追趕眾妖徒所見的葫蘆形大山谷,現出在前。只是谷中靜蕩蕩地不見一人,由此可知紅髮師徒還不知道有人登門。

此時紅髮老祖在洞府中打坐未出,眾妖徒俱在妙相巒崖壁之後練習陣法以及坪上諸般禁制。易靜手拉英瓊,示意隱秘,輕悄悄一直走到危壁之下,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天狗坪前面,妙相巒危壁正當葫蘆谷入口盡頭之處,參天排雲,高峻已極,頂上面設有極厲害的禁網神兜。既是登門負荊而來,其勢不能一上來便破人法寶。由頂上凌空飛渡,那裡又是葫蘆底部,四外無路可以通行。只崖中腰有一大洞,昔日紅髮老祖便在洞中現身。

估量兩頭穿通,宛如門戶,過去便是去紅木嶺洞府的三百里天狗坪陣地。無如此時兩扇長達十丈的高大洞門,緊緊關閉,毫無動靜,也無人在門前侍衛防守。想了想,除去現身叩關直入,別無善策。沒奈何,只得叮囑英瓊,一切全看自己的眼色行事,不可妄自言動。於是撤去隱身法,現出二人。正要出聲呼喚,忽聽兩聲怪叫,左右兩旁崖上,忽有兩道紅色煙光飛來,落到崖上,現出兩個身材高大,身著紅綾偏擎,右臂裸露,腰圍豹裙,赤足束環,手持火焰長矛的野人,見面便用漢語喝問:"哪裡來的大膽女娃子?

竟敢到妙相巒玉門前鬼頭鬼腦,偷看張望。快說實話!"

易靜何等靈敏,對方才一發聲,便自回顧,見二人來處乃是兩邊危崖上的洞穴,穴中還有山女探頭張望。再看二人與上次追趕蒲妙妙所遇十二妖徒裝束相似,只頭上多了兩根鳥羽。只在飛下時身有煙光簇擁,並無甚別的異處。神情儘管獰惡,卻不帶甚妖邪之氣,料是紅髮老祖門下末代徒弟侍從之類。二人奉命門前輪值守望,本是蠻教中的一種排場。二人行輩既低,又無甚高法力,日常無事,便多翫忽,以為教祖威震南疆,神通廣大,決無一人敢來侵犯。日常無事,乘著教祖洞中煉法,所有徒眾俱在隨侍,各有職司,無人稽考,反正關門緊閉,禁制神奇,連去外面各誘攝了心愛山女,分向兩崖洞穴之中調笑淫樂。適才因見兩崖壁立,雖有幾處洞穴,大都淺陋,荊棘藤蔓叢生其間,甚是汙穢,又不見有妖氣邪氣隱伏,斷定無人藏伏其內。二人擅離職守,雖然相隔甚近,如有人來叩門,舉足及至。到底作賊心虛,防人眼目,藏得頗秘,因此忽略過去。此來本是委屈求全,自不便與之計較,這類邊民也不值一擊,便含笑道:"守門人不必多疑,我二人因有要事,前來拜見你們祖師紅髮老祖,不料此門業已關閉,不知守門有人,意欲叩門求見,怎說我們鬼祟窺探呢?"二人見易、李二人年幼,聞言哈哈笑道:"憑你兩個小女娃子,也敢見我師祖?你們不過比那些漢城裡的女娃子會爬點山路罷了。這樣就想進去,莫說我這一關不能平白放你們通過,就我把門開了,放你們走進,那由妙相巒到紅木嶺師祖住的神宮,中間還隔有三百多里天狗坪,師祖和各位師父到處設有神兵惡鬼,水火風雷,中有幾處地方,更比妙相巒還難翻過,紅木嶺更高更險,你們兩個細皮嫩肉的小女娃子,就憑走路,豈能走得過去?你們又不會甚麼法術,豈非做夢?要不是近五十年來師祖不許我們無故傷人,要在前些年,你兩個今天誤走到谷裡來,連骨頭都保不住了。乖乖回去,免得送死。"

易靜一聽,門由二人關閉,大出意料。忽然觸動靈機,笑答道:"這個你不必擔心,我們和令師祖實是相識。今番以禮求見,自不便破門直入。你只要肯將門開放,無論天狗坪有多兇險,自能過去。你如無此權力,便請通報一聲。如若有心作難,我二人自會叩門求見。等到見面,必將你們放棄職司,有門不守,各在山前攝來婦女,藏在一旁胡鬧,有客登門故意刁難,不為通報之事,一一說出,那卻莫怪。"紅髮規令原嚴,只因性喜護徒,上行下效,一干門人也都各護自己徒弟,相習成風,鬧得這些徒孫之輩,各仗師父袒護,師伯叔輩情面關照,徒孫們有了過錯,互不舉發,膽子越來越大,時常背了教祖做些不法之事。紅髮老祖近日欲向峨眉門人報仇,一面又防妖屍谷辰乘隙來犯,每日兩次加緊煉法煉寶,己有多日未來神宮,所以二人才敢在外攝來山女作樂。但是教祖對外雖喜袒護徒眾,可一旦徒子徒孫真要故意違反規令,被他發覺,那嚴刑酷罰,一樣也是不會寬容。

起初易、李二人隱身入谷,直到崖上,方始現身。二人只能照著師傳如法施為,開閉關門,別的無甚法力,沒看出易、李二人難惹,本想嚇退回去了事。及聽末次答話,竟被易靜說中隱病,不由又急又怒,心仍不信來人真有神通,山人心實,便怒答道:

"這門另有師祖所傳神符,由我二人開關。本定如有外人到來,不是仇敵,便放他進去。

到了天狗坪,自有人出現,問明來意,進宮報信,師祖許了,再領進去。要是不許,來人除非自退,還可活著退出;硬要走進,沿途埋伏一齊發動,十有九死,休想活著出來。

來人若是仇敵,我們守門的才打神牌報信,那時從師祖到五輩徒子徒孫全都知曉,師祖立帶徒弟出來對敵。我們守門人管的就只這件事。來的要不是仇敵,再多放些人進去,也沒我們的事,有甚相干?不過你們要和前些年來人一樣,妄想師祖收錄做徒弟,進去觸動埋伏,送了性命,我們事前不攔,卻要受罪。又沒見你們怎麼上來的,單會爬山,卻是無用。到了天狗坪,不等見到人,準先送命,因此不肯開門放進。你們如顯點神通,把我二人制住,叫我們心服口服,便放你們進去了。要不是看你兩個這點年輕的女娃子,早就趕出谷外去了。師父常說,近年各派中收了許多小徒弟,峨眉派更多。人不可貌相,遇上來人,務要查明,不許隨便動手。你們又說認得師祖,這才忍著氣忿,和你們好說。

你們要只說大話,我豁出挨頓好打,也把你們刺個透心穿,做了鬼,卻不要尋我。"易靜笑道:"這個容易試,我也不便在此傷人,你們有甚法力,只管施為。或用你二人手中長矛,一齊刺來,看是如何,自然就信服了。"二人聞言,半信半疑。又問道:"這是你自己說的,你那同伴呢?"易靜指著英瓊道:"她比我法術還高,又不似我心軟,如換她來試,你們就真活不成了。"

二人見易、李二人神情始終藐視,自是有氣。口喝一聲:"看好!"各自端矛,當胸刺來。易靜見手勢頗緩,知二人心尚不惡,微笑答道:"只管用力,無須顧慮。"話未說完,二人手中長矛已直刺過來,眼看就要透穿,猛覺手中一震,好似撞在堅鋼之上,雖然用力不猛,也震了個虎口生疼,幾乎脫手。二人原見識過一點法術,心疑幻術,仍是不服。二人持矛又刺,等快刺中,覺有潛力阻隔,便不再進。一面忙收轉矛,一面口誦法咒,矛尖上立有兩團火焰射出。被易靜一手一把握住。二人見狀大驚,忙即回奪,竟如生了根一般,用盡氣力,休想移動分毫。不由惱羞成怒,使出唯一看家本領,手揚處,各發出大片紅光火焰,朝易、李二人迎頭罩下。易靜只把手微揚,便有一道光華飛起,將紅光火焰緊緊包沒。二人見所煉飛刀也和長矛一樣,再收不回,急得連喊:"快些放手,我們服你就是。"易靜隨將手一鬆,招回劍光。笑問:"如何?"二人終是心粗,也不問二女來歷,只笑答道:"你們果有這麼大神通,先說和我師祖相識的話,想也決不會假。放你二人進去容易,只是見了我師祖,卻不能告我二人在守門時玩婆娘呢。"易靜一心想二人開門放進,以便仍照預計行事,穿過天狗坪禁地,到了紅木嶺神宮之前,再和英瓊一同現身,以便先聲奪人,並可免卻途中許多屈辱周折。聞言,即應諾道:"我來是客,只要你二人能容我們進去,自無話說。"

二人放了心,隨請二人閃開正面。那個和易靜說話的山人,便伸手向前,取出一面上繪白骨的小幡來,朝著關門急畫了十幾下,再將幡一指,那兩扇宛如天生,一片渾成的高大石門,忽然紅光亂閃,彩煙四射,徐徐向外自行開放。這時,二人才想起,未問二女姓名來歷。方欲問詢,易靜本防二人要問,等門一開,不俟發話,朝英瓊一使眼色,早雙雙飛身縱入。門在妙相巒之中,兩面相通,其長七八十丈,內裡頗似一座洞府,中有不少石室,並有人在內入定。易靜不知洞中蠻徒行輩法力深淺,進門忙打手勢,同將身形隱去。二人在洞外望見二女遁光強烈神奇,驚虹電掣,一瞥即隱,以為人已飛遠深入。自信來人未懷敵意,同時所歡山女不忍久候,又各在兩崖洞穴中暱聲相喚,色情一動,哪還有甚心思再顧別的,匆匆行法,再將洞門封禁,各往原崖飛去。不提。

這裡易靜同了英瓊穿洞而過,等走出洞去一看,境界倏地一變。只見前面盡是一片極平坦的石地,寸草不生。只左近有七八座大小石峰平地拔起,疏落孤立,最高的不過二三十丈,大隻數畝,小的不過丈許,粗僅二三抱,宛如石筍矗立,俱都峻峭靈秀,姿態生動,似欲飛舞。除這幾座石峰,再望前面遠處,如曉行遇霧一般,也看不出有甚山嶺,只是一片溟濛,望不到底。二人雖都慧目法眼,但因各人功候相差,所見境象也是大同小異,石峰數目也有多有少。易靜首先覺出有異,再與英瓊各運慧目定睛查看,互相低聲一問,英瓊只看出八座石峰,易靜所見不但比英瓊多了五峰,並還看出前面霧影中有大小數十座峰頭隱現。只是用盡目力,僅辨依稀,稍一疏神,便即失蹤。再一諦視,遠近多少之間,前後所見也有出入。情知厲害,忙拉英瓊立定,仔細觀察。審定了門戶方位,估量可以冒險越過,然後悄囑英瓊,令其緊隨自己,一同隱身潛行。如有警兆,或是誤觸禁制,有了阻滯,不聽發話,任是甚麼現象,不可妄自出手。英瓊早知此行不是容易,自然點頭應諾。

易靜暗忖:"這一路大小石峰,何止百數,今僅看出面前十幾座。分明由此起直達紅木嶺紅髮老祖神宮洞府,全在陣地包圍以內。此陣又專為妖屍谷辰而設,一路埋伏,雖然不知多少,儘管師傳隱形之法神妙,不患敵人發覺,到底絲毫大意不得。稍一疏忽,難免失機,求榮反辱。"於是便就自己所知陣勢方位,各種禁制生克,試探著緩緩前行。

進約裡許,便有一座較為高大的石峰阻路。易靜自小學道,兩世修為,備得乃師一真大師真傳,又有易周、楊姑婆二老隨時指點,本來各異派中陣法多半知悉;這次更得妙一真人傳授仙法,預示先機;故入陣以前,便把門戶方位認明,看出陣中好些妙用。知道這座石峰乃入陣頭一關,而陣中一切埋伏禁制,也必就著這大小數百座石峰的天然形勢設施。照理本應避開正面,由峰側斜穿過去。可是等快行近峰側,無心中發現那峰由側面看,宛如一隻飢餓撲食的惡狗,忽然觸動靈機,想起眼前所看石峰,各有象形,以犬形居多。暗忖:"前面邪霧彌茫,籠罩數百里,只有當門諸峰可見,陣中虛實,難於窺測。前行,只憑以前所諳各派陣法臆度,此峰形如惡狗橫立,狗的頭、爪俱都斜朝向後,其勢不對。來路卻與右側後面一座犬形之峰若相呼應,地名又叫天狗坪。並且所有石峰,俱都隱蔽,獨此大小十數峰現出真形,又是以各人的目力的高低,來分析所見多寡,頗似故意現出門戶破綻,引人入伏情景。莫要中了他的詭計?"念頭一轉,便不再進。

易靜重又仔細觀察,果然體會出:所有大小石峰相互呼應,奔赴迎湊,前後相連,氣脈一貫。那隱在霧中的不曾見到,雖不可知,就眼前所見寥寥十數峰,便不是個平常陣法,中藏好些變化。如照預計前行,再進不遠,必將觸動埋伏,就說不致失陷,也非將敵人驚動不可。一經主持人行法催動,起了變化,由此起步步荊棘,動輒遇險,想要平安到達宮前,真是難如登天。駭異之餘,估量前面石峰既是誘敵之策,那麼可以通行之路必在相反一方。反正不免涉險,何不姑試為之,看還藏有別的變化與否。想了想,立即變計。正要由右側狗的後身繞峰而過,忽聽峰上有人對答,忙即立定,側耳偷聽。

一個道:"你看峨眉派何等欺人,開府早過,已將百日,至今還未有人前來賠罪。師父當年何等性暴,怎麼如今法力日高,反到懦弱膽小起來了?"一個道:"聽師父口氣,也並非是懦弱膽小怕事,只因峨眉那些狗道氣運正盛,師父四九重劫將臨,但能過去,挽回一點顏面,便不願樹此強敵。不過忍辱也有限度,真要他們銅椰島事完,過了百天還無人來,令他難堪時,說不定也只好和敵人翻臉了。"前一人冷笑道:"你只和師父一樣怕惹事,大家都勸師父和狗道們絕交,你卻一言不發。如今相隔百日之期還有幾天,人家只置之不理。我們不早派人下書問罪絕交,捱滿百日仍無人來,我看師父對眾門人如何說法?要是敵人講交情,早就派人來了,分明逞強,目中無人罷了。"後一人笑道:

"洪師兄,不是我說,最好還是雙方不結仇的為妙。你只顧和雷師兄一樣,聽人說得天花亂墜,恨不能慫恿師父往峨眉問罪,迫令獻出前來冒犯師父的三女弟子,擒回山來,盡情處治,稍有不合,便將峨眉師徒多人全數殺死,毀滅凝碧仙府,任性慾為,方可快意。你想這事能做得到嗎?就照他所說,峨眉的幾個勁敵,如軒轅、兀老之類能為我助,不比敵人勢弱,也不過是乘掌教諸人閉洞參法,無暇兼顧,遇便殺傷他幾個門人,由此仇怨相尋,永無休歇,還能再有別的好處嗎?"

姓洪的大怒道:"你怎沒出息,說出這類無恥話來?實對你說,我已和姚、雷諸師兄約定,特意討令把守陣門。漫說敵人驕狂無禮,百日之內不會有人來此賠罪,就有人來,也必揹著師父運用陣法,阻他入見。來人再不識趣,不肯服我教訓,便將他困入陣內,過了百日,便即拿他開刀,先出這口惡氣。那時師父再想忍氣苟安,勢所不能。你如事前洩漏機密,誤了我的大事,休怨我三人沒有同門情分,與你不肯甘休。"後一人又道:"事情我早看透,你和姚師兄以前非誤交惡人,也不致有今日。現在雷師兄又步你二人後塵,反倒變本加厲。可見定數難移,無可解免。儘管忠言逆耳,但我只是盡心,聽否全在你們自己。便對師父,也只把心盡到。我昔年誤入邪教,中途悔過,偏又無門可入。以為師父雖也旁門,除縱容門下不免偏私外,並無惡行。近年又與諸正教中人交好,四九重劫一過,地仙位業,並非無望。所以望門投止,苦求收錄。現既行跡日非,不納忠言,遲早禍及。我已百死之餘,劫後餘生,自不願相與同盡,只等雙方仇怨一成,我便避去。禍福無門,惟人自招,誰管你們閒帳?休看我入門較晚,位分是師弟,如論法力,就你為首三人同與我鬥,也未知鹿死誰手。不過我現已痛改前非,不願重施昔年故技罷了。你恐嚇我,有甚用處?師父此陣,費了數年心力,誠然神妙,用來防妖屍,尚且難料;你想用以阻擒峨眉來人,可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齊真人新近開府,正教行見昌明,以他為人,門人在外冒犯尊長,雖由妖婦蒲妙妙一人而起,事出無知誤會,終須把禮盡到,不等百日必有人來。可是如此延遲,不是算出我們要與為難,事前煉法,預為戒備,因而耽延,便是另有盤算。我料這九進一退的反正五行門戶決瞞不了人家。

師父現正入定,你只能運用前半陣勢。我此時已有預兆,只不肯說出而已。來人要是知悉陣中微妙,避開正五行犬牙交錯之勢,經由後尾左轉,繞向後面犬脊,再以九退一進之法,見峰如前繞行,直達神宮,去見師父,又當如何?"說時,語聲粗暴。姓洪的妖徒似為所懾,空自忿怒,未敢再逞暴性。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文便知分曉。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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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7: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七回 奇寶麗霄 不盡祥氛消邪火 驚霆裂地 無邊邪火走仙娃

話說姓洪的聽完前言,又隔了一會,才忿忿地獰笑道:"照你說來,我師徒早是都該遭劫了。你既怕事,有了反心,何不早走,還守在這裡作甚?"後一人答道:"我還不是為了以前陷溺太深,罪多孽重,得師不易,無處容身,迫不得已在此苟延時日?心雖憂危慮患,仍盼師父能夠醒悟,不為群小所惑。我既然受了師恩,便不願中道捨去啊!

我只是見機得早,暫時避開,全身遠禍罷了。師父仍是師父。我又不壞你事,怎說我起反心?現在任我怎樣苦口婆心,你們也難悔悟。等到誤了師父仙業,自己身敗形滅,就來不及了。"姓洪的恨恨道:"你今日欺人太甚!明人不做暗事,念在前好,我也不將你所說稟告師父,且等你背師叛教之時,再作計較。看你到時,我師徒對你如何處治吧。"後一人笑道:"師父的刑罰比老怪如何?以我現時為人,自信漸入佳境,兵解難免,決無再受毒刑之事。只恐師父一朝醒悟,你如尚未遭劫,恐要難逃公道呢。我想你所說全是一廂情願,此時如有人來,早該乘著師父入定時機,後半陣法無人主持,暗中走進去了。"

易、李二人一聽,分明是發覺有人入陣,故借和同伴爭論,有意洩機,指點通行全陣之法。心料後說話這一個,以前必是一個邪法較高的人,不知怎會迷途知返,痛悔前非?因是出身妖邪,暫時不為正教所容,才投到紅髮老祖門下。妖徒中竟有這樣明白的人,實是難得。還不領他好意,如言前行,等待何時?二人心念一動,不願往下偷聽,試照所說,由峰左狗尾繞向前去,果無動靜。知無差錯,心中一放,又繞走到狗脊正中。

一看前面,忽見兩石筍宛如門戶,左右對列。先前未見,料是正面隱藏的門戶。走近再看,形勢突變,天色已看不見,頭上和來去四外,俱是一片沉冥,若降重霧。先見諸峰,除正峰外也都隱去,另有九峰在前,參差位列。回顧來路山頂兩人,都是身材高大,相貌兇醜,尚在上面爭論。

易靜本明陣法,一點就透。一見九峰位置方向,越悟出犬牙遙應九進一退之秘,立照所說前進,果又通行無阻。由此往前,每走過一段,必另有石峰門戶現出。每一層陣地,均有九峰分峙,方位形式雖各不同,有的主峰上面還有一二妖徒把守,二人過去,也未覺察。只走過第九峰時,再按陣位和狗頭所對方向退將回來,再往前走,繞峰而過。

到了對面峰脊,門戶立即湧現,如法繞行,又是如此。只是左旋右轉,時進時退,所行並非直徑,陣位方向也不一致。易靜暗中留神,看出此陣千變萬化,玄機莫測。幸虧聽二妖徒爭論,才一入陣便得了機密,自己又是行家。否則休說破陣勢所難能,只要一步走錯,入了歧途,便不知要費多少心力周折,能否到達尚不一定。再要不明陣法生克,妄觸禁制,引起埋伏水火風雷,夾著千丈毒煙邪霧,一齊圍擁上來,更是危機密佈,步步荊棘。上空又有極厲害的邪法封鎖;縱使不致死傷,脫身也非容易。總算機緣巧合,二人無心中得此奇遇,只要小心前行,待全陣走完,此陣機密即能十得八九。破陣一節,雖仍艱難,歸途已不再畏險阻。尤妙是先聲奪人之計已成。少時到了紅木嶺神宮,見著紅髮老祖,照著師命行事,說好便罷,說不好,也不會失陷在此,進退均可自如,受人折辱也有限度了。

易靜越想越高興,正值無人之境,便對英瓊悄聲說了。英瓊道:"師姊莫大喜歡,妹子年幼道淺,雖然無甚識見,但知恩師之言決無虛語。仗著師姊法力,我二人失陷在此,自是不會。但是敵人劫數將臨,鬼使神差,自取滅亡。我們縱多卑屈,老怪也未必肯釋嫌修好,爭鬥決不能免。以妹子愚見,反正成仇,我們只將禮盡到,能和自是佳事,否則,也無須過於卑屈。不過我們身在虎穴,彼眾我寡,就算我們已得此陣虛實,當場動手,終必吃虧。師父既命癩姑師姊隨後相機接應,又許以便宜行事,必有原故。從來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們終是以禮來見,有話可說,到快翻臉時節,師姊長於詞令,不妨以理折服。不但不自遁走,轉要他開放陣門,或是令人引送出陣,另約時地,再比強弱勝負。這樣比較穩妥,還叫他急惱不得。師姊以為如何?"易靜笑道:"以我生性,豈肯甘受屈辱?只因紅髮老祖是白、朱二老故交,師父雖知定數難移,仍有姑盡人事,以圖求全之意。如能化干戈為玉帛,不特仰副師命,便功德也非微細。所以上來不惜忍辱負重,委屈求全。真要迫人太甚,無可挽回,那也無法。對方孽徒受了別的妖人蠱惑,對我非但怨毒已深,並且兼有其他貪慾。我豈不知深入重地,羅網密佈,危機四伏?無如這夥南疆妖孽,大都不可理喻。為首一人比較明白,偏又耳軟心活,惑於群小先人之見已深。除非真能懸崖勒馬,臨機悔禍;否則他必藉口語言無狀,強行扣留,決不容我二人再有分說,你想以理折服,決辦不到。好在此陣走完,機密十知八九,和他當地破臉動手,自是難敵;專一全身而退,當非難事。且等到時再看好了。"

二人語聲本來極低,正說之間,忽見前面一座石峰上煙光起處,現出一個相貌兇惡,手持白骨妖幡的高大山人。易靜見有人出,便料敵人已有驚覺,忙即住口,拉了英瓊急速避開正面,悄悄往左避去,繞至妖人身後。回頭一看,果然妖人已將手中妖幡連晃了幾晃,來路九峰立有五色彩絲,如箭雨一般滿空飛灑,晃眼結成一面數百畝方圓的天幕,往下罩來。同時滿空煙光如潮,碧焰萬道往上狂噴,也是連成一體,往上兜去。上下交合之後,妖人重又將幡一指,所有彩絲煙光倏又由合而分,往原發之處收去,轉瞬都盡。

妖人仔細一看,好似不見有人落網,也無異狀,呆了一呆,面上微現驚疑之容,重又隱去。易、李二人幸是遁光神速,見機更快,趕緊避開,避處恰又合適,妖人又在疑似之間,未被識破。陣勢佔地甚廣,二人初次犯險,不敢草率。

二人一路觀察前行,緩緩飛馳了兩個時辰,才走了一半。默計所見大小石峰,已有二三百座。那散在四外,設有厲害埋伏,具有陷敵妙用的尚不在其內。只見前面妖霧瀰漫,比來路更甚,以為後半陣勢必更微妙。及至辨清門戶,小心飛入一看,眼前忽現異景。除頭上仍被法術封鎖看不見分毫天色外,不特後半百餘里方圓一片廣大石坪全面呈現,連紅木嶺上的紅髮老祖所住神宮也巍然在望。只見廣坪上二三百座大小峰巒,棋佈星羅,殊形異態,奇景天生。遙望紅木嶺半神宮大殿金碧輝煌,氣象萬千,莊嚴雄偉,兼而有之。更有好些手執金戈長矛的守宮侍衛或兀立殿前,或蹈虛飛行,往來不絕。雖是左道旁門,卻也有無限威風殺氣。

正在查看門戶途徑是否可以隨便通行,耳聽中央一座高峰上兩聲長嘯過處,現出兩個奇形怪狀,左手舉妖幡,右手舉長劍的妖人,站在峰頂上,手搖妖幡,將劍向空一揮,坪上遠近二三百座大小石峰,連紅木嶺神宮,立即全數隱去。緊接著風雷隱隱交作,只有那八九座孤峰浮擁於左側妖雲瀰漫之中。二人知是妖人演習陣法,大可細查虛實,來得正是時候,連忙就近擇地,仁立觀察。待了不多一會,前二妖人現身之處,忽有紅碧光華連閃了幾閃,又是一陣風雷之聲過去,適才所見彩霧煙光倏地蓬勃而起,滿空中飛舞交織,又結成一面天幕籠罩全陣,浮空不動。略停了停,一聲迅雷,先前大小群峰忽又現出原形。只是每八九峰做一叢,當中峰頂必有一二妖人,手持幡、劍,站立其上。

先見二妖人重又搖幡揮劍,遠近各峰叢上妖人也一齊舉幡,向空中一指,空中彩幕突然分裂成數十道長虹,分向各妖人飛去,到了每一峰叢前面下降,將那九座石峰齊峰腰做一大圈圍住。眾妖人各又將劍朝天一指,劍尖上立有碧綠火星飛射出去,到了空中,此起彼落,互相激撞,宛似灑了一天星雨。石白如玉,中腰圍上這麼一圈彩虹,再加滿空星雨飛流,頓幻出一片奇景,煞是好看。又隔了盞茶光景,為首二妖人口發厲嘯,將劍一揮,滿空綠火星倏地紛紛爆散,暴雨一般,一叢叢往各妖人所立峰頭飛射下去。眾妖人同聲長嘯相應,幡、劍齊施,上面火星仍被劍光收去,峰腰彩虹也如神龍掉首,齊向幡上飛去,風捲殘雲,一時全收。數十處煙光起自各石峰頂上,眾妖人也相繼隱去。

這次後坪上群峰和紅木嶺仙宮卻未再隱,到處妖氣隱隱籠罩,須運慧目始能看見。

易靜自恃法力高強,埋伏雖然厲害,前陣未有警兆,後陣便無防備。那把守妙相巒關門的又是兩個無知蠻人,誤信自己與教祖相識,把人放進以後,只顧重與山婦作樂,也未入報。幾下裡時機湊合,竟得混將進來,並還把陣中機密全行窺破。看那彩霧,必是五雲桃花毒瘴無疑。自己和英瓊均有護身法寶,不能侵害,別的風雷陰火,更無足為慮了,門徑全知,坦然前進,這時陣勢全現,隱蔽全無,一目瞭然,無須似前趨避繞行,便照應行門戶方向往前走去。眾妖人始終不曾發覺有人隱身潛行,已然深入。沿路無事,一直走完陣地,到了紅木嶺廣場之上。那紅髮老祖神宮建立在半山腰上,前面也有大片廣場,上建七層樓閣,與盡頭處石洞通連,甚是高大宏敞。由嶺麓起,直達嶺腰廣場,相去三百五六十丈,設有八九百級石階,寬約十餘丈,俱是整石砌成,上下同一寬窄。

兩旁植有大可數抱,高約十丈的紅木道樹。全嶺石土俱是紅色,臺階卻是白色,溫潤如玉,紅白相映,色彩鮮明。離嶺麓數十丈以及平臺前面,各有高亭分列。內有手執金戈矛劍之類的宮中侍衛,分別在內瞭望值守,看去勢派十分威武。

二人到了嶺前,四下觀望,左近雖有蠻徒妖人出沒遊行,上次追趕妖婦蒲妙妙所遇雷抓子等十二蠻徒,卻一個不曾看見。知道不與相遇,要少去好些唇舌,心中暗喜,忙把英瓊一拉,雙雙同時現出身形。遙向山坡上亭中守值的衛侍大聲說道:"煩勞通稟教祖,就說峨眉山凝碧崖妙一真人門下女弟子易靜、李英瓊,前此因追妖婦蒲妙妙,一時無知,冒犯教祖威嚴,今奉師命,登門負荊請罪,並求面領訓誨,尚乞教祖賜見,實為幸甚。"那半山坡兩邊亭內,四個蠻徒侍衛呆立在內,見有人在嶺前突然出現,面上神情好似有些驚奇,互相對看了一眼,便復原狀。既不還言答理,也不出亭阻止,依舊呆立亭內,直若無聞無見,毫無動靜。近嶺一帶原有徒眾侍衛來往不絕,見有二人到來,也只略看一眼,面上微現驚奇神色,仍是行所無事,各自走開。連問數次,俱是如此,上下全無一人理睬。易、李二人不知是何原故,倒被陷在當地,進退不得。正在心中奇怪,盤算到底是就此走上去,直赴殿前請見,還是另外尋人問明就裡,再行求見?猛瞥見半山坡上有一男二女,用隱身法隱了身形,朝自己在打手勢。

妙一真人所傳隱身之法最為神妙,為長眉真人嫡傳。易、李、癩姑三人,新近在依還嶺奉命練習各種應用法術,便有此法在內。練時,英瓊因易靜、癩姑二人早已練成這類法術,只是家數功效均不相同,癩姑尤其早得屠龍師太佛門真傳,格外神奇,惟恐到紅木嶺使用起來,彼此功力懸殊,家數不同,自己人相遇,只有一方能夠看見,便求指點。易靜、癩姑俱愛英瓊,和她交厚,自然無甚保留,於是互相傳授,彼此切磋,又悟出好些妙用。不過癩姑的隱身法難學,暫時只能在她立定時對看,不能全部精習。癩姑又是天性滑稽,來時言明以前所習隱身法已然用慣,好在三人所習道書一樣,師父原是一體傳授,並未限定非此不可,易師姊和瓊妹己能看出形影,此次應敵,自己仍用前法,比較有趣一些。易、李二人也就聽之。二人因所習不精,乍見不甚真切。又因議定此次和紅髮者祖破臉,應有幾位同門應劫,身受重傷,能不請人相助最好。即便真到萬分危急,必須用法牌傳音告急,也只挑那行時見他面無晦色皺紋,而法力又高的同門,指名求助,以免帶累多人。

癩姑本約定是在妙相巒谷口外遙為接應,事前井未說要暗中深入。又只有她一人,此外別無同伴,如何來了三人?忙即定睛注視,那打手勢的三人,果有癩姑在內。最奇是下餘二人,並非同門師兄姊妹,俱是從來未識之人。男的一個,生得短小精悍,英華內蘊,年紀看去雖似十四五歲幼童,一望而知功力頗深,不是尋常。女的也只十六七歲,外表奇醜,體貌痴肥,和癩姑正好做親姊妹,根骨功力,似和男的差不多。兩人俱穿著一件短袖無領的黃葛布對襟短上衣,下半用一條白練戰裙齊腰束住,短齊膝蓋。內穿白練短褲,赤足麻鞋,腿腳裸露。只一個膚白如玉,頭挽哪吒髻,短髮披肩,背插雙劍,腰懸革囊。一個膚色黃紫,頭挽雙髻,每邊各倒插有兩股三寸來長的金釵,腰間佩有一口尺許長的短劍,一個絲囊,兩下略有不同。那隱身法乃是癩姑一人施為。那手勢的用意,似令易、李二人不問青紅皂白,直往神宮殿臺上闖去。同行男女二幼童,人甚天真,素昧平生,初次見面,也隨著癩姑喜笑招手,竟似好友相遇,神情甚是親切。

易靜雖然形如童嬰,畢竟歷劫三生,更事得多,深知此行關係重大,如何肯和癩姑一樣,把它視若兒戲?因已現出身形,不便對比手勢,又當著兩個外人,不是癩姑舊友也是新交,人家好意相助,自不便一體板臉,只得微笑搖首,示意不可。哪知癩姑等三人依然不聽,招之不已,並在交耳商量,似要走下來。易靜恐她下來相強。心料敵人不來理睬,不是有意堅拒或加折辱,便是別有原故。紅髮者祖儘管左道旁門,到底一派宗主,得道多年,法力高強,非同小可。師父本命忍辱,能不翻臉最好,似此行徑,一被看破,不特違命僨事,並還示人口實,如何可行?只得乘那男女二幼童耳語之際,回首朝癩姑怒視了一眼。一面重又藉著和守亭侍衛發話,借題示意,說道:"愚姊妹因奉了家師妙一真人之命而來,特遣我等專誠拜山謝罪,無論如何,必須拜見貴教祖,才算完了使命。一切吉凶榮辱,皆所不計。現已三次掬誠相告,煩勞轉稟,諸位道友全不理會,令人莫解。現再奉告,如蒙代為稟告,固所深幸,如真不能代達,也請明告所以,以便遵辦。再如不理,愚姊妹為完師命,只好冒昧,自行上殿求見了。"

易靜面朝亭中衛士說話,說到無論如何必須完成師命時,曾向上面癩姑看了一眼,暗幸她沒有下來相強。等到說完再看上面,就這眼睛一晃的工夫,癩姑等三人已不知去向。用目一看英瓊,意似問她見否。英瓊也未看出何時遁去,見狀會意,將頭微搖,答以未見。易靜擔心癩姑在師命還未傳到以前,紅髮老祖還未見到,便約外人暗入神宮,惹出亂子。對方既非善良好惹,殿臺四外又已邪氣隱隱籠罩,敵人根本重地,必有極厲害的埋伏。萬一偷進宮中,被人擒住,查出來由,危險不說,還給師門丟臉。就說癩姑荒唐,事非己意,自己總是主持此事之人,為公受過無妨,這人卻丟不起。心中憂急,見亭中侍衛仍如泥塑木雕,分立兩亭之內,休說一言不發,面上連點表情皆無。易靜又急又氣之下,暗付:"事情已迫,照此情形,似乎非破臉成仇不可。與其鬧笑話,轉不如硬闖進去,好歹見了紅髮老祖,交上師父書信,再行相機行事。對方如能知道利害,悔禍言和,怎麼也是無事;否則就此翻臉,雙方已成仇敵,便可無所顧忌,成敗均不致受人指責。已然三請而行,見面質問何故擅入,也有話說。"想到這裡,便朝亭中諸人說道:"愚姊妹已然連請數次,諸位置之不理,說不得只好不顧禁忌失禮,自行進見了。"說罷,兩亭中侍衛仍無回應。易靜一賭氣,暗中示意英瓊小心戒備,一前一後,一同往上走去,連上了數十級臺階。亭中諸人只各把一雙兇眼瞪住,與前一樣,仍然不動,也未見有別的阻滯。快要走過山亭,只見兩邊亭內各有四個山人侍衛,忽然一聲不響,各作一字排開,面向外。易靜當先前行,本以事出不經,步步留神,見狀便知有異,忙一停步。兩邊侍衛己將手中金戈長矛同時外指,戈矛尖上立有八道紅綠光華,長虹也似斜射而出,做十字形交叉在臺階當中,陰冷之氣,森森逼人。

易、李二人覺得書信未曾交到以前,總以禮貌為宜,不便和他爭鬥,又不便由側繞越過去,只得向後略退。易靜還未開口,英瓊已沒好氣,發話道:"我姊妹持了家師親筆書信,以禮來謁。好話說了三四回,不為代達也罷,連句活也沒有,又不令我等自進,意欲如何?"那八名侍衛只各把戈矛斜指,各放出二三十丈長的光華阻住去路,毫不理睬。

英瓊忍不住氣忿,還待發話時,忽聽上面有人喝道:"賤婢住口!前番大膽犯上,得罪教祖,今日才來賠罪,已經晚了。又不在妙相巒跪關求見,竟敢偷混進來,還在這裡說嘴。本當將你們拿下治罪,因想你們既有本領偷混進來,倒要看你們怎麼出去。我家教祖不屑見你們這賤婢,快往回滾。等在陣中被擒,過了百日,再去峨眉尋老鬼齊漱溟算帳,問他教徒不嚴之罪。再如遲延,滿山金刀一發動,頓時將你二人碎屍萬段,連這片刻偷生都不能了。"二人抬頭一看,正是上次追趕妖婦蒲妙妙所遇為首妖徒雷抓子,同了兩個同門妖徒,手持幡、劍,站在殿臺邊上,氣勢兇橫,朝自己厲聲喝罵。易靜不禁大怒,方要還口,一想此來為何,好歹也見著正主人再說,話到口邊,又復強行忍住。

易靜又想起入陣時,聽妖人口氣,紅髮老祖正在洞中煉法。此人雖是妖徒,平日也深知峨眉各位師長法力,雖一時受人蠱惑,心中也不能無怯。再說得道多年,豈能如此狂妄?便和峨眉成仇,對方持了師長書信,以禮來謁,哪有人不肯見,信也不看,便如此蠻橫之理?妖徒為了妖婦所喪寶鼎,恨我入骨。莫要探出乃師心意首鼠,又受外邪所愚,乘乃師閉洞煉法之際,故意折辱來人,迫令動武,使雙方勢成騎虎,欲罷不能,以快他的私意。否則乃師既已立意成仇,他又如此狠毒,就該當著來人毀書責辱,指責以前冒犯之罪,下手擒拿,或是就命眾妖徒下手,再不然更大方一點,將來人放回,令其歸報師長,索性明張旗鼓,定約鬥法,以分高下存亡。為何只是妖徒出來辱罵激怒,卻不下來交手,只令由原陣中退出,欲令人伏,再行擒拿報仇?諸多可疑,休得一時不能忍氣,中了奸計。我也反正拿定主意,就翻臉,也等見到正主人再說。

易靜斷定紅髮老祖必是深居洞內,妖徒才敢猖言無忌。決計把聲音先傳將進去,使之聞知。主意想好,示意英瓊不要開口,自己暗中運用玄功把氣運足,高聲笑答道:

"道友不必如此。我姊妹二人,並非有心擅入禁地,只為奉了家師妙一真人之命,來此向貴教祖負荊請罪。因是年幼道淺,聞見淺陋,又是初來,不知仙山設有陣法禁制,行至妙相巒,遇見守關二人,愚姊妹說來拜謁教祖,便即開門放進,也未說起關內有甚設施。只知仙府便在前面,照直走來,也未遇甚阻滯,路上只繞走了好幾處石峰,便到嶺前。不是道友提起前面石坪上設有陣法,還不知就裡呢。許是來時趕巧,正遇諸位道友演習陣法,開放門戶,才得無心走入,也未可知,實談不到甚麼法力本領。適才已向守亭諸道友幾次陳情,請代稟告教祖求見,始終不理,只得冒昧進見,又吃阻住。三位道友忽出喝罵,令愚姊妹退出陣去,以備入伏受擒,百日之後再尋家師問罪。愚姊妹已然無知混入,能否又是湊巧退出陣去,雖不可知,但是此來奉有家師之命。自來君子交絕,不出惡聲。何況修道之士,一派宗主。家師與貴教祖又是交好在前,休說以前事出誤會,本有起因,咎在雙方,難怪一人。就算以前冒犯尊長,罪該萬死,不能寬容,也與師長何干?如何朋友專誠派人持了親筆書來,一面不見,一字不閱,便效村婦罵街行徑,辱罵之外,還加殺戮?一樁不相干的無心之失,竟想使星星之火,變為燎原,雙方仇深恨重,大啟殺機,互相報復,其意何居?我想貴教祖為人決不如此,好歹總有幾句話說。

人以禮來,不能不教而誅。一任道友氣勢洶洶,盡情辱罵,愚姊妹既奉師命,必要面見貴教祖,將家師書信呈上。完了使命之後,方能定奪,否則,決不離去。不令上去,我便不上,只守在這裡。貴教祖只是一時不知有人到此,終有出見之日。"

雷抓子等三人心意,果是連日看出師父首鼠兩端,舉棋不定。而眾妖徒十九受了外邪蠱惑,惟恐仇怨不成。本想算定過了百日,再拿話去激動師父。不料眼看到期,仇人忽持乃師書信前來賠罪。又可氣是來人通行全陣,如入無人之境,越發又急又怒,立意要把這場野火點起。雷抓子等最得寵的幾個妖徒,均在上面殿內煉法。易、李二人一現身,一面發動暗號,令亭中守者按照預定行事;一面分人傳知陣中主持行法諸徒黨,告以敵已越陣深入,令其小心戒備,出時以全力加害。初意來人無人理睬,或是退走生事,或是硬闖,只要動手,均可借題發揮。嗣見來人乖巧,守亭人一攔,即不再進。惟恐時久,師父行法完畢出來看見。又想乘著閉洞煉法之際,辱罵敵人,激怒動手。不料來人仍是不肯上當,反將心事說破。山人終是不善詞令,只覺易靜語聲又長又亮,宛如龍吟,還不知道敵人用的是玄門正宗傳聲之法。玄功奧妙,三四百里以內,金石為開,多堅的石洞也能將聲音透進。乃師正巧在洞中入定醒來,全都聽去,又驚又愧,已快走出。雷抓子還在惱羞成怒,破口大罵:"賤婢利口,今日要你狗命!"還想少時拼受責罰,將嶺上埋伏發動,給仇人一個厲害,然後再飛身下去對敵。剛把手中妖幡朝下兩展,立時易、李二人立處一帶便有大片紅光,映著萬千把金刀,四方八面潮湧飛來。

易、李二人原有準備,同喝:"爾等再三逼迫,那也無法。"各把手一揚,每人先是一道劍光飛出,護住全身。正待施為,忽聽殿中一聲大喝:"徒兒休得魯莽!且令來人聽候傳見呈書,我自有道理。"話才出口,四外金刀只一閃,便自隱去。也是雙方該有這場爭殺,般般俱都湊巧。紅髮老祖人最好勝護短,明知門人不應如此,無如易靜心情忿激,詞鋒犀利,聽去終是刺耳。出時如若徑直去往平臺收法,發令阻攔,也還好些。

偏又心懷不忿,意欲升殿召集徒眾侍立,擺出教祖之威,再令來人進見,當面數責前事,以致慢了一步。易靜雖想只守不攻,卻忘了招呼英瓊。雙方都在氣頭上,英瓊見妖徒逼人太甚,一時氣忿,頓昧初衷,見易靜已然動手,金刀來勢又極猛惡,便把紫郢劍放將出去。此劍本是峨眉至寶之一,況又加上英瓊用本門心法加功精習,近更威力大增。金刀只是數多勢盛,如何能敵,兩下里才一交接,便吃毀去了一大片。

紅髮老祖見二人通行全陣,如入無人之境,又將所鍊金刀禁制毀去好些,自然面上無光,心中又加一層忿恨。一面把三妖徒喚進殿去,怒目瞋視,低聲喝罵了幾句。隨命擊動殿前銅鼓,召集徒眾,再喚進來人,閱書問話。易、李二人聽出紅髮老祖口風不善,只得仍立在半山階上等候。同時互相低聲告誡,盤算少時見景生情,隨機應付。果然紅髮老祖耳軟心活,入殿以後,又吃三個寵徒一激,雖未全信,心卻加了兩分仇恨,有意延宕,遲不召見。二人先聽銅鼓咚咚打了好一陣,才見門下徒黨由四方八面紛紛飛來,凡是經過面見的,十九俱以怒目相視。聽前半鼓聲,殺伐之音太重,知是傳令陣地防守諸妖徒,以備自己離開時為難。等人過時留神一查看,適在陣中所見行法諸妖徒,竟無甚人到來,越知所料不差,斷定少時決無好收場。委曲求全既是難望,何苦受辱?於是也漸把來意改變,暗中準備退身之策。前後待至兩個多時辰,只見對方一干徒眾出入殿臺之上,此去彼來,絡繹不絕,始終不聽傳喚。癩姑和那同來男女幼童,不知在何處,也未再見。二女此時仍體師意,作那萬一之想。知道紅髮老祖遲不召見,有意折磨,言動稍一不慎,便授敵人以口實。心中只管戒備,暗罵老鬼無知,受妖徒愚弄,甘於自趨滅亡。表面卻一點也不露出,恭恭敬敬站在半山腰石階之上待命。決定就是事情絕裂,也不令敵人佔了幾分理去。神態自如,若無其事。

紅髮老祖原是受了愛徒蠱惑。徒兒說:"來人既是奉命來此賠罪,為何不在關前通名求見,卻去私越陣地?分明此來只是乃師自知無禮,不合以下犯上,恐傳說出去被外人笑話,派了人來虛應故事,本心輕視我師徒左道旁門,不在眼下。如真念在朋友之義,我們是他請往開府觀禮的上賓,他徒弟狂妄兇橫,目無尊長,以下犯上,自犯教規,還得罪了朋友,事情發生離開府還有好幾天,照理就該當時命人押了三個賤婢來此賠罪,再請前往赴會,才能算盡朋友之道。如何等到這時才派人來?就算他開府事忙,長幼兩輩無法分身,或是門人矇蔽,回山不曾告知,我師徒與他交好,又曾接有請柬,到時一人未往赴會,當然必有原故。他們自負玄門正宗,教規至嚴,法力又非尋常,斷無查問不出之理。怎會延到今日,才命兩賤婢持了一紙書來,便算了事?分明視我師徒如無物,以為他徒弟將我得罪,無足輕重。為防外人議論,表面道歉,略微敷衍,暗中實是強迫,料我不敢把來人怎樣。我們聽話釋嫌,便兩罷干戈,否則便成仇敵也非所計。一面並命來人穿陣而過,直達宮前,以顯他峨眉的法力,志在示威逞能,恃強凌弱。這等行徑,實是欺人太甚。就此罷休,不特惡氣難消,傳說出去,也被同道中恥笑。我師徒雖是旁門,本教創立已數百年,長眉真人在日也沒見把我們怎樣。峨眉近年雖然聲勢較盛,實則也是張大其詞,除為首三數人外,並無甚驚人法力。因是外強中乾,虛有其名,所以一面屠殺異己,一面又向各旁門中拉攏,專以欺壓弱小為事。平日號稱為玄門正宗,視別派均為邪教,不能並立,為何軒轅、開老、司空以及大荒二老、天殘、地缺、小南極四十七島等,多少厲害人物俱都尚在,一個也不敢招惹?像天乾山小男、少陽神君、天靈子等,更展轉相交,化敵為友。還有一時想不起的異派中有名人物,尚不在內。試問何人遭了毒手?還不是但求人家不去尋事晦氣,便裝痴聾,背道而行,惟恐遇上結仇樹敵,難於應付罷了。此次他對我師徒如此狂妄,無非看輕師父懦弱,樂得欺凌。真要與他成仇,也是莫奈我何。何況他年來驕橫狂妄,已犯眾怒,又獨佔著凝碧崖、紫雲宮等洞天福地。除芝人、芝馬以外,這次開府,差不多把海內外靈藥仙草,全數收集了去,據為己有。眾心不忿,又知他們貪慾無厭,專與教外之人為難,等這些門下小狗煉成道法,羽翼一豐滿,只要不和他一黨的,誰也難於安枕。與其等他氣候養成,身受其害,不如先下手為強,將他除去。日前聽說以軒轅老祖為首,已準備聯合各方面同道,大舉與他一拼。這些道長俱是法力高強,多已煉成不死之身,人多勢眾,峨眉決非對手。如與聯合,不特惡氣可除,異日師父四九重劫,有這些人相助,還可藉以免難,豈非兩全?

而且照許仙姑所說,峨眉為首諸人,為了妄想天仙偉業,一面新收這些小狗男女下山,假名行善,暗尋異己之人加以殺害;一面卻在凝碧仙府閉洞行法,須有好幾年工夫,不能出門一步,所以告誡門人,令自小心,便有難也不能回去求救。我們便將來人殺死,也只幹恨,無計可施。何況我們不是無理可說,師父又非故意和他作對,只不過是忿他欺人太甚,又不殺他徒弟,只代他教訓惡徒,治以犯上之罪,略加責罰,逐出山去。來人是在百日之內,又非照著那日所說與之絕交,異日相見,並非無話可說。講理無事便罷,如若恃強為仇,真非其敵,索性便與軒轅等人聯合一氣,看他怎樣。還有來人果奉師命,誠心來此認罪,師父是他師父好友,分屬尊長,自然甘受責罰,決無怨言;如若反抗,可見虛假,欺人是真。此時他們羽翼未成,已是如此,一旦得勢,定必與各異派中人一體看待,決不容我師徒存在。隨便命一小狗男女出來惹事,然後借題一翻臉,便將我們除去了。以前假面目沒有揭穿,還難說定,如今真相畢露,行同狼虎,還不先自為計,欲待將來受害不成?"

紅髮者祖門下妖徒多是山人,只雷抓子和一個姓秦名玠的例外。雷抓子是山民歸化,已久居貴州省城。上輩在明室,並還是個仕流。只因乃母夏夜納涼,感異夢而生,並有雷震之異,取名雷抓子。幼喪父母,大來賣弄刀筆害人,為仇家所逼,逃往南疆。紅髮老祖愛他靈警異相,破例收為徒弟。除姚開江、洪長豹而外,只他和秦玠,還有一個名叫藍天狗的山人,最得寵愛。秦玠出身不第秀才,偶因遊山路遇紅髮,看出是異人,苦求拜師,也蒙破例收錄。他和雷抓子最是交厚,俱生有一張巧嘴,心計又工。自從姚、洪二徒先後失事,紅髮老祖益發對這二人寵愛,幾乎言聽計從。二人俱是好色如命,紅髮老祖本身雖不喜淫亂,教規未禁女色,二人暗中背了師父,專與各異派中妖婦勾結。

萬妙仙姑許飛娘正忿紅髮老祖,因有追雲叟夫妻淵源,與峨眉交為朋友,蠱惑上一個姚開江,被窮神凌渾殺死,正好唆使紅髮老祖與正教結仇。不料又被神駝乙休在紫玲谷為雙方解和,仇未結成,與峨眉諸老反更交厚。一時氣不過,想到雷、秦二人可以色誘,自身不願俯就,便給二人另外拉了幾個妖婦,所以才有金線神姥姑侄借鼎之事。雷、秦二人本就受了妖邪蠱惑,心忿師父別的都可說動,獨勸他不與正教中人來往,堅決不聽。

上次紅髮老祖接了開府請柬,本擬親往,也是二妖徒想從中生事,藉著送禮為由,請命先行。本來就想到了峨眉,設法惹下一場亂子,逼師父上套。不料正遇見易、李、週三人追殺蒲妙妙,無知冒失,傷了他師徒,絕好時機,焉肯放過。許飛娘和眾妖邪聞知,又紛紛趕往,代為策劃。紅髮門下頭一輩門徒,差不多和各異派妖人均有交往,加以那日又親見師父同門吃了人虧,從來未有之辱,無人鼓動,已是氣忿難消,這一來自是一體同心,每日俱在絮聒激怒。

紅髮老祖先頗持重,禁不住眾口爍金,長日包圍進讒。心中本也覺著受辱忿恨,不過本心仍不想和峨眉諸老為仇,只打算親赴峨眉,質問是否受了門人矇蔽。如將前來三徒當面處罰,便無話說;否則,由此絕交,也未想到如何大反目。許飛娘等妖婦卻斷定妙一真人最重情禮,教規又嚴,暫時不來賠禮,必是為了開府事忙,或有其他要事,一時無暇。如尋了去,幾句話當面一說,便可無事。算計乃師必派肇事三個前來,便教眾妖徒一番話,勸紅髮老祖最好過了百日再去,免失身份。一面並授妖徒策略,就著原有陣法,如何施為,人如到來,萬一得見乃師,如何相機蠱惑。

紅髮老祖與各異派本有來往,近年才聽嵩山二老等正人力勸,蹤跡漸疏。許飛娘知他心有成見,每來均與眾妖徒暗中約晤,輕易不與相見。紅髮者祖面熱情直,雖納忠言,與眾妖邪疏遠,人以禮來,不肯堅拒,至多行輩較低的自不出見,卻未禁門人交往,終於惹出這場亂子。雷、秦二妖徒本來利口,況又經妖婦策謀指教,話越深透動人,不由乃師不為所愚。加上易、李二人來時行徑又極與所說相似,漸漸引起忿怒,以致生出事來。其實妖徒利用陣法,早有成算,易、李二人如不穿陣而過,不是被陷在內,便是早與敵鬥,妖徒更有藉口,休想與正主人好好相見了。

紅髮老祖自被二妖徒說動,鳴鼓聚眾以後,所有門人全是異口同聲,憤慨非常,連激怒帶慫恿,不由他不改變初衷。一面故意令來人在山半久候,看她們是否驕橫不服,一面吩咐眾妖徒:"來人既能通行全陣,不問是否因爾等演習陣法,窺破門戶,巧混進來,法力均非尋常。既準備反目,如被遁走,卻是丟人,務要小心在意。傳示全陣行法守值諸人,如法施為,加緊戒備。少時來人如肯服罪受責,便罷;稍有不服,便須下手擒捉,免被滑脫,自找無趣。"眾妖徒如了心願,自是興高采烈,同聲應諾。因殿上有乃師在,來人自非敵手,所慮是被逃走,又把幾個法力較高的命往陣中接替,把原防守的人換了前來。易、李二人看見眾妖徒進出來往,便由於此。

紅髮老祖分佈停當,在殿內暗中查看。易、李二人除初聞名時,互相說了兩句話後,始終端然敬立相待,並無一毫懈怠與久立不快之色。暗忖:"齊道友為人素來極好,已然相交,怎會無故欺人?看來人神情,似頗謹畏,不似倚勢凌人之狀。且看來書,如何說法。門人已動公忿,對於來人自然不能輕饒。只要書上說得有理,看齊道友份上,略加責罰,以平眾怒,不必再為過分了。"想得雖還不差,無如易、李等二人連師父責罰俱未受過,如何肯受左道旁門刑辱?何況當初妖徒護庇妖婦,相見又未通名,首先不對,怎能怪人?只因紅髮總算師執尊長,無知冒犯,不得不把小輩的禮盡到,本是雙方互相敬重的事,打狗尚看主人,如何認起真來?就這念頭,已非憤事不可。眾妖徒見乃師目注山下沉吟,還恐生變,又加了許多讒言。紅髮老祖信以為真,認定易、李二人是因身在虎穴,人單勢孤,恐吃眼前之虧,不得不貌為恭謹。也不想妖徒所言先後矛盾,只管令二人在半山久候,遲不召見。時光易過,又是兩個多時辰過去,易靜主見已定,還不怎樣。英瓊已漸不耐,如非易靜用眼色阻止,幾乎發出話來。前後候有五六個時辰,雷抓子得同黨暗示,知道外約來的幾個妖人已在妙相巒外照預計埋伏,就是乃師肯將來人放走,也不愁她們逃上天去。這才設詞請乃師傳見。

紅髮老祖也是日後該當有難,那麼高法力的人,竟會聽憑門下妖徒等擺佈,隨命傳見。雷抓子隨去平臺以上,先朝臺前兩亭中侍衛打一手勢,氣勢洶洶,苯目厲聲,大喝道:"教祖有命,吩咐峨眉來的兩個賤婢進見,聽受責罰。"英瓊聞言大怒,並欲還口。

易靜將手一擺,冷笑道:"這廝出口傷人,自己失禮,何值計較?我等為敬本山師長,忍辱來此,好歹且見著主人,完了使命再說,理他則甚?"雷抓子聞言大怒,方欲接口辱罵,紅髮老祖聽妖徒開口便罵人家賤婢,也覺不合,暗中傳聲禁阻。雷抓子因先前口角,知道易靜嘴不饒人,自己只顧激怒來人,先自失禮,再說也是徒受譏嘲,只得忍耐著怒火,退回殿中侍立。易、李二人隨著從容緩步往上走去,頭兩守亭,戈矛已撤,並未攔阻。到了平臺石階下面,易靜故意躬身報道:"峨眉山凝碧仙府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門下弟子易靜、李英瓊,今奉師命,來此面見教祖,呈上家師手書,兼謝那日妙相巒因追妖婦蒲妙妙誤遇教祖,無知冒犯之罪,荷蒙賜見,特此報名告進。"臺前兩邊各有一亭,比下面高,卻只兩根立柱,大小隻容一人。一邊一個,手執金戈在內執守的山人,身既高大,相貌奇惡,石像也似呆立在內,手中金戈長有兩丈,戈頭大約五尺,金光耀目,顯得十分威武。

易靜分明見雷抓子出時和二人打手勢,知有花樣,故作不知。說完便走上臺階,暗中留神查看。見快上第一級臺階時,腳才抬起,二人倏地面現獰容,目射兇光,手中金戈已然舉起,待往下落,嘴皮微張,似要發話,忽呆立不動,好似被人禁住神氣,形態滑稽已極。心方奇怪,猛瞥見右邊亭後人影連閃,定睛一看,正是癩姑和先見女童,男童卻不在側。朝自己扮了一個鬼臉,口朝殿上一努。易、李二人原恐癩姑在未反臉以前,先在當地惹事,見狀才知三人不曾先鬧,只不知適才何往。二人不便答理,微笑了笑,便往上走。一上平臺,便見殿甚高大宏敞,陳設華麗,中設蟒皮寶座,紅髮老祖板著一張怪臉,據坐其中。兩旁有數十徒眾,雁翅分列,由殿門起,直達寶座兩旁。挨近眾徒衛立之處,另有兩行手執戈矛鞭棍的侍衛,都是漆面文身的山人,短衣半臂,腰圍虎皮戰裙,手腿半裸,各戴金環,亂髮虯結,上插五色彩羽,面容兇醜猛惡,無異鬼怪,對著寶座不遠,由殿頂垂下兩根長索,頭上各有一個鐵環,大約尺許,邪氣陰陰。知是準備吊打來人之用,一切均為示威而設。那兩面銅鼓,大約丈許,由兩具銅架分擱在挨近正門殿廊之下,離地約有丈許。另有兩名山民手持鼓槌,侍立鼓下,見人走上,掄起鼓槌,照鼓打去,發出轟轟之聲,聽去甚遠,殺聲較前更顯。

易靜也不理他,自率英瓊往內走進,故意走到雙環之下立定,朝上躬身下拜,雙手呈上書信。前已報名,便不再說。紅髮老祖將手一招,書信入手,拆開細看。見上面大意是說門人無知,冒犯尊嚴,雖然事由令徒接應妖婦,以致誤會同黨而起,無知冒犯,難於申責。但是交手之後,已知道友為難,既已冒犯,理應束身歸罪,聽候發落。當時果能如此,道友海量寬宏,自不能與後生小輩計較。況又看在薄面,至多誡其冒失,斥責幾句,何致開府之約,竟成虛請?無知之罪,情有可原,不合畏罪潛逃。回山又值與諸同門閉洞行法,開瀆金井穴玉匣仙敕,所有全山長幼同門,各有職司,無計分身,以致群仙盛會,道友竟未臨賜。好容易忙到會後,又值眾弟子奉命下山行道,必須分別傳授道法,又是無暇。跟著便是銅椰島上大方、天痴二道友鬥法,將要引發亙古未有的大火浩劫,事關重大,兩輩同門並有各方好友相助,尚恐責重力薄,不能勝任。而易、李、週三小徒,奉有家師敕命,皆是屢世修為,應運而生,在本門弟子中最為得力,又是少她們不得,權衡輕重,只得把此事從緩。銅椰島事完,又須隨眾同煉家師所授天書,一直遲到如今。自來小人有過,罪在家長,值以閉山煉法,未得親往負荊。除小徒周輕雲情節較輕,現有要事,弗獲分身外,謹命易、李二小徒,齋沐專誠趨前謝罪,尚望不吝訓誨,進而教之。另外並隱示四九重劫將臨,關係重大,現各異派妖邪,運數將終,避之惟恐不逞,如何還縱容門人與之交往?既種異日受累惡因,又不免於為惡樹敵。姚開江、洪長豹便是前車之鑑,務望約束門人,勿與此輩奸人來往。此時防患未然,尚不為晚。以道友為人正直,只須慎之於始,異日天劫到臨,與乙、凌、天靈子諸道友互相為助,合力抵禦,決可無事。份屬朋友,知無不言,至希鑑諒。表面上詞意謙和,實則是詳言利害,暗寓箴規,言之有物,備極懇切。對於易、李、週三人,明裡是認罪,實則為之開脫,並把過錯輕輕引到師長身上。如講朋友情面,這等說法,其勢不能再對來人刑責,說得又極佔理。本是自己門人不應袒庇妖婦,先與為敵,對方至多隻是無知冒犯。

朋友之交,禮到為是,當然不能再與後生小輩計較。

紅髮老祖看了兩遍,實挑不出甚語病,不禁沉吟起來。秦玠最是狡猾,師父原說看完來書,立即藉詞翻臉,將來人吊起毒打。如若服罪,打完逐出山去;稍一倔強,施完毒刑,再將人扣住,等乃師自來要人,問其縱徒行兇之罪。只一照辦,這把火準能點上,何況谷外還有人埋伏,就肯領責放走,也跑不脫。雙方仇怨一結,勢成騎虎,師父自知不是峨眉諸老之敵,稍一慫恿,便可迫使與軒轅、司空諸人合為一氣,甚至連妖屍谷辰也可化敵為友。不特出了惡氣,見好所交妖婦,並還可以和別的異派妖人一樣,為所欲為。免得師父日與正教中人親近,每喜效法,教規日嚴,不能任性取樂。稍微做點快心的事,便須揹著。秦玠好容易聯合全體同門把師父說動,如今又有變卦神氣。心中一急,忙和雷抓子等眾妖徒使一眼色,朝紅髮老祖跪稟道:"師父何必看這書信?齊漱溟老鬼教徒不嚴,縱容行兇,目中無人。不自率徒登門請罪,卻令賤婢來此鬼混。又不正經求見,膽敢狂妄逞能,擅自穿陣而過。似此驕狂犯上,目無尊長,如不重責一番,非但情理難容,並還道我師徒怕他峨眉勢力。弟子等實是心不甘服,望乞師父作主,即時發令施行,將賤婢吊打一頓,使峨眉這些小狗男女看個榜樣。"說時,眾妖徒也在一旁隨聲附和。

易靜胸有成竹,冷眼旁觀,見眾妖徒只知虛張聲勢,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方想畢竟左道妖人,當著師父,還有外人在場,一味群吠,口出不遜,全無規矩禮法。李英瓊終是天性剛烈,聽眾妖徒當面辱罵師父,實忍不住忿怒,抗聲說道:"紅髮老前輩,請暫止令高足們肆口謾罵,聽弟子一言。"眾妖徒見英瓊秀眉倒豎,目蘊神威,面上隱帶殺氣,知將發作,巴不得她出言強頂,激怒乃師。聞言不等乃師招呼,便各住口,怒視靜聽如何說法,以便乘機發揮。

易靜早知事非決裂不可,因見紅髮老祖對書沉吟,心想或許能有轉機,所以暫時隱忍。及見英瓊義憤慷慨,現於詞色,知已無能挽回,實逼處此,心已盡到。恐英瓊氣忿,人又心直,詞不達意,便道:"瓊妹且住,由我向老祖請教。"隨向前說道:"家師與老前輩乃朋友之交,互相禮敬,原無軒輊。弟子等前為追戮妖婦,路遇門下高足無故出頭袒護,倚眾行兇。弟子等不知來歷,來勢又極兇橫,所庇護的又是妖婦仇敵,當仁不讓,於理無虧。後被引來仙山,因而失禮冒犯,也因年幼無知,並非有心犯上。當時以為老前輩必看在家師面上,大人不計小人之過,至多告知家師處罰,當無以此成仇之理。

此時一則無知犯上,心懷悔懼,不敢再犯雷霆之威;又以出來日久,急於回覆師命,妄擬老前輩為家師專誠延請上賓,必要往赴觀禮之約。而開府日期已迫,心向歸程,只得回山待罪。哪知老前輩為我等後輩未學的無心之失,竟然忿怒,不肯降臨。弟子等當將經過以及肇事起因稟告家師,領了責罰之後,又令弟子等親來賠罪。雖以要事耽延,弟子等縱有不合,家師對於朋友禮節,似已盡到。竊見老前輩看罷來書,頗有推情寬恕之意。而門下高足眾聲喧囂,出言無狀,揆其心意,好似弟子等罪大惡極,百死不足蔽辜。

卻不想弟子等昔日冒犯威嚴,實出無知,並還事出有因,諸多可原。尚且如此切齒憤恨,不肯甘休。家師與老前輩屬在知交,並無開罪,現命弟子等持了書信,以禮來謁,也是好意。而門下高足無端對徒詈師,任性辱罵,有心犯上,又當如何?至於穿陣而行,老前輩未升殿前,已然說過,想已上蒙清聽。況且來時我二人也曾叩關求見,因守衛不代通報,只將關門開放,令照直行,初涉寶山,不知禁忌,無心到此。又值老前輩不在陣中主持,門下高足正在試法,事有湊巧,不曾遇到禁阻,誤觸埋伏,以致無心到此。適在嶺下望見亭中守者,也曾掬誠奉告,通名求見,一連幾次,均置不理。弟子等不知何意,為完師命,只得試往前行。守衛舉戈一攔,立即止步,不敢擅越一步,哪有絲毫相抗之意?後來門下高足出殿喝罵,辱及家師,只以師命未完,仍自強忍,迫不得已,方始放聲上瀆清聽。凡此情形,均有明察,如何能怪弟子自恃法力,狂妄逞能呢?"

紅髮老祖人最好勝,素不喜人面斥其非。又有護短之癖,養得門人個個驕恣。人又心直口拙,本來受了惡徒蠱惑,痛恨來人,已然言定重責不饒。無如妙一真人來書設詞甚妙,理又佔住,無隙可乘。一面又答應了眾妖徒,急切間,想不出話發作。一聽妖徒對徒罵師,不知有意如此,方欲喝止,來人已相繼發話,竟將自己問住。他不怪徒弟出言無狀,授人以柄,反倒因此觸發舊忿,惱羞成怒,發了蠻人兇橫之性,即厲聲大喝道:

"賤婢休得利口!你師父既命你前來請罪,我便代他行刑。現在殿頂設有雙環,你二人自己上去,領受三百藤鞭,以戒將來。我門人見你等對我無禮,忠心師長,激於義憤,說話傷了你們的師長,少時我自會責罰他。乖乖地自己吊上去,免我施展法力,禁受不起。"

易靜聞言,知道事已至此,非破臉不可。一面向英瓊發了暗示,令作準備。冷笑道:

"老前輩不能正己,焉能正人?要我二人領責不難,必須先把辱罵家師的令高足們先打一個榜樣,方可如命。如說少時責罰,我二人在峨眉也曾受過家師責罰,誰能相信呢?"

說時,雷抓子忽似想起一事,匆匆跑到殿外轉了一轉,跑進來怒衝衝說了幾句土語。紅髮老祖聽易靜反唇相譏,本就怒不可遏,正要發令擒人,聞言益發怒火中燒,厲聲大喝:

"賤婢竟敢如此大膽,禁我亭中侍衛。你等急速與我拿下!"眾妖徒轟應了一聲,為首秦、雷二人手揚處,先飛出兩道赤暗暗的光華。易、李二人早有準備。易靜得一真上人所賜之寶,除了護身的兜率寶傘和滅魔彈月弩、阿難劍外,多是以靜制動之寶,這次因得師傳仙書,加功練習了四十九日,不特動靜由心,俱可隨時應用,並還比前增加了不少威力。一見眾妖徒要一擁齊上,首將兜率寶傘放起,化成一幢帶有金霞的紅光,先將二人全身護住。然後大喝道:"老前輩,休要聽信孽徒等蠱惑,倚眾行兇,仗勢欺人。

亭中侍衛被禁,並非我等二人所為。今既不納家師的忠言,定要為此小事化友為敵,我二人師命已完,只好告退了。"眾妖徒齊聲怒罵,各將飛刀、飛矛、法寶放起時,易、李二人說完了話,朝紅髮老祖略一躬身為禮,便由滿殿百十道妖光邪霧交織中衝將出去,其疾如電,晃眼飛出殿外。雲幢到處,連衝盪開由殿臺到嶺下五層埋伏禁制,往來路飛去。

紅髮老祖原以二人末學後進,不必自己動手,門人又頗有能者,上下更有好幾層禁制埋伏,萬跑不脫。不曾想一真大師降魔七寶之一百邪不侵,近日復經峨眉心法重煉,越發神妙。眾妖徒那麼多飛刀、法寶合攻上去,吃那金紅雲幢一蕩,便即盪開,無一能夠近身。上下禁制,也是如此。紅髮老祖坐視敵人說了些刺耳的話,從容飛去,不由又驚又怒,愧忿難當。一時情急,自覺被來人遁走本已難堪,又見眾妖徒已同聲辱罵,紛紛隨後急追上去,當時罵聲:"賤婢欺人太甚!"一縱遁光,便親身急追下去。紅髮老祖到了臺前,先將兩名侍衛禁制解去。遙望陣中,煙雲滾滾,光焰四合,知道敵人已然入伏,正與眾門人鬥法相持。猛然念頭一轉,想起敵人既能入陣通行,未始不能遁出陣外,越想越忿恨,把心一橫,便不再往前迫趕,徑自迴轉神宮,準備施展毒手。不提。

這時,天狗坪把守的眾妖徒,早已發動陣勢相待,殿中雷、秦諸妖徒再隨後追去,三輩徒眾約有二三百個妖人,發揮妖陣全力,前後夾攻,情勢卻也驚人。易。李二人先只打算衝出陣去,本無傷人之心,也是眾妖徒相迫過甚,才致殺傷多人,仇恨越結越深,生出許多事來。易、李二人自恃識得陣中機密,兜率寶傘能夠護身,同駕雲幢前飛,晃眼飛入陣內。正在急馳之際,忽見眼前煙光變滅,光景倏地一暗,四外漆黑沉沉。雲幢寶光,所照丈許以外,便不能見物。耳聽厲聲四起,與無數妖徒怒嘯喊殺之聲相應,宛如潮湧。方欲取寶施為,光景忽又由暗入明。二人忙即運用慧目,定睛一看,就這一暗一明,瞬息工夫,已換了另一種景象。迎面現出兩面長約十丈,寬約丈許的妖幡,幡色陰黑,上繪無數白骨骷髏和一些符籙惡鬼之形,上下均有煙雲圍繞,光景雖然較明,卻非來時清明情景。四外暗霧沉沉,前見石峰已全隱去。天色本在初來入陣就未看見,只是一片灰檬漾的暗霧。這時陣勢一發動,益發低壓得快要到了頭上,吃雲幢所阻,近身不得。此外不見人影,只有這兩面妖幡,兀立在陰雲邪霧之中,陰森森,鬼氣逼人。

易靜入陣之先,早把石峰位置,門戶方向,緊記在心,知道陣法已然倒轉。前行雖然越入越深,但是此陣具有無窮變化,佔地甚廣,埋伏眾多,前後左右,隨時可以挪移倒轉,想要出陣,仍須一層層破去。如若應變神速,一見有機可乘,便加急飛越,圖一點快尚可,想要舍難就易,決難辦到。自己又只仗著師友平日指點傳授,舉一反三,身有異寶防身,不畏受害,又得了好些便宜,實則並非深悉微妙。惟求慎重,還是老老實實,不走行險取巧為是。易靜料定兩幡乃頭陣門戶,幡後必有敵人守衛,只等人一飛過,立使妖法暗算。以自己和英瓊的法力,斬幡殺敵,當非難事。心想:"現時只是敵人單方面為難,仇尚不深,何必傷人,做得太過,將來無法化解。且等敵人出面,先相機使那埋伏妖法的石峰現出,再就來時所見形勢,辨明方向門戶,挨次闖將進去,到了主持全陣的中樞要地,然後用全力由上空破法衝開羅網,飛出陣去,豈不是好?"念頭一轉,已到幡前,便把雲幢停住,向前喝道:"爾等雖受妖人慫恿,蠱惑師長,強要結仇生事,但我等看在師父面上,不願過分。如若開放陣門,放我二人出陣,尚不算晚。如要彼此一較高下,可速現身出戰,我等也只破陣,還不敢傷及爾等。如想等我二人過時,妄用法術暗算,我等應變倉促,就難免誤傷了。"說罷,對面立有人應聲喝罵,跟著現出兩個妖人,各持一柄長矛,指著二人大罵:"大膽賤婢,死在眼前,還要驕狂!"隨後便去搖那妖幡。

易靜知道二妖人初意是想暗算,聽她一說,以為詭計被人識破,只好明來。此幡不先破去,陣中平增多少阻力。二人原是輕敵太甚,以為陣法厲害,略加施為,敵人便可成擒;又恃自身法力,可以護持,故此上來便將這關係重要的頭層主幡現出。此時破它,正是機會。妖人偏又不知好歹,不引敵人入陣,始終想仗妖幡殺敵,破幡時定遭波及,僥倖不死,也必重傷。易、李二人雖然遁光神速,到底沒飛多遠,便即入陣,心方躊躇。

二妖人也正在搖動妖幡,就要發動之際。恰好雷抓子、秦玠二妖徒已率領了一干徒黨隨後追來。易靜回顧身後,煙雲滾滾,紅光如血,不下數十百道,齊聲怒嘯,潮湧而來,已快追上。敵人勢盛,內中頗有能者,況還有紅髮老祖極厲害的強敵在後,上來應變,便如此遲緩,如何能行?師父仙示,又有"機貴神速"之言,估量妖人如此驕狂,一個不傷,便出陣去,勢所不能。想到這裡,把心一橫,立喝:"瓊妹,速用紫郢劍將此二幡斬去!這兩人一定不知進退,也顧不得了。"英瓊見事已破裂,更不再有顧忌,心又憤怒,早就躍躍欲試,不等易靜說完,口中應了一個"好"字,那口峨眉鎮山至寶紫郢劍早隨聲飛將出去。

易靜本心還是以不傷人為好,所以才命英瓊劍斬妖幡,好使妖人驚避,免得隨幡同盡。哪知在劫難逃,二妖人平日背師為惡已然滿盈,該當慘死。英瓊飛劍化作一道紫虹飛將出去,妖幡恰也同時展動,由幡上突噴出千萬條彩絲,雜著無數血也似紅的火星,暴雨般激射而出,待向二人當頭罩下,易靜昔年和赤身教主鳩盤婆鬥法,曾經受過妖法的害,認出此幡,不特是全陣的門戶,頭層主幡,並還藏有赤陰神網、羅喉血焰。以前只當紅髮老祖雖是左道旁門,人尚正直,沒想到竟煉有這類陰毒險狠,專壞道家元神的邪術法寶。此法最是汙穢惡毒,如非身有師傳專破此法的七寶,英瓊飛劍又是仙府奇珍,稍換一人,便非受害不可。易靜想起昔年所經之慘,不禁大怒。心想:"紅髮老祖已然棄正歸邪,留著此幡,將來不知有多少人身受其害。師父不過看在白、朱二老情面,又喜與人為善,才有此委屈求全之舉。今既成仇,照此為人,終膺天戮。倒行逆施,至於此極,何必還想將來與之釋嫌化解?"當時激發了平日疾惡如仇天性,更不再尋思,忙將師傳七寶中的滅魔彈月弩和專破妖法的牟尼散光丸,相繼發將出去。

那妖幡卻也神奇,兩幡相隔約在五丈遠近,紫郢劍所化紫虹長約百丈,電一般飛出去,將兩幡一齊束住,並不似別的妖幡易破,劍光一繞,立即斷裂,竟還略微支持,只將四面圍湧的煙霧消滅,並未當時斷落。二妖人原守幡下,先覺劍光有異尋常,雖然向側遁開,因斷定此幡專汙法寶、飛劍,只要挨近,便化凡鐵墜地,沒想到此劍如此厲害。

二人知道此幡是借來之物,專為對付妖屍谷辰,毀殘不得,又驚又急之下,一時情急不過,竟拼以性命不要,乘幡未斷,妄想保全,收幡逃走。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妖人一進一退,彩絲血雨往上狂噴之際,易靜降魔二寶已經發動。先是一粒金丸由弩筒中射出,化成碗大一團深紅色奇亮無比的火星,飛向天空,爆散開來,化為無量數針雨一般大小的精芒,四下飛射,滿空彩絲便自消滅殆盡。跟著手上又發出一粒豆大紅光,脫手暴脹,晃眼大有十丈,迎著滿空血雨,一聲雷般巨震過處,兩下里全都消滅無蹤。同時英瓊也正運用玄功,全力施為,紫光繞定二幡,上下裹緊一絞,全體即成粉碎,化作兩片黑煙飛起。妖幡一破,彩絲血雨自不再發。已飛出的彩絲血雨,又被易靜消滅。二妖人正好趕上,在空中先被易靜二寶波及,重傷身死。英瓊近來比前小心,不知妖幡上面附有許多兇魂厲魄,一見黑煙飛揚,忙指劍光追過去一裹,恰值妖人下落,連帶一齊被劍光裹住,只一絞,黑煙消滅,兇蠻也成了一片血泥,墜落地上。

緊跟著易靜又把二粒牟尼散光丸發將出去,一片爆音過處,對面妖雲展開了一大片,疏疏密密,現出二三十座石峰,仍和前見一樣,每九峰為一叢,各相呼應。每叢各有一二妖人,持著妖幡,在當中主峰上鎮守運用。陣形一現,脫身有望。易、李方在心喜牟尼散光丸的妙用,那雷、秦眾妖徒連同陣中防守的妖徒,也由四方八面相繼殺到,夾攻上來。易靜看出妖徒飛刀、法寶也頗厲害,而英瓊紫郢劍近來威力愈增,未奉師命誅戮以前,恐多殺傷,忙喝:"瓊妹不可任性殺戮,我們暫時仍以脫身為是。"說罷,便將阿難劍放出抵禦。英瓊紫郢劍原未及回,眾妖徒便已殺到,聞言會意,將手一指,二劍聯合,一同迎敵。妖徒所用法寶,多出汙穢,偏遇見易、李二人這兩口不畏邪的神物,不特失去效用,稍差一點的只吃劍光一絞,便即粉碎。頭層陣法又破去了大半。俱都大吃一驚。雷、秦二人更是激憤,一面率眾各以全力運用本門飛刀戈矛加緊圍攻,一面將陣法催動,不消半盞茶時,陣勢倏變,前見石峰又行隱去。

易、李二人見敵人勢盛,眾寡懸殊,上下四外,各色刀矛光華何止百道。更有各種厲害邪法異寶,紛紛夾攻上來,聲勢猛惡已極。同時陣勢又生變化。雖然飛劍神妙,有法寶護身,暫時不致受傷,但是敵人主腦尚未出戰,敵人越殺越勇,苦苦糾纏,不畏法寶損傷。因見二妖人一死,越發激動眾怒,口口聲聲要為死人報仇,大有拼命之勢,不下殺手,萬無脫身之法。但傷亡稍多,紅髮老祖定要出鬥,必不甘休。長此相持,凶多吉少。

二人正在盤算,忽見四外菸光明滅,殷紅如血,鬼聲魅影,遠近呼應,湧現於陰雲慘霧之中,光景越發怕人。易靜暗忖:"妖陣厲害,牟尼散光丸與滅魔彈月弩本是煉來報仇之用,雖然為數尚多,到底糟掉可惜。適發牟尼散光丸只震開了十里地面,上空仍是慘霧沉沉,不知是甚麼妖法,如此難破。中樞不破,就再用此寶,略現眼前陣形,敵人稍一施為,便又復原,依然無用。反正早晚不免與老怪一斗,與其遭受妖徒合攻,耗到老怪出場,轉不如先給眾妖徒一個厲害。如老怪出來,便和他早分勝敗,見個高下。

如恃妖陣,自傲身分,不肯出鬥,更可乘機往中樞陣地闖去。能由上空破陣飛出更好,如若不能,到了事急之際,拼耗一點元神和一年修煉苦功,用法寶護著身形,行法裂地,由地底將那二三百里陣地硬穿出去,也不患不能脫身。即便殺傷太重,實逼如此,師父也不至於見責。"想到這裡,又想起:"癩姑地底飛行,獨具專長,連南海雙童俱不如她遠甚。並可帶人同行,不似自己地遁,只是臨危應急,所行三四十里以外,便須耗損元氣。先說定她在山外接應,以防出時敵人窮追。適才到此,忽見她同了男女幼童在紅木嶺上現身,後又在殿臺前出現了一次,此時理該隨來接應,又正用得著她,為何不見?

老怪也未前來,許是老怪率眾追出,吃她和兩幼童阻住,在殿前一帶鬥法;或是大膽冒失,自恃隱身神妙,暗中戲敵,輕捋虎鬚,阻住老怪,使其不能兼顧,均說不定。癩姑雖然法力高強,機智絕倫,終恐不是老怪敵手。暫時尚可,久則難支。還是早衝出陣為好。"

易靜心念才動,英瓊見敵人飛刀、法寶越來越多,四外俱是暗赤、黃、綠三色光華包圍紫郢、阿難二劍,又是守多攻少,縱有傷毀,也是少數,反而激發兇焰,大肆辱罵,夾攻更急。一時氣忿,不由殺機大動,怒喊:"易姊姊,這類妖人群吠難聽。你看所用法寶,無一不是妖邪汙穢,又這等不知好歹,留他則甚?我們奉命行道,不能只顧嵩山二老前輩私情,留此妖邪,為害人世。難道還不下手,任他猖狂不成?"隨說,運用玄功,一面將飛劍連指,一面又把幻波池新得諸寶,放了幾件出去。

易靜見狀,口中應諾,也把法寶放出。這一來,情形突變,兩道劍光首先威力大增,光華頓盛,強了十倍,宛似兩道經天長虹飛向敵人,百十道各色光華中,神龍戲海般上下飛舞,一陣亂攪。那些飛刀、法寶便紛紛斷折粉碎,五顏六色灑了一天花雨流星,紛紛消亡。二女法寶相繼飛出,有那法寶稍次,性又兇野不知進退的妖人,當時便斷送了一二十個。雷、秦等妖徒到此,才知敵人端的厲害。中有幾個能手,能夠勉強抵禦的,也知必不能佔上風,再鬥只有傷亡。於是紛紛厲聲怒嘯,做一窩蜂率眾散去,晃眼沒入陰雲之中,不見影跡。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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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8: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八回 小住碧雲塘 歷劫丹砂談霞舉 獨探紅木嶺 沖霄劍氣化龍飛

其實紅髮老祖元神早已到了中樞法臺上,四外紅光一起,眾妖人已知乃師出陣,本該退去。二女稍遲一會發動,便不致殺傷多人。只因眾妖徒見二女已吃圍困,一念輕敵,仍逞兇威。為首數人,又各起貪心,見乃師沒有發令命退,妄想少時妖法發動,敵人必要昏迷倒地,便可奪取二女空中法寶。卻不知乃師已因二女護身法寶和飛劍厲害神奇,便照預計行事,也未必全能如願收功,在法臺上盤算制勝之策,忘令妖徒先行退下,等到發令,妖徒已多傷亡了。

英瓊見眾妖徒退得這樣快,一面收回法寶,方笑敵人無用,易靜卻看出妖徒中頗有能者,力尚未盡。退時眾聲叫囂中,隱聞一種嘯聲,由東南方出路一面傳來。雖為四面鬼聲魅影所混,聽不甚真,但眾妖徒去勢太驟,妖人個個兇野,悍不畏死,決無如此容易,定是中樞號令無疑。料知禍已闖定,老怪行即出場,大難已發,方興未艾。且喜中樞法臺,必在東南嘯聲發處,可以徑直衝去,省事不少。易靜見英瓊面上有得意之色,忙警告道:"敵人並非真敗,瓊妹留意,且隨我往東南闖去。"語聲才住,耳聽空中一聲斷喝,一陣陰風黑影飄過,眼前一花,上下四外頓成了一片血海。二女身在當中,雲幢以外滿是暗赤如火的光華,才往前略一衝蕩,那血光越壓越緊,竟將雲幢滯住,不能再進。只兩道劍光不曾收回,但也添了一些阻力,不再似前飛躍。這一驚真非同小可。

易靜忙令英瓊速將劍光招回開路,自己又取出牟尼散光丸發將出去,滿以為可以震開十里方圓一片,再用二劍護住雲幢,加急前駛。每一遇阻,再發散光丸,至多費去五六粒。

只要衝到中樞要地,破了主幡,仍可破空遁走。哪知這次功效大差,散光丸發出一聲雷震,光雨星飛,只將前面血光震開了數十丈大一個血洞。前進沒有數十步,血光又復壓擁上來,依舊滯住。試用兩道劍光開路,也只在血海中緩緩衝行前進。二女見狀,自是憂急。易靜方想主意,英瓊忽道:"白眉師祖所賜牟尼珠,持以通行火宅尚且不難,何況妖法,待我取出一試。只是此寶尚須運用玄功,方能發揮威力。姊姊留神戒備,待我施為。"

說時忽見對面血光分合飛舞中,現出紅髮老祖,赤身披髮,相貌比前越發獰惡。戟指二女大喝:"賤婢,殺我門人,少時擒到,叫你等化身成灰,永劫沉淪!"易靜知機,見紅髮老祖相貌未變,身卻矮了多半,心疑元神幻化。又見紅髮老祖話一說完,忽又隱去,越猜不妙。心想:"對方又非不知自己護身法寶和雙劍的神妙,就算被困在此,那血光也難近身,既然口出大言,必有暗算。"方在留神戒備,猛聽當空又是一聲尖銳的厲嘯,一隻形似大手的五條碧森森的暗影,正向雲幢上抓到。易靜知是敵人元神玄功變化,厲害非常,非是仇深恨重,強敵當前,立意一拼,決不出此,不由又驚又怒。正忙將法寶向上施為,英瓊牟尼珠已發生妙用,栲栳大一團雪亮銀光由寶傘外飛出,迎著那五條暗綠影子,飛向雲幢之上懸住。流光四射,祥輝燦爛,四外血光雖仍未散,立即暗淡了許多。那綠影想似知道厲害,兩下里還未接觸,便似電一樣縮退回去。易靜原是迫不得己,才用法寶一拼,見狀大喜。那綠影忽又在前出現,來勢神速已極,才一照面,便向兩道劍光抓去。

英瓊一心運用牟尼珠,不暇兼顧,紫郢劍先被抓走。還算易靜應變神速,阿難劍雖比紫郢劍稍差,但也是佛門異寶,再加易靜兩世修為,功力比較要深得多,忙即收回,未被奪去。眼看一道紫虹,被五條綠影抓去,沒入血海深處。英瓊見狀,心中萬分痛借,連忙運用玄功回收,劍光似被極大力量吸住,竟收不轉。一時情急,便要飛出,仗牟尼珠前往拼命。易靜再三力阻,說:"此劍乃本門至寶,外人決難收用。老怪也是情急無賴,聊以遮羞,勉強運用元神收去。以此劍威力妙用而論,其勢不能長久把握,稍一疏神,決保不住,終於被你收回,心急甚麼?此時全身脫出要緊。"英瓊無奈,只得含忿應諾。

忽聽四方異聲沸騰,宛如萬千天鼓齊鳴,往中央襲來。正不知敵人用甚毒惡妖法陷害,想仗牟尼珠之力衝出一條血弄,仍往中樞法臺殺去。紅髮老祖元神重又出現,怒喝:

"賤婢,急速束手就擒。你那佛門定珠,保得上方,保不得下方。"話未說完,忽聽有人應聲喝道:"老怪物,不要臉!誰信你的鬼話?"跟著眼前一亮,由斜刺裡血海中,衝來一幢青瑩瑩的光華,宛如一副光網,中間裹住三人,癩姑居中,前見男女二童分立左右。手中各持一個形似風車的法寶,大才數寸,連柄不過尺許,卻發出數十丈長的銀光,飆輪電馭,與楊瑾所用法華金輪大略相似。來路身後竟被衝開一條血弄,前面血光也被衝得波翻浪滾,盪漾起來,來勢更是神速異常。一到,癩姑便回頭說道:"瓊妹,快收定珠,好聯合一起,取老怪物的性命。他說下面難防,我們不會由上面走麼?"

易靜見她說完,眼看地面,心中會意,知她定有脫身之策,必因定珠在外,恐傷那男女二童法寶,不便會合一起,忙令英瓊將牟尼珠速急收回。英瓊將手一招,珠光才落,男女二童手指處,那光網倏地展大,將易、李二人連雲幢一起裹住,合在一起。同時癩姑又向紅髮老祖發話道:"你那中樞法臺已吃我這兩個朋友破去,此事不能怨我三人,我們暫且失陪了。易姊姊且不要動,待我施為。"說時遲,那時快,紅髮老祖原認二女為網中之魚,也和妖徒一樣,見寶起意,欲以全力發揮妖陣兇威,強逼二女獻寶贖命,下手不猛。正在發話恫嚇,忽見青光飛來,衝行血海之中,如無其事,心中奇怪。定睛一看,竟有兩個對頭在內,為首一個小癩尼姑還未見過,大吃一驚。情知不妙,忙即行法催動妖陣。敵人應變特快,晃眼即合,竟不俟妖法發動。癩姑口說著話,由男女二童各持手中光輪,分指上下,自己把手一揮,便縱遁光向上飛起。紅髮老祖看那意思,是想衝破上空遁去,還當敵人自投羅網,正合心意。剛手一指,待要加緊施為,不料敵人聲東擊西,明裡故意上升,暗中卻準備施展那威力劇烈的法寶。癩姑率眾上升時,四外血光越發厚密,雖有光輪開路,也沒有來時神速。易靜料有用意,示意英瓊勿動,自運玄功,準備相機相助。英瓊見狀,已經省悟。眾人剛飛昇了二三十丈,男女二童倏地左手朝紅髮老祖一揚,立有一片青光,箭雨一般朝前射出。紅髮老祖滿面怒容,咬牙切齒,剛縱元神避開,雨光箭雨也似,連珠霹靂紛紛爆發。同時癩姑手指處,發下一團金光,直落地上,一聲大震,地面禁制便被震破,裂開一個深穴。二幼童光輪也齊向下指,衝得腳底血光四散。癩姑忽把手一揮,遁光往下一沉,改升為降,五人一同奮力衝下。紅髮者祖被青光驚退出去,又見敵人向上飛衝,所有法力全加在上空,急切間萬沒想到會有此事。等到回身追來,敵人已比電還疾,由地穴中遁去,攔阻無及了。

癩姑率領眾人降到地穴深處,回手向上一揚,先用法力將地穴封閉。然後行法。一面開出兩條歧路,以為疑兵之計;一面加緊飛駛。易靜雖是行家,見她隨手指處,無論山石泥土,水火煤鐵,全都紛如雪崩,現出一條孔道。飛遁那等迅速,竟無阻滯,自愧弗如,好生讚佩。英瓊見紅髮老祖不曾追來,便問癩姑經過。癲姑答道:"話長著呢。

谷口還有妖人所約黨羽埋伏在彼,雖然不在話下,到底惹厭,我們必須趕到這兩位道友仙居前面,方能出土。且等少時,到了再說罷。"說罷,加緊前駛。

約有半個多時辰,癩姑笑問二童:"我們已行有四百餘里,算計快到了,你倆看是到了不是?不要走過了頭,岔向別處。"女的一個聞言,便從腰間取出一面小鏡,呵了一口氣,朝上注視了一會,笑道:"還有二十多里路程,已然入了我們禁地,此時出土也可。"癩姑含笑點頭,將手一搓,往上一揚,一聲雷震,頭上石土便自爆裂,向上飛起。眾人也跟著由沙石驚飛中飛身直上,晃眼便出地面,見了天光,現出一片清明境界。

眾人見那地方乃萬山中的一片盆地,約有三二十里方圓,四面俱是連崖疊蟑,環拱若城,高可排天,內外隔絕,無路可通。靠著北方是一月牙形的大湖,湖水漣漣,清澈見底,把全境佔了多半去。下餘地面上,喬木清森,疏林掩映。不時發現虎、豹、獅、象等猛獸三五成群,遊行往來,見人不驚,甚是馴善。湖岸寬廣,一邊是水,一邊盡是粗若盆盎的修竹,碧森森幹霄拂雲,蒼翠欲滴,映得人面皆青。對湖危崖千仞,壁立水上,中間獨有一處,宛如用神工鬼斧,自頂下削,雕琢出數十丈大小一片平地,看似石崖,上面卻疏落落種著二三十株蒼松翠柏。端的水木清華,景物幽絕。

這時癩姑已將出土地穴行法掩沒,復了原狀,一同走向湖邊。女童笑道:"嘉客初來,莫非還要請人家自己先飛過去麼?"男童笑道:"妹子又想班門弄斧了。"女童道:

"嘉客光臨,我不敢勞她們雲步,接渡過去乃是敬意,怎說班門弄斧?癩姊姊的同門姊妹,和我們還不是自家人一樣,難道還會見笑不成?"易靜正測不透男女二童來歷家數,以前又從未聽人說過,巴不得她再賣弄。笑道:"癩師妹的好友,自非外人,道友請行法吧。"女童道:"諸位姊姊莫笑,妹子獻醜了。"說罷,手朝崖一揚,匹練也似飛起一道白光,拋向對崖,晃眼化作一道極壯麗的白玉長橋,由湖邊起直達對面崖腰之上。

易靜看出這是旁門中的飛虹過渡之法。暗忖:"旁門之中也有這等人物,看年紀又不大,不知師長是誰?癩姑怎會與她相識?"心中好生驚異。方在尋思,二童已舉手肅客,同往橋上走去,剛一離岸,身後一段便隨著人走過處收縮起來。一童當先引導,相隔眾人約有丈許,走得甚快。易、李二人方笑二童稚氣,身是主人,怎不陪客同行,心急則甚?忽見一童走著走著,手似捏有靈訣,不時向前、左、右三面比劃連指。定睛一看,每指一處,必有一片光雲明滅飛散,同時天空便有大小靈旗隱現。易靜再定睛一看,原來由湖岸起直達對崖,湖水上空竟埋伏得有道家極厲害的禁制十二都天九宮神煞。這二人年紀不大,隱居在這類邊山荒僻之區,有誰向他們尋仇,何用如此嚴密防備?尤可怪是所學頗雜,既精通旁門法術,又習有玄門正宗降魔大法,並還是最高的法術,心中好生不解。一會將湖過完,到了對崖。那座虹橋隨過隨收,眾人登岸,也已收完,投入女童衣袖之中。二童到了崖上,重又禹步行法,同向來路比劃。忽然雲光雜沓,佈滿湖面,甚麼也看不見。二童再舉手一揖,數十面靈旗在雲影煙光中閃了兩閃,一齊隱去,全境忽又出現。

二童行法停當,重又揖客前行,穿過鬆林,到了盡頭崖洞,二童引了眾人,由一極高大平壑的石門走進。這洞府又高又大,共分前後三層,約有十餘間大小石室,到處通明雪亮。所有牆壁門戶竟和新建立的凝碧五府相似,無一不是平整圓滑,嚴絲合縫。便人工雕琢,也無如此整齊修潔。與尋常所見山洞,大不相同。估量這崖原是片整崖,通體實質,由內洞到外面石坪俱由主人用法力驅遣六丁,就崖腰先挖出一片廣坪,再就盡頭處開一石門,往內挖進,把一座實質的石崖,硬雕琢出這麼廣大宏敞的一座仙府。法力固非尋常,心思尤為靈巧細密。二人暗中正在讚佩,二童已引進內層左邊丹室以內。

室中陳設用具,更比別室所見精巧古雅,但多石制。全室大約五丈,比較別室小些,除丹爐、藥灶、几案陳設以外,當中只設有一個圓形石榻。未入門以前,女童當先跑往別室,運來三個石鼓,放於榻前,請眾落座。笑向易、李二人道:"此是小妹平日修道煉丹之室。愚兄妹避仇居此才十餘年,這裡又本無洞穴可以棲身,暫時沒有適當地方,只得在崖腰上現開一洞居住,一切均屬草創,荒僻簡陋,日常又無賓客枉臨,所以室中連個坐處都沒有,易、李二位姊姊不要見笑吧。"

易靜聽她只和自己及英瓊客套,對於癩姑神情親切,極似故交好友異地重逢。再聽那語意,分明他兄妹自身便是山主,並無師長在此,又有避地之言,年紀雖輕,口氣卻老,又不似道家元嬰煉成。忍不住問道:"二位道友道法高深,令人敬佩。適才蒙鼎力相助,得以出險,地行匆遽,尚未及致謝請教呢。"說罷,便和英瓊起立,為禮相謝。

二童俱謙遜道:"如非癩姊姊主持指點,休說難效綿薄,連兄妹多年強忍的這口惡氣,也沒法出呢。區區隨行微勞,又是自家人,二位姊姊何客氣乃爾。"易靜正要接口請問二童姓名來歷,癩姑已笑嘻嘻先向四人說道:"你們怎麼俗套起來?易師姊和瓊妹為人來歷,適在老怪山中已然抽暇說了。他兩個的姓名來歷,易師姊和瓊妹等還不知道。看他兩個年紀這麼輕,能有這等法力,又是正邪兩途都有門道,必定覺著奇怪。有些話,你們不好意思問,他兩個也未肯盡情說出,還是等我說吧。"女童笑道:"癩姊姊,我們一別三十年,這張快嘴仍和從前一樣。少說兩句,莫要我們丟人吧。"癩姑道:"這有甚麼不能告人的事?休看易姊姊見多識廣,似你兩個這等異人,我便全說出來,只恐也未必知道呢。"二童微笑不語。易靜笑道:"我本莫測高深,師妹說吧。"癩姑遂把二童來歷說出,易、李二人好生驚喜。

原來二童一名方瑛,一名元皓,俱是童身。未出家以前,便是志同道合的好友,自幼好道。二十多歲上,正是明季逆閹柄權,天啟昏庸。二人灰心世事,無志進取,一同商議棄家學道。千里裹糧,到處尋訪仙人未遇,後又分途尋訪。二人一同向天立誓,誰先成道,便來度另一人。方瑛心志最為堅決,終於尋到西崆峒廣成子舊居仙府,得到一部道書玉頁金簡,上面盡是漆書古篆,一字不識。仗著她向道精誠,以前流轉各地名山勝域,遇見過幾個做下乘功夫的煉氣之士,因非意想中的仙師,未曾拜門,卻學會了些服氣辟穀,以及山行防禦虎狼蛇蟲等小術。又練過一二十年的武功,多年跋涉,精力強健。說文篆引,讀書時也曾研究,便在洞中住下。早晚二次朝天虔誠跪拜,口稱廣成子的法號,通誠求告,請示玄機。一面照以前所學吐納之術,打坐修煉。除採辦山糧外,輕易不出洞門一步。如是者三四年。那道書共只五十四片玉頁,七章金簡。古篆而外,還有好些符篆在上。因常觀玩,年月一久,方瑛全都默記下來。又以本通小學,有些古篆已漸解悟,只不過有的只識大意,有的詞意秘奧,字雖認得,尚難索解,心中拿它不定,不敢嘗試演習。

這日黎明起身,照例對書跪祝之後,將書藏起,出洞閒眺。想起好友元皓,久別無音,好生懸念。自己每去一地,必然設法留話或是字跡,告以所去之地,人在西崆峒,不會不知。如已成道,或遇仙師,定必尋來。如今音信杳無,可知尚無遇合。自己枉在此洞得到這部天書,偏是古篆難解。如說無福,到手之時,又有佳兆。先是寶光上騰,引來此洞,好些靈異之跡。得時又似有人在耳邊警告,此山精光上燭霄漢,只在東偏石室藏看無妨。將書出洞,或往別室觀看,均不免有奇禍。方瑛為此,苦志虔求拜觀,以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終可感動仙靈下降。歷時將近四年,毫未鬆懈,全書符籙早已默記在心,終無感應。日前好似無師自通,解悟出一些字義符籙用法,仍是不會照符演習。因有一次閒中無聊,偶然照本閒畫,才畫沒幾筆,忽然山搖地震,全洞似欲崩裂,人也被震暈過去。由此膽寒,在無人指教盡行通解以前,不敢妄動。前晚無意之中,又解出了多半章,照那詞意,有"風雷闢魔"字樣,與前半似乎是指修煉靜功之法不同。

昨日幾次想出洞外擇地演習,恐蹈前轍,欲行又止。似此歲月悠悠,人將老大,萬一終不領悟,老死空山,豈不冤枉?想了想,覺著書上古篆,除符篆外,相同的字十居二三,現時不識的字只佔全書十之一二。只要試出一兩頁,再加苦思,或可以觸類旁通。長此膽小畏難,終無解悟之日。方瑛自問生平無過,向道又如此堅誠,定蒙仙佛憐鑑。命中如該成仙,決不致為此慘死。如若無緣,這類古仙人所遺留的道書,也到不了自己的手內。越想越對,正打算壯著膽子,走往遠處一試,以免有甚風雷地震之異,災及洞府,無處棲身,還將道書失去。忽見陰霆滿山,腥風大作,由側面嶺頭上橫襲過來。

方瑛居山年久,知道嶺那面泥壑中,藏有一條毒蟒,每年春夏之交,必要率領族類遊行山陰一帶,並去山陽曬鱗,吞食野獸。山中另有一種形似野牛的猛獸,牙利如鋸,角銳如矛,碗口粗的巨竹,合抱不交的大樹,犯起性來,一咬立折,一觸便斷。性又合群,這時成千成百,漫山蓋野,黑壓壓一大片。專與大蟒惡鬥,因那為首大蟒長大凶毒,結局自佔上風。可是野牛數多,兇猛力大,又不怕死,丈許長的蛇蟒,張口一咬便成兩段。縱躍又極靈快矯捷,有時連為首大蟒也受了傷。儘管吃大蟒長尾打肉成餅,或被咬死吞噬,極少自行敗退,一味地拼死兇鬥。初鬥時,蛇獸紛紛,互有傷亡。直到大蟒吞食了太多,為獸血所醉,勢衰體倦,不願再鬥,自率子孫先自掉頭,收勢迴轉,其去如風。牛群分明追不上,依然不肯甘休,一直追到嶺下才罷。雙方以嶺為界,成了世仇,每年必要惡鬥幾次,已然見慣。當年想因天暖草長,故此提前了半月。雙方一去一來,距離洞前不遠,塵沙蔽空,風雲變色,聲勢至為驚人。先是老遠便有腥風捲到。接著便是宛如數萬道大小匹練,滿山拋擲,起伏如浪,迅速已極,眨眼便在洞前草地上橫竄過去。最後才是那條大蟒,長近十丈,頭比水桶還粗,走起來蟒首高昂起一兩丈,身子不動,巨吻開張,一條六七寸寬、三四尺長如意鉤似的血紅信子,宛如火焰,吞吐不休,比箭還疾。由地面上滑過之處,草木立即焦黑枯死。對方野牛不等到達便發出怒吼,列陣相待,甚或迎上前來,就在洞前草地上惡鬥,原是當地奇觀。

方瑛每次都藏伏洞中偷看。如在遠處廝殺,恐有疏失,所習小術不能自保,便不敢去。等蟒鬥倦歸途,群牛追殺,看個後尾。那洞府同現在易、李二人所見洞府一樣,也是危崖壁立,有一大洞。只是形勢天然生就,不是人為,洞府又多著一片崩石積成的山坡,可以直達洞門罷了。初見到這類惡鬥,也極膽怯。後見山中那麼多蛇獸,從無入洞窺伺侵犯之事,固然由於地較險峻,怎會連蛇也不進?三年過去,均是如此。以為仙靈窟宅,蛇獸不敢近前,只在洞旁遙觀,便無妨害。心中一定,膽子越大,去年看時,竟立洞前觀鬥,並未似前隱藏。這次自然格外放心,奇事難逢,便暫停試法,閒立旁觀。

哪知這些野牛勢子越盛,腥風剛起,蛇還未現,便聽右面山坡後廣原中群牛齊聲怒吼,聲震山野。等眾蛇蟒由左側飛來,右側黃塵滾滾,突起數十丈,牛群何止千數,已似旋風一般,狼奔豕突,猛衝迎敵上來。萬蹄奔踏,震得山鳴地動,比前見數次更加猛烈,數目加多了好些。地點恰在洞前草地對面,相隔不足一里,看得甚真。由早起鬥到黃昏,雙方均是屍橫遍野,腥血狼藉。為首大蟒也不知咬死帶鞭殺了多少野牛,方始興盡神疲,率領數百條殘餘族類退了回去。照例野牛必追,除負傷的蛇偶然落後遭殃,為群牛所斃外,極少追上。追到嶺前,也必回頭。可是牛群傷亡太重,蓄怒如狂,歸時又勢絕猛惡,無論生物樹木,被它埋頭亂衝過去,立即斷折飛舞,萬無倖存之理。

方瑛正看得有興頭上,因牛群聲勢太猛,竟將上面一片崖石震裂了一角,崩塌下來,野牛被打中,死傷了好幾十只。方瑛這次立處又往外了些,極易發現。為首老牛抬頭一看,瞥見有人在上,認作發石打它的仇人,一聲怒吼,便朝洞前衝來。後面千百野牛,聞聲回首,一齊掉頭回身,怒吼如雷,相繼衝上。方瑛見狀大驚,忙往洞中退入,仗著那洞以前經人封閉,早被山石堵塞,極為堅固,只門旁有一小穴,僅供一人側身俯行而入。初來無伴,存有戒心,為防蛇虎侵入,覺著洞門小些謹慎,遇變時較易防堵,始終沒有開大,此時恰好用上。一面退進,移石堵塞;一面照著前習御戰之法,放出幻火鬼兵。誰知全無用處,牛群仍是猛攻上來,尚幸當中有二三凹處,那牛向上埋頭猛衝,沒看清出入小洞,前人堵塞甚固,急切間未被攻入。牛頭撞在壁上,聲巨且猛,不一會,洞壁便自搖撼欲墜。方瑛情知一被衝進,立成肉泥,一時情急,忽然想到適才想試的符籙。驚惶無計中,不暇再計利害安危。心想:"反正不免於難,姑且一試。"立時觸動靈機,照頭兩章大意,先把氣息調勻,澄神默唸,手朝洞外,一口氣把所記的符畫完。

恰又無心巧合,那洞門積石本已快要向內沖塌,方瑛剛畫完符,忽然山崩地裂,霹靂連聲,火光一亮,整堆巨石一齊朝外飛舞而出,面前立現天光,洞門大開。驚悸忘魂中,看見千百群牛,隨著大片雷火烈焰,無數崩裂的洞石,黑浪也似翻滾而下,滿山坡雷火橫飛,雖然功夫不大,野牛也死了三四百隻。那些在後未死的,因是簇擁在一起,差不多都被火燒石擊,各自負傷,互相踐踏衝突,四下亂竄。地上塵土激起數十丈高下,半晌不住。方瑛見法已驗,又驚又喜,不願多事殺戮,也未再往下施為。眼看牛群逃盡,便忙回洞,向書跪謝,重又通誠祝告。

第二日,又拿毒蟒試法。為防萬一,先尋一險密之地藏起,等它過去,再由後面施為。因是忿它兇毒,更恐其通靈反噬,接連畫符,竟似一符一雷,靈效非常,隨心所指,無遠弗屆。這一喜,真非同小可。由此推詳領悟,觸類旁通,又勤習了兩年。前卷坐功,早就悟出勤習,與日俱進。這日子夜,忽然由靜生明,豁然貫通,悟徹玄機。再加功勤習,不消年餘,盡得全書秘奧,具有驚人法力。

正要出山探尋良友蹤跡,元皓忽然尋來。一問經過,才知也得了一位散仙傳授。那散仙雖是旁門,人卻正直。自稱生平共只做過一件惡事,還是迫於不得已,為此還做了許多功德,以為贖罪之意。只是性情古怪,自從見面,便被帶往東溟海邊一個濱海荒島之上,歷時五年,只管每年兩次按時前來傳授道法,卻不肯收為門徒,也不肯說出名姓來歷。每次設詞探問,請求拜師,必遭怒斥。元皓也曾虔心跪求,繼之以位,仍堅執不允。再說多了,便要翻臉。至今測不出是甚麼來歷用意。每次來時裝束又不一樣,所以近年成道,屢向人打聽,也無一知曉。上月散仙又來島上,言說還有三日,便要緣盡,不如留此未盡三日,為他年相見之地。隨賜幾件法寶。又說方瑛在此得了古仙人所留道書,令來相晤同修,互有補益。並囑把那道書仍埋原處,不可帶走。說罷自去。因此才尋來,良友重逢,又各有了仙緣遇合,俱都欣慰非常。

那散仙所傳法術,甚是神妙。二人便在洞中互相傳授,各把對方所學,一齊學會。

因二人所居洞府偏近山陰一帶,景物荒寒,洞又殘破不堪,方瑛居久,習與相安,還不覺得難耐。元皓前居小島,風景清幽,海天萬里,波瀾壯闊,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忽然來到這等荒寒僻陋之鄉,老大不慣,立主遷居。說海內名山勝域甚多,何必居此?山陽雖有幾處靈境,近日往探,早在方瑛未來以前,便有了主人,多半是法力頗高,不是易與。又看出彼此道路也各不同,即便勉強尋到一個較好的所在,日子一久,恐也難於相處。既是風馬牛不相及,對方在此多年,住得好好的,何苦結仇生事?還是另尋洞天福地棲身為上。方瑛也並非不想移居,一則那洞是自己發祥之地,下過多年苦功才到今日,心中有些依戀;再則那道書後頁偈語,也有和散仙語氣相似的。大意是此書每四百九十年度一有緣之士。得書的人精習之後,必須將它埋藏在原發現的石穴之內,外用法術封禁。如不遵從,一帶出洞外,書便化去,取書的人也還有奇禍。自己雖將全書記熟,並已解悟,到底日夕相對的天府秘籍,平日珍如性命,一旦埋入地底,永不再見,也是有些難捨。

方瑛正在躊躇遷延,不料元皓因往山陽尋找修真之所,無意中驚動了一個異派中的能手,命兩個門徒跟蹤尋來。兩門徒發覺方、元二人隱居在廣成子故居廢洞以內,回去告知乃師。因洞中玉葉仙籍夙有傳聞,每值月黑星昏,有人空中路過,往往遙見寶氣上透雲霄。等跟蹤入洞查看,卻怎麼也尋找不到線索。再升空有心查看,便不再現。由古迄今,也不知有過多少人來洞中發掘守候,也沒見有人到手。可是洞中居住的人,總是凶多吉少,不是無端遭害,便是有仇人尋來,爭殺時起。迭經殘破之餘,當地又不時發生地震,洞壁倒塌,碎石縱橫,幾非人所能居。只宋末有人來洞住了十年,忽然道成仙去,並用石塊將洞堵塞,在洞外留下偈語,詞意甚晦,只有幾句是勸後來人不必再為仙籍徒勞,枉自白送性命。山陽靈境甚多,各有修道之士隱居,差不多以前俱曾訪過此洞遺蹟,見到壁上留的偈語,俱料道書已被前人取走,所以留此字跡。當地又極荒僻,雖只一山之隔,但長年無人涉足。那異派又比眾機智,心想:"書既取走,洞中遺書寶氣上燭又出傳聞,如恐後人徒勞,儘可明言,何必又將洞門堵死禁閉?偈語後兩句並有入洞白送性命等恐嚇之言。"始終疑心洞中不有珍物埋藏,也必有別的靈異之跡。

偏巧這一日山中大雨,正由山外飛回,遙見後山寶光上騰,與雷電爭輝。定睛一看,正是廣成子故洞發出。立即回洞帶了門人,趕往一看,壁間朱篆偈語,已然不見。先料洞中還有禁制,自恃法力,在洞側攻穿一個小穴。鑽進一看,古洞荒涼,並無一毫靈蹟。

師徒合力,在洞中用盡心力,連發掘了數十日,前後七次,只差把全洞倒翻,結果甚麼也未找到,白把那洞毀了個殘破不堪。那寶氣從此便沒再見。一晃多年,不曾再往。哪知此舉白給後來的開了一個出入門戶,否則洞門早經前人堵塞,禁法未破,方瑛如何得進?這時聽二童說起洞中還有兩個修士,法力似還不弱,猛憶前事,知此洞徒有仙靈窟宅之名,實則一無可取。如是常人,還可說是動於傳說,求道心切,不畏艱苦。這兩人均有法力,肯在洞中久居,必有原故。自己不合疏忽,自從那年破洞發掘,幾次徒勞之後,便未再留意。可是那年遺留的偈語,便在發掘那一夜忽然隱去。也許那道書已為這兩人所得,正在洞中修煉都不一定。那異派立起貪心,前往窺伺。到時正遇方、元二人在洞外閒眺,藉故向前問訊。

此時方、元二人法力高強,遠非昔比。見他突如其來,一望而知不是端人。元皓日前往山南訪求居處,又在暗中窺探過他,料知不懷好意,便和方瑛使了個眼色。方瑛人最持重,自以無師之學,不肯輕易樹敵。一面虛與周旋,一面互使法力暗鬥,表面仍是謙和,不與破臉。那異派盤問不出實況,又覺出對方不好欺凌,說了兩句負氣的話,忿忿而去。依了元皓,等他再來,便要破臉為敵。方瑛力說:"我們才初得道,這廝修為年久,法力深淺難知。聽那口氣,山陽人數頗多,俱為同黨,彼眾我寡,抵禦不住。賢弟與我本有移居之志,乘機遠避,另覓洞府清修,豈不省事?與這類妖道慪閒氣則甚?"

隨回洞內,將玉葉道書藏埋封禁,強勸元皓起身。元皓因那異派狂傲,行時又隱隱示意恐嚇,氣終未出。斷定是為洞中道書而來,日內必還來洞窺伺侵擾,便在洞中故布了兩處疑陣,中藏厲害埋伏。並在洞中留下一封告誡來人的信,表面是說主人暫時有事他往,居室門外設有禁制,無論何人不得擅入,以免傷害。心料妖道見信,不甘受激,又疑心道書藏在室內,必定強入,卻不知內中禁制有明有暗,變化無窮,虛實相生。除精通此法,可以無事;否則,非受重創不可。方瑛攔阻不住,只得聽之。二人走後,妖道師徒便帶了法寶、妖幡,大舉尋上門來,見書大怒。又聽二人因怕他已逃走,衝將進去,行法破禁,誤陷埋伏,果然上當,受創而去不提。

方、元二人由此遍遊宇內名山,打算擇一安身修煉之所。洞府還未尋到,對頭已經約了幾個前輩能手,到處尋找二人報仇。雙方相遇深山之中,苦鬥了七日夜,結果二人雖然勉強佔了一點上風,可是由此糾纏不清,仇人越引越多,幾無寧日。二人道書雖已解悟,那正經修煉之功,相差尚遠。又以連與仇人苦鬥,自覺法力還差,如非元皓諸寶神奇,幾遭不測。越想越覺功力不濟,決意另覓隱僻之處,匿跡潛修,等到法力精進,到了火候,再和仇敵一見高下。因想中土名山易被妖人追蹤,而云貴邊境頗多山水佳處,於是便往滇邊一帶邊山中尋找。這日行至貴州境內,正值三四月天氣,偶然經過一個山村,看見花樹成林,宛如錦霞,尤以榴花為盛,繁紅照眼,都如碗大。路旁花林內,恰有酒旗飄蕩。二人修道才十餘年,本未斷絕煙火,見那蠻煙瘴雨之鄉,竟有這等山明水秀所在,一時乘興前往沽飲。當地原是寨墟,那酒家設在半山坡上花林旁邊,三間竹屋,倒也明敞。後窗外面還對著一條山路。

二人飲到半酣,忽聽窗外哭喊之聲。過去一看,瞥見一大片紅雲向空飛起,雲中裹著一個半身赤裸的山人,手上挾著一個少女,正在哭喊掙扎。因值墟集,山路往來的山人甚多,內有一個貨郎打扮的漢人也在望空哭喊,山人面上俱帶驚懼之色。二人料是妖人用邪法擄劫漢人婦女,不由動了義忿,恐迫不上,也沒細問,便飛身追去。那妖人法力有限,又攝了一個凡人,一會便被追到地頭,先後落下。那地方是一山洞,妖人還有幾個同黨,平日兇橫已慣,見人追來,自是暴怒,群起迎敵。結果妖人紛紛負傷遁去,那少女被救了回來。女父名叫周老,自是感激萬分。可是全寨墟人卻發了急,苦苦哀求,要二人留住,宛如大禍將至。一問底細,才知那妖人俱是紅髮老祖門下,先不在此,近年才在附近山中來往,自稱奉了教祖之命,來此收徒傳道。來時大顯靈蹟,當地本有蛇虎之害,俱被二人用法力除去,又能呼風喚雨,驅役神鬼,遠近各寨墟山民,俱把他們奉若天神。只是脾氣不好,又貪財,又好色,時向山人討要酒肉、金銀、布帛供奉,稍一違忤,立遭殺身之禍。每遇各寨墟集,往往突自空中飛落,看見有姿色的婦人,立即強攝了去。山人信奉鬼神,先還當是神人看中他的妻女,必有福降,還甚歡喜。隔不了一二日,所攝婦女相繼放回,一個個全成了病鬼,面黃肌瘦,不成人形。有那氣弱的,到家不久便即身死。一問經過,才知妖人竟是在此暗立洞府,背師作惡。洞中時常替換往來,攝了婦女前去,只是更番淫樂,直到對方精枯髓絕,方始放回。所說教祖所居,遠在滇黔極邊深山之中,相隔尚有三千多里。聽那口氣,妖人來此為惡,乃是同門互相瞞哄,教祖並不知道。

山人見回來的婦女異口同聲如此說法,方始覺出受害,無如妖法厲害,空自又恨又怕,無可奈何。只得遇到墟集,把青年婦女藏起,別的仍是予取予求,聽憑誅索。哪知兇蠻更妙,過了些日,先用妖法示威,把山人嚇了個夠。然後傳知,每隔半月獻上四名山女和牛酒布帛應用各物,供他淫樂。各寨按時輪值,不許遲誤;否則便降奇禍,將違命山民全數殺死。寨民無法,又只得應諾下來。由此起按時送了婦女前往,等第二撥送去,再把前送山女帶回,於是成了慣例。土蠻愚魯,又極信畏鬼神,好在寨墟甚多,每隔年餘才輪到一回。去的山女因受蹂躪日淺,回時只是虛弱,多半仍可復原,死者甚少。

日子一久,漸漸習與相安,視若故常。自獻女起,妖人日常只在所居洞中享受,輕易不來墟集上走動。就來,也只強索財貨食用,也不再攝婦女。這日,許是看見周女美貌,動了淫心,又施故技。不料遇見兩個大對頭,吃了大虧。當地山人知他決不甘休,惟恐方、元二人走後,妖人前來問罪要人,心膽懸懸,又不敢把二人怎樣,不住環跪哭求,堅不放行。

方、元二人知道妖人必已逃遠,不會再來。無如山人心實,不聽勸說。方、元二人見他們哭訴可憐,又不知對頭厲害,以為妖人既是背師為惡,可見乃師人尚不惡,何不尋上門去,責以正義,令其約束徒眾,不許再犯。聽勸便罷,不然便連他師徒一齊除去,免留害人。二人主意想定,假說自己便是紅髮老祖好友,受他之託,來此懲治惡徒,妖人已然膽寒,不會再來。山人仍是半信半疑,但又不敢攔阻他們,只是一味哀求。周老父女也相隨跪求。二人也恐就在走後這一二日中,妖人來尋周老和山人晦氣,勉強留住了兩日,妖人未來。當地寨主又令兩個膽大一點的山人,去往所踞洞穴窺探,除發現幾具漢裝女屍和一些強索去的酒食財貨外,並無一人。方始相信放心,對二人愈發感激,又以好意留住,二人自是不允。情知妖蠻兇橫,復仇心重,決無善罷,行時又教給眾人和周老一套話,並將周女藏起半年,傳言作為二人也是見色生心,由妖人手裡將人劫走,到手以後並未送回,眾人只知二人路過撞見,忽然飛空追趕,下文一概不知,以防萬一。

隨即起身,往邊山趕去。

紅髮老祖在滇邊一帶威望極高,所居之地極易打聽。二人初生之犢不怕虎,竟到爛桃山登門求見。這時紅髮老祖雖信白、朱二老之言,不許門下為惡,但是護短好勝,根於天性,終改不掉。二人因見前傷妖人無甚法力,因而看輕乃師,以為區區山蠻邪教,哪在心上。自己還以為是不願結仇多殺,善意相勸,滿心自恃。初到時,看見對方許多勢派,門人侍衛其勢洶洶,認定對方好作威福,決非善良,詞色大是不善。紅髮老祖聽門人報知,心已不快,因來人姓名從未聞知,無故來訪,詞色又如此倨傲,不知是甚來歷,為了何事,想了想,姑命入見。二人見紅髮老祖居中正坐,門下好幾輩弟子侍立於側,更有八名侍衛,手持戈矛環立座後。自己以禮人見,也不起身迎接,只把手微擺,令就旁坐。其實對方一見面便把二人功力看透,知是末學新進。這還是因為常和正教中人來往,恐有要事,奉命而來,才有這點禮貌,否則相待更惡。二人以為對方過於倨傲,強忍氣忿,冷笑就座。沒等詢問來意,便把門下妖徒淫惡行徑說出。正在昌言無忌,詳陳邪正利害之分,忽見眾妖徒面容驟變,好似動了公憤。上首一個身材高大,貌最兇惡的妖徒,立用土語向乃師說了幾句。紅髮老祖忽把怪眼一翻,立命拿下。上首二妖徒應聲而出,各放出一股黑煙飛來。二人深入虎穴,原有準備,也就施為迎敵。眾妖徒見妖法擒不到來人,紛將法寶飛刀放出。二人見對方主腦還未動手,單是門下妖徒,便大有能者,與日前所遇大不相同,才著了慌。

原來紅髮老祖聽二人當面指摘他師徒罪惡,詞色又極不遜,已是加了忿怒。事有湊巧,前傷妖人共是五人,乃紅髮老祖的第二代徒孫,自告奮勇,去往貴州邊山中創教收徒。下山才只兩年,卻在外面為惡。一般同門妖徒也常借他那裡作樂,一同隱蔽,頗得教祖寵信。自劫周女被方、元二人所傷,本擬敗逃回山,告知師長、同門,請了能手前往復仇。因在中途降落,行法醫傷,遇見兩位漢裝少女,又動色心,意欲攝去。誰知遇見殺星,二女俱精劍術,本就不是對手,心還不捨。正相持間,又飛來一眇一癩,兩個奇醜的少年女尼,竟與二女相識,一照面,便把五妖人一齊了帳。為首一個妖人新近煉有元神化身,因是後死,對方把妖人看得太輕,沒有留意,僥倖保住生魂,遁回山去。

妖人本身師父乃紅髮者祖愛徒姚開江,這次門人出外傳道,由己力請,事由犯規為惡而起,應敵匆促,仇人姓名來歷全都未問。正想一面行法,祭煉妖徒生魂,暫時隱瞞,等日後探查出先後仇人是甚來歷,再行設法報復,不料方、元二人忽然尋上門來。知道師父脾氣,處罰由己,只要外人一說,立即惱羞成怒,何況對方又如此狂謬無理。事已敗露,索性把全部怨毒種在來人身上,便用土語告知師父,說五妖人只不過各尋配偶,教規之所不禁,吃這人聯合同黨一齊殺死。適才遁回一名生魂,說知此事,正要稟告,仇人已自投到。

這一來,紅髮老祖自然怒上加怒,忿火中燒。因自負法力高強,差一點的人遇上,覺著勝之不武,輕視來人,不屑動手,只命眾妖徒上前,自然要差得多。二人去得冒失,臨機卻尚機警,一見形勢不好,大出意料,立打逃走主意。本身法力雖非紅髮老祖之敵,那幾件法寶卻大有威力。鬥不一會,便將兩件最厲害的法寶取出,一面迎敵,一面防身,冷不防突圍飛去。等紅髮老祖看出那法寶來歷,大吃一驚,知道門人決難取勝。正待變化元神,下手擒拿,人已遁去,忙率眾追趕出去。以紅髮老祖法力本可趕上,哪知剛追不遠,便由斜刺裡飛來一道青光,長虹也似橫亙天半,將路阻住。定睛一看,正是那法寶的主人,手指青虹,冷著一張怪臉,停空呆視,也不發話,只不放過去。知道此是旁門散仙中惟一人物,脾氣古怪,有通天徹地之能,向不問人間事,不知怎會收此二徒。

如與為敵,立有身敗名裂之憂。此散仙又向不聽人分說,只要出頭,便強到底,無可理喻,萬萬招惹不得。紅髮老祖又驚又慌,無可如何,只得強忍忿怒,垂頭喪氣回去。青光一瞥即隱。門下徒黨也隨後追到,紅髮老祖推說沒有追上,悶悶回山,越想越氣。先以為此仇萬不可報,又不便對門人說明,空自愧忿了好幾年。

這日出遊,路遇追雲叟白谷逸,無心談起受人欺負。追雲叟笑答:"這兩個老怪物行跡詭秘,我雖和你一樣算不出他們的動靜,但是他們決不會收這類徒弟。不能因來人用他法寶,便算拜師,我想其中必有原因。此人難得出動,上次許是正值出遊,適逢其會;也是你那幾個令高足背師犯規,該有此報。來人雖是狂妄,此時再去尋他,勝了也是羞辱,越做越無趣,就此拉倒了吧。"一面又歷舉那散仙的為人和近年行徑心跡。追雲叟無心之言,意在諷勸。紅髮老祖復仇之心本盛,姚、洪二妖徒恰又隨行聽去,回山後師徒計議,再試一回,看那散仙還出面不。便令二妖徒四出尋訪仇人下落。本意法寶難敵,尋到仇人歸報,親往報復。

方、元二人逃時,不知有人暗助,始得脫險。因樹了強敵,不敢再在近處覓地棲身,又往回走,連經過好些山水,不是不合意,便有別的顧慮。最後在四川大邑縣西八十里鳳凰山中,找到了一處石洞,地極幽靜,相隔城鎮又不甚遠,便中還可修積善功,便住了下來。先防仇人追尋,輕易不出,行動極為隱秘。一晃數年,並無朕兆,漸漸疏懈下來。因為日久用功,道家元嬰也自煉就。日常行法閉洞入定,在山中神遊。先還是一人留守,日久元嬰漸固,時常結伴同出。又是一年過去。漸漸煉到嬰兒能攜法寶應用。眼看再有兩年,便可運用玄功,變化自如,瞬息千里,無遠弗屆,縱遇有人為難,也無敗理。哪知仇人忽然尋上門來,二人事前毫無覺察。因山中有一仙樹場,住有二三十戶人家,年前遭受瘟疫,由二人治癒,救了全村性命。當地又有一株紫柏,大有十圍,亭亭若蓋,蔭被數畝,相傳乃古仙人遺留。又有清溪流水,近嶺遙山,嵐光樹色,相映成趣,風景佳絕。場上人傢俱都姓衛,世業耕讀,幼童甚多,設有公塾。每當夕陽在山,明月未上,村童放學,群嬉於樹旁清溪白石之間,別有一種天真之趣。這些兒童又都家規極好,舉止不俗,山水靈氣所鍾,相貌多半美秀。內有一雙兄妹,年約十三四,更是聰明靈秀,動人愛憐。方、元二人閒中無事,每喜引逗群兒為樂,隔些日總去一次,習以為常。去時,總是先往城市買些果餌,前往分散。被妖徒發現,也由於此。

二妖徒各帶一二門人,分作兩起尋訪。這一起共是三人,以姚開江為首,還同有一個最工心計之妖徒秦玠。因知二人法力高強,惟恐難敵,先不出面,只在暗中窺伺,終於探出二人所煉元嬰尚未十分凝固,不時出遊。便設毒計,乘元神他出之際,暗入洞中,把兩具法身毀掉,剩下兩個火候未到的元嬰,豈不手到成功,二人因連日元嬰漸凝,連與群兒嬉遊,均非原身。好在村人均受過救命之恩,知是神仙中人,見慣不以為奇,又受過囑咐,不為傳揚,相處已久。這日又是元嬰前往,正趕上最愛的兩小兄妹一時無知,各吃了一枚異果,雙雙死去。因未見有餘果,只聽傳說,心愛二童過甚,匆匆不暇查看,也認為誤服蛇銜毒果,放下城裡買來的果子,便即飛回,取藥救治。路上二人忽然心動,元嬰飛行絕快,相隔又近,眨眼將到。遙望洞門大開,正有三個著紅半臂的妖人,兩個手挽自己人頭,由內急走出來,重將洞門封閉,隱伏在側。二人不禁又驚又痛,知道中了仇人的暗算,原身法體已落毒手;並還埋伏洞外,準備等元嬰回洞,驟起殺害。氣候未成,身邊只有兩件法寶,用起來功力還差,回去必為所擒。若不回去,一則元嬰正煉至要緊關頭,不能沒有法身;二則這等大仇,豈可不報?

三則洞中還有法寶,此時倘被敵人得去,還能收回,如被帶回山去,經過妖法祭煉便不能再為己有。怒火中燒,憂危念切,情急無計之餘,忽然想起新死的那兩個兄妹,均是上等根骨,如能借他們廬舍回生,不特無害,日後還可報仇雪恨。事急無計,有違救他兄妹初心,也說不得了。念頭一轉,略微商議,重往場上飛去。

那家父母還當二人定能救他兒子,忽見飛回,心方一喜,二人已往二童的身上合去。

當時回生,告以自身受了妖人暗算,法身已毀,不得不借兩小兄妹軀體一用,事完定有重報,並以法力度他兩個轉世重生。令勿張揚,以免仇人警覺,難於報仇。男的想起全村性命,皆二人所救,兩小兄妹又是本已身死,雖然心痛,還能忍住。女的婦人之見,平日又最鍾愛這一雙兒女,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方、元二人剛借屍重生,法寶還未收回,見她號哭,恐怕仇敵到來,難於抵敵,正忙勸慰,說:"我暫借你兒子屍體一用,事後必令重生。"言還未了,倏地眼前人影一晃,現出一個小癩尼姑,心方一驚,耳聽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二人臉上叭叭兩聲,早各著了一掌。當時覺著心魂搖搖,似欲飛揚,知道厲害。又值危疑憂懼之際,對方只一掌便如此厲害,哪裡還敢冒失,各自收攝心神,連身縱向一旁。二人正待查明來由,相機進退,忽又怪風大作,一片紅雲疾如奔馬,由所居山洞一面飛來,顯見皆是強敵,益發難於抵禦。互相使了一個眼色,慌不迭隱了身形,往斜刺裡破空飛去。飛出裡許,回頭一看,適見小癩尼已化作一道金光,迎上前去,與新來的一道紅光鬥在一起,看去頗佔優勢。分明是佛門中有道神尼,既與妖人為敵,如何又打自己?二人心疑適才癩尼認錯了人,平白吃這一金剛掌,如非近來功力較深,幾乎被她把元嬰震出了竅。正在尋思,妖人已晃動妖幡,施展邪法,一時妖雲滾滾,邪霧迷茫,魅影憧憧,鬼聲四起,又有數十百道血也似的光華滿空交織,聲勢甚是兇惡。癩尼卻似未在心上,隨手發出神雷,霹靂連聲,震撼山嶽,金光也強盛了好些。

方、元二人猛想起乘著雙方惡鬥不解,正好收回法寶,前來助戰,以報殺身之仇,在此呆看則甚?心念一動,先疑妖人如此厲害,事前又似早窺自己虛實行徑,洞中法寶雖封藏石壁以內,也許仍被劫去。及至如法收回,並無動靜,才知藏處禁制多半未被破去。又以原來法體已毀,借人軀殼,又各自吃了一金剛掌,仍疑法力較差,不禁驚喜交集。飛回洞內一看,原身已為妖火所化,法寶卻是封禁如故。雖然洞中頗多發掘殘破之跡,因藏得隱秘,禁制神妙,並未被妖人搜去。二人心中一喜,忙即撤禁取出,分帶身旁。殺身之仇,自是恨深切骨。又料癩尼初見動手,必出誤會,那兩件法寶又專破妖法,立即趕往助戰。才一飛起,便聽前面震天價一聲大響,一道匹練般的金光夾著無數雷火,自天直下,比先前聲勢還要猛烈得多,下面妖雲邪霧,立被衝散。妖人似已受傷,兩三聲怪嘯過去,那三道紅光已由雷火中飛走,往西南方遙空射去,其疾如電,瞬息已杏。

同時來人化一為二,內中又多了一個小尼姑,也未追趕,就在空中對面交談了幾句,後來小尼姑便自飛去。小癩尼卻似停空相待,並未飛去。

二人見對方法力這麼高,既感相救之德,又想問明來歷,結一方外之友,仍朝前飛去。心還覺她不比自己離得遠,這類妖人理應誅戮,為何聽憑逃遁,不去追趕?哪知自己也不是好相與,剛一飛近,未及舉手為禮,便聽對方喝罵道:"不要臉的狗道!自己不能保身,卻強佔好人家子女。快將兩個軀殼留下,自去投生,饒你們不死!"二人聽口風不好,知道對方法力高強,先把遁光按住。話一聽完,見癩尼已作勢飛來,情知不是對手,只得一面縱遁光,一面忙答:"道友休要誤會,容我二人說完,如有不合,再請動手如何?"癩尼竟是不容分說,開口先罵道:"放屁!我親眼得見,誰信你的鬼話?"隨說手一指,金光如虹,便已飛來。二人無奈,只得合力抵禦,口中仍自分辯不已。癩尼竟似認定二人強佔幼童軀殼,非要還出不可,說甚麼也是不聽。二人雖然所用法寶出自仙傳,神妙無窮,一則對方有佛光護身,難於侵害;二則知道癩尼必有大來頭,先走那個同伴便非尋常,適才所遭的殺身之禍便是以前粗心抗敵而起,方吃大虧,對方又非那左道妖邪,哪裡還敢再樹強敵。一味苦口分說,只圖善求,不肯下那毒手。無奈對方功力頗高,初借到的軀殼久必難支,先頗憂急。嗣見對方也未盡量施為,與先前和妖人對敵情景不類,只是苦纏不捨。幾次想要遁去,均被阻住,好生不解。後來越鬥越往下降,已然離地不遠。那地方本離仙樹場不過二里,適才惡鬥,村人俱都望見。先甚害怕,時候一久,看出不會殃及旁人,有那大膽一點的便趕往觀看。見雙方漸漸降低,因聽二人直向癩尼分辯,想起前恩,也壯著膽子在下面接口,代為證實勸解。說二童自服毒果身死,二位仙長借的是已死之人。平日為善,還救過全村性命,癩尼仍是不理,極口挖苦,話更尖刻。直說二童並不該死,二人不能保身,見死不救,反倒乘人於危,種種無恥,正經修道人哪有這樣?二人吃她挖苦得又愧又急,無言可答,一想對方之言並非無理。打是打不過,走又走不脫,只是受欺侮辱罵,實在難堪。迫於無奈,正打算豁出舍了仙業,或是另轉一劫,或就嬰兒煉成鬼仙,將所借軀殼退讓還原,方問有甚麼法力使二童復生,開口說不兩句,癩尼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兩個竟有天良發現之時,如等你們此時讓還軀殼,已是遲了,這一對好兒子的生魂,已被我師兄帶回山去,另想別法重生了。我和你們打,便為你這兩句人話,既知無理,能夠悔過,便宜你二人吧,我去了。"說罷,大頭一晃,連人帶金光全都隱去。二人急喊:"道友慢走!"已無應聲,只得帶愧降落。

回到村中,見二兒父母已住了悲泣,迎上前來。見面一談,才知二人初鬥時,二兒父母忽見又有一生相奇醜的小眇尼姑走來,二兒生魂突然現形。眇尼隨請覓一僻處談話,可是在場諸人無一見聞,料是仙佛臨凡。迎回家中,行禮叩問,才知二尼一名眇姑,一名癩姑,乃神尼屠龍師太的門下。因奉師命去離此不遠的牛場壩有事,路上遇見方、元二人在鎮上買果子,看出他們是道家嬰兒。眇姑覺著二人元嬰未固,便出來遊戲人間,實在膽大冒失。身又不帶邪氣,未成道已喜炫弄,恐其將來狂恣為惡,欲乘其未有惡跡以前,加以誡勉,並查看是甚麼來歷。眇姑自去辦事,令癩姑潛行跟蹤查看,相機行事。

癩姑尾隨到了仙樹場,見二童身死,二人急往取藥。想聽村人如何說法,沒有隨往。及聽村人對二人甚是感戴,先頗暗贊。嗣一細查二兒,乃為妖法攝去生魂,因是口角流涎,適有采食野果之事,因而誤會。暗忖:"此山勝境無多,除師父有一道友在牛場壩茅庵中苦修外,前來數次,均未見有修士寄跡。村人說前見二人在此隱修,已出意外,怎會還有妖邪在此潛伏?"立即飛起查看,發現二元嬰所去之處,有一洞府,邪氣隱隱。心想:"莫非二人便是妖邪一黨?"忙即追去。二人元嬰也正遇警飛回,彼此隱形,來去匆匆,卻未覺察。

癩姑快到洞前,看出妖人隱身洞外,正想掩住窺探。才一落下,便見離洞不遠,有兩幼童生魂在陰影中掩伏,神情惶遽,並無禁制。弱小生魂被妖法擒去竟能脫逃,並還能抗風日吹灼,元神如此凝固,必是前生修積,可想而知。立即行法收入袖內,低聲囑咐,告以勿怕。妖人中姚開江最是性暴,久候仇人未來,竟忍不住和同伴說起話來。癩姑側耳一聽,竟是前見元嬰仇人,這才分出邪正。見二人還未到,恐其誤入羅網,重又飛起,往來路迎回。遙見場上二人已然現身,趕往一看,二人似已發覺仇敵害了法體,正在借屍還魂。癩姑心愛二童過甚,老大不以為然。無如到得稍晚,元嬰已與童屍相合。

一生氣,當時現形。剛每人打了一個大嘴巴,見二元嬰未震出竅,正想數責追打。三妖人原是早把二童看中,當日準備攝了生魂再去報仇,以備回山煉法,一舉兩得。只因一時疏忽,心想區區幼魂,又在風日之下,決逃不脫,便隨意收入身帶法寶囊。誰知二童根骨特異,生有自來。先時吃果玩耍,猛覺著命門一冷,身子被甚東西吸住,凌虛而起,哭喊狂呼,無人答應。剛瞥見下面倒著自己身子,父母村人紛紛哭喊,眼前倏地一暗,便似被人裝入袋內,二童聰明機智,先疑已死。正在相抱悲泣,忽聽外面妖人說話,湊巧秦玠是漢人,不善土語,各以漢語應答,全被聽去,才知生魂為妖人所攝,正在惶急,欲逃無計,也是五行有救,擒他的一個妖人法力既差,人又粗野,入洞報仇時節,開囊取寶應用,事後不曾封嚴,出時又落在最後。

二童發現頭上天光透人,因聽外面風火及砍殺之聲,不敢就出。在裡面待了一會,才壯著膽子鑽出,逃得恰是時候,那寶囊又是懸在妖人腰側近股之處,二童容容易易便自脫出。覺著外面風力猛烈,日光如炙,萬分難禁,迥異尋常。但知性命關頭,強自忍受,由妖人身後乘其未覺,急匆匆遁入左近密林之中藏起。此處,日光不到,雖覺好些,風力仍是厲害,只得沿著樹林緩緩往回路掩逃。二童先還想著仙人能夠除妖,救他們回生去見爹孃。嗣又聽出二仙已為妖人暗殺,還要滅他們元嬰生魂,正在驚悸惶急,眼前忽又一暗,便吃癩姑救走。

同時三妖人也談到今日攝此二童回山,便可背師煉法。內中秦玠最鬼,見同行妖人寶囊露口,怪他大意。妖人名叫烏隆,本與不合,冷笑回答:"這不比道家元神,日光之下怎會遁走?"秦玠道:"這事難料。我看二童異常機警,根骨又厚,我們說話必被聽去,豈可大意?"妖人還在爭執。姚開江說:"你不會試看一下?本該謹慎,你只強爭,有甚意思?"姚開江是大師兄,法力最高,性情又暴,妖蠻人人敬畏,不敢違逆。

聞言,正氣忿忿想將生魂抓出,與秦玠查看,再將囊口緊閉。行法一抓,竟已遁走。三妖人又用妖法試一收攝,並無回應。心疑烏隆粗心,初攝到時已被滑脫,心中不快,便令重往攝回。秦玠道:"仇人道行頗深,我們燒他們原身,嬰兒便有感應,如何經久不來?二童生魂又得而復失。此事奇怪,莫要被他們鬧鬼?師父所說法寶,一件也未搜到,也許隨帶嬰兒身上,俱說不定。事尚可慮,我料他們必已發現我們,村中現有兩個新死童屍,兩小生魂不能自行歸竅,正好給他們應用。我們不合自留破綻,烏隆不是他們的對手。乘著擒回生魂,一同去吧,省得守株待兔,弄巧被他們借了軀殼,或是尋來能手,還吃暗算呢。"姚開江連聲應是。三妖人立即飛起,隔老遠便看出二人正往二童屍上合去。不禁又急又怒,立顯神通,施展邪法,加緊追往。眼看到達,癩姑發現來了妖人,立舍二人,迎殺上去。鬥到中間,已佔上風,眇姑也已趕到,一照面便將妖人驚走。癩姑還要追逐,眇姑阻住,說:"適見所訪師執,己由空中查知一切因果。命將二童生魂帶去,不必追究。"說罷,要過二童生魂,便去見他們父母,告以二童與方、元二人前世夙孽,應以身償,因果已了,仍轉生你家。現將生魂帶往別處,等其降生之日,當即送來。又以法力使二童現身,暫時拜別父母,婉言勸告。二童父母悲喜交集,知是前生因果,不過再遲十月,便可重生。又聽生而能言,夙因不昧,將來還有仙緣遇合。事已至此,只得拜謝允諾,聽其攜去。

方、元二人聞言,知道癩姑藉此儆戒私心自利,並非惡意。現在形跡太露,當地已不可居,只得另覓名山居住,日夜勤修,欲報前仇。哪知妖人也恐他們道成難制,不肯甘休,糾合黨羽,到處搜尋。又惡鬥了幾次,未見多大勝敗。最後妖徒未來,卻約了一個極厲害的人尋上門來。眼看危急,恰值屠龍師太師徒三人路過,癩姑一見是他倆,告知師父,一同相助,將那妖人除去。二人隨往登門叩謝,常共往還,反成了莫逆之友。

中有一別,隔了六年,癩姑路過相訪,人已不見,從此不知下落。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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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0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二九回 千里傳真 一鑑芳塘窺萬象 眾仙鬥法 五雲毒瘴失仙機

這日癩姑同了易、李二人,路過妙相巒前,覺出山脈靈秀,林壑幽深。和二人分手以後,估量為二人等接應,為時尚早。反正無事,欲往左近遊覽,就便訪查有無異人在彼居住。剛轉歸途,行沒多遠,忽覺景物愈妙,好似適未見過,這時方始逐漸出現。天色清明,四山又無雲霧。定睛細一查看,前面有一極整潔清幽的山徑徐徐現出,分明先有法力禁制隱蔽山形,現始撤去,但又不帶一絲邪氣。料是相識之人有心要見,開路接引。癩姑方想喝問:"哪位道友弄此玄虛,何不出見?"語聲才住,便聽對面一個少女口音答道:"癩姊姊,你想不到在這裡遇見我們吧?並非鬧甚麼玄虛,因後面這一帶山形隱藏變易,不是原形,並還有好幾層埋伏,今日才是撤禁的頭一天,有好些手腳。因我急於和你相見,先把你來路一帶禁法撤去,所以你生了疑心。請稍等一會,我們便出來了。"

癩姑先聽口音甚熟,忙運法眼查看,卻不見人。那語聲似由對面崖上傳來,等聽到未兩句,才聽出是方、元二人,不禁喜出望外,料知人隔還遠。想起最後一次分手時節,正有許多妖邪向他二人尋仇,自己和眇姑還曾助他們一臂,由此失蹤。屢向正邪各派訪查,並未受害,只無人知道他們下落,不想會在此不期而遇。癩姑看此情景,分明仇人厲害,來此隱伏,不特地方隱秘,防備極嚴,並連山形也都變易。但照二人平日情形,並無這等法力。並且他們的仇敵正是紅髮師徒,便是苦苦尋仇的那些妖邪,也都由姚開江、洪長豹等妖人勾引而來。因未佔到上風,又欺二人無甚有力師友,以致妖邪越多,仇也越深,不可開交。如是避仇,這裡與紅木嶺仇人的巢穴鄰近,理應知道,怎又在此居住?好生奇怪。

因二人前世為患難同道之交,借體還生時偏巧又是兄妹,二人所借軀殼本質為好,並且衛氏兄妹也經佛法度化,仍向原來父母轉劫投生,所以索性改了兄妹稱謂,即以此身修道,不復再作別的打算。元皓所借軀殼,恰是女身,人本來生得比方瑛活潑,這一轉成少女,益發天真。癩姑比較和她最好,一聽出口音便接口喜應道:"是小妹麼?這些年來,想煞我哩!這些禁制撤起來也頗費事,卻難我不倒。你把方向說出,我衝進去如何?你方大哥呢?"元皓忙應道:"那萬使不得,暫時許還要用它,你如衝破,我們沒法復原。哥哥正在那裡移動禁制,沒法說話。你便進來也說不上幾句話,便須和我們同走,沒工夫到裡面去。等一會吧,這就快了。"癩姑料有原因,二人要自己同行,事前必定有人指教,也許敵愾同仇都不一定。此女天真,恐因好友重逢,喜極忘形,無心中洩露了機密,豈不誤事?笑答:"既然如此,我等好了。這裡密邇仇敵,你把前面山形現出,不怕被妖人看破麼?"元皓笑答:"無妨。這隻為引你前來,不特路已縮短了些,你一走過便相繼復原隱蔽,回看來路就知道了。不過見面再說,謹慎些好。"

癩姑回顧,果然來路已非原景,移形、縮地二法同時並用,自己被她引來竟未覺察。

就說一時疏忽,只顧前行,不曾留意,而這等法力,也著實驚人了。方尋思問,又聽元皓笑道:"姊姊你想甚麼?你當是我二人本身法力做到的麼?果然如此,又不怕人了。"

癩姑忍不住道:"你兩兄妹在哪裡呢,怎看得見我?"元皓答道:"我們離你站處只有百十里,不過中間隔有一座危崖,一道橫嶺,所以姊姊法眼也被遮住了。"癩姑聽他二人遠在百里以外,中隔危崖大嶺,自己行動神情宛如對面目睹,益發驚佩不置。正想讚美幾句,忽又聽元皓笑道:"哥哥停當了,你快來看,癩姊姊還是那個醜八怪的樣子。"

癩姑笑罵道:"我是醜八怪,你是美人好看,我給你找個婆家如何?"隨聽方瑛喝道:

"癩姊姊久別重逢,妹子怎地出言侮漫?時已不早,還不快去,大家見面,豈不好些?

還看甚麼?"癩姑聞言,才知元皓持有隔遠照形之寶,所以舉動形態皆被看去。方欲還言嘲笑,面前倏地煙嵐雜沓,光影散亂,峰巒林木,幻燈一般一起變滅,連閃了幾十下,忽然停住,面前頓換了一片境地,景物越發清麗。還未及細看,跟著一片青光飛墮,出現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正是方瑛、元皓借體重生的衛家兩小兄妹。癩姑笑道:"你兩個見了我來,不即出見,只管賣弄花樣作甚?"方瑛答道:"姊姊面前怎敢賣弄?說來話長。此時必須隨姊姊往紅木嶺去。這裡有小弟初學道時所遇那位仙師來的手示,姊姊一看自知,我們路上有空再談。荒居就在前面危崖之上,中隔高林和一片湖水,景還不惡,且等回來再請姊姊光降吧。"

說時,癩姑已把那仙人手示接過。那手示非帛非絹,也不是紙,白如霜雪,細滑柔韌,光潔異常,生平未見,不知何物所制。上寫:"瑛、皓難期已滿。汝舊友癩姑因師命已轉投峨眉門下。現在同門師姊得罪紅髮老怪,奉齊道友之命,前往負荊,但知定數難回,必起爭殺,命癩姑隨後接應,當於本日到達。可在午初將我所設禁制如法轉動,略見真景,引她趁閒遊覽。一入禁地,再用縮地、移形二法撤禁相見,不必在外等候。

方、元二人可速同往,由癩姑用縮地移行法,由谷口外入地,越過妙相巒,暗入天狗坪陣地。陣中大小石峰、石筍分立如林,到處有妖人防守,到後務須慎秘。先用天府晶鏡,照見上面隱僻偏遠無人之處,耐心候到妖徒演習陣法,風雷大作之際,裂地上升,以防覺察。再繞陣左僻處隱身,空越過去。陣中石峰俱都象形,七九為叢,數目不同,各有呼應。陣法未發動前,只留神避開爪牙相向的一面,便不致觸動埋伏。到了紅木嶺,暗中窺伺,從心所欲,相機接應。"另外並把陣中幾處陣地,出時如何抵禦等情,逐一開示。

癩姑看完,因時辰將到,恐錯過妖徒演陣時機,立即約同起身。當手示未看完時,方、元二人已在行法,四外山石林泉,重又明滅變幻。等到看完說走,癩姑一看,已然回到適與易、李二人分手之處不遠。當地景物仍和前見一樣,除覺泉石清幽而外,也未見有過分靈秀之處。當即尋一僻地,入土飛行,到了地底,方始互問別況。癩姑才知二人所居,地名碧雲塘,四山環抱,一湖深藏,境絕幽深,與紅髮老祖所居紅木嶺天狗坪東西遙對,為南疆兩處最靈奇之境。因地太幽僻,非由空中正對下面經過,不能看出。

四外大都是渾成危崖,內外隔絕,宛然另一世界。更無可供人居的洞穴,所以自古未有人居。只傳授元皓道法的那位散仙,曾經到過。散仙以法力削崖鑿壁,在危崖腰上興建成一座洞府,又把全境加了許多佈置,越發成了仙境,住了百年,方始離去。地名也是散仙所取,一直多年均在仙法禁閉之中,便由上空飛過,也難看出來了。

前些年,方、元二人吃諸妖邪尋仇,追迫太急,眼看危機四伏,遲早無幸。那散仙忽然飛來,說是妖邪勢盛,二人雖有一二道友相助,但是強敵太多,防不勝防,久了仍為所算,其勢又不能代二人全數消滅。何況所居相隔太遠,本身又有好些要事不能離開,特意抽空來此,將二人引往舊居,令其暫避,勤修道法,以待時機。散仙除將當地環崖二百餘里以內,用極大法力禁制隱蔽外,又賜了方瑛兩件法寶,方始飛去。紅木嶺仇敵相隔雖近,因當地在多少年前便經仙法隱蔽,外觀只癩姑適才所經之地,看去景物山水似乎靈秀,與別處南疆蠻區不同,真要窮幽探勝,走到盡頭,只是亂山雜沓,綿延起伏,水惡山窮,寸草不生,任誰到此,也索然興盡而返。二人又謹守仙示,一步不出,所以紅髮師徒毫無知覺。

癩姑等三人由地底飛駛,到了天狗坪下面,看準上升之地,且談且等。待了一會,正好易、李二人在上面隱形通過,到了紅木嶺下,一現身,表面上眾妖人好似各自來往,不曾理會,實則陣中已是大亂。幾個主持陣法的妖人又驚又忿,斷定敵人不問與乃師翻臉與否,必還要由陣中通行退出,不等號令,便將陣法催動,倒轉門戶方向,誘令入伏。

妖人做夢也沒想到,地底還有三個能者。

上面風雷一動,三人立即乘機裂土而出。匆匆行法,平了出口,便照仙示,穿陣而過,容容易易便到了紅木嶺下。見易、李二人正在下面通名求見,守亭妖人全不理睬。

本來由下到上,設有金刀之禁,不能通過。三人因得仙人指教,癩姑師傳隱身之法又功力甚深,十分神妙,容容易易便由側面繞行上去,因未停立,所以易、李二人均未看出。

三人暗人大殿探看,正值雷、秦二妖徒在彼密商,待施毒計,誘激乃師殘害來人;並還勾引外邪埋伏在妙相巒山口外面,必欲殺死二人,與峨眉結仇而後快。三人聽出今日之事決無善罷,依了元皓,當時便要和妖徒作個惡劇。癩姑因師命先禮後兵,不敢違背。

意欲仍令對方發難,只先告知易、李二人不必過於自卑,可徑直赴殿前,傳聲求見,把敵人主腦引出,看是如何,再相機應付。哪知三人在上面現形,打手勢,二人只是搖頭不允。癩姑暗想:"對方多不好,總算師父一輩,便少受屈辱無妨。易、李二人明知不行,仍欲把禮盡到,這樣把理佔足,異日無論對誰,均有話說。妖徒立意屈辱,不為通報,紅髮老怪深居洞內,正在入定,反正還得些時才出,何不乘此閒空,去往他洞內窺探虛實?"便把方、元二人一拉,同往神宮走進。三人固是膽大包身,行險如夷。湊巧紅髮者祖也實自恃,大意一些。以前為防妖屍與七指神魔暗算,神宮內外設有極厲害的埋伏禁制。自從天狗坪設下魔陣以後,不欲門下妖徒看己有怯敵行徑,便將神宮埋伏撤去。除洞口金門外立有兩名手持金戈的侍衛妖人外,只是後層洞門,因值入定緊閉。故三人也沒費甚事,便到洞口。見裡面洞室既高大宏深,房數又多,一切陳設用具,俱是金珠美玉之類,到處金碧輝煌,光耀如晝,端的豪華富麗,遠勝帝王之居。三人暗笑:

"畢竟是左道旁門。峨眉仙府何嘗不是富麗堂皇,但是霞光瀲灩,氣象萬千。哪似這裡盡是金銀珠玉堆砌,俗不可耐。"又見洞室千間,人卻極少。連深入了好幾進,只每進通路正門有一執戈侍衛侍立,不言不動,宛如石像一般,看著好笑。餘室空設臥榻,俱無人居。

最後走到一處,見有兩扇金門緊閉,方、元二人商量進去。癩姑細看門上銀釘,暗合九宮、五行之秘,隱有紅光浮泛。一想不妥,如要入內,勢必破門而進。紅髮老祖並非好惹,此時在內入定,門尚緊閉,豈能無備?尤其外面如此空虛,內里根本重地,深入虎穴,終須謹慎,何況還有接應易、李二人的重任。凡事適可而止,得意不宜再往。

便把二人攔住,退了出來。因想老怪物還未出見,何不把這全洞仔細查看一回,以為反目成仇後,再來除他之計。三人便不由原路退出,走向別室,繞到中進。猛瞥見右側一間大室,門外邪霧迷漫,光焰如血。門前二人侍衛面貌分外獰惡,情知有異。試走近了一看,原來正是全陣法臺所在,好生驚喜,正欲走近查看,忽聽易靜由外傳聲,與妖徒爭論,詞鋒甚利。話還未完,便見法臺後面石壁忽裂,走出一個紅髮老祖,滿面怒容。

到了臺上,拔起當中一面小幡,上下左右一陣招展,立時全臺妖幡一齊自行移動,血光騰湧,陰風四起,氣象甚是愁慘。三人知道厲害,算計此臺乃全陣中樞,與後洞通連。

紅髮老祖已聞易靜傳聲譏刺,定必出見。妖法十分厲害,身未走近,只在門外遙為窺探,便覺陰冷之氣逼人。雖說不怕,到底不到翻臉時候,何苦授人口舌?萬一被他走出識破,或為妖法所阻,急切間不能走出,豈不誤事?想到這裡,不敢冒昧。剛往側一閃,待要走出,便見紅髮老祖將幡插向原處,面帶得意之色,飛身走出。如非識得前後方向,閃躲得快,縱不致撞個迎面,人在丈許以內,也難保不被他警覺了。

三人沒想到對方出得這麼快,倒被嚇了一跳,忙屏氣息,靜立於側,等對方出去再走。紅髮者祖雖然修道多年,到底出身山人,不脫粗豪氣息。一聽宮外來人說話刺耳,心中有氣,不特未留意到別處,竟連法臺外面門戶均未行法封鎖。只把袍袖一展,一道紅光一閃,便往外飛去。三人等他走後,本要走出,二次走過門外,癩姑忽在無心中看出內裡陣法雖已發動,門戶卻未封禁,可以隱身從容走入。暗忖:"魔陣中樞設在洞內,如非無心走來發現,怎得知道?法臺不破,敵人隨心運用,變化無窮,來人找不到中樞要地,休說破陣艱難,連出陣也非容易。適在陣中查看,石峰千百,七九為叢,互相呼應,可分可合,看去變化極多。自己從小投師,便得愛憐,出門總承師攜帶同行,極少離開,經歷既多,又常聽師父指點解說各異派妖陣邪法,竟會不知此陣來歷名稱,厲害可想,無意中探得機密,真乃幸事。難得老怪只顧開禁出去,忘了復原,門戶洞開,一無禁阻,正好下手。此時出去接應易、李二人,在旁暗中戒備,老怪能夠臨時悔悟,不為妖徒所惑,自是絕妙。一旦翻臉,便搶先暗入。那時如將臺上主幡毀去,那陣法至少也要減卻它一半妙用,脫身豈不就易了?"主意想好,便沒走進,到了洞外,和方、元二人偷偷一說。元皓笑道:"無須。我們各有一件法寶,名為六甲分光輪,專破妖焰魔火。照仙示所說,出陣決可無阻,何必還費這事?"癩姑道:"我豈不知決能出陣,但能省點心力,卻給老怪添煩,不是好麼?"說時,忽聽妖徒在臺上傳話,令易、李二人聽候召見,語聲甚傲,隨往殿前窺探,因紅髮老祖不比眾妖徒好欺,恐被識破,沒敢直入大殿,隱身殿門外鍾架後面偷聽。聽出對方受人蠱惑,與本門為仇,主意已決,任是易、李二人如何委曲,也不可免,心中自是有氣。聽完奸謀,等了一陣,無甚意思。見眾妖人紛來殿中參謁,領受機宜,陣法已然變動,守陣妖人來去頗繁,所有能者多半派出,直以全力施為,必欲置來人於死地而後快。三人暗罵:"無知妖孽,少時便叫你們知道厲害。"

正尋思間,忽見兩個妖人飛入殿內,匆匆說了幾句,重又走出。三人認出是姚開江、洪長豹的妖魂。昔年曾與對敵,知他們和各派妖人來往最密。紅髮老祖今與正派為仇,更是受了這為首諸妖徒的日常慫恿離間所致。二妖人一個在戴家場為怪叫花凌渾傷了元氣,僅得保住殘軀,大約新近才經乃師苦心祭煉,略微復原,不然終日神魂顛倒,宛如廢人;一個吃綠袍老祖用妖法斬成粉碎,只剩生魂逃回,看去形體尚未凝固。二妖俱遭慘禍,依然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癩姑等三人本就覺這二妖人可殺而不可留。方、元二人又加想到前生的殺身大仇,急於乘機報復,便要追往查看二妖人所伏陣地,以便少時下手。癩姑想:"對方有心屈辱來人,召見還須些時,反正無事,二妖人也實可惡,正好助方、元二人報那前仇。"立即應諾,一同尾隨下去。二妖人在紅髮門下本來居長,法力也高。無如一個元神受了重創,一個軀體已失,山人中找不到好廬舍,又不願借用漢人形體,正在修煉神魂,等候機遇。法寶又多半失去,法力也迥非昔比。平日演習陣法,不是正經臨敵之時,紅髮老祖因他們是長徒,不欲使其傷心,依然令與雷抓子、秦玠諸人並列。今日強敵當前,自然覺著二人難勝重任;雷、秦諸妖徒又極忌刻,向師力說二人法力不濟,恐有失誤,必須調開。紅髮老祖耳軟,便即把二人召來,令其移往後方無關大局之處把守,把原有陣中要地,讓與法力較高的同門。二妖徒全都心雄好勝,自覺無顏,又是傷心,又是怨恨,失勢已久,不敢違逆師命,匆匆交代,去往後陣。忿恨之餘,無心中談到當日之事,恰被三人趕來,把山口外所伏教外妖邪以及那些機密全都聽去。

三人知道此時若報仇,將引起敵人警覺,出陣更是艱難。忙退下來,到了無人之處。

癩姑道:"我原說呢,陣中妖法甚是惡毒,不似平日所聞老怪行徑,原來竟有鳩盤婆老妖孽的妖幡法寶在內,並還藏有本身教中的厲害邪法,把好幾種妖陣設在一起,感化相生。怪不得看去那麼惡毒陰險,連陣名都不知曉。照此情形,恐連易師姊兩世修為,見多識廣,也未必能全看出。別的妖陣中樞法臺多在中央,此陣法臺,卻深藏洞內,變化神速玄妙,一經入伏,發動陣法,休想脫出。我們三人如非得那前輩仙長指示,囑令按時早來,無心中潛入洞中窺見法臺要地,出陣以前先做手腳,只恐我五人合力,在有好些奇珍異寶,也難脫身呢。"元皓笑道:"姊姊說得極是。我適才還想那位前輩仙師既令我們照書行事,末了又有從心所欲,相機接應之言,覺著奇怪,原來指此而言。這一來我們大可放心大膽,想到就做好了。"方瑛道:"話雖如此,身在虎穴,妖陣如此厲害,還是謹慎些好。"癩姑道:"我聽說妖屍神通變化,厲害非常。此陣為他而設,我們竟能隨意出入,不太容易了麼?以此來論,老怪勢出不已,設此妖陣,一切多是借用,並非好行兇惡,本門師長欲為保全,必有可恕之道。否則視此妖邪行徑,縱有白、朱二老情面,也早誅戮了。我們少時到了洞內,如全給他毀去,鳩盤婆不答應老怪尚在其次,異日妖屍來犯,如何抵禦?還須給他留些後手,不能盡去呢。"

二人方點頭應是,忽見妖徒由殿中走出,站向臺口似要發話,卻先和臺前二亭侍衛耳語,知又鬧鬼,忙同飛身趕去。三人才一落地,妖徒便傳易、李二人進見,說完面帶驕矜之色,朝兩亭侍衛微笑示意,反身回走,癩姑料又令侍衛折辱來人,便賭氣把守亭妖人禁制,不能言動。易、李二人也已走了上來。癩姑略現身形,扮了一個鬼臉,便率方、元二人尾隨在後,暗中戒備,一直隱伏殿外。俟到雙方破裂,易、李二人用兜率寶傘脫身遁走,眾妖紛紛追去。知易、李二人有法寶、飛劍護身,至多被困,決無妨害,便不隨往,徑往神宮內飛去。三人才到中進,便見紅髮老祖飛了回來,恐被覺察,忙即避入別室。方想事情也許要糟,老怪回洞必往法臺行法,當著他面,怎能下手?正悔適才疏忽,只顧偷看雙方爭論變臉,晚到一步,以致下手艱難。忽見紅髮老祖並未去往法臺,急匆匆照直往後洞飛去,一晃便已閃過。

三人見他行徑可疑,尾隨進去一看,後洞金門忽然開啟,遙望門內,有二人童守侍,拜伏在地。紅髮者祖已然飛進,金門重又閉合,更無動靜。三人見當臨敵之際,敵人忽然退回後洞不出,越覺可疑。因前見敵人曾由法臺後現身,裂壁而出,以為是由後洞走向法臺,忙又迴轉,欲往法臺探看。猛瞥紅光一閃,忙即回顧,只見一片紅光擁著一個老妖人,身佩寶囊,由當中通路飛行,往洞外駛去,相貌與先進後洞的敵人生得一般無二,只是矮小了許多。三人這才悟出,是敵人的元神化身。來人只是兩個後輩,竟以全力相加,好生不解。敵人已走,洞中空虛,正好下手。到了法臺門外,先把守門二妖人禁制,不令出聲行動,然後試探著走進門去。那法臺乃是全陣總圖中樞運用之地,命脈所在,幾件向人借來的法寶和那主幡多在臺上。紅髮老祖本為對付妖屍而設,當日也是大意,沒想到來人不只兩個,另有能手隱身暗入根本重地。又看出易、李二人法寶、飛劍神奇,如不運用玄功變化,便將全陣發動也難收功。又想:"所設陣法共是九層,層層相生,可分可合,具有無窮妙用。似此後進小輩,自己還有玄功變化,只要到陣中主臺,把頭兩層陣法妙用發揮,必可成擒。最主要的還是那護身法寶、飛劍,休看適才易、李二人通行全陣,乃是一時僥倖混入。自己親身施為,稍加變化,決識不透,無須把九層陣法一齊發動。"所以沒留意到洞內陣圖重地。而癩姑等三人不知底細,所聽山人之言語焉不詳,認定洞中法臺是全陣樞紐,還當是無心奇遇,立意破那妖幡。沒有想到陣中另設有八座主臺,只要乘隙隱身衝到臺上,將現搬用的一座臺上主幡破去,妖陣威力便可減去多半。等到敵人發覺,另將下餘六座妖陣連環發動,人已脫身遁出陣去了。這一來卻鬧了個損人不利己。如非癩姑心存忠厚,又不願為妖屍減去強敵,法寶還保留了幾件,不曾毀滅,不等四九大劫到來,紅髮老祖已無幸理。這且不提。

癩姑等三人到了裡面一看,只見洞內光線昏茫,冷風襲人,氣象陰森,十分愁慘。

法臺上大小幡幢,共有四五十面,幡色深黑,上繪許多白骨骷髏。每幡上面各有一個相貌猙獰,色如死灰,兇睛暴露,直泛綠光,滿口白牙上下森列,似要攫人而噬的死人頭骨。當中更有大小九個骷髏頭骨,臨空浮沉,於陰風邪霧之中時隱時現。下面一個五尺方圓的大圓盆,內盛鮮血。那九個骷髏只要由隱而現,盆中鮮血立化血光,蓬勃而起,將全臺罩住,四壁立被映成了暗赤顏色,奇腥刺鼻。似這樣隱現明滅,變幻不止,除人頭骷髏形相異常慘厲兇惡外,也無甚別的異處。可是三人那麼高法力,置身其中,竟是頭暈神昏,心搖目眩,身上直打寒噤,由不得汗毛皆立。知道不妙,忙運玄功,各自鎮攝心神。癩姑又將屠龍師太所傳佛光放起,護住三人全身,見已無害,這才上臺破那主幡。

三人俱都行家,法臺乃全陣樞紐,雖能於彈指之間變換陣法,發揮陣中妙用,威力至大,但本身全仗行法人主持守護;譬之極精良的殺敵利器,放置地上,無人運用,門戶又忘了封禁,效力已失。儘管那些法器妖幡俱有鬼魂憑附,通靈神異,但系借用之物,威力已差得多;而三人護身佛光又是百邪不侵,無能為害,法力又高。於是容容易易便將臺上三面最主要的妖幡毀去。三人因知這類妖幡多與主人靈感相通,一有人破去,對方立即警覺。陣中尚有二人被困,事機貴速,不敢停留。見臺上腥風邪霧隨即迸散,三面主幡已化烏有,立即隱形飛出。照著仙示和姚、洪二妖徒所說密語,相互參考,尋到較易衝進的門戶,有方、元二人的寶網護身,直入陣內。

三人先並不知易、李二人所在,外觀只是一片迷茫,以為和先前一樣,主幡已破,料無甚驚人阻力,只認清門戶入內,便可少去阻礙,將人尋到。及至進陣一看,全陣已成血海,深悔適才不能當機立斷,將全法臺毀去,以致妖陣仍有如此厲害。事已至此,只好率方、元二人各自發揮六甲分光輪,衝破千尋血浪,無限妖光,姑試往前衝去。這時,雙方鬥法正急,陣中妖法已全發動,四面俱是鬼哭神號,異聲大作。易、李二人的寶光、劍光又吃濃密的血光遮住,本難發現。事有湊巧,三人前行之處與雙方相持之處,正是相對,隔得又近,恰好無心撞上。癩姑機智,既恐妖陣厲害,茫茫血海,無處尋找易、李二人蹤跡;又恐所破主幡感應強敵,突然跟蹤趕來,彼暗我明,容易受害;又知陣中步步為伏,無窮變化。所以進不多遠,更令方、元二人前進不可太急,務須審慎,把各人所有法寶全數準備停當,似防萬一變生倉促,敵人暗下毒手,六甲分光輪不能抵禦時,好有一個接替。方、元二人方說不會,癩姑道:"你兩兄妹知道甚麼。自來驕敵必敗,我見多了。此陣乃紅髮、鳩盤兩個老怪物的精力合壁,妖法何等厲害。此主只能在血海中開路衝行,並不能破它。入陣不遠,所擇門戶又極恰當。如今敵人尚未遇到一個,就可大意的麼?"

二人也覺言之有理,方要應對,忽見分光輪飛光電漩之處,前面血光滾滾湧來,卻又無甚過分阻力。青光飛揚上去,又向四外衝散,覺著奇怪。未及開口,癩姑已看出有異,心疑前面有人,忙令二人把分光輪上寶光縮短,緩緩前行。又進二三十丈,前面血浪越發洶湧。再行丈許,便聽紅髮者祖喝罵之聲。料知敵我已在相持,心中大喜,悄囑二人覷準方向,冷不防猛衝上去。紅髮老祖一心擒捉敵人,因那妖幡並非自己祭煉,中央法臺恰與這三幡不連,被人毀去,毫未警覺。才聽對方有人回答,便見青光若虹,飛芒電馭,疾駛而來,認出了此寶來歷;又聽主幡被毀,又驚又急。見敵已逃,忙著回洞查看,自然無心追趕。癩姑等三人也真神速,口中說話,手中施為,才一照面,便將人救出陣去,隱形遁走,臨走還使敵人受了一點小挫。

易、李二人聽完經過,讚佩不置。事已交代,如不再與敵人計較,本可聽其自往峨眉尋仇,或是日後遇上,再作計較,暫時舍之而去。無如英瓊這口紫郢劍,乃本門鎮山之寶,必須奪回。又以師父仙書所示,此事不能算了。還有妖徒所召來的一些妖人,俱是奉命誅戮,遇上時不得輕縱之人。如往奪劍,無論明暗,均非易與,同門中並有數人為此遭劫。欲追,結仇固然更深,還傷好些自己人;欲罷,勢又不許。端的進退兩難,想不出甚兩全之法。英瓊偏又愁急寶劍,到後聽完前事,立即運用玄功,想將劍收回。

接連幾次,那劍似被絕大神力吸住,掙脫不得。易靜、癩姑均和英瓊親厚逾常,見她愁急,再三勸慰說:"老怪豈不知本門寶劍,外人難於使用?僥倖奪去,自必時刻留心防守。你越心急收回,他把持越緊。只能欲取姑與,或是從緩,或再與他對敵之時,驟出不意,突以全力收回,方可得手。此是不特無效,轉使驚疑,易生他變,最好暫且放開。

此時祖師遺傳鎮山之寶,現落敵手,凡我同門,誰能坐視?不過事戒輕率,謀定後動,大家從長計議,想好主意,再作道理不遲。"英瓊無法,只得怏怏而止。

妖陣兇險,敵人勢盛,又勾引了好些教外妖邪,憑這賓主五人決難取勝。但又恐累同門,不肯用法牌傳音告急。眾人商量了一陣,仍無結果。最後癩姑忿道:"老怪無恥,聽他口氣妄自尊大,卻強搶後輩的寶劍。深悔適才沒將他由鳩盤老虔婆那裡借來裝點門面的幾件法寶全毀了去,容他猖狂,真是可惜!我想他借來之物,定必貴重。好在他那妖宮虛實已得,輕車熟路。我們與他明鬥,眾寡相殊。不如由我們用地行法直入妖宮,乘隙將幾件法寶盜來和他換,老怪借人之物不能失落,必允無疑。你們以為如何?"易靜道:"你也大把老怪小看了。先前得手,原是老怪驕狂自恃,不曾防備,師妹和方、元二位驟出不意,加以湊巧,方始得手。行險僥倖,已是可一而不可再。何況老怪失了妖幡,何等悔恨痛惜,最後戒備,自在意中。又知我們能由地底飛行,空有妖陣,全無阻隔,勢必加緊防範。弄巧還要將計就計,暗設陷阱,誘人上套。如何去得?"癩姑道:

"這也不好,那也顧忌,莫非罷了不成?我也明知眾同門一來,雖不免於有人受傷,但決佔上風無疑。事又成了定數,難於避免。所以此時進退兩難,總想自己的事,何必連累別人?師父又曾說過,當接到法牌傳音時,自家度德量力,不可冒失前來,儘管定數,也未始不想保全。我們既知此事上體師心,下顧同門義氣,何妨姑作人定勝天之想?萬一此行將劍盜回,或是盜得他的法寶與他對換,免去諸同門一劫,豈不是好?至於老怪陷阱周密一節,我也料到。我想成功與否,自是難料,失陷或者不會,還是由我趁熱一行。也許老怪見我們剛才逃敗,未必如此大膽回頭得這麼快,又來一回。若能天從人願,豈不是好!"

易靜原知癩姑法力不在己下,有的法術還具專長,非己所及。此行縱不成功,失陷尚不至於。笑答:"師妹,去是可去,只恐徒勞罷了。現為保全在劫同門,姑且一試。

老怪師徒狠毒,萬一事有意外,可速傳音告急,不可自誤。"癩姑隨口應了。方、元二人也要隨往。癩姑道:"這回再往,十九無功,事更艱難兇險,人多反而誤事。你兩個不要同去吧。"二人便把寶網和六甲分光輪取出遞過。英瓊想起定珠有用,也要交癩姑帶去防身。癩姑笑道:"謝謝你三人好心。我有佛光護身,自信老怪尚莫奈我何。寶網用不著。我本佛門弟子,牟尼珠與易師姊自煉七寶不同,雖可借用,但是瓊妹飛劍已失,此寶可以防身,外人多厲害也奪不去。目前老怪師徒仇深恨重,又非尋常無用妖人,萬一尋上門來,你們人少勢孤,此寶大有用處,我卻有無皆可。只將分光輪借一柄與我帶去足矣。"說罷,將輪要過。三人還要勸說,癩姑道:"我去去就來。"大頭一晃,無影無蹤。

易靜說:"癩師妹不特法力高強,人更心慈義氣,機智絕倫。沒眼力的人只看她相貌醜怪,行動滑稽,實則一身仙骨,靈秀清奇,迥異恆流。本門中這等人物真還不多哩。"英瓊道:"那日我聽齊霞姊說,師父對她十分期許,說是異日成就遠大。今日二次妖宮行險,我想不會有甚麼差池吧?"易靜道:"瓊妹怎地膽小?休說是她,凡這次奉命下山的許多同門,決無一箇中道夭折的。便是這次該遭劫的幾位同門,也不能為妖法所害,至多受一次重傷,並非無救,何況她呢。"

方、元二人前生俱好酒量,自來崖洞隱居,見當地花果甚多,四時不斷,湖中盛產菱、藕、菱、茨之類,閒中無事,釀得好幾罈美酒。癩姑走後,元皓各取了些,連同自制的松幹、筍脯,一齊端出款客。笑道:"山居清苦,煙火久疏,愧無兼味。只此幾種薄酒野萊,請二位姊姊略微飲用解悶吧。"說罷,給二人將酒斟上,匆匆跑去,又取了些現摘的鮮果跑來。英瓊雖為失劍愁煩,見二人忙進忙出,甚是親切,元皓更是稚氣可掬,天真可愛。雖知二人一半為免自己愁思,有心做作,也不由得破顏一笑。易靜笑道:

"主人如此情重,我們當客的於心何安?不必多費事了。"元皓道:"我兄妹二人,因是無師之學,前生便受許多苦楚,劫後偷生,仍是畏人。所學又雜,至今無一成就,過去除癩姑外,連個可共交往的同道之友都沒,休說是共患難休慼了。好容易故友重逢,又承二位姊姊寵臨下交,方想日後仍仗大力援引,得隨三位姊姊之後,列入峨眉門下,怎有主客之分,說起見外的話來?"易靜聽出二人嚮往本門,有心結交,知二人根器性行俱是上品,如為引進,師父多半可以允准收錄。笑答:"便是同門至友,分居各地,前往訪晤,賓主之禮也不可無。以二位道友的根器功力,只要心向本門,妹子等三人自然樂為引進。我料家師也必見許。怎能為此尋常之言,便道有心見外呢。"

方、元二人因那散仙以前別時,曾有"異日欲成仙業,必須投到峨眉門下,始可有望。只是今尚非時,阻礙尚多"等語,一直記在心裡。今與癩姑良友重逢,恰又轉投到峨眉門下,同行還有兩人,更是峨眉門下深得師長鍾愛矚望的高足,自覺有望。不知峨眉選材最苛,教規嚴肅,門人不敢隨便進言。三人中,只癩姑交深,但是新進弟子不知能否為力,心中還拿不定,聞言不禁大喜。再三稱謝之餘,又聽易、李二人談起本門崇正誅邪好些奇蹟,均是聞所未聞,益發歡欣鼓舞,高興非常。四人對飲,說笑了些時,又同往湖邊遊玩全景。

光陰易過,一晃多半日過去。英瓊心中有事,想起昨日申初起身往紅木嶺,今晨寅末脫困來此,中間還有妖人梗阻,遲不召見,以及陣中被困耽延,連去帶來,才只七個時辰。癩姑走時,原說不問此劍得手與否,回來均快。按說此番一人前往,直入妖宮,又是去過的熟路,人更機智,法力高強,怎會去了這大半天?不禁重又愁急起來。忍不住問道:"癩師姊久去不歸,教人懸念。二位道友,可有甚方法查看麼?"方瑛道:

"我二人也正為此犯愁。那面寶鏡雖能隔山透視,但不能看遠。紅木嶺離此好幾百裡,決看不見。倒是那位無名前輩仙師當初設伏時,為防萬一被甚妖人識破行藏,來此侵害,重山阻隔,事前不能查知,另在湖中設有靈光回影之法,比較查見得遠。可惜此法全憑自身法力深淺,以定所視遠近。我二人功力有限,即以全力運用,至多也只看到妙相巒左近,崖那邊天狗坪陣地一帶,便看不見。好在此法愚兄妹已然學會,不妨告訴二位姊姊。易姊姊法力高深,且去一試如何?"易靜也早在疑慮,恐怕癩姑輕敵失陷,因說出來徒亂人意,於事無補,正在心中盤算主意。聞言喜道:"此法我曾聽家師說過,雖不比佛道兩家心光靈矚、圜中視影來得靈妙,卻也是旁門中一種最高的法術。賢兄妹既精此法,可以傳授,實是幸事。就是妖宮阻遠不能查見,妙相巒一帶此時正有不少妖人盤踞,也可以查出一些端倪呢。"說罷,便往回走。英瓊見方、元二人來去仍用虹橋飛渡,便問:"一水之隔,何須回回費事?"元皓道:"姊姊不知。我二人自從前生遭劫,受了妖人暗算,已成驚弓之鳥。加以無名仙師別時曾說,湖中禁制,非接引人來一同起身時,來去不可疏忽。如此說法,必有原因,所以寧費點事,不敢大意。適才我黨心動,也許還有警兆要來呢。"說時,已將虹橋過完。

英瓊見她收完虹橋,又去望湖行法,湖中煙光雲氣,重又明滅隱現,所說靈光尚未現出,甚是繁忙,心中愁急不耐。暗忖:"自從初來起,接連數次收劍,不曾收回,料被老怪強行禁住,無法收回。這大半日工夫卻未再收。以此劍神妙和近日自己功力而論,無論相隔多遠,均可由心運用,收發如意,任何妖法也難阻止,不知怎會被老怪禁住?

反正無事,也許此時老怪見我久無動靜,忽然鬆懈,何不再收它一回試試?"想到這裡,因料定十九徒勞,也未告知三人,自坐洞前樹下大石之上,暗以全力施為,默運玄功,照著本門收劍心法,猛力往回一收。覺著那劍只略受留滯,便即脫了禁制往回飛來,並且和平日運用一般靈活輕快,知已脫出敵人掌握,行即飛到。當時喜出望外,惟恐途中又遇甚阻截,只顧全神貫注在收劍上面,加緊運用,仍未顧到告知三人,正覺劍快飛到,忽聽方、元二人同聲失驚道:"有人破法!似有一件厲害法寶,破禁慾入,來勢不善,二位姊姊快些準備!"同時水面上雲氣煙光重又湧現,眼看佈滿全湖。方、元二人面上立現驚慌之色。易靜聞言,好生駭異,一面忙取寶戒備,趕往三人注目之處一看,瞥見湖心澄波,現出畝許大小一面圓鏡,全景畢現其中。靠來路山崖一面,現出大片青霞,將崖上下一齊擋住。外有一道紫虹,勢絕猛烈,正往青霞上衝蕩,似要突圍欲入。急得方、元二人同聲說道:"外層禁制,必破無疑。敵人是甚法寶,如此厲害?"二人言還未了,易靜已看出那紫虹乃英瓊的紫郢仙劍,不禁驚喜交集。見方、元二人正以全力施為,使那青霞加盛。意欲阻止,知是誤會。急喊:"二位道友,急速撤禁,那是瓊妹的紫郢劍飛回來了。"話方出口,勢已無及,只聽遠遠一片極強烈的爆音,水鏡中青霞竟被劍光衝破,化為一天光芒,飛散消滅,四外崖上禁制,一齊化為烏有。劍光又朝湖上飛來。易靜回顧英瓊正在手掐靈訣,默坐樹下,心無二用,方知英瓊突然收劍所致。恐又冒失,連湖上禁制破去,忙飛身過去阻止,令其緩收時,劍光來勢神速,已電掣飛到。

方、元二人雖已看出劍光乃英瓊之寶,無如撤禁不能太速,只得索性重施禁制,先擋一下,再等劍主人自來止住。這湖上禁制卻與外層大不相同,當時煙光潮湧而起,竟將紫虹緊緊逼住,不能再進。英瓊先還不知外層禁制阻隔,覺著劍將飛到,又遇阻力,惟恐二次又復失去。一時情急,加緊運用玄功,往回猛收。剛聽得遠方爆音,飛劍又復遇阻,這次力量更大,竟難衝動。耳聽易、方、元三人似在湖邊急喊,因為相隔較遠,英瓊一心注在劍上,也未聽真;又認為是得失緊要關頭,不敢鬆懈,依然加緊施為。直到易靜趕往阻止,方始醒悟。總算湖上禁制輔有散仙所留異寶,大有威力妙用,為時又暫,彼此兩無傷害。但那外層禁制全被飛劍無心衝破,藩籬盡撤了。英瓊知是自己事前未說,冒失之過,心中好生不安,不住道歉。方、元二人道:"無名仙師原說我二人一走,這裡氣運便盡。反正事完,便隨三位姊姊同去,無需保留,由它去吧。不過外層禁法已破,近山景物忽然呈現,難保不將仇敵引了前來。還有癩姊,劍已飛回,去了一日,人還未回。等我們傳了靈光回影之法,大家運用玄功慧目,一同試看一回吧。"

易靜知道此法是在水中現一圓光,向天照去,將遠近地面上景物攝向天空,再往圓光中倒映下來。憑著自身功力,以定所照地域大小,只要能照到下面人物行動,便是纖微畢睹。此時初學,所見雖是不廣,以自己的法力,異日加功勤習,必能遠及千里以外。

無心得此,好生欣喜,忙和英瓊一同稱謝。方瑛道:"適才因值過湖行法,照例現形,水中圓光不大,這還是我二人法力有限,非將圓光放大,不能看遠。真要到了功候,只消一勺之水,使可遠近畢現,大小無不從心了。"說罷,傳了口訣用法,易靜道力高深,自然一學便會。英瓊夙根穎悟,也差不多點透。本是從習,沒在預計之中,急於觀察敵蹤,立即如法施為。因湖水中禁制神妙,仍由方、元二人為首行法,同時一口真氣吹出,湖上靈旗招展,雲光離合,一陣明滅之後,波心突現出尺許大一個圓圈,晶波若鏡,水花一般往外展去,越展越大,晃眼大出二三十丈,光也越發晶明,宛如極大的一輪明月,浮在湖波之上。元皓笑道:"我二人能力止此,不能再大,請易姊姊試演一回,看還能加大些不能?"

易靜看出二人功力也甚不凡,又是合力運用,自己究是初學,萬一上前接替,不能加大,反倒縮小,豈不丟人?便說道:"我剛學會,如何班門弄斧?請先查看妙相巒眾妖人的動靜。"說時,方、元二人也知易、李二人初學,難於把握,遂將仙法發動,又各運用玄功,手掐靈訣,往上空一揚。光中本是通體空明,立時現出許多景物人影。四人一同往下注視,所有近處三百里內的景物,俱現其內。易、李二人昨日往紅木嶺所經山林泉石,歷歷可數。方在讚佩,方、元二人已將仙法催動,光中景物便去卻三面,專往妙相巒路上移去。眼看相隔妙相巒不遠,易靜一眼瞥見光中現出二三十道光華,在空中交織惡鬥,認出內有自己人的劍光在內,大吃一驚,忙喊三人一同仔細辨識,果是一夥男女同門,各施飛劍、法寶,正與十餘個妖人在妙相巒附近谷口外空中苦鬥,不分高下。谷中另有數十妖人,駕馭大片妖光紅雲,蜂擁而出。乍看時,敵人似乎勢子較盛。

自己這面,看出有金蟬、石生、甄艮、甄兌、易鼎、易震、司徒平、秦寒萼、楊鯉、陸蓉波、廉紅藥、李文行、向芳淑等共十三人,卻無癩姑在內。易靜料知癩姑失陷被困,用法牌傳音告急,將這些同門引來。牌未用過,不知自己牌上怎無感應?又覺不像。匆匆不暇查看妖人是誰,立命方、元二人行法撤禁往援。英瓊因癩姑為己而去,愈發情急。

就這幾句話工夫,方、元二人正在收法之際,易、李二人目光到處,又發現徐祥鵝、餘英男、申若蘭、吳玫、崔綺、莊易、林寒、嚴人英等十餘人,三三兩兩由各方飛來,加入助戰。雙方益發成了混鬥,滿天空俱是劍光縱橫,寶光照耀,妖雲迷漫,邪焰騰空,看去越發驚人。易靜正催方、元二人急速收法,圓光忽隱,雲氣翻舞中現出虹橋,四人忙由橋上飛過。方、元二人匆匆行法復禁,便同飛空中,急催遁光,往妙相巒趕去。

易、李二人飛出不遠,遙望雙方惡鬥方酣,妖人和一些原有的左道妖邪正在紛紛傷亡,自己這面似還無人受傷。易氏兄弟同駕新得回的九天十地闢魔神梭,電馳星飛般上下衝突於妖光邪焰之中,如入無人之境。廉紅藥、向芳淑、餘英男、嚴人英、金蟬、石生還有後到的林寒等,各有異寶仙劍,也均發揮威力,活躍陣內。妖人中也頗有能者,無如高下不齊,強的雖能自保,弱的相差太甚。自己這面,卻無一個不濟的,至少也能發揮本門飛劍,足可防身。並且對方只要有法力稍強的人趕來相鬥,立有能手上前接應。

敵人卻是極少互相接應。一干妖人尤其兇野成性,不知進退,一味死拼,空自越殺越勇,毫不怕死,禁不住眾同門劍光厲害,法寶神奇,一被罩住全身,立即了帳。不是血肉之身可以硬抗,拼命白死,全無用處,所以傷亡最多。就四人目光到處,已有四五個妖人和兩個不經見的妖婦,被自己這面腰斬,隨著被劍光絞散的妖光邪氣相繼下落。

易、李二人料知佔足上風,不禁心喜,忙催遁光趕上前去。眼看快要到達,猛又瞥見最前面谷口內,又飛出一大片紅光,光中現出三個妖人:為首一個正是敵人主腦紅髮老祖,隨行二妖人,一個不曾見過,一個正是妖人中的智囊妖徒秦玠。來勢神速異常,身後谷口內妖雲滾滾,邪霧迷漫,突突往上空冒起,也似狂濤一般往谷外湧來。料知後面援兵不在少數。易靜知道紅髮老祖玄功奧妙,不比尋常,又有化血神刀,狠毒無比,眾同門多半不是對手。心中一急,遁光迅速,剎那趕到。就在這前後望見的不多一會,敵人想是看見傷亡眾多,知道先前倚仗人多,全力相拼的主意實在吃虧,已然改合為分,由雙方混戰改成了捉對兒廝殺。但是敵人能手無多,眾同門飛劍法寶神妙非常,妖法儘管惡毒,不能侵害,稍一疏忽,便為金、石、嚴、林、廉、向、易諸人所傷。妖人中幾個能手見勢不支,勉強分頭尋對,將金、石、嚴、林等最厲害的幾個敵住,也僅能自保,佔不得絲毫便宜。尤厲害的是金、石二人與廉紅藥在峨眉開府之初敬候仙賓時遇到媖姆師徒,各得了一套蠻僧異寶,又經媖姆師徒仙法重煉的九九修羅刀,加上易氏弟兄的九天十地闢魔神梭,滿空飛舞縱橫,威力至大。

起初妖黨人多,自知法力不濟,便由那法力較高的各自量力,尋找對手,單鬥獨戰。

次一點的,便三五人做一起,分開去向申若蘭、秦寒萼、司徒平、莊易、吳玫、崔綺、李文衎、甄艮、甄兌等人合力應戰。哪知金、石二人機智,看出敵人改合為分,意在避免傷亡,想把自己這面能手絆住,分頭量力柏持,以待谷中救兵出來報仇。心想:"對方無一善類,這夥外來的妖邪更是罪惡如山,早該誅戮,和他們有甚客氣?反正大仇已結,樂得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去掉一個是一個。"心念一動,知道和自己對手的妖人除他不易,平白將法寶佔住。忙向石生一聲暗號,分出霹靂、銀河三劍,連同七修劍中主劍天嘯,先是四道劍光合力分鬥兩個最厲害的妖人。同時卻把兩套五十四口修羅刀向那人多之處亂飛過去,也不指定對誰,忽東忽西,得隙便即傷人。廉紅藥看出便宜,跟著一學樣,三套九九八十一道血焰金光,電馳虹飛,滿空交射。一干妖邪怎禁得住,一晃又傷了好幾個。

紅髮老祖正在神宮以內重煉陣法和新得來的那口紫郢仙劍,忽接妖徒警報,言說來了六個幼童,俱是峨眉門下,在谷口外與諸同門和一些外教中道友相遇,因對方出口傷人,張狂太甚,動起手來。不料敵人年紀雖幼,竟是妙一真人之子金蟬,法寶、飛劍厲害非常,勢頗不支,請師父即速出去。紅髮老祖因紫郢至寶不期而得,忽起貪心,想收為己有。但知峨眉派飛劍均與身心相合,外人最不易收用;何況此劍乃鎮山之寶,神物通靈,自能變化。初到手時,如非玄功禁制把持得緊,幾次都要被它掙脫飛去。在尚未制服,並刺心滴血通靈之前,一時也鬆懈不得。又不知妖徒所說是否屬實,以為區區幾個峨眉後輩,何值親往?不願舍劍出敵,便令雷抓子先率徒眾出去接應。哪知對方的人越來越多,竟被傷了三個門下,外人來助者尚不在內。不消多時,連接告急警報,直說是峨眉派已然來犯。這才又急又怒,心想非出不可。那紫郢劍自從初得,被劍主人連收了數次之後的大半日卻不見動靜,此時帶在身旁,一個不巧,就許得而復失。如不帶去,用法力封禁宮中,是否能夠制住,不被破禁飛去,也還難說。正自尋思遲疑,就在這對劍沉吟之際,恰巧英瓊一時情急,又試收劍。紫郢原是神物,如非被大法力禁制,主人不收,也自飛回。這兩頭一湊,立時脫手,破壁而出。紅髮老祖聞報憤急,心神已分,那劍又久無飛起之勢,未免疏忽了些,驟出不意,立被遁走。

當初英瓊失劍,原為神註定珠,劍失主馭,紅髮老祖法力又高,才得乘隙奪去,事屬湊巧。否則峨眉飛劍與人共存亡,除非將劍主人殺死,或能當時收去,久了,仍然難保不被峨眉諸長老收回。休說紫郢神物,便是差一點的飛劍,只要對方身劍合一,全力運用,外人也收不去。劍已飛遁,再想分化元神,追擒回來,如何能夠?何況去勢端的比電還快,紅髮老祖手指還被劍光掙脫時裂斷了三個。驚遵中,忙縱遁光負傷追出,只見紫光已然穿陣而過,遙見一絲痕影,略閃即沒。同時,妖徒又來飛報,說是傷亡越多,引他入陣受擒,偏又狡猾,連谷口都不飛進,師父再不往援,直非慘敗不可。紅髮老祖益發怒火中燒,無如手指斷裂,必須立時接上。這還仗著法力高強,防禦得快,稍差一點,連身首都未能保全了。憤極之下,匆匆回宮,用法力和靈藥將斷指接上,方始率了餘眾出來接應。

眾妖徒中秦玠最是詭詐,先聽警報,知道谷口外埋伏的教外妖人頗多能者,竟會不敵,可知厲害。又聽傷亡甚多,越發膽怯。假裝在旁催師出戰,立意隨定乃師,一步不離。見全部徒黨除妖徒中酌留少數把守,以防敵人入陣迎敵施為外,全都出戰,方始隨同飛出,自以為巧,哪知仍遭慘死。那戰場相隔谷口約有二十餘里,易靜和紅髮老祖恰是同時趕到,想起紅髮老祖法力高強,預存戒心。雙方情勢多半不能兩立,反正成仇,又是強敵當前,上來便打了先下手為強的主意。因四人遁光聯合同飛,形跡已露,敵人當已看出。易靜忙囑英瓊、方、元三人緩上,自把身形隱去,還未到達,便運用玄功,催遁急駛,徑由戰場上空越過,趕在金、石諸人之前。本意是和上次一樣,冷不防將滅魔彈月弩和太乙散光丸二寶並施,先給紅髮老祖一個大挫。一眼瞥見對面紅光中擁著三人,當中是紅髮老祖,右邊一個正是那最可惡的妖徒秦玠。知道今日之事,多半由於雷、秦二妖徒為首蠱惑乃師而起,不由激發素日疾惡天性。百忙中,易靜取出烏金芒,連同原持二寶一齊發出。先是一粒散光丸,飛向紅光之中,只聽一片極劇烈的爆音,化作半天光雨,將敵人身外紅光擊散。緊跟著右手把滅魔彈月弩一指,飛出三點精光,分向對過三人打去。同時左手發出烏金芒,專朝妖徒打去,惟恐一擊不能致命,竟連用了三根。

妖徒驟出不意,忽見身外紅光震散,心中一驚,一點星光忽又打到,敵人影子未見,竟不知哪裡來的。如不縱避,也還未必便死。只因人太好巧靈活,百忙中覺著妖師難恃,忙縱妖遁往後遁去。說時遲,那時快,彈月弩何等神速,左肩先被打中。驚悸亡魂中,眼前似有極細兩三絲烏金芒影一閃,三根烏金芒同時打中雙目命門,奇痛鑽心之下,神志一昏,彈月弩光也恰同時爆發,全身爆裂,連形神一同震散,當時慘死,殘屍紛紛墜地。

畢竟紅髮老祖玄功奧妙,法力高強。才出谷口,瞥見敵勢十分強盛,所有法寶飛劍,俱具極大威力。而自己這面,業已傷亡多人,雖仍苦鬥未退,簡直高下懸殊,不禁又驚又憤。正打算出奇制勝,雪忿報仇,遁光已經飛近。敵人未及開口發話,猛覺有極微妙的破空之聲從對面飛來,方料有人隱形暗算,一團酒杯大小的精光突然迎面飛來,勢既神速,近在咫尺。忙放飛刀抵禦時,三點寒星又已飛到。這兩件法寶,均有奇特妙用,越與硬對,受害越重。散光丸先已爆裂,紅光立被震散。上次和易、李、週三人見面,嘗過彈月弩的厲害,知是易靜所為。怒極之下,知道不妙,忙施法術,想連二妖徒帶了先行遁開,避過來勢,再行報仇。哪知妖徒秦玠膽小怯敵,先行縱逃,事機又極迅速,不能稍遲。一面匆匆帶了另一妖徒飛起,一面施展法力抵敵時,三點寒星相次爆發:兩點寒星將先放出的一口飛刀震碎;另一點寒星打中秦玠,全身散裂,化為一片血肉碎骨,慘死墜落,形神皆滅。當時怒發千丈,一面厲聲怒喝:"徒兒們與眾道友速退下來,待我殺盡峨眉這些小狗男女便了!"說時遲,那時快,紅髮老祖本已遁出老遠,語聲才住,人便單身飛回。手揚處,先飛出一片黑煙,晃眼佈滿宛如一堵高與天齊、其長無際的煙牆,橫亙空中。紅髮老祖身形倏地隱去。

易靜二次連用散光丸和彈月弩打去,那煙霧濃厚非常,生生不已,略微震散,便自復原。方覺不妙,忽聽頭上微風颯然,似有一片彩影飛墮。情知來者不善,行跡被人窺破,再隱已無用處,且與眾人聯合,再作計較。剛剛現身縱退回來,眾妖人已互相呼嘯,紛紛往煙霧中飛遁回去,只剩三人被劍光法寶絆住的尚未遁回。另外還有兩個勉強掙逃的,慘死於修羅刀下。易靜料定敵人必以全力相拼,妖法暗算,不可輕視。見眾同門雖未十分窮追,但仍在合力誅殺殘餘。英瓊、方、元三個,也已加入助戰,俱都面現得意之色。恐眾無備,輕敵受傷,忙喝:"諸位師兄姊妹,小心戒備,休忘師父訓誡。"眾方同聲齊應,忽又聽空中厲聲喝道:"你們三人不必驚慌,拼受一時苦難,待我取眾小狗男女性命!"語聲才發,那橫亙天半的一片妖煙邪霧,立即橫捲過來,將眾人圈在當中,上下一齊遮沒。眾人見眾妖人紛紛遁逃,忙指飛劍追趕,吃黑煙阻住。正待運用飛劍、法寶將煙衝散,一見煙牆包圍過來,不約而同,一齊發動太乙神雷,數十團雷火霹靂連聲。剛剛發出,四外黑煙中忽射出數百團鮮豔無比的彩光,兩下恰好迎個正著,吃神雷一震,立化成千萬縷彩絲爆裂開來,箭雨一般朝眾人射去。

眾人不知彩絲來歷,有的自恃身與劍合,諸邪不能近身,仍想亂髮太乙神雷,將彩絲黑煙一齊擊滅;有的更以為自身法力高強,法寶神妙,對於紅髮老祖還有一點戒心,防他玄功變化傷人,像這等妖煙邪霧,無足為慮。加以雙方神雷、妖法同時施為,乍看彩光,似被神雷擊散,和適破妖人的法寶、飛劍一樣。除易靜、李文衎、陸蓉波等三四人得道年久,經歷較多,覺得不妙,忙用法寶戒備外,餘人儘管近來精進,法力高強,卻多不曾見過這類妖法,連勝之下,十九輕敵疏忽。那彩絲來勢又急,等覺出彩絲有異,不似別的妖邪法寶一散即滅,心念微動,忙即抵禦時,業已紛紛射向身上,吃劍光法寶一擋,又化成片片輕煙爆散。彩絲本是細極,化煙以後,越發稀薄得幾非目力所能看見,四外又俱都黃霧昏沉。眾人雖煉就慧目,且在劍光雷火映處,也只看出了一些有彩色的殘痕斷影,浮於空際。眾人方以為妖法已破,無足為害,就在彩絲爆散之際,忽見一前頭形似風車疾轉的青色精光,衝破煙層飛著追來。後面緊隨一圈佛光,佛光中現出癩姑,一手指定青光,飆輪電馭,才一飛到,便高聲大喝:"此是老怪五雲桃花瘴,不可令其沾身,快隨我走!"說罷,手揚處,飛出一片金色祥雲,發出萬千金鼓之聲,朝當空急升上去。光照處,瞥見紅髮老祖同了三四個妖人,正由黑影中往下降,吃金雲一擋,慌不迭地往空遁去。

這裡眾人聞言,方在警覺,已有好幾個猛聞到一股強烈的羶腥異味,神智一迷糊,便已暈死過去。尚幸敵人為金雲所阻,未能近身,倖免毒手,但人已往下墜落。眾人中只秦寒萼因在通行火宅玄關之時元氣受傷,剛剛修煉復原,知道對方強敵,師長又說自己多災多難,心生戒懼;又恰好姊妹二人分手時節紫玲見她可憐,把彌塵幡交她帶在身旁備個緩急。先還隨眾逞能,自從紅髮者祖一出,便看出形勢險惡,打定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主意,早把彌塵幡取出,和司徒平聯合在一起。一見黑煙圍攏,對方又在暗空中怒喝狂言,未等彩光爆射,先把彌塵幡晃動,將自己和司徒平罩住,所以未受傷害。

後見彩絲箭雨滿空亂飛,又看出幾分不妙,忙催雲幢疾飛過去,連鄰近的幾個男女同門也被護住。易氏兄弟是因自己法力較淺,乃母綠鬢仙娘韋青青由開府會後臨去時節,再三叮囑小心,始終藏在九天十地避魔神梭以內,滿空追逐,不遇機會輕不出手,稍見不妙便連頭也不露,以致倖免於害。易、李、方、元四人,早因易靜一說,存了戒心,本在一起,易靜一見神雷去破敵人彩光,和自己散光丸、彈月弩二寶相似,便知是厲害妖法,忙將兜率寶傘放開。恰好林寒、嚴人英、李文衎三人離得最近,彩絲箭雨一般,忙飛過去,連三人一齊護住。還有向芳淑同了廉紅藥也雙雙飛來,被易靜一併用寶傘罩住。

只有金蟬、石生各鬥一個妖人,相隔寒萼、易靜最遠,按理本極危險。秦,易諸人先也未料到如此厲害,只為敵人話說得太大,必非易與,作有備無患之想。及見彩絲忽又爆散成煙,幾於消滅,還疑自己識不透來由,膽小多慮,實則無甚伎倆,有兩個還想奮身出去,手中神雷已然重又發出。猛瞥見申若蘭、徐祥鵝、莊易、楊鯉、吳玫、崔綺忽然相繼暈倒。外面餘英男、陸蓉波二人在石生左近,甄兌在金蟬左近,相隔俱遠,不及救援。金、石二人既恐六人也為妖法所傷,又料定敵人決不將人迷倒便罷,必要同時猛下毒手殺害,中邪諸人情勢萬分危急,只得就近向前搶護中邪諸人。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諸人昏暈下墜,癩姑手上祥雲飛起,易、秦二人各催寶光上前搶救之際,忽由金蟬胸前激射出兩道精藍光華,跟著一股青氣蓬勃而起,晃眼大約數畝,恰好連甄氏弟兄一齊籠罩。那藍光初出,才只酒杯粗細,越往外越大。對手妖人也同時在青氣籠罩之中,本未暈倒,因見對方出敵,忽有藍光迎面射來,疑是一件異寶,一時膽怯,忙舍飛劍遁避。

金蟬原用霹靂、天嘯三道劍光,將妖人連同所用飛劍、法寶一齊絆住,不能脫身。因聽癩姑大聲疾呼,久知五雲桃花瘴奇毒無比,又見眾同門相繼中邪,心中一驚,不顧殺敵,也未想到胸前異寶,和中邪諸人一樣,忙撤天嘯劍回御。妖人還當這是逃走機會,哪知如果不逃,同在靈嶠三仙玉虎神光之下,還不致死,這一遁出圈去,立為毒煙所中,鼻聞羶腥之味,立即暈死過去。

紅髮老祖原因妖徒傷亡眾多,切齒仇敵,先想將自己人撤退,再行施為。不料敵人厲害,好幾個妖徒和外來妖人俱吃飛劍絆住,投鼠忌器,略一遲緩,人又撤退大半,被絆住的人勢子更孤,晃眼又被仇敵殺死了幾個。怒焰沸騰之下,因恃有千年荷花所煉靈藥,專治毒瘴,可以起死回生,竟拼著連自己人一同下手,等將敵人毒死,擒到生魂,再行救治重生。紅髮老祖身起空中一看,晃眼工夫,殘餘的幾個比較法力較高的頭代弟子,又有三人受戮,只逃回了五人。還有一個快要遁出險地,仍吃修羅刀追上殺死。下面只剩三個外教妖人與敵死拼,脫身不得。益發怒極,心橫之下,更無顧忌。一面把黑煞網將眾圍住,同時發動五雲桃花瘴;一面運用玄功變化,準備由空中飛下,施展化血神刀,將仇敵一網打盡,攝去生魂,煉法報仇。

那五雲桃花瘴乃南疆卑溼汙穢沼澤中千萬年淫毒之氣凝結而成,自經紅髮老祖苦心收集,煉成以後,威力更大。具有靈性,能合能分,不可思議,風雷烈火均所不能消。

哪怕擊成粉碎,只剩殘痕淡影,幾非目力所能辨識,如不收回,依舊密佈空中,決不散滅。一不留心,誤認妖法已破,立被暗中飛來侵害。休說侵入五官七竅,不能逃死,便沾了一點在身上,也必穿身入骨,不過緩死些時,終為邪毒所殺。除非當日得到千年荷花,十九難於活命。那妖人明知此寶厲害,也是惡貫滿盈,見彩絲已散,沒有留意;又以為紅髮老祖決不會傷害自己人,敵勢太強,急於逃遁。等聞到毒氣,方想不好,已失知覺。紅髮老祖又被金雲驚退,未得下降。

金蟬在驚遽中,猛想起胸前玉虎妙用,心中一喜。瞥見妖人遁出不遠,忽然暈死,如何肯容,手指處,天嘯劍重又電射飛出,迎頭下落,妖人屍身還未墜地,便被斬成兩片。石生在開府雲幢上,和金蟬同時所得三角金牌,原由乃母陸蓉波給他嵌在所戴束髮金冠之上,發動更快。二寶均極靈異,金蟬胸前寶光剛射出去,石生頭上金光已如一座金山湧起。蓉波、英男離得既近,人又機警,一聽癩姑急呼,仰見石生頭上金光,忙舍所鬥妖人飛去。妖人立即中毒暈倒,吃易氏弟兄趕來,一飛鈸打成一團血肉墜落。和石生對敵的一個,雖未遁出中毒,但吃餘英男忽然飛近,南明離火劍紅光一繞,立即腰斬。

癩姑早有準備,比易、秦二人還快,口中報警,一見自己人中毒暈死,早搶先趕來,佛光暴脹,疾逾閃電,往下一沉,飛迎上去,將空中下落的申若蘭等六人恰好一齊接住。

眾人也自紛紛集合。這原是指顧問事,癩姑一打手勢,易靜等忙即分別飛入佛光之內,將六個死人接過。癩姑喝聲:"快走!"手起處,百丈青色光輪重又急轉,向前開路。

方瑛見狀,忙搶向前,也由手上發出光輪相助。眾人緊隨在後,一同發動太乙神雷,助威前衝。青光所到之處,前面黑煙立似浪滾濤分,四下飛散,衝盪開一個大洞。一時雷火漫空,連珠霹靂之聲,震得山搖地動。晃眼衝到圈外,正往前進,癩姑回顧赤雲如焰,半天皆紅,由後面上空漫天蓋地,潮湧而來。癩姑知道靈符金雲已被看破,忙喝:"九天十地闢魔神梭速往地下開路,省我行法費事。"易鼎、易震聞言會意,立將梭光往下一衝,地面上立即裂開一個大洞,當先飛入。癩姑引了眾人,一同飛入。易靜等一行四人,同了金蟬、石生斷後。易靜先用禁法將地穴入口掩閉,事先並將上面地形變易,另在後左面裂一大洞,以亂敵人目光,防止意外。眾人有神梭開路,癩姑、易靜和南海雙童又都各精地形之術,從旁相助,一直入地四五百丈,方始向前急駛。

紅髮老祖和眾妖人先被金雲驚退甚遠,等到發覺為幻影,知道上當,暴怒趕來,遙望數十道遁光由空下瀉。算計仇敵又用地行之法脫身,急怒交加,趕近一看,陣中三妖人全遭慘死,一個也未得活命。離煙圍外不遠地面上,有一巨洞,好似仇敵逃得太急,無暇掩蔽情景。當著一干殘餘的妖人徒黨,愧忿交加,急怒攻心之下,紅髮老祖知道這些峨眉門下雖是末學新進,俱都法力高強,不可輕侮。來的人數又如此眾多,分明奉了師長之命,有心為仇。對方這些師長,更是正教中的冠冕超群人物。況值開府之始,尋常下山行道,尚且要命門人通行火宅、十三限玄關,經過極嚴厲的考驗,方獲允准,那麼雙方成仇,必早料定。既命大舉,如何肯令出來丟人?必有準備無疑。後面還有極高明的老輩人物要來,都不一定。

紅髮老祖原是偏愛門人過甚,耳軟心活,受了眾妖徒的包圍蠱惑所致。此舉本出無心,雖然妄自尊大已慣,經眾妖徒一蠱惑,把前次無心冒犯之事,認為奇恥大辱,立意要把來人責罰一頓。本心僅想一打一放了事,免眾門人不服,說自己畏懼峨眉,並未打算把事鬧大。哪知手段過分,激起反抗,眾妖徒再一恃勢不知進退,逼得來人難再委屈求全,連在陣中殺死多人,從容地遁逃去。敵人走時,自己還幾乎受傷。因恐對方有一克星在內,強忍怒火,正在宮中統籌全局,以備報仇之計。不料對方膽大,竟又尋上門來,這次竟連門人帶外客,傷亡更多。敵人雖傷了幾個,又吃救走,一個也未擒到。起初是以為自己理直氣壯,縱然對方為責其門人不快,既令上門負荊,異日也還有詞可借,不致為此反目。這一成仇,想起對方諸長老的厲害,不禁又急又悔。無如仇怨已深,勢成騎虎,再也說不上不算來。有心入地追趕,又恐仇敵詭計多端,故意留此破綻誘敵。

對方所用那些法寶、飛劍,適才又都眼見,幾乎無一件不是稀世奇珍,中有好些輕易都見不到。不知怎地薈萃一門,全被對方收羅了去。自己雖有神通變化,但地行不是所長,彼眾我寡,並有先後明暗、有意無意之分,又帶著好些同黨徒眾,地底不比天空,可以任意縱橫。萬一又中仇敵暗算,自己雖然無礙,再被殺傷多人,更是難堪。想到這裡,略一躊躇,愈覺得惡氣難消。口中鋼牙一錯,頓生毒念。立即施展妖法,把腰間皮袋對著穴口,行法運用,將手一指,便有一般彩煙由皮袋內箭一般往穴中激射進去。約有半盞茶時,估量五雲桃花瘴毒煙已全放出,對方無論飛行多快,也可追上。因有法力補助,到了地底,色彩全隱,只微微有點氣味。等仇敵聞到發覺,業已中毒慘死。這才住手。

紅髮老祖總算天性不惡,盛怒之下,尚恐流毒無辜,放完便將地穴封閉,親身守候不去。雷抓子和兩妖徒看出便宜,幾次請師父暫且回山,願代守候。紅髮老祖對這幾個有本領的徒弟雖極寵愛,卻知他們性非純善,又喜與異派妖人交好,別的均可言聽計從,獨對於這五雲桃花瘴、化血神刀兩件法寶,因過於陰毒,為修道人的殺星,恐其用以為惡,決不傳授,也決不輕與,所以依然守候不去。待有個把時辰,估量多快的地行人也可追上。心裡還暗罵:"小狗男女,弄巧成拙。你想誘我上當,我卻用法寶、法力取你狗命!有這些時,就算發覺得快,仗有奇珍至寶防禦,而事出意外,也決難防,必有多人中毒身死無疑。"意欲將毒煙收回,然後查看行跡,是全數中毒,還是死了一些?屍首是否被人救走?紅髮老祖便把穴口打開,自己一收,好像被大力吸去情景,分毫也未收回,這一驚真非同小可。因覺出地下直通向前,喊聲不好,連話也未顧得再說,便縱遁光朝前飛去。身剛起在空中,便見前面相隔十餘里山谷之中,有一人守在地上,手指不大的一圈光華,正收地底射出來的彩煙,已只剩殘尾,目光到處,殘煙已被收盡。那人動作極快,晃眼化作一道晶明無比的青光,破空而起。不禁大怒,忙縱遁光趕去。

紅髮老祖飛行何等神速,竟會沒那人快。眼看青光朝東北方飛去,光並不長,只是奇亮,飛得奇高,神速已極。多年心血收集祭煉之寶,自不甘心失去。一面加緊追趕,又將化血神刀隔遠飛出,哪知仍追不上。飛遁迅速,一會追出五百里外,眼看快被化血神刀追上,青光一閃,忽然不見,連那人相貌也未認出。料定雖不是峨眉門下,也必一黨,或是應援之人,巢穴必在左近。急得連使了兩次極惡毒的禁咒,對方只置之不理,並無一人出現。眾妖徒黨羽多人,也隨後趕到,相助搜尋敵蹤,又各施法力禁制,在傷了不少毒蛇猛獸,始終尋不到一點線索。待要罷休,忽聽笑聲哧哧,起自左近,忽東忽西,人卻不見。跟蹤一搜索,又無跡兆可尋。平白氣急暴跳,無計可施。紅髮老祖師徒和眾妖人全被激得怒不可遏,立誓非將仇敵尋到不可。似這樣滿山搜索,忙亂了半日,只差把方圓百餘里的山巒溪谷翻了個轉。最後才聽後面齊聲冷笑,方疑敵人忍不住咒罵,出來對敵,分頭趕過一看,笑聲俱在原發之處,卻仍無人影。連用法寶、飛刀、飛叉,照那發聲之處夾攻上去,依舊空無一物,笑卻不住。紅髮老祖見狀剛剛省悟,正招呼眾妖人速將法寶收回,免再貽笑,忽聽叭的一聲,四方八面笑聲忽然停止,以後更無聲音。

紅髮老祖自知丟人上當,方在愧忿咒罵,猛想起出來時久,巢穴空虛,莫要中人調虎離山之計;況又是兩相仇恨,虎視眈眈,時欲伺隙而動,現時大是可慮。喝聲:"速回!"

忙縱遁光,率領眾妖人往回路急駛而去。

原來女神嬰易靜、癩姑等率領眾同門,護了六個死屍到了地底。連續行了百餘里,回顧身後無人追來,才放了心。癩姑回顧易靜,問道:"老怪物化血神刀竟未使用,此時也未追來,我們到了碧雲潭,可以從容救人,大是幸事。"易靜道:"老怪物許是大意了些,又因我們昨日陣中傷了不少妖徒,今日殺傷更眾,仇恨越深,以為化血神刀,我們的法寶、飛劍有的可以抵敵,就能傷人,也不會多。他那五雲桃花瘴毒,一舉可以毒死多人,忘了同時使用,等到想起,已然無及。入地以前,我回顧他已轉眼追近,忽然中止,決無如此便宜的事。我防他追,曾施五丁開山之法,在人口左側開一地穴。因是全力開通,入地頗深,他到時,地底還有動靜,穴中地道與此斜行相併,也還不近。

他不入地內窮追,必以邪法、異寶、神刀、毒瘴之類放入,意欲亂殺洩恨。等到盡頭遇阻,他必當我們入時匆迫,上面未及還原,到了地底,恐他追來,才將地道封閉。這時不是依照那條假地道盲目前攻,便是垂頭喪氣,回去再打主意報復了。依我推詳,掌教師尊仙示,我們的難不止此,決非六位同門便算應典,恐還有不少遭殃,才算了事。以後再如遇上妖人,可還像今日這等冒失嗎?這些位同門師兄姊妹,是你用法牌傳聲請來的嗎?"

癩姑笑道:"難為你真會想。那法牌一經行法人的擊動,所有持牌的眾同門全有感覺。再一行法相應,千里如對,不是隻向一人。我如請人相助,你和瓊妹相隔得最近,可聽見嗎?"易靜道:"這層我也想到,因方、元二位道友仙居,外設重重禁制,行法人不知何方仙人,神妙罕見,嚴密已極。又見諸同門來得突兀,四方趕到,不謀而合,所以疑心你傳聲告急時,也許為禁法所阻哩。"癩姑笑道:"連我也是盜到老怪千年蘘荷所煉靈藥以後,得人指點,才知道的。"易靜喜道:"老怪靈藥,竟會被你盜來?先前你說可以從容救人,我還不甚放心,不過準知這中毒的人,決無兇折之理。齊二姊又得了大荒山盧仙婆靈藥,恰是六粒,正好合用,以為到了地頭,向她求救。想不道有此一舉,真可佩可喜呢!但是諸位同門,怎麼來的呢?"

林寒恰在身側同行,正要回答,癩姑道:"他們來歷,我已猜出幾分。連我的經過,也說來話長。前面便是方、元二位仙居,且俟到後將人救醒,再行細談吧。"易靜聞言,一算途程方向,果然快到。再看方、元二人寶鏡,再有十里便到。忙趕向前去,招呼易氏弟兄留意。並將寶鏡要過,照路前行。一會便將湖前層崖從地底越過。到了湖前平地之上,一聲雷震,裂地上升,易氏弟兄當先出土,收了九天十地闢魔神梭。眾人雖然大獲全勝,因有六人中毒身死待救,見了當地美景,也無心觀賞,匆匆由方、元二人行法,從虹橋上飛渡過去。到後,賓主一面禮敘引見,一面把申若蘭等六人放在洞中石榻之上臥倒。癩姑將所盜靈藥取出,分與易、李、方、元、林寒、陸蓉波六人,將新得來的治法傳了。取來湖水,各含了一塊在口中,再含一口湖水,運用玄功,朝死人頭上噴去,那藥立化作一片綠煙,罩向死人面上。六人再用真氣微微吹動,使其由頭到腳,順序佈滿,籠罩全身。約有半頓飯時,眼看死人身有極淡彩煙冒起,吃綠氣籠住,漸漸在內消滅。那綠氣也由濃而淡,以至於無。再將另一種碧綠清香的丹丸給每人口中塞了一粒。

本是通體烏黑,面如烏金,氣息全無。自從彩煙冒起,與綠氣一併消滅,面色便逐漸恢復,與睡熟中相似。眾人多道:"好了。"癩姑道:"早呢。雖然六位同門功力不同,回生許有先後,但那瘴毒奇烈,痊癒少說也須一個對時以後。此時不過保得命在,又服了同時並用的靈藥,否則毒雖去盡,內腑五臟不免受傷,那痛楚先難忍受,這還是有根骨的修道之士,如換常人,就這一會工夫,不化成一灘膿血,也只剩個骨頭架了。

你道險是不險?"

癩姑說時,瞥見徐祥鵝二目微啟,嘴唇欲動,知他修煉功深,恢復較早。忙走近前,向六人大聲說道:"諸位師兄師妹中了妖人瘴毒,此時剛救回生,才有知覺,千萬閉目養神,不可強自言動,也不可暗用玄功,能像常人睡上半日最好。如想快些復原,反更慢了。"楊鯉、申若蘭、莊易本也相繼恢復知覺,聞言一齊閉目養神。一會,吳玫、崔綺也自回醒,因有眾人守候叮囑,不再言動。眾人見狀,料已無礙。癩姑又給六人口中各塞了一粒丹藥,方始同去外間,各敘前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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