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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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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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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21: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回 華日麗仙山 花放水流入獨立 靈潭追魅影 星馳電射燕飛來

妖屍一味打著如意算盤,卻不知前數月妄動聖姑所遺玉牒,將預設的禁法觸發,受了佛法反應,一面禁她肆意橫行,一面又將她引向自趨滅亡之途。外表功力大進,漸成氣候,法力日高,眼看脫困在即;實則心靈已然受制,機智靈敏轉不如初。強敵近在肘腋之間,危機隱伏,她卻一點不知,還自以為得計,不特未命洞中妖黨前往探看,反禁妖黨外出。眾妖黨雖有幾個見後洞寢宮仇敵雖然除去,此時前洞明明還有好些警兆,苦心搜查並未尋見,不是還有仇敵隱伏,便是今日來的不止一人,入而復出,已然得了一些虛實遁走,勸令小心。妖屍力說那是後洞所殺仇敵,用聲東擊西之計故弄狡獪,所以仇敵一死,便無跡象,無須多慮,如有人來,只是送死而已。眾妖黨因問出後洞仇敵為五遁神雷所困時,前洞還有響動,妖屍偏要固執成見,與往日多疑善慮謹慎情景迥乎不同,雖覺她勝後驕敵,自恃法力埋伏,一意孤行,早晚不免失計,好意勸告,反遭呵斥,心中不滿。無如為妖屍媚惑侮弄已慣,妖屍又慣於擒縱誘逗,看出對方神情不對,稍使出一點柔聲媚態,淺笑輕顰,一個個重又心神恍惚,惟恐不得她的歡心,哪還敢有二意。

因此之故,易靜等師徒多人在靜瓊谷中日夕修煉,並無妖黨前來生事。

光陰易過,倏又經年,眾人功力自是大進。妖屍的氣候也逐漸成長,除尚不能出洞一步外,元神已早復體,與生前無異,法力更加高強。只苦了一般天性淫惡的妖黨,日常對著這麼一個美勝天仙,妖豔絕倫,媚人肌骨的尤物活寶,不能染指。妖屍又喜挑逗,引人情狂為樂,不時現出許多活色生香,加上好些柔情媚態,引得眾妖黨一個個神魂顛倒,智迷心昏,直如瘋狂。無如為邪法媚術所制,奉命為謹。每當興發欲狂之際,為求一親妖屍豔肌,博得片刻之歡,雖以汙穢仙府,為五遁神雷所擊,形消神滅,均非所計。

然而儘管色膽包天,對於妖屍卻是愛極恨極而又怕極,不敢絲毫件意。哪怕滿腹熱愛,狂血欲噴,準備好拼卻性命不要,強求一嘗異味,見了妖屍,未曾出口,心先害怕。實在按捺不住慾火,剛現出一點詞色,吃妖屍把花容微微一冰,一雙媚眼微微一瞪,再加上一點薄怒輕嗔,幾句輕言細語,立即不敢再有表示。往往慾火攻心,熱血沸騰,百脈一齊僨張,終於無從發洩,中心癢不可搔,無可奈何。

妖屍因是想起以前所習淫媚邪毒之法,迷惑這些妖人,使其本性昏亂,到了脫困危急之時,均為她出力效命,故意如此。實則久曠之身剛剛復體,淫心慾念也是奇旺,只因深知聖姑天性好潔,平生厭惡男子,遺言本禁男子入洞,犯者必死。自己嘯聚了這些同黨俱是男子,當初原為復體期近,好些事均須人相助,急病投醫,姑且一試。好在死的是別人,於己有益無損,本心沒打算這等太平,不料竟會安然無事。除卻幾次自己嫌人太多,高下不齊,起了兩次火併,死傷多人外,凡是認作將來有用的幾個能手,至今無恙。固然自己深悉洞中微妙,與眾合力,在各層夾壁之間開了甬道秘徑和好些小洞室,以供行住,避開禁地,並各指明趨避之法,不致觸網犯禁。但是聖姑既能凡事前知,早有安排算計,今日之事斷無不知之理,哪有如此便宜,安然到底?心疑還有危機隱伏,聖姑遺言必要應驗,這班妖人決無好結果,不是應於現時,便是應於未來,連自己也是如此。到日安危繫於一髮,不能脫出,便必毀滅。平日揹人一想,便覺心寒,覺著不再犯大禁忌,到日尚且難保必生,如何還敢再犯聖姑平生大忌,汙穢仙府?便是毀屍報仇,好歹也等脫險雄飛,莫我予毒;或是看出不行,拼與同盡之際,再作道理。此時仍置身在仇人網中,亂來不得。總算這兩甲子元神苦修沒有白費,尚有定力,又不似眾妖人淫慾蒙心,元靈已失主宰。每當狂欲將起,立想到切身安危利害,強行按捺,也是苦極。

有時因此恨極聖姑,幾番想要強行出洞,與眾妖黨合力施展極惡毒的邪法,拼著藏珍不要,倒反仙府,將全洞連同聖姑法體元神一齊葬入地府之中毀滅。然而終究無此大膽,咬牙切齒一陣,也就拉倒。

這一年中,池底也時有妖人來訪,但與妖屍勾結上引作同黨的只有一人,餘者不是不甘為妖屍誘入洞內送終,便是知難先退。每來一妖人,均難逃神鵰法眼,有時癩姑等人也多撞見,因守李寧之誡,視如無睹。又因隱身窺伺,谷口設有禁法,潛形幻景,來的妖人不曾發覺,眾人也不出面。

易靜自從第二次幻波池受挫歸來,因覺洞中最厲害的是靈前五宮和五行法物,而師傳道書正有一章專論此法,但非短歲月中所能煉成。心想:"自己前煉過五行五遁,本有根柢,只是不能窮極精微,生應變化。何不多下苦功,以年餘光陰煉成,三入幻波池,不俟時至,何時煉成何時便去,親手除去妖屍,雪恥報仇?"因而終日在洞煉法,連每日必修的定功也放在一旁,輕易不出一步。偶聞池中妖人來去,只付之一笑,這樣自然無事。

這日易靜覺著所煉五行五遁已然窮極變化,意欲一試法力深淺。知道上官紅近煉乙木遁法大為精進,已能不假林木隨意施為。起初因所學由聖姑傳授,從未詰問。後來上官紅日益精進,也未令其演習來看。這時令上官紅如法一施為,滿擬自己學有根源,又得師門傳授,雖然功候尚差,上官紅初拜師時曾見她演習過,雖不似旁門左道之術,威力也頗神妙,畢竟不能與自己同日而語。哪知師徒二人互相一演習防禦,竟成了功力悉敵。易靜先以乙木反制乙木,幾為所敗,已覺奇怪;忙又改用反五行,以為金土化生,可克乙木,不料也只僅僅將上官紅乙木所發的青色煙光勉強壓住,不能繼續增高而已,一毫也奈何不得。不禁大為驚異,收了遁法,細一盤詰,才知聖姑所傳先天乙木遁法,乍看與自己所煉無什分別,實則另具極大威力妙用。想是聖姑防到上官紅獨處空山,受妖人欺侮,又其天資甚高,故一開始便傳以最上乘的法力,中有許多精微奧妙之處,不是可以口筆傳授,必須煉法人久自通悟。雖是初學,已得元珠,加以天資穎悟,用功又勤,自然進境神速。這還是年歲還淺,若照此勤習,再要把全部道書得到,威力神妙,更要登峰造極,不可思議。自己所習雖也神妙,一則以前所習只是皮相,而妙一真人傳授乃是玄門正宗,儘管殊途同歸,到達極處,威力一樣,或許還要加甚,但須先固根基,循序漸進。功力不到,靈效便差,不可以後先倒置,勉強得來。易靜累世修為,今生又是劫後元嬰,自是靈悟,略加考詢,便明真相,料定聖姑那部道書,乃是天府仙篆,道法神奇。師父命己習此遁法,只為異日入洞禦敵之用,並非以此破法,這一年勤煉也必早在算中。照著日前功候,煉到誅戮妖屍之日,恰巧合用。按理不應勉強,應俟時機成熟再去,才是正理,無如這口氣不出,中心不甘。好在師父不曾明令禁止入池涉險,只是示意警戒,況且已然去過一次。身是眾人表率,就不能一舉成功,除去妖屍,好歹也把上次顏面爭回,再作計較。想到這裡,誇獎勉勵了上官紅一陣,一同回洞。

過了數日,易靜忽向眾說:"此時離除去妖屍還早,意欲趁此閒空,往玄龜殿一行,歸省父母,順便帶上官紅同去參拜師祖,求賜兩件法寶,就便見識,略開眼界。"眾人先疑她又要入池犯險,嗣聽帶上官紅同去,又知她心高好勝,兩受挫折,如無必勝之望,決不輕率從事。省親孝思,又值山中無事,來去耽延不多日子,故只請早歸,均未勸阻。

易靜行時,還囑眾人:"池中埋伏委實厲害非常,我去以後,最好誰也不要出谷。瓊妹眉間煞氣日透,雖不一定主兇,必有爭殺之事,尤須小心在意,不可輕舉妄動。我此行往返至多半月,少則十日以內,就有什事發生,最好等我回來再議。如真非應付不可,必須全聽二師妹主持。神鵰喜往池上空窺伺,我們既不想與妖人爭鬥,並此亦可無須。"

眾人自是應諾。易靜即刻作別,帶了上官紅,往南海玄龜殿飛去。

易靜帶了上官紅走後,癩姑笑問英瓊道:"瓊妹,你可知易師姊的心意麼?"英瓊道:"我看不出。莫非她還瞞了我們,藉著省親為由,又去池中涉險不成?"癩姑道:

"你說得差不多。我看她簡直非去不可,只是如何去法:或是背了我們獨行其是,或是回來大家商量好了去,尚還難定罷了。"英瓊道:"那麼她帶上官紅去作什?"癩姑道:

"那卻是另一件事。因她上次和你去探幻波池,盜取毒龍丸與寶鼎藏珍,受了聖姑一點氣,彼時不知前生夙緣,至今介介。這次去又被困在內,如非伯父駕到相救,直難脫身,引為大辱。你看她以前提起聖姑,多存鄙薄之意。自來谷中修煉,時常議論異日除妖之事。二次受挫回來,表面一字不提,實則心中氣極,立意要在期前入洞,一雪兩次之恥。

但她為人性剛好勝,見識又高,連挫之餘,知道洞中厲害,不是單憑血氣之勇可以強為其難。因覺洞中最神妙難敵的,便是先天五宮禁制與五行神雷,恰巧掌教師尊所賜道書載有此法,並還備極精微。她本學過,功候還淺,所以這一年中苦心勤習,終日研求,連每日入定功課均行荒置。初意以她天資學力,總可如願以償,沒想到本門之學首重根基,循序漸進,此法尤甚,功候不到,決難登峰造極。她雖好勝,畢竟久經大敵,行事卻不肯粗率妄舉,何況又上過當來。她因上官紅所習先天乙木遁法正是聖姑傳授,初收徒時,雖曾略微指點,因非本門心法,是由外人所傳,不曾詳考。以為自己近日所學,必能將她制服。哪知聖姑五遁禁法別具神妙,學的人本可速成。上官紅仙根深厚,穎悟靈慧,用功又勤,雖然乙木之遁不能變化五行並用,偏具極大威力。易師姊這才知道,前番往探妖窟,儘管被陷些時,因未臨到危機便被伯父救出,還沒有盡窺她的妙用。除非將來按照師傳,煉到爐火純青之境,如就現時所學前往,終不免重蹈去年覆轍。去的念頭雖然暫歇,心終不忿,於是想到易老伯神通廣大,法力高深,故藉著歸省,想得一點入洞除妖之策。她初收門人,開頭便收了上官紅這樣好徒弟,心愛已極。平日盡心指點,百計成全,就著此行,令其拜見師祖和各位尊長,得賞賜些法寶,以為異日行道防身之用,自是一舉兩得。此女不特根骨稟賦可以追步本門諸秀,天性又極溫良純厚,相貌又那麼美麗清淑,休說易師姊不枉愛他,便我也愛極。聞說玄龜殿法寶最多,易老伯母、兩位林夫人和綠鬢仙娘均愛上官紅這樣少女,此女必有許多好處可得無疑。我說易師姊也許回來見了我們再去,便因帶她同行之故。易家二老往時喜以人定勝天,逆數行事,近多年來雖未聽說有這類事,對易師姊卻甚鍾愛。如因易師姊磨著二老為她雪恥,本人雖不會來,易師姊也不會有此一請,但賜上兩件法寶,傳授一些機宜,助其勉為其難,卻說不定。再加上上官紅依戀乃師,而所精乙木遁法又很有用,更可能犯險同往妖窟。"

英瓊嘆道:"易師姊常說我眉間煞氣太重,以過剛則折之言誡勉,卻不想她自己比我還勝。上次我和她、周輕雲師姊同探幻波池,由寶鼎中得來的那小寶匣中有一本百寶珍訣和兩道靈符、三把玉鑰。那道靈符已在脫險出洞時用去。另外珍訣第一頁上便有一道通行全洞的靈符,只須預先準備,用絹紙之類將符畫好,照所傳法術煉過,到了洞中,無論遇何險難,將此符用本身真火焚化,往上一擲,立生妙用。只為她當時匆匆,心又生氣,沒有將靈符記下。回山便值開府,獻與師長。這次奉命下山時,恩師掌教夫人將符賜我,未曾傳授二位師姊,也並未禁我轉授同門。此符連畫帶用,均極容易,但在畫符以前,必須先將符法煉得精熟,以她法力,不過一日光陰便可運用。那日我三人談起妖屍可惡,我看她面有疾惡之容,躍躍欲試;師父仙示又有預言,知她早晚必往,便請二位師姊先煉此符,以防萬一。你已學會。她卻因煉法時須向聖姑默禱通誠;又以那符雖能通行全洞,仍要避開靈寢前五宮中樞和北洞禁閉妖屍的兩處重地:執意不習此法。

不然,這次何致幾為妖屍所算呢?"

癩姑道:"易師姊此次乃是她前生因果,命中磨難,聖姑必須假手於她,完此夙孽。

所以事事相左,陰錯陽差,必須經過。她已歷劫多生,前後修煉數百年,皆是童貞入道。

直到今生元嬰修成,方得尋求正果,為本門這一代女弟子中有數人物。夙根緣福,道法功行,何等深厚。心志靈明,具大智慧,豈是容易到此境地?如當她平日行事也如此動犯嗔戒,一意孤行,不特看淺了她,掌教師尊也不會命她掌領幻波池仙府,做我們的表率了。"英瓊道:"我並非說她短處,只因她極厚愛我和師姊,我兩人也極愛她,這次明明前面是座火山,偏生非往上跳之不已,直與平日謹慎持重大不相同,勸又不肯聽,由不得叫人代她憂急。就說她法力高強,只是受點虛驚,不會受什傷害,但師尊仙示已然點醒,幾乎明言不可前往,剛下山開闢別府,她是我等表率,首先違了師命,這場責罰怎能免呢?"

癩姑道:"瓊妹只是同門義重,關切太過,卻沒悟出師尊仙示明似誡她,實為你我二人而設。自從伯父去年救她出險,略示機宜走後,我又詳譯仙示,分明掌教師尊早已洞悉前因後果,知道此事只她一人關係全局最重。如若明令嚴禁,易師姊自然不敢違忤,誅戮妖屍便許貽誤時機,成功更難。如不稍加告誡,大家看得太容易,勢必全數同去,不是一到便往攻洞,便是日常去往池上下窺伺動靜,見有妖人到來,決放不過。不等時機到來,先鬧得河翻水轉,把軒轅老怪師徒這一類的厲害妖人全引了來,各位師長閉洞未出,請想我們如何抵敵?所以儘管警戒我們,不到日期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必有險難,卻無違命責罰之言。只是指示洞中厲害,不可輕看而已。這等說法,易師姊定數所關,見師命不嚴,自然仍要前往;而我們不該受此無妄之災的,自以師命為誡,不敢妄動了。

我如料得不對,師父法力何等高深,凡事無不前知,易師姊既要違命僨事,決不會命她主持全局,更不會令我們在三年以前老早便跑來此地居住了。"

英瓊聞言,仔細一想,不禁恍然大悟,連贊師姊推斷真是有理。癩姑又笑道:"話雖如此,你近日眉間煞氣日顯,只恐期前也不免入池一行呢。"英瓊道:"這個卻未必呢。妹子臨敵雖不免粗心膽大,容易犯險,對於二位恩師卻是奉命惟謹,決不敢絲毫違背。除非易師姊危急,非我不能解救。但有師姊在前,法力均比我高,二位師姊尚且不行,我更無用。師姊不去,而我獨往,絕無其事。"癩姑微笑道:"我也是主人之一,自然遲早進去,但決不會和你同去犯險。未來之事難知,且等到時再看。瓊妹諸事留心,萬一入洞,只守不攻,方為上策。好在你煞氣雖高,而無晦紋,尚是幸事,也許此行不虛,還有大成呢。"

英瓊聞言,暗忖:"自己近來功力甚是精進,下山時掌教師尊將初探幻波池聖姑留賜的異寶賜了九件;恩師妙一夫人又將我初入道前誤走莽蒼山玉靈崖,由妖物木魃腦中取得的青靈髓,煉成一件降魔至寶相賜:按說幻波池之行實可去得。只因恩師期愛太厚,上次在南疆心粗躁妄,誤傷紅髮老祖,如非定數,又是妖婦巧弄,孽徒進讒,稍還有理可說,幾乎惹下亂子。掌教師尊雖未責罰,恩師妙一夫人行時揹人誡勉,卻曾提到此事。

並說自己雖然根骨仙福特厚,為光大本門十七高弟中秀出之人,可惜殺機太重,任重道遠,稍一不慎,縱非墮落,也不免誤卻天仙位業,前路艱難,務要謹慎自愛,不可輕率、嗜殺、喜事。自來依還嶺靜修,每憶師言,便自警惕,絲毫不敢怠忽違命,致負師門深恩與期許之厚。前以道書上仙示,大意有幻波池洞中禁制重重,不到時機妄動,必貽後悔之言,因此從未動念。二位師姊道行法力原差不多。不過易師姊定數有點險難經歷,人又尚氣,當局者迷,故爾不肯聽人諫勸,連師父暗示也敢拼受責罰,不去遵守。癩師姊機智靈慧,凡事均能逆料,每有論斷,均極扼要,適才所說,果然有理。否則還有一年,池中豔屍和老妖孽便該伏誅,而長一輩的師長均緊閉洞修煉,各位同門除周輕雲到時似要來此一行外,其餘諸同門下山時未奉師命,別前揹人私詢,到時均各有各的要事,決不能分身來此相助。分明將此事責成我和二師姊三人身上,如不能負此重任,怎會那等吩咐?去年老父來救易師姊,也並未叮囑不可入池犯險,反倒指示好些機宜應付與法寶的用法;又說開府以後,奉命下山諸同門出外行道,遇到危急之際,像乙、凌、白、朱、公冶各位前輩師伯叔們和玉清大師,均曾受過掌教師尊之託,多半應時而至,為之援救。惟獨幻波池誅戮妖屍時,他們都有要事,或有別的耽延,同輩友好中或有三兩人來助一臂,老輩均不能來援。並且此事全仗機緣湊巧,聖姑在百年前早有成算,安排絕妙,時至自然成功,也實無須諸老前輩相助。自己雖然只仗飛劍法寶,有的非人所及,入門年淺,功候尚差,如論法力,平輩中哪還有再比二位師姊還強得多的?可見事須自了,別人無關輕重。既然如此,不特自己,恐癩姑也必須往池洞中走上兩回。自己本定到時始行前往,既然如此,也不必無故輕舉,只等有事,相機而行便了。"

英瓊本是疾惡好事天性,只因師命尊嚴,初膺重任,不敢輕舉。這時心念一動,便想起第一次至幻波池的情景,其中的通道及物事也還依稀記得。近一二年道法加增,洞中虛實趨避,道書仙示雖未指明,卻傳有好些應付之法。只要發動時不與強抗,相機趨避,便不至於受什大害,怕它何來?想到這裡,不由改了初念,也未答話,只笑了笑。

癩姑近日因易靜違命孤行,忽然想到易靜既非淺薄躁妄之流,師父如真不許期前擅自入內,理應明令禁誡,不會只說去必有險,卻未嚴禁。尤可怪的是當地。密邇妖窟,時有妖邪往來,在此久住,斷無無事之理。如說為收上官紅並誅谷中妖人,只要半日便可畢事,哪裡不可暫住修煉,何必守在這裡?先期入池涉險,又似只對易靜而發,仔細推詳,加上李寧行前的語意,已多可疑。昨日偶然無意之間獨往谷外高崖上閒眺,忽然心靈一動,知道恩師屠龍師太佛法心通感應,疑有機密要事,立循崖頂飛往昔日妖徒漆章所居崖頂石洞內,運用禪功一入定,才知是眇姑的心聲傳意,指示未來幻波池除妖建立仙府的機宜。大意是說:明日易靜要回南海玄龜殿省親。英瓊、易靜日後均要入池涉險,但二人此行正是將來破洞除妖關鍵。二人被困日期,久暫不同,均無大害。如以易、李等師徒諸人之力尚不能竟全功,而諸師執長老到日恰都有事,不能前來,只有兩個助手關係重要,可往延請。但這兩人均有師長約束,不能隨便下山,必須設法行事,始能請到。內中並須一件滅魔至寶,在另一前輩師執手中,但向不借人,人也不能隨意動用,因此也須由此兩幫手自往求借,而且明言未必肯與,也須授以方略。

癩姑聽完,立對全局有了成算,好生欣喜。方欲以心靈感應回叩恩師屠龍師太近況,以及易靜此行何日歸來,是否藉口省親歸時徑往妖窟,易、李二人之事何日始行應驗,不料竟無回應。知道眇姑是奉師命轉告,傳完意旨便罷。自己已然改投玄門,許久不見,而師姊不曾忘卻自己,心甚關切期愛,表面上偏是那等冷法。故意鬧氣激她回答,仍以心靈感應默唸了十幾聲瞎姊姊,終無回應。心想:"你最不喜人說你瞎,如不回應,偏要慪你。"還待念時,猛覺左臉上著了一掌。癩姑知已激惱師姊,不禁得意。笑念道:

"瞎姊姊,莫打我,聽我道來。我好心求教你,如有思慮,風行水動,便應自在答我。

如無眼耳鼻舌身意,便無牽累墨礙,我自罵人,與你何干?因何著惱,卻來打我,犯此嗔怒惡戒?你雖面冷,只此便熱。以我佛法,只此一掌,便又打了誑語,著了相也。"

說完,以為眇姑必被激出回應,哪知任怎激刺,更無動靜,也不知師徒二人現在何處。

賭氣起立,想起恩師,心方一酸,忽自嘆道:"我自己也犯了貪痴,還笑瞎子呢。"隨即回洞,以為是未來之事,也沒告知易、李二人。及至易靜一走,因平素最愛英瓊,偶然閒談,隨便議論了幾句,只詳情不宜先洩,眇姑指示之事並未說出。英瓊當時雖是心動,終想等易靜回來再作計較,無事仍不打算輕舉妄動。二人談了一陣,便率門人同做日課,勤習道法,各自放開,未再談起。

光陰易過,一晃竟過了兩個多月,易靜、上官紅終未迴轉。癩姑知道易靜未到入險之時,此時必和上官紅在玄龜殿學什法術法寶,所以遲不歸來。英瓊卻生了疑慮,以為易靜飛遁神速,上官紅本具仙根仙骨,身輕如葉,近又學會飛遁之術,帶了同飛,並無耽延。就說易靜父母兄嫂留住,但她是眾人之長,負有除妖建府大任,妖屍氣候將成,正值此間多事之秋,斷無在家中久留之理。越想心越不安。這日正和癩姑商議,要命神鵰鋼羽飛往南海玄龜殿探看易靜在未。英瓊以前本和癩姑說了不止一次,癩姑因知易靜此時必定平安無事,就說不在玄龜殿,也必為了除妖之事去往別處耽延,此時決無他慮。

眇姑雖未指明時日,但說易靜被困之期,與英瓊乃是同時,而英瓊被困為時不久,等易靜平安脫困出來,妖屍已將伏誅。並且與英瓊同往妖窟還有一個女同門,尚還未到。現離除妖只剩多半年,日期越來越近,眇姑所說只是全局提要,語焉不詳。妖屍氣候既已成功十之八九,大難將臨,成敗關頭,在此一舉,圖謀必定更急。去年易靜脫險,妖屍雖被瞞過,一直無事,但以妖屍的神通機智,加上妖黨不時來往靜瓊谷肘腋之間,就許窺測出一點形跡,又命妖黨來此窺探。事機迫近,儘管李伯父說是無妨,到底謹慎為上。

神鵰脫胎換骨以後,道行大進,日益通靈變化,應變臨敵比米、劉諸弟子還要得用。易靜又復歸寧未回,少了一個最得力的主持人,如何可以再去掉一個幫手?事情早有定數,易、李二人全是先兇而後大吉,只要小心應付,必竟全功。神鵰剛直好勝,此去南海路程遙遠,沿途妖人眾多,遇上這等神物,不知來歷底細,就許生事,又引出別的枝節,豈不更是煩難?

癩姑一聽英瓊又申前請,便再四譬解,說易靜決無兇險,必是到家後易老伯因妖屍厲害,伏誅之日未至,恐其歸來涉險,強留在家,等候時至再復前來。否則便是煉什法術法寶,準備事前雪恥。此間行即有事,神鵰在外,易啟妖人覬覦。雖然神通變化,真要遇見幾個最有名的妖人,事情也是難說,何必多此一舉,英瓊仍是半信半疑,平素又不肯與同門姊妹們爭執,心卻放不下去。

夜課完後,英瓊見癩姑仍在打坐,便獨自走出洞外,一看星躔,正是醜末時分,暮春日長,東方已略現曙色。依還嶺自從聖姑禁法滿了時限,去了法力掩蔽,現出廬山真面,四圍仍是本來的窮山惡水、危崖大壑環繞,外觀仍看不出它的妙處。內裡卻是靈山仙境,迥絕凡間。靜瓊谷本是全山奧區,一早一晚之間氣象萬千,尤為絕勝。英瓊覺著連日勤於用功,久已不曾選勝登臨,一時興起,飛昇崖頂,想觀日出佳景。剛到頂上,便見殘月西斜,猶掛遙山,尚未全墜;疏星三五,猶吐明光。滿山花露溟濛,春煙杳靄中,大半輪紅日已自東方天際吐射萬道光芒,徐徐往上升起。最妙的是東方遙空更無片雲,那青蒼蒼的碧天吃日光一射,黃紅相映,幻出半天異彩虹輝。近處卻有稀落落幾片白雲,在碧空中自然舒捲,隨時變幻出奇峰怪石、仙人異獸等等形狀。一會,又有兩片忽然湊在一起,又復展開,漸伸漸婉蜒如帶,浮沉空中。日光一照上去,中心比雪還白,邊上卻幻印層層彩暈。時有二三巨禽,成行雁陣,橫渡碧空,飛鳴而過。又待一會,朝旭漸高,轉成白陽曙天,滿山大地,齊現光明。天空浮雲,也不知何時化去。晴霄萬里,蒼蒼一碧,越顯得天宇空曠,無際無涯,比起往日紅霞半天,浮紈散綺,又是一種光景。

低頭俯視,花樹中時有翠羽仙禽,沐著陽光,在枝頭上飛鳴跳躑,嚶鳴不已,音韻娛耳,如奏笙簧。零露未晞,曉霧漸斂,到處香光浮泛,五色繽紛。遠望東南峰巒巖岫,黛色肥鮮,更無雜色。時有飛瀑流泉,玉龍倒臥,界破青山,自上飛墮,雪灑珠噴,鳴聲浩浩。更有松杉之屬,千奇百態,盤拿倒置,飛舞其間。再看近崖谷外一帶,危崖高聳,勢欲排雲,苔痕深淺,石色蒼秀。無數花林之外,更有萬竿修篁,幹霄蔽日。清溪映帶,正漲春波。谷徑曲折,中藏幽境,端的悅目賞心,觀之不盡,令人置身其間,胸襟開朗,頓生靈悟。

英瓊暗忖:"自來此山已近三年,因是仙山,花開不謝,四季長青,靈奇秀美之景觀賞已多。似今日這等空中不見片雲,晴美淑清的天色晨光,卻還第一次見到。莫非有什佳兆不成?"正尋思間,遙望東南天際起了破空之聲,晃眼鄰近,當頭一道暗赤色光華疾馳而來,到了幻波池上空,忽似飛星下墜,直往池中射去。英瓊看出暗赤色光華邪氣甚重,知是妖黨無疑。因已和癩姑議定,只要妖黨不尋上門來,時機未到以前,任其往來池底,無故絕不前往招惹,何況己落池底,追去也是無用。時已不早,米、劉、袁三弟子由昨夜起在洞中修煉,均未出來。神鵰原在洞外守候,此時不見,料又喜事,隱身空中瞭望。正想下去喚米、劉、袁三弟子出洞比劍,考驗各人功力,就這一轉念間,猛又瞥見一道青光隨在暗赤光華之後,電馳追來,到了池上,更不停留,往下射落。先覺妖光異樣,近於紅髮老祖的化血神刀,卻又有好些不同之處,威力也相差甚多,而且光色暗淡,好似主人鬥敗負傷逃遁之狀。後來那道青光來勢特疾,由遠處追來,飛得更高,與天色相混,遠望稍不留意便看不出。加以破空之聲甚微,為赤光所掩,先後僅只瞬息工夫。英瓊不想生事,只顧看那妖光下落,心又在想別的,所以不曾發覺。晃眼青光迫近妖人,飛到池上,流星趕月般尾追飛墮。剛覺出那是本門家數,青光已刺波而下。

方在驚詫,猛又瞥見一點銀星,由碧霄之上朝崖前斜射下來,晃眼放大,風聲勁疾,其速如箭。定睛一看,正是那心愛神鵰鋼羽,離地還有老高,便急鳴了兩聲,英瓊聽出是在喚袁星速出。知它自從轉劫以來,橫骨業已化盡,用功精勤,雖然學習人語,終以天生鉤舌,咬字尚不真切,遇到急時,仍然用原來鳥語。因袁星和它相處日久,情分深厚,又能通曉它的語言,可以向人代達,所以每一遇事,首尋袁星為作舌人。見它來勢如此急驟,分明見自己在崖上,不曾招呼,先喚袁星速出,非有緊急之事,不會如此。心方一動,神鵰鋼羽已自飛下,口吐人言,朝英瓊叫喚。

袁星和米、劉二人正在洞中做完早課,聞得雕鳴甚急,俱料有警。袁星首縱遁光飛出,也到了洞外,後面跟著米、劉二人。初意神鵰必有話說,哪知朝自己叫了一聲,便即飛落。英瓊隨由崖上飛下,見袁星連問何事。神鵰竟似急躁,只不回答,與自高空飛落急遽情景,迥乎不類,卻連看了自己兩眼,益發奇怪。英瓊雖奉師命與白眉師祖傳諭,令神鵰歸到自己門下,神鵰平日也把自己當作主人,終以他與白雕同在白眉門下,論起來,輩分比己還高。就說人與禽類不能並論,得道終究多年,並且自從老父出家,便全仗它照護,平日多呼之為兄,不願忘本。眾弟子中,獨對它未肯以師禮自居,從來未加斥責。這時見它遲疑不言,料定必有顧慮,便走過去,撫摩著它身上雪羽,笑問道:

"你在空中巡視,發覺追趕那駕暗赤色遁光的一道青光,是本門中人麼?有話只管明說,吞吞吐吐作甚?"

神鵰對英瓊最是忠心,無論如何倔強,只要英瓊略加撫慰,立即溫馴異常,無不惟命。聞言睜著一雙金光四射的神目,又朝英瓊仔細看了一眼,忽朝袁星用鳥語連聲鳴嘯起來。袁星聞聲,面上立現驚憤之色,不等神鵰叫完,便朝英瓊道:"師父,前在飛雷洞與石師伯同在一起的趙師叔,適才在東南方緊追一妖人到此,大約不知那是幻波池,徑投池中去了。"英瓊聞言大驚。神鵰忽然怒視袁星,嘯聲頓厲。袁星道:"你怪我作什?這事豈是瞞得住的?師父早看見了,你不是說不妨事麼?"神鵰聞言愈怒,揚爪作勢欲抓,袁星連忙避開。英瓊喝住,問是何故。

袁星答說:自從那年史南溪、施龍姑、孫凌波諸妖邪火攻凝碧仙府,詭謀未遂,死傷逃亡,瓦解以後,石奇、趙燕兒均愛神鵰靈慧,雕、猿又時往飛雷徑遊行,時常相見,彼此甚熟。以神鵰的目力,適才燕兒飛來時,本可以現身阻住,告以易、李諸人在此,引來相見。因妖人遁光極快,燕兒別才二年多,功力竟大非昔比,來勢比妖人還要神速。

想是先未曾見,發覺妖人,再行窮追時,已吃逃遠,不久必被追上無疑。神鵰也和英瓊一樣,先見妖人飛入池中,只顧看了一面;又以這類事常見無奇,後面就還有人,也是妖人同類,沒想到會有正教中人追來,更沒料到還是本門中人;加以當時正往西北方空中迴翔,飛得既高,相隔又遠。燕兒所用飛劍並非舊有,不曾見過,功力又那麼精強,由遠方數百里空中飛星過渡而來,眨眼到達,不近前不易看出,再一疏忽,就此錯過。

容到聞聲見影,看出是他,業已下落。本心池底洞門緊閉,也許和往日為妖屍所拒的妖人一樣,與前追妖人一同閉洞不納。意欲飛身下去警告,忙飛到池上空,運用神目往下透視一看,所追妖人已為燕兒飛劍所斬,橫屍就地。只此瞬息之間,燕兒也沒了影子,同時洞門正由開而閉,知道燕兒已被妖屍誘進洞去。神鵰知燕兒與英瓊總角之交,前在仙府一同修道時情分甚厚。當時又驚又怒,未敢冒失下去,未暇思索,忙即飛回告急。

剛急喚袁星出洞,準備告知,一眼瞥見英瓊在崖上,眉間煞氣益發透露。忽想起二人至交,聞報斷無不往救援之理。但是英瓊煞氣已衝華蓋,應在頃刻,去必無幸,深悔冒失。

本不想說,方在心中盤算,吃英瓊一撫弄,不肯違忤,事已目睹,業被道破。再一注視,煞氣雖然明顯,並無晦色,不過虛驚在所不免,只得告知袁星,欲令設詞回答,止住英瓊暫勿前往,等告知癩姑,從長計議,再相機行事。袁星因在仙府時燕兒相待甚厚,不在神鵰以下,不特背了眾人隨時指點,並還慫恿金蟬、石生等幾個年輕而法力高的師伯叔,瞞著靈雲,暗中傳以師門心法,所以得了雙劍不久,便能飛行絕跡,隨心運用。平常問答尤極謙和,不似別位小師叔們喜歡嘲罵輕侮,從沒叫過一聲猴子。因此對於燕兒又是感恩,又是親切。一聽警報,急怒交加,衝口便說了出來。神鵰怪他不該快口,故爾發怒。

哪知英瓊本來震於池洞禁制神奇厲害,猶有一兩分顧忌,及聽神鵰說是並無大礙,反更心定。燕兒既是窮途總角之交,同門相處又是莫逆,聞其被陷妖窟,便真有險也應勉為其難,何況無礙。聞言,惟恐癩姑攔阻,假意對眾說道:"二師伯最重同門之誼,法力又高。但她和大師伯一樣,都還未到除妖的時候,去必有險。鋼羽鳴聲,她在洞中想已聽到,許是功課未完,故未出來。少時你們不可說出真話,她如問時,只說見有妖人飛入池底,來勢猛惡,現已飛走。趙師叔為人正直,仙福頗厚,至多被困些時,必無他慮。我此時須在洞中入定,你們可仍照往日練劍便了。"說罷,剛要返身入洞,去取那末帶在身旁的法寶,就便暗中寫一字帖留與癩姑,立即趕往,將趙燕兒救了出來。忽見米、劉、袁三人都望著自己發笑,心中不快,也無心諸問。猛一回頭,原來癩姑正站身後扮著鬼臉,神態甚是滑稽,料知先說的話已被聽去。

英瓊直性,不善誑語,關切燕兒,心又憂急,不禁臉上一紅。未及張口,癩姑已先說道:"瓊妹,不必瞞我,你那心意我已盡知。去只管去,但須稍微商量,不必忙此一時。鋼羽可仍去空中隱身瞭望,對你師父也無庸擔心,我保她去,也保她回好了。"神鵰聞言,意似欣喜,一聲長嘯,便自崖前衝空而起,晃眼出了谷上禁網,身便隱去,不見形影。

英瓊急道:"師姊,趙師弟法力飛劍均不甚高,雖然近得師門心法,到底年幼學淺,必非妖屍之敵,尤其洞中禁忌男子。易師姊不在,師姊須留此主持。妹子雖比他強不許多,一則舊日去過,二則還有幾件法寶防身。妖屍狠毒異常,事不宜遲,師姊如無什吩咐,妹子取了法寶便走如何?"癩姑一把拉住道:"不要忙。趙師弟不過略受妖屍糾纏,數中註定該有這場困頓。救他出險的人也該是你,但此時還有一人未到,等她到時便可同去。不到日期,你們決出不來;不去,又是不行。你忘了那開府後二日,我們在小天香榭座上,玉清大師偶然走來,向趙師弟和你所說的話麼?這裡的事,日前我和那瞎師兄已曾用佛家心聲傳語,略洩先機。因未詳言,只知你要在事前走上一回,先也不知何事,必往犯險。適才聽說誤入池中的是趙師弟,忽然想起玉清大師說是師弟仙福頗厚,此後只有一次魔難,犯數日桃花煞,過此便即一帆風順,更無兇險。你隨口問她應在何時,她答應在三年之內,全仗你往相救,方得脫險。並說對頭是古今少有妖豔絕世的女子。金、石諸師弟因趙師弟面嫩好羞,上次吃施龍姑的虧,幾遭不測,也是一個美貌妖女,還著實拿他取笑了一陣。今算時日,正是三年將近。我這才明白,前言已應,自然非你前往不能解救。不過,洞中禁制,妖屍近日幾能全數運用,瓊妹一人勢單,如不等幫手到來同往,內里門戶眾多,途徑歧出,千變萬化,彼此如若相失,不特容易吃虧,弄巧連趙師弟的面都見不到,豈非失算?"

英瓊聞言,也想起前事,往援之心更切,急道:"既應妹子往救,那幫手等到幾時?

除卻易師姊,別位法力縱高,不曾經歷,恐未必能有助益吧?"話還未完,忽聽神鵰鳴聲,袁星首先喜道:"幫手來了!"語聲才住,神鵰已自空中飛下。眾人仰望,雕背上還坐有一個青衣道裝女子,剛過禁層,便離開雕背,化作一道青虹電射而下。眾人見那少女正是二雲中的周輕雲,不由大喜。神鵰見人已飛落,重又沖霄飛去。原來谷上封蔽,於本門禁制之外,為求縝密,易靜、癩姑各憑自身法力,另又加了兩重禁制,變化神妙,威力加大,除卻原往谷中的師徒七人和白雕之外,便是本門中人到此,也難隨便穿入。

再者,易靜仙法設在頭層,全谷真形已然隱去,不知底細的人,外觀真難看出一點形跡。

周輕雲原是聞說趙燕兒追趕妖婦,匆匆趕來,路上遙望前面正是舊遊之地依還嶺,心已生疑。又遇見青囊仙子華瑤崧,得知燕兒誤入幻波池,必為妖屍所困,本心來尋易、李諸人一同往援。神鵰因先前在空中飛巡,一時疏忽,不及阻止燕兒入阱,自覺失職,心頗慚忿,格外加了小心,惟恐不止燕兒一個前來。正隱身高空了望,忽然瞥見老遠飛來一道青虹,認出是本門青索劍,忙迎上去。輕雲見神鵰迎來,忙住劍遁,未及詢問,神鵰已先開口,說趙師叔已然失陷,師父正和二師伯商量,即往救援。輕雲聽它一別不到三年,居然零零落落,能以人語問答,好生欣慰。神鵰請隱身上背,引了飛回。眾人見面敘禮,英瓊匆匆說了兩句,又欲起身。癩姑笑道:"瓊妹早去無益,周師姊新來,略談一會,再走不晚。"輕雲已得青囊仙子指點,也說事決無礙,尚有計議之事,無須如此急急。英瓊無奈,只得隨同癩姑將輕雲陪進洞內,一面聽輕雲述說來意,一面把所有法寶一齊帶在身上,等候起身。

原來輕雲先和靈雲、紫玲一起,自銅椰島別後,因仙府暫時不許眾弟子回去,將來又有紫雲官那麼好的珠宮貝闕作為仙府,便無心再尋好地方。歸途在五嶺中的騎田嶺深山之中,隨意擇了一個清靜偏僻的崖洞居住。靈雲素來行事整齊有序,紫玲、輕雲又愛清潔,愛好風景,覺著雖是暫居,無須作什長久之計,至少也有十年以上的歲月。每日用功之暇,便在當地府花種竹,就著形勢建了幾處茅亭竹舍,又把當地叫作停雲崖。山景本好,一加點綴,越發清麗。中間也常輪流去往各地行道,積修外功。三人本是水宮舊侶,情分日厚,不喜久離,每出行道,在外均無多耽延,又以勤於修煉,居山日多。

第三年上,先是靈雲、紫玲無意中同往黃河,救了一次大水災,回山談說。輕雲忽然想起,祖籍山東汶上,母死多年,從小便隨父親流轉江湖,一直不曾掃墓。雖託族人照管祭田,大亂之後,事隔多年,不知是何光景,意欲歸返故鄉掃墓。靈雲、紫玲因值初回,不曾同往。輕雲到了汶上故鄉,見先瑩封樹甚是整齊,一同看墳族人,才知乃父周淳已在數月前來過。哭奠亡母之後,又動思親之念,便往衡山尋父未遇,只得迴轉騎田。歸途想尋兩件功德事做,繞道往閩浙兩省轉了一轉,途中只救了十多個貧病垂死的人,覺得無什佳遇。

這日行經仙都,忽遇石奇、趙燕兒。輕雲知石、趙二人根骨甚厚,為本門長老髯仙李元化得意弟子。師父餐霞大師也曾說二人在一班男弟子中,雖還不逮金、石等七矮弟兄,也可算是上中之材。三次峨眉鬥劍以前,還要同建一大奇功。趙燕兒的成就,尤為遠大。這次奉命下山眾弟子,日後修道的別府仙居,十九各自物色。就是事前指明時地,也須各仗己力,尋求開闢,多半要費心力。獨他二人所居洞府,是由掌教師尊恩命賜與,地在巫山神女峰北不遠,地名老楠嶺風火崖,乃本門長老風火道人吳元智的故居。昔年長眉師祖也曾在當地住過數年,為三峽附近景物最靈秀之區。洞壁之上,還留有好些靈蹟圖記。當時有好幾位先進同門,具覺此乃異數,緣福不淺,齊向二人稱賀。不過壁上圖記與白陽洞壁仙蹟不同,不是一年半年所得領會。照理二人應在洞中勤習,到此何事?

便問南來之意。趙燕兒心直口快,氣忿忿說出經過。

原來巫山名為十二峰,實則千山萬壑,峰嶺雜沓,崖谷參差,勝景甚多,均在人跡不到之區。往往外觀危崖重山,高險插天,猿猱不渡,內中卻藏有大片奧區靈景。這等地方,多半俱有散仙修士、左道旁門隱居盤踞。只老捕嶺風火崖因有長眉真人昔年所留風雷之禁,風火道人吳元智初成道時,只在內住過一甲子,先後二百年間,外人沒有本門啟閉之法,決難入內。自來也無人敢生心覬覦,去往洞前走動。石、趙二人天資靈悟,用功更勤,總共兩年光陰,竟將兩壁圖記一齊悟透,只功候還不到而已。二人本和眾同門一樣,領有道書,並加圖記之助,道法劍術俱都大進。

這日談起師恩深厚,方在互相慶慰,忽在洞頂之上發現兩口仙劍。取下一看,劍匣之外還有一個錦囊,內貯兩粒靈丹,一張長眉真人所留仙示。兩劍一名天慧,一名乙光,功效威力僅比紫郢、青索略次,不在七修之下。令二人各取其一,速以本門心法,先使與身相合,再加勤習。兩丹藥也各留一粒,謹藏身旁,異日如為邪法所惑,心神搖動,即服此丹,便生妙用。二人讀罷大喜,立即依言勤習,不消多日,居然神化。每次做完功課,便去洞外練劍,從未往遠方走動,按說本可無事。

也是燕兒童心未退,前在仙府,見英瓊所收雕、猿神通靈慧,心生喜愛,早想學樣。

及來風火崖隱修,巫山猿猴本多,三三兩兩時在前一帶出沒,久想收伏兩個,以供役使。

俱吃石奇勸阻,說:"此時用功要緊,無此閒心;況且英瓊所收雕、猿,均早得道通靈,頗有法力,本山這些尋常猴子如何能與比擬?縱令物色到一兩個歲久通靈的加以教導,這類東西多是野性難馴,萬一日後學有神通,背了我們行兇作惡,師長怪罪,怎當得起?

再者,我們一上來便先收猴子,異日再收弟子,難敘班行,且易引人笑話。真要功行精進,何患收不到好徒弟?此洞原有禁制,外人不能擅入,又無須乎照管,你忙作什,沒的還為一個猴子操心?"趙燕兒不便相強,但心終不死。

事有湊巧。這日偶然離洞出遊,採取首烏、黃精、花果之類回洞釀酒,無意之間走入嶺西幽谷之中,忽然發現一隻通臂小猿,被兩隻極猛惡的野獸追逐,迎面逃來,見了燕兒,哀啼求救。等把野獸殺死,歡躍了一陣,便隨定燕兒,緊拉衣角不去,狀似感恩。

燕兒見那小猿長才二尺,通體雪也似白,似頗解意,便抱了回來。石奇見小猿小巧好看,已然抱回,又不肯走,也就聽之。過了幾天,覺出小猿竟解人語,靈慧非常,二人俱都喜愛。燕兒閒中無事,背了石奇,傳以吐納,又削木為劍,教以擊刺之術,居然一學便會。對於主人,更是恭順忠心,二人話出,永無違背。燕兒越發高興。

過了兩月,燕兒又往嶺西採藥,小猿連打手勢,堅欲隨往,燕兒便帶了去。仍到幽谷左近落下,正欲令其相助採掘山果黃精,小猿忽又用手示意,趨前引導,走入谷中。

在前斬怪獸之地左近,發現滿布藤蔓雜草的崖壁中間,有一極隱秘的山夾縫。小猿先由藤草隙裡鑽進,待有頓飯光景,才行探頭出來,招燕兒進去,並把爪連搖帶比,意似請燕兒小心戒備,不要出聲。燕兒隨進一看,內裡逼狹,塵封已久,蛇徑彎環,僅可容身,只中間有兩三丈長一段直裂到頂,略有一線天光。長有十餘里,盡頭處只有兩三個可供小猿進出的石竅,似燕兒那麼小的身量,都須裂石開洞,始能出去。方欲喝問此來是何用意,小猿忽然面現驚懼之容,爪指石竅,欲令窺探。燕兒情知有異,往外一看,原來外面是一廣坪,對面有一座高只數十丈,玲瓏剔透的危崖。就著形勢建有十餘座樓臺高閣,紅欄碧榭,高下參差。坪上繁花亂開,重光浮映,景物甚是華麗清幽。當中卻建有一座法臺,上站一個相貌醜惡的中年道姑。另有兩個男女幼童,分站左右,貌俱靈秀,玉雪可愛,只是面色莊謹,眉宇之間愁容可掬,不時互使眼色,偷覷道姑動作,看去似甚害怕,神情卻甚機警。環臺四角,幡幢林立。道姑面前,放有尺許大小一個玉缽。燕兒經歷尚淺,沒看出道姑煉的是什邪法,只覺不是良善純正一流。忽見道姑面對玉缽,口中喃喃唸了幾句咒語,手向缽中一指,立即冒出一片暗赤色的光華。剛飛高丈許,便自展開,化為一蓬極淡薄的煙霧,往上蓬勃而起。到了空中,再由外邊倒折下來,法臺立被籠罩在內,宛如山瀑間瘴氣一般,停在坪上。煙中人物全被隱蔽,不見形影。

燕兒好奇,又看出道姑是個妖邪,男女二童必是好人家的子女,被她擄來,縱不被害,也必陷身在此。意欲救出陷阱,只拿不定妖法深淺,想窺探明瞭虛實再作計較。又守伺了一會,妖煙忽又上升,化作一片天幕,連危崖一帶廣坪一齊蓋住。道姑起立,戟指男女二童喝道:"我現在出門尋人,多則十日,少則三兩日,也許機緣湊巧,當日便把我喜歡的人帶了回來。你二人可守在法臺之上,不許離開。如值腹飢,只許分班,輪流入洞飲食,不許同往,吃完便須回來。再似那日引逗小猿,擅自離開,我回來休想活命。萬一有人惹厭,上面神光被他看破,可先照我傳授,用神弩射他。如若不能取勝,便即退守法臺,將第四面神幡展動,便能自保。等我回來,自會除害。"說罷,二童正在諾諾連聲,道姑已目閃兇光,一聲獰笑,化作一道暗赤光華,破空飛去,到了煙幕左近,一閃不見,再看已無蹤影。二童向上凝望了一會,忽然滿面淚流,互相呼喚得一聲"哥哥"、"妹妹",對撲過去,抱頭痛哭起來。

燕兒越料二童由外攝回,為妖婦所脅,處境必定危險。難得道姑離去,正打算用飛劍裂石而出,乘機將這二童救去。忽見小猿由身側另一石竅中擠鑽出去,到了法臺前面立定,叫嘯了兩聲。二童似與小猿相熟,聞聲瞥見,略一遲疑,雙雙趕將下來,一人拉了小猿一條長臂,一邊拭淚。男童說道:"你沒被那守洞的妖畜咬死麼?怎膽子這大,又偷偷跑了前來?要被醜鬼撞見,怎能再活?趁她剛走,我到洞中取來果子與你吃了,玩上一會就走吧。"女童攔道:"哥哥,怎的性急?它那日打手勢,原教我們隨它逃走,只為壁上幾個洞太小,沒法鑽進,又不知內裡多深,有無出口,守洞孽畜也還尚在,未敢造次。後來被那不知好歹的死鬼告了一狀,說我們私自下了臺,和猴子玩,又揹人偷哭,吃醜鬼毒打了一頓。自從守洞孽畜被人殺死,每日憂急。醜鬼才走,它便到來,好像預先知道一樣,也許真如醜鬼所說,是她對頭手下有靈性的猴子,前來救我兄妹二人出險,也說不定。難得醜鬼遠走,就快也要三五日才回;孽畜被殺;那兩個該死的,夜晚又被醜鬼用些怪藥把命送掉;這裡只我二人。莫聽醜鬼說得那兇,既然上有天羅,下有地網,無論逃到何處,只要她回山一算,立即追擒處死,那麼這猴子是怎麼進來的?

它既能來,必有出路。我們前回對它說時,它已點頭,什話都懂。反正難活,與其在此天天見那醜怪作惡等人宰殺,轉不如隨了它走,拼上一拼。醜鬼前些日那麼窮搜,並未將它尋到,可見前言是嚇我們。只要它和上次一樣肯引我們出去,多半能夠求得生路。

何不再叫它打手勢,向上一問?"話未說完,小猿已兩次用爪拉二童要走。男童道:

"你莫非還要我們走你的來路麼?"小猿點了點頭。男童道:"那洞太小,我們沒法鑽進,裡面又深又黑,不知是什光景。就說能夠開大,萬一洞內也是那麼小,不能通行。

莫說中途遇阻再回,吃醜鬼看出逃意,不能活命,就是陷在中間,進退不能,也是不了。

你如真是仙人門下神猿,特意來救我們,好歹且給我們一個憑信,才敢隨你逃走呢。"

女童說:"哥哥,我們死在眼前,除逃更無生望,好歹也須一試,怎還這等膽小?"

燕兒在壁洞內看得逼真,見二童膽小遲疑,心想:"此時正好下手,還等什麼?"

手指處,一道青光閃過,面前石竅立即劈裂,碎石紛飛中,人隨縱身飛出。二童聞聲驚看,見一道裝少年飛身破壁而出,看年紀不過十六七歲,比己大不了多少,不禁大驚。

忙各戒備,同聲喝問:"你是何人?因何到此?可知洞主夏仙孃的厲害?"燕兒笑道:

"我是來救你們的,那醜鬼如來,正好送死。"說時,小猿已作手勢,令二童學樣,向燕兒跪拜。二童甚是機智,見狀大悟,忙即趨前跪拜道:"仙人真是來救我兄妹的麼?"

燕兒點頭道:"這裡不能再留,我自不妨,恐妖婦回來,救你二人難於兼顧。到我那裡再說吧。"說完,擬由原路退出。繼一想:"此山只十餘里之隔,相去不遠,上空現有禁網,妖女深淺難知,乘其不在,何不用新學會的本門太乙神雷試上一試,就便將這法臺破去?如若不行,再走原路。"便命小猿領二童先往裂口內暫行退避,以防波及。跟著施展本門心法,揚手一團雷火打向空中,一聲雷震,上空煙幕立被震散,現出青天。

燕兒大喜,跟著又是一雷打向法臺之上。這次卻不見全效,雷火橫飛中,只將那法臺震塌了一大片。幡幢、玉缽雖被震碎,幡上卻飛起無數黑煙,缽中也冒出大股暗赤色光華,蓬勃高湧,奇腥之味,中人慾嘔,眼看瀰漫全坪。耳聽二童高呼:"仙人小心,這是醜鬼用生魂惡鬼所煉妖幡。血光乃是瘴氣煉成,人一上身就死,不要被它捱上。"燕兒好勝,聞言一時性起,忙將身劍合一,手中神雷連珠爆發。峨眉心法果然不同,只見青虹電舞,雷火星飛,霹靂連聲,天驚地撼。不消半盞茶時,妖光盡掃,邪光齊消,連崖洞帶上面的樓閣亭臺,全數震塌,方始住手。因先聽二童說只他兄妹二人,既未詢問詳情,也未入洞查看,兩手各夾一童,令小猿摟緊肩膀,匆匆駕了遁光,便往回飛。

石奇因燕兒出外時久,遙聞遠方雷聲,恐有差池,趕往相助,恰在中途相遇,一同回到風火崖前落下。到了洞內行禮落座,石、趙二人間二童經過。才知那醜道姑生相奇醜,天性卻是淫毒無比。又精邪教採補之術,工於狐媚,無論什人,一與交合,便把她視若西子、南威,如獲至寶,任其搜精吸髓,至死不悟。有時連同道中人,也一樣為她所迷戀。人更狡猾,法力稍比她高的,決不輕惹;法力稍次的,一落她手,便死而後己。

更長於隱形遁跡之術,妖窟僻靜,地方不大,常年用邪法遮蔽,由上空下視,只是一片赤黃色的童山,地又不當往來孔道。所攝壯男多在遠方,近處極少。每次出外,必要物色到好幾個童身壯男,方肯回來,輪流供她採補。每吸取一次元精,必以各種靈藥使被害人養息復原,再與交合。日久生厭,始下絕情。等把所攝的人一齊送上死路,方始再舉。從不輕易出去走動。除當中的石洞妖窟是妖婦臥處,以及修煉邪法之地外,崖上那些臺樹樓閣,全是面首分居之所。因是行徑隱秘謹慎,知她底細的人極少。真名夏三娘,同道妖人俱稱她為美嫫母,又叫作四妙仙娘。雖然為惡年數不多,被她害死的已在百數以上。

兩小兄妹姓簡,男名清華,女名瑤華;一年十五,一年十三。自小父母雙亡,寄養姑父家中。姑父母無子,本來愛如親生。不料三年前,兩老夫妻相繼病歿。姑父有一少年堂弟王子章,將家業佔去。雖幸姑父工於心計,死前向著眾族安排了後事,將家業分作四份:一份給那堂弟之子,算繼承人;一份祭田;一份分給族眾;一份分與兩小兄妹,卻交族中長老代為保管。兩小兄妹如死,仍將所有歸長老所管。立得有案。但是子章貪狡,見家業無法侵佔,便將人害死,這一份也到不了手,恨之刺骨,日常相待甚苛。被族中長老知道,照著遺囑,將兩小兄妹接去教養。子章越發愧忿,想將兩小兄妹暗害,誣陷族長,百計圖謀,未能得手。

這日清明上墳,雙方都去哭奠。子章始而乘隙將兩小兄妹誘往墳後山谷僻處,想要暗算。又想自己與兩小兄妹同時離開墳地,難保不被人識破奸謀,恐怕弄巧成拙,正在遲疑不決。簡清華生小多力,去時本就生疑,因是年幼好奇,聞說谷中出了仙蝶,自信憑力氣也打得過,方始應諾隨往。瑤華勸阻不聽,也跟了同去。一到便看出子章心意不善,立即發怒叫破。子章心中有病,見被識破,如與同回,奸謀定被洩露,不特以後難於下手,反招眾怒。兩小兄妹話更說得難堪。不禁惱羞成怒,頓忘以前顧忌,猛拔身藏小刀,欲下毒手。不知兩小兄妹均有天生神力,以前受欺,只因尊敬長輩。後來受氣受苦太甚,被族長接去。小孩心性最重恩怨,便改了常態,已早把他認為仇敵,只未公然反目而已。這時見他拔刀行兇,自是不讓,一個縱身,抱著持刀兇手,連咬帶打,將刀先行奪去,擲向遠處。然後一同合力,將他拖倒,拳足交加。子章人本壯健,吃虧原出不意,也甚情急,大小三人一同倒地。正在扭結不開,魔頭照命,忽被妖婦無心中走來撞見,將三人解開。一見子章,首對心思;再一注視,兩小兄妹的相貌骨格更是難得遇到;便用妖法一齊攝走。本意是把子章收為面首,兩小兄妹為徒。不料兩小聰明機智,看出妖婦淫兇惡毒,又見許多淫穢不堪之事,心中又急又怕,欲逃不敢,表面順服,揹人愁慮悲泣。強捱過了兩年,日常留心查看,並向妖婦設詞乘機探詢,已然得知好些底細。妖婦先對兩小尚無惡意,只是性情兇暴,喜怒無常,稍有不合,便遭毒打。

這日妖婦他出,坪前崖壁石竅中忽鑽出一隻小白猿。兩小知道當地除卻時常替換的一些壯男和二隻守洞惡獸外,永不見有人或禽獸走近。又見小猿毛白如霜,火眼金睛,一雙長臂可以伸縮,不由童心大動,便往洞內取些果品出來,引逗小猿為樂。恰值妖婦這次出門日久,人猿相處越熟。小猿本明人語,漸能以手示意應對,便勸逃走。兩小年幼,卻知利害輕重,儘管動念,不敢冒失行事,沒有聽從。事後談起,便自流淚。這時子章精髓漸枯,人還未死,不特不知兇危,反更迷戀日深。因記前仇,日常進讒,害兩小兄妹受責。日子一多,竟被撞見,妖婦回山,立即告發,說兩小私下法臺,引逗小猿。

妖婦因當地妖法禁制,人獸均不能到,聞言大驚,立喚拷問,兩小又捱了一頓毒打。因恐小猿受害,好在子章也未看出來路,又見妖婦疑心仇人所使,頗有戒心,未說真實來路。妖婦次日隱伏臺上守候,哪知小猿機警非常,自從妖婦一回山,便未再來。妖婦終不放心,又令惡獸四出物色,連尋三日不遇。第四日,忽然不見迴轉,親往尋找,已為飛劍所斬,不禁又急又怒。本恨兩小,回時子章又說兩小偷泣欲逃,妖婦更加忿怒,幾欲當下處死。兩小固不免刑責,子章也遭了惡報,當晚便吃妖婦給他服了壯藥,將餘髓一齊吸盡,精竭而死。總算惡獸先斃,免了葬身獸腹。由此起,兩小多了許多折磨。不久,便被燕兒救出,幸脫羅網。

簡氏兄妹一到洞內,問完了姓名,便即跪下拜師,請求收錄。二人見兩小聰明靈慧,骨秀神清,大是憐愛。只覺初次收徒,不敢冒昧,內有一人又是女子,欲等異日見師請命,或向幾位先進同門師兄請示,商議之後,才行定局。無奈兩小苦求不已,只得姑允簡清華為記名弟子,遇便可代乃妹向別位女同門引進。

那小猿自從回洞略停,便即出走,石、趙二人只當是出外採藥。這時忽然跑了進來,伸爪向外連指,要二人出去。二人見狀,知道有事,趕出洞外去看。時正黃昏,暮靄蒼茫,四山寥寂,更無一毫動靜。方問小猿何事如此張皇,燕兒忽然瞥見嶺西半天空中一道暗赤色光華,直向崖前駛來,勢甚急驟。知是妖婦回山,發現妖窟已毀,人被救走,趕來報仇。依了燕兒,便要迎上前去。石奇因洞中現有風雷之禁,攻守皆宜,意欲以逸待勞,便同退入禁地以內,等候妖婦自來入阱。妖婦飛行神速,晃眼飛到,先未下降,只在附近半空飛翔,竟似拿不定對頭所在,又似知道風雷厲害,心存顧忌,遲疑不敢遽下之狀。飛翔了一陣,把左近幾處峰崖山谷一齊飛遍,忽似看準仇敵所在,往崖前直射下來。身落到地,面上仍帶驚疑之色,略微沉吟,向洞說道:"洞中主人請出,貧道有事請教。"

石、趙二人見這道姑生得身材肥大,闊額廣顴,濃眉巨目,隱蘊著一派兇威殺氣;獅鼻虎口,一嘴黃牙;兩腮幫肥肉下垂,恰似垂著大片豬肝,色作油紫;自頸以下,皮肉卻極肥白,腿臂均有尺許粗細。偏穿一身極華麗的裝束,雖作道家打扮,卻是珠圍翠裹,羅綺纏身,色彩尤為鮮豔,襯得形貌越發醜怪。最難奈是臉上擦有許多脂粉,身帶狐腋臭氣,異常濃烈,與粉香混合成一種從來未有的怪臭味,老遠便能聞到。方在暗罵:

"醜妖狐怎生得如此怪狀?"妖婦連喚兩聲,不聽答應,因不知洞中是否有人在內,改口喝道:"我在妙仙崖修煉多年,一向與人無爭無怨。適才外出,因事折回,忽見洞府、法臺為人所毀,兩徒弟也被人擒去,算出這裡有人與我作對,一路尋蹤到此。我知,此洞曾經前人封禁,但是附近更無別的洞府;此事如是洞中主人所為,既敢無故生事,便應有個擔承,無須怯敵隱避:如非主人所為,也請出面明白答話。再如置之不理,我夏三娘也不是好惹的,那就休怪冒犯了。"

二人見妖婦說時頸紅臉漲,強忍忿怒,頗有色厲內茬之狀,越覺醜怪無與倫比。燕兒又要出去,吃石奇一把拉住。妖婦見洞中仍無迴音,頗疑洞中本無人住,又不敢冒失前進。已然轉身要走,猛一轉念,重又立定,兩道紫黑色的濃眉往上一豎,目射兇光,將手一指,立有幾枝箭一般的血光朝洞中射去。一下觸動禁制,洞中所伏風雷立即爆發,栲栳大一團團的雷火隨著罡風,雨雹一般當空爆散,火焰橫飛,霹靂之聲震撼山嶽,聲勢猛惡異常。妖婦原有戒心,見狀大驚,慌不迭飛身遁起,方幸未被神雷打中。石、趙二人先見她轉身欲去,已待追出;及見遁走,如何能容,同縱遁光趕將出去。妖婦正在凌空下視,忽見雷火光中射出一青一白兩道長虹,其疾如電,朝上飛來。洞口風雷先聲奪人,已然氣餒,料定是勁敵,本有逃意。及至定睛一看,來人乃兩個道裝美少年,都是仙骨仙根,上等美質,不禁慾心大動,不特去了退志,反想用妖法媚術,將二人攝去享受。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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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2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一回 急難脫身 玄機制敵 英雲雙人險 土木兩無功

妖婦忙把飛刀放出,待要迎敵,並欲行使邪法暗下毒手。不防敵人來勢神速已極,心念才動,青白兩道劍光已經神龍馭空,交尾而至,迎著妖婦飛刀只一絞,便灑了半天血雨紅星,在斜陽影裡紛飛四散。同時妖婦邪法也正施為,揚手一片粉紅色的香光,朝二人剛剛發出。一見飛刀被斬斷,如此厲害,心膽皆寒,性命危急,哪還顧到邪法有無成效,不敢停留,怒嘯一聲,便縱遁光往回逃去。石、趙二人自是不捨,忙縱遁光追趕,晃眼追到妖窟。眼看妖婦飛星一般,往崖洞中斜射進去。石奇比較慎重,覺出妖婦伎倆不止於此,勢窮力竭之際不往外逃,恐中誘敵之計,止住燕兒不令下去,自在空中將法寶、飛劍、本門太乙神雷一齊施為,向下打去。雷轟電舞,劍氣縱橫,不消半個時辰,便將燕兒先前未毀完的妖窟毀滅,連那危崖也被震塌。妖婦終未再見、拿不定妖婦是否潛伏在內。燕兒適才當先應敵,除惡心切,沒防到妖婦血光之外又使妖法。雖然抵禦尚遠,揚手一雷,將那粉紅色妖光震散,未被罩向身上,鼻間卻已微微聞到一股腥香之氣,漸覺四肢有些慵情,好似以前讀書時倦困情景。和石奇一說,料定中了一點邪毒,也甚疑慮。

正想不出搜戮妖婦之策,忽見一點青螢破空而至,光小而強,晃眼將近,乃是一個高還不到二尺的小人。二人開府時,原見過凌雲鳳所收三小人。又知還有一個名叫玄兒的,現在韓仙子門下,正用靈藥法力培養,使其成長。來人比雲鳳三小中的健兒雖大得多,但相貌相類,方疑是玄兒,果然料中,來者正是他。未等發問,便先述說:適才韓仙子在岷山水宮遙聞雷聲,算知妖婦已由妖窟地底秘徑遁走,因伏誅之期未至,不久自會相逢,不便窮追。還有燕兒已中妖婦迷陽香邪毒,仗著近日功力大進,又有開府時分賜的靈丹,雖無大害,但是邪毒已然侵入體內,久便蔓延,深入骨髓,不是尋常丹藥可治。只有仙都鼎湖峰頂產有一種青靈草,性最寒涼,服後可以化去。此草峰上共有五株,根生石髓之中,不沾寸土,生根已逾千年。每三十年始一出生,過了生年,便即隱入石中不見。現正盛時,可速往採,以去邪毒,並備異日煉丹之用。事須從速,防被外人無心經過得去。說罷,作別自去。

二人留他不住,只得回洞。燕兒忙取靈丹服下,才覺好些,依然陽旺。仗著童貞入道,根基又厚,尚能自制。除頭腦時作昏脹,微微有些心煩性躁外,尚無大病。二人因所服靈藥雖非上品,平日用以驅毒醫病,卻是藥到回春,其效如神,而這次竟不能將邪毒去盡,大是驚訝。韓仙子又令速往,不敢耽延。好在洞中風雷禁制厲害,妖婦便來,也無妨害。又存有不少果實黃精之類,可以充飢,白猿無須外出覓食。便把仙都之行告知簡氏兄妹,令和白猿守在洞中,誰也不許出洞一步。妖婦前來,無論使什伎倆,不可理會,決無他慮。為防萬一,將洞口禁制照著師傳靈符封閉,又用法術加上一層,以防白猿識得門戶和出入方法,到洞外惹事。一切停當,同往浙江仙都山鼎湖峰飛去。剛把五株青靈草採到手內,便與周輕雲相遇。燕兒和輕雲曾在巫峽烏鴉嘴同學,原是總角之交,現又同門,情分比英瓊更厚。燕兒說完前情,問知輕雲此時無事,便邀她入川同除妖婦。輕雲允了。

燕兒把青靈草服了兩葉,邪毒已去。當下三人一同趕回風火崖。一問簡氏兄妹,妖婦去後並未再來。又同去把妖窟幾乎翻了個過,也未尋到蹤跡。輕雲在洞中住了三日,作別回山修煉。燕兒因料妖婦必已逃遠,急切間不敢來犯,挽留不住,欲送輕雲一程。

二人沿著巫峽上空飛行,燕兒忽想起前面不遠正是烏鴉嘴兒時舊居,自從那年在雲靈山被恩師髯仙度上峨眉,為了母老無依,向師哭求,蒙恩師親帶自己回家見母辭別,告以出家修道之事。慈雲寺破後不久,恩師又託白雲大師將老母接往成都,在辟邪村玉清觀住了些日,再由玉清大師送往張琪兄妹家中居住,承張母以上賓之禮相待。自己還曾稟準恩師,先後省親三次,連張母各奉服了兩粒靈藥。如今人極安健,可以放心。只蒙師馬湘對己母子甚厚,頭次歸省,因初入師門,小心謹慎,又無靈藥法力,只請母親走後告知馬湘出家之事,連面也未得見,以後便未再往舊居。久欲遇便前往探看,此時路過,又與輕雲一路,正好同往拜訪,送他兩粒延年祛病的靈藥,少報昔年恩義。便和輕雲一說。輕雲舊地重遊,以馬湘人好,又是父執至交,聞言連聲贊好。略談便即飛到,擇一僻地降落,同往村中走進。尋到昔年蒙館一同,才知馬湘去年中舉,蒙館已然辭去。長壽縣有一姓鄧的財主,看中他人品學問,將女兒許配,今春迎娶,業已移居長壽縣城內鳳頂街。女家陪奩甚厚,夫妻相得,已不似昔年寒酸故態了。燕兒聞言好生歡喜,強要輕雲折回長壽看望。周淳救馬湘時,輕雲已上黃山學道,只聽乃父說馬湘人品端正義氣,不是尋常迂腐,乃患難之交。因回山心急,本想不去,禁不住燕兒小孩性情,一味軟磨,只得把昔年與周、趙兩家交好的幾個村中父老分別略微看望,把準備救人的靈丹酬贈了些,重又往長壽縣飛去。

到了城外河壩無人之處落下,趕往城內鳳頂街,迎頭正遇馬湘走來。燕兒喜叫了一聲:"馬老師!"馬湘早知燕兒遇仙學道之事,忽然相逢,又問知與好友之女同來訪看,益發驚喜。忙把二人引去家內,匆匆說道:"賢弟你來得好,尤妙的是與周賢侄女同來,這人一定可救了。"燕兒問故,才知馬湘去年下場,病倒旅舍,多蒙一姓鄧的老者延醫贈銀,百般照看,方得活命。中舉之後,又以愛女許配。岳母除前房二子外,自生只此一女。全家待己均甚優禮。不料岳母和內弟媳日前忽患惡瘡,群醫束手,今已命在旦夕。

鄧家後園竹林中伏有怪異,時常為祟,婆媳二人病因也由於那日往後園竹林外走過而起。

馬湘適由鄧家走出,欲往求神問卜,不料與周、趙二人相遇,知是仙人門下。那年燕兒歸省走後,趙母服了髯仙留賜的靈丹,日益康強。聽說輕雲學道在前,想必法力更高,又是女子,難得不期而遇,認作天降救星,欲請輕雲推情往治。輕雲一口應諾。馬湘大喜,立陪二人前往。先和乃嶽說了,由馬妻引輕雲入內施治。燕兒聞說竹園有怪,欲往查看。鄧家人已把後園視為畏途,均不敢往,仍是馬湘陪去。剛近竹林,便聞到一股奇腥之味,馬湘立說頭暈要吐。燕兒料是極毒蛇蟲,忙取一粒靈丹令馬湘服了,退往前面。

自入林中查看。馬湘還不放心,燕兒立說無妨,並問竹林可否毀去。馬湘說:"主人久有此意,只恐引出怪物為害,未敢冒失。如今園門封鎖,禁人走入。本想岳母愈後移居鄉下,連園也不要了,何在這幾百竿竹子?"燕兒便催馬湘走去,略運玄功,屏著氣息步入林內查看。這片竹林約有十畝方圓,俱是粗如碗口的大竹,翠竿入雲,綠侵眉宇,密壓壓天光不透,看去景色陰森已極。那腥味只初到林邊時隨風吹來,入林反未聞到。

燕兒自未把這類毒物放在心上,一路搜查過去。到處落葉滿地,竹箭怒生,竹筍叢出,分明荒置已久。一會,把全林走了一多半,毫無跡兆,也不見有蛇蟲怪物往來之跡。如非先聞奇腥之味,直以為是庸人自擾,事出猜疑。邊想邊往前走,忽見東北角上地勢逐漸高起,成一土坡。順坡前行,到了盡頭,乃是一座假山。山旁土坡上有一竹亭,看出當初原是登臨遊觀之地,只因年久失修,假山上半已然傾紀。山石縱橫堆積,綠油油滿生苔蘚,肥鮮欲滴。因地勢頗高,竹林俱在下面,坡上只有青草,稀落落長著十幾竿竹子,俱不甚粗,天光獨透。亭尚整齊未毀,石桌石墩俱全,由上望下,面前一片綠雲,景頗清幽。

看了一回,並無異處,正要走下。猛又聞到奇腥氣味,好似就在身側不遠。忙又屏息看時,仍是一無所有,心疑怪物藏在假山腹內。方欲往假山腳下查看,忽聽哧溜之聲,起自亭外亂石堆中。尋聲注視,猛見壁苔縫中有幾點藍光閃動,腥氣也益發濃烈。定睛一看,那怪物果然藏在亂石堆中。那石縫闊僅數寸,看不見怪物頭面身形,只現出黃豆大幾隻怪眼,藍光閃變,明滅不已。怪物除目射藍光外,餘者似與苔蘚一色。只聽哧溜之聲低而猛急,腥味隨聲而出,似在發怒噴毒,卻看不見口在何處。燕兒因覺腥毒難聞,雖料怪物氣候未成,只是毒重,無甚伎倆,但為防萬一,先在前面下了禁制,擋住毒氣,以防侵入,並防少時漏網。那怪物見人一味發威,急叫噴毒,兇睛閃閃,宛若星星,只不出來。燕兒準備停當,料它難逃,然後放出飛劍,一道青光射將上去,山石碎裂處,怪物一聲怒嘯,猛躥出了半截身子。燕兒見這怪物形似壁虎,卻長著一顆又扁又圓的如意頭。前額生著一排怪眼,不下二三十隻,明滅如電,光作暗藍。眼下無鼻,闊腮之上生著一個寸許長的血口。口中無牙無舌,每一開張,便有一蓬十幾根尺許長的紅絲,蛇信一般噴將出來。每根上面各有如意形的小鉤,出時又勁又直,收時卻互相勾結,作成一個網形,往內縮進,吞吐絕快。腹下生著兩列短足,前半身躥出之勢絕猛,到了地上伏定,一面仰望發威,一面身子不住伸縮。後半身行動卻緩。待了一會,漸漸伸出全身,才知兩半身強弱相差甚遠。全長不過六尺,通體暗綠。前半截甚油滑堅細。後半身看去爛糟糟的,彷彿初蛻完的介貝之類,軟若無骨,連行動也不方便。前後左右均有禁制阻隔,不能再進,初遇殺星,不知利害死活,還在噴毒,怒嘯連聲。燕兒越知無用,正待將它殺死,喚了主人來看。一眼瞥見怪物伏處,青草忽然焦黑了一大片,由怪物身側起,好似野燒一般,往四外蔓延開去。才知怪物奇毒無比,如用飛劍殺死,難保不留下禍患,不敢冒失。忙將禁制縮小,將怪物困住,不令動轉,並禁毒氣流溢。然後飛身出林,欲令馬湘請來輕雲商議,想一善法處置。

馬湘說:"前聞了一點腥味,便覺頭暈噁心。幸服靈丹後,待了一會,才得復原輕快。料知怪物毒重,不敢再進。以前岳家不時有人人園暈倒,往往大病數月,僅免於死。

近日方始發覺園中有怪,可是為害已日烈。"又說剛才久候燕兒不出,又無聲息,心想燕兒儘管是仙人門下,終是年幼,學道日淺,正在愁急凝盼。一見安然走出,好生欣慰,忙問經過。燕兒笑答:"是個未成氣候的怪東西,其形介乎壁虎、蜈蚣之間,毒重無比。

除雖容易,恐留後患,擬請周師姊來,一同處置。"

正說之間,馬湘的岳父鄧和齋忽命下人前來探詢,說妻媳二人本已瘡毒潰發,同時暈絕,眼看不保,恰值周仙姑趕進房去,用身帶靈丹半敷半服,將人救醒,當時所有奇痛奇癢、心燒體炙一齊止住。過了一會,人便能夠起坐自如。仙囑尚須靜養,日內即可康復。全家感德萬分。現因仙姑堅欲起身,因聞姑老爺陪了趙真人在後園除妖,主人正陪仙姑用茶,不能分身,特命前來探看事完也未。馬湘把前事說未一半,主人父女已陪了周輕雲一同走來。燕兒又說前事,輕雲也未見過這類毒物。問知毒氣已吃禁住,便邀主人、馬湘一同往看。到了林內,見那怪物除首尾外,宛然一條七八尺的大蜈蚣,身上一樣也有環節,尾上還有兩個極銳利的鉤子。看那形態,好似生自石堆之內,因山石太重,裡面空隙僅容前半身,石縫又窄,急切間無法鑽出。後半身又被緊壓大石之下。先是蜷伏在內,日久長大,前半身尚能容納,後半身難於迴旋。及將空處填滿以後,日常在石隙中磨掙,所以後半身較扁細,軟爛如腐。照日前情狀,似知石內難容,不能如願,便發威狂噴毒氣,不特奇腥難聞,噴射勁急,又在高處隨風吹墮,落向竹林內外。人走過時,無心相值,或是聞到,或是被其沾身,均非受害不可。林間草木有十幾處均現焦枯之狀,便由於此。因染毒之處不大,又極零星,先未覺察。如此奇毒之物,氣候已漸成長,早晚必被鑽出。那時,人畜當之立斃,非但鄧氏一家老少,全城生靈也無倖免。

想不到無意之中去此大患,輕雲自是欣慰稱幸。略微商議,因毒太重,力求謹慎。

燕兒又答應馬湘,和輕雲同去他家飲宴一回再走。主人聞說,又力請移尊,借地相款,略表寸心,意極真誠,不忍堅拒。輕雲便令燕兒行法,將怪物就活的移往深山窮谷之中,用法力掘一深坑,再用太乙神雷將其火煉成灰,並且禁閉毒氣腥味溢出地上,最後再用石土將坑填沒,下上禁制。自己在當地運用法力,把怪物潛伏之處一齊用雷火煉過,並細搜查全園,有無同類遺孽潛伏,將這假山沉入地底深處,另起一座小山鎮壓其上,使無他慮,永絕後患。等到事完,分頭走至馬家相見,領了夜宴之後,一同起身。商議停當後,當下各施法力,依言行事。

由於當初二人一到,便遇馬湘,立即邀往鄧家醫疾除怪,事皆匆迫,卻忘了囑咐下人,又耽延了兩個時辰,才行畢事。風聲已傳揚出去,左近得知鄧家來了兩位神仙,燕兒行前,又問附近可有什山野荒僻之地。主人答說:"城外獅子山雖不甚高大,卻有隱僻之地。"燕兒欲和馬湘敘闊,只圖近便,隨口允了。一般好事鄉鄰,早就想入園中觀看,主人再想隱秘,已是無及。下人恐主人斥責,不放進去,卻告以神仙要往獅子山,雷劈妖怪,於是紛紛趕往。周、趙二人均未覺察,相隔不遠,由燕兒相助,滿園滿林四處窮搜,遲延了些時,見無遺孽,才同起身。雖然飛行迅速,先行到達,可是坑剛掘好,眾人跑得快的也相繼趕到。燕兒人本隨和,當地多是人家墳墓,埋怪之處雖然人不易至,到底太近,卻又懶得再找遠處。見人來看,事已眾知,反覺可以藉口傳播,免得年久法力失效,被人誤行發掘,萬一毒氣尚存,豈不又要害人?眾見仙人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甚是謙和,有問必答,便減去了好些敬畏之心,紛紛問長間短。燕兒一邊隨口應答,問出是由鄧家下人洩露行藏,方悔忘了叮囑。尚幸無多耽延,否則遠近傳揚。

燕兒將怪物如法誅埋之後,正向眾人分說:自己並非仙人,埋的乃是蜈蚣一類毒蟲,也非怪物。有一師姊,只會治病,路過這裡,少時即行。此舉為免你們受害,不可招搖,使官府知道,當我姊弟妖言惑眾,吃罪不起。忽見兩人滿頭大汗飛跑而來,見了燕兒,便下拜道:"神仙老爺,快些救人!我們家老二被一醜妖怪捉向天上去了。"燕兒見這兩人情急心慌,語無倫次,便道:"你們有什事,要從頭說。妖怪在哪裡?"另一人邊喘邊答道:"這是我大哥,他向來說話不清白。我是他兄弟劉傳德。在河壩一問劉家弟兄,哪個都曉得,不信,你老人家打聽去。墳山上風水又好,我老二才進學當秀才沒幾天,怎麼出這等怪事?不是天老爺不睜開眼睛嗎?"燕兒見這一個更不會說話,說了一大套,一句也未著題,旁觀諸人都忍不住要笑。神態又極鄙俗,好生不耐,方欲令其解說正文。忽聽叭的一聲,先發話的一個喘息略定,猛伸手給劉傳德一個嘴巴,罵道:

"格老子你什麼事都搶魂一樣。你向神仙老爺說我不會說話,你會說話?老二被妖怪拖走好一陣,一句正經話莫說,反教龜兒子們好笑,看個老子弟兄報應。"話未說完,劉傳德停住了嘴,"哎呀"了幾聲,猛撲上去,一把抓住乃兄,怒喝:"格老子好好跟神仙說話,你為什麼要打我?個老子跟你媽的拼啦!"燕兒見這弟兄二人詞色十分鄙俗,同胞兄弟有難正急,正話未說一句,先操同室之戈,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一面喝止,一面暗用禁法將二人隔開。正待追問,前面又跑來一人,接口道:"你兩弟兄還吵什麼?

妖怪走遠,再不說正經話,怕神仙老爺追不上呢。"

燕兒見這人還比較明白,試一詢問,才知劉家三兄弟中,老二傳孝,文是秀才,又會武藝,人甚精明。日前在前村遇見一個相貌醜怪穿得極華麗的道姑,向一少年男子笑談了幾句,便隨同走去。傳孝和那少年素識,覺出道姑行徑可疑,心中奇怪,尾隨到了無人之處。道姑忽然回頭,朝他做了一個媚眼,倏地抱了少年破空飛去。傳孝不禁大驚,回來向人一說,都未深信。那少年又家在重慶,偶然經過,無從考實,也就拉倒。適才弟兄三人正在河壩給人管閒事,商量著由老二寫狀子,到縣衙去託情。老二忽然走開,老大、老三因事要緊,非他不可,問人,說見他和一紅衣道姑沿河走去。跟蹤一追,果在前面。不禁想起前日所說,一追一喊,道姑便捉老二向空飛去,晃眼不見。劉氏兄弟先已聽人說起鄧家有神仙醫病除害之事,因所管官司緊急,未暇隨眾往觀。變生倉促,又有人一提醒,沒命跑來。不料一個性暴,一個斯文,話未說明,自己弟兄反交了手。

燕兒一聽,便知弟兄三人均非善良,誅戮妖婦卻所應為。又聽說是個中年醜道姑,越發心動。再一細問相貌衣著,斷定是夏三娘無疑,不由大怒。因已去遠,恐追不上,不暇再掩眾人耳目,立縱遁光,照所說方向追去。追出好幾百裡也未追上,只好回飛。

歸途忽見來路側面山雲開處,現出一片山巒。心想:"自己只照村民所指方向追趕,極易錯過,沿途所見山嶺,均非妖婦潛伏之地。這一小山稍微偏左,相隔甚近,妖婦雖然起身在前,但帶著一個凡人,決飛不快,何不姑往一尋?"念頭一轉,立即便朝小山飛去。因見這山無什景緻,方疑妖窟不會在彼,哪知山形甚奇:半面童禿平斜,無一足取,另一面卻極險峻奇秀。剛一趕過山頂,便見有四畝大小一片平石,突出山腰危崖之上,雲霧似海濤一般,正在滃然湧起。內中隱現一座極壯麗的樓觀,飛樓一角,色彩鮮明,似新建成不久,尚未及被雲包沒。燕兒目力敏銳,一見便認出與前所毀妖婦舊居樓閣形式相同,又用的是左道中催雲逼霧之法,料決無差。那雲霧起得甚快,晃眼已將樓閣崖石一齊包沒,稍緩須臾到來,便易被其瞞過。燕兒疾惡心甚,揚手把太乙神雷向前打去,一聲霹靂,雷火橫飛中,妖雲先被震散,山石樓閣也被震塌了一大片。同時人也飛到,瞥見樓後還有崖洞。鑑於上次之失,恃有法寶護身,妖婦又是敗將,一見樓倒塌處,只跑出一個赤身男子,哭倒在地,妖婦不見,立催遁光穿洞而入。

進內一看,才知這洞也是新鑿成不久,石色猶新,共只兩層,並無出路。裡層石室五間,四間尚未完成,只有一間修飾整齊,陳設華美。內中有一神態刁猾,秀才打扮的精壯少年,面上似現驚疑之色,妖婦並不在內。運用飛劍滿洞掃蕩,也無妖婦現出。喝問少年,正是劉傳孝。估量妖婦就逃,也必不遠,無心救此刁棍,便喝:"你被妖婦攝來,還不乘機逃回家去!"說罷,未俟答言,便即匆匆退出。見敗殘樓閣已被雷火引燃。

那赤身壯漢原已受了重傷,跪趴在地上掙命,見了燕兒,哭喊:"小人本是川江水寇,被妖怪婆擒到這裡,盜了元陽。適才又弄到新人,不要我了。自知罪孽深重,身受重傷,萬難活命,只求神仙賞個痛快。"燕兒喝問:"妖婦現在何處,你可知道?"壯漢答說:

"她先帶一人來藏向洞內,忽又走出,看神氣要往別處。剛飛出去,又急飛回來鬧鬼,雲霧才起,便藏到這石崖底下。跟著雷震火起,小人逃了出來。明白神仙是來除她的,不合指說她在這崖石底下。神仙沒聽出我的話,飛進洞去。她恨極打了我一掌,往西北逃走去了。"燕兒急道:"我此時無心顧你,死活回頭再說,也許有救。"聲隨人起,立縱遁光加緊趕去。

燕兒遁光較快,追不一會,果見前面遠遠有暗赤光華閃動,算計可以追上,益發加緊飛駛,一味朝前猛追。滿擬妖婦自來孤身獨處,兩次相逢,俱無黨羽在側,法力飛遁均不如己,早晚必可追上,為世除害。不料遁光太快,窮追已遠,前面便是幻波池。妖婦與豔屍玉娘子崔盈本不相識,也是事有湊巧。妖婦自從上次舊巢穴中漏網,因看了仇人是峨眉門下,飛劍厲害,自知不敵,只得暫時息了報仇之想。另外覓了一個巢穴,用妖法建上樓閣,依然攝取壯男取補淫樂。行蹤原極隱秘,偏是所居荒山恰當由川東去往依還嶺的途間,空中時有妖人來往。那次妖婦出山,身才飛起,便遇見由幻波池被拒退出的一個相識妖人,見面互詢別況。那妖人不知池中妖屍看他不上,還以為是聖姑遺偈不許男子入內,因而見拒,無意中告知妖婦,談了一陣,便即別去。如今妖婦落荒逃走,見仇敵追趕甚急,眼看追上,忽然想起:"前面正是幻波池,崔盈與己雖不相識,同道人物,又當脫難之際,身是女子,不犯聖姑之禁,望門投止,必蒙延攬。即或洞門有仙法禁閉,未到開時,那地方深藏地底,上有靈泉神樹掩蔽,外觀不易看出,仇人必當穿地逃走。並且照前遇妖人所說,崔盈雖不能出,已能運用法力,多少可以得她之助。"

想到這裡,幻波池已在前面。妖婦以前曾經路過好幾次,又得妖道日前指點,這時急不暇擇,徑直由密葉之中穿波而下。燕兒本覷準妖婦遁光急追,這一往下飛瀉,看得更真。

妖婦初次入池,下時慌張,瞥見樹葉如刀,根根直立,又密又長,百忙中不暇行法開池將樹枝揭起,穿入之處恰又在池的中心,靈泉環射成漩,往下急墮之處,勢再一猛,池面頭一層的樹枝首被妖光掃折了一片,咔喳連聲過處,現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洞,靈泉水光立即上映。因是不知底細,除當中水柱外,僅有靈泉射出的一層水幕,四面盡是空處。死星照命,一見有水,認定無差,沒有避開正面,仍照直由水柱中心衝射下去。水被激起,高出池面,冒了一冒,再行下落。上面燕兒和妖婦幾乎首尾相銜,百忙中先也以為妖婦想要穿地逃走,心中雖恐徒勞,追勢並未少緩,反而更急。這一瞥見斷枝叢中現出池面,因也初到,不知當地便是幻波池,只認作是長滿水草的荒池,誤疑妖婦想借水遁逃去,或是潛伏池中隱避一時。自己最近正精習水遁之術,正好一試,更不尋思,也往水中穿去。一心防備妖婦遁脫,正待運用水遁相機追索,偏巧入水稍側,正是中心水柱邊上。等到看出水幕下面空處,猛然想起當地形勢與前在峨眉仙府李英瓊所說的幻波池相同,遁光神速,又回落到下面。

此時洞中妖屍王娘子崔盈因近日功候完滿,只待時至脫身,想起聖姑玉牒連日又有幾行不利的字跡頂示先機,中有兩句,大意是說上面神樹靈蹟如有殘毀,便是伏誅期近。

因此心中害怕,戒備愈嚴,除原在洞中諸妖黨外,再來的妖人十九以閉門羹對待。對那黨羽眾多後有靠山的,多借口聖姑遺偈不許男子涉足,洞門禁閉無法出入,脫困時至再當奉請,暫時難於延攬等,婉言拒絕。來人如再不知進退,強欲破關而入,也不強勸,只暗中運用原設禁制,使其知難而退。對於無什法力來歷而又冒失妄想的尋常左道之士,便下手殺死,將生魂攝去祭煉妖法。用意是想借退去的人向外傳說,真個脫困尚須三二年,以免呼朋引類,來往人多,生出枝節,於己不利;或將正教中仇人引了前來,難於應付。自從聖姑玉牒末次預言示警字跡出現,近兩月來俱是如此作法,妖婦如何得知?

這一誤將遮蓋池面的神樹折斷大片,更是犯忌。妖屍同了兩個心腹,近來日常不斷在前洞門內運用妖法迴光返照,觀察上面動靜。這時正在計算聖姑預示所說,禍起之日將至,忽聽池上枝葉斷折及水響之聲,緊跟著一道暗赤光華由中心水柱之中飛瀉下來,大片殘枝斷葉也隨著水雲亂轉,漩入水柱,飛舞而下。仰視上面水層,已映天光,現出一個大洞,不禁又急又怒。妖屍何等心毒手狠,也沒等來人現身立定,一手指處,洞門開放,另一手便催動門口所設金水之禁,五行反應立生妙用。妖婦死得真冤枉,雙足還未沾地,下降之勢又是忒急,剛看出水柱之外環立五座洞門,盡多空處,欲遁出水外望門投止,叩關求見,猛覺身上一緊,那根水柱立變作一片金光裹向身上,才知不妙。因事出意外,想用法寶飛刀抵禦,已是無及,連妖屍是什長相俱未看見,便已斷送。總算妖屍要攝她生魂煉法,未用全力,只將其腰斬兩段,沒有被金水二遁絞成肉泥,形神俱滅罷了。

事機絕快,妖屍剛把妖婦殺死,攝到生魂,又見一個道裝少年駕著一道青光,由水柱外穿渡飛墮。認出是正教中人,心中一動,忽然變計,一面用妖法斷了敵人退路,一面暗將禁法倒轉,誘敵入網。燕兒剛發現妖婦被人腰斬,屍橫地上,忽見身側洞門開處,站定一個絕色道姑,正在揚手掐訣比劃。燕兒知已誤入幻波池,不是善地。此時如若知機回首往上強行衝出,去尋英瓊等人計議,妖屍羅網未密,身又還能飛出洞外,也未始不能脫身。到底年幼氣傲,好勝心重,見門內道姑神態妖淫,料定不是妖屍也是同黨,方喝:"你是何人?這妖婦是否為你所殺?"說時遲,那時快,就這略一停頓之間,妖法已連原有禁制一齊發動,第三句話還未說完,猛覺天旋地轉,道姑倏地失蹤,眼前微微一暗。再仔細一觀察,身已到了洞門以內,適見妖婦重又出現,一臉媚笑妖淫之態,手指燕兒,勸令降伏,免得死後還遭煉魂之慘。燕兒哪知厲害,聞言大怒,口中喝罵,手中連發太乙神雷,又施展法寶,身劍合一,朝妖屍飛去。妖屍也不發怒,飛了一個媚眼,一聲巧笑,身形略晃,二次失蹤。燕兒撲了一個空,地方又變,好似並非洞中,四外空蕩蕩地不見一人一物,只是暗霧沉沉,天似要低壓到頭上。燕兒還不知身已入阱,如非妖屍看中他的根骨神采和純陽戒體,生了從來難有的愛心,早為五遁禁制所殺,步了妖婦後塵了。

燕兒入伏失陷,暫且放過。且說周輕雲在馬湘夫妻家中久候燕兒不歸,方在生疑,忽一下人奔入報說:"適才有一近鄰往獅子山觀看法師埋葬怪物,河壩上劉家老大、老三忽然跑來,說他家秀才劉二老爺在白天裡被一長得極醜的女妖怪捉走,話沒說完,老大、老三自己弟兄又打了一架,好容易才由別個把話說明。趙法師也真有本事,問完妖怪走的方向,立時駕起一道神光,往天上追去,一眨眼就不見了。"輕雲聞言大驚,暗怪燕兒疏忽,便追妖人,眾目之下豈可如此炫露?人更好勝貪功,惟恐有失,急忙告辭,前往相助。主人見輕雲神情匆迫,知難再留,只得允了。輕雲不願人們看見,僅問明所追方向,由主人陪往後院無人之處,匆匆破空而起。但因得信已遲,自難追上,去路方向卻是正對。追了一陣,不見蹤影,心中憂念,又疑追錯方向。正在加緊前駛,沿途查看,拿不定主意,偶一回顧,後面追來一道光華,神速不在自己以下,光正不邪,但又不是峨眉、青城家數。料有原故,姑把遁光放緩一試。一會隔近,方覺出遁光眼熟,來人已經追到身前,竟是前在玉靈崖相助除妖的前輩女散仙青囊仙子華瑤崧。

匆匆禮見之後,她便向輕雲說:"適才由一荒山前側面飛過,看見前面山後有沒散盡的妖雲和火光騰起,飛趕過去一看,山那面危崖之上建有樓閣,剛被雷火震塌,餘焰尚熾。樓後洞中有一文士裝束的少年,正在持刀殺一受傷惡漢。喝問究竟,答說二人一是川江水盜,一是長壽縣秀才,全是被洞中妖婦攝去的。適才來一少年仙人雷擊妖窟,妖婦暗藏石下,乘隙逃走,逃時遠遠打了水盜一下,內腑大傷。自知惡報不能求生,仙人又追妖婦飛去,欲請秀才將他夾入洞中殺死,圖個痛快,並免葬身火窟,陳屍露天,為飛鳥殘食,此舉系出水寇自願。我見那秀才不是正經文士,又剛到洞中,不知妖婦和追的少年來歷。默運一算,才知少年乃系同門師弟趙燕兒,因追妖婦誤入幻波池,失陷在內,須你和李英瓊前往救援,始可出險。但是洞中聖姑禁制厲害,妖屍近日法力越強,此舉尚非容易。好在你二人的雙劍合壁,多厲害的法力也不至於遇害,至多不勝而已,去是足可去得。又算出你追燕兒已然過了頭,連忙趕來告知。前面便是依還嶺,你到那裡不可貪功犯險,獨自入池。癩姑、李英瓊同了三徒一雕,均在嶺南山谷之中居住,以待時至除妖。易靜、上官紅師徒二人在離明島煉寶也快回山,無須等她們,只和英瓊同往,救護燕兒,免去大難。至多在洞中有些耽延,如能格外小心應付,也許並此免去,早救燕兒出險,都說不定。"隨又指示了些機宜,方始別去。

輕雲聞說燕兒失陷幻波池內,好生愁急。久聞妖屍厲害,也不敢冒失孤身涉險。送走華瑤崧後,立催遁光,二次加緊飛駛。剛到依還嶺上空,便遇神鵰來迎,引去靜瓊谷中,與癩姑、英瓊師徒相見,互相略說前事。英瓊關心燕兒安危,聽完又復催走。輕雲道:"青囊仙子曾說,此時不宜前往,少時還有妖屍兩撥勁敵相繼入洞。我們等第二撥人入洞,乘其應敵匆忙,無力兼顧之際前往,最為得計。只要步數不錯,加點小心,連那兩三日的洞中阻滯都可免去,豈不是好?事應今夜,心急恐反債事,還是聽她的老謀深算,從容好些。"英瓊因自己身帶好幾件至寶,中有兩件開府新得的,又是聖姑所賜,可以抵禦五遁之禁,再與輕雲雙劍合壁,更無吃人大虧之理。妖屍險毒,邪法厲害,易靜尚且不敵,何況燕兒初出茅廬,法力有限,雖在開府時分得了兩件法寶飛劍和師傳道書,功力料是比昔精進,但決不是妖屍對手。身陷虎穴,人單勢孤,夜長夢多,自以早去為是。聞言雖強不過,勉強應諾,但心中愁慮。

捱到日落黃昏,袁星忽然入報,說有三男二女同時飛到幻波池旁山坡之上落下,匆匆密議了幾句,兩位道裝女子首先飛入池底。內中一人正是前勸上官紅拜她為師的金鳧仙子辛凌霄;另一女子似是左道中人,法力頗高,卻未見過,與辛凌霄一路同下。剛剛穿入池面波層,便見下面金光亂閃,妖屍五遁禁制似已發動。二女全不在意,由身側發出一片五色精光護住全身,在金光環擁中,一路明滅變幻,往下飛墮,好似且鬥且降,下勢頗緩。遮蓋池面的神樹,先前已被妖婦夏三孃的遁光撞破了大片,現出池水。金光和彩光一斗,池上靈泉飛瀑立即乾涸不流,只剩半截水柱和大片金光,擁著二女身外彩光,一同緩緩落了下去。一會,到了池底,二女便往東洞門內飛進,靈泉也未再噴出。

跟著,與二女同來伏伺在側的老少三人,面上各現喜色。內中一個黑髯道者,先由身畔取出三片形似樹葉的法寶,分與每人一片,各取法寶在手,剛見遁光一閃,還未見其飛下,便同沒了影子。看那行徑,分明是令二女打頭陣,誘敵開門,這老少三人卻隱去身形,尾隨在後,乘虛而入。鋼羽隱身空中,注視下面,看得逼真。回令袁星入洞稟告,並說這男女五人只有那黑髯長身道者和一紫衣道裝女子是有大來頭的旁門人物,餘下二男一女都是崑崙派中能手。

英瓊聞報,便對輕雲說:"妖屍勁敵相次入洞,時機已至,可以去了。"輕雲卻說:

"這五人雖分兩起入洞,實是衛仙客夫妻主持,仍只能算是一撥。並且事應夜間,此時尚早,欲速不達,早恐無益。"英瓊力說:"燕弟年幼道淺,勢孤力弱。妖屍兇毒無比,我也明知厲害,去了勝敗難卜,但是我們寧願陷身妖窟中三二日,也須先搶進去將人護住,才可無慮。萬一因我二人去晚,出什差池,休說他娘青年守節,老來只此獨子,我們也有失同門義氣和平日好友情分,便爹爹和三叔,也必怪我二人見死不救。我看夜長夢多,難得池水不流,妖屍正對付那先後五個勁敵,此時乘虛而入定較容易。只要將燕師弟尋到,便暫時被困不能脫身,有我二人雙劍和開府新得諸寶,人決不會為妖屍所傷。

還是去吧。"

輕雲也覺言之有理,正想向癩姑請教行止,如若一同失陷在內,如何應援。話未出口,忽聽燕兒在幻波池洞門傳音告急求救,三人忙取法牌如法靜聽。原來燕兒起初已然陷身在先天上遁禁制以內,因妖屍看出他道心堅定,神明朗澈,急切間不易搖動;又不捨當時殺害,意欲暫且軟困。於是將禁法逐漸加重,磨其暴性;再以邪媚引誘,逼令甘心降服,不曾遽下毒手。不料衛仙客、金鳧仙子辛凌霄夫妻二人,約了兀南公的轉世愛妾、女弟子紫清玉女沙紅燕,及前在崑崙門下與知非禪師、鍾先生、游龍子韋少少等崑崙三友齊名,後犯教規被逐,現隱南海小流沙銀泥島的前輩散仙東方皓,還有沙紅燕的前生兄長天煞真人沙亮,突然想好虛實兼下之策,同時入洞,復仇盜寶。

妖屍一時疏忽,只顧糾纏燕兒,忽聞敵人來犯,忙趕往前洞,辛、沙二女已然飛降。

因沙紅燕法寶厲害,金水之禁無功,又當聖姑預示日期,心中驚疑。知道聖姑所設禁制,只有金水之禁仗著靈泉與內洞相通,稍可移用於外,威力雖也不小,比起洞內運用相差甚遠,敵人如是能手,應變稍速,防身有寶,便難收效。只顧誘敵入洞,欲下毒手,誰知開門揖盜,後面還有三個強敵,用千古異寶天蟬靈葉隱了身形,乘隙飛入。誰知聖姑禁法厲害,具有無窮妙用,埋伏重重,外人至此,一觸即發,多神妙的隱身法,也難全掩形跡,三人才一入洞,立生反應。妖屍正與辛、沙二女惡鬥方酣,沒防到此,幾乎遭了暗算,就這樣,仍鬧了個手忙足亂。不由急怒交加,心恨仇敵刺骨,頓生惡念,竟將五遁禁制一齊發動,衛仙客等五人立被困住。妖屍本心不想傷害燕兒,只因應變倉促,未暇顧到,後天五行禁遁互為生化,燕兒被困,恰與衛仙客等鄰近,遂被波及。雖仗妖屍不是專心對他,又有護身法寶飛劍和本門太乙神雷,不致遽危生命,但時候稍久,便難支持。此時,上下四方俱是戊土真氣緊緊擠壓,戊土神雷似雹雨一般打到,身外寶光飛劍均受緊壓,寸步都難移動,險到萬分。燕兒初被困時,明知易、李諸人就在嶺上居住。因開府後奉命下山,領受傳音法牌時,掌教師尊曾說此牌自用只可一次,不到萬分危急不可輕用;並說幻波池之事,令由易、李諸女同門主持,無故不許參與;如有人傳音告急,也須聽本人指出名姓,始可前往,未指明的人,便接告急傳音,也不許妄自行動。又想易、李、癩姑等女同門守在近側已兩三年,妖屍這等厲害,俱莫奈何。自己和英瓊差不多同時拜師學道,平日哪一樣均不如人,這時一入妖窟,便向她告急求救,雖是同門世交至好,到底不是意思。因此一味強挨,幾次想以全力衝逃出洞,均未成功,反吃妖屍嘲笑。正在氣急無奈,忽然情勢大變,知道再不求援,命必難保,迫不得已,方始傳音告急。這一來休說英瓊,便輕雲也憂急起來,匆匆聽燕兒略說被困情景,立向癩姑作別,往幻波池飛去。

此行原是舊遊之地,仗有雙劍合壁和牟尼珠等至寶,儘管知道洞中禁制和妖屍的厲害,易靜那等法力尚且失挫,英瓊仍是膽壯。輕雲卻較持重,飛到幻波池旁,忽招英瓊下落,說道:"前面便是妖窟,事情太險,不可造次。我們來得太急,毫未商議,萬一此時妖屍將人困住,又去洞口防守,一被警覺,下手便難。第一步總要深入洞中,才能濟事。上次隨伯父入洞,故道依稀記得。師父道書也說妖屍一出困,洞中夾壁甬道五洞均可通連,任走一洞,只要記準五行五位方向,便走得通。還有靈泉水路,也是上下索迴環流,五洞皆可通連。妖屍寢室在西洞,出困以後,便要遷到北洞上層,與眾妖黨一同盤踞,每月只有三日在西洞原處煉法。只是那入回處縮入兩壁之間的門戶,須用金剛大力神法將其抵住,始能飛入。當時因我誤將妖屍驚動,不能再進。易師姊悟出西洞庚金屬於肺部,外分五行,內藏五相,通體脈絡貫通;並自壁間磊塊尋到正經門戶,同由中層走入,得至東洞,便入了腹地奧區,仍由伯父行法開門,我三人才得走進。今日雖無伯父相助,我們功力卻非昔比。再者上次伯父引我們去時,事前不曾詳為推算,又有聖姑禁法阻礙,好些機密之事,俱是到了當地才行發覺,參悟出來。這次得有師尊指點,雖說不曾詳示,比起上次自較明白。我們如觸動禁網,隱身法自然無效。因此偷進門去,妖屍和諸妖黨也難發覺我們在洞內。再若謹慎一些,或是妖屍先前誘敵,門已開放,埋伏發動,得知趨避,就許僥倖混進去都說不定。似此明張旗鼓徑直飛入,終非善法。"

英瓊急道:"我為急於救人,只想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突然衝入。周師姊話甚合理,就這麼辦好了。"

說罷,各將身形隱起,飛臨樹上一看,果空出一個大洞,水已不流。料知妖屍仍與勁敵相持,心中一喜,忙即降落。只見池底廣場若砥,石色如玉,五色洞門五方環峙,倒有兩洞門開。輕雲因去西洞的壁間甬道以前曾經默記,難得西方洞門也是微開,妖黨不見一人,意欲先往西洞一探。如能進入,便用聲東擊西之策,先撲妖屍老巢,照道書上所示,將聖姑禁制妖屍原神的法物如法略微移動,妖屍必然心驚魄悸,歸救老巢。自己行法以後,立由昔日故道抄往東洞燕兒被困之所救人。事雖繁難,如能成功,卻極有利;並且把人救到以後,逃走也較容易。無如英瓊性急救人,話未及說,一見東邊青色洞門微開,不知那是聖姑昔年為了異日誅戮妖屍預留下的妙用,內裡埋伏一發,外面洞門便按五行生剋變化微微開放,使後來的人得知洞中底細,便可按圖索驥,辨明方向,循徑飛入。此事連久在洞中的妖屍尚且茫然(因困身禁制雖吃有力同黨相助破去,元神仍受一種極微妙的禁制)。此時以為勁敵入網,洞口已經全行封閉,正以全力對付敵人,所有妖黨俱在一起,所以洞口內外空無一人。

英瓊以為輕車熟路,正是良機,大可乘虛直入,當先飛了進去。輕雲既防她一人勢單,又看出那是上次李寧佛法封閉的洞門,先前主意原未打定,繼一想這是熟路,不過與妖屍明敵定所不免,如能直衝進去尋到燕兒,也是一樣。反正不及阻止,便把遁光加急,緊追進去,與英瓊做一起。剛打手勢令其不要離開,晃眼已到內洞入口。耳聽風雷之聲甚是激烈,隱隱自內傳來。同時前面也有石壁阻路,無可再進。二人忙即停住,細一觀察,這地方甚是廣大,壁色青紫,作兩半合攏,當中微凸,甚為平滑,不似西洞石壁磊砢四出,卻隱有無數血點。上面另有一條長約丈許的石筍,貼生兩半之上,連洞帶壁,形式恰似兩片肝葉。前隨李寧出洞時不曾留意及此,尚是初見。料知入口機關和兩洞一樣,必在壁上,便同探查,仗有前番閱歷,居然悟出是在那根石筍上面。便同飛近壁頂,試把石筍往外一扳,卻絲毫未動,勢又不可用法寶飛劍毀損。耳聽洞內水火風雷交響之聲越發猛惡。英瓊情急之下,猛運玄功改扳為推,一掌擊向石筍頭上,無意之中,竟將機關觸動,神力到處,一片轟隆之聲,石筍立往壁間陷入,仍和前次西洞情景差不多,現出一條甬道。二人雖覺不是以前出路,但知洞中門戶秘徑甚多,此外無路,更不尋思,一催遁光,便飛了進去。

晃眼飛進二三里,見盡頭之處似有兩個左右相向的圓門。近前一看,門在壁上,一青一紫,均是渾成實質,宛如牆上畫了兩個圓圈,無可進入。二人正打不定主意,忽瞥見石壁圓門中心微微起伏,凹凸不停,青光隱泛,情知有異。英瓊暗忖:"師命雖不許損毀洞中景物,看此情形,分明是入口為禁法封閉,並非真門。身邊現有聖姑法寶,木遁青色,正好用這次新得的太乙玄戈試它一試,能破更好,不能也自無害。"想到這裡,也沒和輕雲說,回手到法寶囊內取出一柄五寸來長,銀光耀眼的小戈,往青門上一指,戈頭上立有一股極強烈的白光,電一般往門中心射去。門心青光忽然大亮,一閃即住,跟著青霧飛湧,門便現出。方在驚喜,就這眨眼之間,猛聽霹靂連聲,由門內飛出一幢烏雲。內中裹定一個披頭散髮,赤足裸背,身籠青氣的美女;另外還有二男一女背向而立,兩後一前,各有寶光護身。面向後的一男一女,一手發出無數青芒,一手發出大串碧火星,雨雹一般往身後來路打去,其疾如電,晃眼已自側面飛過。二人慧目敏銳,剛認出這四人除一黑衣長髯道者未見過外,那主持烏雲,手發陰雷的,正是沙紅燕,那二少年男女正是衛仙客、辛凌霄夫妻,居然脫困逃走。心中一動,人已飛出甬道以外。猛又聽一女子狂笑之聲,緊跟著由紫門內飛出一個美婦人,如論容貌,比起先逃的沙、辛二女還美得多,神情尤為妖豔,料是妖屍無疑。方想乘其退敵之際混入門去,哪知妖屍並未窮追,只磔磔狂笑了幾聲,把手一指,兩門青紫煙光又閃了兩閃,忽全隱去不見,現出兩個大寬圓門。先四人逃出,妖屍本由紫門追出,卻由右邊青門緩步走入,神態甚是從容。臨去之時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側顧二人立處,作了一個狡笑。兩門業全出現,煙火盡收,極似平日無事情景。

二人隱身之法原本未撤,先見妖屍還不曾在意。及見朝己詭笑,神情雖極淫蕩,二目隱蘊兇光,均覺有異。輕雲心思更較細密,猛想起:"沙紅燕等男女四人由身側飛過時,左手向後連發陰雷,右手掌中還握有青熒熒酒杯大小一團晶光,飛過以後,曾用此光往後一照。當時覺那青光似乎由自己和英瓊身上照過,因是返身回照,一瞥而過,再看,人已飛出甬道。光並不強,彷彿一面小鏡映日回光,在身上一閃,無什感覺。同時妖屍相繼飛出,分了心神,不曾在意。此時妖屍詭笑可疑,並且全洞埋伏禁制俱已在她掌握,可以隨意挪移應用,眼看強敵一齊安然逃走,只笑了幾笑,便退了回去,不去追趕,更不近情。"心中十分奇怪,便止英瓊暫緩追入。

忽聽另一個女子厲聲喝道:"無知峨眉賤婢,遲到今日,方始入洞行險。可知你們隱身法已被沙道友青乙神鏡照了一照,現出了些形跡麼?休說你們這些無知後輩,連我們也被妖屍擅用聖姑禁制困在此地,只遁走了沙道友一人,還將兀南公的鎮山之寶毀了一件,才得脫身。其實你們該死,既知用法寶攻破乙木門戶,為我四人開路,又有紫、青雙劍,妖屍出時,正可雙劍合壁上前夾攻,使她措手不及。如此則我們固不致被她困入丙宮重地,便你二人也不致便陷重圍。如今妖屍已自警覺雙劍威力,不與你們明鬥。

聖姑禁制玄妙,妖屍本是她孽徒,在此多年,備知妙用,加以妖法厲害。我三人雖然被困,終可脫險,再來報仇;你們休說脫身,連形神都難保了。此時五遁已被妖屍倒轉,只有癸水一路可以得生。如能聽我良言,以進為退。你二人如習水遁,只要尋到水源,速由昔日水路到那靈泉發源的方塘以內,用雙劍合壁將那根銀鏈斬斷,破去水宮鎮物,脫身雖未可必,有那雙劍護身,命尚可以保住。我並非有厚於你們,特意傳聲指點,只因妖屍淫毒萬惡,我恨妖屍遠勝你們。我雖知道破法,無如為你二人所誤,陷入火宮,不能往方塘,意欲假手,使五宮破去一宮,少減妖屍勢焰罷了。塘中還困有一個少年,不知入門才得幾時,便來犯此奇險,男子入洞,首犯禁條。如是你們一黨,不會不知。

聽妖屍口氣,又非左道門下。那鎖鏈一斷,於此人雖是不利,但妖屍將他看中,正可藉以挾制。你們如若顧全此人,不消六個時辰,五遁禁制先後天互為生化,紫、青雙劍受了先天庚金與反五行的後天丙火相生相剋,多大法力也難主持運用,必可脫身而去。別的法寶更是無用,非到形神消亡之地不可,那你們就悔之無及了。你我雖是敵人,此時總算同在患難之中,理應同仇敵愾。有什仇怨,且俟滅了妖屍,再作計較。我有傳聲照形之寶,既能傳話指點,又能略微觀察你們行動,暗中相助,至少也能牽掣妖屍,少為你們之害。你們卻被禁制阻隔,於我無所補益。只盼能為世人及同道除此未來大害,別的就不在話下了。"

二人聽出是金鳧仙子辛凌霄的口氣,才知先逃四人才脫羅網,又陷火宮,只遁走了沙紅燕一人。自己破那青門時,想是沙紅燕由內飛出,覺出自己也是她的敵人,不但不承情,百忙中反用鏡光照破一點形跡。自家的雙劍精光寶氣異常強烈,功力有限,未將劍光煉到無形無聲地步。本門隱形法雖極神奇,終是初學,火候未到,本就難於掩藏,何況再為專破此法的異寶一照,自然現出形跡。互相查看,果然每人都有一線淺的劍光影子現出,不曾隱起。可恨沙紅燕心毒可惡。又聽燕兒已被困入水宮方塘以內,更是駭異。同時話未聽完,面前光景忽變,眼前倏地一暗,只聽陰風怒號,萬木悲鳴之聲,宛如狂濤暴湧,震撼天地。身外一片沉冥,只兩邊暗影中各有一個圓洞,一青一紫,色甚鮮明,卻無什光華,好似暗霧昏夜之中懸有兩個青紫色的大燈籠,內裡煙霧溟檬,什麼跡象也看不出。暗忖:"事已至此,辛凌霄所說似是真情,不如聽完再作打算。反正形跡已顯,索性收法現身,雙劍合壁,一面防身戒備,仍聽下去。"

聽完以後,估量禁制阻隔,不知辛凌霄被困何處,沒法還言,又恐妖屍警覺聽去,也未回答。認定此時萬無退理,水宮法物關係燕兒存亡,人不救出,雖不能破,但是靈泉發源之所的方塘卻須尋到。深悔適才未入西洞之愚。當初去往東洞取寶,引發禁制,出時匆迫。這條道路雖說不曾默記,就是英瓊自覺記得多半,一則秘徑縱橫交錯,不能稍差;又經妖屍挪移禁制,大顯神通,所有門戶途徑全都變易。除了硬衝亂撞,更無良策。辛凌霄雖說得兇,尚幸二人均持有防身法寶,心尚坦然。當時也查不出哪是門戶途徑,略微商議,徑照先前現出青色圓門的一面,雙劍合壁往前衝去。

先還以為前面必有阻力,哪知衝了一陣,仍在暗霧之中,劍光以外,只是一片氤氳,冥黑如漆。休說妖屍妖黨,什麼也未遇上。輕雲暗中算計:"照此迅速飛行,如在平時,少說也有四五百里途程,多長的甬道也應該走完。就說身入伏地,也應觸動禁制,發生險阻,怎會飛了這些時刻,人物、洞室全未遇上,連先前風雷之聲俱聽不到?直似暗夜飛行遼海之上,到處虛空,渺無涯際。妖屍陰毒詭詐,越是這等情景,越覺可慮。"便把英瓊止住,用本門傳聲之法悄聲說道:"我們飛了一陣,毫無動靜,敵人突一發動,必定厲害,不必說了。最可慮的是,彼暗我明,彼逸我勞,妖屍知我們雙劍威力難敵,不出明鬥,只在暗中運用聖姑所設埋伏鬧鬼。我們只管加急飛駛,其實並未離開原地。

妖屍斷定我們落了圈套,守在一旁,耗得我們時日一久,心中焦躁,氣懈神疏,或是雙劍分開,然後猛下毒手,我們就不免吃虧了。如今燕弟尚在困中,聽辛凌霄之言,妖屍對他別有奸謀,暫時雖無大害,終須尋到才能放心。還有衛氏夫妻恩將仇報,始終視我們為敵,她的話本不可盡信,必有深機在內。幸她誤以為同門師兄弟必知此間禁忌,男的不會前來,沒想到燕弟是我們一路,提醒我們戒心。雖還不至於被她利用,誤用雙劍斬斷靈源鎖鏈,使燕弟遭池魚之殃,但是目前我們連方向途徑都辨不出,如何能衝到那靈泉發源的小池邊去呢?"

英瓊忿道:"我也如此想法。上次我們往紫雲宮,在離明島玄龜殿吃韋青追及,用陣法困住,不能衝出,便與今日情景相似。本心想用神雷法寶一試,因師父不許損毀此洞,又聽易師姊說這類顛倒乾坤五行挪移大法,誤入它的陣地,最須小心。不把出戶查明,如若妄用法寶雷火,往往無效,有的還要生出極強反應,轉傷自己;再不便是你攻得越猛,它的阻力也越大,生克變化更加厲害:所以躊躇不決。妖屍不肯明鬥,分明藉著洞中仙陣軟困我們。照此下去,多麼難受!我想聖姑和我們有緣,既許我們來承受她的仙府,又賜我們許多法寶,以她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今日之事必已早在算中。長此相持也不是事,莫如我們先向聖姑通誠求助,然後試用太乙神雷和你我的法寶試上一試。

成固可喜,如真觸動禁制,反應厲害,尚有白眉師祖的牟尼珠可以護身,當無大害。你看如何?"輕雲略一尋思,答道:"只好如此了,別的不說,但能發現一點水道,就有望了。"

說罷,二人剛向聖姑祝告完畢,忽聽辛凌霄遠遠急喊道:"我適才所說的話,已被妖屍用邪法偷聽出幾句,你們已被困在聖姑混元無極陣內,任你們上下四外無論如何飛駛,只能在陣中方丈以內。妖屍算計你們決不能脫,又以全力向我三人進攻,適才之言已無什用。此陣須人主持,妖屍現與我們對敵,你二人身側必有妖黨。可乘妖屍不在,速用法寶飛劍向其左右兩邊連發出去,也許發現主持此陣的妖黨。只要將他殺死,或使其敗逃,門戶立現。那時可速往有紅色的門洞甬道飛入,你我兩下里合力夾攻妖屍,就不能除害,人總可以逃出毒手了。"

二人聽辛凌霄初發話時已似吃力,說到後來竟似力竭聲嘶,在彼強掙之狀,情知衛仙客等三人必在危急之中,因想自己出力往援,故此改變適才先破水宮的方略,教自己破陣以後,由紅色甬道穿入火宮,名為夾攻妖屍,實是助她脫險。不禁心中好笑,先前口氣那樣狂妄自尊,到了急難之際,仍以巧語求助。但是所說必有道理,二人本來說要發動,便故意說道:"停在這裡,如何是個了局?還是加緊朝前猛衝,終有遇敵之時。"

口中互說著話,暗中早準備停當。話未說完,各自冷不防把手往左右兩旁一揚,太乙神雷首先連珠發出,同時,又各把新由師傳的幾件法寶往側發去。霹靂連聲,雷火光中果然發現英瓊右側不遠,甬道口上立有一個披髮仗劍禹步掐訣的妖人影子,似為神雷小傷,神色倉皇,待要遁去。二人飛劍何等神速,一眼瞥見,立似電掣一般,連人帶劍一齊飛上前去。

那妖人行法之處本在甬道口內,外有一層極神妙的禁制,便是神雷也難傷他。只為心貪好勝,一味想要逞能立功,以博妖屍歡心。先以敵人雙劍神奇,還自小心,及見二人只顧在陣中急飛,狀甚焦灼,好似別無伎倆,漸漸大意疏忽起來。暗忖:"此陣現在由己主持運用,上下四方任敵所往,均可隨心變幻,使其永在圈中,無計逃脫。雙劍厲害,能奈我何?如能乘機加上自身法力,將敵人生魂攝去,豈不也叫玉娘子看重?"越想越對,便走出甬道口外,正趕周、李二人停住劍光在彼計議。妖道不知自己忘了妖屍之囑,一出甬道口外,便入險地,不特易被敵人發覺,急切間甬道中所伏的木火之禁也難於應用,一心還在妄想傷人。見敵人二次前飛,心方高興,待下毒手暗算,猛瞥見敵人手朝自己這面一撥,立有震天價的霹靂雷火,夾著一道梭形金光同時打到,驟出不意,隱身閃避,均所無及,仗著玄功變化,未遭慘死,只受了一點傷。又驚又怒之下,便把法寶放出抵禦,同時準備法寶如若無功,退回甬道,發動土火二遁威力,去傷害敵人。

峨眉鎮山之寶紫、青雙劍乃天府奇珍神物,不比尋常,周、李二人近來功力又深好些,身劍合一,來勢比電還疾。妖道正在雷火環攻之中張皇驚憤,瞬息之間,青、紫兩道光華已如飛虹電射,捲上身來。那準備運用的是面尺多長的妖旗,也就剛剛展動,一片殷紅如血的妖光邪焰方由旗上飛起,狂風捲雲一般朝前飛去,勢甚神速。這面妖旗專一汙損正教中法寶飛劍,敵人只要被血光罩上,立即失心昏迷,倒地暈死,原極陰毒厲害,為那妖人平生祭煉一件性命相連之寶,費了許多心血光陰,連經幾次險難阻礙,才得成功。用以防身禦敵,就是敵人太強,至多不勝,本身也從未受過什傷害。此時受傷之後,明知雙劍神奇,仍欲肆毒,不曾遽然遁卻,一半也為恃有此寶之故。誰知惡貫滿盈,紫、青雙劍來勢更快,非但不畏妖邪,並還似以石擊卵,一觸即碎,血光未及展布,劍光已罩向妖人身上。青、紫二色會合的長虹,只閃得一閃,血光首被絞散。妖人方始心寒膽裂,待運玄功變化逃命,無奈當時情勢急迫萬分,連容他悔恨痛惜轉念的空隙都沒有,如何能再抵禦施為。妖旗分裂,血光消散,尚還未盡,紫、青雙劍緊跟著往前一壓一卷,一聲慘號過處,血肉紛飛,殘骸四散,就此了帳。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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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22: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二回 穹頂舞寒星 滄海蹄涔迷鬼主 祥宮傷煉士 珠光劍氣護仙娃

周、李二人見妖道伏誅,果然除妖道立處的青色圓門甬道外,左側又有一紅色圓門現出,只是和初見青、紫二門一樣,壁上雖有門的形式,不能飛入。輕雲知道事機瞬息,急不如快,方欲聯合英瓊,仍用前法往那紅門中衝進,破壁而入。英瓊忙道:"姊姊,我們此時正好避實就虛,辦自己的事,為那恩將仇報的人效力作什?"輕雲猛被提醒,忙答道:"忙中幾乎失了算計,此言甚是有理。快走!"隨說,二人隨催動遁光,電一般撥轉頭,便往青門甬道以內飛去。身才入門,遙聽辛凌霄掙扎著厲聲喝罵道:"無知賤婢,好心指點你們得了便宜,卻不照我的話行事。你們那雙劍決不能當聖姑禁制,妖屍和兩個有力妖黨原吃我三人絆住,賤婢才能得手,竟敢違命取巧,以為乘隙可以盜寶,不知良機已失。我只要幾句話,略微鬆手,妖屍便即追來,使你二人死無葬身之地。再不回頭與我會合,管教你們悔無及了。"

這時,二人已將甬道中禁制觸動,遇到極強的阻力。一聽辛凌霄又在傳聲喝罵,越料出她實須自己相助,此時必被妖屍和諸妖黨所困,正在拼命支持,一心盼望自己攻入紅門,與之會合,情勢必甚危險迫切,否則,何至如此情急?所說絆住妖屍的話,也必實情。但她和妖屍必均認定,自己此行是為盜那上次遺留未得取走的藏珍,不知是為救人而來。聽那口氣,縱不致向妖屍屈服合力對己,也必拿話打動妖屍,使其轉戈相向,以保洞中藏珍,為已坐收漁人之利,並假手妖屍報復前仇與今日不依她言待援的新怨。

暗忖:"衛仙客夫妻也是崑崙派中長一輩的有名人物,怎貪妄忌刻,一至於此?這等居心為人,如何配為修道之士?有心反唇嘲罵她幾句,因道路不同,不在一地,傳聲未必能到;就能傳到,妖屍也必聽去,有損無益。並且前途險阻甚多,必須急速覓到複壁水道入口,始能有濟。不如乘其猶豫,等候迴音之際,趕辦自己的事為妙。"便不去理她,各以全力運用飛劍法寶,朝前猛進不已。

原來那甬道中禁網密佈,便是無人主持,也是一觸即發。妖屍起初原因今日兩起均是勁敵,後來二人飛劍厲害,有此防身,非五遁齊施不能制敵死命。又看出二人身畔另有祥氛寶氣隱隱外蘊,急切間難操必勝,本日正當聖姑預言,不敢大意。敵人又恰在乙木正宮以內,惟恐遽然發動埋伏,相煎太急,敵人持有大乙精金煉成的神物利器,正是本宮剋制,身邊還藏有別的至寶。並且上次盜走大批藏珍的,便有這用紫、青雙劍的二女在內,一個還是主體。如今兩撥強敵分在兩方,顧此失彼,不能統籌兼顧。聖姑禁制固然神妙,無如安心與己為難,事早算定。稍一疏忽,吃這兩人將木宮破去,五遁不全,不能正反相生,隨心變化,便要減少大半威力。以後法力稍強的敵人,便難指顧成擒,豈非大錯?偏生先前疏忽,誤疑後來敵人與先來的是一黨,同時混進,在外攻破出口,準備引了同逃。心又太狠,想全數引往火宮正位上去,二次正反五行,生化合用,使其同化劫灰,形神俱滅,永除後患。沒料到會是兩起,於是失了算計,既要顧先,又要防後。而先來四敵中,有一個偏生又是兀南公前生寵妾,今世愛徒,比衛仙客夫妻還要不可放走。

沒奈何,妖屍只得雙管齊下,一面困陷先來四人,一面發動混元無極陣法,把後來兩人困在東洞甬道入口外面,命一同黨代為主持運用。自己趕往南洞火宮應敵,準備先把這四人引入火宮正位,以真火之力剋制敵人弱點,再把五洞合用,煉到形神皆喪以後,再回東洞殺敵。以免發難早了,木宮遁法被真金之寶破去,行時,還力囑主持陣法的妖黨:對這後來二人,只可用轉變挪移之法軟困,不可輕易出手。萬一敵人法力高強,識得此陣奧妙,被其攻入甬道,而自己又在南洞應敵緊急,不能即回之時,切不可單用本宮乙木,須由乙木化生丙火,暫時抵禦,以待自己事完來援。這後天之火雖然稍弱,未必便能克那真金至寶,本宮乙木卻可無傷。說完,匆匆飛去。想不到主陣妖黨驕橫自恃,以為二女只此雙劍,無什法力,心生輕視,自遭慘死,還給妖屍鑄成大錯。

妖屍趕到南洞,雖將敵人困住,但是抵禦之力極強。先認為對方正宮真火必抵不住,轉眼即可消亡。哪知敵人早有準備,真火一發動,又有先前未用過的法寶出現,將身護住。急切間非但奈何不得,自己轉成了騎虎難下,非將敵人殺死,不能離開。尤其自己認為最是可慮、萬萬不能放走的老怪物兀南公的愛妾沙紅燕,竟在自己將到以前,用她師傳極厲害的玄陰攝神大法和一件異寶,冷不防附在一個同黨妖人身上,在法力強迫役使之下逃了出去。此舉因出於意外,同黨妖人近日均有自己傳授,可以出入禁地,做夢也想不到對方會有這等神妙不可思議之舉,連肉身帶元神均能附在敵人身上,迫令夾帶同逃。受制的人為敵所用,並還全然無覺,心甘情願,聽其驅遣,無不如意。等到自己趕來,覺那妖黨無故自退,方一心動,又發現敵人少了一個,喝止不聽,忙即行法追趕,並下毒手,發動素來不敢輕試,還是初次運用乾罡五神雷,想將敵人和同類一齊殛死時,哪知敵人逃得十分神速,人已脫離禁地,禁法未及阻截。那昔年曾將自己殛死的神雷發將出去,只將同黨殛成灰煙,敵人並未遇害,仍被逃出洞去。白白葬送了一個心愛得力的未來面首,反吃敵人在洞前惡語奚落了幾句,說是此仇必報。並說洞中之敵為除自己,奪取藏珍,先後用了數年心力,這次前來,一切均有準備,至多被困一時,結局必獲全勝。

妖屍心神受了禁制潛力羈困,不能追出,空自暴跳怒發如雷,無計可施,只得趕回南洞。一則激怒太甚,兇焰愈高;二則衛仙客夫妻和那同道法力均非恆流。妖屍看出對方處心積慮而來,果然應付有方,不是隨便可以傷害,一個也放鬆不得。尤其這時衛仙客等三人和妖屍互有傷害,鬥法正急之際,妖屍連用全力,剛佔住了上風,可是對方帶有不少防身法寶,件件高明神奇,層出不窮,身側有力妖黨竟有兩個受傷,連妖屍本人也幾遭重傷,中人暗算。儘管看出對方受了五遁合攻的重壓,抵徹勉強,相形見絀,終是不敢疏懈。又以誘迫衛仙客降服,不合用了狐媚慣技,敵人不特未為所惑,反以惡聲相向,辱罵刻毒。益發勾動妖屍怒火,倒行逆施,忘了利害輕重,誓把三敵殺死才肯罷休。明知東洞主陣妖黨己死敵手,東洞木宮要地現被敵人侵入,急切間竟會舉棋不定,不曾回身應付。容到少時被人提醒,暫舍南洞之敵,趕了回來,周、李二人已然離開東洞,白便宜南洞之敵喘了口氣,轉危為安,還生出許多不利於妖屍的事。如非惡貫已盈,伏誅在即,不會如此顛倒。因妖屍暫未趕回,所以周、李二人雖遇阻力,並無大礙,仍能奮力往前進攻。後來得了門路,妖屍方始趕回,又過於重視藏珍,憂疑驚惶之中,竟未及跟蹤追索;一心又恐南洞有失,再有強仇繼至,越發亂了步伐。二人未受其禍,實由於此,這且不提。

二人初入甬道,便見青光潮湧山壓而來,威勢極盛。知是乙木妙用,也不管它,仍然循徑向前急駛。仗著洞中無人主持,又因雙劍屬西方金精,正是乙木剋星,聖姑又預先算定當日情勢,加了暗助。乙木禁制既阻不住大白金精之質,五洞原本相通,師傳道書曾示大概,只要把途徑走對,自能循序穿行。遁光迅速,不消一會,便被飛完乙木甬道,穿入北洞下層的幻波池靈泉發源重地。二人先見四外青光勢如潮湧,飛行其中,直如魚遊大海,無有窮盡。知道此時阻礙不大,全仗妖屍不能分身之故。如被追來,必難將燕兒救出險地。心正愁急,忽然甬道盡頭似有門戶,未容尋思,人已雙雙飛將出去。

剛剛飛過,一聲輕雷過處,來路玉石小門忽然隱去。同時眼前一亮,身外一輕,適才四外環湧的青碧煙光已無蹤影。輕雲謹慎,匆迫中不知就裡,心疑妖屍趕來,轉變禁法鬧鬼,或將原有埋伏觸動,生出變化。方喝:"瓊妹,且緩前進!"二句話未出口,英瓊已立定喜道:"在這裡了!"輕雲上次隨李寧來探幻波池,只到西洞妖屍寢室,後來便往東洞取寶,北洞下層原未到過。聞言定睛一看,一片薄薄的五色祥氛正往上頂升起,晃眼消失,面前奇景立即呈現。

這地方乃是除新闢建的峨眉五府以外,從來未見的一個大洞。其高約有數丈,地廣百畝,四壁明滑精瑩,非晶非玉,上下四外,多半平坦若鏡,卻包含著上千萬的大小乳珠,奇光內藏,精輝外映,密若繁星,匯為異彩,照得全洞通明,耀眼生纈。另外地上還有許多突出之處,形式不一,大小各異,經洞中主人就著原形雕刻成雲床、丹灶、几案、屏風等數十百件陳設用具,以及奇禽怪獸之類,多是古雅精工,意態靈奇,生動欲活。看那質地,頗似鐘乳石膏之類凝結修飾而成,五光十色,紛然羅列。另有兩三座形似石碑的光華環立地上,若隱若現。耳聽波濤之聲起自地底,宛如海上潮生,洋洋盈耳。

料是到了北洞要地,忙喜問道:"這裡可是瓊妹上次舊遊之地麼?"英瓊急道:"正是。

只人口不是原走過的路。那中心池塘,便在那座玉壁前面。前聽爹爹說,這裡乃洞中命脈要地,埋伏甚多。燕弟現困池中。你看前面近中心處,有三片奇光分三面環立麼?那便是師父道書上所說的玉壁,各洞都有,只是為數不等。禁制埋伏的樞機全在上面,不轉過去,看不清它的全形,隱現無常。有的地方,連妖屍本人雖能轉變利用,將來為惡害人,也不能使其隨心隱現。上次我們往東洞取寶,所見翠玉石壁便是此物,上面還有聖姑的仙容法像,你不也見到的麼?此是北洞下層,我和易師姊上次同到這裡,只見到靈泉發源的方塘,這玉壁卻未見過。如今,忽然現出三座,定是聖姑恩佑無疑。餘者我全認得,和上次一樣。燕弟失陷的方塘,便在這三片奇光的中間。此時妖屍不曾追來,北洞埋伏竟似未發,不知何故?師父曾令慎重行事,我們留點神繞將過去,一到塘邊,燕弟就能救出險地了。"輕雲聞言,才知那三片光華,竟是聖姑所設玉壁,好生欣慰。

二人邊說邊駕遁光,看準四外形勢,戒備著緩緩朝前低飛繞越。等話說完,人已由那奇光中間穿將過去,且喜不曾觸動禁法,從從容容到了塘前。身才立定,還未及朝那中心方塘查看,猛又覺一片祥氛閃過。抬頭仰望,那三片奇光忽然斂去,現出三座三丈多高、八尺來寬的玉壁,上面各有不同圖像。內有兩座所現均是聖姑仙容:一座仍和東洞所見玉壁仙容相似,是個雲鬟霧鬢,貌若天仙的少女,儀態萬分,雍容華貴,目注二人,微笑嫣然,神情慾活;另一座卻改作佛門裝束,白衣如雪,玉跌雙裸,閉目合睛,盤坐其上,只是額束金箍,香發如雲,尚未剃去,寶相莊嚴,妙麗絕倫。二人一見聖姑仙容連在兩壁出現,知獲默佑,妖屍已難肆其毒鋒,不禁心生敬畏,驚喜交集。不顧細看第三壁上所現是何形跡,忙朝第一座立像拜倒下去,首謝上次贈寶之德,再代師長致意。然後稟告:"妖屍猖獗淫兇,如被逃出,貽禍無窮。今奉師命,仰體聖姑遺偈仙示,來此誅戮。明知時機尚還未至,但有同門師弟趙燕兒被困在此,雖是男身,犯了洞中禁忌,但他本心非欲妄涉仙府,只為追一妖婦,被妖屍用計引入,困陷在此。望乞大發慈悲,神通賜佑,能將妖屍就此除去,固是絕妙;即令數限未終,不到伏誅之日,也望憐宥,使燕兒出險。"通誠之後,聖姑仙容終是凝眸微笑,無所表示。二人又朝坐像拜倒,重又如前通誠。那坐像原本雙手附膝,二人拜罷起立時,忽改作了一手撫心,一手朝下,二指向地鈄指。二人情知中有機密,不是無因而作,急切間偏無從解悟。已然兩次通誠,不便再讀。因第三壁不是人像,光影頻頻閃動,以為可以有得,轉面一看,不禁失望。

原來前兩玉壁色均墨綠,此獨白如王雪,晶明若鏡,上面俱是水流影子,縱橫交錯,盤舞其上,如走銀蛇,極似塘中水光反映。

還待仔細看時,忽聽地底風鳴濤吼,塘中隱隱有人厲聲急呼:"瓊妹,快到塘邊來,只管等在上面作什?"二人靜心一聽,竟是女神嬰易靜的口音,大吃一驚,不暇再作推詳,忙去塘邊查看。那十畝方塘在這三座玉壁環拱的中心,二女初走到時,本是雲霧溟漾,波濤澎湃,千百根水柱羅列起伏,雪滾花翻,勢絕洶湧。便是二人慧目法眼,急切間也看不見塘底多深,是否有人被困在內。又以聖姑仙容現出,未暇觀察,便即拜倒通誠默祝。就這兩次祝告耽延的一會工夫,再走近前看時,地底風濤之聲依舊猛烈,塘已變作一泓清波,平明若鏡,可鑑毛髮。乍看去彷彿清絕,細一往下注視,內中卻是雲光盪漾,深不見底,也看不出易靜和趙燕兒被困所在。二人心中著急,正在循塘查看,忽又聽易靜疾呼:"我那面法牌已不能再用,為救燕兒師弟,身在癸水禁內,傳音吃力。

二位師妹可到南面那片玉壁之下,背壁而立,由正子午方位上朝塘底側面細看,見到我二人存身之所以後,用牟尼珠將水遁鎮住,便能隨意傳聲問答。只不可動那鏈子。"英瓊聞言,猛想起此塘原是一個外方內圓,上窄下寬的形式,只顧往水中心尋人,卻忘了向四壁查找。立和輕雲走到那有水影的白玉壁下,對好正子午方位,朝對面塘中圓壁上一看,果見易、趙二人已變作兩個僬僥小人,隱藏在一個盤有銀鏈的凹糟之內。看去水面頗深,比起衛仙客夫妻上次被困,身形覺要大些。身外又有寶光環護,知道人雖被困,本性未迷,尚無大礙,心才略放。忙照所說,把牟尼珠取出,將手一指,一團栲栳大的祥光直射下去,塘中雲光立即停止。上下停勻如一。易靜一說前事,才知也是剛來不久。

原來易靜自帶上官紅迴轉玄龜殿省親,並向父母說起幻波池失挫之事,自覺掃了顏面,要父親易周為她設法指示機宜,並借用兩件至寶前去除妖雪恨。說了一陣,易周只是微笑不語。對於上官紅卻極獎勉,頗多指點,老夫妻二人還各賜了一件法寶。易靜看出老父不以為然,不敢多瀆,負氣辭出要走,吃兩位庶母林明淑、林芳淑姊妹將她師徒強行留住。第三日上,林氏姊妹代向乃父求說,回告易靜,說:"妖屍氣數未終,任用何策均是徒勞。你命中還有一次小挫,但是為人不是為己,與上次不同。妖屍邪法厲害,憑藉聖姑一切設施法力,不到時機誰也沒奈她何。此時回去無益,好在離有事之日尚長,與其迴轉依還嶺坐視仇敵猖狂,不如在此家人團聚。到了時機,我二人必少盡心力,就令島主不肯借寶,也有法想,決不使你失望回去。"乃母也勉徇愛女之情,又賜了一件專御五遁的防身法寶元象圈,如與兜率寶傘同用,多厲害的五遁禁制,至不濟將身困住,人卻不能傷害。易靜方始安心住了下來。

上官紅對於聖姑所賜先天乙木遁法,原未登峰造極,自經易周指點,功力已是大為精進。易氏全家自兩老夫妻以次,如林氏姊妹、易靜的兄長易晨、長嫂綠鬢仙娘韋青青,全都對她期愛異常,又是尊長,各有法寶賜予。上官紅不多日子,便增加了若干法力,儘管喜出望外,一點也不自滿,反倒益發謹畏精勤,博得全家老少日愈嘉獎。易靜見初收門人如此用功向道,根器又好,覺出增光,好生欣慰。

光陰易過,一晃數月。這日師徒二人偶隨易周燕坐,忽然想起離開依還嶺日久,不知妖屍是何情景,可曾往靜瓊谷擾害也無?雖料谷中如有緊急之事,癩姑縱不親來,也必傳音告急,當是無事的居多,心終懸念。加上連日所煉防身法寶已然成功,不禁生了思歸之念,便請老父代為佔算。易周取出一張柬帖,笑道:"此事在多少年前聖姑早已算定,水到渠成,時至自了,一毫不能更改,心急何用?靜兒如若想走,此時倒也正好。

但要除去妖屍,卻非你一人之力所能。不過你有元象圈、兜率寶傘和新煉成的金剛神砂,她也無如你何罷了。我本心不過問此事,因你此次回家,滿心望我相助,不能不稍指示。

你今此去,索性連靜瓊谷也無須回,徑直帶了紅兒直飛入池。這時崑崙派衛仙客夫妻,約了兀南公的愛徒沙紅燕,另外還有兩個同黨,正與妖屍惡鬥方酣。李英瓊、周輕云為救趙燕兒,也在你到以後乘虛而入。她二人此行,只殺死妖屍一個有力妖黨,略探明一點道路,以為異日之助,無大功效。你卻關係重大,如能應付得宜,雖為救護你師弟趙燕兒,要在靈泉發源之地水困些日,但乃是未來除妖開府之關鍵。

"你到了那裡,可照我柬帖上所畫陣圖方位和破陣之法直赴中洞,與紅兒師徒合力,即以聖姑所傳乙木遁法,乘著妖屍無暇兼顧,驟出不意,將中央戊土禁制法物和土遁樞紐的玉壁暗中破去,另設一個戊土禁制代替。妖屍只顧用那南洞真火困煉衛仙客夫妻,急切間未必有警覺。五行失位,破了一處,固然聖姑道法神奇,五洞五宮均可化生出五行妙用,但根本已失,威力自然大減。尤其異日事急之際,妖屍心橫發狠,想將五宮五遁一齊倒轉,挺而走險,己辦不到。此舉無異她的致命一傷,關係非小。紅兒學道未久,只乙木遁法是她專長,別洞便無什用,你帶在身旁反多牽掛。你成功以後,速帶她照我圖徑,由中洞轉入乙木甬道,乘著主持妖黨對付英瓊、輕雲,人在外面,仍由紅兒行法,以木製木,使其相剋,減去功效,以便英瓊、輕雲少時通行,減少阻力。此處事完,紅兒便無用處。

"幻波池五洞,除地底靈泉上下縈迴,盤繞全洞的水道而外,每洞另外還就本身方位,設有一條出口。雖只能通到中洞前面,因眾妖黨俱奉妖屍之命,分防各地,獨於中洞,認為洞門自聖姑封閉之後,一直未開,誰也難於攻入;並且前層法臺所在,稍有動靜,便有朕兆,立時警覺。做夢也沒想到,聖姑妙算前知,早算出今日情勢。和英瓊、輕雲所進洞門一樣,妖屍只當頭批仇敵被誘進洞時,已經行法封禁,不會再開,她卻到時自行開放。紅兒由此退出,決無人覺。你看紅兒順著秘徑遁出險地,再循圖徑繞往北洞下層。你同門師弟趙燕兒早被困入池內,妖屍與他有夙孽,自從初見,便生迷戀,故爾未下毒手。只為燕兒道心堅定,不受媚惑,妖屍正用妖法誘逼之際,忽來衛仙客、英瓊等先後七個強敵,急於大肆兇焰,想致仇敵死命,將五遁禁制一齊發動。燕兒自擋不住,眼看形勢危急,還算命中有救。妖屍那麼淫毒的天性,獨對燕兒戀戀不能忘情,竟在應敵百忙之中,特地倒轉禁法,將他移往北洞水宮,困入方塘以內。這五宮五行,只有金、水二宮最為陰毒,專一迷惑修道人的本性,主持人卻具有生殺之權。不似木、火、土三宮,只要陷入,便遭慘死。道法高的,元神或能負傷逃遁,但本身決難保全。妖屍困他此宮,仍為想遂淫慾,並防乘隙遁走,或是有人來救。

"燕兒元神、身體已然受創,又被困入水宮重地,身有法水束縛,暫時雖不致命,神智也仍堅定清明,但要想脫身卻是很難辦到,不特本身無力出險,而你也救他不得。

如若妄動水宮法物,意欲救了他冒險衝出,縱不致連你一齊遇害,玄陰癸水妙用一經發動,你尚可仗法寶護身遁走,他的功候遠不如你,必不能當,雖不一定形消神滅,本身必化為烏有。可是妖屍不久仍要趕來,重加誘逼,見他執意不肯降伏,也許激怒,猛下毒手,或用妖法使他受諸般痛苦。必須你在旁暗中應付,始可無害。所以你雖人不能即時救出,還不能離開他一步。

"此舉看似艱難,要陪燕兒被困數日,益處卻大。那方塘靈泉乃全洞命脈所在,如能乘此數日時機,尋到昔年聖姑潛藏的總圖,悟徹玄機,不特救出燕兒不在話下,全洞五行禁制均可由你運用,異日除妖建府容易得多。所可慮者,你以前諸生身在旁門,今世雖可望成仙業,但是夙孽未消,成道以前還有好些周折,我也難為明言。你只記準,到了幻波池方塘靈泉之下,將燕兒尋到,切不可自恃法力去他身外水氣,應速將人移往正北方塘壁凹槽以內。這些凹槽婉蜒如帶,盤繞方塘上下四壁之間,隱現無常。幻波池上飛瀑奇景妙用,便生於此,另具極大威力。凹槽看似縱橫盤曲,密如蛛網,實是一條整的脈絡通連,通體一貫,寬深才得一二寸,並有一根形如銀鏈之物,與它一樣長短,嵌在裡面。你二人入了禁域,就是心神湛定,身子縮短,也長尺許,如何能容?且喜北方正位有一個尺八圓孔,原是被困人的葬身化形之所。你持有法寶護身,卻不怕它,敵人也決想不到人會藏在那等奇險之地。妖屍妖黨如來,切忌迎敵現身。可把爾嫂用本島神泥所煉小人帶兩人去,幻出燕兒替身,放在原處,以為疑兵之計。妖屍如看不出最妙,立作被困人支持不住,強用法力護身,引起金水威力反應,形神消亡,使其絕念退出,以便搜尋總圖,參悟玄機。

"聖姑道法也實神妙莫測,我為此事默運先天易數,連推算了三日,只查出圖藏北洞下層水宮要地以內,究在何處,仍難指明。聖姑昔年留此一圖,必是為了日後相助你們誅戮妖屍而設。妖屍何等機警狡詐,聖姑必也防到,故此難於尋見。你藏身之處的小洞正對子午宮位,必有深意。以我推詳,此圖不在洞內,必在與洞相對之處,神秘已極,不是人對時對,不會出現。此時我算不出它準地方,也由於此。那根銀鏈乃真水精英所萃,除非機密盡得,人決不能救出險地,萬動不得。你在塘中潛伏,如將遺圖得到,便可悟出撤禁之法,燕兒自可無恙。只是成功以後,最好不要就走,可乘機將水宮禁制收去,另照你所悟陣圖,重設一癸水之禁,好使操縱隨心,由你主持,而妖屍暫時也能應用,先將她穩住,以為後日之計。

"此事要耽延七日,在此期中,任遇何人到來,不可理睬,只藏水底聽其施為,來人自去,便免後患。否則,建立仙府以後,事便多了。固然定數難免,如若慎之於始,也非不可挽回。你們入居以後,應勤修為,終以少事為妙。在你尋到燕兒不久,英瓊、輕雲也必相繼尋來。她二人本在你到以前入洞,因受妖黨邪法所愚,在東洞甬道以外耽延多時,故爾後到。如非二人先前用法寶攻那乙木玄門,妖屍覺著變出非常,急於安置所愛的人,燕兒真元必受重創無疑。你見二人,速將燕兒暫難脫出之故告知,令其尋路速去,七日後相見,再作計較。"

易靜聞言,才知老父老謀深算,為己煞費苦心,並非置諸不理。當時欣喜非常,接過柬圖,要了應用符寶,率領上官紅一同拜別諸尊長,起身往幻波池飛去。到後一看,當中金門正在徐徐外開,知是聖姑妙用,並非妖屍作怪,立照老父所言行事,放心大膽徑飛進去。機宜早得,胸有成竹,一點不費事,便將中央戊土正宮破去,略一施為,徑飛東洞。因由中洞穿行,與周、李二人取徑不同,故未遇上。卻將乙木真氣耗散好些,減少若干威力,為周、李二人去了好些阻滯。成功以後,上官紅還要隨行,不願離開。

易靜因老父料事如見,初到時奉行維謹,執意不許,立逼上官紅退出,一直看著她遁走,方始趕往北洞下層方塘前面。舊地重遊,又得乃父預示先機,自無阻隔。只是那三面玉壁尚未現出,塘中雲霧蒸騰,波濤險惡,具體而微,甚是驚人。知道厲害,忙將法寶取出,護身水遁而下。初意小小十畝方塘,縱然聖姑仙法神妙,憑自己的法力慧眼,還不易於將人尋到?哪知方塘雖小,一旦置身其中,竟無異於魚遊滄海,漫無邊際,深亦莫測。費了好大心力,才將燕兒尋到,只見燕兒並不曾沾水,只被一團水霧包住,燕兒在內守定心神,毫未搖動,身外只有劍光圍護,人來竟如無睹。

易靜也不去和他問答,忙照老父所說,默運玄功法力,連人帶身外水霧緩緩往北移去。玄陰癸水之禁威力甚大,雖在水中行法移動,也甚艱難,同時自身還得抵禦四外水遁重壓,吃力非常。好容易將人移到地頭,略微歇息,運用耳目往上察聽時,忽然對面岸上現出一片玉壁,水光隱隱,好些靈符,宛如龍蛇飛舞。易靜修煉多年,見識自高,才一入目,頓悟玄機。知道那是水宮陣圖,雖非全圖,如能悟徹,妙用己是不小。一心默記壁間圖形和上面符篆方位,以便少時仔細推詳,如法運用。剛把圖形記熟,周、李二人也自側面繞來,忙即出聲力喚。

雙方隔水相見,略說前事。祥光略一變滅之間,三座玉壁忽全隱去。英瓊、輕雲俱都關心燕兒過甚,見他雖然也在易靜法寶精光防護之下,耳目俱似失去知覺。易靜算計妖屍就要尋來,時間匆促,說得又甚簡略,雖信易周妙算前知,當無差錯,心終不放。

又以自己既可隨意出險,燕兒許能同行。又恃有牟尼珠護身,恨不得將燕兒先救出去。

只把易靜留在塘底,尋取總圖,以為除妖之計。連問易靜有無善法將燕兒先救出險,不覺稍微耽延了些時候。

易靜見玉壁忽隱,斷定妖屍必來,恐被撞見,不特二人脫身較難,恐更另生枝節,英瓊又是膽壯心熱的人,只得故作不悅,力言水禁厲害,不到解悟出了箇中玄妙,將他身外玄陰真氣收去,稍微失當,人即廢命,並還大費手腳。並說她二人必須速行,不可逗留。輕雲見易靜有了怒意,方始強勸英瓊從速退走。英瓊無奈,便和輕雲一同遁走。

本意若從原路退回,要經過乙木甬道和東南二洞交界之處,南洞正在惡鬥,難保不驚動妖屍妖黨,或與相遇狹路,好些險阻。此時北洞甚是安靜,只要不觸動埋伏,便可從容出險。打算由上次和易靜同出入的故道退往前洞,不問外層門戶開否,憑著飛劍、法寶威力妙用,均可衝將出去。主意打定,俯視水中,易、趙二人身已隱去,說了句:"易師姊和燕弟小心應敵,日內再見。"便縱遁光一同飛出。

不料這一耽延,竟然生出波折。二人正往出口一面飛去,忽聽一片極低而又迅急的霹靂之聲,密如貫珠,由洞壁之內響將進來。乍聽去,雷聲似在昔日通道里面,由外而內,成串急響,聲音也由低而洪,甚為神速猛烈。英瓊以前原嘗過這滋味,知道禁法神奇。又聽老父說,好些緊要所在和出入口,多半伏有玄門中最厲害的大五行絕滅神光,稍微不慎,便無幸理。尤其這甬道出口,地勢最是狹窄,以為那乃是妖屍或是妖黨由外飛入,雷聲迅烈,不知鬧什麼伎倆。這一飛出,正好撞上,雖有雙劍寶珠護身,到底深入重地,虛實尚未全知,與其狹路相對,不如隱身暫待。蹤跡如若未洩,妖屍是為燕兒到此,還可偷窺她一點行動。否則,妖屍決想不到來人事完要走,早想好了退步。這出口側面,恰又立有一片石鐘乳,正好掩藏,就便隱身無效,急切間也不致被她看破。等妖屍或妖黨一走過,立由她身後,順她來路悄悄遁出,豈不更較容易穩妥?

輕雲尤其穩重,聽出壁中雷聲有了警兆,早想止步。英瓊再一打手勢,兩下不謀而合,同往石鐘乳後掩去。說也真快,二人身剛立定,覺出雷聲雖然由外而內,起自壁間,並非甬道出口。心中奇怪,雷聲已由下而上,到了洞頂,往中心方塘響將過去。二人隨聲注視,洞頂上面本現有許多水光流走的影子縱橫交錯,宛如百千道細水泉源倒嵌上面,隨著雷聲過處,內中一道水光中間,忽現兩點碧綠精光,發出急密的炸音。前頭環有一串青色火花,流星過渡般,順著水源,在洞頂之上盤旋急駛。因那水光影子正是藏有靈泉妙用的源脈,每一道俱是往復迴環,不是直線,由下望上,宛如一串碧綠火花,帶著兩點綠色寒星,貼著洞頂盤旋飛舞,接連數十繞,便飛到方塘上空。

二人見洞中埋伏不曾發動,來人既能用這等神妙的水遁,犯著奇險,由聖姑所設靈泉源脈中穿行至此,當然不是妖屍黨羽。但是幻波池建立仙府重任,全在自己這幾個人身上,此是何人,有此法力,又知洞中底細?心疑癩姑候久,不見人回,或是自來,或是另約能手來助。光作青綠之色,看不出有邪氣,就許連上官紅也同了來。便把行意打消,正想看清是什來路再走。只見那盤飛洞頂的碧火星光到了中心,順著源脈轉了兩轉,又蜿蜒著往南壁飛行下去,晃眼飛近壁腳,忽然停住。星光前面的碧火炸雷之聲,越發強烈,好似尋覓出口,到此遇見阻礙,正用法力猛攻,想將水光炸破,以便飛出情景。

似這樣約有半盞茶時,火花忽隱,雷聲頓息,兩點星光聚停一處。又略微靜止了一會,那粗才如指的泉脈忽冒起一個茶杯大小的水泡,也未散裂,只聽噝的一聲,星光跟著穿射出來落到地上,立即暴長,現出一男一女,俱是青光環繞。英瓊一見,不由吃了一驚。

原來女的一個,正是先在東南兩洞逃走的兀南公愛徒紫清玉女沙紅燕。那男的一身青色道裝,是個矮子,生得豹頭環眼,獅鼻虎口,大耳如輪,顏如朱染,相貌甚是威猛,只是身材太矮,好似十二四歲幼童,頭大身小,上下不稱。二人面色均微帶沮喪,現形以後,互看了一眼,走向塘側稍微觀望了一會,意似有些作難。

矮子忽然作色道:"適才已向主人通白,既放我們到來,當已默許,師妹只管顧慮作什?不把這根本要地破去,令兄等三人出險便難,大仇更難報了。"沙紅燕道:"主人玄機奧妙,道法高強,遠勝你我二人。水遁尚難通行,幾乎被困,那根玄陰神鏈乃水宮埋伏樞紐第一件法物,不試探明瞭深淺,如何可以造次行事?不過現在時機緊迫,那陰魔分神之法恐絆不住妖屍,我們已耽延了好些時,遲早必被識破,如若警覺追來,事更棘手。師兄精於水遁,下去無妨,但忌冒失,只可試探著先把這件緊要法物移將上來,然後量力行事。如不能破,只好多費點精力,仗你大力相助,徑往南洞和妖屍硬拼了。"

矮子忿道:"我只說這裡法水靈源,只要穿入北洞夾壁脈絡,便可用本門五遁玄功,水遁到此,想不到這麼細一點水源,人在裡面直如置身江海。前行雖是順溜,水面卻比多少丈厚的精鋼還要堅硬,白費了好些碧霆珠,不能攻穿分毫,並且越到盡頭之處越難。

後來師妹向主人通白幾句,才得脫出。你說的話固然有理,但是適才我們通白以後,並未似前猛衝,但自然離水而出。可見主人恨極妖屍,巴不得我們來此除她,此來用意當無不知之理。破這水宮要地禁制,自必也有默許,否則,還放我們出來作什?難道還怕我們被困情急,用乾罡神沙將這北洞震破麼?"

沙紅燕道:"先我也和你一樣想法,現在忽然想起,主人法力高強,言出必踐。男身入洞,最犯她的禁條。我未來以前,一則不信傳言如此之甚,二則和衛氏夫妻交厚,又想分得法寶和師父想了多年的毒龍丸。覺著這座仙府連同許多遺珍,昔年早已算定有了傳人,但是峨眉派自恃人多威盛,欲乘旺運生心奪取,故為此說。衛氏夫妻說是洞中遺偈應在他們身上,也不甚可靠。試想主人成道尸解多年,在日行跡至隱,極少同道來往,化去多年,也無人知她底細和藏珍埋骨之所。近數年間,方始有人提起,所有靈蹟異事,均出傳聞,認定此乃無主之物,捷足先登,便可有份。因辛道友說,她夫妻上次來時,吃了點虧,反代人開路,吃峨眉門下三個賤婢將東洞寶鼎中一些無足輕重的寶物盜走了些。那最要緊的幾件至寶,因對頭年輕識淺,又是無心中來此,不知底細,既未乘機探索,又未轉入洞中寢宮要地,依然尚在。我問毒龍丸如何,答說據她所知,是和那幾件至寶藏在一起,當不致被賤婢盜走。等我來時,向師父請問,始而不答。等我二次請問,忽然眉頭一皺,冷笑了一聲,仍未置可否。我不敢再問,迫於辛道友姊妹之交的情面,又代約了我兄長,一切準備停當,才同了來。和妖屍對敵之際,辛道友和妖屍相對嘲罵,忽提起遺偈與毒龍丸之事。我聽妖屍口氣,不特毒龍丸被峨眉賤婢全數取走,並且主人遺偈實與峨眉有關。他夫妻二人也早知此事,只因想我相助,欲以此丸引我前往,不肯明言。等我同去,又覺不該欺瞞好友,故意向妖屍喝罵,令其獻出,藉口吐實,作為她也不知。由此看來,分明主人一切早已算定。同時我又看出這裡禁法之妙,頗悔多此一舉。如非勢成騎虎,妖屍太已可惡,氣不過峨眉門下這些小狗男女,又看出師父別有深意,直想就此罷手了。因恨妖屍欲以全力使我形消神滅,才去找了你來。因在憤急之際,又不知主人法力竟有如此驚人威力,以為仗師兄的法力,縱不顛覆全洞,也能鬧個地覆天翻,稍出這口惡氣。並未想到男身之忌,主人言無虛發,男子入洞,不死必傷,遲早定有應驗。據我觀察,她已把此洞贈與峨眉門人,如何肯容別人毀她靈泉奇景?

放我二人出水,想必別有用意,仍是造次不得。不如先移法物,試上一試,如見不行,索性專尋妖屍報仇,比較穩妥。"

矮子聽沙紅燕說了這一套,面色本已不快。聽到後來,忽然激怒道:"我生平喜見真章,除非和當年師父一樣,製得我力絀計窮,生死都難,永不服低。我先見你通白不幾句,便即脫禁出水,認作主人與我們同心,才有這等說法,適才我們雖不曾破禁而出,但我一些法力法寶均被師姊勸住,也未使用。你當我真怕她麼?我既犯她忌諱,倒要試她一試,到底看她癸水禁制有多大的威力。"沙紅燕想是知道矮子脾氣不好,把話說錯,聞言略一尋思,把兩道細長柳眉一皺,面上立現煞氣,插口急道:"這樣也好,反正我們決不致落於妖屍之手,試試無妨。只是水底尚有一少年,被妖屍軟困在內,照辛道友所說,並非峨眉門下,修為不易,素無嫌怨,又是妖屍仇敵,此人寧死不屈,也算難得,何苦傷他?我們樂得藉著救他,一試這裡深淺。好在他已落於妖屍之手,決無幸理,如若因此觸發禁制而死,那是命數當然;如若得救,豈不也好?"矮子道:"這廝雖非仇敵,也決非我們一路,哪有閒心管他死活?"說罷,青光一閃,飛入水底。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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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23: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三回 雙脫重圍 無心鑄錯 獨尋良友 巧意逢真

上文寫到李英瓊、周輕云為救趙燕兒,乘著衛仙客、金鳧仙子辛凌霄夫妻,同了銀泥島主東方皓、天煞真人沙亮、紫清玉女沙紅燕兄妹等五人,仗著天蟬葉隱身,分作兩處,暗中侵入幻波池,意欲盜奪池底聖姑藏珍,妖屍正在應付強敵,無力兼顧的空隙,隱了身形,外用法寶護身,紫青雙劍合壁飛行,暗中飛入東洞。這時衛、辛等一行五人已被妖屍運用聖姑古洞中遺設的禁制埋伏困住,正以東方乙木真氣,化生出五遁妙用,想將五人置諸死地。英瓊、輕雲恰已飛抵木宮重地禁圈之外,因見左右青紫二壁所畫圓圈隱隱起伏波動,覺出有異,不知衛、辛等五人被困在內。英瓊正以全力向外衝逃,為木遁所困,脫身不得,無意之中,誤用開府新得的聖姑所贈破木遁的異寶太乙玄戈將木宮門戶攻開,一片青霧騰湧中,衛、辛等五人竟然衝逃出來。二人隱身法本出自本門真傳,極為神妙,妖屍玉娘子崔盈急切間本不易識破。誰知紫清玉女沙紅燕見乙木禁制忽然被人用法寶攻開,知道來的決非同黨,心疑是峨眉派門下,一時私心忿妒,頓忘解圍之恩。出時暗用兀南公所煉專破隱形的異寶青乙鏡,向二人照了一照,致將隱形法破去了些,被妖屍看出破綻,一面窮追五敵,一面暗中運用禁法,命一妖黨代為主持,欲將二人絆住,以備少時一網打盡。周、李二人先未覺察,後來辛凌霄妄欲巧使二人為她出力脫困,方始省悟。當時用飛劍法寶殺死妖道,知道衛、辛等人不懷好意,又急於要救燕兒出險,也沒照辛凌霄所說行事,竟由乙木甬道乘虛沖入。事有湊巧,女神嬰易靜、上官紅師徒二人,恰在此時迴轉依還嶺,照著乃父易周所示先機,直入幻波池,破了兩處遁法。易靜遣走上官紅,獨自穿過東洞木宮,深入北洞下層幻波池發源之所的水宮重地。周、李二人在乙木甬道外面受妖屍妖黨愚弄,這一耽延,後來的易靜反倒走在前面,那乙木禁制已被破去不少,減了許多威力,周、李二人又有紫、青雙劍、牟尼珠等至寶護身,一點阻礙未遇,容容易易趕到北洞下層。聖姑恰在此時顯靈現身,默示玄機。同時,易靜也在池底看見,出聲相見,匆匆略談經過,得知燕兒難猶未滿,此時還難脫身;易靜又要乘著燕兒被困,自己在旁護持的這幾日機會,尋到聖姑昔年潛藏的總圖,以為日後除妖清洞,一舉成功之用。大約尚有六七日,燕兒方能出險。英瓊心熱,故交情重,還想把燕兒先救出去,留易靜一人在池中參悟總圖,以防有失。退出時,向易靜再四力請,多說了幾句話,這一耽延,又生出別的枝節。二人剛飛到水洞出口,便聽洞壁之內隱隱傳來異聲,誤疑妖屍警覺,行法追來,恐迎頭撞上,知道厲害,不敢造次,隱伏在側,欲待妖屍到後,再行相機遁走。晃眼之間,來人化為兩點星光,由壁間出現,飛馳於洞頂泉脈水光之中,半晌才衝破泉脈,現身飛墮。內中一個是豹頭環眼相貌醜異的胖矮道人,一個便是對頭沙紅燕。看那行徑,是為毀滅水宮樞紐重地而來。矮人和沙紅燕說了沒有幾句話,青光一閃,立即飛入水底。

英瓊、輕雲看出對方法術頗高。又知道那根銀鏈乃水宮埋伏樞紐,上次初入幻波池,英瓊在水裡只略拉得一拉,便生鉅變,埋伏一齊發動,幾遭不測。如若斷去,燕兒必死無疑,雖有易靜暗伏水內,到底可慮。正在犯愁,想不到矮子性情兇暴,說下就下,如此迅速。自來事不關心,關心則亂。周、李二人見狀大驚,一時情急之下,百無顧忌,忙縱遁光,同往方塘之上飛去。說時遲,那時快,二人剛剛飛到,矮子已帶了那根銀鏈飛上岸來,上面還附有一個奄奄待斃的少年,正是燕兒。塘中立時雷鳴風吼,波濤洶湧,震撼全洞,似有鉅變將臨之象。二人也不想想那銀鏈乃全宮的命脈樞機,第一件厲害法物。玄陰癸水遁法何等威力,稍差一點的道術之士,稍微沾上,便即陷身;就是道高的人,道心堅定靈明,持有防身法寶飛劍人水,尚覺艱險異常,不敢分毫大意。矮子縱精水遁,適才穿行洞頂源脈脫出時何等艱難,主客道力相差已見一斑,此時如何這等容易出入,取那水宮法物直似探囊取物一般?並且燕兒是在易靜寶光護持之下,燕兒被人帶出水面,竟會毫無動靜,焉有是理?也是為時太驟,關心過切,一見燕兒出水,越發情急,既不暇尋思和查看沙紅燕的神色以及四外情勢,也未現身發話,又都覺出矮子是個勁敵,惟恐下手太快,不及阻止,兩下不約而同,竟把雙劍合一,疾逾電掣,朝那矮子捲去。

旁立沙紅燕先見矮子驟然入水,不及阻止,情知發難在即,吉凶莫測,方在小心戒備,猛瞥見矮子已經得手飛出。水中禁法厲害,一經入網,稍微疏忽,神智便即顛倒。

蹄涔滄海,瞬息百年,往往入魔為幻。況又加上易靜那麼一個內行強敵伏在下面,這一會工夫,已先悟徹水宮玄機,能夠如意運用。那水遁有人主持,比起平常厲害百倍,那有不上當的道理?在上面的人,看出矮子出入方塘,固只瞬息之間。矮子卻覺在水裡停了不少時,並還連遇險阻,費了好大心力,才將禁法破去一些,取了法物衝將出來。沙紅燕前身原是兀南公的寵姬,法力頗高,兩世苦修,與矮子各有專長,功力本在其下。

見狀覺著奇怪,出於意料,猛覺劍氣森森,異常勁急,由斜刺裡刺來,心方一驚。那矮子也是該有此劫,一向自恃法力高強,玄功變化,多厲害的法寶、飛劍均難加害,萬想不到會遇見這兩口得有峨眉真傳的紫郢、青索雙劍合壁,冷不防突然飛到。百忙中一覺有人暗算,還在妄想用他擅長的身外化身戲侮敵人,就勢還手,給他一點苦吃;不料法術無功,身子迎將上去,竟變假為真。方覺不妙,已是無及,一聲怒吼過去,當時絞成兩段,屍橫就地。這時沙紅燕已將寶鏡取出,照見敵人正是初來所遇二女,不禁急怒交加,怒喝一聲,便即飛起,避開來勢,便要施為,報仇雪恨。

英瓊、輕雲殺了矮子,才想起易靜沒有動靜,又見銀鏈帶了燕兒忽同沉入水底,方在驚疑,待向水中觀看。猛聽易靜傳聲疾呼:"妖屍已來,燕弟無恙,再不速退,就無及了。"語聲急促,似甚吃力。二人方悟出那是易靜作用,猛瞥見沙紅燕已然飛出老遠,一手揚著初遇時所見鏡光,另一手握著一件三角形的法寶,待向自己發出,面容已是慘變。剛一入目,還未看真,忽然面前一暗,全洞風雷暴作,光景頓變黑暗,隱隱似有排山倒海一般的壓力,自適才東甬道小門一面急湧過來。同時瞥見暗影中小門已開,一幢其白如電的光華,擁著妖屍,披髮赤足,背插三面妖幡,七枝長箭,右額角上還釘著三枝銀叉,一手託著一個毫光四射茶杯大小的黑色晶丸,一手握著一口比人還長的寶劍,目中兇芒閃閃,面帶獰笑,停在小門前面,張口似要發話神氣。那麼亮的白光出現,全洞依舊沉黑如漆,妖屍以外,一片濃霧氤氳,不見一物。晃眼之間,風濤雷聲越發猛烈,上下四外一齊震撼。平空現出無數水柱一般的白影,齊往中心擠壓上來。頭上又有大片灰白影子罩落,因太黑暗,雖是慧目,竟會看不真切。猶幸二人見機,一聽易靜傳聲示警甚是急迫,未敢停留,立時飛離中央要地。妖屍先只看見沙紅燕,全神貫注在她一人身上,僥倖減卻好些危害。就這樣,阻力也不在小。

二人一見埋伏發動,癸水威力如此厲害,只退時看了一眼,便把雙劍合一,慌不迭奪路往出口一面飛去。哪知禁法發動,如響斯應,神速無比。二人又在暗中飛遁,門戶出口全憑記憶,心中發虛,不知有無變化移轉。那麼快的峨眉劍遁,剛離中心方塘,還未到達出口,那無數白影已經出現,挾著無邊壓力,由前、左、右三面疾湧上來,當頭灰白色的幕影又正下壓,形勢甚是險惡。二人以前來此曾經嘗試,雖持有飛劍、法寶護身,因知此是聖姑仙法為妖尸利用,不比尋常,也未免有些膽怯。心中一急,便把劍光加緊,硬往前衝。當頭遇到兩根自相撞來的白影,兩下方一接觸,只聽驚天動地的連聲大震,身上立似有無數迅雷打到,雖使身劍合一不曾受傷,也被震得頭暈耳鳴,連晃了好幾晃。那兩根白影也被飛劍衝散,果是兩根大水柱。輕雲比較英瓊膽小心細,知道這類五遁禁制生生不已,隨滅隨生,威力越來越大,聲勢越猛。紫、青雙劍雖是本門惟一至寶,自身功力恐還不濟,初次接觸已有如此猛惡之勢,以後如何抵擋?再被妖屍追來,或再加上別的花樣,更是不了。瞥見英瓊已取法寶施為,惶急之下,忙取法寶備用,暗中祝告聖姑,乞賜默佑。二人雖吃水柱擋了一擋,一震之後,耳聽全洞俱是癸水神雷暴發,直似萬千天鼓急擂交鳴,震耳欲聾,以為前途必更艱險,依舊奮力前衝,並未少停。

滿擬四面癸水神雷必定生生不已,環攻而來。哪知輕雲心念才動,已到上次易、李二人所通行的出口,除身外阻力甚大外,身後癸水神雷聲勢雖烈,並未再見。同時英瓊牟尼珠也化為一團瑞彩祥輝,懸在當頭,寶光照處,看得逼真。二人喜出望外。這牟尼珠佛光難於掩蔽,索性將隱形法收去,現出青、紫合壁的一道長虹,在祥輝籠罩之下一縱劍遁,加緊往前馳去。剛入出口,那無邊壓力立即消失,身上為之一輕,面前現出一條高約百餘丈、寬只丈許的曲折甬道。暫離險境,前途難料,無暇喘息,仍催遁光循徑急馳。

飛出不遠,忽見前面現出三條甬道,上、中、下三層斜行分列。相隔岔道附近左右相去不遠,各有一個緊閉的小石門,左黑右紅,滑潤如玉,閃閃生光。這條路,英瓊上次雖和易靜走過,但是來去匆促,記憶不真。這時回憶前情,覺著上次來時,雖也有此兩門,但是左右門色與此相反;甬道也只有斜行向上的一條,那是繞往北洞上層的秘徑。

老父曾說,未來妖窟兇險,不令前往。當時誤拉方塘水鏈,已將埋伏引發,急於出險,也顧不得。記得入時行徑與此甬道相背,老父催走,不曾回顧,並未看見。回時雖然發現,因相隔出口盡頭之處尚有裡許,甬道彎環,急於出去,無心細察,好似無此歧路。

尤可怪的是,盡頭黑色小門,記準是在右壁凹進之處,左壁紅門突出在前,還有半里,如何前後左右和門色一齊變作相反?心中好生奇怪。同時又想起黑門前面地較狹小,無此寬大,此門大小凸形卻是不差。

英瓊匆匆和輕雲一說,俱覺癸水門戶應是黑色,洞中五遁雖多變化,據以往經歷,門戶顏色從未變過。尤其這門一出去,便是一條極窄門道,寬只尺許。再前不遠,照著師父道書上的開門之法,略一施為,那外洞方門柱立即縮入夾壁,兩下合榫,現出小門。

飛將出去,便是外洞,共總相隔沒有多遠。就便遇阻,或仗法寶飛劍之力破壁飛出,或再縮退回來,另走左門。難得妖屍遇上勁敵,不曾追來,別的妖黨遇上也不妨事,何不姑試一下?哪知英瓊途徑未全記下,只知盡頭黑門在右,是個突出之形,與此略異,甬道只有斜行向上的一條,並無歧路。竟忘了上次出入匆促,入時一直向前,未暇回顧所行甬道居中,上下兩條歧路均在身後,不曾發現。出時埋伏引發,後有仙法追襲,逃遁過速,甬道黑暗異常,只憑劍光映照,一面默憶來路,居中飛馳,這兩條歧路又復錯過,以致來去均未發現。現在向北洞退出之時,隱身法已被沙紅燕寶鏡照破,顯露出些形跡。

只為妖屍發覺北洞有警,趕來稍遲一步。又認定峨眉諸女弟子眼前雖極可慮,但只要把這短短一二十天光陰度過,一離此洞,便可鴻飛,更無他慮。自己又不想要這洞府,至多連藏珍遺寶一齊捨去,對方洞寶兩得,已如心願。憑自己的法力,加上同黨相助,並代替死,不過惡氣難消,料無不能脫身之虞。何況這些初出茅廬的後起人物,只憑著一些飛劍、法寶,只要不另生枝節,多添能手,還未必便把上風佔去。這沙紅燕卻是來頭太大,十分難惹,此時如不除去,異日脫困出去,也有無窮後患,因此全神貫注沙紅燕。又以為埋伏已發,周、李二人宛如魚游釜中,決逃不脫,就不為玄陰癸水神雷震成粉碎,形消神滅,等自己殺了強仇大敵,再行擒她們,也必手到成功。卻未料上次二女來時,自己元神尚未復體,北洞水宮要地不能擅入,不知對方曾經來過,不特識得出入門戶,並還有聖姑暗助和法寶、飛劍的威力妙用。另一面,沙紅燕也恨她入骨;加上天性深刻乖僻,覺出此次同伴慘亡,追原禍始,全由妖屍而起。又和妖屍一般心思,料定二人無法遁走,見水雷厲害,一面抵禦,一面以全力還攻,聲勢也頗厲害。周、李二人退得又快,等到妖屍應敵施為,百忙中瞥見水雷為二人所破,心雖一動,無奈沙紅燕法力高強,自己欲以全力發揮水遁威力,想制強敵死命,不暇兼顧。總以為出口決找不到,更不會上穿數百丈堅石破壁飛去,心仍拿穩,打算先困制住了眼前強敵,佔到上風,另下毒手。就這樣略緩瞬息之間,猛又瞥見佛光升處,出口門戶忽現,敵人已飛身穿出,當時急怒交加,真非小可。偏生遇上一個硬對頭沙紅燕,因為全神全力對付妖屍,四外水雷橫飛,煙光迷漫,只顧對敵,並未發現二人遁走。所用法術、法寶煞是厲害。又有易靜伏身水底,欲收漁人之利,照著新悟得的五遁禁制,暗使狡獪,操縱癸水之禁,打算沙紅燕一有施為,便乘機操縱,使那水遁威力忽強忽弱。妖屍見此情勢,驚急交加,哪敢稍微分心再追逃人。迫於無奈,只得發出警號,傳命南洞應敵諸同黨留意戒備,速分能手去把北洞甬道把住,遇敵無須求勝,只把人絆住,等自己去了再作計較。但始終無暇分身。

周、李二女見北洞甬道甚是安靜,以為可以照路走出,少了顧慮,一見小門正對,卻不知地頭還未走到。此時南洞諸妖人照著妖屍行時意旨行事,見神火無功,僅只將人困住,不能成擒,想把衛仙客等四人引往北洞下層水宮重地、用金水之禁一舉除去。特意變化地形,放開一路,此乃誘使入網的生死二門。那真正盡頭處的出口小門,還在前面,須由當中甬道照直前飛,約有三里始能到達。雖然門外已有妖黨堵截,但絕不是二人雙劍之敵。這一疏忽,把路走錯,卻引出許多事來。

周、李二人略微計議,便用師傳啟門靈符,如法施為,朝那左壁上黑門連劃了幾下,一口真氣噴去,把手一指,一聲輕雷過去,小門立開。二人都是心急出險,立縱遁光飛入。飛了一陣,英瓊見那道路甚寬,壁上時畫有烈焰之形,越往前,越覺不對。方喚輕雲暫停商議,別尋途徑,忽聽烈火風雷之聲,心疑妖屍邪法。抬頭一看,前面拐角飛來四道青白光華,後面緊緊帶著一片烈焰,似潮水一般急湧而來。沿途上下彎環甚多,拐角相隔甚近,先未警覺,突然出現,料定是妖黨發動火遁,迎頭堵截。兩下里來去之勢都快,退避無及,一下撞了個迎頭。英瓊性急,做夢也沒想到來人會是衛仙客一行。二人因為一路平順,先又行法開門,劍光恰在此時分開。英瓊領路當先,大喝:"姊姊快上前,與我一齊殺了這個妖黨再說。"聲到劍到,話未說完,連人帶劍已往那四道光華中射去,紫虹如電,當頭一道白光首先相遇。來人正在覓路飛遁之際,猛瞥見前面青紫兩道劍光銜尾相聯,在一團佛光籠罩之下,迎面急馳而至,未及出聲答話,兩下里業已撞上。

緊隨英瓊身後的輕雲乍見之下,也誤認來的是妖人黨羽。再定睛一看,內中只有一道青光微帶邪氣。剛看明來人相貌,忙喝:"瓊妹且慢,不是妖黨。"話未說完,一聲厲嘯,當頭一人已經負了重傷,白光也被紫光絞為兩段。猶幸那人是個能手,同伴法力也頗高強,一見變生倉猝,立即上前救護。同時英瓊也認出這四人正是衛仙客夫妻和兩同黨,雖然雙方也有嫌怨,終覺不應如此。繼一轉念,對方恩將仇報,也實該受此報。

偏生受傷的人是個長髯道者,素昧平生,已然誤傷,那也無法。正想對方一反臉責難,索性將錯就錯。說時遲,那時快,雙方相對時,後面火潮即將湧到。辛凌霄因見後有烈火,前有強敵,既要救護受傷同伴,又要御火,百忙中咬破舌尖,向後噴去,一片紅光飛出,才將烈火阻住,但略一緩勢,又湧了上來,勢更較前猛烈。英瓊正僵得想不出好主意,見火湧到,立即乘機上前,把聖姑所賜抵禦丙火的法寶先天水母坎金丸發將出去。

揚手只是酒杯大小,一丸精芒電射的金光,一經近火,立生妙用,化為數十百丈大小一片烏光玄霧,那怒潮飛湧一般的烈焰立被阻住,不得上前。眾人身上也立轉清涼,先前炎熱烤炙之勢,一體冰消。英瓊素來不善詞令,又以適才飛劍雖是誤傷,但對方視己也無異仇敵,不甘輸口賠話。當轉身施為之際,本就防到衛仙客等人不肯甘休,一面用法寶抵禦烈焰,一面暗中戒備,偷覷四人神色。心想:"衛氏夫妻雖然昧良,終是正教出身,無什惡行。誤傷之事實出意外,並非成心。如肯相諒,一同對付妖屍,再好沒有;否則反正成仇,只好和妖屍一樣,當作仇敵看待,事後再作計較了。"

她這裡心念才動,衛仙客瞥見同黨忽為英瓊飛劍斷去一臂,不禁勃然大怒,一面上前救護,一面方欲喝罵還手,英瓊業已發覺錯下了手,由身側飛越上前,與辛凌霄相繼抵禦後面火攻。那受傷道者,正是衛仙客舊日同門師兄、銀泥島主東方皓,如非玄功奧妙,應變神速,命也不保。但他為人機智非常,初念雖也恨極,待以全力與仇敵拼個死活,但轉眼之間,便看出來人是無心鑄錯;又認出了長眉真人昔年煉魔鎮山之寶紫、青雙劍忽同時在此出現,知道厲害,敵人有此雙劍合壁,決難傷她們分毫。心想:"一行四人,正當勢窮力竭,受盡危害,難於脫身之際,無端得此生力軍,又非有心為仇。與其作那徒樹強敵,決難如願的無益之舉,何不就勢利用,仗以出險,日後再打復仇主意,豈不高明得多?"念頭一轉,瞥見同伴天煞真人沙亮已運玄功,化作一縷青煙,由敵人身側,將自己在百忙中用作替身的一條斷臂搶到手內。那劍傷自己的仇敵也飛越到身後,剩下一個青衣女子喊了一聲,未將同伴止住,便身劍合一停在左近,目注自己一行,似在待機而作,也不發話,也不動手。衛仙客夫妻本在最後,見同伴受傷,立即搶將上來。

東方皓見衛仙客就要出手報復,忙使一眼色,喝道:"衛賢弟,來人也是受了妖屍之愚,無心之失,我們莫認錯了。"

一言甫畢,天煞真人沙亮人更陰險,詭詐百出,冒險搶出同伴斷臂,並非全是為友情長,只恐其少時為烈火焚化,無法接續,因而殘廢,乃是另有深謀。因他煉就一種極陰毒的邪法,覺著當時前後皆是強敵,除了拼舍原身,至少也須舍卻一段肢體,行那邪法,始有脫險之望。適在南洞水宮陷入重圍之際,便曾想到。無如自私之心太重,心想:

"此次受妹誘勸,為人出力,滿擬分潤兩件奇珍異寶和毒龍丸等修道人用的聖藥,誰知所謀未遂,反傷折了兩件心愛法寶。一行四人在具神通,妖屍持有聖姑原設禁制埋伏,一毫也奈何她不得。就此逃出,都太失算,如何還捨得自殘肢體?如令同伴自舍,以供己用,一則法由己施,不好意思向同伴說;二則聖姑五遁禁制神妙無窮,是否有效也還不敢一定拿穩,萬一不行,更是貽笑,只得權且隱忍。真被迫到危機一發,再擇一人,出其不意,突然下手借用,如同脫險,自有話說;否則自身總可保住,日後再作打算。

不過衛仙客、辛凌霄與妹妹交好,又是夫妻二人,傷一個便是傷兩個,並且崑崙派同道中的能手頗多,稍一失措,立樹下好些強敵。算來只有東方皓,自離崑崙以後,自覺無顏,孤身一人,僻居遼海,獨自修煉,不與外人交往,其勢最孤,傷了他無什大患。"

主意打定,一直就注意在他身上。適才見他獨自向前開路,剛過甬道拐彎,便有一道紫電飛來,知難躲避,趕緊戒備時,人已運用玄功拼舍一臂,保了活命,遁退回來。現成法物,再好沒有。又自持玄功奧妙,竟化青煙上前,將斷臂拾起。沙亮初意後有妖黨緊追,到處遇伏,無不險惡異常,對面偏又來了這等勁敵。本想與新來二敵略微交手,稍見不利,立即下手,用斷臂行法,外役丁甲,內驅諸般神魔,併發自煉神煞陰雷,拼耗一點元氣,裂山破石而出。及見來人一個停立未動,並還出聲喝止;另一個傷人以後,不與一行四人對敵,反倒越向身後,相助辛凌霄御火。這兩人的一紫一青兩道劍光,已是從來未見之奇,頭上又有佛家祥光照護,那厲害的丙宮真火,竟吃一粒小金丸所化玄霧阻住,大有受克之勢,不禁大為驚奇。沙亮又看出來人便是入洞不久,由東洞退出時所見峨眉二女弟子,與衛氏夫妻雙方結怨。不由暗忖:"前聽妹子紅燕說過,對方原無惡意,實是衛仙客夫妻量小心窄所致。自己兄妹為想坐收漁人之利,加以慫恿,未曾勸阻。看此情勢,分明誤傷,只是面嫩,又有以前過節,不肯賠話而已。久聞峨眉新收男女弟子頗多異材,果非虛語。即以二女相論,適才木宮被困,原也是她攻破。後被妖屍倒轉門戶,誘入火宮以後,辛凌霄兩三次傳聲誘為己用,均未答理。嗣見妖屍憤怒,連向同黨斥罵,暴跳非常,好似二女已然攻入重地,因與一行苦鬥,脫身不得之狀。辛凌霄屢用言語激動妖屍,當時雖未離開,神情似更憂急。妖屍去後,滿擬二女必遭毒手,哪知竟由東北二洞要地從容到此,不特人未受傷,身後也未見妖黨追趕。所用法寶、飛劍,無不具有極上威力妙用。既非有意為仇,今正需人相助,合力出險,如與為敵,豈非至愚?"見衛仙客神色不善,方想點醒,東方皓已先開口,隨插口道:"東方道友玄功奧妙,雖受誤傷,少時即可復原。五遁禁制中樞是在水宮,此宮不破,多大法力也是徒勞。最好先離此地,想好破法除妖之策,再來不遲。據我觀察,妖屍分明又使故智,倒轉火宮,誘我們去入水宮埋伏。這裡當離水宮不遠,這二位道友適由木宮進攻,今忽至此,想由北洞水宮轉來。如我料得不差,由此破洞出去,就不難了。"東方皓立即乘機附和。衛仙客聞言雖被提醒,無如大難不久將臨,仍在固執成見,恥於轉口。

輕雲知道峨眉與崑崙原有淵源,但盼不與結仇最好,一聽話音,頗有事急求合之意,正如所願,立即接口笑答道:"愚姊妹果由北洞攻出,已將近把甬道走完。因聞風火之聲,一時好事,循聲窺探。剛進門不遠,便見四位道長飛來,倉猝之間,誤認為妖屍妖黨發動火遁追來。李師妹見來勢猛惡,未免心急了些,致有此失,愧歉萬分。此時也無暇多談,如蒙鑑諒,且先合力攻出洞去再說,如何?"

東方皓和沙亮剛覺同仇敵愾,自應如此,忽見前面烏光玄霧盪漾中,一聲斷喝,飛來兩個通體煙光環繞,赤身露體的男女妖人。才一對面,手各一揚,首先飛出兩團血焰紅霧,脫手展開暴脹,潮湧一般朝眾人身前飛來,還未近身,便覺血腥奇穢之氣刺鼻難耐。東方皓大怒,喝道:"無恥妖孽,豬狗不如,憑著一點穢血餘腥,也敢猖狂!"說時遲,那時快,話才出口,獨手一揚,一片玄霧夾著數十點酒杯大小晶瑩奇亮的青色精光,當先飛起,迎著血焰只一裹,那數十點青光便紛紛爆裂開來,聲甚清脆,不似雷聲猛烈。每有一點爆散,便化為百千青色光芒,雨箭一般四下飛射,光卻強烈。那血焰紅霧立即燃燒,化為暗赤色的濃煙,四下飛散。東方皓手再一指,外面那片玄霧立即將他包沒在內。女妖人披髮赤身,一絲未掛,身白如玉,粉膩若酥,生相妖豔已極。雖在對敵,仍是媚眼流波,巧笑盈盈。見妖法破去,也未發急,一聲媚笑,喜孜孜望著東方皓和衛仙客、沙亮三人,口誦邪咒,待要施為。那男妖人身後,揹著一個大黑葫蘆,生相卻極醜陋:膚作紫黑,身材高大,狼面鷹目,頷繞虯鬚,身上青筋怒凸,宛若蚯蚓,胸前一簇黑毛,直達下部,臂腿等處也是長而黑硬的汗毛,手足十分粗大,神態兇野,望去直似一個怪毛人。見狀卻是大怒,振起手臂往上一揚,身後大葫蘆中便有無數極亮的箭形黑光飛出。同時女妖人櫻口一張,一股溫香起處,飛出一片粉紅色的香霧。雙方恰是一齊發動。

當妖人血焰初破未破時,天煞真人沙亮已然發覺危機密佈,就要發作,又認出男女二妖人的來歷,知道再不脫身,就與周、李二人合力,恐也艱難。眼前兩起人,自己這一起先前幾乎上當,被妖屍誘入重圍,此時雖已識破機關,但是法寶威力不如那雙劍一珠;她們雖得峨眉劍術真傳,劍寶威力並極神奇,但又看去年輕識淺,未必深悉洞中禁制玄妙和門戶的向背。如在平日,這兩個女子一樣也是敵人,自然容她們不得。當此危急之際,卻是不然。一則二女並無為仇之意,先前誤傷東方皓,實出無知,如同脫困出去,至多分道揚鑣,各行其是。縱然全是想奪池中藏珍,也是各憑法力,捷足先登。只有自己這面暗算對方,對方決不至於一出困便即反戈相向。二則二女有此雙劍一珠,脫困既較容易,就算誤進為退,深陷重圍,仗以防身,決保無害。自己這一起人,除了昧良負義施展毒法,拼葬送一個同黨,只顧自己一人脫身或可辦得到而外,想全數逃走,多半無望。為今之計,只有權且化除私見,兩家合力,速急遁走,才可彼此保全。就是這樣,遲了仍恐無及。沙亮念頭一轉,立用傳音之法,向眾說道:"這兩個無恥妖人,定是昔年赤身教下犯規被逐的兩個孽徒。雖然不堪我們一擊,但是後面火遁被我們一擋,立即退去,未生變化,二妖人忽來興妖作怪,看似攔阻去路,實是妖屍誘敵詭謀。此時門戶必已倒轉,妖孽邪法無功,必要詐敗,我們稍微一追,便入重圍。你們聽上下兩面風雷之聲已起,發動必快。我們不可再衝過去一步,就在此地除這兩個無恥妖孽,表面相持,暗中準備。妖屍性暴,不耐持久,必先發難。只要稍現跡象,便可料出門戶向背。

我一說走,便請峨眉二位道友與我一起,仗她雙劍一珠和我法力,當先開路,東方道友與衛道友夫婦緊隨斷後,定必衝出無疑。只是說走便走,人隨聲起,愈速愈妙。稍微延誤,聖姑禁法神妙無窮,妖屍黨羽又眾,再想脫身,便要多費心力了。"

說時,男女二妖人邪法已經發動。東方皓法力本高,見識也多,初見妖人赤身而來,用極汙穢淫毒的邪法,己疑心是赤身教下妖徒。繼一尋思:"鳩盤婆門下弟子俱是少女,休說男弟子,連婦人都沒有,教規管束甚嚴。近年因為劫數將臨,心中內怯,恐與正教中人結怨,輕易不許一人下山。並且所有門人無論相貌美惡,見了外人俱是冷冰冰的。

所習魔法儘管邪惡,對敵時,除了行法時不免赤身,從無上來便是這等赤裸無恥,又施出這等妖淫蕩態。如說是別派中妖邪,又多不似。"心甚奇怪。及將血焰破去以後,聽沙亮傳聲警告,猛想起昔年鳩盤婆初創赤身教時,曾收過幾個男弟子,後以這些男弟子相繼敗於色慾,犯了第一條教規;有的還勾引同門犯了姦淫,在外淫惡,更不必說。由此大怒,把這些孽徒十九處死。內中只一個叫胡覽的,原是漢人,最為刁狡。他先勾引好一個生性淫蕩而又得寵的女同門,名叫陰四娘,見眾孽徒相繼犯規慘死,做了魔頭,心畏本門法嚴,彼此會心,沒敢成奸。卻故意先後犯些小過,等互相逐出門牆之後,再行結合。照著教規,犯這類小過的門人雖被逐出,只要自己愧悔,仍可請求師父開恩收回,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懲罰,但是必須本人虔心祝告,方獲恩允。鳩盤婆那麼高的法力智慧,竟為所愚,自是生氣。無如她那規例,如當時不加重處,未將法力法寶收回,活著逐出教外,師徒之誼雖絕,餘情猶在。無論多麼可惡,只要在教中不曾發現,除了犯上,或與本門結仇修怨,便聽其自去,無故不再傷害。天性又極好勝,覺著受了孽徒愚弄,再如計較,越發坐實自己愚昧,心雖恨極,只得聽之。為此遷怒,收徒越發審慎,男的更是不要。胡、陰二人也知此事犯惡太甚,當時色膽如天,事後卻極膽寒,離開師門不久,便自隱匿,不再聽人說起。一般傳說,已在暗中受了鳩盤婆戮神之誅。事隔多年,久已遺忘,想不到會與妖屍一氣。聞言不禁也生了幾分戒心。

東方皓一見妖人二次施為,便不再攻敵,一面暗攝心神,以防邪法潛侵;一面又由身畔取出一件法寶,化為一片青色光牆,將那黑光妖箭和粉紅色妖霧一齊隔斷,相機進止。這一面周、李二人表面雖與四人相合,一則因為衛、辛等四人本是對頭,此時急難聯合,實出無奈,決非本心,況又誤傷了他一個同黨,不得不加小心;二則想就便觀察這四人的法力深淺,以防脫困出去,突又反戈相向時可為應付。同時卻又惟恐夜長夢多,或是辛、衛等四人不是妖黨之敵,暫時旁觀,雖未上前,實在暗中戒備,躍躍欲試。嗣見東方皓突然破了邪法,妖黨又有施為,那赤裸淫邪形態實在看不下去。二人俱都疾惡,英瓊尤甚,見東方皓二次只能應付,並未佔上風,本就按捺不住忿火,待要出手。再聽沙亮那麼一說,觀察神情語意,實非虛假。心想:"衛、辛二人雖然以德報怨,私心太重,到底是崑崙派中知名人物,不能過於昧良無恥。那和男女二妖人動手的一個,劍光法寶,神情動作,均不似左道中人。只這一人,急切間看不出來路,說話卻極中聽,法力也似不弱。聖姑禁法,妖屍已全能運用,在此相持終是可慮。轉不如聽了此人的話,合力往外衝出為是。好在衛、辛等四人即或乘隙暗算,自己雙劍合壁,加上牟尼珠佛門至寶,也不怕他。"想到這裡,覺著男女二妖人可惡,意欲除了害再走,也沒把沙亮前半的話放在心上。二人互相略微示意,猛把紫郢、青索兩道劍光一緊,化成一道長虹,朝前飛去,徑由青光穿過,連妖人帶妖箭妖霧,迎頭圈住一絞。二妖人用心果如沙亮所料,暗用詭謀,誘敵落網。一見有人縱劍光飛來,雖覺來勢強烈,不比尋常,仍恃赤身教中玄功變化,妄以為不能殺他們。但也恐敵人飛劍厲害,有什損耗,不顧再等全數落阱,忙即發動妖法,誘敵入網時,哪知惡貫已盈,來勢比電還疾,雙劍正是剋星,未容施為,已經卷上身來,方知不妙,已經無及。女的還慘叫一聲,男的直連聲也未出,連人帶妖箭妖霧一齊葬送,劍光略一掣動,立化煙消。

周、李二人意猶未足,還在掃蕩餘氛。沙亮見二人不聽己言,飛劍直上,方覺要糟,一見這等形勢,不禁驚喜交集。心中盤算未來,眉頭一皺,耳聽風雷轟隆,蘊怒欲發,東方皓已把青光收回,周、李二人劍光仍在殘氛中上下飛舞。知道危機瞬息,非此二人合力,不能脫身。此時已不暇再想別的,忙喝:"二位道友,前面癸水遁法已然襲來,四外想必還有應合,快請回來,認明方向出去。"周、李二人也聽出風雷有異,聞言警覺,不顧掃蕩殘氛,忙即退下。剛把劍光撤回,兩下會合,沙亮舉目四望,未及發話,眼前光景倏地一暗,緊跟著五色電光接連閃了幾閃,入了黑暗世界。眾人雖是慧目法眼,也只在護身寶光劍光之內能看得見。沙亮、東方皓情知不好應付,同聲喝道:"五遁禁制將全發動,妖屍未現,不是更有兇謀,便是被人絆住。諸位道友必須合在一起,各施法力,等她五遁禁制一齊發動,再行設法衝出,不可妄自行動。"

話剛說完,倏地青光一亮,再看存身之地已非原處,上下四處一片青濛濛,更無邊際,不知有多少根兩三抱粗細的青色光柱,互相擠軋,正在濃淡相間的青色煙霧環擁之下,四方八面怒濤一般急擁上來。周、李二人在靜瓊谷看上官紅演習乙木遁法,曾經易靜勸說向其學習,身邊恰又帶有剋制乙木之寶。英瓊首先想道:"新結合這四人本是對頭,內中只衛仙客夫妻出身崑崙正教,另外兩道人便摸不清他們的路數。尤其屢次發話警告的一個,彷彿法力識見頗高,相貌神情卻不像是一個正經修道之士。此時彼此相識,由於勢迫危臨,未必本心,知他含有什麼用意?再照他說話的口氣,處處顯出他比人高出一頭,對於自己無形之中帶出輕視口氣。如若完全依他,不能脫出,自是一同失陷;如若一舉出險,必認為是他的識見功勞。對方本來是仗著自己和輕雲的法寶、飛劍相助,一同出險。僅僅修煉年久,多點識見,略知五行生剋,能辨出入門戶而已。自己和輕云為人利用,出了大力,結局還使對方以識途老馬自居,全仗他知機指點,始得脫險。如是正經前輩修道之士,或與師長有點淵源,也還罷了。如是左道妖邪一流,人心難測,到了外面忽生異志,或是被他說上幾句便宜話,不特冤枉,且失師門體面。現在雙劍、寶珠護身,更有聖姑所贈剋制之寶,自信什麼厲害的局面也能脫身。至多費上加倍心力,由此洞深處,硬行穿山破壁而出,也不是定辦不到。與其有力不施,聽其驅遣,結局還許不免被其輕侮,何不施展自身全力,試硬衝它一下?事情如濟,使對方看看峨眉門下威力,自為本門爭光;即或不濟,該怎麼仍是怎麼。這幾件寶劍、法寶既全用到,再如無效,料對方也是無計可施。假若仍要仗他指點,才可濟事,那時再依他也不算晚。到底有所自見,比那一味依隨強些,譬如不遇此人,又應如何?"

英瓊想到這裡,也沒隨聲應和,暗向輕雲使了一個眼色。輕雲本具同情,比起英瓊還要老練周到,意欲反從為主,一面點首會意,準備與英瓊一同發動;一面向衛仙客等四人微笑道:"愚姊妹雖然年幼道淺,對於洞中埋伏禁制,也還略知一二。適才二位道長之言,固是智慮周詳,老成持重。但是聖姑禁法已被妖屍竊用,神妙非常,事機瞬息,千變萬化。常言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應變貴於當機,不宜拘執成見。我看不限定誰為從主,反正彼此一心,同仇敵愾,無論是誰,只要發現可乘之機,或是辨明門戶,便可當先開路,餘人隨後相助,合力出去便了。"

眾人俱知五遁神妙,除了真能破它,抗力越大,反應之力越強,變化也快。為想少時減少一點阻力,以易脫出,見那四方乙木真氣所化乙木神雷擠壓上來,只各憑法力防禦,不去破它。周、李二人更是欲攻先守,別有成謀。天煞真人沙亮自與周、李二人相遇,便加意留神觀察,始終認定二人學道年淺,功候不深,只仗根器天賦和幾件法寶、飛劍之力,本身法力必是有限。又見二人一味附和,無什主見,益發狂妄,自居先進,雖想利用二人法寶、飛劍,並未把二人看在眼裡。見周、李二人只用劍光防身,一直未敢硬抗,方料二人震於乙木神雷威勢。忽聽輕雲發話,以為是年輕人好勝,恐己輕視,故意說出這些依違兩可的話,來遮蓋顏面。暗罵:"賤婢,你們入門才得幾年,便敢與老前輩對等說話?如非恐你們年輕易受刺激,話已說出,無法改口,妄自猛抗,致將五遁威力一齊引發,而你們那法寶、飛劍又有用處的話,我只略施小計,拿話一激,你們就休想脫身了。"

沙亮正尋思問,周、李二人已然準備停當。當時紫、青雙劍合壁,化為一道長虹,一面放出牟尼珠將身護住,同聲喝道:"諸位道長,姑且隨愚姊妹試上一試如何?"說時遲,那時快,二人話才出口,輕雲早施展上官紅所傳以木製木的收遁之法,手指處,那四處勢如潮湧而來的乙木光柱前面,忽起了大片青霞,將自身乙木光柱逼住,不但不得上前,反倒住後逼去,給眾人空出大片地方。最妙的是,先前互相擠軋排蕩,勝似萬雷怒震的巨音,也已寂然。只是乙木光柱威力較大,退了一段,又復擁上,但與先前不同,兩下里忽進忽退,光焰萬丈,閃爍不停。似這樣相持,不過極快幾個進退。另一面,英瓊早把牟尼珠運用停當,一片祥光將眾人一齊護住。跟著取出大白金戈,朝前面連指了幾指,戈頭上立飛出千萬道銀白色的精光,向那乙木光柱叢中飛去。本命剋星端的靈效神速,偏巧木遁又受了本身禁制,妖屍被人絆住,不在當地,變發太驟,急切間乙木不能化生丙火,五行失御,全部不能運行化生,精光到處,真氣全消。

眾人定睛一看,那被困之處乃是一間廣大石室,左右兩邊牆下立著兩個木屏風,上繪風雷五行各種圖形,隱聞水、火、風、雷、金刀、飛石之聲起自屏上,聲甚繁碎緊密。

前後兩頭各通著一條甬道。周、李二人上次來過,一眼瞥見這甬道正是舊遊之地,知道前面便是西洞第二層的出口要路。上次來時,李寧曾囑緊記,二人記得甚真。英瓊記得當初石室之內並沒有這兩架木屏,料是妖屍移來。禁法已破,穿出前面這條狹長甬道,便可脫身,樂得說上幾句大話。忙喝:"我們已吃妖屍行法倒轉,困入西洞。現在乙木已為愚姊妹所制,前面便是出口,諸位道長還不隨同快走!"二人知事緊急,五遁失效,洞門正開,再遲衝出,吃妖屍發覺追來,重施五遁禁制,脫出之艱難便不可以道里計了。

口裡招呼眾人,自身也就往前飛去。衛、辛、東方、沙亮等四人,做夢也沒想到二人竟有這等法力,驟出意外,不禁又驚又佩,又喜又憂。知事緊急,不宜遲延,忙同飛起,緊隨二人身後,在牟尼珠佛家祥光籠罩之下往前飛去。甬道雖長,遁光何等神速,晃眼便已飛到出口。周、李人二遙見前面小門正與甬道出口相對,直不費一點事便可飛出,心中大喜。忙喝:"前面便是西洞出口,此時妖屍想已覺察,難保不發揮全力追來。出口外面尚有一層門戶,內藏庚金神閘,如被關閉,妖屍追到,仍和困在裡面一樣,出去雖較先前容易,到底費事。但那出口一帶甬道狹窄,不宜速行。我二人略知門徑,且先開路,請諸道長魚貫相隨,並請一位斷後。如見妖屍運用禁法襲來,可以法寶阻擋,不可力敵,妄想傷她。只要退出前面木柱中心小門,便無妨了。"說時遲,那時快,二人說完,人也當先飛起,身劍也早合一。衛、辛等四人各運用玄功,化一道光華,外加法寶護身,宛如一道各色光華合成的長虹,緊隨二人之後,魚貫飛馳。

周、李二人畢竟正直無私,居心純善。因與衛、辛等四人已然講好合力脫險,覺著起初沒摸著門徑之時,本懷著互相扶助之心,想不到一時負氣好勝,冒險試探,無意中竟將禁法制住,現出西洞要口。照此情勢,怎麼也能平安脫出。但是自己是在前面開路,這急難聯合的四個對頭,不問將來是否以怨報德,心存狡詐,總算同仇敵愾,同路之人。

各位師長和幾位先進同道同門的平日口吻,均不願與崑崙派中人結怨為仇。倘如自己當先脫出,後面四人因為妖屍神通廣大,洞中禁法厲害,被她追來重又困住,或是落下一兩個,不但失了義氣,並還易啟猜疑。那兩個道人不知來歷,衛、辛二人終是崑崙知名之士,兩派以前本有淵源,救了他們也不冤枉。那年已救過他們一次,為了當時易靜小心太甚,急切間又實未測知微妙,下手稍遲,人雖救出,卻壞了他夫妻的道力,也致以德為怨,雖是負心,一半也由於誤會。此時正好以義相結,也許解卻前嫌,豈不是好?

二人都是一般心理,念頭一轉,知道那木柱與門最關緊要,身才飛出,英瓊立將那柄大白金戈取出,化為一道精光釘向門上,將那木柱釘住。

當眾人快要飛到出口之時,後面已是異聲大作,風雷轟隆怒震之中,雜著萬千兵鋒相擊之聲,由遠而近。回顧身後來路,銀光如電,急轉起乾重光雲,萬枝銀箭,怒潮暴湧一般追襲而來。沙亮斷後,因見周、李二人法力高強,大出意料,心中驚愧。看出庚金禁制已然發動,晃眼追上,如若無力抵擋,要想脫出那小門決趕不上。以自己法力而論,五遁之中只此西方庚金最為難敵。無如先前向人誇口,妄以前輩自居,周、李二人又在發話指點,其勢不能示弱。沒奈何,只得拼著傷損一兩件法寶,先照周、李二人之言擋它一下,只要稍阻住來勢,一出小門便可無礙。

妖屍先是和沙紅燕在水宮苦鬥,忽聽一個最心愛得力,代為主持遁法的同黨傳音告急,說是兩處敵人已然合而為一,不特未中誘敵之計,那奉命誘敵的夫妻二人恐還不保。

自己不能分身,如令別人前往應援,決非諸敵人的對手。那北洞水宮下面是靈泉發源所在,原與聖姑寢宮同為全洞樞機之地。妖屍聞言急怒交加,忙將北洞法圖現出一看,男女二妖人剛巧身死敵手。怒火攻心之下,忙即倒轉禁制,想將眾人困住,五遁齊施,等殺了沙紅燕,再用兇殘毒手報仇雪忿。

妖屍也是氣運將盡,元神暗中受了聖姑極微妙的禁制,一味倒行逆施,任意而為,想到便做,不加思索。自己不在北洞水宮,沙紅燕暫時又不能脫出,本該運用玄功變化,親自飛往;或將陣圖倒轉,將敵人困人北洞水宮,以免身難兼顧,才是正理。因恨沙紅燕刺骨,必欲殺之為快,心神專注在這一人身上,不知怎地會把這六個強敵看輕了些,竟然錯了主意,以為五遁之中庚金威力最大。自從那年由一誤入仙府法壇的不知來歷姓名的少女手中奪下了多少年夢想未得的道經以後,因未幾頁被那少女奪去,獨缺乙木一章,費了若干心力苦煉,對於洞中原設五遁禁制,仍只能如法運用,不能有所損益。獨對西方庚金,新近悟徹玄機,增加了極大威力妙用。又以先前誘敵深入水宮之計未成,竟自改了原計,不惜運用全力,倒轉禁制,欲將眾敵人困人西洞,並施毒手,反用五行,先使敵人飽受苦虐,最後再去從容消遣,凌遲碎剮,化煉形神。誰知天奪其魄,眾人按理本難脫身,此舉卻給周、李二人莫大便宜,法寶既用得恰是地方,又是輕車熟路。那反五行藏有先後天妙用,是由相剋化為相生,五行逆用,威力本極猛烈,不可思議。妖屍心腸刁狡,意猶未足,因覺敵人中頗有內行,分明是萬無脫逃之事,仍恐被敵人看破,不肯上當,守而不攻,雖吃困住,卻不會受什苦難,不能消恨。又加上指鹿為馬的詭計,西洞本身本是庚金,故意先由乙木發動,以致出手便吃李、週二人一個以木製木,所用禁法正是妖屍所缺的幾頁,恰好攻著弱點;一個再施展大白金戈,乃木宮的剋星。這反五行禁制,上來遇見本命本宮的剋星,偏又是二人合力,一珠一寶同時運用,只管威力至大,開頭被人制住,底下的庚金、丙火、癸水、戊土各宮禁制全數失御,不能再用。

幸而李、週二人不知內中玄妙之機,如換了另外兩個深知底細的強敵,再以法力一逼,還可激出鉅變,反客為主,去傷行法之人,或將當地震成齏粉。固然聖姑五遁禁制妙用循環,能自為消長,而妖屍神通也大,但未必如此之甚,且變生倉猝,到底不易應付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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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24: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四回 厲嘯落長空 電射屠龍驅醜魅 祥雲封聖域 花開見佛拜神僧

這次妖屍一面與沙紅燕相持,一面行法運用,目注總圖,準備快意,看得逼真。方斷定敵人必定遭殃,猛見法屏總圖之上乙木神雷青色煙光環擁正急之際,忽由當前光柱中冒起一片青霞,自己將自己往外逼開,真是從來未有現象。反五行逆用,非同小可。

金、火、水、土四宮本身反制,妖屍雖然通曉,獨於木宮是個缺點。情知對方來了行家,這以木製木神妙無窮,急切間不但不能再施前法困敵,並還須防他反擊,毀損總圖。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當然是顧總圖要緊,無暇再顧追敵之事。於是,李、週二人萬般湊巧,不費一點心力,容容易易遁逃出去。妖屍見狀,自是忿怒填胸,知這六人如被逃走,定是日後心腹之害。又看出眾人沒有運用五遁反擊之力,心中略放,匆匆將總圖還原。

情急之下,連適才最痛恨的沙紅燕也只得暫且放下,忙即親自追來,出手便施展全力。

沙亮抵擋一陣未始不能,可是因為應敵耽延,稍緩一步,被她追上,或是出口一被封閉,妖屍又是情急拼命,咬牙切齒,再被困住,定必不惜一切,非制敵人於死不可,想要脫出就難極了。這後面四人,只辛凌霄一人在前,已到出口,就要飛過。但後面光雲光箭已然捲到沙亮身後,只要再往前一罩,辛凌霄比較可免,衛仙客已在未定之天,而東方皓和沙亮便非失陷不可了。那來勢神速異常,才一望見,便已飛臨頭上,甬道上下四外洞壁已經搖撼,各色光華已似雨箭一般出現。就在這危機不容一瞬之間,還算好,英瓊的太白金戈恰是無心巧合,將那出口木柱小門首先釘住,佔了機先,妖屍想將出口封閉,先未辦到。同時牟尼珠所化祥光,本已隨同主人當先飛出。輕雲一聽甬道來路風雷刀兵之聲,忽觸靈機,忙喊:"妖屍來了!瓊妹速放寶珠,護那四人出險。"一言未畢,甬道內光雲光箭已如潮湧飛來。同時英瓊也已警覺,深知此珠不會被外人奪去。樂得救人救徹,一經提醒,不等話完,手指寶珠,重又飛進甬道中去。佛門至寶果自不同,看去並沒對方勢速,可是珠光一到裡面,突作長形,將衛、辛等四人護住,恰巧迎向沙亮的身後,將庚金神光擋住,相差不過分寸,看去險極。沙亮、東方皓二人的法寶也正放出,還未與對方接觸,四人晃眼工夫,同在祥光斷後之下飛出。

周、李二人更不怠慢,因見四人身後光雲電轉中夾有辱罵之聲,語甚汙穢,料是妖屍本人追來。一面伸手招回寶珠,將六人一齊護住,故意後收太白金戈。就在這略一緩手之間,妖屍自也追到。二人且不先收法寶,雙雙揚手,便是一太乙神雷。妖屍急怒攻心,求敵心切,本在暗中施為,只等釘門法寶一收,便將外層庚金神閘放下,先困住眾人再說。做夢也沒想到,英瓊恨她毒口穢罵,為想借著收寶延遲之機,不問能否打中,且冷不防給她一雷試試。輕雲也是同一心理。二人只見金閘就在面前,懸而未下,以為有寶珠雙劍可以防身衝出,一時大膽,欲少出氣忿,並不知道金戈釘得正是地方,那木柱小門與金閘互相關連,木門不閉,金閘便難隨意運用,無意之中又佔了極大便宜。震天價連著兩聲霹靂過去,妖屍驟出不意,競被打中。這玄門正宗上乘法力,妖屍又是全無防備,一任神通廣大,變化玄機,不及抵禦,也是難於禁受。當時形神全都受創不輕,只聽一聲尖銳的厲嘯,對面甬道光雲電射,電火橫飛中,一個披髮赤身、美豔無匹的妖婦影子一閃不見。雷火初過,霹靂之聲震撼全洞,四壁搖搖,似要崩塌。那甬道也成了一條火弄,庚金光雲仍在騰湧,受了神雷激盪,宛如怒濤起伏,並未消滅。只暫時無人主持,不再進出罷了。事情原只瞬息之間。二人見妖屍受傷遁退,好生欣喜。正收法寶,猛瞥見光雲電轉中飛射出一溜青光,初出時來勢看去不快,似頗吃力。英瓊心疑妖屍又出什花樣,手方欲揚,猛聽身後喝道:"道友住手!是自己人。"說時青光忽然加緊飛出,身側沙亮也早迎上前去。剛聽得一聲嬌叱,底下便沒有聲息。同時沙亮口皮好似微動了動,那青光便往他袍袖之中投入。輕雲知道妖屍不是一雷可以打死,必不甘休,連聲催走。英瓊也知不是善地。匆促之間,那青光並未現形,二人俱以為是四人落在後面的同黨,均未想到別的,立即一同飛出。到了洞外,果聽洞中怒罵厲嘯之聲,緊跟著洞門便已緊閉。

眾人一同由池底飛昇,一晃眼,遁光飛近池面水層,就要衝波直上,猛聽池中心那根水柱下面霹靂連聲。同時瞥見白光一閃,那鋪蓋池面的一片水面忽煥奇光,一圈圈晶澈瑩流疾轉若電,往下壓來。水柱也齊頂斷落,化為千萬道丈許長的銀光,亂箭一般往上射到。眾人已然脫險,未免大意,萬想不到人已脫出,敵人還有伎倆賣弄。加以變生倉猝,事起太驟,周、李二人恰正在前,更是不及退避,目光到處,人已飛入光圈水漩之中,當時覺著身外一緊,力大非常,上面不知多高,急切間竟衝不過去,不禁大驚。

猶幸紫、青雙劍神奇,出時雖然分開,人卻並肩同飛,相隔不遠。一覺身外阻滯之力絕大,似被那光漩裹住,待要深深陷入光景,百忙中又聽沙亮在下大喝:"衛道友,速住遁光。此乃水母五癸神光,不是妖屍師徒。二位道友暫莫上升,等行法人佔了上風,勢稍減退,我自有法衝過。"

二人話未聽完,英瓊首先情急,揚手便是太乙神雷連珠往上打去。輕雲見自己青索劍卻幾被光漩裹住,行動遲滯,心中驚異,恰欲雙劍合壁,也跟著連發神雷。光漩稍微震開了些,空隙一現,二人劍光立即合為一體,這一來,威力自然大增,身外阻力便減去好些。可是光漩飆輪電轉,本來薄薄三數尺的池水,竟變作不知多高多厚,雙劍雖然合壁,依然不能透出池面。又聽出下面四個對頭仍和自己同床異夢,內中一個方得出險,立現本相,以自己失陷為利。英瓊憤急之下,暗罵:"妖道,昧良負義。洞中那麼厲害的五遁禁制,尚困我們不住,何況區區一點邪法。我定破法衝出,叫你們見識見識,峨眉門下弟子是好惹的不是。"想到這裡,仗著身劍合一,邪法不能侵害,便不問青紅皂白,招呼輕雲,一面連發神雷,一面把各人身邊法寶取出,準備一一施為。

二人原以為這五癸神光並不在洞中癸水禁制以下,平日並未聽出,一點不知它的來歷奧妙,只仗法寶、飛劍之力,試探著往上硬衝,就能衝出,也必艱難。哪知這行法相困的人,並非水母親來,乃是水母門下愛徒,妖屍心腹妖黨,未來面首之一。除卻此法是他本門真傳,比較厲害,真和二人拼鬥,便非對手。加以雙劍威力不比尋常,先前少為遇阻,原是出其不意,一經合壁,便無失陷之理。二人初次經歷,不知深淺,又是小題大作,太乙神雷之外,再加上所有法寶,如何能阻得往?也是那行法人背師黨邪,迷戀妖屍,一味急切討好,全不查看利害輕重。一見為首兩個強敵紫青劍光一合,法術功力大減,勢更急驟,儘管運用神光加功施為,全無效用,知道稍微延遲,終被敵人衝破重圍出去。出時向心上人誇了海口,無功回去,不特無顏,還許被其看輕,因而失寵。

好歹也要將兩個人擒回,代報一雷之仇。一時色令智昏,竟然現身迎敵,意欲施展法寶,猛下毒手,先將敵人打成重傷,以便乘機生擒。卻沒想到單是敵人這兩道劍光,先就無可奈何,況又加上一些至寶;而英瓊這次下山,又正是各異派妖人的照命煞星,遇上便難倖免。

他這裡剛一現身,對面周、李二人正往上衝,忽見前面光漩層層,飆輪電轉中現出一個頭戴束髮金冠,身著一身雪也似白短衣短褲,面如冠玉的赤足白衣少年,手持一個羊脂玉瓶,一把短劍,迎面飛來。英瓊本就懷著滿腔怒火,無從發洩,先見來人相貌靈秀,看不出什麼邪氣,又是由上而下,還拿不定是什路數。微一遲疑,還未及答問,來人口喝:"賤婢納命!"手中玉瓶舉處,瓶口內忽冒起兩個彩色鮮明的大水泡,迎面打來。英瓊見狀大怒,揚手一雷打去,兩下里撞個正著,同時爆裂,雷火橫飛,水泡也化成一蓬彩網,向二人罩來。英瓊先想仍用牟尼珠護身脫出,也恰在此時飛起。祥光上升,彩網恰巧飛到,眼看罩下,並未見什異狀,彩網忽然自行消滅,無影無蹤。

少年見把由水母那裡偷盜來的本門鎮山之寶失去,異日回山如何交待?心中憂驚愁急,微一疏神。英瓊見敵人面帶驚惶,似有技窮之狀,不暇思索,立和輕雲同縱遁光,飛將過去。那白衣少年瞥見劍光飛臨,猛想起這五癸神光已不能阻擋來勢,如何這等大意?心中一急,知借水遁逃走已是無及,惡狠狠把牙一錯,左手朝劍光一指,拼舍一條臂膀,待運玄功水遁逃走。哪知紫、青雙劍不比尋常,疾逾電掣,未容施為,劍光已繞身而過,連腰帶臂斷為三截。輕雲方喊:"瓊妹,此人身有異寶,快將屍首抓住,莫令下落。"說時正要伸手,忽由屍腔裡飛出一股白氣,內裡隱現一個小白人影,裹住這手中一瓶一劍,衝波破空而去。英瓊見狀,揚手就是一雷,那白氣人影飛遁神速,晃眼無蹤,並未打中。人死之後,法術也自失效,雷火到處,只打得水波四濺,飛灑滿空,樹枝樹葉紛紛隨流墜落,上面立見天光。二人忙縱遁光飛出一看,池水已然復原。

英瓊本不知那兩個道人的來歷,更不知後由甬道中乘隙遁出並隱形投入沙亮袖內的是沙紅燕,心憤向時所聞負義之言,必欲等那四人上來,向其質問。輕雲卻較見機,覺著易靜尚陪趙燕兒困在北洞水池之內,易靜為人素又自信太過,雖說在池底乘機隱身,探查聖姑秘藏的總圖,事出有心,但照這洞中經歷那等險惡,妖屍邪法又極高強,能否成功,實難拿穩。癩姑與眾門人未來池上接應,連神鵰均也未見影子,靜瓊谷中是否平安如舊,尚自難料。而救出這四五個對頭,法力俱非尋常,所說的話固是可氣,剛剛合力出險,只管貌合神離,無緣無故,總不至於上來便當時反臉成仇。自己正當勢孤慮重之際,樂得藉著適才助他們出困的好處,暫保這一點虛情假面,何苦揭穿,除又除不了他們,徒自增加仇怨,多生枝節阻力?忙用本門傳聲之法,勸誡英瓊不可如此。英瓊也覺有理,便不再等四人上來,徑往靜瓊谷中飛回。

周、李二人剛剛離開池畔,便聽劍遁飛行之聲,三青二白五道光華,疾如電射,破空飛去。二人回顧,見多一道青光,看去眼熟,這才想起,那後逃出來的女子,竟是妖姬沙紅燕。此女本已被困北洞水遁以內,照起初所見驚慌應敵,與妖屍鬥法相形見絀情勢,當無倖免,不知怎的竟會被她脫出?看她一出,便和那道人一起,聽他們稱呼,恰與此女同姓,不特是同黨密友,多半還是一家。怪不得出時似要喝罵神氣,經妖道上前一打招呼,連面都不肯現,便入妖道袖中藏起。早知如此可惡,轉不如遇時不與合流,至多不在洞中相鬥,聽其自行應付。這樣自己一樣脫身,這五個對頭決難一同逃出,豈不少卻幾個強敵和阻力?事已過去,悔之無及。尋思未已,靜瓊谷已經飛近,見谷口外禁制依然,心方略寬。忽聽一聲雕鳴,煙光分合之中,神鵰先自谷口飛出,跟著袁星、上官紅、米鼉、劉遇安相繼迎來,紛紛禮拜。二人見狀,料知無事,越發欣慰。輕雲首問:"你的二師伯呢?"上官紅、袁星同聲說道:"師叔、師父,請進谷再說吧。"二人聞言,心中一動,料知有事,忙同飛入。米、劉二人先將谷口禁制如法封閉還原,一同趕到裡面。

英瓊性急,不等入洞,先喚袁星詢問。袁星答道:"二師伯往大雪山去了,行時留話,說是因見師父、師伯入洞救人,一去不歸,與那日眇師伯用佛家心靈感應傳語,有了出入,心中憂疑,獨往後洞,向屠龍大師虔誠祝告。正欲以禪功入定,默運玄功通靈,請示機宜,眇師伯忽然飛到。說起上次心靈傳意,屠龍大師共說不幾句,也並未教她代為傳示,只因她本身於二師伯此次雪山之行有一點關聯,心又想念二師伯,因而轉告,所說多是按著屠龍太師的語意加以揣測。今番來意,專為催促二師伯早日起身,以便代向一位佛家老前輩求說一事。並告以師叔、師怕今日黃昏以前定必出險,只大師伯一人在內,暫時是辦一件要事,為異日除妖破法關鍵,並非真的被困。不過大雪山去所請相助的人,便是仙都二女,與師父、師伯也極交厚,最好一同前往,始能如願。無如這一雙姊妹所居小寒山,非外人足跡所能輕易走進。只有今日,她們為尋求一件佛門至寶,離山他出,去見一位入定多年的聖僧,那地方就在大雪山中,也是難尋。去前,為示對仙都二女的師父小寒山忍大師誠敬求告,不論允見與否,還須先往,望山祝告求見。錯過今日時機,更難見人。為此二師伯必須先往,吩咐師父、師伯回時,將話照說,即速隨後趕去。這裡除原有各層禁制外,又加二師伯向眇師伯借來的一道靈符和一件佛門至寶。弟子等如一同守在谷中,不到谷外走動,外人決不至於上門。來者如是自己人,有弟子等輪流守望,人就藏在谷口以內,由裡望外,看得逼真,自會開門延入,也不致禁閉在外。只令見師稟告時,務要謹秘,進了谷口再說,以免外人聽去,又生枝節。眇師伯已然先行,二師伯說完前言,也便飛走。所以弟子等無人在外,適才出迎,不敢妄陳,便由於此。"

二人聽完,才知癩姑已去小寒山。平日本就思念仙都二女,自然希望她們來。一看天色已近黃昏,眇姑、癩姑這等說法,谷中料無什事發生,惟恐去遲,錯過時機,人見不到,立囑眾門人依言謹守谷內,連洞也未進,便自起身。劉遇安當值,一見師父要走,忙走向前收了靈符封鎖。二人忙同破空飛起,催動遁光,電轉星馳,往滇西大雪山飛去。

遁光迅速,不消多時,便由川邊打箭爐上空飛過,到了大雪山邊界。二人因大雪山幅員遼闊,仙都二女所居小寒山名為偏居山後,實是主峰後面,自己從未到過。當地又有忍大師的佛法禁制,外人不得擅入一步。便是癩姑此行,原是乘著仙都二女今日出山之便,前往迎候,或往所去之地尋找,並非入山相見。不過事前先往小寒山外通誠,向忍大師先打一招呼,把禮盡到而已。如若真飛小寒山,不特尋找不到地方,或是找到,無法入內,弄巧人還不在那裡,覺著無須多此一番跋涉。但是癩姑行時,並未說出仙都二女去的是什地方。這麼大一座雪山,天又深夜,急切之間何從尋找這二人的蹤跡?

二人互一商議,最後輕雲說道:"癩師姊曾說謝家姊妹所尋聖僧,本在此山入定多年,難於尋到,定是一個極隱僻的所在,連癩姑師姊也是現找,所以行時不曾明言。記得昔日玉清大師曾對我說,滇西境內有不少苦行的高僧。他們靜修之所,有的是在那荒涼無人的冰天雪地,隨便搭一個僅可容身的石龕居住;有的是在山腹地底,掘一極簡陋的洞穴,閉關入定;有那戒行最苦,道力最高的,簡直就在亙古無人的山頂高寒之處,孤身一人在上面,一打坐便是多少年,往往全身俱被雪封冰凍,人在裡面竟如無覺。這類戒行艱苦卓絕的高僧,多半是在大雪山中偏僻高險的山頂峰頭之上。我們可分成左右兩路,先盡這些高險的危峰絕頂挨次尋去,一面暗中再用本門傳聲之法向癩姑師姊詢問。

雖然我們功力尚差,傳聲不能太遠,尋起人來到底容易得多。只要她一答話,彼此相見就好辦了。這樣繞尋過去,加上我二人的劍光,不問是癩師姊還是謝家姊妹,見了定必尋來無疑。還有癩師姊,她既知我二人今日黃昏脫出幻波池,當然斷定我們必要尋來,她既未先說出準地方,豈有不加留心之理?雪山地廣,尋此二人看似艱難,實則並不盡然。只是此山冰雪荒涼,妖人怪物料也有不少藏伏,我們劍光太顯,易被發現,還須小心一點罷了。"

英瓊道:"這倒不怕,此外也實想不出別的善法,姑照師姊所說試尋一遭吧。"於是議定:英瓊往左,輕雲往右,各往一邊,縱遁光往那許多高險山峰找尋過去,末了再向中間會合,交錯繞馳回來。為想使癩姑和仙都二女易於發現自己蹤跡,竟把劍光加大,一青一紫兩道劍光,宛如經天長虹,往冰雪亂山頂上飛馳過去。似這樣時高時低,滿空飛馳,每經一個山峰,為了便於觀察,相隔下面山頂不過丈許。二人俱都心急尋人,飛行絕迅,卻沒想到那些危蜂峻嶺,冰雪積成的居多。到處是冰山雪壁,當年窮陰凝閉,慘霧溟濛,靜蕩蕩的。除了絕頂罡風,輕易見不到一點風氣,只是乾冷酷寒。有時人獸呼嘯,便能將整座冰崖雪壁震撼坍塌,好些地方均禁不住一點震動。那紫、青雙劍飛行起來,何等威力,何況又格外加長,發出極強烈的光華聲勢。休說劍光衝蕩起的絕大風力,便那破空之聲也非小可。相隔下面的山又低,二人劍光過去,下面的冰崖雪壁多半相繼崩塌。每有數十百丈高大的危峰峭壁,倏地整座倒將下來。當時雪塵高湧,冰雨橫飛,上及天半,聲如雷轟。一座崩塌,附近各處的冰崖雪壁也各受震反應,相繼崩塌。

一時轟隆之聲,震撼天地,遠近應和,越延越多,響成一片巨震繁音,聲勢猛惡異常。

二人飛駛特快,也未留神後面,不知是劍光震動,還當事出偶然。及至飛行了一半,見到處冰崖雪壁紛紛倒塌,只要自己剛一飛過,下面必有變動。輕雲首先覺察,不由想起青年眾同門大破青螺峪,合力誅八魔時,行在玄冰凹上空,因英瓊座下神鵰兩翼風力扇倒崩雪,致將女殃神鄭八姑驚動,如非有異日同門這段淵源,幾成仇敵之事。暗忖:

"此山地域廣大,峰崖眾多,山嶺雜沓,異人修士梟鸞同寄,隱居在此者頗不乏人。又是佛門苦行高僧持戒坐關常住之地,常人足跡絕少到此,平日最是靜寂,難得有什響動。

現在因為自己尋人,卻鬧得崖倒山崩,天驚地撼,擾人清修,實非修道人所應為。再如遇見性暴自大的旁門修士出頭責問,言語稍不見機,立樹強敵。就算寶、劍神奇,不致吃虧,於理也說不過去。並且所尋聖僧就住在此山中,就許震倒的山崖便於他所居有關。

聽癩姑留話的口氣,說不定還有藉助之處。人還沒有見到,先就使他存了厭惡之念,也非所宜。好在聲勢已鬧得夠大,如今全山都被騷動。崩塌之聲四山回應,又有這麼長兩道劍光滿空飛舞和傳聲呼喚,癩姑和仙都二女如若在此,必能聞見,跟蹤尋來。這等行徑,實不應再繼續下去。"

輕雲念頭一轉,立將劍光升空縮小了些,以免再有波及。一面忙向英瓊傳聲,令將劍光縮小,勢子放緩升高,不可和前一樣。哪知千萬年凍積的冰雪,多半酥脆,勢更高陡,一有震動,便如銅山東崩,洛鍾西應。那崩崖墜峰之勢,自比二人劍遁在空中衝蕩猛烈不止十倍。一處崩塌,四面挨近的全受了劇烈的震撼,於是逐漸波及蔓延過去。加上二人飛得過快,連震倒了十好幾處,鬧得天驚地動,遠近相聞,宛如萬雷暴發,又似數十百萬天鼓同時怒鳴。碎冰殘雪迷漫橫空,互相激盪飛舞,衝擊而下,更增加了不少威勢。越往後,勢越猛惡,急切間怎能停息?連輕雲這等有道力的人在空中俯視,也覺目眩神搖,聲勢可怖。照此行徑,凡是在本山隱居的,不論邪正敵友,決無好感。因此一面留神尋人,一面還須防到有人突起為仇作對。深悔適才粗心,劍光放大尚可,萬不該用極猛的勢子,貼著沿途山嶺峰崖加急飛行,致有此失。連用傳聲喚了英瓊兩次,未聽回應。心本疑慮要生枝節,越料有變,忙運慧目向英瓊所去山左一面定睛遙望。適才未升空時,還曾看見的那道紫色長虹,就在自己略微尋思的轉眼之間,忽然失蹤,傳聲又未見她回答。暗忖:"英瓊就遇到什麼有力對頭,同在一山,彼此劍光俱能望見,並非太遠,傳聲決能聽到,也不應沒有一句回答。"不禁憂疑起來。覺著反正憑著目力滿山尋訪,沒有一準地方,哪裡都是一樣。雙劍分合,威力相差太甚,英瓊法寶雖比己多,人太剛直,疾惡如仇,膽子既大,煞氣又重,容易生事樹敵。上來不合冒失,錯了步法,弄巧所尋的人已生厭惡,不肯相見。此時還是先顧英瓊要緊。

輕雲念頭一動,隨口又用傳聲呼喚:"瓊妹,你在哪裡?怎無回應?有什事沒有?"

一面呼喚,一面撥轉遁光,正要照英瓊那一面尋去,忽聽英瓊回喚:"姊姊快來!"隨見左側去路,遠遠雪塵飛湧中,紫光重又出現,又聽出英瓊語聲似頗歡喜。料是有什蹤跡線索尋到,心中高興,忙催劍光再往上升,掩去破空之聲,經天疾駛,向前趕去。剛一起飛,猛瞥見紫光在一處嶺頭上虹飛電舞,掣動不休,知已遇敵,並非將人尋到。只是英瓊劍光那等勢子猛急,敵人卻看不出一點影子,好生奇怪。正催遁光疾駛,猛又瞥見一蓬五色光雨略現即隱,紫光也是一閃不見。同時忽聽癩姑、英瓊和仙都二女謝琳、謝瓔一齊傳聲相喊。這一來喜出望外,連忙回應,晃眼見到。

輕雲一看當地乃是一條冰雪堆積的大嶺,因是附近群山並列,地勢均昂,顯不出它的高來,地卻廣大。一面是峰巒環抱,羅列滿前;另一面卻是一個其深莫測的無底深壑。

臨壑有一方圓幾及百丈的一座峰崖,已然崩墜坍塌,連嶺畔也倒塌了一大片。壑中雪霧迷茫,寒煙滾滾,尚未停歇。癩姑、英瓊和仙都二女同立嶺畔崩雪之處,見輕雲飛到,仙都二女首先滿面笑容,迎前相喚。輕雲見她們仍像以前那樣天真,只是光豔照人之中,別饒一種靜逸絕塵之概,裝束較以前還要淡雅。一身冰綃霧縠,雲裳霞帔,宛如松風水月,良玉潤珠,清麗高華,迥出塵表。峨眉這一班女弟子,俱和仙都二女交好,互相愛重,與癩姑、英瓊、易靜尤為親厚,良友重逢,好不欣喜。輕雲隨問經過。癩姑道:

"我三人還有事,少時再說。"英瓊接口道:"我飛到這裡,遇一怪物,正和它打得熱鬧,便遇癩師姊和謝家兩位妹妹趕來,助我將怪物逐走。剛見面談不兩句,你便飛來。

瓔妹說這裡不是講話之所,我們又不合飛行太猛,劍光振盪起急風巨響,致將好些冰崖雪壁震塌,到處騷然。這裡原有不少人在此隱居靜修,被我二人無意中驚擾,內有二三位前輩神僧還不致與我們計較,餘者大都散仙煉士,還有幾個佛教蠻僧和些隱匿多年的旁門僧道,俱已忿怒。適才所遇怪物,便是他們一類。因見我們飛劍神奇,三位姊姊法力高強,尚未妄動,久留在此,必有事故。她姊妹又須回山一行,不能就隨我們去幻波池,意欲約我師姊妹三人同往小寒山側新建別業之中,小聚暢談。現在好些話都未得說,只等二位姊姊和癩師姊用法力將四面崩雪之勢止住,就起身了。"

說時,癩姑和仙都二女早臉朝外三面分立,各自施展法力。癩姑首先手掐了前師屠龍師太所傳佛家法訣,往外一撥,冰雪震撼崩塌之勢便由近而遠逐漸停止,其勢甚速,晃眼工夫,面前這一片峰嶺山崖便歸寧靜。仙都二女動作較緩,側顧癩姑已然行法,方始各向一面轉過身去,靜靜地將臉朝外,也未見怎掐訣施為,只把一雙明眸註定前面,嘴皮微動了動,各伸纖手向空一彈,立有兩粒圓豆大祥光飛入上空凍雲密霧之中,電也似急,倏地展開,化為淡薄到常人目力所不能見的一片祥氛,佈散遙空,一閃即滅。緊跟著一陣奇寒之氣飄過,仙都二女立處正對英瓊、輕雲二女分立的來路,冰崖雪壁震勢正越猛烈,經此一來,一切繁響盡止。有好些初受巨震,將倒未倒的峰崖,也似有什麼極大力量扶持,有的晃了兩晃仍舊兀立,有的眼看坍散忽然自行凝固,不再搖動。

英瓊、輕雲見狀,方在驚奇,忽聽來路極遠天空傳來一種極尖銳淒厲的異聲。眾人立處,正是大雪山特傑尼爾峰絕頂旁側,一片高盆地當中的山嶺上面,除卻周、李二人來路,三面俱是高峰插雲遠遠環抱,上空凍雲密覆,暗霧低沉。那異聲來處極遠,為天空中雲霧所遮,急切間竟看不出絲毫跡象。英瓊回顧二女施為已畢,正轉過身招呼癩姑向自己走來,意似相約偕行。聞聲面色忽變,秀眉微皺,立時同現怒容。謝琳剛喚得一聲:"三位姊姊,暫退一旁。"話還未完,眾人慧目望處,猛瞥見遠遠天邊,凍雲昏霧之中,現出一片烏金色的雲光,潮湧一般鋪天蓋地而來,聲更淒厲,勢猛且速,從來罕見。方在驚奇,同時聽到身側不遠一座孤峰後面,隱隱起了兩聲梵唱,鼻端似有一股旃檀異香飄向前去。仙都二女似見那烏金色的雲光過於神速,不暇多說,俱在準備應敵,各自住口。謝琳首先一聲清叱,一片祥光在身側閃了一閃,待要搶先迎上,那梵唱和旃檀異香也已發動。二女面上立現笑容,同時止住,遙指空中罵道:"無知妖孽,你當我姊妹還像上次那樣讓你嗎?此時我們急於回山覆命,又加良友重逢,還要敘闊,你不能衝破大智禪師的大旃檀神光,我便不值和你這狗妖孽計較。有本領的,日後只管到小寒山尋我。如不敢去,早晚我姊妹有了閒空,也必尋你和你那妖屍軒轅老怪,一併除去,以免留在世上害人。"

癩姑、周、李三人知來的竟是方今左道中數一數二的有名人物軒轅老怪門下毒手摩什,曾聽玉清大師說過他師徒的厲害,聞言好生駭然。再往空中一看,那比電還急的烏金雲光聲勢,本來晃眼即可飛到,這時竟停滯在前面,兩下里相去約有百十里遠近。空中仍是暗霧沉沉,別無所有,既不見有人物法寶在前阻隔,也未見什別的形跡。那烏金雲光只管上下縱橫,似鑽窗紙的凍蠅四處亂竄,盤空飛舞,終似有一道極隱秘的長牆橫空隔斷,到東東擋,到西西擋,無論飛勢多快多高多遠,一任想盡方法,閃變衝突,終歸無效,宛若鴻溝之隔,決不令再進一步。癩姑幼入佛門,適又拜見過大智禪師,知是佛家最上乘的伏魔法力大旃檀如意神光,早在意中,還不十分驚奇。周、李二人卻是初見,暗贊佛家法力不可思議。只因來晚,未能拜見這位聖僧,方在可惜,忽聽謝琳罵道:

"智老禪師不肯再開殺戒,卻容這妖孽猖狂,如此不知進退。我們叫他先嚐一點厲害何如?"話才脫口,隨聽空中有一女子口音,從容喚道:"琳兒又要多事麼?由他自生自滅,你兩姊妹快歸來吧,理他作什?"說罷,癩姑等三人猛覺面前祥光一閃,仙都二女蹤跡不見,同時似聽二女同喚:"師父,還有三位新來的姊妹呢。"底下便沒了聲息。

周、李二人方在驚顧,癩姑恨道:"忍大師就這樣一點不留情面?二位師妹,快隨我追。"說罷,三人忙同飛起,由癩姑當先,追蹤上去。癩姑前來時,只是照著昔日仙都二女所說途向,遙望小寒山,下拜通誠求請,並未尋到地頭。後在大雪山青蓮峪地底遇見二女,加以指點,比起峨眉開府時二女由小寒山匆匆往來,自然詳細得多。不料小寒山神尼不願二女加入群仙劫運,欲令專修佛法,參悟上乘正果,再出度世,所居方圓百里內外,均有法力封禁,便是走到地頭,也進不去。一則癩姑心性堅決,每事期於必成,決不中途而罷;二則又得眇姑預告機宜,幻波池除妖屍開府,如無二女相助,便要艱險得多。尤其易靜一時好勝急功,誤投羅網,也不免於吃虧。二女又極重故交,已然應諾,回去向師求告,必踐前約,不是無望。但恐忍大師堅持成見,二女有心無力,不敢強違。眇姑又有必須與之同行的話,周、李二人同往相求,便較容易。拿定主意,去向忍大師軟纏,不問能見與否,一味苦求,不能如願不止。

飛遁神速,不消片刻,便到了小寒山前面。癩姑見前途山形地勢,俱與二女之言如一,知道前面就是小寒山。無如山口現有佛法封閉,再追已是徒勞,便停了下來。先率周、李二人同往前面參拜,重述來意之後,起立等了一會,不見人出。又去左近尋找仙都二女新近自闢的一座洞府,哪知尋遍左近,也未尋到。氣得癩姑直抱怨說:"佛門弟子最重度世,如今幻波池群邪猖狂,多容他們在世一日,便有無數生靈遭殃。自來除惡貴速,夜長夢多。忍大師縱不念令高足與愚姊妹是知己之交,也應念在生靈無辜,大發慈悲,免被妖屍日久道成,率了妖黨遁出幻波池,為害人間。"說了一陣,仍不見回應,又用言語激將說:"佛家最重因果,更戒誑語,言行必蹈。謝家姊妹前允相助,已然種因於前。忍大師道行高妙,法力無邊,自不便令門人言而無信,使人有所誤解。"周、李二人見癩姑莊諧並作,時雜微諷,語多激將之詞,覺著忍大師是前輩神尼,既與二女交厚,便是尊長,言語不應如此,有失敬意,相繼勸解,並各通誠乞求。

癩姑道:"你們不知忍大師,真個名副其實,有多堅忍啊!我先前來此,誠心誠意求告了多少話,通沒一句回應。沒奈何,照眇姑所說,去尋大智禪師,居然將謝家兩位姊姊等到。見面一問,才知忍大師好似不管那件閒事,並還不令謝家姊妹與我相見,來時眇師姊不肯明言地名,由我自來尋找,想也與此有關。忍大師早有前知,知大智禪師在雪山地底坐關靜修十二甲子,每六十年中,只有今日一夜與有緣人相見。若非謝家姊妹必須與之一見,不能錯過今日機緣,簡直連適才雪山這一面都恐難呢。我們已然約定,同回小寒山側琳姊日前新闢的洞府中,從長計較,由她姊妹去向忍大師先容,許我入見,再同懇求準她姊妹往幻波池一行。剛由大智禪師那裡拜辭出來,忽聽轟隆之聲,震動天地,到處冰山雪崖紛紛崩塌,隨即發現李師妹的劍光。我們五人才一見面,偏生毒手摩什這個妖孽前來作梗,以致忍大師施展佛法,將她姊妹召回,卻把我們拋下;否則,如與謝家姊姊同路,何至於這等無門可入呢?"

英瓊也氣道:"久聞軒轅老怪師徒是邪教中的巨孽,這多年來不知造了多少惡孽。

這次的事,無形中又壞在他們手裡。本來幻波池除妖開府,是我們自己的事,無論多麼艱險,也在必行。為想早日成功,借重外人固無不可。但肯幫忙,是人情;有礙難不能相助,也是人情。我們也決不能因少幫手,就此歇手。忍大師在此清修多年,自來不與外人交往。她想謝家姊姊靜參上乘佛果,暫時不令下山,人各有志,修為不同,原難相強。不過是謝家姊妹與我們一見如故,情分至厚,久別思念,恰巧此事又須她二人相助,好友重逢,正可作一良晤,誰知會被這妖孽所誤。此時妹子也無此法力,徑去尋他師徒算帳。異日妹子功力稍進,定尋他拼個高下,好歹也非除去這個大害不可。現在忍大師閉門相拒,謝家姊妹料也是有心無力。易師姊和趙師弟尚在困中,靜瓊谷只有幾個新收弟子,我們俱都遠出,空虛無力,儘管守在這裡作什?還是回去,看易師姊日內能否得了總圖,將趙師弟救出,再打主意吧。"

癩姑知道此事非仙都二女相助不能順手,心料忍大師別有深意,並非堅決不見;二女交厚多情,也必設法力求,不致辜負一行來意。英瓊匆匆相見,不知底細,一味負氣,也未悟出自己志在激將,竟要真走,有好些話又不便細說。故作無奈之狀,答道:"其實謝家姊妹熱腸高義,一聞易師姊被困池中,非她二位相助不了,直恨不能當時飛往,拔刀相助,只因師命難違,必須稟明得允而行。想不到主意打得好好,會遇妖孽生此枝節。照此情勢,恐她姊妹求說,也必不準,下山相助已是無望,我們只好回去了。只是我們和謝家姊妹深交,忍大師前輩道長雖然不屑賜教,後輩之禮終不可廢,拜別完了再走吧。"

輕云為人謹慎,先聽癩姑、英瓊均說氣話,便覺不應如此說法。以癩姑先前經歷來說,人又精明,智計周詳,平日儘管嘻嘻哈哈,遇上事來,一言一動,均有分寸,決無絲毫疏漏,心疑所說必有用意,便未開口。這時聽她口說著話,眼卻望著自己,益發省悟。忙笑勸道:"佛家以度世救人為務,雖然忍大師戒律謹嚴,參的是上乘妙諦,只以無邊佛法,絕大願力,普度眾生,不開殺戒,決無坐視妖邪猖狂為惡之理。休說三教同源,佛家捨身度世,尤重因緣,我們與二位姊妹至交情厚,便是外人來此誠求,也必施展佛法,度厄消災。我看此事決不恝置。忍大師縱以二位姊姊不到下山時機,或是毒手摩什之輩正在處心積慮,伺隙尋仇,中途不免相遇惡鬥,因而互相報復,擾及清修,堅持不令前往,對於我們的事,也必暗中助力,怎能以此時莫測高深,便自失望?我想謝家二位姊姊既令我們去她新居小敘,忍大師或許為了靈山靜地,難令我輩庸俗登門瀆擾。

二位姊姊交厚在前,決不以三年之別遽判仙凡,雖是俗客,必不靳此一面。當是遠出新回,覆命未完;或是忍大師鑑憐虔誠,已允所請,正在指示機宜,也未可知。求人的事,怎便如此心急?還是在此恭候二位姊姊出面,能允相助與否無妨,似應得一回復再去,方顯彼此交厚;便是愛莫能助,也系迫於不得已。數千裡專程到此,何須忙此一時半時呢?"

癩姑聞言,暗忖:"輕雲素來溫和忠厚,想不到也如此善於詞令。"知道仙都二女儘管屢世修為,得道多年,以前只在仙都山中清修,從未出山一步,上次峨眉開府,還是第一次與外人相見,所以人極天真。後來小寒山勤修佛法,共只三年,昔時好勝疾惡心情,必還未曾去盡。和自己這幾人既是至友,又有昔日之約,不論如何,決無坐視。

她們和忍大師又非尋常師弟,怎麼軟語求告都行。便忍大師對於此行,也決非堅決不允,內中總還有個隱情,適與二女相見所說語氣,已可想見。自己三人問答,不會不聞,那麼天真好勝有肝膽的姊妹,本就拿定主意,好歹都要踐約,再聽這一番婉語微譏,更必動心無疑。英瓊聞言,也已明白過來,見癩姑首先附和,英瓊也轉過了口風。三人彼此相視,以目意會心外,又等了一會,仍是音信杳然。三人雖覺於理不會如此,心中終拿不穩。一面渴盼二女出見同行;一面又惦記靜瓊谷只幾個法力淺薄的門人,山中空虛,經過連番出入,幻波池妖屍必已知道敵人就在她的近側居住,焉知不來侵犯?失望之餘,想到定數難移,妖屍氣運已終,師父仙示決無差池,便二女不助,不過事要艱險得多,終可功成除妖開府。對方不願,何必苦苦糾纏,結局鬧個沒趣?繼又想到二女上有師長,不得自專,縱然袖手,也難怪她們。真要堅決不去,也必明言相告,不會就此置之不理,其中乃有過節。並且輕雲話已那等說法,不便就走。

正打算再忍耐片時,到底二女能否同行,討個回覆,好定行止。忽聽空中颼颼兩聲,那聲音非常奇怪,勁急淒厲,從未聽過,比起適才妖雲又自不同。乍聽來路,是在東南天際,相隔少說也在二百里外。頗似遠方飛來一枝響箭,只是快得不可以道里計,才得入耳,便已飛到頭上,其來勢之神速猛烈,簡直無與倫比。說時遲,那時快,隨著怪聲飛墮,立有兩條丈許長的綠氣由空中電一般斜射下來。三人俱知小寒山靈境乃忍大師駐錫之所,萬沒想到妖邪竟敢前來侵擾,變起倉猝,大出意外。

癩姑終是法力高強,久經大敵,一聞怪聲疾駛而至,因適才雪山所見,想起一人,心中一驚。知道這兩個邪魔與軒轅老怪師徒同是一類人物,出了名的神速辣手,稍一防禦不及,便為所傷,傷了還難解救。因差一點的法寶、飛劍不能抵禦,周、李二人雖有雙劍、寶珠,變生太急,招呼使用已未必來得及;如縱遁光閃躲,又決無敵人神速,更是自找苦吃。匆促之間,急不暇擇,竟把峨眉開府師父命己改拜妙一真人為師時,承矮叟朱梅從旁指教,蒙眇姑師姊慨然相讓的那口不到萬分危急時輕易不肯應用的降魔至寶屠龍刀施展出來,將身一縱,閃在周、李二人前面,口喝:"留意妖孽!"一句話沒說完,迎著怪聲自空飛墮之勢,左肩搖處,一聲龍吟,一彎四邊金芒如雨、形如新月的寒碧精光立即電掣而出。晃眼暴脹,神龍剪尾一般,兩條芒尾各自伸長數丈,射出無限奇光,金碧交輝,冷氣森森,朝那兩道綠氣兜去。說也真險,兩下里勢均絕快,就這怪聲入耳,微一警覺,便放寶刀飛起,共總沒有兩眨眼的當兒,屠龍刀金碧寒光飛起,也就到了三人前頭不過丈許,僅僅將前面擋住,光華剛自暴脹,那兩條綠氣已經飛到,兩下里恰迎個正著。

這一臨近,三人慧目法眼才看出綠氣之中,裹著兩個形如鬼物的妖人。一個尖頭尖腦,比較高些,頭上短髮稀琉,根根倒立,眉毛好似沒有,一雙圓眼怒凸,碧光閃閃,兇芒四射,高顴削鼻,尖嘴縮腮。上穿一件綠色對襟緊身,胸前掛著一個小人骷髏,下穿短褲只齊膝蓋,赤著黑瘦如鐵的雙足。背上斜插著三口短叉,腰懸葫蘆。手如雞爪,作出攫拿之勢。直似一個猴怪,而醜惡獰厲過之。周身綠氣裹得又緊又勻,似是一體。

另一個身材矮胖,頭禿無發,面上浮腫,色作慘白,在綠氣之中直比六月裡發脹的死屍還要醜惡難看。眉毛作一字形,卻是斷斷續續,好似大小几撮粘在上面;一雙豬眼,胖得成了一條縫,似睜似閉,一閃一閃放著綠光;胖鼻肥口,血唇板齒,時作獰笑。身子胖得像個直桶。背插一把板刀,手持一柄三環骨朵。也是短裝赤足。生相看似肥蠢,行動神情卻與瘦的一樣靈活。

二妖人想是知道屠龍刀的來頭和威力,但沒想到會在這一個小女尼手裡發出,意頗驚惶。略一接觸,金碧光華已有兩頭交剪,繞身而過,將二妖人剪作四段。癩姑更不怠慢,揚手太乙神雷,震天價的霹靂連珠般發將出去。同時周、李二人早覺出妖人厲害,只比癩姑出手稍緩,妖人一到,因見癩姑詞色甚緊,忙將紫、青雙劍合壁飛出時,妖人仗著邪法厲害,玄功變化,雖被屠龍刀斷作四截,出其不意吃了大虧,仍想復仇。四半截身子在綠氣密繞之下,各自怒吼一聲,正待施展邪法傷人,忽見雙劍合壁而出。這兩樣飛刀飛劍昔年均曾嘗過滋味,冤家路窄,竟會同時撞上,又看出英瓊身畔佛光隱隱,知不是路。二妖人照例是一擊不中,便自遠揚,見勢不佳,立即收勢,互相一聲厲嘯,連身子也未合攏,竟帶了四條綠氣,往來路破空遁去。端的來得也疾,去得也快,周、李二人那麼快的紫、青雙劍,竟被他避去。

癩姑知怨結已深,留下隱患,不乘其勢衰不敵之際將他們除去,以後防不勝防。大喝:"無恥妖孽,既敢前來,逃走則甚?你們多少年的威風煞氣,哪裡去了?"說時把手一揮,聲隨人起,手指屠龍刀,身縱遁光,加緊向空追去。周、李二人也忙跟蹤飛起。

前面二妖人逃勢本極神速,似為前言所激,愧怒難禁,頓了一頓,勢便梢緩。癩姑因自己這面持有好幾件剋制之寶,膽氣甚壯,意欲斬草除根。見狀知被激動,心中一喜,邊追邊喊:"這妖孽可惡,非比尋常。今日惡貫滿盈,遇見我們,萬萬不可容留!"兩下里飛遁俱速,晃眼之間,已快到達雪山上空。二妖人因屠龍刀專誅妖孽,被斬以後元氣大傷,不似別的法寶、飛劍,受傷之後可以立時復原。心本打算飛往遠處施為,因吃三人追罵,自覺多少年的盛名威望,敗於無名後輩之手,愧忿交加,惱羞成怒。暗忖:

"此是仇敵窮追不捨,不算改變舊例。反正仇敵追趕不上。"便把飛行放緩,就勢把四段殘身各自湊合一起。運用玄功,施展邪法,接連在空中幾千個滾轉,便已復原長合。

跟著各取身後法寶,待要與人一拼。後面癩姑早已留意,見妖人殘軀已合,飛行越緩,已快追上,不敢大意。忙喝:"二位師妹,妖孽厲害,來勢甚快,速以全力夾攻,防身要緊。"周、李二人聞言忙準備時,妖人已縱綠氣轉頭迎來。

雙方眼看對面,忽見適才眾人相見的嶺側孤峰後面,匹練也似飛起一道白光,其長經天,搶在三人前面,將二妖人兩道綠氣擋住。癩姑忙令周、李二人暫住,見那白光分明是一位玄門中的前輩真仙,來路卻起自大智禪師所居青蓮峪冰穴一面,但又看去眼生,好似從未見過。暗付:"峨眉開府,海內外正經修道仙真全都下有請柬,除卻幾位正在坐關入定的,無不應約而至,自己修道多年,平日常聽師長指示各派群仙法力深淺,姓名行徑,此公卻怎看他不出?"

三人略一停頓,正待趕上,猛覺遁光微微有些停滯。同時便聽下面喝道:"大膽妖孽,妄聽妖徒蠱惑,無故尋人生事。你可知今日乃雪山大智長老第九甲子開闢結緣之期,能容爾等在此猖狂撒野嗎?追你的這三人,俱是峨眉齊道友門下高弟。你雖左道妖邪,也曾得道六七百年,平日仗著機智靈敏,長於引避災劫,又不甚為害常人,因得渡過兩三次難關。平時那等自負,今日遇見正教中幾個後起人物,當時不能取勝,日後再去尋人糾纏,已是沒臉;況此三人持有紫郢、青索峨眉雙劍、白眉定珠、屠龍寶刀,休說再遇必無勝理,即或賣弄詭詐,暗算她們,也難得佔上風。這三人以前並無仇怨,乃爾自取其辱。再如尋仇不捨,也與爾等信條不符,有失體面。我本意代行天誅,只為今日大智長老開關結緣的吉日善地,方圓千里以內,凡屬生物,皆在慈雲廣被之下,不容妄啟殺機,姑且略緩誅戮。現在峨眉門下諸高弟,正值奉命行道濟世之時,無暇與你這妖孽糾纏。照爾自負規例,每當作惡害人之際,只要中途有人出頭相干作梗,便是爾等大仇;如不能奈何這強出頭人,對方無論有多大仇怨,除非自來尋你,無故決不再去生事。爾等在各左道妖邪中獨樹一幟,浪得虛名,也由於此。此時回首反噬,因她三人追你而起,固可曲為掩飾。現我不容爾等猖獗,如不服輸,可往大湖莫釐峰新居尋我便了。"說時,那兩條綠氣疾如閃電,忽東忽西,忽上忽下,往來衝突了一陣。無奈那白光橫亙天半陰雲之中,雖然寬只數丈,一任二妖人如何分合衝突,終被擋在前面,休想飛越過來一步。

似這樣十多次過去,話還未完,二妖人忽厲嘯了一聲,刺空遁去,晃眼只聽餘響淒厲,搖曳遙空,更不見有形影。

癩姑等三人循著光前語聲注視,早見左側嶺上站定一個羽衣星冠、丰神若仙的道人,在下將手連招,遁光便似有潛力吸住,前進遲滯。認出是峨眉開府時,送還靈翠峰的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玉洞真人嶽韞。知有原故,忙同飛下,以後輩之禮參見。嶽韞一面含笑還禮,把話說完,二妖人也已破空遁去。手向空中一招,白光立隱,方始笑對三人道:

"你們三人膽子不小,這是蚩尤墓穴的有名三怪,竟敢窮追不捨嗎?"癩姑躬身答道:

"弟子原也知妖孽厲害,只為弟子等四人奉了家師之命,前往幻波池誅戮妖屍,就便在內修煉,免得靈山仙境又被別的妖邪覬覦盤踞。無如妖屍仗著聖姑原有禁制甚是猖狂,加上好些有力妖黨,事情棘手。想起仙都二女謝家姊妹,曾有前約,特來小寒山求助。

不料第一次通誠叩關,忍大師拒不肯見。事前因有眇姑師姊指點,去往大智老禪師雪洞之中相候,果得遇見。謝家姊妹對友熱腸,極願相助,因忍大師早知此事,屢請不答,正約弟子等同往相機求告,忽遇軒轅老怪的四妖徒毒手摩什尋仇。謝家姊妹吃忍大師佛法召回,弟子等忙又趕往叩關求告,久不答理。這兩妖孽忽來加害,被弟子警覺,用屠龍刀將他們斬為兩截。因知仇怨已成,必不甘休,妖黨二人來去如電,又極神速,此後防不勝防。萬一再要有人走單遇上,更難免於毒手。反正早晚是拼,轉不如乘他們挫敗,仗著紫、青雙劍、定珠、屠龍刀之力,激今回鬥,三人合力先除去這兩個,還比較上算一些。妖孽神通廣大,這四寶雖是他們的剋星,實無全勝之望,幸得老前輩出頭相助。

妖孽平日自恃玄功變化,行動飄忽,好為誇大之詞,照他們的規例,以後無故更不會再尋弟子等糾纏。否則,隱患真難料呢。適見白光由青蓮峪中飛起,老前輩可是來尋大智老禪師的嗎?"

嶽韞微笑點首道:"我與大智老禪師原是舊交,每隔六十年必來訪晤一次,你們來意,我已盡知。忍大師原因瓔、琳二女雖是禪門中人,過去生中曾有一些因果,初意欲令早參上乘功果,方使出山修積。最好能效法乃師,以無上慈悲度化眾生,永除妖孽,對於惡人亦以佛法度化,無如各有因緣,不能勉強。適我來時,路遇寒月大師、謝山道友,談起此事,說忍大師經謝道友代天蒙禪師向其傳語,說她多少年門橫巨木,寒山靜修,已然悟超玄外,正果將成。忽然情魔來擾,雖然仗著道力高深,沒跳到外頭去,卻被瓔、琳二女沒費什大事,由大雪山起一路升堂入室,只用兩滴淚水,便化去她的獨木嚴關,直衝到圈子裡來,是什原由?為此已遲卻好些年正果。當初門橫巨木,便非真如,瓔、琳二女自有她們的來去道路,只把暫留這些年的世緣了卻已足,何必再多什事,又生出別的魔障?忍大師聞言,微笑未答。此事頗有玄妙。她那小寒山二三百里內事,尚難推算。只照我此時推測,她如堅持不令二女下山,你們適和二女在此相見,當已謝絕。

後來妖人來犯,也不會拋下你們,使二女不辭而去,愧對良友。兩次閉關相拒,必還另有原因。或許與蚩尤墓所三怪有關,也未可知。我料你們第三次去,當能見到。不過謝道友此時正在那裡,他對二女更是情長。便今日雪山求寶,也出於他和一音大師的指教。

他與忍大師自從小寒山更易禪服,劫後重逢之後,久已不落言詮,此行必為二女下山之事,前往指示機宜。你們不妨稍晚片時再去,便能如願以償。我向大智上人尚有話說,等你們幻波池除妖建立別府之後,遇機再相見吧。"

三人聞言好不欣喜,忙同拜謝不迭。嶽韞仍縱遁光,往來路峰後青蓮峪中飛去。英瓊便問所追兩妖人的來歷,怎便如此厲害?癩姑道:"事情真險。這妖孽來去如電,適才非我見機得快,幾為所乘。話說太長,好在這三人脾氣太怪,有玉洞真人這麼一挫,已不會再尋我們。且由他去,回去再行細說,還是先談正事。"說完,隨擇一石同坐,再談經過。

原來癩姑自得眇姑指點,照著昔日仙都二女所說途向,尋到大雪山後,運用慧目一看,只見前面到處冰峰雪嶺,亂山雜沓,休說是人,連鳥獸都不見影跡,全是一片荒寒景象。與二女所說,前半來路山形尚還約略相似,後半簡直迥不相同,景物相差更是天地懸殊。知是忍大師法力封禁,外人不得其門而入。只得停步,朝前下拜,恭敬通誠,說了來意。等了一刻,不見回應,這原是在意料之中,便不再久停,徑往來路雪山去尋眇姑所說的聖僧。先因眇姑和那聖僧原有一段夙因,又以這等福緣不是容易得到,更防走漏機密,只令癩姑自往雪山尋找,並未告以真確地址,到了雪山上空,二人便即分手。

還是癩姑知道眇姑素日為人和心性,向來不願使人不勞而獲,表面故作畏難,也不設詞向其探詢,暗中卻早防到眇姑到了雪山上空必要不辭而別,時刻都在留意。加以同師學道多年,眇姑行性本所深悉,雪山上空雪霧又厚,無論遁法多麼隱秘神速,多少可以看出一點形跡。二人正並肩飛行間,癩姑忽覺眇姑遁光微微落後,知道就要遁走,不但不為叫破,反故意喚住說道:"聖僧坐關之處,聽師姊口氣,以前並未來過,想必急切間還難找到。我想先行一步,並將遁光隱去,免致遇見附近隱跡敵黨,又生枝節。以便早到小寒山,把禮盡到,急忙趕回,與師姊一同分途尋找,豈不要容易些?"

眇姑戒律謹嚴,不打誑語,平日沉默,又極少開口。先對癩姑只說自己今生和這位聖僧尚未見過,此乃初次登門,再問便不言語。癩姑知她性情如此,也就住口。眇姑始終未說不知對方法號地址的話,聞言雖未回答,也未識破癩姑欲取先與巧謀,只當是想早去早來,以便合力尋訪,圖個容易。本來正準備撇下癩姑,獨自往前,癩姑一走,立縱遁光往側面山北飛去。飛時因吃癩姑提醒,惟恐與左近隱跡的左道中人相遇,並還隱了身形。哪知癩姑早具成算,先催遁光搶到前面,遁光一隱,立即停空回顧。見眇姑往北一改道,也不窮追,只運慧目法眼遙望前面亂雲湧動中,尾追過去。直到望見前面雲霧凝空,不再動盪,知已落下,方始記準下處形勢,往小寒山飛去。因此回時直飛北方,到後落下四面一看,不禁有些失望起來。原來這一帶盡是山嶺雜沓,冰雪縱橫,凍雲迷漫,暗霧昏茫,形勢異常險峻,四山靜蕩蕩的,休說人跡,連個生物影子都休想見到,分明是個亙古無人的冰雪窮荒。地廣山多,峰高壑深,不是上插玄穹,便是下臨無地,多是千萬年以來冰雪積成。天氣酷寒奇冷,凍得又堅又厚,多半轉成了玄色。適才只是空中尾隨,為防眇姑警覺不快,沒敢逼近,前面遁光又先隱去,只憑目力遙望凍雲微微波動來作線索,那下落之處原出揣測。那地方雖然尋到,看去形勢既極險惡荒寒,死氣沉沉,又多是冰雪傾覆,多年累積而成,並無一處洞穴,不似聖憎駐錫坐關之所,簡直無從覓蹤。時機貴速,千山萬壑,借大一片地方,其勢不能一一遍尋。沒奈何,只得就地跪拜,望空通誠,求聖僧賜見,慈悲指示。

待了一會,不見回應。暗罵:"這瞎子太已情薄,既做好人,便該做徹。何況來時還說此行於她將來御魔成道大有助益,為何到了緊要關頭,不說聖僧住處,使我為難?

如是尋常所在,還可施展法力搜索。偏生此間主人又是前輩聖僧,萬萬不可當門賣弄,作出失禮之事。"越想越有氣,連罵了好幾聲瞎子。正打不出主意,忽聽隱隱梵唱之聲,起自來路不遠的孤峰後面。料定峰後必是聖僧閉關之所,已然允許入謁,心中大喜。忙轉過身,二次望峰禮拜通誠,述了來意,然後恭敬起立,往峰後走去。那峰原自一片大山嶺上突起,由前面望過去,孤立突兀,高刺雲表。等由峰側繞過,形勢立變。一看地勢,那山嶺至此忽然分裂,直下千百丈,成了一個極險峻的大峽谷。因是對崖比這面低下五六十丈,不近前不易看出。離頂百丈以下佈滿雲霧,陰沉沉,惟有寒風呼嘯,吹得谷中寒雲似狂濤一般起伏不已。但只谷中有風,上面卻連一點風氣俱無。那梵唱之聲便自谷底穿雲而上,已然停止。正觀察間,又聽一聲清磐,飄出雲上。隨著雲濤浮湧,下面雲層忽現一洞,越斷定是有心接引,忙把心神一定,恭恭敬敬縱遁光緩緩穿雲而下。

先是白雲藉莽,一片渾茫,雲層約有數十丈厚。等把這上層雲帶穿過,身外忽然空曠,只有朵雲片片自然舒捲,甚是悠閒。眼界卻極寬闊,比起峨眉後山鎖雲洞雲路又自不同。

低頭一看,來路上空那座峰崖竟是直插到底,峰腳兩旁奇石蒼古,翼然森列,當中現出一座廣崖。崖外有百十株旃檀樹林,寶蓋瓔幢,龍伸鳳翥,無不瑰麗靈奇,森秀特出。

林外不遠,又是一片闊大無垠的湖面,湖水清深,一碧千頃,只是靜蕩蕩地看不見一個生物影跡。那崖形雖極靈秀,當中並無洞穴,也不見人。

癩姑慧目法眼,老遠看得逼真,只覺湖水有點異樣。暗忖:"此崖奇石翼立,檀林高擁,背後高峰入雲,前面曠宇天開,平湖若鏡,分明是神僧駐錫坐關的洞府。也許洞門未開,佛法神妙,肉眼難窺。"為示虔敬,越把遁光放緩,澄神定慮,徐徐下降,不敢直落崖前,先往湖邊飛墮。落地一看,湖水深碧瑩滑,與尋常清波迥不相同,知是聖泉靈乳。方想等少時拜謁禪師出來,暢飲一回,忽然瞥見旃檀林內,有兩個白衣人影一閃,心中一動,忙即回身注視,不禁大喜。原來兩白衣人,正是仙都二女謝瓔、謝琳,由林中對面迎出。忙迎上去執手相見,彼此親熱非常。

謝琳道:"我們早知你要來,周、李二位妹子隨後也快來了,心中亟想一見。只為有點別的原故,必須先來此地拜謁聖僧大智老禪師。日前家師談到三位姊姊相繼來尋之事,雖經我姊妹力請,並未回答,不敢強違。知道我們來後,你到小寒山必要錯過,休說下山往幻波池幫你們同除妖屍,恐連見這一面都難。三位姊姊數千裡遠來,我姊妹卻失約,一面不見,多難為情呢。適才在禪師座前遇見你那位眇師姊,依然冷冰冰地不愛理人神氣。出來時,我兩次與她相見,別前曾拿話引她,只說今日湖上開花,奇景不可不看,對於你們,一字不提。其實她和你差不多是同時來到雪山,幻波池之事斷無不知之理。就算途中相左,不曾相遇,見我二人以後,也應乘著我們在此停留的時機,抽空趕往小寒山將你引來,至少也該說上幾句,才見同門姊妹義氣,她竟漠不關心。後來我和大姊直對她說你們三位將要來尋,她依舊一言不發。連這湖上花開的奇景都不曾看,徑自走了。我們須在此等候,又不能離開,心料你必還在小寒山叩關求見,心正難受,忽見你自上空飛下。眇姑剛走不久,大姊還說她素來冷麵,口裡不說,心卻有數,也許她見我姊妹在此,故去將你尋來。我力說不會,便迎出來。你便是她指點的嗎?"

癩姑不便深說,只得答道:"這次來時並未相遇。眇師姊天生冷麵,其實心腸仍是熱的。暫時不必提她。二位姊姊因何至此?我來意既已早知,你看令師能允許二位姊姊下山,往幻波池相助一臂嗎?"謝瓔道:"看那日家師意思,我們還拿不定。不過我姊妹二人總盡心力向家師苦求,能否如願就難說了。"謝琳道:"怎麼難說?我想事在人為。癩姊姊與周、李諸位姊妹事正緊急,遠來不易。休說我們交同骨肉,不是泛常,就是外人有事相托,照著妖屍那等猖狂淫兇,修道人原以濟世度人,降魔除妖為務,也不應袖手旁觀。如真不能前往,怎對得起諸位姊姊?朋友相交,重在彼此扶持,一旦有事相須,便置之不理,那還要朋友作什?我看師父並未明言不許,即便以我二人的功力尚淺,不許下山,好歹也向師父婉言求懇。哪怕此行無多補益,好歹也把心力盡到,才對得住三位姊姊的盛意。"

謝瓔笑道:"琳妹,你倒說得容易。我們皈依佛門,拜在師父門下,已非一年半載,難道師父心性還看不出?法力高深也不知道?你不過見師父老是容態祥和,又恃著前世夙因,慈恩深厚,遇事一味軟磨,師父從未現過疾聲厲色。常因強求,僥倖允准,便以為諸事都和上次學那有無相護身神光一樣容易,那就錯了。以師父的法力,真要堅持成見,不令前往,你便飛上一年,也跳不出小寒山圈子外去。她老是微笑默坐,一言不發,或是閉目入定,任怎求說,置之不理,你便沒有法子。即以今日之事而論,老禪師開山結緣,應在寅初,我們本可早來,卻令午後來此,那正是癩姊姊趕到小寒山的時候,好似有意錯過,不令相見神氣。老禪師這青蓮峪,深藏大雪山最隱秘的絕壑之下,相隔上面一萬九千七百餘丈,比起峨眉凝碧崖更為幽僻難尋。每隔一甲子,又只有今天這一天開闢,與有緣人相見。平日上有冰雪掩覆,下有祥雲封鎖,無論仙凡均進不來。知道底細的人固是寥若晨星,就算聽人說過,也無法尋覓。先前我直未想到癩姊姊也會來此,師父此舉如是有意參差,要想往幻波池去,多半是無望了。"

謝琳道:"我們何嘗不知師父心性法力,如能隨意走動,我們拼著回山受點責罰,此時便偷偷趕往幻波池去,不更好嗎,還只管磨纏師父作什?實對姊姊說,先前我也和姊姊一般想法,恐不能去的居多。現在一想,師父事事前知,既不願我們與三位姊姊相見,不是癩姊姊不能到此,便應將彼此來的時辰錯過,如何會容我們在此相見?既令相見,當然有望。尤妙是這裡是西域六大聖地之一,不是福緣深厚之人,不能擅入一步。

癩姊姊固然福緣深厚,但她先也是佛門弟子,今已改投到峨眉門下;此來本心又是專為尋訪我們到此,原意雖未明言,不是受什前輩高人指點,便是適才老禪師大發慈悲,自行接引無疑。你看她這裡情形尚屬茫然,只以尋見我們為喜,便可想見。如是原定拜謁禪師到此,遇到這等難逢難遇的盛典,又是隻要有緣得履聖地,便可各按心願乞求,她既懷有難事,現應順路先來這裡拜謁,也不會先去小寒山,耽延這些時了。適才老禪師第二次說法完畢,除我二人有事,須俟第三次升座傳授寶幢,暫留在外,眾人俱已拜恩辭別。忽然一聲清磐,上面祥雲便自收斂,不多一會,癩姊姊便由上面飛降。此來如若出請老禪師的心意,我們幻波他之行,更非有望不可。你如不信,回去師父一定答應。"

謝瓔道:"琳妹此言果然有理,現我被你提醒,也許師父日前屢問不答,以及適才不令我們在小寒山相見,別有一番深意,俱未可知。佛家並非不講人情,又重種因,想不致強我二人違約,愧對良友。且等這裡事畢再看。周、李二位妹子想也快來,聽那日爹爹口氣,幻波池還須經過一次大鬧,妖屍才能伏誅,稍微延遲,想必無礙。莫如將周、李二人一齊尋到,同返小寒山,如若師父佛雲未撤,我們便同去新近開闢的別洞之中,請她三人暫候。我二人去向師父覆命,就便求說,請許來客人見,指示玄機。你看如何?"謝琳說:"這樣自然是好。"癩姑見二女極重交情,欲向乃師力求,意甚堅誠,益發欣慰。此時還不知當地底細和聖僧來歷,不便明詢,便問二女,湖上花開是何奇景?

老禪師如何可以拜謁?二女同聲笑道:"照你這問法,果是大智禪師清磐梵唱接引到此的了。如是經人指點而來,怎會都不知道呢?這裡正對當中禪關寶座,花開見佛,雖然還有些時,也不宜在此說笑放肆。且去左邊旃檀寶樹之下,覓地坐好,一面敘闊,一面靜候花開拜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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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2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五回 有相無生 七寶幢中呈瑞彩 先機若悟 小寒山上謁神尼

謝瓔、謝琳二女說罷,隨引癩姑走往左邊第三株形如寶蓋雲幢,瓔珞四垂,異香飄引的大旃檀寶樹之下,就著地上蟠曲如龍的一段樹根,面向著前面千頃平湖,並排坐下。

謝琳才說:"大智禪師乃我佛如來座下第四十七尊者阿闍修利羅。因在北宋末年轉世,起初慈悲度世,廣結善緣,功德本將圓滿。只為降生之初發下宏願,於此生中所遇惡人惡物,悉以佛家無上願力慈悲度化;雖具無邊佛法,降魔本領,決不妄開殺戒。起初數十年中也不知度化了多少惡人,拋棄惡業,皈依淨土。但終於仍是眾生好度人難度,遇到一個與他淵源極深的惡人,最前生是個有道行的女散仙,因為一時任性,做下一樁大錯事,為仇家所殺,兵解轉世。本具夙根,今生忽迷本性,刁狡窮兇,無所不為。禪師度化此人已然六次,終歸無用。當時總是恍然若悟,不久又復重蹈覆轍。又擅左道邪術,幾次制服,俱以善言解悟放卻,因此積惡甚眾。禪師最後一次,將她堵在一個山洞以內,因她屢不悛改,害人太多,欲以佛家法力為她伐毛洗髓,去盡惡根。哪知此女惡孽太重,已為魔頭所持,不能自制,所以每次省悟俱只一時。禪師不合以法力強迫,首違當年誓願;這末次會面之時,又有不度此女回頭,決不證果西歸之誓。當時勸誡一番,便各以背相向,面壁入定,連施佛法七日。此女先頗感動,痛自悔悟,誓欲回頭向善。無如身為魔頭暗中挾制,道淺魔高。對方又與以前不同,因她屢次違約失信,已不信她所說,不單是勸誡警醒便罷。事出強求,人受不住佛光晝夜的照,魔頭再在暗中蠱惑播弄,竟由苦痛生出怨忿來,驟然激怒,忘恩反噬,妄想乘著禪師入定之際,以所有邪法、異寶全力發動,暗下毒手,佔據禪師法身。誰知禪師法力高強,平日不輕施展,悉以苦心感度,看不出來。那護身佛光厲害非常,此舉無殊以卵敵石,法寶固是無功,人也因為魔頭受不住佛家聖火威力,臨化以前,突然向她反克,人魔同歸於盡。本來再過三兩個時辰便可圓滿,禪師行法到第三日,便已發現此女身上附有邪教中極厲害的神魔。本意是想故作不知,依然循序漸進,到了緊要關頭,猛施佛家極大法力,先將神魔除去,那時被度化的人自然也會大徹大悟。誰知嗔念一動,立啟殺機。眼看功成在即,魔頭突然發難來拼,動作又是絕快。禪師因見此女反覆多次,積久成嗔,一時不及收法,致令自投羅網。神魔雖除,人已成了一堆白灰。知道一時把握不住,違了昔年宏誓願力,延誤正果。尚幸法力高強,將此女元神保住,未致形神俱滅。

"此女罪孽深重,生前既未放下屠刀,再世自應備諸惡孽。重新誡勉之後,當與約定,說她夙根本厚,自墮迷途,現已孽重難返,令其先轉輪迴,受完孽報,仍皈淨土。

自己為踐昔日誓願,去往大雪山青蓮峪,候她一十二個甲子。從此每隔六十年開關一次,接見有緣。因她元神已有佛家偈印,此去雖然備諸苦孽,但是一靈不昧,以後未來諸生無論變人變物,均自修積善行,減消罪孽。每到六十年禪師開關結緣之期,必須頭一個趕到雪山,呈述自身功過,並受佛法點化。算到現在,已到第九個甲子。

"此女在第一個甲子上,苦孽最重,幾把六道輪迴歷盡。仗著禪師偈印,真靈不昧,雖化畜生,寧可餓死,永沒傷過一個生物,甚或捨身救人。第一甲子未滿,居然重投人身。第一世,便是個土豪人家獨子。幼受父母鐘愛,家更富有,他卻緊記師訓,守著佛門戒條。到十二歲上,屈指一甲子期滿,到了約會之期,便寫了一封長信留別父母,詳述過去生中之事,便獨自私逃出去,趕往雪山。受盡千辛萬苦,百折不回,終於在期前半日,趕到禪師所說的西藏佛家聖地大雪山青蓮峪後峰崖之上。地方雖幸尋到,但是雪窖冰天,下臨無地,一個毫無法力的凡人,如何能下得去?細一查看當地峰崖形勢,以及到時所現徵兆,俱與昔年所約相符。只是絕壑萬丈,陡峭削立,冰雪堅滑,雲霧沉冥,休說尋徑而下,連個攀援之處都沒有,簡直無計可施。求告了一陣,也無回應,不禁放聲大哭起來。眼看將到約定時刻,終不見有人來接引,益發心寒氣短。自思前生本是極好根器,不合誤入歧途,致為魔鬼所乘,宛如附骨之疽,形影相隨,不能擺脫,以致造了許多罪孽,墮入輪迴。猶幸禪師眷念舊情,大發慈悲,以極大法力保住慧根,仍轉人身。中間受了無限苦難,好容易如約尋到地頭,方擬從此漸入佳境,不料為山九仞,功虧一賞,靈山佛地,就在眼前,偏是沒法下去,時辰一過,熱望全休。以禪師的慈悲,終始救拔,決無違約相拒之理。不是自身之孽太重,人力難以迴天,便是過去生中,無意之間又做了什惡事,故此尋不到下去的路徑。當時傷心悔恨到了極處,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決計要在期前到達,若尋不出下降之路,便以身殉,隨往壑底雲霧之中硬跳下去。

"初意必死無疑,哪知禪師佛法無邊,不特早已算到此一著,連他數千裡冰雪崎嶇,曉夜奔馳,所經諸般厄難,以及最終如期趕到,俱是禪師法力暗中解救,加以接引。否則,從未出過門的嬌生獨子,一個人跋涉數千裡虎狼冰雪的荒山絕漠,八條小命也早送了。此舉一則為他減消一層罪孽,二則堅其向道之志。他這奮身一跳,才到半腰,正趕禪師一甲子坐關圓滿,開了洞門出來,見他翻滾雲霧之上,人已暈絕,隨用一朵祥雲託他下去。到了旃檀林前,禪師自回洞中升座。那惡人醒來,發現佛家靈境,四顧無人,還不知是被禪師救下,心神恍惚,追憶前情,覺著就到地頭,所約時辰也必過去。悔恨之餘,便朝前面那湖跪下,誓發宏願,虔誠叩拜,不見老禪師不起。誰知這湖本是一片汪洋的聖地靈泉,他這一跪拜下去,立時滿湖都是青蓮花,上空祥雲瀲灩,香霧靠微。

隨聽清磐梵唱之聲四方和應,立時神智一清,大徹大悟,便拜謝完了佛恩,往湖中跳去。

等到脫卻皮囊上岸,洞門大開,禪師已現出寶相法身,召將進去。與她摩頂受戒之後,仍令入世行道,並對她說:'你因夙世根深,此番雖以虔心毅力返本還原,但是解脫太快,所有以前罪孽仍須歷盡償完,決不能再轉一世便了。此去入世,務以極大願力虔修善果。我已說過在此坐關相待,以後每六十年今日可來此一面,隨時指點,儘管孽重魔高,有我在此,當可解免。但能逆來順受,自可免卻許多煩惱牽纏。你自去吧。'"由此那惡人重去轉世,對於以前所造孽因,有的仗著佛家法力,先以誠心毅力設法解免:有那不能解免的,便以身命償還孽報。法力盡管甚高,對方是個常人,也決不相抗引避,從容聽人酷虐殺害,自去投生。在二三兩甲子中,差不多被冤孽殺害了十次以上。內有幾次,才活了七八歲,便遭慘死。可是她暗中修持,道行日高,所積善功更是不可數計。每來赴約謁見,禪師對她也極嘉許。到了第七甲子上,忽然遇一良機,積了一件極大善功,同時減消了不少冤孽。自這次起,一切冤孽完全消盡。

"內中只有一個夙仇,原是一個女散仙,在快成道時被她所害,死得極慘。此女也因夙根夙慧,轉世以後,真靈未昧,仍舊出家修道。只是怨毒太深,苦苦尋她報復,已經糾纏了好幾世,終是不捨,立誓定要毀卻她的功行。內中並還牽涉此女兩個好友,都是具有神通的人物。她知伊人十分厲害,以力相抗,既違誓約,並且冤仇越深;如以一命還她冤債,對方法力高強,羅網周密,不似常人復仇,拼著再轉一世,便可解消,一落人手,必無幸理。並且過去諸生,曾有一次自甘償此冤孽,聽其殺害,仇人心計太毒,竟想令自己身經百死,飽受茶毒,方算復仇了願。幸而時時韜光隱跡,故作痴呆,未被仇人識破。一見不好,便自乘隙脫竅,棄了肉身,衝出羅網,遠遁高飛;稍緩須臾,元神便被禁錮,縱令法力高強,不致被她煉化,也必被其禁閉地底,永受地水火風之厄,不知何年月日方得出頭。事後想起,還自膽寒,由此時刻在意。

"對方偏是窮搜不已,並自聲言:此仇深如山海,不共天日,無可化解;寧甘捨棄天仙位業,與之同歸於盡,也是在所必報。這場冤孽,直無法解消,迫不得已,只可望影先逃。若干年中,為了此女,也不知受了多少煩惱,耽誤了多少功行。兩次叩問禪師,並乞佛法化解,禪師只答以在你自己,仍是無計可施。最後一次狹路相逢,不能再避,迫於無奈。又知對方法力越高,更有專為復仇而煉的法寶,厲害非常,一落人手,這屢世修積的功行,至少被她毀去一半,心實不甘。欲以法力先將仇人制住,再以善言感化,既可市惠,又可使其知難而退。哪知此女仇怨太深,性如烈火,心志堅定已極。一見被人佔了先機,始而以全力拼命。繼見仇人在大金剛佛法衛護之下,所有法術法寶全失效用,自身反被佛光困住,掙扎不脫,覺著百計皆窮,仇報不成。又聽了幾句譏嘲之言,不由怒火中燒,惡狠狠咒罵了幾句,冷不防自行兵解。雙方冤仇固然更深,無意之中又背了禪師訓誡。到了開關之期,再往求見,便遭峻拒,不能入門,再三求告,也無應聲。

一想解鈴還是繫鈴人,除卻仍尋此女設法消冤解孽,更無良策。沒奈何,展轉尋訪到此女再生蹤跡。一看此女已因性情所激,復仇念切,入了魔道。這一來不特下手更難,並因此女誤入歧途原是由她而起,此後任造何孽,皆是自己促成,正應昔年禪師道淺魔高之言。而這一次,仇人與前生雖有邪正之分,法力卻更加厲害。一面須要防到她的暗算,一面還要時刻留意暗中守伺,以便仇人為惡,或遇正教中人誅戮時,代為化解。苦惱之深,直難言說。

"似這樣暗中護持者數十年,中間曾救過仇人十幾次大災大難。對方始終以怨報德,只要見她影跡,必定拼命,終於仍遭暗害。總算事先早有準備,拼舍一命,不與相抗,先期元神遁走,未遭毒手。可是她這一轉世,初生十數年中,此女無人隨時暗中護持阻她為惡,更造了不少的孽。那惡人認定一切惡因均由她種成,決計以救此女自任,使其化去夙孽,重返本來。於是重又如影附形,暗中守定此女,一面為她解消惡孽,一面為她抵禦災害。此女樹敵又眾,多是各正教能手,危機四伏,時有不測之憂,到時俱仗她以全力解救脫臉。中間為了強護此女,還得罪了兩位前輩散仙中有名人物,轉而與她為難。對方法力極高,所用法寶尤為厲害,因她屢次作梗援助妖人,嫌怨已成,幾欲除去為快。她此時法力雖非尋常,真要與那兩位散仙相拼,卻非敵手,何況對方又看出她的深淺,有了準備而來。照當時情勢,縱然不死,也必重傷,壞去許多功行。幸仗靈機智慧,知難力抗,又無可避免,對方還未尋到,先默運玄功,算好適當時間地點,迎上前去。才一對面,不等對方發作,先就自述苦衷,說:'二位道友怪我護庇惡人,理原無差。但是此女過去生中並非惡人,實是自己先種惡因,激使致此。為惡的雖是她,造因的卻是我,理應將她度化歸正,反本還原,責無退避。故此歷盡艱危,飽嘗苦惱,終日相隨救助,不敢稍有疏忽。無奈此女仇念太深,自己道淺力薄,至今未能感化。自知屢次開罪,但都是為救一根器極厚,誤入迷途的女仙,不得不爾。現與道友狹路相逢,幸值此女不在,情願二罪歸一,只求道友不再與之為難,我甘一人受罰,以解孽報,死而無怨。如以法力相加,不特決不相抗,也決不防護逃避,任憑二位道友處治便了。"

"那二位前輩散仙因每次只要妖女一被正教中人所困,她立即在附近現身,將人救走,法力既高,設計又巧,防不勝防。雖看出不是邪魔外道一流,行徑偏生如此背謬離奇;並且蹤跡飄忽,異常詭秘,好似隨時都在此女身側,施展法術隱秘形跡。自己和各正教中道友,先後被她作梗多次,竟無一人查算出她的來歷,以前也無人見過。尤妙是專在暗中救助妖女一人,如未脫困,不論多麼艱危,必以死力來拼,不將人救走不止。

妖女一逃,她只斷後,等到遠逃不能追上,立即遁走。在這時候,不論誰阻擋其前進,決不還攻,也不對敵。可是從不與妖女一起,彼此之間直如陌路。至多妖女在脫困時看她一兩眼,並無感德之意,多一半還帶有怒容。斷定其中必有隱情,又忿妖女作惡多端,屢傷正教中門下,只礙著她,不能除害。原意先將她擒住,問明情由,發落之後,再去同除妖女。本欲加以重懲,如系佛門中有道之人自入歧途,與妖邪一黨,便與妖女一同誅戮。行到中途,忽遇東海三仙中的苦行頭陀和白眉禪師,將兩散仙喚住,告以此中因果,這才知道底細,更改初念,遇時已不想傷她。只內中一位性情古怪,素不服人,因苦行頭陀說對方百折不回,想試驗佛門中人的願力。聽她說完,故意笑道:'此言不差,果然妖女罪孽由你而造,理應代她身受。'隨用禁法將她制住,使其備諸苦痛。她只端坐,口宣佛號,任憑荼毒,果然連護身之法都沒有用。那位散仙本只要她略微輸口便罷,見她逆來順受,全不理睬,不由犯了剛愎天性,連用許多方法迫令服輸,只不傷她元神和性命。所受端的比死還難得多,始而還在端坐不動,嗣後禁法制得倒地亂滾,死去活來不知多少次,終無悔恨神色。另一位散仙受了白眉禪師暗示機宜,有意要他如此,不時並以言相激。那散仙平素本不喜佛門中人,意欲另施辣手禁制她的元神,發話警告,迫令開口。

"誰知此女自從上次殺她報仇之後,先以元神遁走,不特餘恨未消,反到處搜索仇人蹤跡,欲乘她初生不久,元神未固之際,將人尋到,猛下毒手,使其形神皆滅。哪知仇人多生苦修,功力甚厚,早已防到,投生之地早有佈置防備。並且生具智慧,法力不似初生嬰童便有減退,即便尋到,也無可奈何。此女卻因少此一人護持,到處遇見強敵為難,吃了許多的虧。過了十多年,漸漸結怨樹敵太眾,步步荊棘,騎虎難下。而同黨中幾個靠山能手,也被正教中人誅戮殆盡,眼看形勢日非,難於長保。這日又遇到強敵圍困,正當萬分危急之際,忽然救星天降,解圍而去。那救星行動神速,自己又是得隙即逃,未見尋來,匆促之間不知何人,也不知是否為了自己被強敵所殺。心正懸念,不久又連遭兩次危難,均是那救星之力。每次均未看出相貌來歷,心疑仇人轉世所為,細一推算,偏算不出仇人來歷。又覺仇人已是功行將滿之時,兩次為己所殺,以德報怨,似乎不應如此之甚,心中遲疑,便留了神。第四次又遇危難,細一觀察,果是仇人死力來援。當時也頗動心,再一想最前生的仇恨,又復憤怒,本心實不願由她手裡脫險。無奈強敵太多,羽翼早盡,每值被困之際,見了對方法寶威力,深知正教中人疾惡手辣,想起形消神滅之慘,由不得心寒膽落,巴不得救星飛降。念頭還未想完,只要真是敵人太強,無計可施,仇人定必現身出來。當時自然有些感念,可是脫險以後,仇恨又復勾起。似這樣接連十多次,蒙那仇人解救回數一多,雖然平日仍想遇機報復,無形中怨毒已消去大半,不似以前日夕切齒,刻不去懷了。

"這一次也是雙方該當孽滿。當那仇人去迎兩散仙時,此女獨坐洞中,始而想起近年所有師長同黨被正教人誅戮淨盡,只剩自己一人,日處危境,朝不保夕。屢次遇難獲救,又都出諸夙世深仇之力,異日如報此仇,還要落個恩將仇報,豈不冤枉?越想越難受,漸漸想起以前諸生本是正經修道,只為仇念所激,誤入歧途。如今仇未報成,反樹下許多強敵,正教中人已動公憤,日慮危亡,偏又孤立無援,不知何時便遭毒手。仇人多次解圍,俱是事完即隱,不顧而去,如為藉此解怨,怎不與己相見?現在處境日危,中土已難容身,與其在此束手坐待,不如遁往海外,覓一荒島隱匿修煉,異日再作打算為是。主意打定,便棄了舊居,為防路遇強敵,特意隱身飛行,往海外逃去。行至中途,越一高山,當頂遙望,只見下面山坡上有兩人施展禁法,侮弄一個女尼,因是驚弓之鳥,不敢造次。定睛一看,正是兩個大強仇,所處治的正是屢救自己脫險的夙世冤家。知兩散仙厲害,稍微走近,隱身法必被看破;如再飛行,破空之聲一被警覺,立被發現追來,也是不了。又看出敵人行徑,分明是先破了自己的護身符,再尋自己下手。有心逃退回去,眼看救過自己多次的人在彼遭難,置之不理,就不為本身利害設想,良心上也過不去。哪怕以前仇大,今生總有多次救命之恩,理應還報一次。念頭一轉,不忍就走。始而自顧不敵,還不敢過去。繼一想,仇人法力甚高,這次必是一時疏忽,為人所乘,只要能冒險救她脫網,二人合力必能應付。照著二強敵如此窮迫不捨,本就難逃毒手,再要去掉這一個大幫手,以後更無倖免。再四尋思,反正早晚難逃公道,轉不如死中求活,將這幫手救下,或可得一生路。此女本具神通,當時勇氣一壯,就在那散仙將要行法禁制元神之際,猛出不意,施展全力衝上前去,將人救起便逃。那兩位散仙何等高明,內中一位更是早知就裡,焉能容她將人救走,只一舉手,便同制住。此女自問已無生理,那仇人卻開了口,把此女積惡全攬過去,保其以後一定棄邪反本,願代一死。哀求了好一陣,此女也己天良發現,不特前仇盡解,並自認罪爭死。到此地步,另一位散仙才作好人,誡勉此女一番,並與那仇人結了方外之交,一併放卻。這兩人同到此女洞中,一同尸解坐化,再去轉世,各修善果,同償前孽。直到這一甲子來見禪師,方始見著。

"當時,我正在側,這些經過詳情,我姊妹本不曉得。也因來時尚早,禪師還未升座,遇見一位來此聽經的道友說的,所以對她留意。我看她和你那位瞎子師姊相見情景,好些可怪之處。乍相見時,好似並不相識,又是先後辭別。我們因求禪師相助,借取我佛門中一件降魔至寶,領受機宜,最後走出,離她二人辭別,已有小半個時辰。如不是等候禪師二次升座傳經說法,按說應該早走。哪知別人俱已走去,只她和令瞎師姊對坐在前面那株樹下,說得十分有興。我知令瞎師姊為人,前在峨眉相遇好幾天,開府盛會那麼多的人,難道就遇不上一個投機的朋友?又是那麼好的仙景。別人都是命儔嘯侶,三五成群,歡聚遊玩。尤其是我們同輩道友,因俱年輕,或是下山不久,初次遇到,這等勝遊佳會,分外顯得興高采烈。她卻始終冷著一張臉子,睜著一雙要瞎不瞎的眼睛,偶然向人翻個白眼都是難遇的事,直沒開過笑口。又永遠隨定屠龍大師,不與眾姊妹合群,彷彿她道行太高,不值與別人一起說笑似的。臨分手前,我氣她不過,想質問她這樣冷冰冰地不愛理人,是什原由,為何不和癩姊姊一樣,莫非都是屠龍大師門下,獨她有什不同之處?心裡雖這樣想,走到她面前,又不好意思遽然開口。因見別位姊妹及你和她說話,不是十問九不答,便是冷冰冰答上一兩句,使人沒法再說,意欲先問她兩句不相干的話,等她不理我時,再行數說她的不對之處。哪知她和對付旁人迥然不一樣,彷彿預先知道我要和她為難一樣,雖然面上未現笑容,居然有問必答。只是所答只一兩句,答完便罷,永不反問,話又十分簡明,使人底下無法再問。一會你和我姊姊、易姊姊、瓊妹諸位便來將我喚走,先想質問的話,始終沒好意思出口。反把嫌厭減去多半,以為她天性如此。似這樣和人相對長談情景,又是如此親切,休說是我,照你平日所說,恐你和她同門這麼多年,也未必能遇見過吧?越想越怪。

"因我兩人剛往外走,人尚在洞門以內,禪師尚在座上,佛光未斂,由外不能見內。

她二人又是並肩向湖,背朝我們,看得逼真。只語音甚低,隔得又遠,聽不清說些什麼。

我因此事奇特,便施展我新煉成的有無相神光隱了身形,掩向前去。哪知你這位瞎師姊目力竟比好人還強得多;那位由惡人轉世的道友,也和她一樣機靈。我們如在門內觀察靜聽,倒許能得一點底細。這一近前,我二人的無相隱身竟會被她二人警覺。我原料她不是尋常人物,惟恐驚動,緩緩由林外繞向前去,並沒快走。最可笑是,她們已知我們要去掩聽,表面仍作不知,照樣密談。等我走近,見她們只是互相嘴皮亂動,一句聽不出。我姊姊這回比我聰明,首先發覺蹤跡已露,這等掩人不好意思,將我拉住,不令再進。折向旃檀林內,用心聲傳語,說她們已有警覺,應速收法現身,不可再去。我正疑信參半,忽聽她們語聲傳來,甚是清晰,這才相信。一聽那話,竟似為我而發,雖然不曾指明。大意是說,今日在此相見,俱是有緣,他年有事相訪,當不至於見拒。令瞎師姊還回頭向我們看了看,回答的話,好似關著另一個人,我沒聽出是誰。跟著那道友又向禪師遙拜默祝,然後升空飛去。令瞎師姊與她別時,執手叮嚀,意更關切,卻未隨了同行,只低頭略微尋思,向對林走去,一會走遠。

"等我二人在林中繞了一轉,因禪師那次升座須在滿湖青蓮齊開之際,雖然花開以前應有祥光湧現奇景,並非說開就開,估量還早,終難斷定何時出現。尤其祥光彩雲一現,便須望湖禮拜,我姊妹恐防錯過時機,不肯走遠。正商量往回繞,就在左近湖濱一帶,賞玩旃檀寶樹的奇姿,望著前面那一大片靈乳澄波相候,忽見她急匆匆,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由對林迎面走回。姊姊招呼了一聲,她便立定,向我二人致賀,說再有半個時辰,千餘年來只此一次花開見佛的奇景奇緣便要遇上。我先以為她既知底細,又是千年難遇的大福緣,必定在此相候。想起為時尚早,她只是隨緣瞻仰,與我二人不同,禪師今日廣結善緣,來人只要尋到,有求必應,按理,她應抽空往小寒山去,將你接來一同參拜。我們如得家師允准,能往幻波池一行,固可多得禪師法力遙庇,使事情格外順手;萬一家師不允,你如到此,禪師也必另示機宜,或使我姊妹能夠踐約成行,或使諸位姊妹化險為夷,變難為易,均是極好的事。她卻若無其事神氣。我忍不住拿話點她。她雖然不似平日那麼冷冰冰十問九不答,但仍故作不解,拋開正題不答,卻關心我們取寶的事。說花開見佛已是靈景佛緣,屢世難逢,那件七寶金幢更是西方嘛羅偈波提尊者千年前所用降魔至寶,具有無上威力,非同小可。除上面降魔七寶以外,幢頂之上有一鎮幢舍利,務須先期戒備,不可令其飛返西方,此寶方可隨時隨意發揮它的妙用。否則,威力固是極大,一旦施為,至少三百六十里方圓以內的精靈鬼怪,如若躲避不及,或是藏伏之處不在地底十丈以下,必受此寶精光的照,要將功行消去一半。這類異類修成的精怪,多半苦煉多年,並不一定為惡害人,豈不有違佛家度化眾生慈悲之意?這麼一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輕易使用,遇事便要斟酌輕重,多費心力,豈非美中不足?此寶又系經偈波提尊者佛法封鎖,在池中心靈泉穴內,此間又是佛家六大聖域之一,離上面平地數十丈,再加禪師佛法封閉,多高道行的前輩神僧仙長,也未必能算知它的底細。禪師自從降世,便持苦戒,這類至寶奇珍,自不使人得之太易。所以適才雖然詳示機宜,對此一層獨未明言。少時升座出來,已無說話時機,此事全仗自為。她也是剛剛得知底細,因知我二人福緣甚厚,恰巧二次相遇,不然也不敢饒舌。

"我因她答非所問,對多年患難相共的同門姊妹視若路人,卻對外人的事關心,老大不以為然。她似覺出我有不滿之意,未再往下深說,便自辭去。我倒沒想到她會不等花開見佛便走,所說的話也未留心細聽。還是等她走後,姊姊埋怨我,說此人面冷深沉,但是功力極深,今日看她情景,與前判若兩人,尤其我們對她貌合神離,她焉有不知之理?忽然如此關切,大改常度,內中必有深意。她乃有道之人,表面對人雖冷,與常人刻薄寡情自不相同。我們也是修道多年,如何把看待常人的情理和她計較,豈不可笑?

照她走時情景,分明特為我們而來,所說定有助益。這一犯小孩脾氣,對她輕慢,以致話未說完,便即辭去。花開奇景,曠世難逢,既然知底,不應先走。我們怪她對癩姊姊淡漠寡情,她素來沉默寡言,此去匆匆,焉知不是抽空往小寒山尋癩姊姊呢?我一回想,也覺稚氣得可笑。我和姊姊同胎而生,名為姊妹,不過生時略有先後,平日行止動靜,以及現在皈依佛門,誦經修道,全都一樣。至於容貌、身材、性情、衣飾,更是無不相同。僅僅面上這點記號,一左一右,稍微有點分別。以前,連說話都幾乎是一同張口,即便她說時我沒開口,或是我說她沒開口,那心思詞句仍都是一樣的。近來不知怎的,別的仍是一樣,心思言語便常有不同。好些地方,我仍未免稚氣任性,她卻沉靜得多,有時簡直像一個大人,你說多怪?"

癩姑見她說到末了,仍是以前天真神態。眇姑來時曾囑保密,任遇何人,不可提起是她指點前來,知她所說實是好意。細察二女,好似成竹在胸,並不十分看重。眇姑這人又一向不肯說空話,惟恐二女疏忽,便探詢道:"二位姊姊對於取寶之事,想具成算的了?"謝瓔答道:"成算雖不敢說,仗有禪師指示玄機和所說語氣,多半有望。不過令師姊所說也關重要,舍妹不合心粗輕慢,雖令師姊未必見怪,如何防那舍利飛返西方,卻未明言。匆匆作別,不及請教,先時頗覺可惜。繼一想,禪師既不願我們得之太易,承令師姊指點,如能留此舍利,固是佳事;否則,以後不能輕用,有此一層顧慮,使我姊妹多受阻難,增加修為,以免有所倚賴,也是好的。只好憑著福緣運命,到時惟力是視,由它去吧。"謝琳語意,也與相同。癩姑見二女天真猶昔,語意卻寓有至理,與前大不相同,知其道行法力必更精進,故能不以得失縈念,並非有所拿穩。平日修為,即此已見一斑,好生欽佩。

正待稱讚,忽然一陣香風起自湖上。當地原在大雪山廣壑之下,上面佈滿一層層的密雪,雪山上面又是終年陰雲低垂,暗霧迷漫,永見不到一點青空。而青蓮峪簡直另是一個天地,總是終古光明如晝,祥雲片片,永無黑夜。比起上面雪山荒寒陰晦之境,大不相同。及至香風起處,眼前倏地一亮,大地愈發光明。轉瞬之間,上空雲霧齊收,那香風便一陣接一陣地由湖上吹來。三人知道靈景將現,互相噤聲,以目示意,各自澄神定慮,端己正容,緩緩起立,去至湖邊,一心念佛,虔敬等候。隔了不多一會,和風止處,湖上一片淡微微的香光飄蕩,跟著便起了極柔和鮮明的祥霧,宛如一片其大無垠的五彩冰綃,將全湖籠罩。霧下面,萬頃清波一起騰湧,浪並不高,卻甚整齊,隱聞濤聲湯湯,音若笙簧,令人神智為之清寧。三人處此境界,俱覺心身上說不出的一種爽適空曠,正在虔心守望間,鼻端忽又聞到一股旃檀異香,比起適才香風中的香氣又有不同。

同時遠遠傳來幾聲清磐,跟著斷斷續續又傳來幾聲梵唱。三人靜心一聽,那梵唱之聲並非起自禪師洞中,來路好似極遠,也估計不出相隔裡數。青蓮峪深居雪山之下,平湖空曠,並無寺觀僧尼之跡。磐聲梵唱如自外來,按理應由上空飄墮,聽去卻又不似,入耳偏是清晰非常。方在不解,梵聲忽漸稀微渺茫,似在若有若無之間,那發音所在又不似移向遠處。三人夙根功力本都深厚,具有極大智慧,見此情形,知道玄機微妙,細一尋思,忽漸醒悟。謝瓔首先頂禮匍匐在地,癩姑、謝琳也不約而同相繼拜伏地上,重又屏除雜念,虔心向佛。一會,梵唱之聲忽然大起,上下四方一齊應和。乍一入耳還在若遠若近,似有似無之間。三人無論是誰,只要心神稍一把握不住,微起雜念,聲音便即微遠渺茫,似這樣隨著各人念頭動息,起伏隱現,所聞各不相同。到了後來,三人悟徹玄機,一任梵音琅琅,響徹天宇,只顧安定心神,不生一念。剛剛反虛生明,到了物我相忘境界,又是一聲清磐過去,繁聲盡息,彩霧全收,眼前倏地祥輝萬丈,大放光明。滿湖清波,忽變作一片蓮花世界,只是花葉均與尋常大不相同,每柄蓮葉都有丈許大小,色白如銀。葉底挺立著一根金莖,花卻純青,大約尺許,俱尚含苞未放,其多不可數計。

金莖、銀葉與翠萼、碧波交相掩映,結成無限祥霞,壯麗絕倫。

三人已悟色空境界,知道花開見佛就在俄頃。內中癩姑只是隨緣參拜,雖然衷心虔敬,還不十分看重。仙都二女處境卻是至難,因為佛法微妙高深,不可思議,相由心生,亦由心滅,有相無相,互為因果,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此時志在取得七寶金幢,事前預受神尼、禪師指示,先已著相,如使一念不生,自非容易。如若一心取寶,既失虔敬,雜念一生,便不能見到諸佛菩薩莊嚴寶相。而寶幢起落快慢,全系本身,開始時如不恰到好處,佔了機先,便如石火電光,稍縱即逝。二女在小寒山皈依佛法,仗著夙根智慧和今生百餘年的修道功力,又得忍大師真傳與寒月、一音隨時指點,道行精進,固然遠非昔比,但畢竟在外經歷尚少,又是初次遇到這等關係重大的不世佛緣,惟恐疏失,未免膽小情虛了些。一開始一味寧神定慮,意欲不令著相。單等花開見佛,寶幢由湖心湧現,再照預計,以極大願力上前求取。以二女這等物相生滅有無,悉由自己主宰,論起功力原非尋常。但是這次取寶,內有佛家無上妙諦,關係二女屢世修為及最後一次成道證果的成敗關頭,其中精微奧妙之處,不落言詮,也不是師友所能傳授,人力所能勉強。

便小寒山神尼、大智禪師先前那番指點,也不過告以寶幢出現時間情景,上面七寶有何妙用,以及一些避忌之處,並非傳授取用之法,依言行事便可到手。事之成否,仍仗二女自己。二女也知此事不能倚仗別人,信心願力均頗堅強。無如屏除雜念,由於平時修道功力的強制,這一矜持太過,有念生於無念,依然著相,未能上來先臻化境,以致延誤時機,落個美中不足,日後多生好些枝節。這且不提。

這時仙都二女、癩姑三人,已然通誠跪拜之後,起身跌坐湖邊,端的虔心息慮,一念不生。正當靜觀自在,物我交忘之際,忽聽身後大智禪師大喝道:"諸佛菩薩已現寶相,俱在眼前,爾等可見著嗎?"一語未終,三人猛被提醒,心方微動,一陣異香起處,滿湖斗大青蓮一齊開放。湖心上空立現出一圈佛光,中間一朵極大青蓮花上,立著一尊身高丈六的金身佛相。緊跟著,隨同目光到處,每朵蓮花上面俱現出一尊佛菩薩,看去何止百千萬億。一時霞光萬道,花雨繽紛,寶相莊嚴,不可言說。三人忙即合掌禮拜,五體投地,重又匍匐地上。待了一會,二女暗忖:"禪師曾說花開見佛以後,跟著湖中祥光湧現,寶幢便要升起,此時怎無動靜?"心正尋思,忽聽湖心清波分流之聲,抬頭一看,不禁大喜。原來佛相蓮花俱已隱去,只湖中心翠濤滾滾,四外分流,當中現出一個畝許大的深水漩渦。晃眼工夫,水底忽有精光上射,隨升起酒杯大小一團五色祥光。

緊跟著又湧出一丈六七尺長,七尺方圓一座寶幢。那寶幢似幡非幡,略似華蓋,共有七層,四邊瓔珞垂珠,每層上面各現出一種不同形式的寶光:頭層上,是兩個連環寶圈;二層是一朱輪,四邊烈焰環繞,熊熊欲燃;三層是一缽盂;四層是一金鐘;五層是一慧劍;六層是一梵鈴;七層是一寶鏡。全寶幢上,本就寶氣精光上燭霄漢,這六層七寶又各具一色,光華分外強烈,精芒射目,不可逼視。共是七色光華,融會成一幢彩霞,莊嚴雄麗,氣象萬千,一望而知具有無上威力。

謝氏二女是修道多年,新近又得佛門上乘法髓,見了這等異寶,也由不得驚喜交集。

因這寶幢出現以後,逐漸長大,光華強盛,只管繼長增高。來時雖獲明悟,懷有成算,禪師並未傳授收用之法,只是具有信仰願力,期於必得,更沒料到此寶如此偉大。又以時機不再,說錯過便錯過,不禁心慌,匆促之間,欲以本身法力上前求取。姊妹二人面向寶幢一同拜了九拜,隨同起立略定心神,施展師傳佛法,一面用有無相神光護身,一面手掐訣印,口誦六字真言,朝那七寶金幢衝去。初意此寶雖具無上威力,但無人主持,又是佛家之寶,自己應有這層佛緣,再以本身法力強制,必可手到成功,不問此寶如何長大,且先擎回山去再作計較,自己離寶幢不過三數十丈遠近,光遁神速,本是不消瞬息便可飛到。哪知事情竟出預計,那寶幢上面發射出來的七色霞光,精芒所及,四邊俱在十丈左右,並且還在逐漸增長。二女遁光飛至中途,還未到達,剛與寶幢精芒接觸,便被阻住。二女心急,又自信此寶對本門弟子決不至於傷害,去勢太猛。這一硬衝上去,當時猛覺著迎面遇見一種極大阻力,人雖未傷,竟被撞退回來。

二女心方一驚,仰望在寶幢頂上徐徐滾轉的那一團五色祥光,已似要離頂飛去。謝琳猛想起眇姑所囑之言,一時情急。二女素來言行心意大半相同,至多發動略有先後,這還是近年小寒山修道以後,才行如此,大致仍是相同。彼此臨機應事,多想到便做,極少商議,已成習慣,也永沒有什大差誤之處。惟獨此舉卻是謝琳一人動念,因知幢頂寶光便是鎮幢舍利,如被飛返西方,不特七寶金幢不能隨意施為,有了缺陷,並料寶幢也必更難到手。時機一誤,被其沉入湖底,永無到手之日。當時急不暇擇,竟施展全副神通,上前奪取。隨身飛起,揚手一個訣印發將出去,欲以金剛定力,先將那粒舍利子定住,同時以玄功變化與之合為一體,將其收下。那金剛訣印也具有極大定力,功候再如精純,無論多厲害的法寶也可定住,何況乃是無主之物。滿擬舍利雖是鎮幢之寶,寶相祥和,不似寶幢威力強烈,只要佔得機先,總不致被它滑脫,誰知又未如願。決印將發未發之際,那舍利不過在寶幢頂上徐徐自轉,祥光晶瑩,流輝四射,看去似要飛騰,勢卻緩慢。及至金剛訣印一發動,人也將要飛近,只聽一聲極輕微的雷音,那團舍利祥光忽然隱去。謝琳玄功所化一片光華,竟又被那雷音震退回來老遠,比起頭次勢更猛烈。

如非近年功力精進,幾乎禁受不住。同時舍利祥光一隱,寶幢立即大放光華,七層法寶各顯威力,水、火、風、雷、金鐵、沙石之聲,隱隱交作,知道不妙。這後半寶幢出現情景,三人聞見相同,休說謝琳恐惶,便連癩姑也覺要糟,自知此舉非比尋常,愛莫能助。正代二女著急憂惜,緊要關頭,忽現轉機。

原來謝瓔先聽眇姑之言,雖也動念,後來想到功行須仗自己修為,法寶只是不得已時用作降魔脫難之助,所以本心沒有全得之念,只是急切間想不出取那寶幢之法。頭次撞退下來,一時無計,決以毅力信心戰勝,二次又衝上前去。不料謝琳看出舍利祥光勢欲飛走,忽然舍此就彼,沒有同行。二人一上一下,差不多一同飛到,謝瓔飛近寶幢,正值謝琳震退下來。謝瓔正覺這次飛近寶光,並無阻力,只是若遠若近,不能飛到。就在這心念微動之際,祥光忽隱,吃這雷音一震,猛想起初見佛相時情景,以及禪師"佛在眼前"之言,頓觸靈機,恍然大悟有無相因,人寶分合之妙,此寶與自己本是一體,何須強求?適才花開見佛,分明是悟境,一開始如不矜持,此寶早已到手。靈機一通,當時智慧空明,自在非常,人也仍在原地,含笑跌坐。另一面,謝琳被雷音震退,心中一急,側顧乃姊正在含笑跌坐,也自如夢初覺,萬慮全收,快活非常。

說時遲,那時快,先後不過瞬息間事。旁坐癩姑見二女和那寶幢忽然無蹤,忙一回看,二女仍在原坐之處,面帶微笑,雙雙入定,那玉雪雙頰上,一左一右各現出一個小酒窩,於美麗莊嚴之中,又帶出無限天真,端的儀態萬方,迥絕仙凡。乍看除卻神儀內瑩外,別無異狀。細一諦視,通身俱似有一層祥光外映。情知大功已成,寶幢已然取到,正以玄功運用,不久便可仗以施為,好生代她們欣慰。暗忖:"自己原是佛門弟子,屢世修積,夙根頗深。只因恩師屠龍大師前在本門犯規被逐,起初因心性剛強疾惡,同門中如曉月禪師、風火道人吳元智均有嫌隙,一時負氣,羞於重歸,中間幾乎入了旁門。

幸遇神尼點化,皈依佛法,如今正果將成。只是本門長眉師祖師恩未報以前,心願未了。

有一年談起自己從小便蒙教養,傳授道法,始有今日,師恩深厚,無以為報。又見眇姑在旁一言未發,便向師父力請代完心願,一任願力多麼宏大,均由自己擔承,免得延誤恩師證果。初意不過和師父一樣,由此起暗助峨眉發揚光大,多積善功,盡心盡力,不避艱險而已。哪知師父心意,竟是要令自己代她復歸峨眉一二甲子,俟積完當年拜師時所許三千善功,才算了願。當時說過便罷,師父一直十多年不曾再提。心料師父看出自己有了悔意,不肯勉強。因話已出口,並蒙師父獎勉,意甚欣慰,不應後悔,辜負恩師。

平日想起便覺內愧,幾次想要請命,俱以心中不捨離開師門,沒有出口。後來峨眉已然開府,師父仍未提說,心還在想雙方無異一家,不重拜師也是一樣,如只暗中宣力,最合心意。哪知到了眾弟子行禮授法之時,師父忽然舊事重提,自然說不上不算來。仙佛兩家雖然殊途同歸,一則自己過去生中已然皈依,今生又是自幼便投佛門,修為頗有根底,嚮往尤切;二則本門前輩劍仙中,如白雲、元元、餐霞以及苦行師伯等十二三位師長,幾有一半是佛門中人。自己也只開府行禮時換了一次裝束。今見謝家姊妹三年之別,如此精進,佛法高深,果然另一境界。不知將來自己功行圓滿以後,是否還能重換初服不能?

心正尋思,忽聽身後有人喝道:"你自有你的來路,羨慕旁人作甚?"癩姑知道說話的必是大智禪師,這才想起只顧瞻仰奇景,還忘了參拜禪師。回身一看,身後不遠站著一位老和尚,相貌甚是清癯,身材也極瘦小,疏眉細目,滿面慈祥,頷下無須,手握一串念珠,穿著一身黃葛僧衣,頭上隱隱環著一圈佛光,身上皮膚又是金色,活似唐宋遺留的名塑名畫羅漢形象。知他是我佛坐前尊者轉世,宋時已然成道,只因願緣未了,在此佛家聖地坐關結緣,得與相見,緣福不淺。忙即五體投地,虔誠跪拜。卻因身已改投在峨眉門下,想不到說什話好。禪師微笑道:"起來,起來。幻波池之事,有謝氏二女足可為助。妖屍結果我雖得知,但是這類殺孽,我已不再參與。好在到時自有人去設法,無足為慮。你此次見我,不過認認門路,且等下一甲子我臨去以前,你再來吧。"

癩姑聞言,重又拜謝不止。同時二女也已用完定功,起身走來。剛同拜跪下去,抬頭一看,禪師已然不見,對面佛光朗照,洞門大開。二女知道禪師二次升座,一會便有不少人來聽經說法,先已垂示事完即行,無須再留,便和癩姑說了,同向洞門遙拜,告辭起身。

這時上空雲層已經佈滿,三人各縱遁光飛身直上,剛穿過兩層祥雲,人了上半雲霧之中,忽聽上面冰崖雪壁崩墜之聲,轟隆大震。暗詫此是大雪山中最為高寒隱僻之地,冰雪多自千萬年前堆積,甚是堅厚,又沒有風,又無大力震動,怎有如此猛烈聲勢?如是人為,決非常人。禪師開關結緣之期,下面是靈區聖域,何人大膽,敢於在此驚擾?

方尋思間,三人忽同想起周、李二人此時正該到達,忙催遁光穿雲上去。首先瞥見的便是李英瓊駕著紫郢劍光,如長虹經天,由峰崖北面繞飛過來,飛得低而又快,破空飛行之聲毫未收斂。所過之處,天空密雲濃霧紛紛四散,震盪如潮,雲層起伏,當中成了一條極長的巨弄,蜿蜒天半。下面冰峰雪崖,便跟著紛紛震塌,冰花雪雨隨著山巒倒塌,佈散高空,宛如銀霧,轟隆之聲震撼天地,甚是驚人。英瓊仍如未覺,只管在空中左旋右轉,像似搜尋人物情景。癩姑知是尋找自己,同時又聽英瓊傳聲相喚,方欲應聲趕去,口還未張,忽見來路側面嶺腳下光華一閃,紫光隨即飛下。仙都二女見狀,倏地想起一事,說聲:"快走!"三人剛把遁光掉轉飛上前去,說時遲,那時快,三人到時,英瓊已和那光華中變化出來的一個形如火焰的怪人影子鬥將起來。怪影身外光華已斂,極似一朵火焰結成的人影,焰色極淡,動作又極神速,如非三人是慧目法眼,直看不出一點形相。那麼厲害神奇的飛劍,居然敢於隨同飛舞,毫無畏意,急切間英瓊竟奈何他不得。

癩姑看出不是尋常,正待出手相助,仙都二女已同聲喝道:"今日大智禪師開關結緣之期,不容大啟殺機,難道近在咫尺會不知嗎?"謝琳手揚處,首先飛出一團金光,晃眼加大,電一般往前飛去。英瓊也覺出厲害,將牟尼珠放將出來。怪影見狀似知不妙,一聲未答,忽化作一溜墨綠煙光,往嶺腳深洞中遁去。真是來得也速,去得更快,目光一瞬,無影無蹤。癩姑神雷已然發出,竟絲毫也未打中。

四人匆匆見面。仙都二女對癩姑道:"這一帶冰山雪嶽俱被瓊妹劍光震塌,那妖人便是為此驚動,餘波蔓延,永無終息。我們三人且將震勢止住,等輕雲尋到,同往小寒山洞中再作詳談吧。"說不幾句,輕雲也已尋到。本來約定同去小寒山二女洞中,不料毒手摩什記恨二女,趕來尋仇。二女正要迎御,忽被神尼召回,毒手摩什也被佛光驚退。

癩姑、周、李三人又往小寒山求見神尼,久候無音,正負氣要走,又遇兩厲害妖人受人蠱惑,電駛飛來,猛下毒手。冷不防為癩姑屠龍刀所傷逃走,三人窮追不捨,二妖人在逃路上運用玄功變化將身復原,回頭反噬。恰值玉洞真人嶽韞正在青蓮峪訪晤大智禪師,出來解圍,並指示三人機宜,三人才知神尼別有用意。因還有些時候,送走玉洞真人之後,癩姑抽空說了前事。

又停一會,算計到了時刻,三人重又起身,往小寒山飛去。因知神尼終年多在入定中,靈境幽秘,封鎖嚴密,去了必是先見二女。哪知遁光飛過雪山,折向東南方去路,飛不多時,首先發現高山前橫,上有林木森森秀列。猛想起二女前在峨眉,曾說小寒山前還有一座高山,上有森林,正是這等形勢。先那兩次,雖均照她所說途向裡數飛行,前半經歷都對,此山獨未見到。此時忽然出現,分明適才白跑兩趟,不特不曾升堂入室,連這座高山俱未越過。照此情形,當是禁法已撤,事可如願,好生欣喜,忙催遁光前進。

為示敬意,打算一過此山,便即下落,步行入內求見。剛一同飛到那山頂上,猛覺遁光前面有了阻力,心疑主人仍有見拒之意,不便向前強進。就這遁光微一停頓之際,面前金光一閃,修地現出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年禪師,定睛一看,認出是新近皈依佛門,改名寒月的武夷散仙謝山。知是師門至交,又是二女義父,好生欣慰,忙同拜倒。禪師含笑喚起,說道:"忍大師適才兩次杜門謝客,並非故作不情,內中實有原因,日後自知就裡。瓔、琳二女已在準備起身,你三人此去,忍大師當可相見了。我適由她那裡起身回去,見你三人到來,忽然想起一事。妖屍罪在必誅,不必說了。只是沙氏兄妹與兀南公情誼至厚,再與相遇,不妨讓他一二。如真為勢所迫,沙亮還在其次,沙紅燕乃老怪前生寵姬,今之愛徒,情如夫婦,乃旁門中有數人物。此女精通玄功,邪法頗高,使其形神俱滅,頗非容易。此女愛她容貌甚於性命,到時不可毀她容貌。否則此仇一結,便老怪自負前輩,不肯親自出馬,為了此女日常哭請報仇,明知勝之不武,不勝為笑,也必親來尋仇。你們仗著得了聖姑所留總圖和全部道書,了悟玄秘,能將原設五行妙用盡量發揮,比起現在勝強十倍,敵人莫可如何,很難攻進為害。但是老怪法力高強,來去無蹤,神速如電。你們又當奉命收徒行道,創立分支之際,其勢不能常守洞門,一旦離開,必受侵害,防不勝防。就有異寶護身,時刻留意,到底添出許多麻煩。乘著此時仇怨未深,可告知英瓊令尊李道兄作一打算。如真不能避免,便須事先早作準備,就在幻波池內以逸待勞,不問能否就此除去,先給他一個重創。老怪天性好勝,自恃法力,不肯受激,是他短處,明知敵人有備,也必前往相拼。如遭挫敗,再有人出來譏嘲他,他與令師祖長眉真人為同時人物,覺著老前輩多少年的盛名,敗於後輩未學之手,定必負愧而去。或是遷怒此時助敵和那笑他之人,或是徑尋令師長生事,至多使他門下徒黨煉了法寶再來尋仇。本身去前,已被你們的話扣住,一舉不勝,只恨在心裡,無顏再來,何況還敗。此老雖極兇橫強霸,卻是言出必踐,只要事前話說得妙,臨機能把他擋住,即可省卻多少麻煩。此事關係你們不小,不要忘了。你們自去見忍大師,日後遇機再相見吧。"

三人方在領命拜謝,金光一閃,人已不見,天空雲霧依然,毫無痕跡聲息,竟沒看出怎麼走的。只得望空拜謝起身,往下飛去,到了山腳落下。那小寒山就在對面一座山谷之中,相隔約十多里。本山不高,可是四面高山環抱,口外雙峰對立,鳳翥龍伸,上面苔蘚肥厚,蒼潤欲流,下面現出一條極平廣的谷徑,看去氣勢已極雄渾奇秀。等走進谷中一看,地勢愈發開展,平原繡野,樹樹繁花。小寒山位列其中,峰崖蒼古,靈秀天然。身才走進,氣候立變,天氣固是日麗風和,景物更是清淑明麗。到處花開似錦,草軟如茵,白雲撐空,飛泉若練。另有芳塘百頃,嘉木萬株。環塘一帶樹林以內,時有珍禽奇獸與惡蟲毒蛇出沒遊行,梟鸞並集,鹿虎同眠,各不相擾。加上一路樹色泉聲,花香鳥語,嵐光雲影,石韻松濤,端的靈境無邊,觀賞不盡。

三人以前原聽二女說過小寒山景物靈奇,終古清淑祥和,琪花瑤草,四時皆春。並且所有生物,無論多兇惡的毒蛇猛獸,俱受主人佛法感化,並育同遊,而不相悖,共躋仙域,永息殺機。果然氣象萬於,話不虛傳,佛法精微,不可思議。

再向前四五里,過了一片芳塘,望見對面一山突起平地之上,宛如天柱矗立,通體瑩潔,無殊翠玉。山勢雄峻,卻又孔竅玲瓏,峰巒奇秀。只是全山僅半山腰上有一塊突出的平石,此外都是嵯峨削立,無可著足。石大畝許,祥雲環繞之下,左右兩邊各有一條瀑布貼壁斜下,玉龍飛舞,靈雨飄空,界破兩邊山谷。當中夾著一個空敞虛立的茅篷,篷內蒲團上坐著一個妙年女尼,含笑合目,端然跌坐,神光外映,妙相莊嚴,一望而知是一位有道神尼。正待通名拜見,忽聽有人低喚癩姑、瓊妹之聲。循聲注視,正是仙都二女由山側梅花林中喜孜孜趕了出來。二女各穿著一身白衣,人既天真美麗,再由那一片粉紅色的梅花林中走出,玉貌花光,相與輝映,越顯丰神絕世,豔麗如仙。英瓊愛極,忍不住說道:"真好看!這等美景,才配得上這等人呢。"話未說完,二女已經近前。

謝琳笑道:"瓊妹,又笑我們麼?"英瓊笑道:"我說二位姊姊真比天仙還美,見了由不得心裡便喜歡,真想永不離開才好呢。"輕雲因神尼就在面前,見英瓊笑語忘形,便忙使眼色止住,對二女道:"大師似在入定,可容我們進謁?"謝瓔道:"家師適才已有吩咐,本可無須見面,但是三位嘉客遠來不易,且隨愚姊妹上去吧。"癩姑道:"這樣似不恭敬,我們在下面行完了禮再上去吧。"謝琳道:"你和輕雲妹子攔住瓊妹,一樣都是多餘。休看家師長年靜修,又不大肯見外人,實則人極和易。我們雖是她老人家徒弟,連句重話都未說過。平日也無什拘束,任憑我們行止自如,慈愛溫和已極。對你三人必和我們一樣,只管同我上去便了。"三人聞言,便隨二女飛身上去。

那片突石平如鏡面,一塵不染,清潔異常。因都惦記著幻波池被困的兩人和靜瓊谷中諸弟子,無心觀看景緻,各自恭恭敬敬隨著仙都二女朝前面茅篷走去。行抵篷前,剛剛下拜,神尼忽然睜開一雙靜如澄波的慧目,含笑喚起,說道:"適才並非有意慢客。

此舉不特小徒,於你們三人也有關係,日後自知就裡。幻波池妖屍已知強敵就在她的近側,不可輕視。適才又以多年苦搜未得的總圖藏處突然發現,圖卻失去,惶急萬分,益發不敢妄動,去向靜瓊谷生事了。她和毒手摩什本有孽緣,只為性太兇狡,起初仗人相助才得脫困,便覺對方難處,設詞用計將其氣走。如今喪敗之餘,總圖失盜,明知來日大難,無奈劫數將臨,儘管憂危,仍不捨聖姑寶庫中所藏天書和那兩件至寶,心神又受聖姑法力潛制,天天想要脫身,偏是死不肯去。此時妖黨零落,自覺勢孤力弱,斷定先走脫的敵人必要大舉重來,難於抵禦,沒奈何又向妖人求助。毒手摩什已為妖屍所迷,先雖負氣捨去,心仍戀戀,終於必往。妖人得有軒轅老怪嫡傳,雖非尋常,你們和二小徒已有抵禦他的法寶,到時小心應敵,自可無害。事定以後,在外行道,如再相遇,雖得聖姑天書,妖人來勢神速,不在蚩尤三怪之下,切不可以疏忽呢。此時靜瓊谷不會有事。易靜得了總圖以後,不合貪功,沒等與眾商議,只送趙燕兒由秘徑遁出,便即退回幻波池,暗入妖屍寢室,意欲就手除去。沒想到總圖雖得,另外尚有聖姑當年留存的法寶,以致誤蹈危機。既是她命中應有無妄之災,難於避免,但能因此增加道力。你們如若回去太急,反而於她無益有害,他年與鳩盤婆對敵時,便不免於吃虧。就是早回山去,也須到癸未日,妖屍數盡以前入池,一切方可如願。你們此後功力自益精進,只是英瓊煞氣頗重,雖是劫運當然,所殺十九為極惡窮兇,但可稍微原恕,終以寬厚為宜。此去詳情,已另有人指示小徒,不消說了。這類殺孽,我本不願饒舌,因你二人遠來不易,今日之見亦是前緣;而英瓊將來降魔法力甚高,性又剛烈,疾惡太甚,誤生殺孽,致稽正果,多費心力,還有小災,故此又附帶說上幾句。如能遇事謹慎,寧失寬厚,勿令操切,自然獨秀英雲,早成正果。言盡於此,請自與小徒商議行止。"說罷雙目垂簾,重又入定。

三人忙即拜謝告辭,一同退下山來。謝瓔喜道:"家師從來和人少說話,連我爹爹和葉姑自從初見算是作了一次長談外,以後再來,彼此便無什話說。有時直到人去,眼都未開。偶然開口,只一句半句。來人直似專衝著我姊妹而來。琳妹因茅篷內只有我師徒大小三個蒲團,別無長物,地方又窄,爹爹、葉姑每來多是立談,再不和我們到下邊去,連個好起坐處都沒有,才新闢了一個別業。家師今日這等說法,尤其對瓊妹語意十分關切,緣分真不淺呢。"謝琳接口道:"以前我姊妹說話,多半同時開口,雖不一齊爭著說完,也叫人看了可笑。近已改掉,她說我便不說。我姊妹還沒說我們新闢洞府是什情景呢。那裡雖然地方不大,只有依梵窟、瑞雲居、小潮音、靈石小築四處小景,比不上你們峨眉仙府百分之一,但經葉姑一再相助點綴,還將就可以待客。現離癸未日期還早,且到我們那裡長談敘闊,吃兩杯玉乳靈泉,再走如何?"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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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六回 款仙賓 清談靈石築 參慈父 同上武夷山

周、李二人雖信神尼之言,總想早回靜瓊谷去,比較放心。但又不便拂二女的盛意,相繼笑答道:"二位姊姊靈境新居,自應觀賞。不過靜瓊谷中只有幾個新收門人,我們只坐一會,到了依還嶺再作長談吧。"謝琳笑道:"你們怕什麼呢?家師一按靈光,便知前因後果,她說無妨,一定平安,早去也是無用,忙去作什?"謝瓔道:"琳妹也是多餘。三位姊姊數千裡遠來,所居就在妖屍近側山中,只有幾個新收門人,縱然無事,眾弟子見師長久出不歸,也必憂念,當然以早歸為是。來日方長,這次認明地點,以後便可時常往來。此去又是同行,到哪裡敘談不是一樣,何必非此不可呢?"謝琳道:

"也好。"說時,五人已由山側梅花林中穿出,連經過了好些靈奇景地,最後離開中央主山,往西北方外圍大山走去。

一會到了山腳,走入一條平衍空曠,花樹林立的峽谷之中。三人隨了二女正走之間,忽聽濤聲洋洋,由前側面花林掩映的高崖之中傳來。英瓊笑問:"這是泉瀑之聲麼?"

謝琳道:"這是小潮音,我姊姊偶然獨坐用功的地方。你沒聽地名與名字相同嗎?本想領你們去都坐上一會,因姊姊一說,只好到我一人用功的地方小坐片刻,吃完靈乳就走,改日再請你們來了。"英瓊笑道:"如此說來,那靈石小築是二姊的了?"謝琳笑道:

"你真聰明,那不是地名與我名字音同嗎?"說罷,便領眾人循坡而上。坡上面盡是千百年的松杉古木,各樹枝幹上寄生著許多不知名的蔦蘿異花,蒼蒼翠色中綴以繁花,五色繽紛,燦然娛目。松徑兩旁又是香草離離,清芬馥郁,沁人心脾。間有奇石挺立,溫潤如玉,孔竅玲瓏,上生紫色靈芝,都如斗大。更有靈猿仙鹿,出沒遊行,一個個毛色鮮明,軒軒神旺,比起小寒山又別有一種靈奇清麗境界。

輕雲笑問道:"忍大師佛法無邊,小寒山前鳥獸蟲蛇,六道眾生,一齊皈依向化,這裡怎只有這兩種生物?"謝瓔笑道:"我姊妹從小就厭惡蛇蟲,儘管那些猛惡兇毒之物俱受佛法感化,怪模怪樣的,看在眼裡終究討厭。這裡只我姊妹兩人靜修固好,平日沒些生物點綴,也嫌寂寞,少了生趣天機。所以把那素性生活很馴善,長得乾淨靈巧好看的,連飛帶走,稍微選了幾種來。它們都在小寒山前聽經多年,久已通靈,閒來調教,也頗好玩。我們閒時各煉一些降魔法術。因奉葉姑姑之命,煉法時必須隔開,除我在小潮音,琳妹是在靈石小築各居一處,日常行止仍在一起。我二人一同坐禪用功之處,是在依梵窟內。本應請你們都去看看,因忙著要走,只好作罷。琳妹自來好勝,我們幾個地方,只依梵窟專為坐禪之用,是一高大石洞,無什修飾陳設。我那小潮音也非靈籟天生,無多點綴。惟獨靈石小築本來景緻絕妙,再經她磨著葉姑一同興建,就著原有形勢踵事增華,方圓九里以內,由那嵌空樓臺起,下自一草一木之微,差不多都用了心思。

本山特有的靈玉乳,也在當地,用以奉客恰好就便。故此請你們到那裡去小坐一會。那裡還有一些鶴、鷺、翠鳥之類,像那許多生相醜惡之物,一個也沒有。你們見識得多,且請到時加以品題吧。"

癩姑見二女引了一行從容走來,便知二女儘管法力精進,童心猶在,一定近年用了巧思建此別業,又難得良友重逢,欲使一路觀賞前去,看這沿途景物,也委實靈妙清麗非常。聞言,便誇讚道:"二位妹妹慧心巧思,即此途中美景已見一斑。到了地頭,更不用說是好到極點了。"謝琳眼望癩姑,把小嘴一撇,似嗔似喜,微笑道:"你盡嘴甜,心卻奸猾,不似瓊妹實在。地方還未走到,先就誇好。你得道多年,多好的仙靈境界沒見過,會把我這小地方看在眼裡?我知你是哄人呢。瓊妹你說到底如何?你要說好,我才信呢。卻不許拿你們凝碧崖來作比。"英瓊笑道:"妹子年輕,學道日淺,到的地方太少。靈石小築還沒到,難於預料。如論此來所見小寒山佛法靈區,不能以景物論。只那偉大莊嚴,慈悲祥和的境界,決非別處所能彷彿。就拿二位姊姊別業來說吧,要比紫雲宮、陷空島兩處晶闕珠宮,金庭玉柱,富麗堂皇,氣象萬千,自然難與相比,但那是海底景緻。此地的奇石古松,靈芝香草,以及花光嵐影,樹色泉聲,無一樣不是靈境天然,清絕人間。甚至一猿一鹿,都帶著幾分仙氣。比之凝碧仙府,也只小大宮室之分。

至於兩地的泉石花樹,也只能說是各擅勝場,兩無遜色。除此之外,便只能說是第一次見到的了。"

謝琳含笑道:"這話還有幾分可信,不似癩姊姊,因為心不與口同,所以相貌也不與心同。以她為人法力和心裡那麼靈,要與瓊妹長得一般美貌,多好呢!"癩姑道:

"阿彌陀佛!謝謝你的美意。我還是長得醜八怪的樣子好些。按說瓊妹美雖極美,平時相處說笑也極天真,令人憐愛。但一遇上事,便覺英氣太盛。不似你們二位,美到骨髓裡去,活潑天真,美麗溫柔之中,偏又別有一種清出雲表之致,那容光直照人的面目。

本來你們是天仙化人,不能拿這句來形容你們。可是清麗溫柔都到了極處,此外又無可形容。一見你們,便自慚愧,不敢和你們過分親熱。心中分明愛極,卻又不知如何愛法。

只一遇上,便捨不得離開,好似暗中有大力量將人吸住,任令我如何都不忍心舍。可惜我不是個妖人,若是妖人,便想粉身碎骨在你兩姊妹手裡,才對心思。何必像瓊妹,像了你二位,不更叫人看了贊好憐愛麼?一則沒有那大福氣和多生修積的玉骨冰肌,仙根靈質;二則我們殺孽本來就多,一班同門都藉此修積外功,我若生得像二位姊姊這等儀態萬方,我駕著佛門中的心光遁法,四處一遊行,把異派妖邪全引了來,不必十分費力,只叫他們引頸就戮。他們休說和我一樣心思,只要稍微還有一點人心,必定甘心聽命,死而無怨,決不敢逃,於是全被我一人殺光。對於那些遇災遇害,窮苦無告的千萬人民,一人救起來也費事,只向上方神佛求告一陣,撒嬌軟磨,纏得諸天神佛一生憐愛,於是準如所請,把他們的罪孽一齊赦免。以後,無論多大難題,俱用此法,不消多年,眾生全登樂土,永無苦難之人。我固然是功德無量,眾同門見什功德都被我一個包攬了去,他們無功可立,不招恨嗎?"

這一席話,引得眾人都笑了起來。仙都二女笑罵道:"你這癩尼姑,還想說些什麼?

你不是前生造了口孽,還不至於今生長得這麼醜怪。還要刻薄人,看墮拔舌地獄呢。"

癩姑繃著一張醜臉,笑道:"你們不信,我說的是真話。真要閻王與我說理,我要問他,把兩間靈氣鍾於一人,已是該打;為什麼故弄狡獪,又化生出兩個來,顯得有權力,卻害我們投胎時少了靈秀之氣,變得這等醜八怪?要勻一點與我們,這些醜人就不能美到極處,走在人前也順點眼不是?"說完,周、李和二女聽著已極可笑,再見她一本正經的醜怪神情,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謝琳笑罵道:"你這醜尼姑,實實慪人。我就拿你當回妖人,看你是死是活?"說罷,故作微慍,便要伸手。癩姑趕忙搖手道:"好妹妹,只可嘴說,我不是手指頭都不敢挨你們嗎?我死容易,你那好朋友易姊姊還要我呢。嫌我口直,我賠個禮兒如何?"謝琳撲哧一聲笑道:"我真拿你沒法。一別數年,以為你道力精進,哪知頑皮也加了倍。"輕雲笑道:"癩師姊自來滑稽,這次我由依還嶺相見,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定是二位姊姊能夠同行,心中歡喜呢。"謝瓔說:"癩師姊,休再取笑,前面到了。"

眾人已早聞到桂花香味,一看那一帶松徑已將走完,地勢也逐漸低平。前面坡下綠草如茵,芊綿一碧,當中現出十里方圓一片湖蕩。環湖俱是參夭桂樹,金果綴滿枝頭,繁花盛開,妙香襲腦。左岸大片平地,奇石如林,高低錯落,千形萬態,拔地而起。琪花瑤草,紛列其上,遠遠望去,宛若錦繡。當中一座高約十餘丈,廣約二畝的平頂石峰,形勢尤為奇特。近前一看,乃是一座天生的怪石,石質堅瑩,潤如美王,形似一朵靈芝,挺生芳原平野之上。輪園盤屈,到了近頂之處忽然伸展,成一芝盤。上下四外孔竅甚多,玲瓏剔透。尤妙是裡面連頂共分七層,每層均有隔斷,其平如掌,四壁孔洞既眾且多,近頂一層更甚。本來就似天生的一座七層奇石樓閣,主人再以法力巧思因勢興建,佈置點綴,越發巧奪天工,妙不可言。

癩姑和周、李二人隨同二女,由底層起,一層層拾級上升,見裡面陳設用具,樣樣古雅精麗,一層勝似一層,各有各的妙處。內中第五層,乃主人獨居練習法術之所,卻甚簡樸。左右兩邊各設有兩種旗門,壁間還掛著許多法物寶器,以及刀劍葫蘆之類。當中地上,設有一座大爐鼎,爐火已成青色,內有五金精英合煉的依羅喃法火神兜。另外有大小三個蒲團,一個小金缽,一個七尺長的大玉瓶,爐鼎對面有一長案,上陳法輪、如意、寶塔、金蓮等佛家八寶。其餘寶物甚多,大都精巧玲瓏,形制奇古,珠光寶氣,互相流照,五花八門,美不勝收。一問謝琳,這些法寶也有煉成的,也有未煉成的。

英瓊笑道:"琳姊參的乃是佛家上乘真如妙諦,到此不過三數年,哪裡收羅來的這麼多法寶?又哪有這許多閒空煉它呢?"謝琳笑道:"這雖是我自找麻煩,說起來卻也有趣。此話太長,且等看完我這荒居,坐定再談吧。"謝瓔笑道:"舍妹妄想將來創立禪宗,廣收弟子。恰巧機緣湊合,葉姑溺愛,傳了她一部煉法的書,近來論起降魔法力,她自通曉得多,但也分心不少。聽家師口氣,好似定數,早已料到,因於成敗無關,只是平日多上好些麻煩,以及證果遲早之分,所以未加阻止。葉姑先本不想全傳舍妹,由於巧取強求而得,因此時常笑說舍妹自尋煩惱。舍妹卻說她把這部法訣學全之後,雖不一定便能完遂以前那位著書人的遺志,但到此時,所有禪門與各異派中最厲害的法術法寶,無不洞悉微妙,隨意便可抵禦消滅,即便多惹麻煩,能除去許多為害生靈的邪魔外道,使其無所逃避,豈不也是極大功德嗎?連家父當初助她讀全此書的本意,也是如此。

葉姑儘管說她,仍樂此不疲。你們沒見先前我姊妹心性言行無不如一,這次見面,大致雖仍不差,心意和說話便稍有出入了嗎?"謝琳道:"姊姊這等有頭無尾的說法,有什意思?她三位聽了,也不甚明白,還是到頂落坐再說吧。"

說時,眾人已上了第六層石閣。由此往上,一共兩層,俱是主人精心佈置,準備將來待客延賓之所。石牖宏敞,四望通明,陳設用具比起底下諸層,尤為華美珍奇。跟著便到頂上。癩姑等三人先在下面已然望見上面花木蔥蘢,蒼煙欲活,這時走到一看,竟似一座具體而微的神仙園囿。不特玉樹瓊林,琪花瑤草,繽紛綺錯,更有鶴鹿靈猿遊息其中,到處靈香細細,沁人心脾。加以四外碧城遙擁,翠嶺綿延,近側是繡野平鋪,芳林疏秀,鏡湖浩森,天水相涵。三人憑臨其上,覺著別有一種清空靈妙的況味,比起別處仙山福地又自不同,不禁齊聲贊妙。謝琳笑道:"這裡地方不算甚小,但是好景無多,哪似你們峨眉仙府熔山鑄水,妙奪天工呢!"謝瓔笑道:"你還想要什麼?你真要能有峨眉那等洞府,哪裡去物色那許多仙靈脩士去住呢?那麼大神仙宮室,只我兩姊妹在內,又有什麼意思?"英瓊笑道:"琳姊原要創立禪宗,將來普度有緣,多收高弟,不就有人住了嗎?"謝瓔又道:"你說得倒是容易,不知眾生好度人難度嗎?你看舍妹這一念之因,將來不知要出上多少事呢。"輕雲道:"二位姊姊得忍大師與一音大師真傳,今日又得佛門至寶,日後再加以精進,法力日益高強,何致有什為難之事?姊姊未免多慮了。"謝瓔道:"學無止境,異派中也大有能手。絕尊者那麼高的法力,尚且不能完成盡滅諸般魔法的宏願,並還因此沉滯正果五百年,終於自家懺悔,方得成就正果。舍妹準備學他,難道比他還強嗎?"癩姑驚道:"如此說來,這部煉法的道書,便是梁武帝的神僧絕尊者住一禪師所著的《滅魔寶籙》了?"謝琳接口笑道:"姊姊多慮,我又不曾發下絕尊者那樣為滅群魔不令異派存留的宏願,學成之後只不過惟力是視,因人而施,把那造孽太多惡行昭著的妖邪除去,別的左道旁門,只要他不甚為害生靈,便不去理他。

這也值得如此擔心嗎?"謝瓔微笑不語。

癩姑道:"前聽家師說,絕尊者自因誅戮異派邪魔太多,犯了殺孽,一面異派邪魔也應運而生,不特不因絕尊者的法力誅戮消滅減少,反倒人數越眾,聲勢越盛,儘管不是絕尊者的對手,無如對方層出不窮,孤掌難鳴,防不勝防。鬧來鬧去,鬧得幾個有法力的門人因習絕尊者這部以魔制魔的法訣,求勝心切,竟然為魔頭所乘,誤入歧途,倒戈相向。如非法力高深,幾遭不測。為了這先後種種因果,竟沉滯五百年方得證果。當絕尊者向我佛座前引咎懺悔之時,曾經求告,說那叛師揹他的弟子,平日修為精勤,向道誠毅,生平修積善功至厚,一時受了魔頭暗算,致迷本性,事後省悟,立即痛哭自焚。

這段因果未了,此書尚須留待他歷劫轉世,完了他自焚以前的夙願,將那陰險詭詐萬端的魔頭除去,始能收回,所以這部法訣並未消去。但那魔頭機智絕倫,法力又高,只有此書能夠除他,勢必處心積慮,百計奪取。為此絕尊者特地在川邊倚天崖對面一座石腹內,用極大法力,開了一個三千尺深的石洞,並還制了一個寶幢,將書藏好,放入洞內,外用符咒封鎖,以待轉世之人來取。那魔頭自知孽重和未來因果,仗著運數未終,意欲挽蓋。由此匿跡銷聲,整頓門戶,對於門人也分別去留,重加約束,以圖苟免。表面看去,好似放下屠刀。無奈所習不正,又是魔法,第一所煉魔頭便非害人不可,門徒更是習與性成,積重難返。久了,大約看出收效甚難,於是犯險往盜此書。因知佛法神奇,封鎖嚴固,難於到手,迫於無奈,又以故智,施展最陰毒的魔法,開始攻山。哪知山未攻開,卻將禁制觸動,幾受重傷。同時洞前現出偈語,才知那是佛家大金剛不壞法倒了時限,取書人來,自然開放;否則,休想能動一片山石,只得絕望而歸。因此書差不多集正邪各派法術之大成,選擇既精,每種均有絕尊者所留解破之法,反正兩面俱都齊全,各異派中最厲害神奇的法術法寶均載其上,只要精習以後,任他多麼神通的左道妖邪,也絕非其敵。這多年來,正邪各派修士,不知有多少人生心覬覦,休說到手,連那藏寶地方俱找不到一點線索。而對崖龍象庵,乃芬陀大師駐錫之所,又是一個極難惹的正經修道人,左道妖邪自不敢去,久已無人提起。不意竟會落到琳姊手內,莫非你便是絕尊者的高弟轉世不成?"

謝琳笑道:"我倒不是。真情此時不能說,我只說練這書的經過吧。"說罷,隨邀癩姑等三人往左側一片開著形如曇花,其大如碗的花樹疏林以內,就著林中所設的翠玉桌墩環坐,謝琳從容述說經過,才知謝山、葉繽、小寒山神尼以及仙都二女,過去生中俱都有極深切的淵源因果。自從謝、葉二人在峨眉開府時皈依佛法,改了法號,同往小寒山,與神尼忍大師劫後重逢,換了忍大師所備的佛家裝束以後,謝、葉二人眷戀夙世倫好,又都鍾愛二女,由此時往看望。經過詳情,以後交代,這裡暫時不提。

且說忍大師雖知二女將來承受自己衣缽,但是各有因果,殊途同歸,修為各異,並不強其仿效。不過二女學道雖已多年,皈依佛法入門尚淺,又是生性好動,天真喜事,當此群仙劫運,異派猖獗之際,如稍放縱,不免多生殺孽,自添煩惱。於是在二女功候未到以前,表面仍借參修上乘佛法為由,輕易不令下山一步。二女至性天真,依戀乃師,又以夙根深厚,具大智慧,功力異常精進。雖然忍大師入定時多,但是靈山佛地盡多勝境,可供留連,每值禪功餘暇,只在山中游玩,指點山林泉石,調弄珍禽異獸為樂。謝、葉二人又常來看望。端的山居清娛,一點不覺寂寞。似這樣過了兩年。原本謝、葉二人至多間月一到,到第二年內分手,一晃過了四個多月均未見來,也無信息。二女思念異常,正趕這日忍大師向二女說法完畢,將要入定。二女知道師父和自己不是尋常師弟情分,人又慈祥和易,平日親熱已慣,從未受過嗔責。於是雙雙涎著臉皮,投在忍大師懷裡,軟語求告,要往武夷省親,便道訪看葉姑,問其何以數月不來。

忍大師先以二女此行易與強仇相遇,不是敵手,不肯答應。嗣吃二女一味軟磨,不忍堅拒。隨以佛家心光查知就裡,笑對二女道:"你爹爹正想你們去呢。只是你們前往峨眉所結強仇毒手摩什,恨你二人切骨。上次寒月、一音二位道友送你們來時,正值仇人先在峨眉所受重創不曾全好,又值軒轅老怪聚眾煉法,他正帶傷隨侍,無暇及此,所以沿途無事。小寒山佛法封禁,休說查看蹤跡,連算也算不出來。仇人因查看不出你們的蹤跡下落,心中奇怪。軒轅妖宮有一異寶,妖人能以心靈所注,遍查宇內人物動靜,隨時都在留心觀察。本來疑你們也是峨眉門下女弟子,深居凝碧仙府以內,所以查看不出形影。如非自知不是妙一真人對手,軒轅老怪又再三告誡不許冒失,幾乎犯險往試。

近以峨眉男女弟子凡是法力稍高的,俱已奉命下山行道,仍不見你姊妹蹤跡,漸覺料錯。

沒有多日,便遇見一個曾借觀禮為由前往窺伺,欲行暗算,結局震於峨眉威力,未敢妄動,腆顏終席而出的異派中人,問出你二人的蹤跡。我獨自在此隱修多年,同道往還極少,只有一二人,一向坐關,並非眼前正邪各派中知名老人物。大雪山中,正經佛道兩家法力最高深的,只有一位老禪師,也是在地底坐關,每六十年才開關說法一日夜,這位自然不是。餘者,道家雖有兩位,一則各有畏忌,並無仇怨,又都是男的煉士。那異派中人,只知你們被寒月、一音二位送往大雪山。這一回來,雖聽說有小寒山拜師之言,但不知詳情,連運玄機佔算,法寶查看,自己又親來雪山四處搜尋蹤跡,並向一些隱居山中的妖邪訪問,俱無下落。越發認定你們是未來隱患,始終沒放下復仇之念。你二人在此,他固茫然無知,只一離開小寒山境,出了禁地,立被覺察。此人來去如電,邪法甚是神通,你二人此時尚非其敵,弄巧還要遇上別的妖邪。本不想你二人前往,一則孺慕情殷,二則你父親又正向我以心靈傳意,請我準你二人前去,適才我已應允了他。不過就此前往,必遇險阻。你二人已然拜我為師,我雖持有極大願力,永不殺生開戒,但我門中佛法無邊,具大無畏,也決不容什邪魔外道侵害欺凌。此番不比上次,可以我的符訣法寶救急。就是不與他計較,至多使其不知不覺,或是遇上,莫奈你們何,斷無似前望影而逃之理。去是可去,但在三日之後,由我先傳你二人有無相護身神光,方可前往。有此神光護身,仇人法寶固難查見,即無心相遇,也是不能稍傷毫髮。此時你父親正在武夷相候,此去必能相見。而你葉姑新近代人經辦一事,須要十日之後方能有暇。

她在川邊倚天崖西雙杉坪,你們只聽說過,尚未去過。那地方就在雪山邊界,雖然不遠,境卻幽秘,又有法力禁制,終歲雲封,外人足跡甚難走進。你們當歸路西南,回時可順雪山邊界往西繞去,先尋到了倚天崖上芬陀大師駐錫的龍象庵,再朝西方直飛,約有三十里便是。她見你二人往訪自必欣喜,開雲相見。由武夷小住,回來再去,也正是時候。

途中不可違戒,也不可故現形跡,收了神光生事。否則,將來糾纏便更多了。"二女早受葉繽指教,說像乃師的願力修為太不容易,並且取法太高。二女素來情熱,中間稍失堅忍,便易弄巧成拙。將來下山行道以前,務要將這有無相護身神光或是大小旃檀神法學會,方可有備無患,不畏妖邪暗算。只說功力年限均淺,此法神妙不可思議,還不到學的時機,未敢遽然求告。未料得來如此容易,不禁喜出望外,忙即拜謝領命。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文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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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七回 靈石築五女談心 古杉坪二仙盜法

上文寫到小寒山神尼忍大師傳授仙都二女謝瓔、謝琳煉那有無相神光,以為日後行道護身之用。二女喜出望外,忙向師父拜謝領命。忍大師隨即如法傳授。到了第三日上,二女有無相神光便已煉成,運用純熟,隨即拜別起身,遵從師命,由小寒山起,便用無相神光隱去形跡,起身往武夷飛去。

到後一看,山頂全是白雲鋪滿,氤氳浩蕩,嵐光映日之外,竟看不見下面景物。暗忖:"父親既知女兒要來,又在唸女之際,如何這等光景?"方在尋思,待要行法穿雲而下,雲嵐倏地騰湧如山,朝上捲來,四顧身已沒入雲海之中。謝琳性子較急,剛喚了一聲:"爹爹!"忽見一道金光自下方射來,立時衝開一道雲巷。二女認出乃父法力,低頭一看,雲巷下面梅花林外,乃父身著黃葛僧衣,正朝上面含笑招手。連忙爭先飛落到地,方要開口,寒月大師將手往上一招,嵐光雲影重又封合。二女已經雙雙拜倒在地。

寒月一手一個扶起,一同走進屋內,笑道:"你們這次可在此住四五日,要少說話,不問不可開口。"說罷,將手一揚,手上立現出一片白光,光中現有不少字跡,令二女細看。大意是說:一音大師葉繽為助一友人成道,特地費了許多心力,在倚天崖對面千尋石壁之內,將東晉時神僧絕尊者的一部伏魔煉法的真訣取到手內。但是此舉那友人固是得益不少,葉繽異日成道卻必定因之遲滯,甚或有害。自己又有約在先,不便違約相強,一同參與。再四籌思,只有二女資稟既厚,法力日漸高深,留世又久,可以勉為其難。

但是葉繽法力與己差不多,事前如無防備,彼此行蹤均可查算明悉。事前如被知悉,她平生最愛二女,惟恐將來連帶受累,素性清傲,又不喜人相助,此舉決所不願。為此暗中運用法力,乘葉繽在川邊倚天崖雙杉坪新居閉門習法,內外隔絕之便,與忍大師以通靈商議,令二女到來,指示機宜。等到葉繽日內盡通諸法,然後一同趕往。這部降魔真訣,以二女此時法力,學之甚易,只要記下,便能依此通解。二女之中,不論何人,憑著各人的願力緣法,將那部真訣默記下來。葉繽先前自是不肯,但她愛極二女,又知忍大師欲以禪門無上正法傳授二女。此時只當多時未見,往遂孺思,又經法力掩飾,匆卒之間,決想不到有此密謀。等到記下以後,已無法補救,只好聽其自然了。

謝琳看完,甚是歡喜。謝瓔卻道:"爹爹設想如此周密,又得師父允准,此行自無不成之理。只是練習降魔真訣,乃於女兒修道有益之事,葉姑怎會如此堅決不肯相授?

難道此舉於女兒將來修道上還有什弊害不成?"

寒月大師原以葉繽此事在所必辦,但是將來好些險阻艱難。如論交情,自己便為她停滯些年飛昇,原非所計,無如中有許多因果,不便相助,心裡又放她不下,想來想去,只有二女成道較晚,比較合適。但二女所修不是佛家上乘正覺,如若明瞭這部真訣,將來法力雖高,於成道上也不免要多添枝節,增加困苦,以此易彼,於心又是不忍。算來只有使一人習此真訣,便可面面皆顧。偏生二女同胞孿生,不特形影不離,連言動心意也是如一。習法的將來成就,自有許多魔擾,其勢既不能有所偏厚,任指一人往習。還有,忍大師也不知能容與否。試運心靈一通,竟未堅持成見,對於所慮一節,也說無妨。

可是二女來時,寒月心尚躊躇,本想言明,設法選中一人,再行起身。哪知二女平日心性言動如一,這時意念竟有不同,分明各有因緣。此去定只一人習法,免卻許多顧慮,再好沒有,聞言不禁大喜,答道:"佛家原以清靜寂滅為宗,本來無魔,何有於降?出世入世,相由心生,自以不習此法,少去許多煩惱。"

謝琳不等說完,插口說道:"爹爹說的是習了此法以後,容易招致魔頭,為異日修為之阻嗎?女兒先已想過,一則葉姑疼愛女兒恩厚,為她之事義不容辭;二則只要道心空明,具大定力,任什魔頭無足為害,自能戰勝。還有師父只女兒兩個徒弟,又有夙世因果,真如有害,便爹爹肯,師父也絕不肯,怕他何來?女兒此行,既體親心,並報葉姑多年厚恩,異日還可發大願力掃蕩群魔,一舉三得,再好沒有。"寒月大師聞言頗喜。

及聽到末句蕩魔之言,細察謝琳雙眉隱現一些煞氣,謝瓔卻是依舊心光湛然,神儀如瑩,不禁驚喜交集,暗中稱幸。當時眉頭微皺道:"琳兒今日怎地失了故態?莫把此事太輕看了。"謝琳微笑不答。謝瓔自從問過前言以後,始終靜立在側。寒月大師隨道:"從此你們不要再開口了,你葉姑近來益發神通廣大,此間雖經我法力掩蔽,仍是不可不防。

今日是她習法第二日,我們在此說話,倒不致被她警覺。惟恐萬一她在無意之間向我通靈,或按神光查聽出這種真情,便不肯中我們的計了。"說罷,仍用法力現出金字,令二女歸座,指示一切。教以去時如何應付,以及見時如何說法,時機稍縱即逝,不可絲毫大意。誰先記下,便算誰的,各憑機緣,不可強求。葉姑對你二人一樣愛重,也本可故意畏難,不盡心力。二女一一應諾。

果然第二日,葉繽便與謝山通靈問答,說起近三日因煉《滅魔寶籙》真訣,為求慎重,並試諸般法術威力妙用,在本日通曉之後,一一加以演習。但是此舉關係重大,除卻內有幾種威力異常厲害,不能無的放矢,非遇上事不能演習外,全部演完尚須九日。

就這樣,仍幸仗有佛門至寶心燈鎮壓,才敢放膽施為。末了談到為取此寶,費卻許多心力,久未往小寒山探看二女,適才忽生想念。算計事完還得四五十天,欲請謝山日內往小寒山一行,就便勸忍大師不要固執成見。二女雖然夙根深厚,未來成就遠大,但她們過去諸生尚有因緣未了,就參佛家上乘大法,也須了完一切因果以後,不可勉強。本心想與忍大師通靈一談,就便查看二女近日修為如何,偏生忍大師不知何故,竟以輕易不用的佛家大須彌不動尊法,將全山封閉,與外絕緣,接連叩關兩次,均無回應,內裡情形,已查看不出一點端倪。料是二女功力精進,正在傳授大法,恐防分心魔擾,或有什人前往求見之故。道兄近日可曾去過?武夷仙居為何也用法力封鎖?自己事完以前,不想再擾忍大師禪修,道兄如有清暇,日內可往探看。謝山答以自己近受天蒙老禪師之教,山居靜修,久未往看二女,也頗思念。忍大師決不固執成見。此時尚有他事,難作長談。

等你大功告成,見面再說吧。葉繽想是抽暇詢問,謝山答語雖然模糊,以平時相期甚深,彼此誠信已久,本是一時思潮忽動,略談即止,也未往下盤詰。

雙方通靈問答過去,謝山笑向二女說完前情。又道:"你葉姑忙於煉法,由此起不到事完,是不會再向我通靈了。我父女可以隨意談笑,只是上空禁法仍不能撤去罷了。

我從未向她打過誑語,今番還是第一遭呢。"謝琳笑道:"爹爹答話含糊,並未提到女兒。將來鬧穿,為好則有之,各盡其心,哪能說是誑語呢?"謝瓔笑道:"琳妹乃是巧辯,心與口違,怎說不誑?不過略跡原心,葉姑也不能怪罷了。"謝山道:"你看絕尊者法力何等高強,她那裡習法日期,我竟會不曾算出。否則,令你們晚來數日,也省得耽誤功課。"二女同聲笑道:"畢竟佛門中人情薄。爹爹以前多愛女兒,極願常在膝下承歡,不願離開,才對心思。自從師父與爹爹換上僧衣,往往一別多日,不往探看,就去也無多時停留。這次違顏日子更長,女兒們日夕都在思念,難得有這機會,可以在此承歡些日,共總八九天,一晃就過的光陰,爹爹還嫌女兒來得大早,不是心腸硬嗎?"

謝山笑道:"痴兒,痴兒。你們這等口吻,你師父偏想你們學她,不是難嗎?"謝瓔道:

"那也不然。師父幼遭孤露,屢世艱厄,萬緣已斷,自然修上乘功果比較容易。要似女兒這樣,又有爹爹,又有師父和葉姑,恐也一樣是不免思戀呢。"謝琳道:"我佛無緣無故,時以無上願力普度眾生,便是最情長的人。你看師父法號忍大師,坐關那麼多年,一旦前生愛女再劫重逢,金剛不壞的門橫巨木,為何只憑女兒兩滴淚珠便化烏有呢?這是女兒們先見到她老人家,省了些事,要是爹爹和葉姑同去,想起前情,同聲一哭,不也照樣開門相見嗎?"謝山微笑不語。因已指示機宜,二女儘管天真,法力既非尋常,智慧尤高,一點就透,無須再說。加以老的初證禪修,愛根未斷,小的天性純厚,孺慕依依,又是平日各有修為,父女三人難得如此聚首,互相述說過去未來之事,謝山更對二女溫言教勉,言笑晏晏。

天倫之樂,光陰易過。一晃便到了葉繽習法的第八日深夜,謝山才對二女道:"你葉姑明日申初大功告成。你們飛行甚速,本無須乎早往,但如算準時刻前去,途中恐有阻礙,時機一誤,再也休想。最好黎明起身,就便可繞道倚天崖上龍象庵一謁芬陀大師,不問人在與否,總算把禮盡到,以免過門不入,有些失禮。並可得一落腳之所,不致在雙杉坪前呆等,還惹葉姑疑心。就這樣,路上無論遇見什事,仍以不理為妙。固然你們煉有神光,起身又早,足可了當。到底事關重大,必須照我所說,申初時分你葉姑法剛習完,寶籙不及收藏的當兒,叩關求見,才恰到好處。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有不平,無妨俟諸異回。那寶籙非比尋常,習後功力,尚視各人修為來定高下。你葉姑真個精習,發揮它的全力,尚須時日,何況你們。可是隻要當時緊記全書,自能循序漸進。再過二三年,異派妖邪極少敵手。那時無論什麼極惡窮兇,除之均非難事,何在今日?如若因此延誤,悔之無及,我對葉姑也白用心了。以我計算,事固不會如此,終是謹慎些好。"

二女領命,候到天色甫明,便即拜別起身,先往川邊倚天崖飛去。遁光神速,不消多時,便入川境。也是二女一時高興,經過巫峽上空時,偶然目注下方,瞥見層崖峽峙,江流如帶。那麼蕭森雄奇幽險的川峽,空中俯視,直似一條蜿蜒不絕的深溝。水面既窄,當日天又睛和,江上風帆三三兩兩,絡繹不絕。過灘的船,人多起岸,船伕纖拉著搶上水,動輒數十百人拉著一條長纜,盤旋上下。於危崖峻壁之間,看去直似一串螞蟻在石邊蠕動,那船也如兒童玩具相似。二女難得出外,覺著好玩,左右還早,所御遁光無形無聲,外人又看不出,便把遁光降低,沿著川峽西行。人一降低,景物顯大,覺出江山之勝,與空中所見別是一番景象。

二女俱有山水之癖,並發動了夙好,可是這一臨近,才看出那些縴夫之勞無異牛馬,甚或過之。九十月天氣,有的還穿著一件破補重密的舊短衣褲,有的除一條纖板外,只攔腰一塊破布片遮在下身,餘者通體赤裸,風吹日曬,皮膚都成了紫黑色。年壯的看去還好一些,最可憐是那年老的和未成年的小孩,大都滿面菜色,骨瘦如柴,偏也隨同那些壯年人前呼後喝,齊聲吶喊,賣力爭進,一個個拼命也似朝前掙扎。江流又急,水面傾斜,水的阻力絕大。遇到難處,齊把整個身子搶僕到地上,人面幾與山石相磨。那樣山風凜冽的初冬,穿得那麼單寒赤裸,竟會通體汗流,十九都似新由水裡出來,頭上汗珠似雨點一般往地面上亂滴,所爭不過尺寸之地。看情景,每過一灘,少說也須兩三個時辰。上下起載,還不在內。二女越看,越覺得這些縴夫實在勞苦可憐,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說也奇怪,二女因是孿生靈嬰異質,未到武夷以前,不特言動如一,連心意也都一樣,從無相左。及至武夷出來,表面上還不怎顯異樣,心意卻在無形中有了出入。一開始都還記著父親別時不令多管閒事之誡,雖可憐那些苦人,只是心裡動念,沒有一定打算出手,遁光卻緩了好多。有兩三次謝琳看不下限,意欲施為,俱為謝瓔阻住,並道:

"巫峽有名的浪惡灘險,終年如此。沿江土人以此為生,已成習慣,我們助他一時,濟得什事?何況來時爹爹再三叮囑,什事都不許管,如何可以違背?我們真有好心,何在今日,將來再從長計較,為行旅造福,作一長久之計,不更好嗎?"謝琳只得罷了。說時,二人漸漸飛過峽中最著名的蘇、攝二灘。

二女見江波漸平,風勢已正,既不想管閒事,便想催動遁光升空急飛。彼此正問答間,忽聽前面喧譁之聲匯成一片。往前細看,原來上流三四里纖道上,有三隊縴夫,每隊三五十人不等,所拉的船卻只是三條輕載的客船,每船相去十餘丈,正同搶著上流。

船並不大,江上看去又那麼風平浪靜,一條小船,平均四五十人奮力扯縴,竟會搶不上去。這還不說,最怪的是對岸有一危崖,縴夫們揹著纖板上來,似不費力,可是船一駛近崖前,便如釘在水上一樣;一任縴夫們拼命前掙,汗流如雨,把全身都掙僕到地上,兀自不能再進一步。船頭系纖的將軍柱,已被拉成了弓形,可是江波粼粼,平穩無風,看不出一點有阻力的異兆。後兩船上人見前船這等情景,俱都不敢再上。三船上人都在忙著點香燭祭神許願,驚惶萬狀。二女方覺有異,猛聽哭喊之聲,那頭一條船倏地易進為退,順流倒駛下去。那些縴夫們吃不住勁,事出意外,纖得又緊,不及放脫身上纖板,紛紛隨同往後倒跌地上,被那船帶著在山石上往回亂滾,身多不由自主。纖道本窄,有的已被帶落斷崖之下,幸有纖板套住,人未落江,身卻虛懸空中。全都嚇得心驚膽戰,驚叫悲號,江峽迴音甚是淒厲,看去慘極。

二女心慈好善,怎再看得下這等慘狀?事有湊巧,就在此時,謝琳先前本在四下查看,哭聲一起,同時又發現一件可疑之事,不禁省悟。怒喝:"姊姊,你快去救那些可憐人,先把船定住。我往前面看看是什東西鬧鬼。"謝瓔心急救人,也沒聽完乃妹的話,便即飛起首施法力,先把那船定住,再把落岸的人託上,人卻沒有現身。就這晃眼的工夫,那頭條船已倒退好幾十丈。二、三兩船見此異變,嚇得連忙扳舵退避,僥倖沒被倒退下來的船撞上。這兩船縴夫把纖板慌不迭地取下,總算見機得快,只隨船溜退了二三十丈,便吃謝瓔把船定住。船住以後,落岸的縴夫又似被人託了上來。未落岸的因都工於此道,這類事均有經歷防備,百忙中各把纖板活釦拉脫,全都受了輕重傷,幸而均非致命。船人見忽轉危為安,又有些異跡,俱當神佑,自去叩謝江神,紛紛猜疑。不提。

謝瓔見受傷人多,大都不輕,本心還想施救。回顧謝琳已往前面危崖凹中飛去,猛想起行時父親之言,不禁心動,無暇再顧受傷諸人,趕緊過去一看,只見謝琳正處治一個小妖童,業已現出原身。妖童似知不敵,破口大罵:"狗丫頭無故上門欺人,是好的,隨我見我娘去。"謝琳已用法寶將妖童罩住,聞言叱道:"無知妖孽,竟敢為禍行旅。

你那父母師長決非善類,正好一起除害。想借此放你,卻是休想!你自在前引路,我仍用寶光押著你,尋往妖穴便了。"謝瓔雖覺謝琳不應多事,但見這妖童形態醜怪,一身妖氣,無故害人,所行之事又極陰毒可惡。除非適才見死不救,既救人便須救徹,留此妖邪,不知以後為害多少生靈。又見妖童雖在寶光籠罩之下,仍似有恃無恐,不住厲聲辱罵,也實可氣。暗忖:"自有護身神光,身形說隱即隱,百邪不侵,如有糾纏,給他一走,料也不致誤事。但是爹爹既有預誡,仍以小心為是。自己且不露面,人在暗中總好一些。"便向謝琳傳聲示意。謝琳卻甚託大,答說:"區區麼麼小丑,他那父母師長也必有限,除他容易,不必顧慮許多。"謝瓔仍未將身現出,妖童竟似有了警覺,手指謝琳罵道:"狗丫頭,我知你還有同黨,無須鬼鬼祟祟,放光明些,有本事,只隨我去。"隨說隨試探著斜飛而上。謝琳立意掃盡妖邪,為川峽行旅除害,一面還罵,一面指定寶光,隨同沿崖而上,往崖後飛去。

謝瓔忙追近前,傳聲悄問謝琳與妖童爭鬥經過。才知謝琳因風平浪靜,而纖拉不動,心疑有異,先向四外查看,並無異狀。也是合該有事。江船倒退時,二女遁光正停在那危崖的近側江岸之上,縴夫們往後一倒,謝琳目光恰也掃向對崖,一眼瞥見危崖壁立千切,都是上下如削,沿江而西。惟獨縴夫經行的對面,好似昔年曾崩塌過,空出半里長一大段,日受風日雨水侵蝕沖刷,成了一片大崖坡,由上斜行向下,直與水面相接。赤石童山,寸草不生,雖可上通崖頂,山石革確,勢極險峻,上面也無人家。近水濱處卻立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道童,生得豹頭虎項,濃眉如帚,一雙突出的魚眼直泛兇光,嘻著一張闊口;鼻子大得出奇,只是橫扁不高;前額、下巴與兩腮齊向外凸,更顯得臉往裡凹;一雙大耳,左邊戴著一枚兩寸大小的金環;手足粗短而大,穿著一身白麻布的短衣褲,赤著雙足。通體膚黑如漆,相貌醜怪,神情甚是詭異。一手戟指下流的船,口中唸唸有詞,看見船人驚惶號叫,對岸縴夫倒跌受傷,哭喊慘狀,哈哈大笑,好似以此為樂。

謝琳知是妖童鬧鬼,不禁怒從心起,更不尋思,忙招呼謝瓔速去救人,徑直當先飛去。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身已隱去,妖童原不能見。只為謝琳疾惡心甚,去勢忒急,未免略帶破空之聲。妖童雖是童裝,年紀並不在小,又得過厲害妖人傳授,邪法頗高。

因是日前有土人侮慢了他,特意在此生事。先已暗用妖法,使那些拉縴的土人出了許多臭汗,意猶未足,末了竟施毒手,將船迫得順流而下。看見船人縴夫狼狽滾跌之狀,正在得意,忽覺疾風颯然,由斜空中迎頭飛墮,便知來了敵人。仗著家傳護身邪法,慌不迭忙縱遁光閃開來勢,同時張口一噴,周身立在墨雲籠罩之下。大頭搖處,左耳金環忽化一圈紅光飛起,戟指罵道:"何方無知鼠輩,敢來暗算小祖師爺!有本領,現出原形,與小祖師爺見個高下,看你是什東西變的。鬼頭鬼腦,掩藏則甚?"

謝氏姊妹素來行事光明,此行隱身,乃為省去途中遇敵耽延,原意也是將妖童擒到無人之處,問明來歷,盤出罪狀,再行處治,並非有意暗算。吃妖童一罵,再忍不住,立現身形。方要還口喝罵,不料妖童自負練就一雙怪眼,差一點的隱身法決隱不住,竟看不出來人絲毫蹤影,心中也是有些驚奇。素日機巧變詐,手下又毒又快,忙先行法護身,口中喝罵,暗打主意,準備敵人一現身,立下毒手,幾面夾攻。人才照面,沒等謝琳開口,早急不如快,雙手齊揚,左手一蓬五色飛針,右手一道赤暗暗帶有焰頭的刀光,暴雨閃電一般發出。同時耳上金環所化光圈,也向謝琳當頭罩下。妖童以為這三件法寶俱非尋常,來勢又是極快,驟出不意;而對方赤手空拳,連道劍光都不曾有,好似輕敵太甚,隱身法初收,決無防備。心想任你多大神通,也難經我三寶齊施,哪知遇見對頭剋星。

妖童原準備來人一現身,立即發動。及至瞥見來人是個美如天仙的少女,心方一動,三件法寶的光華已然到了敵人身上。正覺著收勢不及,殺死可惜,猛見敵人一聲清叱,也未見有什動作,飛針先到,首先消滅無蹤,飛刀和金環也似被什東西擋住,不能再進。

不禁大吃一驚。伎倆止此,敵人如此神通,別的邪法自更無效。知道情勢危險,恐將這二寶又復失去,趕忙回收時,果然敵人一聲叱罷,指上一道金碧光華飛出,先把金環一斬一絞,立成粉碎,灑了半崖星雨。飛刀雖幸勉強收回,人還未容破空飛起,少女揚手又是一道金光,當頭罩下。那護身墨雲竟似抵禦不住,暫時雖未受傷,身已被人困住,逃遁不得。妖童急怒驚恨交加之下,把心一橫,左右凶多吉少,索性破口大罵,欲用激將之計誘敵入巢。

謝琳天性好勝,又覺得妖童小小年紀,敢於如此為惡橫行,其師長可知,有意除惡務盡,正想押了同去。謝瓔也已趕到,匆匆略說經過,仍用法寶押著妖童飛行。沿著巫峽崖頂連趕了四五座峰頭,約飛行了二百餘里,眼望前面危峰刺天,峭壁排雲,山勢益發險惡。謝瓔見久未到,心早不耐,方欲就地拷問,殺了妖童,異日再尋他的巢穴和師長。忽聽妖童連聲厲嘯,響振林谷。謝琳料想已到地頭,因忿妖童惡口傷人,惟恐萬一逃遁,忙把寶光止住,喝道:"該死妖孽,你嗥什麼?怎還不到你的妖窟?我們還有事,不耐煩了。現容你再叫三聲,你那妖娘如不迎來,我便先取你的狗命!"妖童連受寶光侵削,身外墨雲已去大半,早就不支。聞言知道不妙,心中還想巢穴就在前面,乃母如在洞中,必定出救,心雖膽怯,仍想延挨待救。故意厲聲答道:"我娘便在前面烏樹嶺墨雲峰洞中打坐。她名烏頭婆,說出來,嚇破你的狗膽。你如害怕,不敢前去,我便依你喚她三聲。"謝琳冷笑道:"我先前因不知你巢穴,意欲一網打盡,故爾押你到此。

現既知道地頭,自會上門,何必你喊?"妖童原以先前連喚未應,心疑乃母海外未回,雖有同門黨羽,恐非敵人對手,本意欲借說話耽延,以便洞中同黨乘機向乃母行法求救,只消捱上一會,以乃母的法力,多遠都能趕回,不料弄巧反拙。聞言知無倖免,可是仍不肯說軟話,意欲再以話激。口方喝得一聲"狗丫頭",底下話未出口,謝琳自經佛法重煉的碧蜈鉤已化一道金碧光華,龍飛電掣而出,圍向妖童身上。二寶同施,妖童護身妖雲將散,怎禁得住吃兩道寶光齊施威力,接連絞了兩三絞,當即了帳,化為一灘紫血,狼藉地上。

妖童一死,那飛刀倏地乘隙往前飛去。謝琳先未防到,不及阻止,知道飛刀所去之處,必是妖窟,還待趕往除害。謝瓔攔道:"妹子,你忘記爹爹的話嗎?照這沿途耽延,趕到川邊也正是時候了,我們還要拜望芬陀師伯呢。日後得便再來,仍舊隱身走吧。"

謝琳本和乃姊一樣天真和善,一時激怒疾惡,動了殺機。妖童一死,心氣便和,又想起乃父之言,畢竟葉姑事關重大,一面應諾,便同起身。剛縱有無相神光飛起,猛覺眼前墨綠光華一閃即滅,知有妖人暗放冷箭。仗有神光護體,不曾受傷,身形已隱,故未再來。怒火重被勾動,又想往妖童所說的妖窟尋去。謝瓔攔道:"這妖孽看她孽子被人殺死,只放冷箭,不敢出頭,就上門去,能尋到嗎?我們地理不熟,只聽地名就在前面,但刀光越峰而過,未見落處。山峰林立,知道何處方是妖窟?就便尋到,妖人也早逃走。

除非她記仇迎敵,自不甘休。看情勢,妖人業已知道我們難惹,不敢明對,暗算無功,立即逃遁。去了白費心力,耽延時刻,所為何來?老妖名叫烏頭婆,少時向葉姑一問,自知底細,除她容易,何必忙在一時?"謝琳也覺此言有理,大聲喝道:"該死妖婦,暫時容你偷生。以後如不痛改前非,我們事完回來,你那兒子就是你的榜樣!"說罷,也無回應,二女便同催遁光往川邊飛去。

因在巫峽留連,又與妖童鬥法,押同往尋妖窟,雖然為時不久,路卻不是先前去向。

前後算來,也有一個多時辰耽延。謝瓔心料妖婦決不如此易於甘休,更恐途中再遇上別的枝節,父親話已有些應驗,估量決不止此,覺著早到倚天崖才妥。於是只催遁光,由高空中向前急駛,不再往下觀看景物。行到午正時分,前面雪山矗立,翠嶂雲橫,倚天崖已然在望。心方一喜,忽聽身後來路遙空密雲層中,隱隱傳來一種極尖銳悲憤的怪聲,叫道:"何方賤婢,敢乘我老婆子不在山中,將我兩生愛子殺死?快快回頭與老身說個明白,要是我兒不好,只要理對,老身還可容你們活命;要是你們無故欺人,莫怪老身心狠。我知現今峨眉、青城兩派,收了許多無知小狗男女,慣在外面無故欺人。休看你們師傳隱身法神妙,人看不見,如與老身為仇,並無用處,上天下地,一樣能取你們的狗命。再不回頭與我理論,我一下手,就後悔無極了。"

二女遁光何等神速,急切間妖婦雖還不曾追上,但那怪聲既是若遠若近,聽去又極淒厲酸楚,刺耳難耐。依了謝琳,便要停身相待,吃謝瓔一把拉住。謝琳剛喊得一聲:

"姊姊!"聲才出口,又聽妖婦哭喊:"仇人,你回來呀!"謝琳底下話未出口,吃妖婦遠遠一喊,猛覺心神皆顫,似欲飛越。身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尚且如此,不禁大驚。幸是近來修煉佛法,功力精進,迥異往昔,一覺有異,忙運禪功把心神定住,方得無事。先前驟出不意,沒料妖婦邪法如此神通,人一出聲,立有感應。畢竟佛法真傳,與眾不同,一加戒備,便即無事。謝瓔雖未出聲,也已有些驚覺,情知是個強敵。暗忖:

"無論多厲害的妖人,一到芬陀師伯那裡便可無事,好在龍象庵就在眼前。只是妹子今日心性較暴,不似往日,恐有疏失。"忙用手攬住謝琳,加急同飛。

哪知烏頭婆乃邪教中有名人物,煉就獨門邪法,專一攝人生魂,對方只要出聲,生魂立被攝去。便是道力較高的人,如若事出不意,也都難免。不過妖婦雖然兇惡,除非人先犯她,或是愛子受了人欺,無故決不傷人。自己也知所習不正,乃子又喜在外為惡生事,平生鍾愛只此一子,舐犢情深,視若性命。乃子偏不爭氣,百年前已因為惡大多,被仇家殺死,幾於形神皆滅。烏頭婆費了許多心力,將他元神煉好,重又轉世,收回山去。因知乃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最喜在外惹禍,習法卻不用功,淺嘗輒止,現當正邪各派群仙四九重劫之期,如稍放縱,不特愛子自取滅亡,多半還要累及自己。盤算之下,特意帶同愛子門人隱居在巫峽群峰最隱秘荒寒的無名亂山之中,閉洞隱修,不問外事,準備躲那四九大劫,平日直不許孽子離開她一步。孽子因當地僻陋荒涼,山又童禿,終年愁雲慘霧籠罩,僅有正午前後略見晴明,而且險阻幽深,風景全無,自然不耐岑寂。

每欲出外,總是烏頭婆跟著,以防在外樹敵結怨,居然隱避了將近百年,因她管束得嚴,並未生事。可是年月一久,未免疏懈下來。乃子又再三向母求說,想起前生受禍之慘,心膽已寒,就娘不在,也決不敢胡為。烏頭婆雖然半信半疑,但疼子的心盛,知乃子天性好動,山中荒涼,委實無可遊玩,口雖不曾明允,暗中卻漸放任,只不準離開巫峽山境之外。

孽子日常無事,每去江邊閒遊。也是夙孽太重,運數當終。前日偶往附近村集閒遊,忽思飲食。土人見他相貌醜陋,出口不遜,已極厭惡。又見道童穿著,當是山中寺觀逃出來的道童,身邊未必有錢,便要他先錢後酒,於是爭吵起來。孽子正待行法白吃,還要作些惡劇,恰值乃母尋來,將他帶回,一口惡氣不出,才有當日之事。事更湊巧,乃母因算計四九重劫越來越近,連日心神忽動,若有警兆。這等景象從來罕有,心中疑慮,欲往海外尋一多年未見的同黨商議。偏那同黨也是一個左道散仙,宮中美女甚多,惟恐乃子生心貽笑;沒有帶去。行時,也曾叮囑:自己未回以前,不許離山一步。孽子本已應允,那天乃母去後,忽想起日前土民欺侮之恨,欲往報復。趕到一看,因非集期,只是一片空地。一時氣無可出,見那些縴夫俱是當日指說嘲笑自己的土民,立生惡念捉弄,不想引出殺身之禍。後被謝琳制住之時,一看日影,乃母應早歸山,心中還在打點復仇之念。做夢也沒料到,乃母一生言行必踐,所約時限永無差錯,這日竟會在歸途被一久別重逢的同類至好強行約往山中,小聚了半日。

孽子死後,烏頭婆在外忽覺有了警兆,跟著接到妖徒的警報,忙即趕回。當時悲憤已極,匆匆略問仇人情景、去路,便起身急追,同時施那七煞形音攝魂大法。二女幸仗神光護體,本身道力又高,沒有吃虧。烏頭婆見魂未攝到,大是驚異。痛子情殷,決計拼命,仍舊加急前進。快追上時,這裡二女也快飛到倚天崖上,耳聽身後怪聲越來越近,覺著被妖人追往庵中,不大好看,心正盤算應敵與否。忽聽霹靂一聲,由頭上越過,忙回頭一看,一道金光,光中現出一隻畝許大的金手,挾著千重雷火金星,其疾如電,正往身後怪聲來路飛去。同時又聽一聲厲嘯,發自遙空,這次卻是由近而遠,晃眼間只剩一縷餘音搖曳天邊。那大手和金光雷火,連同妖人怪聲,全都消滅,無聞無見。

二女也已飛抵庵前,剛按遁光落下,現出原身,忽見庵中走出一個老佛婆來,說道:

"芬陀大師師徒現往南海,令我在此延款二位道友。行時留有柬帖一封,請至裡面再看吧。"二女見這老佛婆道氣盎然,相貌祥和,料知是位前輩高人,忙即敬禮,請問法號。

老佛婆道:"我姓丘,素無法名。近在這裡代主人看守廟宇。適才驚走烏頭婆的,乃是大師化身妙用,與我無干。"隨說,隨引二女去到禪堂坐定,袖中取出柬帖。大意是說:

二女前途遠大,功德無量,可喜可賀。丘道友是我昔年至交,但她屢世苦行,今生尚有一難,方得正果。到時,務望相助,玉成其事。另外附有一個小簡,上記開視日期,令到時再看。二女一算,還有不少日月,便由謝琳收起。老佛婆道:"道友理會得嗎?"

二女同聲答道:"師伯之命,焉有不遵?只是後輩道淺力薄,不知能否勝任,老前輩何妨先為指示機宜呢?"老佛婆道:"如論此時,二位道友自難為謀。可是將來,二位道友只一舉手便可為我解厄,絕非今日之比了。事情還早,說之徒亂人意。可惜一粒靈珠被它飛去,否則老婆子得益更多呢。"二女知她不肯深說,便改談別的。誰知這老佛婆竟是法理精微,妙諦如珠,隻身世來歷不肯明言,二女好生敬佩。又把烏頭婆的來歷深淺談了一陣,說二女夙根深厚,回山不久便有曠世佛緣遇合,以後更無足慮,不必在心。

談了一陣,二女見時將到,便起身辭別。老佛婆並不留客,送到庵外,便自作別回身。

二女立往雙杉坪飛去,到的時刻原早算準,二三十里之遙晃眼飛到。見當地乃是一片危崖,崖頂有一小峰,峰前一片平地,崖頂地勢十分平坦。因當時雪山邊界氣候高寒,山風勁疾,草木稀少,疏落落生著一些雜樹,都不高大,形態也均敬斜瘦硬,偏向一方的多。惟獨孤峰前面一左一右,生著兩株大杉樹。峰在崖頂當中,高僅十多丈,孤零零矗立其間,玲瓏奇秀,勢絕生動,石色也與崖石迥不相同,直似何方移來的小山,不是原有。那兩株大杉尤為奇特,其高約在二三十丈,大約十圍,亭亭勃勃,直上十餘丈才生枝葉,虯枝紛披,形如翔鳳。全崖草木黃落,生機將瘁,獨這雙杉鐵幹撐空,蔭被十畝,枝葉蔥蘢,翠色慾流,直似兩幢極大華蓋張在小峰前面。最難得的是這兩株大小如一,雄奇偉秀,匯為奇觀。二女雖然久居仙山,似此靈杉古木,也所罕見,互相讚賞了幾句。再走向峰前一看,這峰遠看雖是洞竅玲瓏,通體卻是一塊整石,最深的洞穴不過丈許,均不甚大。知道葉姑就在裡面,只是無門可入。

二女心想:"武夷行時,雖未說到如何入門,爹爹曾有叩關之言。細觀全峰上下,到處層巒疊蟑,奇石若飛,惟獨近峰頂處有丈許大一塊圓形石壁,玉色勻細,又圓又闊,映日回光,閃閃生輝。前面山原林木,影照其中,宛如一輪明月懸在上面。估量這圓石許是洞門,經葉姑行法封閉。"正在商議飛往石上叩關求見,忽聽一女子聲音笑道:

"瓔、琳二女來得真巧。你二人速退雙杉前面,待我放你姊妹進來。"二女一聽聲由圓石發出,正是葉繽的口音,久別依戀,不禁動了天真,喜得拍手爭喚葉姑,一面飛退雙杉前面。身剛立定,忽聽地底殷殷雷鳴,好似地軸正轉,小峰也在往前移動。晃眼聲止,便聽葉繽喚道:"峰移洞現,你姊妹快進來吧。"這次話聲卻由地底傳來,聽去甚深。

二女邊答邊往前趕,這座小峰倒退了十多丈,正當峰底現出一個洞穴,方圓約有丈許,看去深約千丈。近口七八丈,懸著一團碗大銀光,照得洞中明如白日。知是葉姑用來接引自己的寶光,忙把有無相神光一變,現身往下飛降。才落十丈,地軸又鳴,一片殷雷響過,再看上面,小峰已復原位,壓向洞口。那團銀光也似飛星下墜,趕向腳底。二女便隨銀光飛落,轉瞬快要到底,銀光忽往橫裡飛去,同時看到壁間現出一個圓門。二女以為裡面地方必大,忙趕進去一看,洞並不大,迎面是間大隻方丈的石室,當中一個矮圓石墩,空無餘物。方一遲疑,忽又聽葉繽在石壁中笑道:"今日大功告成,你姊妹便尋了來。只顧欣喜,竟忘將內層門戶開放。我也如此粗心,豈非笑話?"話還未畢,一片奇光閃過,正面石壁忽隱,全洞大放光明,葉繽已在面前出現。

二女忙搶過去,謝琳首先拉著葉繽的手,喜跳道:"葉姑,幾時煉此妙法?快教我吧。"葉繽道:"這些下乘法術,有什希罕?你要學時,閒來我再傳你,忙它作計?你二人怎會尋到此地?"謝琳笑道:"葉姑神通廣大,還算不出嗎?"說罷,又道:"啊!

今天不許葉姑算,你猜,我們怎會尋來的?估中便罷,估不中時,須把移山之法傳我。"

葉繽一手一個,拉著二女往裡走進,笑道:"這還有估不到的?這一打賭,只怕你法術卻學不成了。"二女同笑道:"卻不許你按神光佔算呢。"葉繽笑道:"我最愛你姊妹天真,須和常人一般說笑,才有意思,佔算出來就無趣了。我還有部書未收拾,事完再長談吧。"謝琳早已瞥見,發現這間石室甚是廣大,中設法壇,壇上立著一座金光燦爛的寶幢,壇前有一矮石案,案上陳著一本道書,旁有一堆金沙,案前一個石墩。聞言,故作不知,含笑將頭連搖道:"葉姑,不收書有什要緊?莫非還不許我們看嗎?你不知我姊妹這幾個月來多麼想你,出門有多難呢。"葉繽聞言,立被打動,笑道:"此書以前乃神泥封合,被我化成散沙,方得取出。現須還原,並非易事,我已忙了些日。久別思念,先談一會也好。我習此書,關係非小,你們卻是習它不得。莫非你們此來,還不知底細嗎?"謝琳笑道:"姊姊先不說,一說,葉姑就猜中了,葉姑探我們的口氣呢。"

說時,葉繽因無坐處,便拉二女同去石墩上落座,笑道:"那麼,我先猜吧。"

二女見葉繽一昧欣喜,毫未生疑,越發高興,故意互相爭喚葉姑,各要傳授一點有趣味的法術。葉繽笑道:"沒見你姊妹都不小了,仍是當年童心稚氣,習法只為好玩。

你們可是由小寒山來?"二女拍手笑道:"這頭一估,就估錯了。"葉繽笑道:"我答還未完呢。那麼,你姊妹必是武夷省親,聽你父親說的了?"謝瓔聞言,微笑未答。謝琳卻拉著葉繽的手,笑道:"全估不對。我們倒是往武夷看望了爹爹,爹爹只說葉姑想念我們,前日還曾通靈,別的並未怎提說。我們現由龍象庵來,葉姑想不到吧?"葉繽也是愛憐二女太甚,又當大功告成之際?心中高興,全未想到別的。事情偏極湊巧,謝琳靈慧異常,這次巫峽途中與妖人結仇,事本無心,後往龍象庵聽人說起烏頭婆的厲害,便留了心。及聽葉繽一問,猛想起此事現成資料,如加上去,豈不比爹爹所教還圓得多?

故意忿忿答道:"我二人是讓一個名叫烏頭婆的妖婦,追到那裡去的。"葉繽驚道:

"那老妖婦邪法厲害,最為狠毒。不過她已匿跡多年,久已無人見到;並且她雖妖邪,向不無故尋事。你二人怎會與她為敵?"謝瓔正要開口,謝琳搶口說道:"姊姊莫插話,由我一人來說。我姊妹不能白受人家欺負。師父所傳佛法,只是防身御魔,遇見厲害一點的妖人,便難除他。說完,我還要求葉姑傳授仙法,破妖婦的形音攝魂邪法,報仇除害呢。"

說罷,隨即添枝加葉,假說:"久不見爹爹和葉姑,日夕思念,昨日苦求師父允准,去往武夷。本心省親之後,問明葉姑行蹤,再往問候。哪知爹爹見面不久,便說有事他去。命即回山,日內當同葉姑往小寒山相見。我和姊姊問葉姑師徒何往。爹爹說葉姑近有要事,獨自一人在此煉法,連門人都未帶一個。此時正在閉關,誰也不見,你二人便去也見不到,還是回山等候我們來吧。今早分手,覺著好容易出一次門,師父惟恐有人欺侮,還傳我們有無相神光護身,本心想和爹爹、葉姑聚上十天半月,一同回去,不料如此,豈不冤枉?特意繞著路走,想就便看看山水景緻。身為神光所隱,外人原看不出,也沒想到多事。哪知行經巫峽,見一妖童用邪法無故殘害苦人,是我不忿,將他追往深山之中殺死。這廝死前,說他娘是烏頭婆,還叫了兩聲,也未見人來救。除去之後,正往回走,老妖婦忽然追來,先用形音攝魂邪法,如非神光護身,差點沒吃她虧。姊姊看出是個勁敵,下山時師父又曾叮囑,不許與人交手。先殺妖童,已然忘誡,又聽妖婦一喊,心神便亂。更恐毒手摩什發覺尋仇,眾寡不敵,本意飛回小寒山去。誰知妖婦厲害,三面俱有怪聲呼應,恐有疏失。雙杉坪只聽說在雪山附近,不知何處。倚天崖卻知不遠,心料芬陀師伯必能相助,正好是這一方,便往倚天崖龍象庵飛去。妖婦飛行竟比我們還快,我們才到庵前,她已追近。方覺被人追上門去,不是意思,待要回身一拼,忽由庵中飛出一隻大金手,將妖婦趕走。隨走出一位姓丘的老佛婆,將我們接進庵去。才知芬陀師伯已然他出,早算就妖婦追來,用化身將她逐走。隨給我們一封柬帖。丘老前輩談起妖婦的厲害,以後不免相遇,吃她的虧,只有葉姑能有法力制她。又問出了地點,因而尋來。葉姑怎估得到呢?葉姑自然不願妖婦欺負我們,傳法破她那不消說。現又打賭輸了,請連那移山之法一齊傳授了吧。改日尋到妖窟,一出手便先把她巢穴行法移去,再與交手,有多快心呢。"

葉繽以為忍大師欲令二女承她衣缽,自己煉法斷無不知之理,萬不會令二女來向自己學步,聞言果然深信。略微沉吟,答道:"那妖婦既與你們結下殺子之仇,委實是你二人隱患。此人神通變化,邪法高強,便我親去除她,也是難極。尚幸機緣湊巧,我近煉此書,乃東晉神僧絕尊者《滅魔寶籙》,內中恰有制她之法。不過習了此書,雖具無上降魔威力,但亦利害相兼。尤其是習後不慎,妄肆威力,不特多造孽因,於本身修為上害處更大,必須慎重。妖婦和軒轅師徒、蚩尤墳中三怪,都是來去如電,聲到人到。

你二人不久便要下山,雖有佛法護身,一則皈依佛門未久,遇上尋常妖邪自然不在話下,似這類強敵,卻是難料;二則你二人經歷甚淺,無什機心,妖婦捷如響應,仇恨又深,說來就來,隨時隨地都可侵害。你們畢竟不能終年均在神光護身之下,一個不曾防備,變出非常,吃她驟然暗算,便難抵禦。固然你們累世修為,福緣深厚,不致遭她毒手,但吃虧卻所不免。這部《滅魔寶籙》,你二人完全習去,無益有害;並且你們將來成就遠大,到時自具佛家上乘法力,也無須乎此,本來萬不能傳。我想你二人此時功候未到,妖婦毒害不可不防,只把破她的法習去,以為目前防身之計,也還無礙。只是你二人俱是天資靈慧,此書註釋詳明,一見即可通曉。只要當時記下,日後自能練習應用。傳授不難,但只許習此一法,不許窺讀別章,若是那樣,便不傳授。不要貪多好奇,少時學完,又來纏磨要學別的。"

二女聞言,知已上套,好生歡喜,同聲應諾不迭。葉繽隨將桌上那本寶籙檢出一章,令二女同閱,並加講解。二女見這寶籙長約一尺三寸,寬只三四寸,非紙非絹,色作金黃,異香芬馥,不知何質所制。上面滿是篆引符籙,並且另有註釋和偈咒用法,果然詳明,一見即可通曉。於是故意裝作老實聽話的情景,不去翻動,靜聽講解。眼看一章習完,葉繽待要將書合上,重新敘談,忽見洞頂白光連閃。葉繽笑道:"你父親不知有何要事與我通靈,時間也不知久暫。現用法力將此書禁制,你二人不許淘氣,設法偷看。"

謝琳將小嘴一撇,故作頑皮神氣,答道:"葉姑既不放心我們,請收起來吧。放在桌上,我們是要偷了逃走的啊。"葉繽急於和謝山問答,微笑了笑,也未答話,將手一指,案上那堆金砂立化成一幢金花寶焰,將書籠罩。跟著雙目垂簾,便在座上入定。

二女知道是其父暗助她們,並且調虎離山之計已成,方在欣幸,不料葉姑有此一著,見那金花寶焰強烈異常,寶籙就在其內,連施法力,不能移動分毫。心知時機瞬息,少縱即逝,正幹看著發急。謝瓔比較沉穩,見伎倆已窮,只師傳有無相神光不曾施為。傳時師父曾說,此法不特護身神妙,並能制壓敵人法寶,何不姑且一試?佛家妙法果然不可思議,那桌上金光寶焰吃那有無相神光一壓,立即光華銳減。謝琳見狀大喜,知道寶焰乃神泥所化,佛光既可剋制此寶,自可隨意取攜。適才匆忙,只見寶焰威力甚強,沒想到運用神光,幾乎誤事。當下更不怠慢,忙在神光護身之下,一伸手便把書取到手內,縱向一旁,從頭往下默記。謝瓔見神光生效,本想伸手去取,一見妹子捷足先登,想起父親來時語氣,以及妹子近日言動與前稍異,知是定數,只得罷了。

那寶籙共是正反各五十三章,謝琳已是神仙中人,本書既易通曉,先前葉繽又曾指教,早得玄珠,一通百通。謝琳閱看迅速,不消片刻,便即默記胸中。見葉繽仍在定中,忙把書仍放原處,並朝謝瓔打手勢,告以已全記住,書已還原,葉姑許可瞞過,少時說是不說?謝瓔見她喜形於色,笑道:"你今日怎這粗心?葉姑憐愛我們太過,只是一時疏忽,她是能瞞的人嗎?你看神尼寶焰雖仍放光,經過有無相神光一照,已無先前強烈,分明是破綻。乖乖認錯吧。"

謝琳含笑點頭,方去葉繽身側跪下。葉繽已經醒轉,似已覺察,面有慍色,也不答理謝琳,只向謝瓔道:"我起初只當你二人孿生姊妹,平日言行心性無不如一。今日看來,還是你好得多。"謝瓔也忙跪下道:"此事休怪琳妹一人,葉姑此時料已得知詳情。

這也是爹爹惟恐葉姑故交情重,來日多事,無人驅策,朱鸞、硃紅二位師妹又難勝任,特意商準師父,設下此計。知葉姑疼愛我們,算準時刻,乘虛盜習寶籙。原定我姊妹不論何人先到手,便算她的,只著一人學習。瓔兒也未始不想學習,只被琳妹搶先,慢了一步。葉姑不要生氣,都是瓔、琳不好,沒先稟告,請葉姑降責吧。"謝琳因從小便受葉繽愛憐,從未受過一句重話,葉繽這等詞色,生平從未受過,不禁動了童心,眼圈一紅,幾乎要哭。

葉繽見她玉頰紅生,淚珠瑩然,星波欲流,先前嗔怪半屬裝喬,見狀不禁生憐。忙用雙手將二女一同拉起,攬向身旁坐下,笑道:"痴兒,我豈不知此是你師父和你姊妹對我的好意?可是你們知道習法的弊害嗎?我是為了前生與黃道友同門患難至交,並有好些淵源因果,不得不完此願力。你們卻是何苦?尚幸習法只琳兒一人,適與你父通靈,他算計琳兒已將此書默記,對我明言。並說天蒙老禪師已示先機,你二人不久還有奇遇,雖習寶籙,決可無害,我才放心。就這樣,琳兒異日正經修為,仍不免於延誤。瓔兒自然也被連帶,延遲正果。可笑你師父雖修佛家上乘大法,玄功超妙,情關依然不能全盡。

對你二人破關相見,不必說了。即以此次而論,她先前連你們降魔行道均所不願,恨不能和她一樣清淨無為,專以慈悲願力度世,才對心思。這次為了助我,卻許你們學此下乘降魔之法,不也是為情之一字所搖動的嗎?固然佛家重在因果,隨緣自如,無損於明,可是她那強欲你們學她的念頭,經此一來,想必不致堅持的了。"

謝琳吃葉繽一撫慰,早已破啼為笑,只是玉頰仍泛紅潮,嬌羞未退。聞言乘機笑答道:"爹爹和葉姑至今還不知師父用意,我看師父本來就無成見,有什堅持之處?她平日那等口氣,好似另有深意在內,如真令我姊妹學她的樣,這有無相神光也不會就傳授了。還有,我們和師父同在一處參禪學道,我們的功課與師父所習,好多不同之處。並且拜師不久,師父還曾說過,她那禪功最難,以前初坐關時,不知受了多少魔擾和諸般苦難。相由心生,心即是魔。休看禁制嚴密,外魔易御,內魔難消,一樣受它侵害。並說:'你二人夙根緣福深厚,取法乎上,固是佳事;但與性情不合,不如先固根本,循序漸進。因為一是先難後易,一是先易後難,卻是功力與日俱深,無什弊害。好在殊途同歸,姑先往容易路上走吧。事尚未定,能夠學我更好,且等二三年後,看修為如何再定,先不要說。'我二人謹遵師命,見了爹爹、葉姑,不知怎的,從未想到稟告,這時才得想起。照此情形,定不會固執什成見了。"

葉繽聞言,好似恍然若有所悟,隨笑道:"你師父對我真個故人情重呢。"謝瓔接口問道:"葉姑和師父幾生至交,不必說了。今日忽說此言,內中當有文章。還有葉姑這次習練寶籙,為的是一位姓黃的老前輩,他與葉姑到底是何淵源因果呢?"葉繽道:

"詳情此時不便明言,時至自知。只是琳兒已將寶籙盜習,事已如此,我索性再指點她一番,使她更易習練。此事於正經修為上實有弊害,瓔兒以後卻須謹記我誡,萬萬習它不得。這樣,你二人長短互補,彼此均有大益。如你也同學會,不特將來你不能助她,反而同受連累,那就更為不值了。"謝瓔忙答:"葉姑如此叮囑,爹爹也曾說過,怎敢違背?"

葉繽道:"你爹不是不知,只因事關重大,不得不如此。連你師父也是如此。不然的話,那西方八功德池中神泥何等威力,你們怎伸得進手去?也是定數。我為行事謹慎,明知這裡邪魔不敢來犯,依然戒備甚嚴,除絕尊者原設禁制外,又在峰頂懸起一面寶鏡。

此寶功能傳聲照遠,方圓數十里內人物動靜,我在地底均可一望而知。你們初來時,因有神光隱形,我並未見。嗣在峰前突現身形,方使得知。久別歡敘,竟沒想到你們神光已然練成,更忘了神泥受它剋制。你父要我通靈,心雖微動,恐你姊妹好奇淘氣,以為神泥寶焰威力勝於雷火,又無多時耽延。哪知稍微疏忽,錯便鑄成。我愛你姊妹,反使你們為我遲延正果,心如何安呢?"說罷,便令謝瓔立向一旁。手指處,先收了桌上金花寶焰。跟著面前飛起一片金霞,謝瓔便被隔斷,再也聽不見葉繽、謝琳說話聲音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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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2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八回 喜得先機 良友關心辭小住 憂深末劫 妖屍失計召淫魔

待有個把時辰,金霞斂處,仍復原狀,謝琳神色似頗欣喜。葉繽對二女道:"我本意留你姊妹在此,聚上兩日再去,因你爹爹還約我去同謁天蒙禪師,必須前往。離約期雖還有些時日,但我還有好些事未完,加上重煉神泥,使其復原,封閉洞穴,均非容易。

不特不能留你姊妹在此,並還要你姊妹速急回山,以免延誤事機。因你姊妹中途多事,毒手摩什之外又樹下了一個強敵。烏頭婆孽子雖然天性乖戾,極惡窮兇,妖婦近以四九重劫將臨,卻極害怕,斂跡已久。彼時孽子安心報復,也不過想使拉縴土人吃場大苦,觀其狼狽受傷,引為快意,並非真要全數殺害。等氣一出,必現出身形,施展邪法,以示神仙顯靈,迫使土民向他叩拜求饒,再貢獻他一點平日想吃而乃母不許的酒食,便即了事。縱然有所傷亡,妖婦也必趕往救治。偏是他夙世惡孽太重,雖經乃母用盡心力,使其轉劫重生,無如惡根難盡,夙孽未消,他母子註定劫數終逃不過。妖婦愛之如命,尋常閒氣尚且不受,何況被琳兒連施佛法異寶,使其形神皆滅,連再轉一劫都萬辦不到,如何不恨?妖婦對你二人仇深似海,決解不開。此雖是她昔年積惡太重,惡貫滿盈,劫運將到,不自警悟,但是妖婦邪法厲害,自成一派,不在當年鬼母朱櫻以下。除那七煞形音攝魂大法,一但遇敵,施展起來,對方只要被她窺見一點形影,或是聽到一點聲息,真魂元神立被攝去,狠毒無比,更還煉就鬼爪抓魂和那獨門哭聲鬼嘯,無一樣不是修道人的致命兇星。並且邪法異寶甚多,周身俱是利器,一眉一發之微,均有極大凶威。尤其人隨聲到,來去如電,防不勝防。適才自被芬陀大師化身驚走,暫時退去,越想越恨。

因被丘道友所愚,只算出你們在附近巖洞之中訪友,不知一定地點,此時正在方圓二三百里之內狂施邪法毒手窮搜,你們飛出不遠,定與相遇。休看琳兒學了制她之法,但你現時功候尚差,妖婦畢竟苦煉多年,人又機詐絕倫,她雖傷你姊妹不了,要想就此除她,不特不是容易,時限也還未至。務要聽話,勿為過分,以免窮途中她誘敵之計,縱不吃虧,也生枝節。

"你們上路,稍有警兆,可故意出聲引她,一面作之字形盤旋急飛。身有佛光隱護,她難於追撲,必將妖法埋伏發動。你們入伏之後,她立警覺,必定現身追來。你們可即分開,發聲誘敵,等她運用全力發出抓魂鬼手,琳兒已將事先準備停當、適才學會的滅魔神符發將出去。妖婦必受重創,逃遁無疑。你們也各自回山便了。還有,絕尊者在此間所藏《滅魔寶籙》,最犯妖邪左道之忌。只為佛法威力神妙,不可思議,千餘年來,為了盜取寶籙喪生敗道的,不知多少。近百年來,才無人敢生心覬覦。便我也仗著一半機緣和十二分的至誠,才得到此,防衛行動尤為慎秘。她初追你們時,本應發覺,幸有芬陀大師事先算定,將她驚退出數百里外;我又恰巧發現你們,開閉神速;加上禁制嚴密,她知絕尊者藏寶之地,多高法力也難入門,妖婦遍處窮搜,獨未想到會在這裡。再如移山出去,她知所藏寶籙已為人得,不免又要生事。我雖無慮,此時無暇與妖邪糾纏,只好費點事。峰頭寶鏡原是我初來時通路,我大功告成,本應取下,自知妖婦尋仇,我便收回,通路並未封閉,你姊妹就由此出去吧。到了外面,先不要往回飛,反正相隔二三百里內,她必警覺,索性壓低聲音,迎前叫陣倒好。"

二女一一領命。葉繽隨即手掐靈訣,口誦真言,向上一指,笑道:"由此上去,到頭望見側面圓洞,出去便是。我不送你們了。"說罷,洞頂金雲急漩若輪,突然高起,直上千丈。二女立縱神光往上升起,晃眼到頂,果見前壁有一小圓洞,也是金雲電轉。

二女一到,忽然開放,趕緊飛將出去,只數丈遠,便已通過。到了外面一看,時已入夜,月光如晝,天宇澄清。回顧來路出口,仍是先來所見圓形石壁,只是一片頑石,光華已隱。古木蕭蕭,空山寂寂。遠望大雪山,連嶺重山,靜蕩蕩地矗列于歸路天際。寒煙杳靄之中,方覺無什跡兆,彼此俏語。忽聽哭聲悽慘尖厲,若斷若續,起自倚天崖附近。

二女近年功力精進,已非昔比,又在有無相神光保護之下,因見出時無什朕兆,略微疏忽,出了聲音,立時覺著心旌搖搖,真神欲顫;彷彿靜夜空山夜行,突遇雲低月暗,陰森怖人之境,四周鬼物來攝,心神驚悸之狀。二女知道厲害,忙即加緊戒備,並運用禪功鎮定心神,同時謝琳暗中如法施為。準備停當,互相打一手勢,照著葉繽指教,姊妹二人並肩一起,忽左忽右,作之字形加急迎上前去。

妖婦原是明知芬陀大師他出,不在龍象庵內,但又不敢樹此強敵,尋上門去。而且算出仇人已然離庵他往,就在左近一帶,不曾遠去,偏算不出其落腳之所,心中驚疑,斷定仇人決非易與,只奇怪正派門下從未聽說過有此人物。尤其那隱身法異常神妙,不特自己竟會破它不了,也看不出分毫跡象。看那形勢,攝魂法雖不為神尼芬陀所阻,也未必能生什大效。此時即便報了殺子之仇,仇人既與芬陀相識,仇人的師長也必是個非常人物,對己決不甘休,後患也所難免。不過,殺子仇恨太深,便拼一劫,也說不得了。

越想越橫心,二次重來,便在倚天崖方圓二百里內先飛行了一轉,施展妖法,布好網羅,只要仇人一過,立即警覺,以防不出聲息,隱身遁去。哪知忙中有錯,因雙杉坪偏在倚天崖之西,雖只二十里之遙,妖婦知那地方險惡,草木不生,從古無人來往停留。以為二女既不在龍象庵,附近山中頗多洞穴和苦行修道人的茅篷石窟,也許訪什同道。沒想到雙杉坪絕尊者兩處石穴通路,已被人開通入內,寶籙業已取出,制她的法術就在其內,也被仇人學去。只以為對方法力太高,算不出來罷了。及至二女一出聲音,妖婦只稍微有點警覺,而且二女飛行又快,一出來便是左旋右轉,妖婦並未聽真。二女聞得哭聲,便生戒心,住口不語。妖婦呼聲攝魂,又未生效,只得加緊尋來。其實二女飛行不遠,便入妖婦的埋伏,雖因神光護身,邪法無功,妖婦已經警覺。這次卻被認準去路,趕將上來,可是仇人影子仍看不見。二女正飛行間,忽見前面一團愁雲慘霧,擁著一個妖婦飛來,忙照預計,分向兩旁閃開,定睛一看,那妖婦又高又大,臉似烏金,一頭烏灰色的亂髮披拂肩背之上,兩邊鬢腳垂著一蓬白紙穗,穗下垂著一掛紙錢。生就一張馬臉,吊額突睛,鼻孔深陷,兩顴高聳,闊口厚唇血也似紅,白牙森列,下巴後縮。長臂赤足,手如鳥爪,掌薄指長。身穿一件灰白色短麻衣,腰懸革囊,肩背上斜掛著七個死人頭骨,並非骷髏,都是相貌猙獰,撩牙外露,口眼鼻子亂動。背上釘著三叉一刀。正是妖婦恨極仇人,特現原形,全身披掛而來。二女出世不久,只在峨眉開府略有見聞,幾曾見過這等醜惡窮兇,一身鬼氣的妖邪?

謝瓔方在暗笑見了活鬼,謝琳業已準備應付,笑罵道:"瞎眼鬼妖婦,你睜著一雙鬼眼,連人都認不清,亂找些什麼?"話才出口,人也同時加緊飛行,忽左忽右往斜刺裡飛去。妖婦正在咬牙切齒,仔細查看仇人來路,聞聲一聲厲吼,兩手一揮,便往發聲處憑空撈去。哪知對方早已防到,又在暗處,一見妖婦手上發出十條黑灰色的暗影閃電一般掃來,早縱神光避開。妖婦鬼爪抓魂之法竟未用上,不禁大驚,立用邪法施展全力,又發出一聲極尖銳的淒厲哭聲。她這妖法非同小可,只要對手一出聲,再聽到她的哭聲,心神便即不能自制,將魂攝去。謝琳心恃敵明我暗,本意還想侮弄,及聽哭聲入耳,竟比上兩次所聞還要厲害,儘管有了戒備,依然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才知葉姑再四叮囑不許輕敵,果然妖婦不是易與。因此不敢怠慢,忙照《滅魔寶籙》所傳破法,也以全力運用真氣,將手一揚,連同靈訣發將出去。當時好似一個極大的皮泡當空爆裂,震得天搖地動,四山皆起回應。

妖婦驟不及防,立受重創,元氣耗散。她原先見邪法無功,仇人不曾現形,又看不出是何來歷門戶,心已驚疑。不料還有極大神通,才一照面,沒看出一點動靜,便破了攝魂之法。這一震之威,竟將自己元氣擊散,耗掉好些,不禁心魂震悸。一想仇人這等年輕,從未聽說,會具有如此法力,不是靈嶠仙府那些地仙,也必是那些同類人物。再鬥下去,只白吃虧,儘管仇深,也不宜自尋苦吃。當時又恨又痛,又急又怕,決計逃退,等訪問出仇人來歷,再作報復之計。不敢戀戰,長嘯一聲,就此破空遁去。謝琳看出妖婦受傷,還待再取法寶,乘勝給她一下,沒料去得這麼快,才聽嘯聲,已然化黑煙遁去,只聽尾音搖曳遙空,更無形影。忙與謝瓔會合,正要開口,吃謝瓔搖手止住,想起葉繽之言,點頭會意,撥轉遁光,同往小寒山飛去。

剛飛出不多遠,忽又聽異聲再起遙空,十分耳熟。循聲一看,來路天邊現出大片烏金色的雲光,勢如潮湧,正由東南方飛來,往適才妖人鬥處鋪天蓋地一般橫掃過去,其疾如電,飛得又低又廣。二女一見,便認出是強仇毒手摩什的妖雲,頗似發現自己蹤跡,仗著他烏金光幕飛行神速,展布又廣,趕緊追來搜索情景。自己除龍象庵、雙杉坪兩處外,並未現出形蹤,怎會仍被妖人覺察?好生驚異。幸而適才見機,沒有窮追妖婦;又先進後退,起初由北向南往前迎敵,末了卻改作從東往西往回飛駛,神光飛行,無形無聲,致使妖人無法追蹤。否則,毒手摩什正照適才飛行途徑向前追趕,也許就是妖婦引來,如稍遲延,豈不正與相遇?二人方在尋思,那烏金雲光已然追出老遠,忽又由極遠處飛將回來,勢子比前更急,展布也更廣大,天被遮黑了半邊,似因撲空暴怒,光中發出極猛惡的厲嘯。這時來路上晴空萬里,片雲不生,皓月明星之下,只見天邊烏雲萬丈,瀰漫遙空,中夾千萬點小金星,彗雨流天,星馳電掣,向妖婦去路疾駛而過。晃眼之間,只剩極小一片烏金色的雲影,沒入青旻杳靄之中,端的神速已極。

二女雖恃神光護身,百邪不侵,見此猛惡聲勢,也甚駭然。途中只是回顧,原未停歇,一會便由大雪山頂飛越過去,小寒山已然在望,心越放定。二女出入靈境本無阻隔,便催遁光直飛茅亭前面落下。見師父尚在入定,一同走向蒲團前拜倒。行完了禮,待要退下,忍大師忽然啟眸微笑道:"琳兒自尋苦惱,殺機一啟,從此多事,你看如何?為了葉姑,又有你父之命,便多受點辛苦,遲延正果,也說不得了。烏頭婆早知運數將終,隱匿已有多年,不料仍誤於孽子之手,此乃夙世因果。縱無此行以啟其端,異日終須相遇。除非你姊妹此時能學到我的境地,專以慈悲度世,化盡一切孽冤,她或者能於倖免。

想是她以前惡孽太重,任憑如何機智狡詐,防範周密,終歸徒勞。可見惡因是造不得呢。

妖婦將來必為琳兒誅戮,形神皆滅。邪法雖然厲害,琳兒已有制她之法,又有神光護身,此時即使狹路相逢,她也侵害你們不得。時至自能除她,無足為慮。往常你姊妹每不自量力,好勝貪功,今日卻甚知機。那毒手摩什與烏頭婆本是素識。你姊妹雖在龍象庵、雙杉坪兩地現身,因這兩處俱有佛法封閉,先並不曾發現。可是此人自峨眉開府不久,訪問出你姊妹蹤跡姓名以後,雖找不到我這來,想起前仇和未來隱患,時刻都在留意訪查窺伺。事有湊巧。昔年赤身教主鳩盤婆初創教宗時,曾收有一個男徒,名叫胡覽。因與她教下女魔徒陰四娘勾結,犯規被逐。先恐乃師行誅,一同逃到滇緬交界荒山中隱伏多年。近聽同黨之勸,投到烏頭婆門下。烏頭婆雖是邪教中有名人物,比起赤身教主,自然不如遠甚。胡、陰二妖人本意實是想學那獨門形音攝魂之法,並非真個拜師求庇。

烏頭婆也知二妖人來意,始而謙謝,後因二妖人再四求請,勉強應諾,卻只管推宕,不肯真傳。二妖人自是不悅,新近又想投到軒轅門下,因知老怪近已不肯收徒,便由陰四娘用邪媚之術勾引毒手摩什。烏頭婆本把二妖人認為禍水,只是不便明拒,見他們改圖,自然樂意。可是毒手摩什也有顧忌,只為魔女所迷,近日時往巫山相會。琳兒殺死烏頭婆孽子烏蠻時,胡覽早已聞聲趕來。因忿烏頭婆不肯傳法,又知是個勁敵,沒有現身相助。孽子死後,才照你二人答話之處,尋聲施展邪法,暗放冷箭,試了一下。繼見你二人隱身神妙,邪法無功,未敢再試。此時魔女與毒手摩什在外幽會,琳兒現形,並未覺察。後來烏頭婆自警,趕回追蹤。隔了一會,毒手摩什也送魔女回來。一聽胡覽說起琳兒相貌,並說還有一少女,只聽問答,不見人影,便料定是他仇人,當時大怒,也追了去。路遇烏頭婆敗回,問知仇人飛行途向,立施毒手,加緊追趕。他算計邪法神速,必能追上。妖光所照之地,任何隱身法也失靈效。哪知你姊妹受了葉姑指教,設下疑兵之計,途向顛倒,並未追上。這妖人邪法已得軒轅老怪真傳,你二人雖有神光護身,因是初習,功候尚淺,如被妖光照住,縱然不被所傷,也必被困。再如不知厲害,一現身出手,便不免於吃虧。妖人又極機警神速,從此多事,你姊妹除他不了;我又發大願力,只以佛力度化,終身不開殺戒。何況又是一個淫兇冥頑,叢惡如山的妖邪。你姊妹這一退避,沒有撩撥,甚為合宜。此人終久放你姊妹不過,相逢狹路,為時已近,有好些事不能預言。我再入定,為期甚長。日內,你父與葉姑同來,也不交談,無暇再考查你姊妹的功課。新居興建以後,務照我傳勤習,以期精進。琳兒習練寶籙,也是要緊。瓔兒除與琳兒在雙杉坪同習佛法以外,每值琳兒習練寶籙諸法時,務要避開,不可在側。暫時禦敵降魔,琳兒自較擅場。將來成就,仍是瓔兒佔先。以後表裡為用,各有補益。如若見獵心喜,非徒無益,且有損了。"說罷,又指示了一些功課,便即入定。

二女自拜師以來,師父的這等口氣尚是初次聽到,俱料下山期近,益發用起功來。

過了八九天,謝、葉二人忽同飛到,好像早就知道忍大師在入定中,不能相見,一到便和二女同去後山看好新居,擇定幾處好風景,互相商議,由一音大師葉繽代為佈置興建。

並把太湖東洞庭縹緲峰和武夷謝山那裡存放的陳設用具,取了些來,一一安排停妥。以後葉繽又來了幾次,每次必在二女新居留連,踵事增華,別開生面。本是靈境,經此一來,益發成了神仙宮室。雖不如峨眉仙府那麼壯闊宏深,氣象萬千,卻也幽麗清華,美景無邊。二女生來愛好天然,又料下山在即,新居遷入以後,便在裡面分別用功,日夕勤奮,進境異常神速。葉繽本不想謝琳全習寶籙,以防耽誤禪修。經不住謝琳再三纏磨求請,說全書已然記下,如不肯指教,不過習時難些,早晚仍要學會。葉姑既不加指教,習時艱難,反倒多延時日,轉不如一氣將它學會,以免正經功課因此分心。葉繽笑道:

"我是恐你貪多嚼不爛,如欲分清界限,非有極堅定的道力智慧不可,你當真能勉為其難嗎?"謝琳力說早已想過,必能說到做到。葉繽只得允了。因此不消數月光陰,謝琳便將全書習完,一切伏魔諸法均可隨意運用。雖還未到爐火純青境地,法力高強已遠勝往昔。禪門基本功夫,卻比謝瓔遜了一籌。謝琳自料決可追上,並且有了姊姊在前,還可得她指點,學時也較容易。異日下山行道修積外功,誅戮妖邪,卻有了極大威力,滿心高興,未以為意。因這幾月中謝瓔一意禪修,毫不外務,不特心光湛然,靈慧獨超,便是護身神光以及平日經佛法重煉的飛劍、法寶,也同增了威力妙用,這卻不是謝琳所及。二女恰巧各有勝場,不過內外功夫各有深淺,言行心性不覺也有動靜之異,只大體不差罷了;不似以前,姊妹二人一言一動;連心意都是一樣。

這日寒月大師謝山忽然來傳天蒙老禪師之命,說:"大雪山絕壑之下,有一佛家靈境,地名青蓮峪,有一神僧大智禪師,又名智公禪師,在彼隱居。這位神僧原是我佛座下第四十七尊者阿閻修利羅,因在南宋末年轉世,有許多願心未了,為此閉關苦修,以完當年願力。每隔一甲子開關一次,普度有緣人。他那蓮池底下靈泉穴內,有西方嘛羅揭波提尊者千年前封藏的一件至寶,名為七寶金幢,上附七寶奇珍,威力神妙,不可思議。這次禪師開關,正當此寶期滿出世。當時並有花開見佛靈異之景。儘管智公禪師廣結法緣,非有極大緣福的人仍是不能參與。禪師曾發宏願,當他六十年一次開關之日,只要是有緣來謁與他相見的人,有求必應。此事一則無人知道底細,二則此寶曾經揭波提尊者佛法封禁,上有九字真言,四句偈語,非能理解持誦,也無法相授。除智公禪師外,知底細的神僧、神尼僅僅數人。二女如在期前趕到,向禪師跪求,必能蒙其相助。

此寶一得,不特將來萬邪不侵,並可宏宣佛法,光大禪宗,成就遠大,功德無量。

"只是另外還有一個與禪師淵源甚深的人想得此寶,並還有一個極有法力的佛門弟子從旁相助,代向禪師求說。但這兩人雖知此寶來歷,而不知詳細和那真言佛偈,數中也不該為他所有。二人也有自知之明,先本不是一路。前一個是為己打算,後一個是為友熱腸,勉為其難,均是存著萬一之想。無如事前定數,一任二人設想周密,一個是起身雖早,枝節橫生,到晚了一步;一個是過去諸生難孽太重,今生操行堅苦,戒律甚是謹嚴,他和那至友今生尚未會過面,又是背師行事,姑試為之,不敢輕率妄為,種種顧忌遷延,到得雖是不晚,陰差陽錯,終於徒勞。不過此人法力頗高,已算就此行如若無成,金幢玉寶必為二女所得,雖不如自有的好,他日仍可借用,打著萬一不行,仍可退一步打算的主意。

"此外,去參謁的人雖多,俱都於此無關,在禪師第二次開山升座之後,便各先後散去。還有許多人,均在當日子夜禪師末次升座時再來。寶幢出現是在第三次升座以前,在場的共只寥寥數人,連花開見佛的福緣盛況,十九均遇合不上,佛門至寶更無庸說。

二女可在期前持誦偈語真言,照著預示機宜,在禪師第一次升座時趕往,必能到在前面。

到時,不問那兩人在否,可照師傳默運真靈,心向禪師虔誠求告,無須口說。好在小寒山在忍大師佛法封禁之下,外人推算不出一點動靜,去時,又是忍大師佛法相送,無跡可求,神速異常。那兩人即或有一先到,倉猝之中定想不到有此舉動。再者,一是孽重,一是代人為謀,與你二人受人指教,依言行事不同,全部恭謹萬分,兢兢業業,決不敢如此輕率從事,對方見已被人捷足先登,立即退讓,決不再爭。雖然事所必成,但是金幢頂上有一個十色寶光舍利,可能飛返西方,如能收下,更是再好沒有。天下事無有萬全,琳兒近習寶籙,又分了一點精神,瓔兒獨力難任,只恐十九不能如願。姑試為之,惟力是視,無須勉強。佛家上乘法寶迥異尋常,心靈一通,便與相合,回山再用些功,便可如意運用了。"

二女聞命大喜,忙照所示機宜,日夕用功準備。來前又得師父相助,由小寒山起身,晃眼便達雪山上空,往青蓮峪照直飛降,毫未受到阻滯。這時,禪師還未升座,青蓮峪上空還有七層祥雲封鎖,加上凍雲緊合,冷霧如雪,外人休說下去,連地方都找不到。

許多有法力的男女修士,俱在四邊靜候,虔心禮佛,等候禪師開山,爭先下降。二女因早有人算準時刻,到得恰好,人剛飛落,雲層封鎖也自開放,本是第一個到達。餘人一見雲開,也各爭先飛下。二女雖是先到,因剛開山,禪師還未升座,上面到的人全都相隨同下,聚集洞外,一同跪伏地上。跟著,禪師開洞升座,現出法身,算是同時參拜。

禪師升座,說完幾句偈語,向眾略微曉諭,便自講經說法,指點上乘妙諦。來的人多非初次,俱為請求指點迷途,結緣傳道而來,專有所求的人並沒幾個,俱在說法以後陳請。

第一次參拜,人數太多,二女在眾人中,只認得一個眇姑。下餘還有兩個道裝的男女看去面熟,似在峨眉開府時見過的海外散仙,此時和眾同輩道友一起,未與交談,此外全都素昧平生,也不知有無那兩人在內。二女天真自然,心雖誠敬,並無顧忌,只知遵照師父所說行事,不似眾人那等拘謹,就在說法之際,便向禪師虔心默祝起來。

第一次說法完後,禪師含笑,首喚二女近前,先嘉勉了兩句。沒等跪下開口求說,禪師便說:"你二人多生福慧,夙根深厚,此寶本和你們有緣。不過,昔年揭波提尊者曾有願語,不是容易可以得到,你們已備知底細,無庸多言。事情尚須自己勉力為之,千載一時,佛緣良機稍縱即逝,既有天蒙師兄之囑,我必相助一臂。你二人暫退一旁,尚有別人待我指點,等我發付完了他們,還有話說。"二人自是欣喜,拜謝領命,退俟一旁。禪師隨命眾人無事自退,有事的依次上前答活。說完,眾人俱各口宣佛號,膜拜謝恩,退將出去,眇姑也在其內。留下的,只兩男女散仙和一二個不相識的僧尼。二女為示肅敬,沒敢窺聽,退得頗遠。禪師和那五人問答,語聲均低,沒聽出說些什麼。五人退時,俱都喜形於色。那女散仙走近時,並朝二女合掌示意。跟著禪師命二女再向座前,指示幾句,對於如何取寶,只略示玄機,並未明言傳授取法。二女二次拜謝退出。

行到門外,那女散仙已早在彼相候,迎將上來,向二女極為周旋,甚是親熱。自稱沈薇,乃西海女散仙。上次峨眉開府並未接到請柬,乃是自往觀光。因此一會,始覺正宗修道之士畢竟高超得多。此次也是受一前輩神尼指點,來求禪師指點迷途,解化未來災厄,已蒙慈悲恩允。前晤二女,便即傾慕,只為彼時身是不速之客,恐被主人門下輕視,未便親近。今日在此相逢,可見有緣,異日尚望下交,不吝賜教。二女素喜交友,看出這女散仙不似旁門左道中人,貌既清麗,話更溫雅謙和,越談越投機,便訂了交。

沈薇無意中談起禪師坐關,以及那門人歷劫多生經過,並把那轉劫門人指與二女觀看。二女先未理會,因取寶是在第三次說法以前。第二次禪師升座,隨眾聽經,禪師說天蒙禪師適與通靈,又命留住。依舊眾人先退,二女留後。這次說的話,多關未來之事,不許先洩。接連兩次,始終也未見有人向禪師提起取寶之事。等二次退時,忽然發現沈薇所說轉劫多生的禪師舊徒,竟和眇姑異常交厚,心中奇怪,意欲窺聽,微一疏忽,竟吃覺察。沈薇訂了後會,已先辭別。不久,眇姑和那轉劫門人,忽然相次無蹤。

底下便是癩姑趕到。等二女取寶回來,癩姑和英瓊、輕雲三人,第三次同上小寒山,拜見過忍大師。二女約往新居靈石小築小坐,飲那靈泉玉乳。謝琳談完前情,癩姑等三人聞言,自是十分欣慰。

癩姑等三人心中均記掛著依還嶺靜瓊谷中留守的門人,儘管忍大師曾說日內不會有事,幻波池除妖之行不宜早去,恐於易靜將來有害,終恐上官紅等懸念憂慮,便請二女同去靜瓊谷中等候,以免心懸兩地。二女本是想盡地主之誼,及見三人堅欲先行,便不再留,隨同起身。三人又去前山向忍大師亭前下拜告辭。行時,謝瓔說:"毒手摩什記恨前仇,日常都在窺伺,難保不相遇。固然此時他已不能奈何我們,但照師父平日所說口氣,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與這妖孽見面,總較省心,何況我們又忙著往靜瓊谷去。眼前反正除他不了,何必白費力氣,與他糾纏?我們五人都用神光隱形飛遁吧。"

謝琳笑道:"姊姊如今怎地怕起事來?休說今非昔比,我們已有敵他之法,他不尋我,我們不久還要尋他,為世除害;並且幻波池妖孽勢在必去,終須交手,不能避免,轉不如此時相遇,試探一下深淺,等幻波池再遇時,也好準備。先前青蓮峪回時,這妖孽趕來生事,彼時七寶金幢新得到手,不曾用過,只憑葉姑所傳絕尊者寶籙,尚想鬥他一下,因被師父召回山去,未得施展。自從得寶回來,又蒙師父指教,當面試演,已能運用自如。有此佛門至寶在手,莫非還輸與他?師父令我姊妹隱身避道,不與見面,乃是半年以前的意思,今日又是別有原因,加以智公上人傳經結緣,開山盛會,不應在當地妄啟爭殺,故此阻止對敵,將我姊妹召回,並非真個怕他。否則,這次出山,師父早有預示了。這妖孽兇惡猖狂,越不與見,越當我們怕他,似這樣鬧得我們行動都難自如,豈非笑話?索性遇上,給他一點厲害,縱不能就此除害,也好使這妖孽稍見風色,以後不敢正眼相覷。我們仍由明走,從容上路,妖孽不來相犯,也不故意尋他生事;如若遇上,或他來尋晦氣,就說不得了。"英瓊聞言,首先鼓掌稱善。

謝瓔笑道:"琳妹只顧說得高興,固然你習寶籙諸法,法力大長,但照你目前功力,尋常妖孽自非你的對手,軒轅師徒卻是難操勝算。七寶金幢雖有無上威力,無奈上面十色舍利已飛返西方,容易多傷無辜異類。智公禪師和師父、葉姑均曾再三告誡,不許輕易施為,又豈是一遇妖邪,不論在什地方,便可冒失取用的麼?我也知幻波池必與妖孽相遇,那時我們人在地底,不致傷累別的生靈,又有李老伯父在彼,好些便利之處,一舉可以成功,給他一個重創。不比此時撩撥,勝既難必,徒多麻煩,強得多嗎?"謝琳仍不謂然。癩姑和李英瓊,一是受了眇姑之託,想先見識七寶金幢威力;一是天性好勝,疾惡如仇,覺著二女此行必可成功,早晚要與妖人交手,既無可畏,何須掩藏,示敵以怯?就算二女金幢不能妄用,還有牟尼寶珠、紫青雙劍和屠龍刀,哪一件都是妖人剋星,三人新得的幾件法寶,還不在內。自信無差,同聲相勸。輕雲卻是兩可。

謝瓔原意,照現在的功候法力,便與軒轅老怪相對,也未必便吃大虧,只是妖人兇狠毒辣,一與為仇,永不休止。自己姊妹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隱現進退,悉可自如,自無傷害。癩姑等三人如與妖人結下深仇,便多一後患,不勝其擾。如到幻波池再行交手,有李寧在前出面,縱然結仇,也較輕些。再如途中相遇,三人一旦不敵,豈非更糟?

因有先入之見,只想仇敵厲害,所以這等說法。及聽癩姑、英瓊俱都附和妹子,不願隱秘行蹤,才想起三人同樣也非昔比,各人均有極神妙的法寶;再者,三人此次幻波池結仇樹敵,必所不免,跟著建立別府,在外行道,也委實怕不了許多。

謝琳知道乃姊心意,是為三人著想,再如堅持隱形,三人必疑輕視,對於良友也非所宜。故意拿話點道:"我不問姊姊願否,決計明裡飛行。就算七寶金幢不能妄用,還有癩姊姊屠龍刀和周、李二妹的雙劍一珠呢,蚩尤墳中妖鬼便是榜樣,我倒要看看這邪孽能有多少伎倆。"謝瓔會意,口風立轉,笑道:"我是想早到靜瓊谷,看看瓊妹所說的易姊姊高弟上官紅如何可愛,惟恐遇上糾纏,耽延時刻。既是大家都願明走,我自難違眾意。不過這妖孽來勢神速,捷如雷電,一出小寒山,我們五人便須把遁光合在一起,隨時準備,免有疏失。"癩姑笑道:"自然如此。"隨同起身。

五人心意一樣,俱算計這等走法,一到雪山必有警兆,非與妖人遇上不可。雖然忍大師事前不曾警誡,料來可以無事,終是一個罕有的強敵。彼此交情雖極深厚,誰也不願失閃丟人,俱都暗中準備,存有戒心。飛行一入大雪山境,過了青蓮峪上空,越發警戒。起初誰都以為,二女少露形跡,妖人便會立即追到,況是明張旗鼓,公然飛駛。途中有一段路並還是在妖窟附近,不知何時變生倉猝,怎麼也不會無事。不料平平順順飛過大雪山境,途中一個妖人也未見到。一會行經妖窟附近,雖然相隔也有二三百里,如以毒手摩什而論,直似跬步之間,說至即至。五人心情由不得又振奮起來。哪知慧眼所到,妖宮樓觀已然在望,依舊一點動靜沒有,五人俱覺奇怪。

謝琳笑道:"我說如何?索性不把他著重,倒沒有事。要隱形掩跡,白白落個怕他,豈非冤枉?"癩姑笑道:"也許這妖孽有自知之明,看出賢姊妹法力日高,知難而退吧?"謝瓔道:"斷無此理。這情形奇怪,連烏頭妖婦均未出現,這兩妖人不是另有詐謀毒計,便有什事被人絆住,無暇及此,恰巧這時沒有查看我們蹤跡,因而錯過,也未可知。"英瓊道:"前聽人說,這妖孽功夫還不算十分到家,飛遁雖極神速,千里外查看仇敵形蹤動止,宛如對面,他並無此本領。因軒轅老怪宮中有一異寶,一經如法施為,多老遠的敵人動靜全可查知。以前窺伺二位姊姊蹤跡,大約全仗此寶。休說別處,只要離開老怪妖宮同他自己妖巢,便不能見。我想妖屍連遭挫敗之餘,自知劫運將臨,有力同黨調殘造盡,只此一個好幫手奧援,急難求助,勢所必然。這妖孽本來對她迷戀,自然一呼即至。此時我們經過,不來侵襲暗算,多半是到了幻波他,沒有那觀察敵蹤的法寶,所以無法知悉了。"

癩姑道:"瓊妹之言,大是有理。這妖孽如與妖屍相合,一則幻波池深居地底,聖姑禁制神妙,近來又在暗助我們,與妖屍作梗,不走出洞,恐不易推算觀察;二則這妖孽久已迷戀妖屍,加以妖屍事急求人,必定打點全副精神,施展邪媚之術,使之效命,雙方正在情熱之際。那毒手摩什雖是邪法高強,極惡窮兇,看他為人好似又驕又愚,好色如命,蠢得可憐。昔日負氣而去,心本不捨,今日重敘舊歡,益發迷戀,惟命是從,死都不顧,哪有心腸再記二位姊姊仇恨?妖屍又受有聖姑法力暗制,只知迷住對方,以便到日效死,助她脫難;或者以為二位姊姊不是我們一起,在這萬分緊急的當兒,自不許他出來尋仇多事,別生枝節。據此推斷,這妖孽漫說不曾查見,就便看出仇人行蹤,也顧不得呢。"五人一路說笑,居然一路無事,飛到依還嶺前。

癩姑心細,遙望嶺上山光如沐,花草明秀,幻波池一帶也極安靜,不見一絲妖氣。

暗忖:"神鵰鋼羽時在上空隱形守望,見我們一行回山,理應迎來,怎地未見?雖然妖屍運數將盡,到底神通廣大,更有毒手摩什等強敵為輔,途中相遇,自不妨與之一斗,現已回到山中,靜瓊谷密選妖窟,在未發難以前,還是謹秘些好。"想到這裡,忙令眾人同隱聲形,避開正面,由後山往靜瓊谷繞去。癩姑等三人見谷中禁制依然,才略放心,一同飛落。方始現形,見只神鵰獨立洞外崖角之上,偏頭向上觀聽。眾弟子一個不在洞外。神鵰見眾現身,忙迎上來,喜嘯了兩聲。二女見五人均在有無相神光之下,降時神鵰竟似有些覺察情景,心方驚讚。洞中諸人已聞雕嘯,趕迎出來,紛紛上前禮拜不迭。

輕雲、英瓊見趙燕兒也在其內,好生驚喜欣慰。

彼此匆匆禮敘,同入洞中落座。才知眇姑剛離開此處不久。在此之前,眇姑的一位友人曾經前來,說毒手摩什已受妖屍蠱惑,來此助紂為虐,邪法厲害,吩咐眾弟子連同神鵰,在癩姑等三人未回以前,不許離谷一步。眇姑和那朋友也在此坐鎮。這時,燕兒方脫難出來,元氣大傷,吃神鵰、袁星接入谷內。眇姑對人似乎溫和一些,不似以前冰冷情景。那同行道友只說姓程,未說名字來歷,人較眇姑隨和得多,眇姑對他似極親切。

直到五人回山前一時辰,方始一同飛去。行時,也未告知眾人。二女一問,才知眇姑同來那人,正是青蓮峪所見智公禪師門下歷劫多生,尚未滿難的孽徒。他與眇姑到達靜瓊谷的時間恰恰是此人在青蓮峪未次見到眇姑之後不久。方覺眇姑果是外冷內熱,對於癩姑仍是關心,不特法力甚高,機警細密,行事也令人難測。不禁改了初念,漸漸生出好感。跟著英瓊又向燕兒詢問脫困經過,以及易靜何故出而復入,自投羅網。燕兒說,後半易靜入伏,自身已然出險,並不得知,只知前半同由北洞逃出情形。

原來女神嬰易靜自從輕敵孤行,不聽眾人之勸,初探幻波池受了一點挫折,回谷以後,因身是一行表率,不合貪功輕敵,首次出場便吃虧,素來好勝的天性,越想越愧忿。

經此一來,知道妖屍已將聖姑所遺禁制全部運用,以此時自己的法力,決難勝她。可是此仇非報不可,縱然不能獨竟全功,至少事前給妖屍一個重創,或將道書法寶盜出一兩件,稍微挽回顏面。盤算定後,也沒和眾人細商熟慮,徑攜上官紅趕回南海玄龜殿去,向父母求助。易周道法何等高深,早已算出前因後果,知道愛女此行吉凶禍福參半。反正早晚有此一難,此時如若強行阻止,將來和鳩盤婆對敵,也是一樣要應驗。再者,愛女此時法力大進,已非昔比,固然危害較少,被困仍所不免。前者危害雖多,因妖屍數盡在即,得了聖姑暗助,形勢看去險惡,終無大害,還可因此折磨,早悟出許多玄機要旨,於異日修為上頗有補益。權衡輕重,實差不多。愛女性又堅強,必不肯聽勸阻。當時聽了易靜請求的話,不置可否,也沒允借法寶。老夫妻對上官紅倒極獎勉,各賜一件法寶為見面禮。易靜也該有這場磨難,那麼修煉多年得有師門真傳的人,竟會妄動貪嗔,按捺不住怒火。一見父母不以為然,不敢多說,負氣欲走。後被林明淑、林芳淑兩庶母再三勸住,勉強留易靜師徒住了些日。嗣因易靜固執成見,並在島上把昔年煉未完功的金剛神砂,仗著林氏姊妹協力相助,煉成一件具有極大威力之寶。屢動歸思,急欲回去。

乃母楊姑婆終是心疼愛女,勉徇其請,賜了一件專御五遁之寶元象圈,同時又代向易周求說。行時,易周才取出一封柬帖,說:"我本不想管此事,因你萬里遠來,渴望相助,心意已決,不能不稍指示。既然事在必行,此時卻正是時機。"隨指示了一些機宜,命其直飛靜瓊谷,到後照這柬帖行事。

易靜師徒領命起身,到了幻波池,便照乃父所指陣圖方位,破了中洞戊土。再用乃父傳授和靈符,以偽代真,急赴東洞。由上官紅運用木遁立功,以木製木,減去東洞乙木靈效,以為後來的人開路。跟著,送出上官紅,自往北洞下層靈泉發源的全洞命脈之地。到後,首先把趙燕兒救出險地。因此時總圖未得,尚難一同脫身,池中禁制變化又多,埋伏重重,置身其中,如在刀圈火窟以內,休說妄動法物,便被妖屍警覺,發動禁制,也是難當。既要救人,防禦池中原有阻力侵害,更要防妖屍警覺,事關未來破陣除妖,尤為重大。易靜功力雖深,久了也自不耐。所幸北方正位上有一小洞,恰可容身,只要有法寶防護,便可不致受害;不似池中,看似平靜,實則變化相生,具有無邊奧妙,道心稍不堅定,隨念動處,立有災害襲來,防不勝防。就這樣,仗著乃父預示,得知底細,水中阻礙仍多,寸步難行。一鑑方塘,無殊滄海,仍費了許多心力,才帶了趙燕兒藏入洞內。同時用代形法,幻出一個假燕兒禁在原處,愚弄妖屍,以防察覺。

等諸事停當,聖姑忽顯靈異,在對岸上現出一片玉壁。易靜識見靈悟,當時悟出那是父親所說的水宮要地的陣圖,為破全洞禁制的樞機,只是全圖尚未出現。心中大喜,忙即澄神定慮,潛心默記。圖剛記熟,周輕雲、李英瓊二人也已尋來。同時一左一右,又添出兩座法屏,各現聖姑法身:一是道裝,一是禪裝。周、李二人方一拜倒,內一法身本是雙手柑膝,跌坐其上,忽改作一手拊心,一手斜指他內。易靜猛然想起先見圖形所得的源脈奧旨,不禁恍然大悟。忙運慧目,定睛往所指之處一看,果看出一點異兆,知無差錯,驚喜交集,大出望外。水宮險地,斷定妖屍放不下趙燕兒,早晚尋來。見周、李二人同在上面,恐有差池。自己總圖難知線索,尚未得到,無力兼顧。忙即傳聲,令二人用牟尼珠將水遁鎮住,隔水晤談。因已先把癸水全圖解悟,稍有警兆,立可發覺。

正談說間,猛覺有人進入北洞。因自己這面此時決無人來,就來也無此容易,斷定來者不是妖屍,也是妖黨,忙把周、李二人催走。不料二人還未出險,先是沙紅燕和一妖黨順泉脈飛行潛入洞內,周、李二人誤認來人要加害燕兒,緊急回身,立將妖黨殺死。

剛省悟出真假,沙紅燕已急怒交加,欲為妖黨報仇。雙方正待相拼,妖屍也在此時趕到,與沙紅燕鬥在一起。周、李二人也乘機逃出水宮險地。易靜乘著雙方交鋒惡鬥之際,早把總圖尋到,得時也極容易。因想妖屍機智絕倫,突然前來,也許發覺池中有警,如今總圖雖得,還不知能否攜走。不料沙紅燕來得恰巧正是時候,兩下爭持,於己大是有利。

至不濟,也可在雙方爭鬥未完以前,將圖記下,然後設法消滅或是毀去,免落妖屍之手。

主意打好,無奈燕兒元氣受傷,法力又淺,必須隨時照護。上面鬥勢又極激烈,妖屍隨時可發動水遁去傷沙紅燕。自己水遁要旨雖不深悉,也可以勉強運用,只是為燕兒所累,總圖又尚未記全參悟,不能公然現身。為想多延時候,熟記總圖,尚須釜底抽薪,減低水遁威力,暗助沙紅燕與妖屍久鬥。

那總圖藏在小洞下面池底泉眼中凹槽以內,如非聖姑顯靈指點,並在池中現出異兆,事前又得水遁之圖,多高法力的人也休想尋到。可是那圖乃是一面玉板,厚約五寸,有五尺見方。此時雖已悟出上面妙用,只要照先前玉壁水圖所悟奧妙之處施為,便可按著五行化生,分先後天,連同總圖,共是正反十一層,依法變化隱現,尚未全通微妙。這麼大一塊玉板,能否如意攜走,也自難料。如其不能,便須連分帶合,通體一一記熟,絲毫也差不得。這幾面皆關緊要,通須統籌兼顧。易靜委實功力深純,迥異恆流,似這樣耳目並用,研精極思,不消多時,竟將總圖全部通曉。

同時,上面敵人也鬥到互有損傷緊要關頭,眼看沙紅燕勢將不支。易靜心想:"無論如何總是妖屍可惡得多。並且妖屍此時如勝,急切間總圖便難銷燬;如令仍藏原處,我能往,彼亦能往,何況妖屍曾得聖姑傳授,苦心參悟,尋求已歷多年,留在這裡,終是可慮。"意欲冷不防假託聖姑顯靈,倒轉陣法,或是作為妖屍自不小心,觸動聖姑隱伏未知的五行反克,暗助沙紅燕,給妖屍吃點苦頭。正在斟酌情勢,如何下手,好使不疑。不料妖屍連接東南兩洞警報,說仇敵厲害,衝破各處埋伏禁制,跟著又傷了兩個最得力的幫手。

妖屍心性淫毒,對於別的同黨,不論新知舊交,表面如何親密情厚,不特一死便罷,決不掛念,有時為了利己,或是日久稍生厭惡,並還故意借刀殺人,驅諸死地。這次因為同黨已多調殘,新死二妖人,胡覽不過未來面首,還無關緊要,那陰四娘與她一樣淫兇惡毒,不特是妖屍平生決無僅有交中第一情投意合的淫魔和極有力的羽翼,並且還有兩層最關緊要。一是雙方各精淫邪術,只是各人家數作法不同。陰四娘更精最淫毒的天魔吸髓之法,專能吸取修道人的元精真陽;而妖屍別的法力都比陰四娘高,淫慾邪媚也不在其下,但只能採補常人精髓,遇上法力較高的人,僅能互逞淫慾,攝取真元便非易事。還有毒手摩什,近與陰四娘勾結,十分迷戀。妖屍現在急需毒手摩什相助,無奈以前得罪太多,話已說滿,儘管對方酷愛自己,仍可請其相助,急難求人,到底面子稍差。

最好仍使自投上門,永維自己尊嚴,以免日後違言,才對心思。此人上手容易,將來卻難打發。自己一向喜新厭舊,面首非多不能快意,如被霸佔,也是難耐;如與反目,便是一個沒奈何的強仇大敵,稍一不慎,便吃大虧。難得胡、陰二人因覺烏頭婆難以庇護,又不肯傳形音攝魂之法,負氣離去,自投上門來相交結。胡覽房中之術已是絕倫,而陰四娘既可傳授邪術,又可由她居間,把毒手摩什引來相就。異日脫困出去,略施小計,便可移花接木,令其棄此就彼。自己沒有求他,也可明言相告,不令霸佔,真是再好沒有的事。

妖屍先前原因受了聖姑暗制,一味和沙紅燕苦鬥,戀戰不休,忘卻利害輕重。及知二妖人被殺,形神皆滅,敵勢又極強盛,立時覺察情勢不利;加以痛惜魔女,怒火攻心,又急又忿,不耐久與沙紅燕糾纏,忙即施展玄功,遁出水宮。接著發動水遁,意欲困住沙紅燕。先收拾了前洞幾個強敵,並赴北洞擒住對頭,殘酷報仇。哪知沙紅燕早已得到沙亮和衛仙客夫妻傳音相告,說要衝逃出去,再見妖屍情急暴跳之狀,早已防她舍此而去。一見萬千水柱電轉中,妖屍身形忽隱,隨聽厲聲長嘯,知已離去。如不乘隙隨同遁走,身已入伏,妖屍再回便難脫身。同時易靜也願沙紅燕跟蹤逃出,妖屍自然不容,雙方再一相拼,自己又可延一些時候。估量妖屍已然飛入水宮甬道去遠,無暇慮後,立將禁制倒轉,把已閉門戶重新開放。妖屍動作神速已極,沙紅燕儘管先有準備,一見妖屍隱形遁出,立即跟蹤追趕,無如身在伏中,不似敵人可以隨意運用,五遁禁制進退自如,終是慢了一步。等趕到先前周、李二人逃出之處,出口已被妖屍行法隔斷。先入水宮所循靈泉水脈,也早吃妖屍看破。這一來,所有出路全被閉塞。而且癸水遁法也隨妖屍一走同時發難,比前威力還要加增,上下四外亮晶晶閃著玄色奇光的大小水柱,直似倒海崩山一般,壓了上來。

沙紅燕知道癸水神雷一轉玄色,更是厲害難當。幻波池禁制重重,裡外隔斷,不能向兀南公等師父同黨求救;同來黨羽也在困中,無力應援。只得拼命奮力抵禦。心正愁急,忽聽身後好似有一女子口音冷笑道:"你不要害怕,我放你出去。以你法力,決非妖屍對手,急速知機認輸,逃回山去吧。"沙紅燕聽出語意譏嘲,料定又是峨眉門下,不知怎會久伏重地,竟未現形被妖屍看破,並還這等從容,不禁驚奇,愧忿交加。方欲喝問姓名,又聽低聲喝道:"水宮遁法已被我倒轉還原,再不見機速逃,妖屍警覺,又難於脫身了。彼此門路來意不同,想殺妖屍卻是一樣心思,誰還害你不成?"話未聽完,眼前光華如電,連閃兩下,四外水柱忽然一齊倒退,現出一條道路,直通出口。先前天搖地動的猛惡水電聲勢,也暫停息,身上立時為之一輕。發話女子竟有如此法力,不禁大吃一驚,情知所說不虛。時正危急,還口徒遭人譏笑,白受羞辱,還要延誤脫身。暗忖:"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己如被妖屍所擒,定是受盡酷毒,形神齊銷。屢劫修煉,也非容易,何苦為了一時之忿,將它斷送?不問此女是否峨眉門下對頭,有意奚落,並賣弄她的本領,且先逃將出去,保得一身,日後查明來歷,再作計較。反正我又不曾向她乞憐求助,不去睬她,日後相見還有話說。此時開口,有損無益。"心念一轉,更不答話,立縱遁光在法寶飛劍護身之下,往出口內急竄出去。飛到前面,妖屍正追周、李、衛、沙、東方諸人,沒有防到她會逃出,竟吃運用玄功變化,乘隙遁走。又被乃兄沙亮接應,藏入袖內,在周、李二人引導開路之下,逃出幻波池去。不提。

沙紅燕一逃,易靜忙又行法復原。一任癸水神雷自行排蕩擠壓,震得全洞搖撼,自己卻在池中靜聽觀察,欲竟全功。這時,易靜已把先後天五宮五遁,連同總綱十三層圖形和用法符籙,依次默記胸中,已可運用。心猶不放,恐有遺漏,乘著妖屍、沙紅燕一走,洞中無人,先把池底水遁封閉。仗著全局在握,妖屍一到立可警覺,或逃或敵,或是仍舊隱伏,全來得及,樂得鬆動一下。便把燕兒援出水面,將身隱去,二番入池,手捧玉板總圖,意欲由尾到頭再行復看一次。哪知聖姑仙法神妙無窮,剛剛一層層反看過來,第一面總圖才現形復原,猛瞥見玉板圖上圖形全隱。銀光亮處,板上現出聖姑適才禪裝跌坐微笑法身,寶相莊嚴,儀態萬方,神情慾活。易靜和聖姑前生雖然結有宿嫌,到此境地也不禁心折,敬服無已。當時觸動靈機,虔心祝告道:"此圖留在池中,後患堪虞。還望聖姑慈悲,成全到底,賜與弟子,以為日後鎮山之寶,並免此時被妖屍看出弟子此來破綻,搜索了去。"語還未畢,只見聖姑微笑點了點頭,玉板上二次禪光一閃,蹤影全無。同時手上一鬆,幾乎墜落。易靜心中一驚,忙把雙手由大而小往裡一緊。目光到處,那玉板總圖已化作一個只三寸見方,厚僅數分的一塊透明青晶,內裡隱有圖形字跡流動。再細一查看,才知那是一個青晶寶匣,內裡放著一本玉冊。由橫面注視,那玉冊只有十三層,看去薄如蟬翼,層次分明,只是通體渾成,暫時沒法開視。這才省悟,先前總圖便在晶青玉匣以內,每層詳圖隨著符咒,自在匣中翻轉呈現,故此圖形隱隱流走,看去如在鏡中,又似隔著一層玻璃。此行不但備悉全洞禁制微妙,並且有此奇緣遇合,自信所知尚在妖屍以上。這一喜真非小可,忙向聖姑拜謝,飛身上岸。

易靜心想:"總圖已得,反正到處埋伏禁制的收發運用無不如意,異日在此建立仙府,不免有異派中仇敵來此騷擾,樂得將這現成的設備保全,以為後用。再者,內中還有好些聖姑當年遺留下的法物,將來都是一行諸人承受的寶物,就此連帶毀去,也實可惜。只是妖屍萬分可惡,此時胸有成算,更無可畏,正應尋她報仇雪恨。即或妖屍氣運未終,好歹也給她一點厲害,少出多日惡氣。還有聖姑遺書藏珍,也樂得順手牽羊,先行取去。然後歸約靜瓊谷中師弟諸人,同來盡掃妖氛,就此遷入仙府,豈非快事?"當時想好,便改了初計。

易靜此時雖然自恃太甚,到底吃過兩次虧來,又曾目睹妖屍神通變化,邪法高強,不是尋常。總圖雖得,終是初習,恐帶著燕兒動手時有了累贅,不能行動自如;更恐妖黨人多,難於兼顧,受什邪法暗算。決計先送燕兒脫出險地,回來再戮妖屍妖黨。其實,這次開府以後,允許下山的弟子便無一個差的。燕兒此時雖因誤入羅網受禁,元氣傷耗,看去疲敝,但照他近年坐關,秉著本門真傳,修為勤奮,法力精進,已遠非昔比。當時固未復原,人卻機警小心,上當只是一次,又持有兩件合用之寶,如若留在身旁,正是一個好幫手。

易靜被陷時,只要稍微有點警覺,或是有人在側提醒,或代抵擋一下,便可窺破詭謀。以易靜的法力,只要當時不上套,便可無害,甚至可能獨成大功,在毒手摩什未到以前,便將群邪誅戮,取出天書玉寶,召來周、李、癩姑諸人,即日建立仙府。無如定數所限,始終輕敵,自信甚深,看事太易。燕兒人又謙和,雖然年輕好奇,未始不想隨同見識,附驥成功,可是深知易靜和鄭八姑差不多,乃女同門中領班弟子之一,學道年久,先進功深,不是自己未學後進所能望其項背;又在周、李二人未逃出以前,便聽出易靜覺他累贅之意。況且命是易靜所救,曾為自己在池中費了許多心力,受了許多阻難,方得出險,怎好違她,執意偕往?並且易靜探索總圖,愚弄妖屍,好些神奇之處,均經目睹,委實無須相助。有己隨行,興許遇上強敵,還要分她心神。因而對易靜唯命是從。

易靜隨令燕兒告知谷中諸人,三二個時辰,如聽雷聲,速來接應,同殺妖黨。隨照圖中施為,護送燕兒出去。

說也真巧,妖屍適因連遭挫敗,所來兩起強敵,一個不曾困住,看出情勢日非。加以魔女伏誅,去一臂膀,不得不由自己去請回毒手摩什。心慌意亂,神智已昏,以為北洞敵人只一沙紅燕,業已逃走。失望之下,慾念冰消,竟沒想到查看池中囚人,經過先前那等惡鬥,水遁已全發動,如今是死是活。連北洞禁制也未復原,便往西、南兩洞去尋一班殘餘妖黨,查問完了當地情勢,同往中洞會集計議。所以易靜容容易易,毫未受到一點阻礙,便把燕兒送了出去。

燕兒只見易靜神通廣大,已然出入無阻,滿心歡喜。等到了靜瓊谷,由袁星、神鵰接進洞去,方知癩姑、易、李三人先後去往小寒山約請仙都二女,已然離開。聽三人所說的話,好似易靜不特無此容易,尚有災難。心中還想:"總圖已得,怎會如此?"靜俟易靜太乙神雷信號一發,立率眾門人先行趕往。哪知等過兩個多時辰,並無信號,心方疑慮。忽然眇姑和一同道飛來,禁止眾門人出外,說毒手摩什少時就到幻波池了。後來癩姑、周、李三人約了仙都二女同來,這五人俱與易靜交厚,雖然明知定數,問起前情也頗憂憤。英瓊最是情熱,謝琳自習寶籙以後,越發好奇喜事。依了她二人,直想仗著神光隱形護身,先往一探虛實,才合心意。經謝瓔、癩姑二人苦口力阻,方始作罷。

二女俱愛上官紅美秀靈慧,甚是嘉勉。為了易靜被困,雖然良友重逢,少此一人,有點美中不足,總算池中妖屍自顧不暇,未上門來糾纏;連毒手摩什,也被妖屍用媚術纏住,不曾出洞一步。因此雙方均無動靜。

眾人俱盼時至,除妖救友。好容易捱到癸未日的前半夜,時正壬午,子夜剛過。依了謝瓔,天明後再同起身。英瓊、謝琳俱都不願晚去,力主此時已癸未正日,易姊姊應該難滿,理宜早往,早救出人多好,何苦令其又多受半日苦難。還有妖屍數盡今日,去晚了,就許錯過時機,被她逃走。謝瓔和癩姑、輕雲一想此言不為無理,便同起身。行時燕兒為報救命之恩,也要隨行。英瓊笑道:"你不知昔年聖姑禁約嗎?在我們未承受仙府以前,凡是男子入洞,必吃大苦。僅我爹爹一人除外,仍被衛仙客夫妻打了一千斤鉈。你是男子,如何入內?要不,你上次還許不致失陷呢。易姊姊請你先回,想也為此。

我們這些門弟子,是男的全都不去,只帶紅兒一人。你且權代留守,等仙府遷入以後,我們作了主人,再請你去,便可隨意往還,都無妨了。"燕兒素聽英瓊的話,只得罷了。

臨行前,輕雲忽向英瓊道:"大伯父不要來嗎?現已到了妖屍伏誅之日,怎未見到?妖屍有毒手摩什相助,如虎生翼,莫如仍依謝大姊姊,稍候一會大伯父,比較穩妥吧?"

英瓊接口答道:"你也真多慮。照著掌教師尊密令和爹爹所說口氣,時機已至,事情斷無不順之理。再照這次忍大師所示之言,明說妖屍應在今日數盡,便我們一回山趕了去,也能成功。只不過易姊姊災難未滿,彼時往援,雖早脫困,異日和鳩盤婆對敵,卻有害處罷了。爹爹想必要在緊要關頭趕來。我們又要除妖應敵,又要分頭救人,好些耽延,早去為是。定數必成,還怕什麼?再說,徒自耽延時候,我們快走吧。"說完,眾人更無異言。好在如何下手,連日業已計議停當,無須再有商量,說走便走。

一出靜瓊谷,便隱身形,往幻波池中飛去。這是因為妖屍多了一個毒手摩什,邪法厲害;而且易靜尚在困中。又因易靜已將總圖到手多日,洞悉全洞禁制埋伏的微妙,並能如意運用,如先將她救出,自己方面便可增加極大力量,少去許多阻力危害。妖屍所恃最重要的,便是聖姑遺留的五遁禁制諸般埋伏,有了易靜,立可反客為主,勢如破竹,一切迎刃而解,全局已然在握。只剩毒手摩什,玄功變化邪法高強,較難對付,遇時須仗有無相神光護身,方較穩妥。一行六人,照著預計行事,勢須分為兩起:一起絆住妖屍和毒手摩什,一起乘隙去救易靜出困。這一來,仙都二女便應分開,以防毒手摩什侵害,才保萬全。可是易靜出險,又應在二女身上,恐分開減了力量。還有英瓊、輕雲均是輕車熟路,知道好些地方的門戶途向,易靜被困之處,更是舊遊之地,紫、青雙劍也必須合在一起。英瓊牟尼珠乃佛門至寶,能制五遁,具有極大威力妙用,也必須隨同救人。去敵妖屍的人,未免吃重了些。癩姑、謝瓔、輕雲三人行事,均極謹慎持重,事前商計,煞費斟酌。最後癩姑覺著救人一層,注重佛光和牟尼珠的威力去衝破禁制,開那寶鼎。妖屍必以為此鼎乃聖姑當年至寶,連自己當日也是乘隙湊巧,能合而不能開,決無人有此法力。何況當地禁制神妙,變化無窮,外人也難擅入,縱有一二妖黨防守,也易除去。這一路無須多人,有謝瓔、英瓊二人同往,必能濟事。倒是對付妖屍,似易實難。謝琳不特有神光可以護身,近習絕尊者寶籙,專能伏魔誅邪,用在這一路上,正可一展所長。於是決定英瓊引了謝瓔,由中洞潛入,再轉東洞去救易靜。輕雲引了癩姑和謝琳、上官紅,自西洞潛入,轉赴妖屍寢處煉法的密室,相機行事。

妖屍近來功候日深,雖早復體,但極愛她的肉體。知道大劫將臨,日內必有強仇大敵來尋她的晦氣。加以那日追趕敵人到前洞出口處,吃周、李二人冷不防打了一太乙神雷。幸是事前發覺北洞水宮重地有敵深入,估量來者不是易與,特意放下肉身,改用玄功變化,元神往敵,雖為神雷所傷,尚易復原。如是肉身,便許有什傷殘,縱能痊癒,正教中太乙神雷威力甚大,就許不是原質,為此更加警戒。又恐毒手摩什糾纏不休,萬一為其所迫,玷汙聖姑仙府,益發不了。因此決計暫時不再以肉身出動,專以元神應付,既免傷殘豔體,並免毒手摩什糾纏。那肉身本在西洞寢室玉榻上停放,已歷多年。因為妖屍復體不久,便發現對榻玉牒上面所現聖姑遺偈,每一想起,又是心寒,又是厭惡,近日已把寢宮移向北洞下一層。因是天生淫蕩邪媚之性,一面防人法力比她高,強迫淫汙仙府;一面閒中無事時又喜用那肉身賣弄風情蕩態,撩撥妖黨。等引逗得對方發了急,再以軟語柔聲,說自己功虧一簣,只待取到藏珍,離開此洞以後,無不任便,此日卻萬動不得。說時,元神也自離開,榻前禁制重重,人不能近。鬧得一干妖黨全是中心癢癢,抓撓不得,妖屍卻以此為樂。眾妖黨自然願她早日破去聖姑寢宮禁制,搜取藏珍,毀了洞府,一同離去。哪知妖屍雖然復體脫困,心神暗中仍被聖姑法力禁制,一到進退關頭,便不能自主。總覺時機未至,寢宮中禁制也實厲害,有關存亡成敗,由不得遲疑起來,老是遷延,委決不下。新近毒手摩什應召而來,與妖屍合力,將所煉幾件破寢宮的法物分別煉好,方始議定癸未日下手,破了寢宮,搜出藏珍。東洞寶鼎能開更好,不能便看事行事:或同攜走,或連聖姑遺蛻帶幻波池仙府一齊合力毀滅,更覓新巢,以供長此淫樂。

這些情事,癩姑等經各位師長和眇姑等先後指示機宜,已明大概。因妖屍愛那一副淫軀媚骨無殊性命,為想聲東擊西,以救易靜,入洞以後不問妖屍是在何處,先就潛入她的停屍之所,相機先戮她的軀殼。妖屍自不甘休,毒手摩什也必出手相助,等動上手,立以本門傳聲發出信號,另一撥潛往東洞待機的謝、李二人接到傳音信號,立即下手救人。易靜一出險,首先止住各洞禁制埋伏,再同趕來夾攻。這樣,一任妖屍、毒手多麼厲害,亦難倖免。至多毒手摩什數限未終,被他遁走。妖屍已應聖姑遺偈,斷無生理。

眾人計策想得甚是周密穩妥,只是妖屍連遭挫敗,洞門禁閉必嚴,其勢又不能上來便以強力明攻進去。雖然聽忍大師口氣,入洞好似不難,但如去時稍早,機緣未至,便不能照著預擬,由中、西二洞分頭入內。好在中洞禁制已為易靜師徒所破,上官紅所習木遁在妖屍以上,又經易周指點,恰是中洞戊土剋星。如由中洞進去,再行分開,這樣走法,上來戊土雖被制住,但須強闖庚金,比起上來冷不防由西洞偷偷穿過,一轉即是北洞,自要難而多延時刻。但若此外無門可入,別洞又不是上官紅之力能開,別人一出手便要驚動敵人,多受點艱難,也說不得了。

癩姑正和眾人密語不幾句,幻波池已是飛近,晃眼就要穿波直下。眾人猛瞥見池面上靈木交錯,飛泉激射中似有烏金色雲光閃動,忙按遁光暫緩前進。定睛一看,就在眾人目光到處,又發現兩道青白光華,由池底衝波而上,已然快出水面,高起僅得尺許,便吃那烏金雲光由下方急追上來,勢比青光迅速得多,一閃之後超向前去,似光網一般,將兩道青白光一齊罩住,立時便被兜壓下去。疾如電掣,又出不意,連眾人的慧目法眼也只三四人看得較真。跟著,便聽毒手摩什的怪聲哈哈狂笑,自洞底深處傳來。同時,又有兩聲怒吼,聲甚慘厲。底下聲息便自寂然,只聽泉聲汨汨,飛瀑長鳴,仍和以往一樣。

癩姑見狀猛地心動,忙打手勢,令眾追蹤而下。眾人也已省悟。尤其周、李二人黨那青白光眼熟,必是日前衛、沙等逃人二次重來,不料遇見毒手摩什,鬥敗欲逃,又吃邪法擒回,不死必傷。照此情勢,下面洞門必被來人攻破,現已開放,妖屍便要重新禁閉也必無及,更想不到有人來,正可乘虛而入。當時全都會意,一同往下飛降。落地一看,果然洞門竟有兩處大開,恰是眾人想進的中、西兩洞,真個再巧沒有。知道時機瞬息,稍縱即逝,忙照預定,各奔前途,分兩路急飛入內。剛一進門,外層洞門首先徐徐自行關閉,跟著內洞門也閉。眾人兩路都是加緊前駛,惟恐遲則生變,入門直往裡飛,毫未停歇。等內外兩層門戶一齊閉上,人已深入險地。

也是妖屍過信毒手摩什,又知他狂妄自恃,不欲過分示怯。不料事情如此湊巧,擒殺敵人以後沒有立即閉洞。天奪其魄,行事疏忽,反把兩層禁制止住,以免情人觸動埋伏,恃強下手,萬一吃虧,使其難堪。直到毒手摩什大模大樣從容走入,才將各層禁制復原。一面賣弄風情,妙目流波,作了一個媚笑,暱聲說道:"我自上次為兩賤婢暗算,元神尚未復原,今夜子時便可功行圓滿。事前和你破法,搜索天書藏珍,也須多用心力。

有你在此,料他大羅神仙走進也是送死。我想此時迴轉臥室,調練元神真氣,約有兩個時辰耽延。卻不許你跟著進來,又發猴急擾我。承你的情,明日起再長久補報,憑你把我怎樣吧。"說時,媚眼中現出無限蕩意。說完,故意笑吟吟往北洞寢宮走去。

此時毒手摩什迷戀已深,見狀直恨不能抱著咬上兩口,也不知她所說的是託詞,還是畏懼聖姑威靈不敢妄為,無奈先有禁約,已然應諾,不便反悔。一想,此非情人膽小,照連日所見聖姑法力和她以前身受,確實難怪,只是心癢難搔。又見妖屍正然扭著嬌軀行到轉角,又回身斜睨,媚笑道:"你還不到中洞坐鎮,去熬上這一日夜,只管看我作什?"毒手摩什聞言,再也忍耐不住慾火,怪吼一聲,一縱妖光,便要追撲上去。不料妖屍想他今日為己出死力,故意施展邪媚之術,有心撩撥,好使賣命,此著早已防到。

含著媚笑只一閃,元神便即飛遁,緊跟著洞門便自閉上。毒手摩什卻被她逗得啼笑皆非,急惱不得,慾火難消,發了野性,暴跳如雷,叫囂起來。

妖屍這等捉弄,意猶未足,又在內傳聲媚笑道:"你在自法力高強,修道多年,這塊肥肉遲早是你的,共只還有一夜工夫也熬不過。真個要害我時,我豁出毀了多年功力,也自由你。上次如非怕你行強,不顧別人死活,也不會氣走你了。今番急難相求,也曾想了又想,以為你既愛我,總可哀憐。哪知仍是這等強暴,分明仗恃法力,乘我危難,在你掌握之中,有意欺逼人呢。"說到末兩句,便自哽咽,漸漸啜泣起來。毒手摩什聽了,愛極生憐,轉悔魯莽,急急分辯道:"我實愛你,生死皆所不計。我也知你怕那賊尼,必定如約,決不相犯,只是我不願一時不見面。依我脾氣,如換別人,我早破法入內了。惟恐你不願,權且隱忍。此時別無所望,請容我到你臥室中相聚,不同你是否調養元神,我先略微親熱真身,或是守在一旁,你總可答應了吧?"半晌,妖屍方始收悲微笑道:"好在憑你良心,真要逼我,你也未始不能破法進來。如若真心憐愛,你且在外放安靜些,不要生氣。到了時候,我自放你進來,只不許催,也不可違背日前來時之約,我便可容你親愛一會,如何?"毒手摩什聞言大喜,連聲應諾不迭。

二妖孽這一調情逗弄,眾人卻佔了便宜,入時毫未受到一點阻力。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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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5 02:30: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四九回 密室覷濃春 玉軟香溫驚絕豔 祥雲消煞火 金光寶相走神嬰

暫且放下謝、李二人不提。先說癩姑等一行剛飛抵北洞上層二妖孽調情的石室附近,便聽毒手摩什厲聲叫罵,依了謝琳,便要硬衝進去。癩姑聽出二妖孽調情,妖屍全是假話,摩什卻很相信,暗忖:"這兩妖孽均不好鬥,難得他們自己疏忽,在此糾纏,樂得多延一會,趁便行事,等易師姊出險,七人合力下手,豈不更妙?對方真警覺時,再動手也不為晚。此時能不惹他最好。"忙打手勢,止住眾人,暫在當地伏伺,相機進止。

一面暗發傳音信號,催謝、李二人即行下手,救出易靜;一面暗中窺聽對方言動。

妖屍那麼邪法高強,機警靈敏,行起事來,竟會愚昧顛倒。她並不是不知道聖姑道法高深,威力靈異,男子入洞首犯禁約。偏只煉到元神剛剛回生復體,僅能在洞內隨意行動,實則孽難尚猶未滿,休說遠走高飛脫困他去,連洞門都未得走開一步。竟然忘了利害輕重,開頭便號召同類妖邪,男女不論,一體勾結。繼見情勢日非,方始驚惶。按說妖屍本是聖姑逐出門外的孽徒,劫中沉淪已歷多年,受盡苦難,在末劫未臨以前,如能放下屠刀,自知悛悔,昔年師徒一場,多少總還有點香火之情;仙、釋兩門,又俱都願人自新,事並不難。只有立志斷去貪嗔淫慾,向聖姑虔誠悔過,棄了盜取藏珍道書的妄念,離開幻波池,另覓仙山隱修,脫難並非無望。縱令宿孽太重,挽蓋又難,到底逃過現劫,有了生路年月,總好得多。至不濟,將來再經一次兵解,仍可轉劫重修正果。

何致形神皆滅,萬劫不復啊!

這也是她惡貫滿盈,天生兇狡淫邪之性,蘊毒多年,久而愈烈,一起頭便倒行逆施。

自從聖姑玉牒示做以來,便日在憂危之中。她所勾結的妖黨,除女的本來不多,還乘隙藉故溜去兩個一去不來而外,便是男的,照例到後百日以內必遭橫死,不為仇敵所殺,便是自相火併,再不便是久處生厭,故意自出陰謀暗算:或以淫情媚態,雙方離間,使其殘殺;或是故用言語巧激,令其妄犯聖姑禁網,欲毀法物,驅上死路。奇怪的是,妖屍事前一意孤行,真覺非此不能快意,事後想起也知不對,偏生到時又不由自主。再一算死者來的日期,死己手的,多是將近百日邊上,分明來人這一關決難渡過。即以上次而論,死的那幾個同黨全是有力助手。為了屢次黨羽遭禍俱都不滿百天,想起聖姑禁條膽寒,格外小心,決計不再以喜怒殺人。平日並還多方調處,以防再有內爭,又應百日死限。眼看這幾個黨羽差不多到了百日將近期限,尤其胡覽和陰四娘這兩個最得力的,當日便是第一百天,並無什事。自己最愛重這兩人,不會害他們,與別的同黨又均和好,加以各擅玄功變化,本領甚高,怎麼想,也不會當日就死。心方暗罵聖姑:"老鬼賊尼,縱令你靈氣還未盡喪,至多也只愚弄我一時,我一留心,便不上套。似胡、陰二人,連鳩盤婆那麼恨他們叛教,逃出赤身教多年,尚沒奈何他們,何況你這般伎倆,可見遇見真有神通的,你也害他不了。"

哪知念頭才動,先是衛仙客夫妻、東方皓和沙亮、沙紅燕兄妹相繼攻入,跟著又有周、李二人隱身潛襲,結局是把這幾個快滿百日的同黨分別殺死,哪一個也沒過了百日期限。尤妙的是妖屍近日功候更深,棄此而逃並非不能,竟然始終沒想起一個走字。連那殘餘的一班妖黨也是如此,儘管代為愁急,卻無一勸她走的。妖屍本心不想招惹毒手摩什,但胡、陰二人死後,再一計算,殘餘妖黨不濟的多,又多同時到來,相差只二三日。準備孤注一擲,應在本月癸未,恰巧是一班妖黨的百日限期。痛定思痛,越發憂急,萬般無奈,只得把毒手摩什招來。二妖孽全都淫兇膽大,無所不為,雖以聖姑法力暗制,未汙仙府,但是妖屍過信情人法力,有時想到高興,幾連聖姑也不十分在意。毒手摩什又極驕狂,不知身犯禁條,當日雖得漏網,死期仍在百日之內,心神也受暗制。口發大言,誇說法力高強,敵人休說入洞,只要在池邊經過,立可警覺。話又果然應驗,到後連來兩次敵人,俱是才一隱身入洞,妖屍還未警覺,便為他所殺。這一來,妖屍越加信賴,未免大意了些。而當日又是二妖孽成敗生死關頭,在聖姑暗制之下,妖屍固是神智不清,雖料到當日必有變故,決不平安,偏生心念一動,便自撇開,忘卻厲害。毒手摩什邪法原高,雖不像在妖宮有寶可以查形照影,觀察仇敵蹤跡於千百里外,但只要略按靈光,百里內外的動靜形跡,也立可查知。也是色慾蒙心,一意想和妖屍纏綿,心不在焉,加以大難將臨,所受暗制更甚,神智時復昏迷,人已不由自主。

可是癩姑久聽師長前輩和玉清大師、鄭八姑等告誡,心有成見,深知二妖孽兇狡異常,如今見此情形,轉覺出於意外,漸疑是詐,不敢冒失,一面暗囑眾人加意戒備,一面暗尋入口。反正此行只為牽絆妖孽,不問對方真假,心計已遂;對方如真慾令智昏,不知警覺,更是再好沒有。現在毒手摩什為色所迷,奉命為謹,如能乘其分開之隙,由別處繞向寢室,就除她不易,先將她肉身毀去,豈非絕妙?因是素來處事謹慎,心雖盤算,依然強止謝琳,不可輕舉。待了一會,見毒手摩什仍守候在室內,目光註定妖屍去路甬道,意似情急焦躁,又無可奈何之狀。方在心中笑罵:"畢竟妖邪還是妖邪,枉自修煉多年,那麼厲害的邪法,竟會如此昏愚無恥。"猛覺輕雲扯了一下衣襟,心疑有變,忙一回顧,謝琳正要往另一條夾壁巷中走去,連忙上前拉住。一打手勢,才知謝琳不耐久候,也和自己一樣心思,欲別尋門路,去斬妖屍。癩姑覺著謝、李二人尚無迴音,強敵機警異常,只是一時疏忽,為色所蒙。適發信號便擔著心,相隔這麼近,只能以手勢達意,傳聲遙問恐有警覺,生出絕大阻力,不到十分緊急,最好不向謝、李二人發聲。

又料救人也非易事,謝琳不耐久候,雙管齊下,就便相機除妖,未為不可。只是沿途不知何故,未遇阻礙。事固無此順手,也許湊巧走得恰對,這一路無什埋伏,故未觸發。

身居重地,步步皆有危境,如何可以為例?因此,仍主慎重,稍安勿躁,看清道路再去,免致打草驚蛇。

二人正以手勢問答,忽聽妖屍發話道:"你果是真心愛我。不過我此時正要運用玄功,以備今夜元神復體。並且這裡還有幾人相聚多日,承他們愛重,都是一樣痴情,如稍分愛,你決不容,過了今日,勢難再見。人均為我出過死力,恐怕比你還認真,分手以前,也應假以詞色,說上兩句中聽的話。少時,我還要先把他們逐個喚來,談說幾句,說完再來請你,你尚須多等些時。我一則為和你長久恩愛,二則今夜還須他們出力相助,免你一人勢單。但在和你同行以前,卻不許你管我閒事,也不許你多心呢。"說完,跟著一聲媚笑。毒手摩什好似聽了生氣,又不敢發作,剛厲聲說了一個"你"字,把牙齒一錯,便自忍住。妖屍也不再說。

這地方原是西、北兩洞相接之處的上層幾大間石室,外有幾條甬道夾巷,四通八達,門戶途徑交錯分列。妖屍北洞新巢,輕雲並未來過。因來時未遇阻礙,照著以前師示大略,順西洞甬道而飛,聞得二妖孽說笑叫罵,循聲而至。洞中千門萬戶,途徑繁複迴環,即便先有人指示,也難免走錯。所以癩姑見此情勢,不肯冒失。先前毫無把握,不知如何走法,方可繞向妖巢。妖屍這一發話,才聽出相隔尚遠,似在西北角上一帶。一面揣摸,正待試探前行,忽見一條黑影由身後來路急飛而來,自左側越過,往前面通西北的夾巷中飛去。眾人隱身在側,並未覺察。料是妖屍所召妖黨,便跟蹤尋去。方幸途中仍是平順無阻,一看前途又遲疑起來。原來事出倉猝,妖影飛行甚速,癩姑又太小心,停了一會,無什動靜,方始追蹤,這一耽延,前面現出上下三條歧路,所追黑影已早無蹤,看不出是何道路。只得照著意擬,往左邊小甬道中走去。

癩姑拿定穩健主意,稍遇可疑,便自停下,試探明瞭再進。始終也沒想到,妖屍斷定敵人只有由外入內,忘了先前疏忽,死星照命,強敵已然乘隙隱形飛入,只把外洞兩層加上嚴密禁制。這一帶雖是腹地,但靈泉發源的樞機重地是在北洞下層,敵人不把頭兩關攻破,決不能深入此間。如和上次沙紅燕一樣潛行侵入,只要一入洞門,立時警覺。

現時水道已閉,無須戒備。況且,毒手摩什和自己在此,來了人只是送死,不足為慮。

只有停屍寢室戒備尚嚴,以防萬一因事離開,為人所算,不過多一半還是防備同黨。自己現在室中,自然不必介意。此時妖屍又因先來兩個強敵才一進洞,被毒手摩什不用一點原有埋伏,便將其困住,凌辱個夠,故意放他逃走,再行追回慘殺。法力既高,行為又與己心相合,覺出有此一人足可濟事,餘黨全是廢物。這班妖黨又各許有甜頭,自從新情人摩什來到,雖然膽怯,不敢與爭,背後對自己全發過牢騷。明日脫難和毒手摩什棄眾一走,全成仇敵,日後還須防人報復。不覺故伎復萌,又生惡念,欲乘前半日閒暇,挨個試上一試。除非試出真對自己盡心盡力,日後又悉憑己意,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敢絲毫違忤的,還可容其存活;如若怨望不遜,或是暗中要挾,反正有他不多,無他不少,索性便假手摩什將他除去,以免後患。為想激發毒手摩什妒火,那幾個同黨行經處,禁制全撤。

癩姑等總想,當日乃妖屍脫難緊要關頭,戒備必嚴,陷阱必深。有謝琳一路雖可無害,畢竟易靜未出,尚不能反客為主,自以少遇阻力為是。敵方的這等情形,如何得知?

路又走錯,走向往聖姑寢宮的中洞後殿要路,差一點沒將正反五行埋伏觸動。等到發覺走錯途向,忙退回來,又耽誤了些時候。及至趕回原處,正遇上一個由妖屍室中退出來的妖黨,忙即閃開一旁,再照來路迎去,這才尋到地頭。

原來妖屍所居之處,乃北洞最上一層,相隔上面依還嶺地面只數十丈,為全洞最高之所在。這也是妖屍日前打算,事如不佳,便來此室復了原身,倒反五遁,自行震破上面石層,拼犯奇險裂山而逃。主意打好,遷入以後,覺著此舉太險,又復丟開。這裡不似西洞內俱有好幾層的禁制,威力要差得多,白白便宜仇敵易於下手。癩姑、謝琳、輕雲、上官紅四人一點事沒費,便輕悄悄掩到地頭。那寢室共是兩大間,通連著石室。室外又有一大間敞堂,有門無戶。洞中所有門戶通道多是穹頂形式,門均高大。惟獨妖屍這間寢室,外作大半圓形,壁上開有兩個六角形的小門,為別處所無。那敞堂之外,是一條婉蜒如蛇的甬道,堂當中段彎曲之處,由甬壁上開一圓門。這一來,敞堂便成了新月形式,地系北洞上層最高之處。四人來路口外,途徑門戶上下縱橫,棋佈錯列。甬道複壁,大都屈折低昂,勢如旋螺,外表道路紛歧,實則中含九宮八卦奇門妙用,諸般禁制。發動時,稍一不慎,便墮羅網。只要道力稍差,不識其中妙用,誤入歧途,也休想走得出去。又均就原來整石鑿成的居多,雖是洞中高處,相隔上面還有數十丈,所有石壁均經禁制,堅逾精鋼,更非尋常法力所能動它分毫。除了束手待擒,決無倖免。

這條甬道的入口尤為詭秘狹小,內中復多歧路,端的隱僻異常。其實相隔二妖孽適才對談之處,僅隔裡許之遙,可是極難發現,即便撞上,無心走入,也易迷糊。尚幸四人多精悉五行陰陽生克之妙,先雖沒有找到,卻認明來去向背和此中妙用,稍覺不對,立即回身,既未把路走迷,也未誤入禁地。恰巧遇上一個新由妖屍室中退出來的妖黨,略微用心觀察,便已尋到。這還不算,並因此途中阻延,把妖屍先招去的一些妖黨全數錯過,使妖屍完遂自殘羽翼的毒計,無形中佔了若干便利。四人先進敞堂時,見對面圓壁上有兩個六角小門,一紅一白。外壁色如黃金,內壁色如青玉。堂中無甚陳設,只當中有一個石鼓形的大墩,上鋪極厚皮氈,石質如墨,黑而且亮。內室外堂又作日月環抱之相。四人不知此是昔年聖姑意欲創立教宗,為備召集門人,傳授道法開講之用,後來設備未完,便即舍舊從新,改了初念,後成洞中閒置之地,一直不曾用過。近日妖屍心情首鼠,因西洞舊停屍處有好些危機,心又厭忌,覺著此地僻靜,離頂較近,萬一大難臨頭,可多作一種逃計。再往好裡想,如能平安無事,仗著毒手摩什之力,破了聖姑法物,毀去法體,取出藏珍,連走都無須時,居此密室之中更有好些可供利用之處。遷入以後,雖然聖姑全洞禁制只此一處獨付缺如,但是靈泉發源和五遁樞機均在北洞下層,諸般禁制可以隨時移用。又恃地勢隱秘幽僻,徑路複道迴環往復,不須再加禁制,便具奇門妙用。自己卻是四通八達,出沒神速,敵人必難走進,也決不知會移居於此。又恃自身邪法甚高,不以為意。除把各通路甬道入口暗中加上極厲害的五行禁制,以阻同黨隨意闖入窺見陰私而外,只在裡間寢室內略作萬一之備,安置了些又陰毒又厲害的邪法異寶。主要用意仍是防同黨吃自己侮弄魚肉太過,生了怨毒,或因爭風內叛,一時沒有識破,於談笑淫樂之時突然反臉,倒戈相向。憑己法力和玄功變化,自不能十分受其傷害,無如肘腋之變起勢絕驟,最可慮的便是這具肉體。何況這類刺客大都為色而起,看出自己對他一味玩弄凌踐,由愛生妒,由妒成仇,因由美色情慾種的怨毒比什仇恨都重都切,不特情急拼命,不計死生,而且深知無如己何,上來定是先對肉體猛下毒手。萬一如願更好,如其不能,也可少洩忿恨。凡能與己親近的,皆非庸常之流,深心暗算,不易防範。以為有這幾樣埋伏,便可萬全,高枕無憂。哪料到昔年聖姑早已算定妖屍將來移居,數盡於此,並還開出幾條通路,使與各洞要地相連。妖屍只圖隱秘方便,卻上了當。這內外兩間雖設有埋伏,外表形勢佈置看去卻極啟人疑慮。越是仇家眼裡,越認作內中必定隱藏著極厲害的埋伏陷阱,何況又是妖屍藏屍煉法,打算會集親信與情人相聚淫樂的臥室重地,自比別處羅網嚴密,埋伏厲害。

癩姑、輕雲本來小心謹慎,上官紅更是末學後進,自不必說。謝琳近習寶籙,雖稍好勝輕敵,但她修道多年,平日常受謝、葉二人指點解說,遇敵經歷雖少,對於正邪各派的法術施為以及各種陣法禁制的深淺強弱,形勢虛實,卻多知悉。加以聖姑昔年設而未完的又是最有威力的陣勢,道法稍高的人一望即知。所以才一進門,便看出那是一種極厲害的五遁禁制。謝琳又見除兩儀內外環抱而外,內室未進,不知如何;外室空空,只以五色暗寓五行,未設別的法物,更看不出一點異狀和行法的痕跡。照著平日師父尊長之教,越是這等情形,對方法力越高,阻害越大。並想起日前師父又有"現習寶籙,功候尚差,七寶金幢,非可輕用。異派中幾個厲害的妖邪,因峨眉開府,正教昌明,或恐見誅,或因忌憤夙仇,行將分別報復。你與峨眉諸弟子頗多交厚,幻波池只是開端,將來他們都有災劫,你姊妹必要仗義相助,早晚遇上這類妖人。休當你姊妹屢世清修,大的災劫已過,失利小挫之事仍所不免。此行便須謹慎"等語。幻波池本未到過,初入洞時,因為痛恨二妖孽,又是預有成謀,這次助友除妖,師父早已算好,應在今日,已成定局,加以洞中未遇什阻力,益發把事看易。屢欲乘機一試近來法力深淺,均吃癩姑力為阻止。先還覺她過於小心,及至後尋妖屍密室,方由所經途徑門戶發現許多奇門妙用,跟著又誤走禁地,差一點沒有觸動埋伏,這才知道聖姑法力果然厲害。她又想起:

"癩姑也是從小修道,曾在屠龍師太門下多年,新近又得峨眉真傳,法力高下姑且不論,終是久經大敵,比己見聞得多,人又機智靈敏,所見決無差謬。看這外間敞堂形勢,明是葉姑昔日再三詳說指點,囑咐遇上不可大意的道家最厲害禁法五遁真形圖的外貌。現在幾個至交良友,俱以我姊妹為重,休說敗於妖屍之手,就是妖屍雖戮,而因行事冒失進止失措,中間無論何人有什傷害損毀,都是不好看相,如何可以大意呢?"想到這裡,適才好勝自恃之心立為一變,決計謹慎行事,不問當地有無埋伏,強弱深淺,給他一個有備無患。既為尋斬妖屍肉身而來,事前便不應使其覺察,不觀察清楚,決不妄進。

這一來,四人成了同一小心,誰也不肯疏忽一步。好在謝琳、癩姑二人均是行家,識得微妙,先辨明瞭門戶向背。覺著一牆之隔,久候也不是事,正打算姑且按著虛擬而未現出的方位躔度,試探著往六角小門走去。忽聽室中起了豔歌之聲,音細而長,於萬分柔媚之中,隱含無限幽怨,意思似在苦憶一個情人。詞句尤為纏綿徘惻,儘管情深一往,卻無一句淫蕩之言。四人那麼痛恨妖屍,也覺情致動人憐愛,聲更十分娛耳。知道妖屍正用此歌召一同黨,人來必定放進,立可跟蹤而入。毒手摩什又不在此,正是一個絕好時機。互相打一手勢,閃退在圓門右側的乙木方位上去。用意是妖屍對聖姑所遺五遁禁制中,只乙木遁法因昔年被上官紅誤入仙府巧得了去,總圖又未尋到,是個缺點,上官紅卻精悉此法正反相生之妙,萬一被妖屍妖黨識破,發動埋伏,木宮方位已被佔住,不特以木製木,並可乘機遁入室內,去斬妖屍肉身。

初意這些妖黨把妖屍奉如天人,又愛又怕,一呼即至,來必迅速。哪知歌聲過後,待了一會,妖屍又在室內曼聲長嘆道:"朱道友,你怎還不知我的苦衷?為明我的心曲,已和那廝說明,與你一見,明早便許分手,此別久暫難定。我日前並非不納忠言,也是形勢所迫,萬不得已。你尚不諒,何況別人?就不願再理我,難道揹人說兩句心腹話,略說我不得已的苦況,你也不屑聽嗎?"邊說,連又哽咽起來,聲甚悽婉,益發動人憐意,比起先和毒手摩什哭訴,又自柔媚懇切許多。可是那同黨仍無回應。說時,癩姑覺著妖屍對新情人毒手摩什,公然連用豔歌和委婉哭訴;向舊情人勾搭,卻送媚通情,好生奇怪。乘話未完,忙打手勢,令眾少候,走向門外去查聽。才知妖屍邪法果具神通,只此圓門之隔,門內聽去那麼清晰,門外竟是那麼寂然,不聞一字。只奇怪妖屍既能以邪法和意中指定的人分別傳聲,不令第二人所聞,何以人在敞堂也聽得見?不特與本門傳聲有異,並且於理有好些不合。

癩姑心正奇怪,忽見妖屍由左邊六角小紅門內現身走出。眾人中只有輕雲一人以前兩進幻波池,均和妖屍對過面,看得最真。這時見她容貌仍是以前原樣,並非不美,只是杏眼含嗔,柳眉斜豎,滿面上帶著獰笑,眉梢眼角威稜隱隱,時閃兇光,好似蘊蓄著無限殺氣。平日那麼豔冶柔媚的姿容體態,竟變作了冰冷薄情,一臉獰厲之相,令人望而生畏。方料是所召同黨不來之故,果然妖屍才一出現,便戟指向前空畫了七八下,立有一片符籙形的輕煙現出,浮空停立在她面前。妖屍再以左手掐訣,照符煙一揚,張口一噴,那符煙也一閃即隱。妖屍隨又曼聲悲嘆道:"朱道友,既有今日,何必當初,既然見拒,我已無顏再見你面,今日死路由我自去,許應你那日之言也說不定。我不勞相助,情愛在前,不似對別人那樣恐壞我事,不會無故除去。休當我有什惡意,我已止住前洞埋伏,開放門戶,請自便吧。"四人見妖屍一邊說,一邊側耳靜聽,面色越發獰厲難看,語聲卻更覺柔媚悽婉,分外動人。如非眼見,幾疑說話的乃是另一個痴情少女,絕不是她。妖屍話剛說完,忽似接到迴音,那人要來情景。可是妖屍不但不曾息怒消恨,反倒咬牙切齒,惡狠狠獰笑了一聲,隨手朝白色小門畫了一道妖符,然後戟指門外又咒罵了幾句,方始退入門內。

四人先想乘虛入室,但因妖屍就立小門前面,恐有警覺;又想看看背了毒手摩什,連召這些妖黨,所為何事,有無別的陰謀毒計。反正已入虎穴,理應拿穩下手,不爭此片刻耽延。本來四人不知室中是否易於走入,想等妖黨來了,跟蹤混入比較穩妥。妖屍也是死星照命,舉措全非,只顧陰毒設阱殘害同類,做夢也沒想到誅她的仇敵已然深入庭戶。她這一用妖法封閉白門不要緊,卻被仇敵看出敞堂虛有其表,並無禁制埋伏,更可放心大膽。室內雖還不知底細,妖屍既召妖黨,縱有埋伏,多半也要撤去,斷無禁制住了情人,再與談愛之理。

說時遲,那時快,癩姑當先一打手勢,早有謝琳神光立即隱形,四人一同乘虛隨了進去。佛家神光靈妙,不可思議,無形無聲,便是妖屍、毒手二孽不以邪法玄功查看,也不會有警覺。妖屍正忿恨妖黨違忤不來,分明已悟到自己淫毒兇狡,妖黨生了二心,滿腔怒火,想誘來室內細加考查。如已生心怨恨,索性連手段都不必用,就在當地酷殺,攝取他的生魂,以備夜來用以行法。妖屍這一分心,使癩姑等鑽了空子。

妖屍生平為惡多端,殘殺同黨宛如遊戲,行事永無後悔。這次死期將近,居然迴光返照,初念陰毒狠惡已極,及至羅網布就之後,忽想:"那姓朱的同黨本是海外一個散仙,所習道法雖非玄門正宗,人卻甚好,同道之交也多。自己在未遭難以前,便與相識。

此人以前並不好色,因是夙世孽緣,一見鍾情,不特為己喪失真元,並因自己大性淫兇,喜新厭舊,樹敵太多,使他連帶受了許多艱難苦厄。為了屢次救助自己脫難,曾吃大虧,幾乎喪命。可是自己並不知感,反因他情痴糾纏太甚,生了厭惡,欲以陰謀毒手製之於死,他卻仍始終沒有一毫怨恨,這多年來,為想救己脫難,雖然深知五遁禁制威力神妙,和男子不得擅入的禁條,便強進來也是白白葬送,未敢造次。卻是時時刻刻都在營謀,費了極大心力,煉成一件法寶,意欲助己脫難。又因深知自己孽重,敵人過於厲害,非到時機不能有望,比別的同黨來得較後。一到,便以苦口相勸,欲令自己向聖姑伏罪求免,舍下法寶、道書不要,隨他同去海外覓地清修。自己雖然不肯聽從所說的話,為念他的深情,又當用人之際,他又不似別的同黨,只一見面便一味垂涎美色,恨不能當時苟合,毫無忌憚,固然也愛自己如命,但他處處為我打算,就有所圖,也在將來脫困以後,故此對他一改初念,也頗引以為重。後來因他日常苦口絮聒,勸我遇有敵人,適可而止,只驚走了事,此時切勿樹敵;命他出手,又不怎用力:方始有些不快。

"近因自己已為毒手摩什霸佔,以後難於分身兼顧,一班舊情人中只他一心在己身上,難於打發。論法力雖非毒手之比,比別的同黨卻高。照他以前相待情形,雖未必會生惡念,倒戈相向,時常糾纏也是惹厭。尤其自新情人一到,便似懷生醋意,雖未拂袖欲行,神情卻甚淡漠,面有愁憤之容。這些日來,已不似日前那等親切,也不再揹人尋己密談。適才想起這些累贅,最好脫難以前去掉。並且今晚於前取寶,必須先破聖姑所設五行法物。近年為了此事,曾煉有一件法寶,所鬚生魂,均系以前設計殘殺的那些不知進退的同黨。日前雖幸勉強煉成,無奈仇敵厲害,今日之事必早被算定,事尚難知。

此寶威力至大,萬一不成,毀去可惜。破那些法物時,最好每樣能有一人捨命犯險,拼著萬死,引使發動,下手既較容易,並免親身入伏,稍有不妙便難脫險。因而想起這班同黨可以利用,又恐其不肯自尋死路,為己葬送。這才想下毒計,藉故挨個引來,對那知進知退,不曾生心背叛的,便姑緩其死,以觀後效。對那心懷怨望,或是苦苦糾纏不捨,便以媚惑之術,連愚弄帶激將,使其自趨死路,為己犯險。同時激起新情人的妒火,以防警覺逃走。"

獨對此人尤念舊情,只想明言利害,使其絕念,本心還不想害他。哪知妒念甚深,連番勾引,俱不肯來。平日自負古今仙凡中從未有的美豔之質,一顰一笑,均可使人心神迷戀,不知死生。連毒手摩什那高法力,上次決裂,理無再合,尚且一呼即至。此人竟會屢召不理,不特對方心寒意變,而自己媚術無功,更是從來未有之辱,犯了平生的大忌。於是動了惡念,一面布好羅網,仍以媚術喚他,再如不來,便即反臉成仇。妖符發後,已然準備再無迴音,便親身趕往,徑下毒手,先行殺死,攝取生魂。隨即接到迴音,說他適才算出,今日必有敵人潛入,所主持的埋伏須俟有人接替,方可離開,少待即至。先前何故聞呼不至,卻未提到。本已決計殺死,回房想起前情和此人現在情景口氣,對己雖然冷淡,內裡仍是情熱忠實。回憶昔年結交經過,如以常理來論,委實辜恩負德,薄情寡義,對他不起。對別的同黨尚可,在他怎以一時之忿,便下毒手?

想到這裡,怒火漸漸平息。正想等人到後,先盤詰出了真實心情,再定去留。這一尋思,心神注向別處,仇敵容容易易隨了進來,一毫也未覺察。

四人到時,妖屍已走入裡間簾幕之內,虎穴重地。適才妖屍邪法飛符,又在門上施法,不知使什詭謀。室內埋伏虛實未悉,加上好奇心重,見妖屍雖然淫毒兇狡,姿態容貌卻是極美絕豔,比起靈嶠諸女仙和各派中素負美名的女弟子,又是不同。俱想一面觀察室中虛實,小心下手,以防有失;一面也想看看妖屍平日顛倒仙凡,為迷戀她而葬送道行性命,至死不悟的先後不知多少,死的又均非常人,內有好些並還是異派中有名人物,雖是左道旁門,功力均頗深厚,何以人人如此甘趨滅亡,到底有何特異之處?為此,不肯當時發難,先把外半間仔細觀察,覺出雖有可疑之處,如不叫明驚動妖屍,或去觸動,均可避開無事。看明形勢以後,再試探著走近,站向簾側往裡一看,俱都暗中驚奇不置。

原來這間臥室比外間還大,通體作正圓形,分成內外兩個半間。當中隔著一道簾幕,質類五色鮫綃,雲錦雙懸,流蘇下垂,看去鮮豔絕倫,華貴無比。妖屍臥榻便設在裡面的半間。內外合計約有十餘丈方圓,這一隔開,成了兩個半圓。外半陳設坐具,已是精雅富麗,巧奪鬼工,寶氣珠光,輝映全室。而內半陳設之綺麗新奇,尤非筆墨可以形容。

除當中放著一個腰圓形的碧玉榻外,和尋常富貴人家紅閨繡閣一樣,一切鏡臺奩具以至衣履被褥之類,無不齊備,應有盡有。只是所有物品珍奇異常,塵世上多富貴的人家,也不易見到一件罷了。

就在這妖屍回房俄頃之間,先前行動強悍,極惡窮兇,滿臉獰厲的本相,已收拾淨盡,連容貌神情都似變過。如非深知底細,又曾目睹親見,幾疑另是一人,決非妖屍本身。妖屍先出現時,元神本已復體為一,這時正做出閨中美眷午夢初回,睡眼惺鬆,春情盪漾,所思不至,無可奈何,嬌情慾墮之狀。一副嬌軀正半臥半坐,靠在榻頭玉屏風上。那腰圓形的玉榻,只近頭一面的兩邊,有近二尺長雕鏤精工的扶手矮欄,餘者三面全都空著。榻上鋪陳著極厚而軟的錦茵,華麗自不必說,人臥其上,身體便陷沒了小半。

妖屍身上半蓋半裹著一床質勝紈綺,色作淡青,看去又輕又軟的被單。上半身只雙肩、前胸和手臂露出在外,一手微搭胸前,另一手臂懶洋洋支向右側玉欄之上。身穿一件薄如蟬翼,雪也似白的道衣,前胸微敞,露出雪白粉頸和半段酥胸,下面乳峰隱隱墳起於冰紈錦被之間。那沒蓋著的地方,固是肌膚玉映,瓊綃不掩,隱約可以窺見。還有那雙手臂,因為右手支頤默坐,露了半截臂膀和那十指春蔥,說不出的粉鑄脂合,圓滑朗潤。

下半身雖被蓋住,卻在有意無意之中,由被角邊半隱半現地露出一段豐盈柔細的玉腿,以及半截底平指斂,粉光緻緻,柔若無骨的白足。面上神情是星波瑩明,如蘊妙思,黛眉微顰,隱含幽怨。再加玉頰春生,櫻唇紅破,瓠犀微露,欲語不語之狀,好似半嗔半喜之中,蘊藏著萬種風流,無限情思。端的穠纖合度,體態妖燒,從頭到腳,直無一處不撩撥人的遐想。容光既如此妖豔,神態又那麼淫冶,加上服飾華麗,迥絕人間。上面淡雅的衣被與下面鋪陳的錦褥文繡,再互一陪襯,越顯得貌比花嬌,人如玉琢,光彩照人,不可逼視。尤其厲害的是,人還不曾走近榻前,首先鼻孔中聞到一縷溫香,其味非蘭非麝,彷彿由榻上人肌膚中隱隱透出,聞之令人魂銷魄落,心神欲醉。

癩姑先見榻旁綠玉案上,擺著好幾件閨閣中人所用粉奩妝具,細一注視,多半蘊有奇光,隱隱似有邪氣透出。只是邪法頗高,不是一雙慧目法眼,決不易看出。同時謝琳一雙經過芝仙靈液沾潤過的神目,也已發現。二人正同向輕雲、上官紅打手勢指點,連同壁間別的陳設,令其留心戒備時,人已一同蜇向簾前。猛聞到一股妖香,驟未及防,立覺心神微微一蕩,知道厲害,忙運玄功把心神鎮住。癩姑覺著自己和謝琳、輕雲無妨,上官紅年幼道淺,卻禁不住邪法潛侵。方欲行法防禦,謝琳的有無相神光近日已能隨心禦敵,只一動念,立可屏御,先是不曾防到會有這類香氣迷人的邪法,一經發覺,隨著心念動處,神光發出威力,早將香氣隔斷。此是妖屍白骨鎖魂香,厲害非常,道力稍差一點的人,無論男女修士,只要聞到這香氣,立被迷惑,魂消魄落,人也軟醉如泥,任她盡情擺佈,決無倖免。固然像癩姑、謝、週三人的道力,尚不致被她迷倒,如出不意,驟為所中,也不免於心旌搖搖,神魂欲蕩,決不會只有像先前那一點感覺。尤其上官紅入門未久,儘管天生美質,用功勤奮,畢竟火候尚差,即便事後能夠振作,靜攝心神,不為所算,當時必要昏暈一下。因身在有無相神光護身之下,諸邪不侵,儘管疏忽,念不及此,未曾防到,至多也只遇上外邪加害時,照例有的微微一點感覺。休說癩姑、謝、週三人,連上官紅也不過心神略微動盪,並無他異。

四人急切間不知就裡,只覺神光護身之下,還會如此,妖屍邪法陰毒可想而知。又見上官紅聞到妖香,竟和自己一樣,不怎在意,神色自如,小小年紀,入門不久,居然有此定力和功候,足見天資超越,用功勤奮,易靜有此高弟,足可自豪。方代她師徒欣慰,忽聽門外有人說道:"玉娘子,容我進來嗎?"連問兩聲,妖屍通未答理。四人料定那是姓朱的同黨,初意物以類聚,必又是一個淫兇醜惡,比毒手摩什等妖邪長相好不了多少的左道中無恥之輩。及至回身一看,卻大出於意外,來人竟是一身仙風道骨,羽衣星冠,儀容秀朗,通體不帶一絲邪氣,舉止神情也極文雅從容。休說左道妖邪,便是海外那麼多散仙也少此種人物。而且黑髮玉貌,外表年紀彷彿甚輕。四人心中奇怪:此人並非妖邪一流,怎也會為妖屍所迷,甘為奴僕,受其玩弄?

妖屍仍未答話,只在裡面微微嘆息了一聲。那姓朱的少年道者剛來時,本是面有憂色,及至連喚玉娘子未應,忽聞妖屍微嘆之聲,好似有什感動,又似突然變計,凡百不顧神情,倏地把牙關一咬,面上立轉喜容,從容款步走入。當道者初來在外喚玉娘子時,妖屍一面裝著負氣不理,一面手持兩寸大小晶鏡隔著簾幕往外照著,面上微有慍色。等到道者入室,口角邊忽又帶著一點冷笑。四人看得逼真,那道者好似常作入幕之賓,一進門便直往簾內走去,目光卻四面注視,意似查看室中有無可疑形跡。到了榻前,便向妖屍身側坐下。妖屍也不起立招呼,只媚目流波,斜睨了一眼,便自將目合攏,不再理睬。道者似知妖屍必要做作,說道:"玉娘子,你真錯怪我了。"妖屍不答,道者也未再往下說,只把雙目註定妖屍,從頭至腳仔細領略端詳,大有秀色可餐,愛極忘形之意。

漸漸由上而下,看到腳頭,一眼瞥見那隻欺霜勝雪,脛腿豐妍,纖細柔滑的白足,微露被角之外,竟情不自禁俯身下去,在那綿軟溫柔,無異初剝春蔥的纖指上親了一親。偷覷妖屍面色,似嗔似喜,看去只更愛人,並無真怒。於是道者更又伸手下去,竟將那隻美妙無雙的白足握住,撫摩了一會。又跪將下去親了又親,手也漸漸往粉腿上摸去。

眾中別人還不怎樣,謝琳早看不慣這等淫暱之狀,意欲就此下手。繼一想:"那少年道者分明非左道妖邪,也許受了妖屍邪媚迷惑,莫要連帶波及,誤殺好人。"心正盤算未決,這時妖屍元神早已離身飛起,現出一副滿頭鮮血狼藉的惡相,正站在道者身後。

起始神情獰惡,大是不懷好意。嗣見道者對她肉體溫存撫摩,委實愛到極處,面上神色才略為和順了些。那道者直似始終不曾覺察。謝琳兩次要想動手,均被癩姑止住。妖屍元神忽然不見,知已復體。方和癩姑打手勢如何發難,妖屍冷不防把足一縮,用力稍猛,竟將下半身蓋的那床錦被掀開了些,那一雙脂凝玉潤的粉腿立即呈現。道者也就勢撲將上去,雙手摟緊,不住溫存撫愛。

妖屍由他玩弄,毫無躲閃,只睜眼冷笑道:"你初來時,屢和我說,仇敵法力厲害,人雖坐化,並未飛昇,元神必還留在百寶龕中入定修煉。這裡一切事情前因後果,必早被她算定。又說我以前殺孽太重,雖然被困多年,幸得劫後回生,仍出勉強。從此改頭換面,虔心靜修,尚恐不能免難,怎敢再犯她的禁制?因此平日相對,只是口頭親熱,不特不似昔年那麼極情盡致,真個銷魂,所說也都是些正經的話。有時談到脫難以後,同隱仙山,欲結神仙眷屬,以圖與我長在一起,終古不離,也是將來打算,儘管愛極,也僅常想揹人相聚,密談片時,並無一點輕狂。承你愛重關切,我雖不能盡聽,論心也頗感謝,足見老友不比別人。總共數十天的光陰,怎今日會變了個人,始而招之不來,來了又是這樣急色兒的醜態?莫非你把以前所說的話全忘了嗎?"

妖屍有一特性,自負美豔,絕於古今仙凡,即使中心蘊毒,決意要加殺害的人,只要在下手以前對她愛極顛倒,便自心喜。哪怕日後仍是不免毒手,當時卻能博到她片刻之歡。對方這一急色,正觸所好,雖以聖姑法力暗制,中心畏禍,不敢像昔年那樣縱情淫慾,肆無忌憚,說時滿面微笑,媚波瑩活,斜睨著俯伏在她身上的舊歡,眉梢眼角,春情蕩意,自然流露。那搭在胸前的纖纖玉手,漸漸伸向道者頭上,輕輕撫弄,好似柔情款款,芳心自同,相愛相憐,不能自禁之狀。道者卻似極愛慾狂,除了盡情撫愛,領那懷中暖玉,一片溫香外,耳目已然失去知覺,對於妖屍所說的話,一句未答。

謝琳見此邪情醜態,忍不住又要出手。癩姑到底心細多識,覺得道者功候法力不是尋常,雖然迷戀妖屍,面上並無邪氣,人也不帶分毫好惡之相,不像已被邪法所制,這等放浪無恥情形,實在可怪。正在留意查看,忽由側面窺見道者聞言未答,眼角似有淚痕。情知有異,忙止謝琳先勿下手,徐觀其變,此人既非妖邪一流,何以如此情景?謝琳隨手指處,也看出道者不特眼含淚珠,面上忽現愛憤愁急之容。照著適才熱情奔放不可遏止情景,不應有此,知有原故,方息初念。

因道者上身己全俯壓在妖屍腿際,妖屍元神已復,只能看見他的腦後,面上愁苦容色出於意外,並未看出。說完,未聽回答,還只當舊歡重拾,心醉魂銷,又正問到他的短處,以致無言可答。想起以前恩愛情深,加以多年久曠,回生以後,長日慮禍憂危,玷汙仙府,恐犯大禁,不得不按捺慾火,強自忍耐。但是天性奇淫,蘊蓄愈久,其力越大,一旦奔放,便成狂流,色膽如天,不能再製。只圖一時順心遂意,哪怕刀山在前,火海在後,也是過後甘任其禍,決非所計。何況雙方夙孽甚深,道者又道骨仙風,丰神挺秀,法力亦非尋常,遇合之初,本就彼此恩愛纏綿,情深似海,並無絲毫勉強,出於片面相思。如非當時樂極情濃,越來越甚,也不至於彼此都失了真元戒體。自己專門採補,失卻真陰,還能補償。對方本非左道,又和別的情人面首不一樣,一任自己水性楊花,終是情有獨鍾。自己也因此才生出厭惡,久遂成仇。這次劫後重逢,非但不念舊惡,反而關切敬愛,不似別人專以色慾為事。妖屍縱極淫兇,也不能一毫不通情理。稍一尋思,前塵往跡立上心頭,覺著此人終是情深義重,與眾不同,舊情已自勾發。加以前此妖屍為了防人防己,惟恐慾念難制,每遇人來,必先約法三章,好合須在脫困之後。儘管平日喜以媚術淫情顛倒來人為樂,一則心存玩弄,未把對方看重;二則本是邪法化身,偶然故現色身,也只使對方略沾肌膚即止,一切引逗出於偽作。似此溫香在抱,經人憐愛,撫摩不已,回生以來尚是初次。對於聖姑,本是又恨又怕到極點,自從毒手摩什二次重來,銳身急難,口發狂言,半信半疑之下,畏心便已搖動。再經此幾回夾攻,滿腔慾火立被引發,媚笑說道:"怎麼不答話呢?一雙腳腿有何可愛,也值如此?枉自修道多年,竟和嬰兒戀母一樣,只管裝喬,不理人則甚?莫非還要想吃口奶嗎?"四人雖不知這是昔年雙方淫樂時隱語,可是妖屍說時,粉頰紅暈,媚目春情淫蕩之態,益發不堪。

可是對方依然不曾抬頭答話。妖屍也似覺詫異,一面淫心已然大動,正欠嬌軀,抬起左邊一條粉腿,待要夾向對方頭上;一面櫻口微動,吐出一絲粉紅色的輕煙,正要飛向對方頭上。那道者忽似驟然遇到毒蛇猛獸一般,倏地舍了妖屍兩條粉腿,慌不迭飛身縱退出兩丈以外,也把口一張,一股青色的道家內元真氣立噴出來,護住全身。帶著滿臉愁苦之容,悲聲說道:"我不足計,請你念在前情,暫且寬緩一步。此舉並非為我,仍是為你。等我說完了話,死活由你如何?"這等變出非常,大出妖屍與四人意料之外。

妖屍正在發動春情,噴出香霧迷惑對方,本心拼著犯禁,同作淫樂。不料道者突然躍起,已是拂意驚疑。再一眼看到那等愁眉淚眼情景,怒火欲焰一起點燃。當時毒念重生,不顧發話,首先把手一指,那右方垂的半片簾幔,立化一大片血赤色的火焰,火網一般電馳飛墮,將對方罩住。一面目射兇光,註定對方,聽其發言,那雙淫兇眼裡直要冒出火來。先前玉豔花嬌,柔情蜜愛,全化烏有。豔色美人頓成羅剎變相,重又恢復了適才由小門中出現時的兇惡獰厲神情。同時身子往後一仰,也睜著一雙含蘊無限淫毒的媚眼,冷冷獰笑道:"你不知我性情嗎?還有什說的?"

道者長嘆一聲道:"玉娘子,你先不必發怒,聽我把話說完。我也深知你孽重難挽,但我知你本是美質,只為當初在聖姑門下不合自作聰明,心志太高,以致背師下山,受了妖邪引誘,陷入淫邪。天生尤物,本具特性,一朝失足,遂如洪水橫流,不可收拾。

否則,你如自來萬分不可救藥,聖姑也決不會欲以人力挽回定數,再四寬容。即以後來在此雷劫而論,以聖姑滅度時的法力,一切後果前因早都算定,本不難當時使你形神俱滅,何必再保全你的元神,連肉體也未加傷害?窺其用意,也無非使你在這百年患難之中,多經苦難,痛定思痛,萬一能悔前愆,回頭修省,便任你功成自去,不再行誅,也不枉當初苦心度你,師徒一場。

"至於我呢,因有夙世孽緣,昔年與你一見鍾情,愛逾性命,只圖與你長久廝守,你我合籍雙修,同證仙業,便把多年苦修功力以及性命全數為你送掉,也在所不計。初定情時,還有妄想,盡我心力,以至情感動,導你棄邪歸正。嗣見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造孽日深,無可自拔。我屢次為你出死入生,苦心相援,助你脫難,你至多不過暫時稍微感動,不久又是故態復萌,變本加厲。後且因此視我如仇,正欲加害,毒計未成,便因來此盜寶,身受雷劫。這些年來,我無一日不在為你痛惜打算。你雖辜恩薄情,我仍放你不下,恩愛之情至今不變。深知此間禁制厲害,期前入洞,白白送死,無濟於事。

只得一面煉下法寶,準備應用;一面靜盼時機到來,冒險相助。這裡內外隔絕,非我這法力所能算出底細。初意你經此百年困苦,創鉅痛深,必知悔禍;還有聖姑既肯留你元神在她洞中虔修,也必有點指望。為此展轉探詢,默運玄機,費了許多心力,僅僅佔算出你應在本月癸未子夜難期終了,但無飛騰之象,並且運數已盡,吉少兇多。明知聖姑禁條嚴厲,男子入內,不出百日必有兇憂,生路極少,哪怕當時脫出,也決過不了百日死限。終以愛你太深,自信平生除犯色戒以外,並未行一惡事,聖姑想能稍加寬恕。就算犯她禁條,也只遭上一次兵解。你自來怙過任性,不納忠言,只我說的話,偶然還能信從。大難之後,劫後重生,也許性情磨鍊好些。

"昔年曾對你說過,我對你的情愛,一任地老天荒,海枯石爛,永無盡期。只要能助你脫難歸正,我便身化劫灰,亦所甘心。區區一劫,仍可再世,何足介意?哪知到此一看,你經此大劫,不特未知悛改,反更倒行逆施。雖承你猶有故劍之思,又當用人之際,未再視我為仇,可是我連番苦勸,仍似秋風過耳,毫不為動。後來我見勸說無用,只得拼以一死相代,到了日期,盡我全力助你脫難,姑作萬一之想。我因連日籌思,想把全力用在最後緊要關頭;更不願助紂為虐,加重罪孽,使你多樹強敵,多造惡因,眼前難以脫險,我再世也受惡報。而你不明我苦心,反認我應敵不力,屢加嗔怪。我想時至自明,終有使你省悟感動之日,也未分辯。眼看日期將近,惟恐力有不勝,我真元已虧,仙業無望,決以此行報你昔日相愛之情。受此巨創,他生也知自傲,或者不致重陷情網,又蹈覆轍。一死原無足重,所怕的是各有因果,身死由於犯禁,依然代不了你。

你如應了聖姑遺偈,形滅神消,豈不痛心?

"日前方在愁思,不料你竟引鬼入室。我雖不才,也曾修道多年,頗知順逆、善惡之分,已料決無好果。昨夜二次默運玄機,詳加推算,未來之禍,竟是兇不可言。益以內邪自招,真是萬無倖免。我本不難捨你一走,一則數已註定,倖免只是一時;二則臨難相棄,又背初心,我決不為。百思無計,只得仍以一死相報,但能保得你殘魂剩魄,不致全數消滅,便是萬幸。誰知你數限將臨,又想施展以前殘殺同類的毒手,一心只倚妖孽為重,想把一班受你迷惑挾制的同黨一齊驅上死路,連我也在算計之列。承你還有一點香火之情,對我意在兩可,尚無必死之念,足見我對你用情,尚屬不虛。適才喚我,本不想來。嗣因你一再呼喚,後竟行法相制。其實我之愛你,由於夙孽與情痴,並非迷於你的媚術。真要來時,不假法力,我也必來,何須如此?我畢竟愛你太甚,雖知你對我不懷好意,但我決不願你無故為我憤怒疑忌。又以真心苦意,你尚不知,反正你我必死,難逃今日,與其目睹心愛人死時慘狀,與之同盡,轉不如死於你手,還好得多。我如不來,必誤以為我因妒生忿,耿耿此心,終難表白,為此變計前來。否則,如論邪法異寶,玄功變化,固不如你遠甚,但別後百年,苦功卻未白用。除了夙世深孽不能斷念,本心也沒打算擺脫外,你那本身足能令我迷戀,至死無侮,至於你那媚惑人的慣技,對我反倒無用。

"來時,本想作一最後忠告,將你激怒,便死你手,了此一段情孽。及至一見,重又勾起舊情。心想以前你我相見,必定親熱纏綿些日。一別百年,劫後重逢,理應情愛更深,只為聖姑禁律森嚴,難得你那麼迷途罔返,尚且不敢玷汙仙府,如何因我誤你?

故此相見如賓,連戲言均無一句。雖然事已至此,也不敢再增罪孽,只想死前略親肌體,少解百年相思之苦,再和你實話明言。你竟誤以為我必受迷,忽動慾念,我這才害怕離開。你因此竟施展毒手,不特殺我,竟欲用血焰銷魂之法迫我生魂入網,供你夜來破法之用。實對你說,我逃雖難望,也不想逃,要想殺我,除非自甘就死,也非容易。就你把所有法力齊施出來,取我性命元神,也須十日之後。但你此時外面強敵已然深入肘腋之間,禍發頃刻,至多不過今晚,必受惡報,決等不及稱心快意,身已先亡。我前已說過,願意死在你前,免見你死時身受煉魂之慘。你如稍念舊情,便請容我兵解。能否攝我生魂為用,那要看你法力與我情孽之報如何。死活仍然由你,只不願這等死法。言盡於此,你意如何?"

妖屍慾念一起,便難終息。心雖恨極,必死其人,仍想先遂淫慾,再行殘殺。道者說時,妖屍先還在留神細聽,只是面帶冷笑,意似不信。一面仍在頻拋媚目,暗施邪法,欲以暴力協迫,兼施邪媚,雙管齊下,強令就範。後來越聽口風,越不受用,益似火上澆油,急怒上攻。口中連連獰笑,隨手指處,由床頭短屏上面發出萬千縷其細如針的五色光華,朝火焰中射去。只見火焰大盛,飛針彩光閃閃,猖集如雨。道者意似有些苦痛,依然強忍,述說下去。

旁邊謝琳見此淫兇,又可憐那道者,益發憤怒,暗付:"天底下竟有這樣痴情的人?"第三次又要動手。又是癩姑強行止住,連打手勢,告以時猶未至,妖屍元神一會必要離體。果然,妖屍怒火毒焰越往後越熾,話剛聽完,突似暴虎一般,元神離體,飛身而起,戟指厲聲喝道:"你說外敵已然深入?休說這是你慣喜以虛言為仇敵張聲勢,此時內外各層埋伏毫無動靜,決無此事,便有狗男女偷偷入洞,也是送死,自有人去應付,不用我操心。我已決心與毒手道友作一神仙夫妻,只等報仇取寶,明日起便同他去大咎山共享千年之樂。適才挨個考查,心服知退的,還能活命;否則我自有道理,一個也難逃我夫妻二人之手。你當是真可憐你嗎?我適才試他愛我情義深淺,故意令他在小琅玡室中相候,為時已久,並未逆我心意。以他法力與閱人之多,正見深情。我不忍讓他再久候,現便將他請來,偏先在此洞中快活一回,看老賊尼能把我如何?你不是說我一時難攝你的生魂嗎?我在他未來以前,先以玄功變化親手擒你,倒要看看你近來伎倆如何。"

話還未了,花容已經大變,現出在北洞下層與沙紅燕鬥法時所見惡相。方要捱上前去,道者已先笑一聲,搶著說道:"玉娘子,我今日初次見到你劫後變相,我明白了,也不枉來此送死一場。你不信那外來的強敵嗎?就在你……"底下話還未出口,說時遲,那時快,當雙方搶著爭說之前,四人覺著外面似有微聲飛入,隨見簾外有烏金色影子一閃。妖屍卻如未見,更肆毒口,神情愈惡。四人知是毒手摩什妒火中燒,潛蹤窺伺,只不知他隱身法入門會有聲形,方覺奇怪。妖屍已然縱身飛起,化作一片碧陰陰的光影,朝道者撲去。

癩姑知是時候了,再不下手,便許錯過。立即把手一揮,照著預定,上官紅暫立原處不動,癩姑等三人各把飛刀、飛劍、法寶、神雷冷不防一齊發動,先朝榻上妖屍肉身飛去。只見白、金、紅、青各色光華,七八道一齊飛射,同時霹靂連聲,打得滿屋俱是星光雷火。妖屍死星照命,全未防到。室中雖埋伏有邪法異寶,無奈敵人有神光護身,所用法寶、飛劍、飛刀均具極大威力,況又加上三人的太乙神雷,勢疾逾電。妖屍既恨極所害的人,發現新情人憤怒,潛來窺伺,意欲故作不知,抑此揚彼,表白自己專愛之意,博取他的歡心,一味做作,心神已分,一任玄功變化飛騰多快,也來不及回救。剛一發覺有警,心中大驚,慌不迭返身回救時,那一副千嬌百媚,粉鑄脂凝的豔骨香肌,已被三人的劍寶神雷連絞帶炸,成了一堆焦黑糜爛的血肉,狼藉滿地,四下飛濺,玉榻也已粉碎。這還不說,妖屍萬分情急之下,只顧搶救那具肉身,未及發動埋伏禁制,忙中有錯,又忘了仇敵飛劍、法寶厲害。這一猛撲上去,癩姑等三人早料有此,便妖屍不動也要隨同下她的手,何況自迎上來,只一舉手間,妖屍元神也自撲到。謝琳恨極了她,立即移鋒相向,勢極猛惡。妖屍原身沒有搶救成功,反迎著中了謝琳一雷。癩姑因對方是兩個勁敵,出手便用屠龍刀,連同輕雲青索劍,一齊電掣般飛繞上去。妖屍縱然神通廣大,也禁不住這三人的幾面夾攻。總算煉就玄功,變化神奇,元神雖受創不輕,還不妨事,見勢不佳,咬牙切齒厲嘯一聲,遁向一旁,晃眼無蹤。

也是四人該當有幾個時辰的小困。如聽謝琳上兩次出手,妖屍肉身雖不一定消滅,遲早仍是成功。只為癩姑老謀深算,始而發覺道者神情有異,想要觀察詳情,並因妖屍元神復體,榻前尚有埋伏準備,此時下手,一個殺不了她,打草驚蛇,轉有戒備,再想下手便難。又以謝、李二人往救易靜,久無音信,而妖屍、毒手兩個強敵俱未警覺,可知無事。日前小寒山來時,忍大師復有"開鼎甚難,妖屍前因易靜只是偶然觸發,乘機下手,至今不能隨心啟閉"之言,想是開鼎艱難,不是一時半時所能成功,這裡樂得稍遲下手,以免救人這一面生出枝節阻力。所以謝琳三次想下手,均被阻止。

毒手摩什在別室候久,不聽心上人喚他,又知妖屍淫蕩無比,這夥妖人全是他的面首,越候越起疑心,不由妒火欲焰一齊高漲,暗中隱形前往窺探。妖屍恰在此時欲心大熾,想把毒手摩什勾來,當著舊日情人盡情淫樂個夠,再下殺手,以圖快意。剛把毒手摩什來路禁隔撤去,未及相召,便自掩來。那密室內外俱都設有禁制,無論來人多高明的隱形法,只一進門,必要現出一點聲形。卻沒想到佛家有無相神光神妙莫測,以妖屍、毒手的法力,也須先有警覺防備,否則決難發現。道者告以強敵已入肘腋,妖屍輕率不信,也由於此。

四人這一耽延,毒手摩什恰正掩來,並不知他一進門妖屍便已發覺,故意做作叫罵,向他賣好,仍當自己隱形神妙,潛伺在側。畢竟摩什乃旁觀的人,胸無成見,邪法又較妖屍高強些,一聽道者說外敵深入,便向四下查看。急切間雖還未及施展煞光,暗中已在留心,自向滿室尋視。猛瞥見七八道光華射到玉榻之上,雷聲大震,當時連屍帶榻齊化劫灰,妖屍趕救不及,反而受傷遁走。內中一道光華,正是昔日所遇兩個少女之一,不禁勾起前仇,急怒攻心,怪吼一聲,立即發難。

這原只是一瞬間事。當四人成功,妖屍一照面受傷遁走時,毒手摩什也已動手,首先發出一大片烏金光華,將裡外室一齊佈滿。接著施展邪法,迫令敵人現形。那烏金光華乃是妖人所煉七煞玄陰天羅,為軒轅老怪獨門邪法,與赤身教主鳩盤婆所煉諸般魔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厲害無比。一任隱形護身法寶如何神妙,均有感覺,不必見人,便可圍困,威力絕大,神速異常。並且妖人自身也在妖光籠罩之下,法寶、飛劍決難傷他。

四人雖仗神光護身,沒有受傷,離身兩丈以外卻被四面逼緊,離頭丈許也受到了重壓。

這時全室充滿妖光,只四人立處空出不到兩丈大小一團。照此情形,隱不隱也一樣。謝琳佛法功力又較乃姊稍次,有無相神光抗禦之力比較強些,反正隱已無用,又感到情勢嚴緊,便把身形一同現出,一面運用神光抵禦,一面把飛刀、飛劍、法寶、神雷發將出去,向妖人夾攻。哪知這類邪法、異寶不比尋常,劍光、寶光上去,便覺出有了阻力。

妖光更是隨分隨合,力量越來越大。總算改用有無相神光以後,已能衝光進退,壓力阻力均較前輕,不似先前難於行動。可是神雷發出便消,不能近身,那麼厲害的屠龍刀與青索劍,竟傷妖人不得。第一次刀、劍、寶光飛到妖人身前,眼看分明繞身而過,妖人只怒吼了一聲,妖光閃處,重又復了原形,氣得妖人厲聲咒罵,暴跳如雷。以後妖人許是覺出仇敵刀、劍、法寶厲害,已不再使其近身,只見烏金色妖光頻頻閃動明滅,隨著刀、劍、寶光飛馳繞射,變幻不已。一任四人全力夾攻,竟奈何妖人不得分毫,妖人也傷害四人不得。

癩姑見長此相持不是件事,妖人如此厲害,妖屍又先遁走,謝、李二人又不知成功與否。再見室中還有埋伏未曾發動,估量此是停屍重地,發必難當,方想衝到外面再作計較。謝琳覺刀、劍、法寶全未奏功,只所習降魔諸法還未出手;英瓊未來,紫、青雙劍不曾合壁。來時師父又囑,此地乃未來好友仙府,不可毀損。室中玉榻以及好些陳設已被波及,再毀可惜。也想到了室外,尋一寬大所在,再行施為。

二人正在互相傳聲商議,妖屍忽然出現,披頭散髮,滿面血汙狼藉,狀甚兇厲。毒手摩什一面分光放出空隙,口剛喚得一聲:"玉娘子!"妖屍已投向懷裡,匆匆說了兩句,互相一聲獰笑。妖屍戟指跳足,向四人厲聲喝罵:"該萬死的賤婢!竟敢暗算仙姑法體。少時擒到,不教你們受我一千年煉魂磨身之刑,誓不為人!"說罷,不俟答言,轉身又向道者大罵:"你這死有餘辜的狗賊道!你既對我有情義,發覺仇敵進門,就該明說。偏只顧向我乞憐,盡說一些又酸又腐的陳言廢話,將我激怒,分去心神,致為賤婢暗算。殺身之仇,不共天日,你雖不與同謀,我卻為你所誤。你這賊道已不免於死,反正舍此一命,何如將生魂借我一用,以報今日之仇?你意如何?快些回答,將來還能放你轉世。否則我夫妻已將仇人困住,一樣也能報仇,你卻要受煉魂之慘,早晚形神皆滅,連轉劫再世都無望了。"

要知大破幻波池,女神嬰易靜出險,金屏佛火合煉妖屍,仙都二女大戰毒手摩什,以及若干新奇情節,均請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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