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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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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還珠樓主] 蜀山劍俠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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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10: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回 金蟬初會碧眼佛 朱梅誤中白骨箭

妙一夫人忙叫金蟬不要驚慌,朱梅不過誤遭暗算,有她在此,決不妨事。金蟬才止住悲聲,又問母親:"她是中了何人暗算?"夫人道:"先將她揹回洞府,再作道理。"金蟬即要去背。靈雲笑道:"你還是揹你的勝利品,我來替你代勞吧。"金蟬有些明白,把小臉羞得通紅。於是靈雲背了朱梅。金蟬仍用劍挑了蛇頭,正要起身,忽然想起肉芝,便對夫人將前事說出。夫人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便有這好生之德,不肯貪天之功。只是可惜你…

…"說到這一句,便轉口道:"果然此物修成不易,索性連根移植洞中,成全了它吧,以免在此早晚受人之害。"說罷,命靈雲等先護送朱梅回洞等候,復又攜著金蟬去覓肉芝。才走出數十步,那肉芝已從路旁土內鑽出,向她母子跪拜。夫人笑道:"真乃靈物也!"金蟬過去要抱,那肉芝卻回身便走,一面回頭用小手作勢,比個不休。夫人明白那肉芝的意思,是要引他們到靈根之所,便隨定它前行。那肉芝在前行走,與金蟬相離約有十餘丈右右。

剛剛走到崖旁,忽聽一聲慘叫,便有一個黑茸茸的東西飛起。再看崖畔,閃出一個矮胖男子,相貌兇惡,便要往空逃走。妙一夫人荀蘭因忙喝道:"何人敢在本山放肆,還不與我將肉芝放下!"那人也不答應,把後腦一拍,一道黃光,便要往空中逃走。金蟬哪裡容得,喊了聲:"奸賊子!你倒來撿現成。"便將虹霓劍放起。好一個餐霞大師鎮洞之寶,只見一道紅光過去,那人便被劍光罩住。妙一夫人忙喊不可造次,一面將口中寶劍吐出去時,已來不及,那人一條左臂已削將下來。手中提的黑茸茸的東西,同時也墜落下來。金蟬知道里面定是肉芝,連忙過去看時,原來是一個頭發織成的網,可不是肉芝正在裡面,已是跌得半死。金蟬氣忿不過,再找那人時,已被他母親放走,連那條斷臂,已被那人取去。便問夫人道:"母親,那個賊子是何人,為何與我們作對?"妙一夫人道:"你這孩子太莽撞。你想有我在此,怎能讓他將肉芝搶走?你隨便就放劍傷人。如今我們峨眉派仇人太多,你們還偏偏要結仇。剛才那矮胖子,便是廬山神魔洞中白骨神君心愛的門徒碧眼神佛羅嫋。想是他知道你們斬蛇,又知道此地有這千年肉芝,想跑來找便宜。在此等了半天,知道肉芝雖受毒蛇擾害,避往別處,可是它生根之所在此,早晚必須歸巢,所以死守不走。他見肉芝回來,想出我們不意,撈了就走,誰想反送掉一隻左臂。"說罷,便將那髮網拿起一看,大驚道:"這是白骨神君頭髮結成之網呀!難道說他是奉命前來的嗎?這倒不可輕視呢!"

這時肉芝已漸漸醒轉,形態好像是十分困憊。夫人便對肉芝道:"芝仙,我等決不傷害你。你如願隨我到洞府去修煉,你便將你生根之所指示出來,我好替你移植。"肉芝便跳下地來,跪下叩了兩個頭,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一個山石縫中,忽然不見。金蟬往石縫內看時,原來裡面是一個小小石洞,清香陣陣,從洞內透出。等了一會,只見由洞中地面上湧現一株靈芝仙草,五色繽紛,奇香襲人。其形如鮮香菌一般,大約一尺方圓,當中是芝,旁邊有四片芝葉。妙一夫人先向北方跪祝了一番,然後從身旁取出一把竹刀,將靈芝四圍的上輕輕剔松,然後喊一聲:"起!"連根拔起。金蟬忙問它變的那個小人呢?夫人道:"回洞自會出現,你忙甚麼?"說時,忽然從芳香中嗅著一絲腥味,連忙看時,只見石洞旁壁下伏著一隻怪獸,生得獅首龍身,六足一角,鼻長尺許,兩個金牙露出外面,長有三尺。妙一夫人嘆道:"天生靈藥,必有神物呵護。這個獨角神琳,又不知被何人所害,所以靈芝知道大難臨頭,往外逃避。"金蟬見那神獸的皮直髮亮光,心中甚為愛惜,想要剝了回去。夫人道:"此獸亦非善類,性極殘忍,剝去無妨。它那兩個大牙,削鐵如泥,頗有用處,一併拿了回去吧。"金蟬聞言大喜,正要取那獸的皮、牙,忽又見地下一枝白色小箭,式樣新鮮靈巧。伸手去拾時,好似觸了電氣一般,手腳皆麻,連忙放手不迭。夫人走過撿起一看,說道:"這是白骨神君的白骨喪門箭,剛才朱梅正是中了羅嫋的暗算,所以幾乎喪了性命。"金蟬道:

"早知如此,母親不該放他逃走,好與朱梅姊報仇。"夫人道:"我們也只能適可而止。好在朱梅有救,不然豈能輕易放他?"說時,金蟬因掛念朱梅,匆匆將獸皮剝完,攜了獸皮、獸牙,由妙一夫人捧著靈芝,離了醉仙崖,迴轉洞府。

剛一進門,看見朱梅仰臥在石床之上,聲息全無。靈雲同孫南守在旁邊,默默無言,見夫人和金蟬迴轉,連忙上前接過靈芝。夫人叫靈雲將靈芝移往後洞,好好培植。吩咐已畢,便向朱梅床前走來。金蟬見朱梅牙關緊咬,滿臉鐵青,睜著一雙眼,望著金蟬,好似醒在那裡,只是一言不發。忙喊了兩聲梅姊,不見答應。上前去拉她雙手,已然冰涼如死。雖然知道自己母親有起死回生之能,也禁不住傷心落淚。正在悲痛之間,夫人業已走過,忙喝金蟬道:"她中了妖人之箭,因她道行尚厚,雖然昏迷,並未死去,心中仍是明白。你這一哭,豈不勾起她的傷心,於她無益有損?"金蟬聽了他母親之言,只得強自鎮定。夫人便叫將蛇頭取來。金蟬取將過來。夫人用劍將蛇前額劈開,取出一粒珠子,有鴨蛋大小,其色鮮紅,光彩照耀一室。又叫孫南去往後洞看靈芝,倘若靈芝移後,靈芝現出化身時,速來報知。孫南奉命去了。夫人從身邊取出兩粒丹藥,塞入朱梅鼻孔裡面。又取出七粒丹藥,將朱梅的牙齒撥開,放在她口中。然後將朱梅前胸解開,把那蛇額中的紅珠放在她的心窩間,用手託著,來回轉動不停。

轉了有半個時辰,忽見朱梅臉色由青轉白,由白又轉黃,秀眉愁鎖,好似十分吃苦,又說不出口來的樣子。那金蟬目不轉睛望著朱梅,恨不能去替她分些痛苦才好。夫人見丹藥下去,運了半天蛇珠,雖然有些轉機,還看不出十分大效,臉上也露出為難的樣子。金蟬見了,更是著急,忽然靈機一動,便對夫人道:"母親,我到後洞看看那靈芝就來。"夫人也不答言。金蟬如飛而去,到了後洞,見靈雲等已將靈芝移植妥當,朱莖翠葉,五色紛披,十分好看。靈雲正與孫南在那裡賞鑑,見金蟬跑來,對他道:"你不在前洞幫著母親照應你的梅姊,跑到這裡來則甚?"金蟬也不答言,走過來便向那靈芝跪下,口中不住地默祝。孫南道:"師弟你在那裡說些什麼?"金蟬也不理他。靈雲道:"孫師兄莫要管他,他的事,只有我明白。想是母親救梅妹,功效慢了一點,所以他一稟至誠,又來乞靈草木了。"正說時,忽然看見那芝草無風自動,顏色越來越好看,陣陣清香,沁人心脾。那金蟬跪祝了一會,不見動靜,正要發怒時,忽見那靈芝頂上,透出一道霞光,打裡頭鑽出一個嬰兒頭來,一會兒便現出原身,跳下地來。金蟬一看,正是那肉芝,滿心歡喜。孫南從未見過這樣奇事,更是心愛。那肉芝朝金蟬點了點頭,便跑過來,拉了金蟬的手。金蟬急忙將它抱起,它又用手向前洞一指。金蟬起初看朱梅昏迷不醒,非常著急,猛然想起肉芝能使人長壽,豈不能使人起死回生?何不去求它將身上的血肉賞賜一些,以救朱梅之命呢?因為怕靈雲、孫南笑他,所以只在地上跪著默祝。今見芝仙這般狀況,知是允了他的要求。當下抱著它,往前洞就走。

靈雲、孫南也明白大概,跟蹤來看。

才到前洞,只見妙一夫人向著那芝仙說道:"餐霞大師弟子朱梅,今中妖人白骨箭,命在旦夕。芝仙如肯賜血相救,功德不淺。"那芝仙聽了夫人之言,口中唿呀,說個不住。夫人只是微笑點頭。金蟬性急,疑心那芝仙不肯,便問夫人道:"母親,它說些什麼?怎麼孩兒等俱都聽不出?"夫人道:"你等道行尚淺,難怪你們不懂。它說它要避卻三災,才能得成正果。如今三災已去其二,我們將它移居到此,非常感謝,理應幫忙。不過它自舍的靈液,比較將它全身服用還有功效,可是因此它要損失了三百多年的道行。要我在它舍血之後,對它多加保護,異日再遇大劫難,求我們救它,避免大劫。"金蟬道:"母親可曾答應?"

夫人道:"這本是兩全其美的事,我已完全答應了。"那芝仙又朝夫人說了幾句,夫人益加歡喜,便對它道:"你只管放心,我等決不負你。如今受傷的人萬分痛苦,不可再延,請大仙指明地方,由我親自下手吧。"那芝仙聞言之後,臉上頓時起了一種悲慘之容,好似有點不捨得,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又捱了片刻,才慢慢走到夫人跟前,伸出左臂,意思是請夫人動手。大家看見這個形似嬰兒的肉芝,伸出一條雪白粉嫩的小手臂來,俯首待戮,真是萬分不忍。夫人更是覺得它可憐可愛,因為救人要緊,萬分無法,只得把它抱在懷中。叫靈雲上床來,替她將蛇珠在朱梅胸腹上轉動。又叫金蟬取來一個玉杯,教孫南捧著玉杯,在芝仙的手腕下接著那靈液。然後在金蟬腰間取下一塊玉玦,輕輕向那肉芝說道:"芝仙,你把心放定,一點不要害怕,稍微忍受這一絲痛苦,事完,我取靈丹與你調治。"那肉芝想是害怕,閉緊雙目,不發一言,顫巍巍地把頭點了兩點。夫人先將它左臂撫弄了兩下,真是又白又嫩,幾乎不忍下手。後來無法再延,便一狠心,趁它一個冷不防,右手拈定玉玦,在它腕穴上一劃,便割破了個寸許長的小口。孫南戰戰兢兢,捧著玉杯去接時,只見那破口處流出一種極細膩的白漿,落在玉杯之中,微微帶一點青色,清香撲鼻,光彩與玉杯相映生輝,流有大半酒杯左右。夫人忙喊道:"夠了,夠了!"那肉芝在夫人懷中,只是搖頭。一會兒工夫,那白漿流有一酒杯左右,便自止住。夫人忙在懷裡取兩粒丹藥,用手研成細粉,與它敷在傷口處。

金蟬看那芝仙時,已是面容憔悴,委頓不堪,又是疼愛,又是痛惜,一把將它抱住。夫人忙喊:"蟬兒莫要魯莽!它元氣大傷,你快將衣解開,把它抱在前胸,借你童陽,暖它真氣。千萬不可使它入土。等我救醒朱梅,再來救它。"金蟬便連忙答應照辦。妙一夫人忙又從孫南手中取過芝血,一看血多,非常歡喜,忙上床叫靈雲下來。再看朱梅時,借了蛇珠之力,面容大轉,只是牙關緊閉,好似中邪,不能言語。又叫靈雲取過一個玉匙,盛了少許芝血,撥開朱梅牙關,正待灌了進去。忽然看見起初塞在她口中的七粒丹藥,仍在她舌尖之上含著,並未下嚥。暗驚白骨箭的厲害,無怪乎靈丹無效,原來未入腹中。又恐芝血灌了下去,同這丹藥一樣,不能入腹,順口流出,豈不是前功盡棄,而且萬分可惜?便不敢造次下手。忙叫金蟬過來,將芝仙交與孫南,叫他如法偎在胸前。然後對金蟬說:"朱師姊命在頃刻,只有芝血能救。她如今外毒已被蛇珠收去,內毒深入腠理,以致牙關緊閉,無法下嚥。意欲從權,命你用口含著芝血去喂她,她得你真陽之氣,其效更快。不過此事於你有損無益,你可願否?"金蟬道:"梅姊原為孩兒才遭毒手,但能救她,赴湯蹈火,皆所不辭。"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先將芝血含在你口中些。然後用你的手,緊掐她的下頦,她的下頦必然掉將下來,口開難閉。你將你的嘴,對著她的嘴,將芝血渡將進去。你二人之口,須要嚴密合縫,以免芝血溢出。然後你騎在她的身上,用手抄在她背後,緊緊將她抱著,再提一口丹田之氣,渡將進去。倘若覺得她腹中連響,便有一口極臭而難聞的濁氣,從她口中噴出。你須要運用自己丹田之氣,將那濁氣抵禦回去,務必使那濁氣下行,不要上逆才好。"金蟬連忙點頭答應,跨上床來。眼看一個情投意合、兩小無猜的絕色佳人,中了妖人暗算,在床上昏迷不醒。見他上來之後,一雙猶如秋水的秀目,珠淚盈盈望著他,只是說不出活來,可是並未失了知覺,其痛苦有甚於死,不禁憐惜萬分。

到了這時,也顧不得旁人嘲笑,輕輕向著朱梅耳邊說道:"姊姊,母親叫我來救你來了。你忍著一點痛,讓我把你下頦端掉,好與你用藥。"朱梅仍是睜著兩眼,牙關緊閉,不發一言。金蟬狠著心腸,兩手扣定朱梅下頦,使勁一按,咔喳一聲,果然下巴掉下,櫻口大張。金蟬更不怠慢,依照他母親之言,騎在朱梅身上,抄緊她的肩背。妙一夫人遞過玉碗,金蟬隨即在夫人手中喝了一口芝仙的白血,嘴對嘴,渡將進去。幸喜朱梅口小,金蟬便將她的香口緊緊含著,以待動靜。究竟芝仙的血液非比尋常,才一渡進,便即吞下。金蟬知芝血下肚,急忙用盡平生之力,在丹田中運起一口純陽之氣,渡了進去。只聽朱梅腹內咕隆隆響個不住,再看她的臉色,已漸漸紅潤。適才上來時,覺得她渾身冰涼挺硬,口舌俱是發木的。

此刻忽覺得她在懷中,如暖玉溫香一般,周身軟和異常,好不歡喜。這時朱梅腹內益發響個不住,猛然一個急噫,接著一口濁氣冒將上來,腥臭無比。金蟬早已準備,急忙運氣,將那口濁氣抵了回去。一來一往,相持半碗茶的光景,便聽朱梅下身砰然放一個響屁出來,臭味非常難聞。金蟬也顧不得掩鼻,急忙又運動丹陽之氣,渡了一口進去。妙一夫人道:"好了,好了,不妨事了。蟬兒快下來吧。"

再看朱梅,業已星眼瑩淚,緩醒過來。猛見金蟬騎在自己身上,嘴對著自己的嘴,含緊不放,又羞又急,猛一翻身,坐將起來。金蟬一個不留神,便跌下床來。這朱梅生有靈根,又在黃山修煉數年,劍術很有根底,雖中了妖人暗算,還能支持。只是心中明白,難受異常,不能言動。此番醒轉,明知金蟬是奉了他母親之命來救自己,因醒來害羞,使得勢猛,將他跌了一交,好生過意不去。正要用手去扶,猛覺有些頭暈,隨又坐在床上。這時金蟬業已站起,也累了個力盡神疲。夫人忙對朱梅道:"你妖毒雖盡,精神尚未復元,不必拘禮,先躺下養養神吧。"一面用手將她下頦捏好。朱梅身子也覺得輕飄飄地站立不住,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只好口頭向眾人稱謝。忽然覺得身下溼了一塊,用手摸時,羞得幾乎哭了出來,急忙招手呼喚靈雲。靈雲急忙走過,朱梅便向她咬了幾句耳朵。這時夫人也明白了,便叫孫南與金蟬出去,於是二人便到外面去了。夫人便從孫南懷中取過肉芝,從身旁取了三粒丹藥,與它服用,仍然送到後洞手植之所,看它入土。又教金蟬不可隨意前去擾它。再回前洞時,朱梅業已借了靈雲的衣裳換好,收拾齊整,出來拜謝夫人救命之恩。夫人道:"那白骨箭好不厲害!若非芝仙捨身相救,只有嵩山二老才有解藥,遠隔數千裡,豈不誤事?況且也不能這樣容易復元。"金蟬便問其中箭情形。朱梅道:"我同你在澗邊洗手時,因見鴉鳴,便疑心有人在旁窺探,深怕別人趁火打劫,去捉肉芝。我來時早已問明它生根所在,所以留下你們擒蛇,我便到崖後去守候。剛到那裡,便看見一個六足獨角的神獸,我本不想傷它,正要設法將它逼走,忽聽那獸狂吼一聲,便從崖後一個洞中躥了進去。我追蹤去看時,才到洞口,腦後一陣風響,知道有人暗算,急忙往後面一閃,已是不及。當時只覺左臂發麻,頭腦天旋地轉,知道中了妖法。因為寶劍不在手中,恐怕抵敵不住,急忙跑回。走到你們跟前,已是站立不穩了。後來我渾身疼痛,心如油煎,雖看得見你們,只是不大清楚,也聽不見說些什麼,難受極了。我叫你去斬的蛇頭呢?"

金蟬道:"我當時見你暈倒,非常著急。因聽你說蛇身有寶,便追了下去,它業已逃出有半里路去。見我追它來,便將頭揚起,朝我噴了一口毒氣。恰好母親趕到,用她老人家的劍光,將妖蛇的毒氣遏住。我才用劍將它斬為數段,將蛇首挑了回來。母親叫我從蛇腦中取出一粒紅珠,是否就是你說的寶貝?"朱梅道:"可不正是此物。"夫人道:"此珠名為蛇寶,乃千年毒蟒精華。無論中了多麼厲害的毒,只消用此珠在渾身上下貼肉運轉,便能將毒提盡。只是此番因斬妖蛇,與白骨神君結下仇恨,將來又多一個強敵了。"靈雲道:"他慫恿他的弟子為惡,暗中傷人,此人之惡毒可知,難道我們還怕他嗎?"夫人道:"不是怕他,無非讓你們知道,隨時留意而已。"朱梅與眾人談了一會,便要回山覆命。夫人便將餘下的芝血與她服下,叫靈雲將借來的幾件法寶交與她帶去。因為新愈之後,精神疲憊,並叫靈雲、金蟬陪同前往,順便道謝餐霞大師的盛意。

三人辭別夫人,出了洞府,已是夕陽西下,便駕起劍光,前往黃山去了。這裡妙一夫人對孫南道:"我回時途遇你師父同追雲叟,談起各派比劍之事,追雲叟主張在明年正月先破慈雲寺,剪卻他的羽翼再說,我倒甚為贊同。依我預算,正式在峨眉比劍,還在三五年之後。你天資、心地俱好,如不嫌棄,可就在我這裡參修。我已同你師父說過,你意如何?"孫南聽了,自然高興,急忙跪謝夫人成全之恩。從此孫南便在此山,與靈雲、金蟬等一同練習劍術。不提。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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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10: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回 金羅漢訪友紫金瀧 許飛娘傳書五雲步

話說金身羅漢法元,在九華與齊靈雲鬥劍,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巧遇許飛娘趕到,明為解圍,暗中點破,才知道那女子是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的女兒,暗暗吃驚。恐怕吃了眼前虧,便藉著臺階就下。等到離卻前山,正要往金頂走去,不由叫了一聲苦。心想:"九華既作了齊漱溟的別府,不消說得,那獅子天王龍化與紫面伽藍雷音,一定在此存身不得,此番來到金頂,豈非徒勞?"他雖然如此想法,到底心還不死。好在金頂離此並不多遠,不消半頓飯時候,便已趕到。只見那龍化與雷音所住的歸元寺,山門大開,山門前敗草枯葉,狼藉滿地,不像廟中有人住的神氣。進入內殿一看,殿中神佛、廟貌依然,只是灰塵密佈。蝙蝠看見有人進來,繞簷亂飛。更沒有一個人影。便知二人一定不在廟中。再走進禪房一看,塵垢四積。門前一柄黑漆的禪杖,斷為兩截在地上,不知被什麼兵刃斬為兩段。那禪杖原是純鋼打就,知是龍化用的兵器。進屋看時,地下還有一攤血跡,因為山高天寒,業已凍成血冰。估量廟中無人,為期當在不遠。正在凝思之際,忽想起此地既是峨眉派劍仙洞府,在此住居的人未必只齊漱溟一個人。他們人多勢眾,不要被他們遇見,又惹晦氣。想到此間,便急忙離了歸元寺,下了金頂。心想:"此番出遊,原為多尋幾個幫手,誰想都撲了一個空。

那許飛娘自從教祖死去,同門中人因為她不肯出力報仇,多看不起她。直到近年,才聽說她的忍辱負重,別存深意。適才山下相遇,想是從外面倦遊歸來。黃山近在咫尺,何不去看望她一番,順便約她相助?即便目前不能,至少也可打聽出龍化、雷音兩個人的蹤跡。"想罷,便駕起劍光,直往黃山飛去。至於龍化、雷音這些異派的劍仙,何以值得法元這般注意,以及他二人在九華金頂存身不住的原因,日後自有詳文。這且不言。

且說那黃山,法元雖來過兩次,只是許飛娘所居的五雲步,原是山中最高寒處,而又最為神秘的所在,法元從未去過。聞說餐霞大師也在那附近居住,看望許飛娘須要秘密,不要為外人知道,因此法元駕劍飛行時十分留神。劍光迅速,不多時已到黃山,打算由前山文筆峰抄小徑過去。到了文筆峰一看,層翠疊巒,崗嶺起伏,不知哪裡是飛娘隱居之所。空山寂寂,除古木寒鴉,山谷松濤之外,並沒有一個人影。偌大一個黃山,正不知從何處去尋那五雲步。

正在進退為難之際,忽聽遠遠送來一陣細微的破空聲音。急忙抬頭看時,空中飛來一道黑影,看去好似一個幼童,離法元不遠,從空中落下一個東西,並不停留,直往東北飛去。

法元正待去拾時,腳下忽地又現出一道白影,細細一看,原來是一個穿白年幼女子,比箭還快,等到法元走到跟前,業已將落物拾在手中。法元看清那東西是一塊石頭,上面一根紅繩,繫著一封信。起初以為是那飛行人特意落給那小女孩的,倒也不十分注意。因為黃山乃仙靈窟宅,適才在九華山遇見那個孩子,幾乎栽了跟頭。如今又遇見一個小孩,見她身法,知非常人,便不願多事。正待轉身要走,忽見峰腳下又轉出一個穿藍衣的女子,喊著適才那個女子道:"師妹搶到手啦嗎?是個什麼東西?"穿白的女孩答道:"是一信封,我們進去看吧。"言時旁若無人,好似並未看見法元在旁一樣。法元猛想起:"我正無處尋訪飛娘,這兩個女孩能在此山居住,她的大人定非常人,我何不想一套言語,打聽打聽?"想罷,便走近前來,說道:"兩位女檀越留步,貧僧問訊了。"那大些的一個女子,剛把白衣女子的信接過,便道:"大和尚有話請說。"法元道:"黃山有位餐霞大師,她住在什麼地方?兩位女檀越知道否?"那兩位女子聞言,便把法元上下打量一番,開口說道:"那是吾家師父。

你打聽她老人家則甚?"法元聞言,暗吃一驚,原想避開她們,如何反問到人家門口來了?

幸喜自己不曾冒昧。當下鎮定精神,答道:"我與萬妙仙姑許飛娘有一面之緣,她曾對我言講,她與大師乃是近鄰,住在什麼五雲步。怎奈此山甚大,無從尋找,我想打聽出大師住的地方,便可在附近尋訪了。"那女子聞言,微微一陣冷笑,說道:"大和尚法號怎麼稱呼呢?"法元到底在五臺派中是有名人物,在兩個女孩面前不便說謊,日後去落一個話柄,還說因為怕餐霞大師,連真姓名都不敢說。便答道:"貧僧名喚法元。"那女子聽了,便哈哈大笑道:"你原來就是金身羅漢法元哪,我倒聽我師父說過。你不必找許飛娘了,這正是她給你的信,等我姊妹二人看完之後,再還與你吧。"說罷,便把手中信一揚。法元看得真切,果然上面有"法元禪師親拆"等字。因聽那女子說,看完之後便給他,便著急道:"這是貧僧的私信,外人如何看得?不要取笑吧。"那女子聞言,笑道:"有道是'撿的當買的,三百年取不去的'。此信乃是我們拾來的,又不是在你廟中去偷來的。修道人正大光明,你是一個和尚,她是一個道姑,難道還有什麼私弊,怕人看嗎?既經過我們的山地,我們檢查定了。如有不好的事,你還走不了呢。"

法元見那女孩似有意似無意,連譏諷帶侮辱,滿心大怒。知道許飛娘叫人送信,連送信人都不肯與他見面,其中必有很大的關係。情知飛娘與峨眉派表面上假意拉攏,如果信上有機密的事,豈不誤卻大事?又不知餐霞大師在家否,不敢造次。只得強忍心頭火,一面用好言向對方婉商,一面打算來一個冷不防,搶了就走。誰想那女子非常伶俐,早已料到此著,不等法元近前,便將信遞與白衣女子手中,說道:"師妹快看,大和尚還等著呢。"法元到了此時,再也不能忍受,大怒道:"你二人再不將信還俺,俺就要無禮了!"那女子道:"師妹快拆開看,讓我來對付他。"白衣女子剛把信拆開,法元正待放劍動手時,忽然峰後飛也似地跑過一人,喊道:"兩位姊姊休要動手,看在可憐的兄弟份上吧。"那兩個女子聞言,即停止拆信。法元也就暫緩動手。看來人時,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穿了一身黑,慌不迭地跑了過來,一面向兩個女子打招呼,一面向法元道:"師叔不要生氣,我替你把信要回來吧。"法元見來人叫他師叔,可是並不認識,樂得有人解圍,便答道:"我本不要動手,只要還我的信足矣。"那黑衣男孩也不答言,上前朝著那兩個女子道:"二位姊姊可憐我吧,這封信是我送的,要是出了差錯,我得挨五百牛筋鞭,叫我怎麼受哇?"那白衣女子道:

"師姐,你看他怪可憐的,把這封信給他吧。"又向法元道:"要不是有人講情,叫你今天難逃公道。"法元強忍著怒,把信接過,揣在懷中。那黑衣男孩道:"家師許飛娘叫我把信送與師叔,說是不能見你。偏偏我不小心,落在二位姐姐手中,幸喜不曾拆看。異日如遇家師,千萬請師叔不要說起方才之事。"法元點頭應允,恐怕兩個女子再說話奚落,將足一頓,便有幾道紅線火光,破空而去。

黑衣男孩向著兩個女子,謝了又謝。那兩個女子問他信的來由,他說道:"家師剛從九華回來。到家後,匆匆忙忙寫了這封信,派我駕起劍光,等候方才那個和尚,說他是我的師叔法元,並叫我與他不要見面。我等了一會,才見他落在文筆峰下。誰想交信時被兩位姐姐拾去,我很著急。我藏在旁邊,以為姐姐可以還他。後來見雙方越說越僵,我怕動起手來,或把信拆看,回去要受家師的責打,所以才出來說情。多蒙姐姐們賞臉,真是感恩不盡。"

那女子答道:"我適才同師妹在此閒玩,忽見幾道紅線飛來,落在峰上,知有異派人來此。

我很覺此人膽子不小,正想去看是誰,忽見你駕劍光跑來。起初以為你跟上年一樣,偷偷來和我們玩耍。後見你並不停留,擲下一個紙包,我知道那紙包決不是給我們的,否則不會那樣詭秘。師妹出去搶包時,那和尚已到眼前,我才知道信是給他的。他就是師父常說的金身羅漢法元。我們哪要看人私信,無非逗他玩而已。你今年為何不上我們這兒玩?"那男孩答道:"我才是天底下最苦命的人呢。父母雙亡,全家慘死,好容易遇見家師,收我上山學劍。以前常帶我到此拜謁大師,得向諸位姐姐時常領教,多麼好呢。誰想去年因家師出門,煩悶不過,來看望諸位姐姐,不料被師弟薛蟒告發,原不要緊,只因我不該說錯了一句話,被家師打了我五百牛筋鞭,差點筋斷骨折。調養數月,才得痊癒。從此更不肯教我深造,也不準到此地來。每日只做些苦工粗活,待遇簡直大不如前了。今日不准我在此峰落地,想是不願意教我同姊姊們見面的原故。"這兩個女子聽了,很替他難受。便道:"怪不得去年一別,也不見你來呢。你說錯什麼話,以致令師這般恨你呢?"那男孩正要答言,忽見空中飛來一道青光,那男孩見了,嚇得渾身抖戰道:"兩位姊姊快救我吧,師弟薛蟒來了。倘被他看見我在這裡,一定回去告訴家師,我命休矣!"說罷,便鑽到峰旁洞中去了。

不大工夫,青光降落,現出一人,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這兩個女子見了他,不由得臉上現出十分憎惡的意思。那少年身形矮短,穿著一身紅衣,足登芒鞋,頭頸間長髮散披,打扮得不僧不道。滿臉青筋,二眉交錯處有一塊形似眼睛的紫記,掀唇露齒,一口黃牙,相貌非常醜惡。這人便是萬妙仙姑最得意的門徒三眼紅蜺薛蟒。他到了兩個女子跟前,不住地東張西望。那兩個女子也不去理他,有意說些不相干的閒話,好似才出洞門,並未發生過事情一樣。那薛蟒看不出動靜,不住地拿眼往洞中偷覷。後來忍不住問道:"二位道友,可曾見我師兄司徒平麼?"那白衣女子正要發言,年長的一個女子急忙搶著說道:"司徒平麼?我們還正要找他呢。去年他來同我們談了半天,把我輕雲師妹一張穿雲弩借去,說是再來時帶來,直到如今也不送還。大師又不准我們離開這裡,無法去討。你要見著他,請你給帶個話,叫他與我們送來吧。"說時,神色自如。薛蟒雖然疑心司徒平曾經到此來過,到底無法證明,自言自語道:"這就奇了,我明明看見紅線已飛往西南,怎麼他會不見呢?"那女子便問道:"你說什麼紅線?敢是那女劍仙到黃山來了嗎?"薛蟒知話己說漏,也不曾答言,便怏怏而去。那女子不悅道:"你看這個人,他向人家問話就可以,人家向他說話,他連話都不答,真正豈有此理!"薛蟒明明聽見那女子埋怨,裝作不知,反而相信司徒平不在此間,徑往別處尋找去了。那兩個女子又待了一會,才把司徒平喊出,說道:"你的對頭走了,你回去吧。"司徒平從洞側走出道:"我與他真是冤孽,無緣無故地專門與我作對。想是家師差我送信時,被他知道,故此跟在後面,尋我的差錯。"那兩個女子很替他不平,說道:"你只管回去,倘到不得已時,你可來投奔我們,我今晚就向大師為你說便了。"司徒平聞言大喜,因天已不早,無可留戀,只得謝別她二人,破空而去。

這司徒平出家經過,原有一段慘痛歷史,他又是書中一個重要人物,本當細表。怎奈讀者都注意破慈雲寺,作者一支筆,難寫兩家話,只得留在以後峨眉鬥劍時補寫。這兩個女子,年輕穿白的,就是餐霞大師的弟子朱梅。年長的一個,名喚吳文琪,乃是大師的大弟子,入門在周輕雲之先,劍法高強,深得大師真傳。因她飛行絕跡,捷若雷電,人稱為女空空的便是。文筆峰乃是大師賜她練劍之所。大師因為叫朱梅來向她取神矛,去幫助金蟬擒蛇妖,恰好在洞外遇見。談話中間,忽然看見法元來到,司徒平空中擲信,才有這一場事發生。雖然不當要緊,與異日破許飛孃的百靈斬仙劍大有關係,以後自知。這且不言。

話說那法元離了文筆峰,轉過雲巢,找一個僻靜所在,打開書信一看,上面寫道:"劍未成,暫難相助。曉月禪師西來,愛蓮花峰紫金瀧之勝,在彼駐錫,望唾面自乾,求其相助,可勝別人十倍。行再見。知名。付丙。"法元看罷大喜,心想:"我正要去尋曉月禪師,不想在此,幸喜不曾往打箭爐去空跑一次。"便把信揣在懷中,往蓮花峰走去。那蓮花峰與天都峰俱是黃山最高的山峰,紫金瀧就在峰旁不遠,景物幽勝,當年大心道人曾隱居於此處。法元對蓮花峰原是熟路,上了立雪臺,走過百步雲梯,從一個形如石鰲的洞口穿將過去,群峰峰峙,煙嵐四合,果然別有洞天。

這時天已垂暮,忽然看見前面一片寒林,橫起一匹白練,知道是雲鋪海,一霎時雲氣濛濛,佈散成錦。群山在白雲簇繞中露出角尖,好似一盤白玉凝脂。當中穿出幾十根玉筍,非常好看。再回顧東北,依舊清朗朗的,一輪紅日,被當中一個最高峰頂承著,似含似捧,真是人間奇觀。仁立一會,正待往前舉步,那雲氣越緊越厚,對面一片白,簡直看不見山石路徑。況且紫金瀧這條道路,山勢逼厭異常,下臨無底深淵,底下碎石森列,長有丈許,根根朝上。一個不留神,滑足下去,身體便成肉泥。他雖是一個修煉多年的劍仙,能夠在空中御劍飛行,可是遇著這樣棧道雲封,蒼嵐四合,對面不見人的景物,也就無法涉險。等了一會,雲嵐滃翳,天色越發黑將下來。知道今日無緣與曉月禪師見面,不如找個地方,暫住一宵,明日專誠往拜。那黃山頂上,罡風最厲害,又在寒冬,修道的人縱然不怕寒威,也覺著難於忍受。便又回到立雪臺,尋了個遮風的石洞,棲身一宵。

天色甫明,起來見雲嵐已散,趁著朝日晨暉,便往紫金瀧而去。走了一會,便到瀧前。

只見兩旁絕澗,壁立千仍,承著白沙矼那邊來的大瀑布,聲如雷轟,形同電掣。只不知曉月禪師住在哪裡。四下尋找了一會,忽然看見澗對面走過一個小沙彌,挑著一對大水桶,飛身下洞,去汲取清泉。澗底與澗岸,相隔也有好幾丈高下。只見他先跳在水中兀立的一塊丈許高的山石上,掄著兩個大桶,迎著上流水勢,輕輕一掄,便已盛得滿滿兩桶水,少說點也有二百來斤輕重。只見他毫不費力地挑在肩上,將足微頓,便已飛上澗岸,身法又快又幹淨。

桶中之水,並不曾灑落一點。法元不由口中喝了一聲彩。那小沙彌聽見有人叫好,將兩個水桶在地上一放,腳微頓處,七八丈寬的闊澗,忽如飛鳥般縱將過來,向著法元怒氣衝衝地說道:"你走你的路,胡說什麼!你不知道我師兄有病嗎?"法元看那小沙彌蜂腰猿背,相貌清奇,赤著一雙足,穿了一雙麻鞋,從他兩道目光中看去,知道此人內外功都臻於上乘,暗暗驚異。又見他出言無狀,好生不悅。心想:"我這兩天怎麼盡遇些不懂情理的人,又都是小孩?"因為曉月禪師在此居住,來人又是個小和尚,恐怕是大師的弟子,不敢造次。便答道:"我見你小小的年紀,便已有這樣的武功,非常歡喜,不禁叫了一聲好,這也不要緊的。你師兄有病,我怎麼會知道,如何就出口傷人呢?"那小沙彌聞言答道:"你不用裝呆。

我們這裡從無外人敢來,我早看見你在這裡鬼鬼祟祟,東瞧西望,說不定乘我師父不在家,前來偷我們的寶貝,也未可知。你要是識時務的,趁早給我走開;再要偷偷摸摸,你可知道通臂神猿鹿清的厲害?"說完,舉起兩個瘦得見骨的拳頭,朝著法元比了又比。法元看他這般神氣,又好氣,又好笑。答道:"你的師父是誰?你說出來,我也許聞名而退。要說你,想叫我就走,恐怕很難。"鹿清聞言大怒道:"看來你還有點不服我嗎?且讓你嚐嚐我的厲害。"說罷,左掌往法元面上一晃,掄起右掌,往法元胸前便砍。法元把身子一偏避開,說道:"你快將你師父名字說出,再行動手不遲,以免誤傷和氣。"鹿清也不還言,把金剛拳中化出來的降龍八掌施展出來,如風狂雨驟般地向法元攻擊過來。

這金剛拳乃是達摩老祖秘傳,降龍八掌又由金剛拳中分化而出,最為厲害。要不是法元成道多年,簡直就不能抵禦。法元因對手年幼,又恐是曉月禪師的門徒,所以便不肯用飛劍取勝,只好用拳迎敵。怎耐鹿清拳法神奇,變化無窮,戰了數十個回合,法元不但不能取勝,反而中了他兩掌。幸虧練就鐵打的身體,不然就不筋斷骨折,也要身帶重傷。鹿清見法元連中兩掌,行若無事,也暗自吃驚。倏地將身躍出丈許遠近,將拳法一變,又換了一種拳。

法元暗暗好笑,任你內外功練到絕頂,也不能奈何我分毫。打算將他累乏,然後施展當年的絕技七祖打空拳,將他擒伏。他如是曉月禪師門徒,自不必說,由他領路進見;否則像這樣好的資質,收歸門下,豈不是好?便抖擻精神,加意迎敵。那鹿清見一時不能取勝,非常著急,便故意賣個破綻,將足一頓,起在半空。法元向他下身正待用手提他雙足,小沙彌早已料到,離地五尺許,施展金剛拳中最辣手的一招,將身在空中一轉,鯉躍龍門式,避開法元兩手,伸開鐵掌,並起左手二指,照著法元兩隻眼睛點去。法元見勢不好,知道無法躲避,只得將身一仰,打算平躥出去。誰知鹿清敏捷非常,招中套招,左手二指雖不曾點著法元二目,跟著右手使一個繃拳,對著法元下頰打一個正著。接著又使一個襠裡連環,一飛腿,正打在法元前心。就法元前胸撞勁,腳微點處,便斜縱出三四丈高遠,立定大笑。法元雖然武功純熟,經不起無意中連中幾下重手法,雖未受傷,跌跌撞撞,倒晃出去十幾步,差點沒有跌倒在地。這一下勾動無明火起,不由破口罵道:"你這小畜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家羅漢爺念你年幼,不肯傷你,你倒反用暗算傷人。你快將你師父名字說出,不然教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後腦一拍,便將劍光飛出。

鹿清看見幾條紅線從法元腦後飛出,說聲:"不好!"急忙把腳一頓,躥過山澗。法元也不想傷他性命,無非藉此威嚇於他。見他逃走,便也駕起劍光,飛身過澗,在後追趕。鹿清回頭一看,見法元追來,便一面飛跑,一面大聲喊道:"師兄快來呀,我不行了!"話言未了,便見崖後面飛起一道紫巍巍的光華,將法元的劍光截住。法元一面運劍迎敵,一面留神向對面觀看。只見對面走出一個不僧不道的中年男子,二目深陷,枯瘦如柴,穿了一件半截禪衣,頭髮披散,也未用髮箍束住,滿面的病容。法元估量那人便是鹿清的師兄,正要答話,只見那人慢吞吞有氣無力他說道:"你是何方僧人,竟敢到此擾鬧?你可知道曉月禪師大弟子病維摩朱洪的厲害?"法元一聽那人說是曉月禪師的弟子,滿心高興,說道:"對面師兄,快快住手,我們都是一家人。"說罷,便將劍光收轉。

那人聞言,也收回劍光,問道:"這位大師,法號怎麼稱呼?如何認識家師?來此則甚?"法元道:"貧僧法元,路過九華,聞得令師飛錫在此,特地前來專誠拜見,望乞師兄代為通稟。"這時鹿清正從崖後閃出,正要答言,朱洪忙使眼色止住,對法元說道:"你來得不巧了。家師昨日尚在此間,昨晚忽然將我叫到面前,說是日內有一點麻煩事須去料理,今早天還沒亮,就起身往別處去了。"法元見他二人舉動閃爍,言語支吾,便疑心曉月禪師不曾外出,想是不願見他。人家既然表示拒絕,也就不好意思往下追問。朱洪又不留他洞內暫住,神情非常冷淡。只得辭別二人,無精打采地往山下走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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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11: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回 晤薛蟒 三上紫金瀧 訪異人 結嫌白鹿洞

話說金身羅漢法元見病維摩朱洪神情冷淡,正待往別處找尋能人相助,忽見正南方飛來了幾道紅線,知是秦朗打此經過,連忙上前喚住,二人相見,各把前事述說了一遍。秦朗道:"此次到打箭爐,曉月禪師業已他去,路遇滇西紅教中傳燈和尚,才知禪師隱居黃山紫金瀧。後來路過慈雲寺,見了知客馬元,聽說發生許多事故,師父出外尋找幫手。弟子想師父定不知道曉月禪師住址,特來代請,約他下山,到慈雲寺相助。"法元道:"你哪裡知道。

我自到九華後,人未約成,反與齊漱溟的女兒鬥了一次劍。後來飛娘趕來解圍,又叫人與我送信,才知道曉月禪師在此。等我尋到此地,他兩個徒弟又說他出外雲遊去了,是否人在紫金瀧,無從判斷。如果在家,成心不見,去也無益,我們另尋別人吧。"秦朗道:"我知道曉月禪師西來,一則愛此地清靜;二則聽說此地發現一樣寶物,名為斷玉鉤,乃是戰國時人所鑄,在這瀧下泉眼中,所以駐錫在此,以便設法取到手中,決不會出門遠去。莫如弟子同師父再去一趟,先問曉月禪師是否他去。別處不是沒有能人,能制服追雲叟的,還是真少。

他老人家相助,勝別人十倍。師父以為如何?"法元聞言,也甚以為然,便同秦朗回了原路。

剛剛走到瀧前,便見鹿清正在洞外,見他二人回來,好似很不痛快,說道:"大和尚又回來則甚?我師父不在洞中,出外辦事去了。老實說吧,就是在家,他老人家已參破塵劫,不願加入你們去胡鬧了。"法元一聽鹿清之話,越覺話裡有因,便上前賠著笑臉說道:"令師乃是我前輩的忘年交,此番前來拜訪,實有緊急之事,務乞小師兄行個方便,代為傳稟。

如禪師他出,也請小師兄將地方說知,我等當親自去找。"法元把好話說了許多,鹿清只是搖頭,不吐一句真言。反說道:"我師父實實不在山中。他出外雲遊,向無地址。至於歸洞之期,也許一天半天,也許一年半載才回,那可是說不定。如果你真有要事,何妨稍候兩日再來,也許家師回來,也未可知。"說罷,道一聲"得罪",便轉向崖後自去。法元見了這般景況,如生不快,但是無可如何。秦朗見鹿清出言傲慢,也是滿心大怒,因曉月禪師道法高深,不敢有所舉動,只得隨了法元,離了紫金瀧,往山腳下走去。

師徒二人正要商量往別處尋人,忽然空中一道黑影,帶著破空聲音,箭也似的,眨眨眼已飛下一個相貌奇醜的少年,穿著不僧不道的衣服。秦朗疑心此人來意不善,忙作準備。法元連忙止住。那少年見了法元,躬身施禮,說道:"弟子三眼紅蛻薛蟒,奉了恩師許飛娘之命,知道大師輕易見不著曉月禪師,叫我來說,禪師並未離此他去,請大師千萬不要灰心短氣。如今峨眉派劍俠不久就在成都碧筠庵聚齊,去破慈雲寺,非曉月禪師下山,無法抵敵。

家師劍未煉就,暫時不能下山相助。望大師繼續進行,必有效果,家師業與曉月禪師飛劍傳書去了。"法元道:"我已去過兩次,均被他徒弟鹿清託辭拒絕。既蒙令師盛意,我再專誠去一回便了。"薛蟒聞言,便告辭走去。走不幾步,忽然回頭,又問法元道:"昨日我師兄苦孩兒司徒平送信的時節,可曾與大師見面親交?"法元不知他們二人的關係,便實說道:

"昨日他將書信原是從空中拋下,不想被文筆峰前兩個女子搶去。我去要時,那兩個女子執意不肯,雙方几乎動武。你師兄才下來解圍,費了半天唇舌,才把書信取轉。見了令師,就說我們一切心照,我自按書信行事便了。"薛蟒聽了,不禁獰笑兩聲。又對法元道:"那曉月禪師的徒弟鹿清,家師曾對他有恩,大師再到紫金瀧,就說我薛蟒致意,他自會引大師去見曉月禪師的。"說罷,便自作別而去。法元師徒二人等薛蟒走後,便整了整僧衣,二人虔心誠意往紫金瀧而去。

那曉月禪師是何派劍仙?為何使法元等這般敬重?這裡便再補述兩筆。那曉月禪師也是峨眉派劍仙鼻祖長眉真人的徒弟,生來氣量偏狹,見他師弟乾坤正氣妙一真人齊漱溟末學新進,反倒後來居上,有些不服。只是長眉真人道法高深,越發不贊成他的舉動,漸漸對他疏淡。曉月含恨在心。等到長眉真人臨去時,把眾弟子叫到面前,把道統傳與了玄真子與齊漱溟。差點沒把曉月肚皮氣炸,又奈何他們不得。他早先在道教中,原名滅塵子。真人又對眾弟子道:"此番承繼道統,原看那人的根行厚薄、功夫深淺為標準,不以入門先後論次序。

不過人心難測,各人又都身懷絕技,難免日後為非作歹,遺羞門戶。我走後,倘有不守清規者,我自有制裁之法。"說罷,取出一個石匣,說道:"這石匣內,有我煉魔時用的飛劍,交與齊漱溟掌管。無論門下何人,只要犯了清規,便由玄真子與齊漱溟調查確實,只須朝石匣跪倒默祝,這匣中之劍,便會凌空而起,去取那人的首級。如果你二人所聞非實,或顛倒是非,就是怎樣默祝,這石匣也不會開,甚或反害了自己。大家須要緊記。"長眉真人吩咐已畢,便自昇仙而去。眾同門俱都來與齊漱溟和玄真子致賀,惟有曉月滿心不快,強打笑顏,敷衍了一陣。後來越想越氣,假說下山行道,便打算跑到廬山隱居,所謂眼不見心不煩。

因知寡不敵眾,又有長眉真人留下的石匣,倒也並不想叛教。不想在廬山住了幾年,靜極思動,便遊天台雁蕩。在插虹澗遇見追雲叟,因論道統問題,曉月惱羞成怒,二人動起手來,被眾同門知道,都派他不對。他才一怒投到貴州野人山,去削髮歸佛,拜了長狄洞的哈哈老祖為師,煉了許多異派的法術。到底他根基還厚,除記恨玄真子與齊漱溟而外,並未為非作歹。眾同門得知此信,只替他惋惜,嘆了幾口氣,也未去幹涉他。後來他又收了打箭爐一個富戶兒子名叫朱洪的為徒,便常在打箭爐居住。那裡乃是川滇的孔道,因此又認得了許多佛教中人。他偶遊至黃山,愛那紫金瀧之勝,便在那裡居住。他同許飛孃的關係,是因為有一年為陷空老祖所困,遇見許飛娘前來解圍,因此承她一點情。他早知法元要來尋他,因為近年來勤修苦煉,不似從前氣盛,雖仍記前嫌,知齊漱溟、玄真子功行進步,不敢造次。所以法元來了兩次,俱命鹿清等設辭拒絕。法元第二次走後,便接到許飛孃的飛劍傳書,心神交戰了好一會,結果心中默默盤算了一會,覺得暫時仍不露面為是。便把鹿清叫在面前,囑咐了幾句,並說若是法元再來,你就如此如彼地對答他。鹿清連聲說"遵命"。暫且不提。

且說法元師徒二人一秉至誠,步行到紫金瀧,早已看見鹿清站在澗岸旁邊。鹿清看見法元師徒迴轉,不待法元張口,便迎上前來說道:"適才家師迴轉,已知二位來意,叫我轉致二位,請二位放心回廟,到了緊急時節,自會前來相助。今日另有要事,不及等二位前來敘談,他老人家又匆匆下山去了。"法元尚疑鹿清又是故意推辭,正待發言,那秦朗已把薛蟒吩咐之言,照樣說了一遍。鹿清聞得秦朗提起薛蟒致意,果然換了一副喜歡面孔,先問秦朗的姓名,然後問他因何與薛蟒相熟。談了幾句後,漸漸投機。三人便在澗石上面坐下,又談了一陣。法元乘機請他幫忙,請曉月禪師下山。鹿清知道法元心中疑慮,便向他說道:"我師父生平從不打誑語,說了就算數,二位只管放心吧。"法元方才深信不疑。又問鹿清道:

"當初我同令師見面,已是三十年前。後來他老人家搬到打箭爐,便很少去問候。小師父是幾時才拜入門牆,功行就這樣精進?"鹿清道:"你要問我出家的根由麼?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小時候,是生長在四川一個荒山石洞裡面,我倒沒有娘,餵我乳的是一隻梅花鹿。有一天,我師父他老人家路過那山,我正跟一群鹿在那裡跑,我師父說我生有異稟,日後還可和我生身父母見面,便把我帶到打箭爐,傳我劍術,到現今已十二年了。那個薛蟒的師父,曾經幫過我師父的忙,我要是早知道二位跟她認識,我也就早跟你們交好了。"

法元見鹿清說話胸無城府,也不知道什麼禮節稱呼,純然一片天真,非常可愛。正想同他多談幾句,想打聽曉月禪師在此隱居,是否為覓那斷玉鉤?方要張口,便聽崖後洞中有一個病人的聲音喚道:"清師弟,話說完了,快回來吧,我有事找你呢。"鹿清聞言,便忙向二人作辭道:"我家師不在洞中,未便讓二位進去。現在我師兄喚我,異日有緣,相見再談。"

說罷,便急忙走去。法元與秦朗見鹿清走後,師徒二人一同離了紫金瀧,計算時日還早,便想起到廬山白鹿洞去尋雷音的師叔八手觀音飛龍師太下山相助,順便打聽雷音、龍化的下落。

劍光迅速,不一日便到了廬山白鹿洞前。降下劍光,正待舉步,忽見一陣腥風起處,連忙定睛看時,只見洞內躥出一隻吊睛白額猛虎,望著二人撲來。法元知是飛龍師太喂的家畜,不肯用劍傷它,忙望旁邊一閃。剛剛避過,又見眼前一亮,由洞內又飛出一條獨角白鱗大蟒,箭也似一般疾,直向秦朗撲去。那秦朗哪知其中玄妙,喊一聲:"來得好!"腦後一拍,幾道紅線飛起。法元忙喊:"休要冒失!"已來不及,劍光過去,把那三丈來長的白蟒揮成兩段。那隻黑虎見它同伴被殺,將前足微伸,後足伏地,一條長尾,把地打得山響,正要作勢前撲。法元見白蟒被秦朗所殺,知道闖下大禍,又聽得洞內有陣陣雷聲,便知不妙。也不及說話,伸手將秦朗一拉,喊一聲:"快逃!"二人劍光起處,飛身破空而去。

法元在路上埋怨秦朗道:"你怎麼這般魯莽?我連聲喊你不可冒失,你怎還把飛龍師大看守洞府的蛇、虎給毀了一個?這位老太婆性如烈火,非常難惹。她對人向來是無分善惡,完全以對方同自己有無感情為主旨。我同她雖然認識,也只是由於雷音的引見,並無深交。

請她下山相助,也無把握,只是希望能先打一個招呼。此人本最守信用,但求她不幫助峨眉派與我們為敵罷了。如今人未請成,反傷了她的靈蟒,她如知道,豈肯甘休?尚喜我們走得快,她如出來看見,豈非又是一場禍事?"秦朗見師父埋怨,情知做錯,也無可奈何。他雖入道多年,嗜慾未盡,尚不能辟穀。法元雖能數日不飢,一樣不能斷絕煙火。二人見雷音找不著,無處可請別人,算計日期還早,本想回慈雲寺去。又想起峨眉劍仙暫時不來寺中尋事,是因為自己不在寺中,表示餘人不堪一擊的原故。此時回寺,難免獨力難支。他是知道追雲叟的厲害的,便不想早回去。偶然想起每次往返武昌,並未下去沽飲,又在山中數日,未動葷腥,便想下去飲食遊玩,沿路不再御劍飛行,一路沿江而上,觀賞風景。秦朗自然更是贊成。師徒二人,於是到了漢陽,找了個僻靜所在,按下劍光落地。然後僱了一隻小船,往江中游玩一番,再渡江上黃鶴樓上去沽飲。上樓之後,只見樓上酒客如雲,非常熱鬧,便找了一個靠窗的座頭坐下。自有酒保上前招呼,他師徒二人便叫把上等酒菜只管拿來。隨即憑窗遙望,見那一片晴川,歷歷遠樹,幾點輕帆,出沒在煙波浩渺中,非常有趣。移時酒保端來酒菜,他二人便自開懷暢飲。不提。

這一樓酒客正在飲食之間,忽見上來這兩個奇形怪狀的一僧一俗,又見他二人這一路大吃大喝,葷酒不忌。荊楚之間,本多異人,巫風最勝。眾人看在眼裡,雖然奇怪,倒也不甚注意。

惟獨眾客中有一富家公子,原籍江西南昌,家有百萬之富。這陶公子單名一個鉤字,表字孟仁,自幼好武。祖上雖是書香門第,他父母因他是個獨子,非常鍾愛,不但不禁止,反倒四處聘請有名的教師陪他習學。陶鈞練到十六歲,他父母相繼下世。臨終的時節,把陶鉤叫到面前,說道:"你祖父因明亡以後,不肯去屈節胡兒,所以我便不曾出去求功名。我因仰承祖訓,你既不願讀書,也就望你去學習刀棒。不過我忠厚一生,只生你一人。我死之後,為免不為人引誘,墮入下流,所以我在臨死的時節,一切都替你佈置妥當。我現在將我的家財分作十成:一成歸你現在承繼,任你隨意花用,以及學武之資;三成歸老家人陶全掌管,只能代你整頓田業,你如將自己名分一成用完,陶全手中的財產,只准你用利,不准你動本,以免你日後不能營生;還有六成,我已替你交給我的好友膝……"剛說到這裡,便已力竭氣微,兩眼一翻,壽終人世。

陶鉤天性本厚,當他父親病時,就衣不解帶地在旁親侍湯藥。這日含淚恭聽遺囑,傷心已極,正想等聽完之後,安慰老人家幾句。忽見他父親說到臨末六成,只說出一個"膝"字,便嚥氣而死。當時號陶大哭,慟不欲生,也顧不到什麼家產問題。等到他父親喪葬辦完,才把老僕陶全找來,查點財產。果然他父親與他留下的一成,盡是現錢,約有七八萬兩銀子。老僕手裡的田產家財,約值有二十餘萬,皆是不動產。惟有那六成家產,不知去向。陶全只知道那六成中,除了漢口有三處絲、茶莊,因為隨老主人去過,字號是永發祥外,下餘田業,一向是老主人掌管,未曾交派過,所以全不知道。估量老主人必定另行託付有人,日久不難發現。陶鈞是膏粱子弟,只要目前有錢,也就不放在心上。居喪不便外出,每日依舊召集許多教師,在家中練習。

練到三年服滿,所有家中教師的本領,全都被他學會。每屆比試時,也總是被他打倒,越加得意非常,自以為天下無敵。這一班教師見無可再教,便又薦賢以代。於是又由陶鈞卑辭厚禮,千金重聘,由這些教師代為聘請能手來教他。他為人又非常厚道,見舊日教師求去時,他又堅不放走。對新來的能手,又是敬禮有加。於是那一班教師,舊者樂而不去,新者踴躍而來,無不竭力教授,各出心得,交易而退,皆大歡喜。陶鈞又天資非常之好,那些教師所認為不傳之秘訣手法,他偏偏一學便會。會了之後,又由新教師轉薦新教師,於是門庭若市,教師雲集。每值清明上墳,左右前後,盡是新舊的教師,如眾星捧月一般地保護,真是無一個大膽的人,敢來欺負這十幾歲的小孩。小孟嘗名聲傳出去,便有慕名來以武會友的英雄豪傑,不遠千里,特來拜訪。於是眾教師便慌了手腳,認為公子天才,已盡眾人之長,不屑與來人為敵。一方面卑辭厚禮優待來人,以示公子的大方好友;一方面再由教師的頭目百靈鳥賽蘇秦魏說,先同來人接見,說話半日,再行比武。結果大多是先同教師們交手,獲勝之後,再敗在陶鉤手裡,由教師勸公子贈銀十兩以至百兩,作為川資,作遮羞錢,以免異日狹路報仇。有些潔身自好之士,到了陶家,與這位魏教師一比之後,便不願再比,拂袖而去。據賽蘇秦魏說說,來人是自知不敵,知難而退。陶鈞聽了,更是心滿意足,高興萬分。

可是錢這種東西,找起來很難,用起來卻很快。他那七八萬兩銀子,哪經得起他這樣胡花,不到幾年光景,便用了個一乾二淨。要問陶全拿時,陶全因守著老主人的遺囑,執意不肯鬆手,反用正言規勸道:"老主人辛苦一生,創業艱難,雖然家有百萬之富,那大的一半,已由老主人託交別人保存,臨終時又未將那人名姓說出,將來有無問題,尚不可知。餘下的這四成,不到三年工夫,便被小主人化去七八萬。下餘這些不動產,經老奴掌管,幸喜年年豐收,便頗有盈餘,已由老奴代小主人添置產業,現錢甚少,要用除非變賣產業。一則本鄉本土傳揚出去,怕被人議論,說小主人不是克家之子;二則照小主人如今花法,就是金山也要用完,當初勸小主人節省,小主人不聽,那是無法。這在老奴手中的一點過日子以及將來小主人成家立業之費,老奴活一天,決不能讓小主人拿去胡花,使老奴將來無顏見老主人於地下的。再者小主人習武,本是好事,不過據老奴之眼光看來,這一班教師,差不多是江湖無賴,決非正經武術名家。天下豈有教師總被徒弟打倒的,這不是明明擺著他們無能嗎?

況且每次來訪友的人,為何總愛先同他接洽之後,才行比試?其中頗有可疑之處。老奴雖是門外漢,總覺小主人就是天生神力,也決不會這點年紀,就練成所向無敵的。依老奴之見,小主人就推說錢已用完,無力延師,每人給些川資,打發他們走路。如果真要想由武術成名,再打發多人,四處去打聽那已經成名的英雄,再親自延聘。這些親自送上門的,哪有幾個好貨?至於打發他們走的錢,同異日請好武師的錢,老奴無論如何為難,自要去設法。現時如果還要變賣田產去應酬他們,老奴絕對不能應命。"

陶鈞人極聰明,性又至孝,見陶全這樣說法,不但不惱,仔細尋思,覺得他雖言之太過,也頗有幾分理由。即如自己羨慕飛簷走壁一類的輕身功夫,幾次請這些教師們教,先是設辭推倭,後來推不過,才教自己綁了沙袋去跳玩,由淺而深。練了一二年,丈許的房子雖然縱得上去,但是不能像傳聞那樣輕如飛燕,沒點聲響。跳一回,屋瓦便遭殃一回,一碎就是一大片。起初懷疑教師們不肯以真傳相授。等到叫那些教師們來跳時,有的說功夫拋荒多年;有的說真英雄不想偷人,不練那種功夫;有兩個能跳上去的,比自己也差不多。後來那些教師被逼不過,才薦賢以代。先是替未來的教師吹了一大陣牛,及至見面,也別無出奇之處。只是被眾人掇弄捧哄慣了,也就習成自然。今天經老人家陶全一提,漸漸有些醒悟。只是生來面嫩,無法下這逐客之令,好生委決不下。只得對陶全道:"你的話倒不錯,先容我考慮幾日再辦。不過今天有兩個教師,是家中有人娶媳婦;還有一個,是要回籍奔喪。我已答應他們,每人送五百兩銀子,還有本月他們的月錢一千多兩銀子,沒有三千銀子,不能過去。我帳房中已無錢可領,你只要讓我這一次的面子不丟,以後依你就是。"陶全嘆口氣答道:"其實老奴手中的財產,還不是小主人的。只因老主人有鑑及此,又知老奴是孤身一人,誠實可靠,才把這千斤重責,交在老奴身上。這一次小主人初次張口,老奴也不敢不遵。不過乞望小主人念在老主人臨終之言,千萬不要再去浪費,急速打發他們要緊。"說罷,委委屈屈地到別處張羅了三千銀子,交與陶鉤。陶鉤將錢分與眾人之後,知道後難為繼。又見眾人並無出奇的本領,欲留不能,欲去不好意思。陶全又來催促幾次,自己只是設詞支吾。過了十幾天,好生悶悶不樂。

有一天,正同眾教師在談話,忽然下人進來報道:"莊外來了一個窮漢,要見主人。"

陶鉤正要發言,那賽蘇秦搶口說道:"想是一個普通花子,公子見他則甚?待我出去打發他走便了。"說罷,立起身來,就要往外走。陶鈞忙道:"他如果是來求助的,那就叫帳房隨便給一點錢罷了。要是找我比武的,可急速引來見我。"賽蘇秦一面答應,一面已不迭地趕到外面。只見那人是個中年男子,穿得十分破爛,一臉油泥,腰間繫了一條草繩,正與下人爭論。賽蘇秦便上前喝問道:"你是幹什麼的,竟敢跑到這裡來吵鬧?"那漢子上下望了賽蘇秦兩眼,微微笑道:"你想必就是這裡的教師頭,曾經勸我徒弟陸地金龍魏青,不要與你的衣食父母陶鈞比武,或者假敗在他手裡,還送他五十兩銀子的麼?可惜他本慕名而來,不願意幫助你們去哄小孩,以致不領你們的情。我可不然,加上這兩天正沒錢用。他是我的徒弟,你們送他五十兩;我是他師父,能耐更大,我要五百兩。如少一兩,你看我把你們衣食父母的蛋黃子都給打出來。"賽蘇秦起初疑心是窮人告幫,故爾盛氣相向。及至聽說這人是魏青的師父,去年魏青來訪陶鉤,自己同人家交手,才照一面,便被人家一指頭點倒。後來才說出自己同眾人是在此哄小哥,混飯吃,再三哀求他假敗在陶鈞手內,送他五十兩銀子,人家不受,奚落一場而去。這人是他師父,能耐必更大。只是可恨他把自己秘密當眾宣揚出來,不好意思。又怕來人故意用言語相詐,並無真實本領。想了一想,忽然計上心來,便對那人說道:"閣下原來是來比武的,我們有話好說。請到裡面坐下,待我將此比武規矩說明,再行比試如何?"那漢子答道:"你們這裡規矩我知道:若假裝敗在你們手裡,是三十兩;敗在你們衣食父母手裡,是五十兩。美其名曰川資。對嗎?"賽蘇秦心中又羞又恨,無可奈何,一面使眼色與眾人,表示要收拾那人;一面假意謙恭,一個勁直往裡讓。

那人見他那般窘狀,冷笑兩聲,大踏步往裡便走。賽蘇秦便在前引路,往花園比武所在走去,打算乘他一個冷不防,將他打倒,試試他有無功力。如果不是他的敵手,再請到自己屋中,用好言相商,勸陶鈞送錢了事。主意拿走後,一面留神看那人行走,見他足下輕飄飄的,好似沒有什麼功夫,知是假名詐騙,心中暗喜。剛剛走到花園甬道,回看後面無人跟隨,便讓那人前行,裝作非常客氣的樣子。等到那人才走到自己的前面,便用盡平生之力,照定那人後心一拳打去。誰想如同打在鐵石上面,痛徹心肺,不禁大驚。知那人功力一定不小,深怕他要發作,連忙跳開數尺遠近。再看那人,好似毫不放在心上一般,行若無事,仍往前走。心知今日事情棘手,萬般無奈,只得隨在那人身後,到了自己屋前,便讓那人先進去。再看自己手時,已紅腫出寸許高下,疼痛難忍。那人進門之後,便問道:"你打我這一下,五百兩銀子值不值呢?"賽蘇秦滿面羞愧,答道:"愚下無知,冒犯英雄。請閣下將來意同真姓名說明,好讓我等設法。"那人道:"我乃成都趙心源,久聞貴教師等大名,今日我要一一領教。如果我敗在你們手裡,萬事皆休;若是你們敗在我手下,你們一個個都得與我滾開,以免誤人子弟。"賽蘇秦已經吃過苦頭,情知眾人俱都不是對手,只得苦苦哀求道:

"我等並無真實本領,也瞞不過閣下。只是我等皆有妻兒老小,全靠陶家薪水養活,乞望英雄高抬貴手,免了比試。如果願在這裡,我們當合力在陶公子面前保薦;如果不願在這裡,你適才說要五百兩銀子,我等當設法如數奉上。"說罷,舉起痛手,連連作揖,苦苦央求。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們這群東西,太替我們武術家丟人現眼。看見好欺負的,便狐假虎威,以多為勝;再不然乘人不備,暗箭傷人;等到自己不敵,又這樣卑顏哀求。如饒你們,情理難容!快去叫他們來一齊動手,沒有商量餘地。"

賽蘇秦還待哀求,忽聽窗外一聲斷喝道:"氣死我也!"說罷,躥進一人,原來正是陶鈞。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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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11: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小孟嘗結客揮金 莽教師當場出醜

原來陶鉤自聽陶全之言,便留心觀察眾人動靜。今見有人來訪,賽蘇秦又搶先出去。自己若去觀看,定要被這一群教師攔阻,便假說內急,打算從花園內繞道去看個清楚。剛剛走到花園,便見賽蘇秦用冷拳去打那窮漢,心中好生不悅。覺得比武要明鼓明鑼,不能用暗算傷人。及至見那人竟毫不在意,賽蘇秦倒好似有負痛的樣子,心中暗暗驚異。便遠遠在後面跟隨,欲待看個水落石出,他二人進屋之後,便在窗外偷聽。見了賽蘇秦許多醜態,聽了那人所說種種的話,才知一向是受他們哄騙。便氣得跳進屋內,也不理賽蘇秦,先向那人深施一禮道:"壯士貴姓高名?我陶鉤雖然學過幾年武功,一向受人欺誑,並未得著真傳。壯士如果要同舍間幾位教師比武,讓我得飽眼福,我是極端歡迎的。"

賽蘇秦見陶鈞進來,暗恨一班飯桶為何不把他絆住,讓他看去許多醜態。情知事已敗露,又羞又急,不等那人回答,急忙搶先說道:"我們武術家照例以禮讓為先,不到萬不得已,寧肯自己口頭上吃點虧,不肯輕易動手,以免傷了和氣,結下深仇。這位趙教師乃成都有名英雄,他因慕公子的大名,前來比試。我恐公子功夫尚未純熟,萬一一時失手,有傷以武會友之道。好在公子正要尋覓高人,所以我打算同趙教師商量,請他加入我輩,與公子朝夕研究武藝。公子不要誤會了意。"趙心源聽罷,哈哈大笑道:"貴教師真可謂舌底生蓮,語妙人前了。我趙心源也不稀罕哄外行,騙飯吃,要入你們的夥,我是高攀不上。要奉陪各教師爺走上兩趟,那倒是不勝榮幸之至。"陶鈞見賽蘇秦還要設辭哄騙自己,不由滿心大怒,只是不好發作。冷笑了兩聲,說道:"這位趙教師既然執意比試,何必攔阻人家呢?來來來,我替你們倆當作證人,哪個贏了,我就奉送哪個五十兩彩金如何?"趙心源道:"還是你們公子說話痛快,我趙某非常贊成。"賽蘇秦見事已鬧僵,自己又不是對手,忽然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便說道:"趙教師與公子既贊成比試,愚下只得奉陪。不過今日天晚,何妨就請趙教師安歇一宵,容我等與公子稍盡地主之誼。明早起來,約齊眾教師,就在莊外草坪中一齊分個高下。如何?"陶鉤已知趙心源定非常人,正恐他不能久留,樂得藉此盤桓,探探他的口氣,便表示贊成。趙心源也不堅拒。

當下陶鉤留趙心源住在他書房之內。又吩咐廚房備酒接風,讓趙心源上座。趙心源也不客氣,問了眾教師名姓之後,道聲:"有僭。"徑自入座。酒到半酣,陶鉤便露出延聘之意。趙心源聞言大笑道:"無怪乎江湖上都說公子好交,美惡兼收,精粗不擇了。想趙某四海飄零,正苦無有容身之地,公子相留,在下是求之不得。只是趙某還未與眾位教師爺比試,公子也不知道我有無能耐,現在怎好冒昧答應?倘若趙某敗在眾教師手裡,公子留我,也面上無光;萬一僥倖把眾教師打倒,眾位教師爺當然容讓趙某在此,吃碗閒飯。公子盛意,趙某心領,且等明日交手後再說吧。"陶鈞見趙心源滿面風塵,二目神光炯炯,言詞爽朗,舉動大方,迥非門下教師那般鄙俗光景,不待明日比試,已自心服,在席上竭力周旋他一人,把其餘諸人簡直不放在眼裡。賽蘇秦同這一群飯桶教師見了這般情狀,一個個全都切齒痛恨。席散之後,陶鉤又取了兩身新衣,親自送往書房,與趙心源更換。趙心源道:"公子這番盛意,也不是趙某不受,且等明日交手之後,再領情吧。"陶鉤道:"我等一見傾心,閣下何必拘此小節?"趙心源尚待推辭,怎奈陶鉤苦勸,也就只好收下。二人談了片時,各自安寢。

那賽蘇秦席散之後,召集眾人,互相埋怨了一陣,又議臨敵之策。其中也有兩個功夫稍好一些的,一名叫黎綽,一名叫黃暖,乃是水路的大盜,也是來訪友比武,被眾人婉勸入夥的。當下便議定明日由黎、黃二人先上頭陣,眾人隨後接應;如見不能取勝,估量敵人縱然厲害,也雙拳難敵四手,就與他來個一擁齊上;如再不勝,末後各人將隨身暗器同時施放出來,他就不死,也要受重傷的。打傷姓趙的之後,陶鉤好說便罷,如若不然,就放起火來,搶他個一乾二淨,各人再另覓投身之所。計議已定,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陶鉤陪著趙心源,同眾教師到了莊前草坪,看的人業已擠滿。黃暖自己忍耐不住,手持單刀,跳到場內,指著趙心源叫陣。趙心源也不脫去身上長衣,也不用兵刃,從容不迫地走進場內,先打一躬,說道:"趙某特來領教,還望教師爺手下留情一二。"黃暖氣憤憤地說道:"你這東西欺人太甚!快亮兵刃出來交手。"趙心源道:"兵刃麼?可惜我不曾帶將出門;這裡的兵刃,無非是擺樣子的,不合我用。這可怎麼好呢?"黃暖怒道:"你沒有兵刃,就打算完了嗎?"趙心源道:"趙某正想眾位教師讓我在此吃兩年閒飯,豈有不比之理?也罷,與你一個便宜,你用兵刃,我空手,陪你們玩玩吧。"黃暖道:"這是出你自願。既然如此,你接招吧。"言還未了,一刀迎面劈下。陶鉤見趙心源無有兵器,正要派人送去,他二人已動起手來,心中暗怪黃暖不講理,又怕趙心源空手吃虧。正在凝思,忽聽滿場哈哈大笑。定睛一看,只見趙心源如同走馬燈似的,老是溜在黃暖身後。那黃暖怒發千丈,一把刀橫七豎八,上下亂斫,休說是人,連衣服也傷不了人家一點,引得滿場哈哈大笑。這其中惱了黎綽,手持一條花槍,躥入場中。陶鈞忙喊:"黎教師且慢!只許單打獨鬥,才算英雄。"黎、黃二人哪裡肯聽,仍是一擁齊上。陶鈞見黎、黃二人刀槍並舉,疾若飄風,正替趙心源著急。再看那趙心源時,縱高跳遠,好似大人戲弄小孩子一樣,並不把黎、黃二人放在心上。

黎、黃二人鬥了半天,竟不能傷敵人分毫,又羞又氣又著急,便不問青紅皂白,把手中兵器拼命向敵人進攻。先是黎綽照著趙心源前心,使了一個長蛇入洞,抖起碗大的槍花,分心便刺。趙心源不慌不忙,將腳一墊,縱起有丈許高下。落地不遠,黃暖一刀,又照他腳面斫去。看看斫在腳上,趙心源忽地一個怪蟒翻身,將身一側,避過刀鋒。左腳剛一落地,黎綽的槍又到,同時黃暖的刀又當頭斫來。趙心源喊一聲:"來得好!"將身往後一仰,腳後跟頓處,倒退斜穿出去數尺遠近。那黎綽一槍刺了個空,恰巧黃暖用力大猛,收刀不住,一刀斫在黎綽槍上,斫成兩段。在這快如閃電的當兒,趙心源業已飛身到了面前,舉起兩拳,在黎、黃二人臉上一晃。他二人吃了一驚,慌不迭地,一個拿了把鋼刀,一個舉起半截斷槍,還待迎敵,只覺頭上彷彿有個東西輕輕按了一下。再看敵人,已不知去向。忽見趙心源立在一個土坡上,手裡拿著他二人的帽子,哈哈笑道:"二位教師果然武術高強,請饒了我吧。"黎、黃二人暗暗驚異:"怎麼一轉瞬間,自己帽子會被人家取去了?"情知萬萬不是此人對手,只是又捨不得離此他去,越加惱羞成怒。稍微想了一想,黎綽又在別人手中取過一件兵刃,二人喊了一聲,又趕殺上去。趙心源見二人這樣不知趣,便說道:"趙某手下留情,爾等仍然不知時務,我就要無禮了。"

那賽蘇秦見勢不佳,便與餘下的十幾個教師使了一個眼色,自己卻溜回莊中而去。那十幾個渾人哪知趙心源的厲害,見軍師發下號令,還想以多取勝,一個個手持兵刃,離了座位,假裝觀望,往場內走去。到底敵人是一雙空手,起初還不好意思加入戰團。那趙心源見眾人挨近,早知來意,便一面迎敵,一面口中說道:"諸位如果技癢,何不也下來玩耍玩耍呢?"眾人見趙心源叫陣,越加惱怒,大吼了一聲,各持兵刃,一擁齊上。趙心源起初只敵黎、黃二人,並未拿出真實本領,無非用些輕身功夫,閃轉騰挪,取笑而已。現在見眾人一齊向前,心想:"不給他們點厲害,他們也不知道我趙心源為何許人也。"想罷,順便就把兩個帽子當作兵器,舞了個風雨不透。覷定眾人來到切近,忽地將身往下一蹲,用一個掃地連環腿,往四面一轉,掃將開去,當時打倒了七八個人。黎綽受了同夥兵刃的誤傷,幾乎連肩削了去。知道不好,按照原定計劃,打了一個呼哨,眾人連滾帶爬,忙跟著四散退了下來。

趙心源本不想太甚,既是敵人敗退,也不窮追。恰好身旁倒有兩個受傷的教師,便上前用手相扶。剛剛扶起一人,忽聽金刃劈風的聲音,知道是敵人暗器,忙將頭一偏,躲了過去,原來是一隻飛鏢。再往四外看時,敗退的十幾個教師,手中各持暗器,已在四面將自己包圍。

說時遲,那時快,這四下的鏢、錘、弩、箭,如飛蝗流星一般,向他打來。趙心源見他等這般卑鄙,暗暗好笑,可是自己也不敢大意。你看他躥高縱矮,縮頸低頭,手接腳踢,敏捷非常,活似猿猴一般,休想傷得他分毫。百忙中有時接著敵人暗器,還要回敬一下,無不百發百中。

這時早惱了陶鈞。起初見黎、黃敗退,眾教師以多為勝,已是又氣又恨。及至見眾人不是趙心源敵手,被人赤手空拳打倒好些,心中高興非常。現在見眾人敗退,暗器齊發,不由大怒,便站在高處喝止。眾人恨極了趙心源,咬牙切齒,哪裡還聽他的話。陶鈞正待上前,忽見陶全上氣不接下氣跑來,說道:"適才公子在此比武,有一個教師偷偷回到莊中,將帳房捆住,開了銀櫃,搶了許多金銀,往西北方逃走了。"陶鈞心想:"果然這班人俱是歹人,現今他們見能手來了,知道他們站不住腳,便下這樣毒手。"又想自己平日對他們何等厚待,臨走倒搶了自己銀票。情知已追趕不上,索性等比試完了再說。又見眾教師狼狽情形,越加忿恨,便喊道:"趙英雄,你不必手下留情,他們這一夥俱是強盜,適才已分人到我家中打劫去了。"這時黎綽站得離陶鉤最近,聞聽此話,暗恨賽蘇秦不夠朋友,眾人在此捨死忘生對敵,他倒於中取利。又恨陶鈞不講交情,一心偏向外人,恰好手中暗器用完,便顧不得再打敵人,把心一橫,只一躥便到了陶鈞面前,大聲喝道:"你這個得新忘舊的小畜生!

"言還未了,一槍當胸便刺。

陶鈞一個冷不防,吃了一驚,剛喊出一聲:"不好!"黎綽已中鏢倒地。原來趙心源在場上亂接暗器時,地下新躺倒兩個受傷的敵人。一個傷很重,已經動轉不得,雖經趙心源扶起,依舊倒下哼哼裝死。另一個姓毛,外號人稱貓頭鷹,最是奸險不過。他雖然也捱了趙心源一連環腿,卻是受傷不重。因見眾教師暗器齊飛,趙心源應接不暇之際,看出了便宜。恰好他身上帶著有三支鋼鏢,悄悄取在手中。趙心源正在那裡亂接暗器,忽見地下受傷教師在那裡慢慢移動,便留上了神。貓頭鷹哪知厲害,將鏢挪在右手,向前一舉,一隻鋼鏢直奔趙心源咽喉打去。趙心源早已防備,見鏢來到,也不躲閃,將口一張,用鋼牙緊緊將鏢銜住。

恰好手中又接了一支弩箭,覷準貓頭鷹右肩胛上,大中二指捏住箭桿,食指用力微一使勁,打個正著。貓頭鷹第二次鏢還未發出,就中了敵人暗器,疼得滿地打滾。這時黎綽已縱到陶鈞跟前,舉槍便刺。趙心源遠遠看見,來不及救援,他便把口中的鏢換在左手,又接了黃暖一隻鏢,剛要回敬他一下,瞥眼看著陶鈞正在危險之中,也不及說話,雙手鏢衝著黎、黃二人次第發出,黎、黃二人分別中鏢倒地。趙心源接著施展燕子飛雲縱的功夫,接連三縱,已到了陶鈞面前。再看陶鈞,已奪過黎綽花槍,要往下再刺。趙心源忙喊道:"公子不可造次。"陶鈞停手剛要問時,趙心源忙道:"公子請先回莊,待我先打發他們上路。"說罷,要過陶鉤手中的槍,將黎綽脅下一點,便縱身入場。

這時眾教師中,有乖覺一點的,業己逃跑;有不知時務的,還待上前。趙心源施展輕身功夫,縱到他們跟前,用槍桿一點,無不應聲而倒。不大會工夫,眾教師除逃去的三四個外,其餘的俱都被趙心源點倒在地,不能動轉。趙心源又將眾人像提豬一般,提在一個地方。

這時陶鈞尚未走去,眾人俱都不能動轉,面向著他,露出一種乞憐之色。陶鈞正要發言,趙心源道:"想爾等眾人在此地矇騙陶公子混碗飯,原無什麼罪惡。只是不該以眾凌寡,暗算傷人。爾等如欲從此洗心革面,趙某也不為已甚;否則便請陶公子送爾等到官廳,辦爾等搶劫之罪。任憑爾等打算吧!"說罷,便走過去,在每人身後拍了一把,眾人緩醒過來,一個個羞容滿面,轉身要走。陶鈞這時倒動了惻隱之心,忙喝道:"諸位暫且慢走,且容我派人將諸位的行李衣物取來。"說罷,便叫人去叫陶全將眾人的衣物取來,又叫陶全再籌一千兩銀子,作為贈送眾人的川資。眾人見公子如此仁義,俱都喜出望外,跪在地下,向陶鈞叩頭謝別。陶鈞也跪下還禮。眾人當即告辭。那受傷的人,便由不受傷的攙扶,分別上路而去。

陶鈞見眾人走後,便請趙心源同往莊中,執意拜他為師。趙心源道:"公子生有異質,趙某怎配做公子的師父:我不過在此避難。公子如以朋友相待,趙某當盡心相授。"陶鈞還是不依,趙心源只得受了陶鈞四拜,從此朝夕用功,藝業大進。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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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望門投止 趙心源門內接銀鏢 渡水登萍 陶孟仁江心觀絕技

那趙心源原名崇韶,乃是江西世家,祖上在明朝曾為顯宦。趙心源從小隨宦入川,自幼愛武,在青城山中遇見俠僧軼凡,練了一身驚人的本領。他父親在明亡以後,不願再事異族,隱居川東,課子力田。去世之後,心源襲父兄餘產,仗義輕財,到處結納異人名士,藝業也與日俱進。江湖上因他本領超群,又有山水煙霞之痺,贈他一個雅號,叫作煙中神鄂。他與陸地金龍魏青,乃是同門師兄弟。近年因在四川路上幫助一家鏢客,去奪回了鏢,無意中與西川八魔結下仇怨。因常聽魏青說起陶鈞輕財好友,好武而未遇名師,便想去投奔於他,藉以避禍。好在他的名江湖上並無人知道,八魔只以為四川是他的老家,暫時不會尋訪到江西來。又見陶鈞情意殷殷,便住在他家中,用心指導他內外功門徑。三年光陰,陶鉤果然內外功俱臻上乘。對於心源,自然是百般敬禮。

有一天,陶鉤正同心源在門前眺望,忽然覺得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飛來,再看心源,已將那東西接在手中,原來是一支銀鏢。正待發問,忽見遠處飛來一人,到了二人跟前,望著心源笑道:"俺奉魔主之命,尋閣下三年,正愁不得見面,卻不想在此相遇。現在只聽閣下一句話,俺好去回覆我們魔主。"說罷,獰笑兩聲。心源道:"當初俺無意中傷了八魔主,好生後悔。本要登門負荊,偏偏又被一個好友約到此地,陪陶公子練武。既然閣下奉命而來,趙某難道就不識抬舉?不過趙某還有些私事未了,請閣下上覆魔主,就說趙某明年五月端午,準到青螺山拜訪便了。"那人聽了道:"久聞閣下為人素有信義,屆時還望不要失約才好。"說罷,也不俟心源還言,兩手合攏,向著心源當胸一揖,即道得一聲:"請!"心源將丹田之氣往上一提,喊一聲:"好!閣下請吧!"再看那人,無緣無故,好似有什麼東西暗中撞了似的,倒退出去十幾步,面帶愧色,望了他二人幾眼,回身便走,步履如飛,轉眼已不知去向。

陶鈞見心源滿臉通紅,好似吃醉了酒一般,甚覺詫異。剛要問時,心源搖搖頭,回身便走。回到陶家,連忙盤膝坐定,運了一會氣,才說道:"險哪!"陶鈞忙問究竟。心源道:

"公子哪裡知道。適才那人,便是四川八魔手下的健將,名叫神手青雕徐嶽的便是。"說罷,將手中接的那支銀鏢,遞與陶鈞道:"這便是他們的請柬。只因我四年前,在西川路上,見八魔中第八的一個八臂魔主邱齡,劫一位鏢客的鏢,他們得了鏢,還要將護鏢的人殺死。

我路見不平,上前解勸,邱齡不服,便同我打將起來。他的人多,我看看不敵,只得敗退。

不知什麼所在,放來一把梅花毒針,將他們打敗,才解了鏢客同我之圍。放針的人,始終不曾露面。八魔卻認定了我是他們的仇敵。我聽人說,他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自知不敵,只好避居此地。今日在莊外遇見徐嶽,若非內功還好,不用說去見八魔,今日已受了重傷。那徐嶽練就的五鬼金沙掌的功夫,好不厲害。他剛才想趁我不留神,便下毒手。幸喜我早有防備,用丹田硬功回撞他一下,他就不死,也受了內傷。我既接了八魔請束,不能不去。如今離明年端午,只有九個多月,我要趁此時機,作一些準備,不能在此停留。公子藝業未成,我也不要做公子的師父,辱沒了公子資質。天下劍仙異人甚多,公子如果有心,還是出門留心,在風塵中去尋訪。只要不驕矜,能下人,存心厚道,便不會失之交臂的。"陶鈞聽心源要走,萬分不捨,再四挽留不住,又知道關係甚大,只得忍痛讓心源走去。由此便起了出門尋師之念。好在家中有陶全掌管,萬無一失。於是自己也不帶從人,打了一個包袱,多帶銀兩,出門尋覓良師異人。因漢口有先人幾處買賣,心源常說,蜀中多產異人,陶鈞就打算先到漢口,順路人川。

行了月餘,到了漢口。陶家開的幾家商店,以宏善堂藥鋪資本最大,聞得東家到來,便聯合各家掌櫃,分頭置酒洗塵。陶鈞志在求師,同這些俗人酬應,甚覺無聊。周旋幾天之後,把各號買賣帳目略看了看,逢人便打聽哪裡有會武術的英雄。那武昌城內趕來湊趣的宏善堂的掌櫃,名叫張興財,知道小東家好武,便請到武昌去盤桓兩日,把當地幾個有名的武師,介紹給陶鈞為友。陶鈞自從跟心源學習武功之後,大非昔比。見這一班武師並無什麼出奇之處,無非他們經驗頗深,見聞較廣,從他們口中知道了許多武俠軼聞,綠林佳話,心中好生欲慕。怎奈所說的人,大都沒有準住址,無從尋訪。便想再住些日,決意入川,尋訪異人。眾武師中,有一個姓許名鎖的,使得一手絕好的子母鴛鴦護手鉤,輕身的功夫也甚好,外號展翅金鵬。原是書香後裔,與陶鈞一見如故,訂了金蘭之好。這時已屆隆冬,便打算留陶鈞過年後,一同入川,尋師訪友。陶鈞見有這麼一個知己伴侶,自然更加高興。因厭藥店煩囂,索性搬在許鎖家中同住。

有一天,天氣甚好,漢口氣候溫和,雖在隆冬,並不甚冷,二人便約定買舟往江上游玩。商量既妥,也不約旁人,僱了一隻江船,攜了行灶酒食。上船之後,見一片晴川,水天如鏡,不覺心神為之一快。二人越玩越高興,索性命船家將船搖到鸚鵡洲邊人跡不到的去處,盡情暢飲。船家把船搖過鸚鵡洲,找了一個停泊所在。陶、許二人又叫把酒食搬上船頭,二人舉酒暢談。正在得趣之際,忽見上流頭遠遠搖下一隻小船,這隻船看去簡直小得可憐,船上只有一把槳,水行若飛。陶鈞正要說那船走得真快,還未說完,那船已到了二人停舟所在。小船上的人是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在數九天氣,身上只穿著一件七穿八洞的破單袍,可是漿洗得非常乾淨。那小船連頭帶尾不到七尺,船中頂多能容納兩人。船頭上擺了一把瓦茶壺,一個破茶碗,還有一個裝酒的葫蘆。那老頭將船靠岸,望了陶、許二人兩眼,提了那個葫蘆,便往岸上就走,想是去沽酒去。那小船也不繫岸,只管順水飄泊。陶鈞覺得希奇,便向許鎖道:"大哥,你看這老頭,想是貪杯如命,船到了岸,也不用繩系,也不下錨,便上岸去沽酒。一會這船隨水流去,如何是好呢?"說時那船已逐漸要離岸流往江心。陶鈞忙命船家替他將船攏住。船家領命,便急忙用篙竹竿將那船鉤住。說也可笑,那船上除了幾件裝茶、酒的器具外,不用說錨纜沒有,就連一根繩子也沒有,好似那老頭子根本沒有打算停船似的。船家只得在大船上尋了一根繩子,將那小船系在自己船上的小木樁上。許鉞年紀雖只三十左右,閱歷頗深,見陶鈞代那操舟老頭關心,並替他繫繩的種種舉動,只是沉思不語,也不來攔阻於他。及至船家系好小船之後,便站起身來,將那小船細細看了一遍。忽然向陶鈞說道:"老弟,你看出那老頭有些地方令人可疑麼?"陶鈞道:"那老頭在這樣寒天只穿一件單衫,雖然破舊,卻是非常整潔。可是他上岸的時候,步履遲鈍,又不像有武功的樣子。實在令人看不透來歷。他反正不是風塵中異人,便是山林內隱士,決非常人。等他回來,我們何妨請他喝兩杯,談談話,不就可以知道了嗎?"許鉞道:"老弟的眼力果然甚高,只是還不盡然。"

陶鈞正要問是何緣故,那老頭已提著一大葫蘆酒,步履蹣跚,從岸上回轉。剛到二人船旁,便大喝道:"你們這群東西,竟敢趁老夫沽酒的時候,偷我的船麼?"船家見老頭說話無禮,又見他穿的那一身窮相,正要反唇相罵。陶鈞連忙止住,跳上岸去,對那老頭說道:

"適才閣下走後,忘了系船。我見貴船隨水飄去,一轉眼就要流往江心,所以才叫船家代閣下繫住,乃是一番好意,並無偷盜之心。你老休要錯怪。"那老頭聞言,越發大怒道:"你們這群東西,分明通同作弊。如今真贓實犯俱在,你們還要強詞奪理嗎?我如來晚一步,豈不被你們將我的船帶走?你們莫非欺我年老不成?"陶鈞見那老頭蠻不講理,正要動火,猛然想起趙心源臨別之言,又見那老頭雖然焦躁,二目神光炯炯,不敢造次,仍然賠著笑臉分辯。那老頭對著陶鈞,越說越有氣,後來簡直破口大罵。

許鉞看那老頭,越覺非平常之人,便飛身上岸,先向那老頭深施一禮道:"你老休要生氣,這事實是敝友多事的不好。要說想偷你的船,那倒無此心。你老人家不嫌棄,剩酒殘餚,請到舟中一敘,容我弟兄二人用酒賠罪,何如?"那老頭聞言,忽然轉怒為喜道:"你早說請我吃酒,不就沒事了嗎?"陶鈞聞言,暗笑這老頭罵了自己半天,原來是想詐酒吃的,這倒是訛酒的好法子。因見許鉞那般恭敬,知出有因,自己便也不敢怠慢,忍著笑,雙雙揖客登舟。坐定之後,老頭也不同二人寒暄,一路大吃大喝。陶、許二人也無法插言問那老頭的姓名,只得殷勤勸酒敬菜。真是酒到杯乾,爽快不過。那兩個船家在旁看老頭那份窮喝餓吃,氣忿不過,趁那老頭不留神,把小船上系的繩子悄悄解開。許鉞明明看見,裝作不知。

等到船已順水流出丈許,才故作失驚道:"船家,你們如何不經意,把老先生的船,讓水給衝跑了?"兩個船家答道:"這裡江流本急,他老人家船上又無系船的東西,通共一條小繩,如何系得住?這大船去趕那小船,還是不好追,這可怎麼辦?好在他老人家正怪我們不該替他繫住他的小船,想必他老人家必有法子叫那船回來的。"那老頭聞船家之言,一手端著酒杯,回頭笑了笑道:"你說的話很對,我是怕人偷,不怕它跑的。"陶鈞心眼較實,不知許鉞是試驗老頭的能耐,見小船順水飄流,離大船已有七八丈遠,忙叫:"船家快解纜,趕到江心,替老先生把船截回吧。"

船家未及答言,老頭忙道:"且慢,不妨事的,我的船跑不了,我吃喝完,自會去追它的,諸位不必費心了。"許鉞連忙接口道:"我知道老前輩有登萍渡水的絕技,倒正好藉此瞻仰了。"陶鈞這才會意,便也不開口,心中甚是懷疑:"這登萍渡水功夫,無非是形容輕身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如在水面行走。昔日曾聽見趙心源說過,多少得有點憑藉才行。看那船越流越遠,這茫茫大江,無風三尺浪,任你輕身功夫到了極點,相隔數十丈的江面,如何飛渡?"仔細看那老頭,除二目神光很足外,看不出一些特別之點。幾次想問他姓名,都被他用言語岔開。又飲了一會,小船隔離更遠,以陶、許二人目力看去,也不過看出在下流頭,像浮桴似地露出些須黑點。那老頭風捲殘雲,吃了一個杯盡盤空。然後站起身來,酒醉模糊,腳步歪斜,七顛八倒地往船邊便走,陶鈞怕他酒醉失足江中,剛一伸手拉他左手時,好似老頭遞在自己手上一個軟紙團,隨著把手一脫,陶鈞第二把未拉住,那老頭已從船邊跨入江中。陶鈞嚇了一跳,"不好"兩字還未喊出口,再看那老頭足登水面,並未下沉,回頭向著二人,道一聲"再見",踢裡趿拉,登著水波,望下流頭如飛一般走去。把船上眾人,嚇得目定口呆。江楚間神權最盛,兩個船家疑為水仙點化,嚇得跪在船頭上大叩其頭。

許鉞先時見那老頭那般作為,早知他非常人。起初疑他就會登萍渡水的功夫,故意要在人前賣弄。這種輕身功夫,雖能提氣在水面行走,但是頂多不過三四丈的距離,用蜻蜒點水的方式,走時也非常吃力。後見小船去遠,正愁老頭無法下臺,誰知他竟涉水登波,如履平地。像這樣拿萬丈洪濤當作康莊大路的,簡直連聽都未聽說過。深恨自己適才許多簡慢,把絕世異人失之交臂。陶鈞也深恨自己不曾問那老頭姓名。正出神間,忽覺手中捏著一個紙團,才想起是那老頭給的。連忙打開一看,上面寫著"遲汝黃鶴,川行宜速"八個字,筆力道勁,如同龍蛇飛舞。二人看了一遍,參詳不透。因上面"川行宜速"之言,便想早日入川,以免錯過良機。同許鉞商量,勸他不要顧慮家事,年前動身。許鉞也只得改變原來安排,定十日內將家中一切事務,託可靠的人料理,及時動身。當下囑咐船家,叫他們不要張揚出去。又哄騙說:"適才這位仙人留得有話,他同我們有緣,故爾前來點化。如果洩露天機,則無福有禍。"又多給了二兩銀子酒錢。船家自是點頭應允。不提。

二人回到許家,第二天許鉞便去料理一切事務。那陶鈞尋師心切,一旦失之交臂,好不後悔。因老頭紙條上有"遲汝黃鶴"之言,臨分手有再見的話,便疑心叫他在黃鶴樓相候。

好在還有幾天耽擱,許鉞因事不能分身,也不強約,天天一人跑到黃鶴樓上去飲酒,一直到天黑人散方歸,希望得些奇遇。到第七天上,正在獨坐尋思,忽然看見眾人交頭接耳。回頭一看,見一僧一俗,穿著奇怪,相貌兇惡,在身後一張桌子上飲酒。這二人便是金身羅漢法元和秦朗,相貌長得醜惡異常,二目兇光顯露。陶鈞一見這二人,便知不是等閒人物,便仔細留神看他二人舉動。那秦朗所坐的地方,正在陶鈞身後,陶鈞回頭時,二人先打了一個照面。那秦朗見陶鈞神采奕奕,氣度不凡,也知他不是平常酒客。便對法元道:"師父,你看那邊桌上的一個年輕秀士,二目神光很足,好似武功很深,師父可看得出是哪一派中的人麼?"法元聽秦朗之言,便對陶鈞望去,恰好陶鈞正回頭偷看二人,不由又與法元打了一個照面。

法元見陶鈞長得丰神挺秀,神儀內瑩,英姿外現,簡直生就仙骨,不由大吃一驚。便悄悄對秦朗說道:"此人若論功行,頂多武術才剛入門;若論劍術,更是差得遠。然而此人根基太厚,生就一副異稟。他既不會劍術,當然還未被峨眉派收羅了去。事不宜遲,你我將酒飯用完,你先到沙市相候,待我前去引他入門,以免又被峨眉派收去。"師徒用了酒飯,秦朗會完飯帳,先自一人往沙市去了。法元等秦朗走後,裝作憑欄觀望江景,一面留神去看陶鈞,簡直越看越愛。那陶鈞起先見法元和秦朗不斷地用目看他,一會又見他們交頭接耳,小聲秘密私談,鬼鬼祟祟的那一副情形,心中已經懷疑。後來見秦朗走時,又對他盯了兩眼,越發覺得他二人對自己不懷好意。陶鈞雖造詣不深,平時聽趙心源時常議論,功夫高深同會劍術的人種種與常人不同之點,估量這兩個人如對自己存心不善,絕不容易打發。那和尚吃完不走,未必不是監視自己。自己孤身一人,恐難對付;欲待要走,少年氣盛,又覺有些示弱。自想出世日淺,並未得罪過人,或者事出誤會,也未可知。於是也裝作憑欄望江,和看街上往來車馬,裝作不介意的樣子。

正在觀望之間,忽見人叢中有一個矮子,向他招呼。仔細一看,正是他連日朝思暮想、那日在江面上踏波而行的那個老頭,不由心中大喜。正要開口呼喚時,那老頭連忙向他比了又比,忽耳旁吹入一絲極微細的聲音說道:"你左邊坐著的那一個賊和尚,乃是五臺派的妖孽,他已看中了你,想收你作徒弟。你如不肯,他就要殺你。我現時不願露面,你如想拜我為師,可用計脫身,我在鸚鵡洲下等你。那和尚要想等你下樓,用強迫手段將你帶走。你不妨欲取故與,先去和他說話,捉弄他一下。"說完,便不聽聲響。再看那老頭時,已走出很遠去了。

說到這裡,閱者或者以為作者故意張大其詞,否則老頭在樓下所說這些話,雖然聲小,既然陶鈞尚能聽見,那法元也是異派劍仙中有數人物,近在咫尺,何以一點聽不見呢,閱者要知道,劍仙的劍,原是運氣內功,臻乎絕頂,才能身劍合一,可剛可柔,可大可小。那老頭說話的一種功夫,名叫百里傳音,完全是練氣功夫。他把先天真氣,練得細如遊絲,看準目標,發將出去,直貫對方耳中。聲音雖細,卻是異常清楚。漫說摟上樓下,這十數丈的距離,就是十里百里,也能傳到。劍仙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也是這一種道理。閒話少提,書歸正傳。

話說陶鈞聞聽老頭之言,才明白那和尚注意自己的緣故。又聽那老頭答應收他為徒,真是喜出望外。又愁自己被和尚監視,脫身不易。望了望那和尚,好似不曾聽見老頭曾經和自己說過話一般,就此已知他二人程度高下。於是定了定心神,暗想脫身之計。那法元本想等陶鈞下樓時,故意自高身價,賣弄兩手驚人的本領,好讓陶鈞死心塌地前來求教。後來見陶鈞雖然看了他兩眼,也不過和其他酒客一樣,並不十分注意,不由暗暗罵了兩聲蠢才。他和陶鈞對耗了一會,不覺已是申未酉初,酒闌人散。黃鶴樓上只剩他兩個人,各自都假裝眺望江景,正是各有各的打算。陶鈞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但因聽那老頭之言,自己如果一走,那和尚便要跟蹤下樓,強迫他同走,匆速間委實想不出脫身之計。

正在凝思怎樣走法,偏偏湊趣的酒保因陶鈞連來數日,知是一個好主顧,見他獨坐無聊,便上來獻殷勤道:"大官人酒飯用完半天,此時想必有些飢餓。適才廚房中剛從江裡打來的新鮮魚蝦,還要做一點來嚐嚐新麼?"陶鈞聞言,頓觸靈機,便笑道:"我因要等一個朋友,來商量一件要事,原說在傍晚時在此相會,大概也快來啦。既有這樣新鮮東西,你就去與我隨便做兩樣。我此時有點內急,要下樓方便方便。倘如我那位朋友前來,就說我去去就來,千萬叫他不要走開。"說罷,又掏出一錠銀子,叫他存在櫃上,做出先會帳的派頭,向酒保要了一點手紙,下樓便走。

法元正在等得不耐煩,原想就此上前賣弄手段。及聽陶鈞這般說法,心想物以類聚,這人質地如此之高,他的朋友也定不差。便打算索性再忍耐片時,看看來人是誰。估量陶鈞入廁,就要回來,也就不想跟去。又因枯坐無聊,也叫酒保添了兩樣菜,臨江獨酌。等了半日,不見陶鈞回來,好生奇怪,心想道:"此人竟看破了我的行藏麼?"冬日天短,這時已是瞑色滿江,昏鴉四集。酒保將燈掌上,又問法元為什麼不用酒菜。法元便探酒保口氣道:"適才走的那位相公,不像此地口音,想必常到此地吃酒,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嗎?"那酒保早就覺著法元相貌兇惡,葷酒不忌,有些異樣,今見他探聽陶鈞,如何肯對他說真話。便答道:"這位相公雖來過兩次,因是過路客人,只知他姓陶,不知他住何處。"法元見問不出所以然來,好生不快。又想那少年既然說約會朋友商量要事,也許入廁時,在路上相遇,或者不是存心要避自己。便打算在漢口住兩天,好尋覓此人,收為門下,省得被峨眉派又網羅了去。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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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賽仙朔三次戲法元 小孟嘗二番逢矮叟

法元酒飯用罷,便會帳下樓,去尋客店。剛剛走到江邊,忽見對面來了一個又矮又瘦的老頭,喝得爛醉如泥,一手還拿著一個酒葫蘆,步履歪斜,朝著自己對面撞來。法元的功夫何等純熟,竟會閃躲不開,砰的一聲,撞個滿懷,將法元撞得倒退數尺。那老頭一著急,哇的一聲,將適才所吃的酒,吐了法元一身。明知闖了禍,連一句客氣話也不說,慌忙逃走。

法元幾乎被那老頭撞倒在地,又吐了自己一身的酒,不由心中大怒。本想將劍放出,將那老頭一揮兩段。又想以自己身份,用劍去殺一個老醉鬼,恐傳出去被人恥笑。正要想追上前去,暗下毒手。在月光底下,忽抬頭看見前面街道轉角處,站定一人,正是在那酒樓上所見的少年。便無心與那老頭為難,連忙拔步上前。怎奈那少年看見法元,好像知道來意,拔腳便走,兩下相隔有十幾丈遠。法元萬料不到陶鈞見他就躲,所以走得並不十分快。及至見陶鈞回身便走,忙急行幾步,上前一看,這巷中有三條小道,也不知那少年跑向哪一條去。站在巷口,不由呆了一陣。猛然想起剛才那個老頭有些面熟,好似在哪裡見過;又想起自己深通劍術,內外功俱臻絕頂,腳步穩如泰山,任憑几萬斤力量來撞,也不能撞動分毫,怎麼適才會讓一個醉鬼幾乎將自己撞倒?越想越覺那人是個非常人物,特意前來戲弄自己。再往身上一看,一件簇新的僧衣,被那老頭吐得狼藉不堪,又氣又惱。等了一會,不見酒樓遇見的那少年露面,只得尋了一個客店住下,將衣服用溼布擦了一擦,放在屋內向火處去烘乾。坐在屋內,越想越疑心那少年是那老頭的同黨。便定下主意:如果那少年並不在敵派教下,那就不愁他不上套,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收歸門下,以免被敵人利用;如果他已在峨眉派門下,便趁他功行未深、劍術未成之時,將他殺死,以除後患。

法元打好如意盤算之後,就在店房之中盤膝坐定。等到坐完功課,已是三更時分,估量這件僧衣業已烘乾。正要去取來穿時,不料走到火旁一看,不但僧衣蹤影不見,連自己向秦朗要來的那十幾兩散碎銀子,俱已不知去向,不由大吃一驚。論起來,法元御劍飛行,日行千里,雖未斷絕煙火食,已會服氣辟穀之法,數日不飢。這塵世上的金銀原無什麼用處,只因在酒樓上秦朗會帳時,法元后走,恐怕難免有用錢的地方,特地給他留下十幾兩散碎銀子。也不知哪一個大膽的賊人,竟敢在大歲頭上動土,來開這麼一個玩笑。法元情知這衣服和錢丟得奇怪。自己劍術精奇,聽覺靈敏,樹葉落地,也能聽出聲響。何況在自己房內,門窗未動,全沒絲毫聲息,會將自己偷個一淨二光,此事決非尋常賊盜所為,就是次一等的劍仙,也不能有此本領。明知有敵人存心和自己過不去,來丟他的醜。沒有衣服和銀子,慢說明天不好意思出門見人,連店錢都無法付。自己是有名的劍仙,絕不能一溜了事,其勢又不能張揚,好生為難。猛想起天氣還早,何不趁此黑夜,上大戶人家去偷些銀兩,明日就暗地叫店家去買一身僧衣,再設法尋查敵人蹤跡。

主意決定之後,也不開門,便身劍合一,從後窗隙穿出,起在空中,挑那房屋高的所在,飛身進去。恰好這家頗有現銀,隨便零整取了有二十兩銀子。又取紙筆,留下一張借條,上寫"路過缺乏盤資,特借銀二十兩,七日內加倍奉還,聲張者死"幾個字。寫完之後,揣了銀子,仍從原路迴轉店中,收了劍光坐下。剛喊得一聲:"慚愧!"忽覺腰間似乎有人摸了他一把,情知有異。急忙回頭看時,忽然一樣東西當頭罩下。法元喊聲:"不好!"已被東西連頭罩住,情知中了敵人暗算。在急迫中,便不問青紅皂白,放起劍光亂砍一陣,一面用手去取那頭上的東西。起初以為不定是什麼法寶,誰想摸去又輕又軟,等到取下看時,業已被自己的劍砍得亂七八糟,原來正是將才被那人偷去的僧衣。法元這是平生第一次受人像小孩般玩弄,真是又羞又氣又著急,哭笑不得。再一摸適才偷來的二十兩銀子,也不知去向。僧衣雖然送還,業已被劍砍成碎片,不能再穿。如要再偷時,勢又不能。敵人在暗處,自己在明處,估量那人本領,決不在自己以下,倘再不知進退,難免不吃眼前虧,好生為難。

猛一回頭,忽見桌上亮晶晶地堆了大大小小十餘個銀裸子,正是適才被人偷去之物。走上前一看,還壓著有一張紙條,上面寫道:"警告警告,玩玩笑笑。羅漢做賊,真不害臊。贓物代還,嚇你一跳。如要不服,報應就到。"底下畫著一個矮小的老頭兒,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拿著裝酒的葫蘆,並無署名。法元看完紙條,再細細看那畫像,好似畫的那老頭,和臨黑時江邊所遇的那老頭兒一樣。越看越熟,猛然想起,原來是他。知道再待下去,絕無便宜,不及等到天明,也顧不得再收徒弟,連夜駕起劍光逃走了。在路上買了一身僧衣,追上秦朗,迴轉慈雲寺去了。

說了半天,這個老頭是誰呢?這便是嵩山二老中一老,名叫賽仙朔矮叟朱梅。此人原在青城山得道隱居,百十年前,在嵩山少室尋寶,遇見東海三仙中追雲叟白谷逸。兩人都是劍術高深,道法通神,性情又非常相投。從頭一天見面起,整整在嵩山少室相聚了有十年,於是便把嵩山少室作為二人研究元功之所。各派劍仙因他二人常在嵩山少室相聚,便叫他二人為嵩山二老。朱梅舉動滑稽,最愛偷偷摸摸和別人開玩笑。既有神出鬼沒之能,又能隱形藏真。有一位劍仙,曾送了他一個外號,叫賽仙朔。他的劍術自成一家,另見一種神妙。生平未收過多的徒弟,只數十年前在青城山金鞭崖下,收了一個徒弟,名叫紀登,便是前者多寶真人金光鼎去約請,被他避而不見的那一個。此人生得又瘦又長,他師父只齊他肚腹跟前。

師徒二人走到一起,看去非常好笑。朱梅還有一個師弟,也是一個有名的劍仙,名喚石道人。法元原是石道人的徒弟,石道人因見他心術不正,不肯將真傳相授,法元才歸入五臺派門下。所以法元深知朱梅的厲害,嚇得望影而逃。

那朱梅是怎生來的呢?他原先本同東海三仙之中的追雲叟白谷逸二人每隔三年,無論如何忙法,必定到嵩山少室作一次聚會。今年本是他二人相會之期,忽然髯仙李元化專程騎鶴去到嵩山少室,告訴他說追雲叟煩他帶口信,今年少室之約,因事不能前來;同時還敦請他下山幫忙,去破慈雲寺,繼續準備日後與各異派翻臉時的事體等語。朱梅聽了這一番言語,自是義不容辭。他於是先到了四川青城山,考察了一番紀登的功課,知道較前進步,便勉勵了他幾句。那金光鼎原先與紀登本是總角之交,後來紀登被朱梅接引,洗手學道,二人雖然邪正不同,倒是常常來往。金光鼎去請紀登下山時,恰好朱梅正在那裡,問起根由,不但不準紀登與金光鼎相見,反申斥了他一頓。紀登無法,只得叫道童回覆金光鼎,說是雲遊在外。朱梅在觀中呆了幾日,靜極思動。心想各派都在網羅賢材,自己平生只收這一個徒弟,雖然肯用功上進,怎奈資質不厚,不能傳自己的衣缽。便想也去搜羅幾個根基厚的人,來作傳人。於是離了青城山,到處物色。順著蜀江下游尋訪,雖然遇見幾個,都不合他的意。前些日在漢陽江邊,用劍誅了一個水路的小賊。他便把賊人留下的小船,作起浮室泛宅上的生活。他生來好飲。本書中有三個愛吃酒的劍仙,一個是追雲叟,一個是醉道人,一個便是朱梅。他每日坐著小船在江邊沽醉,逍遙了數日。那日見陶鈞,便知是個好資質,一路跟下他來,故意將船泊岸,去試驗於他。朱梅早算就法元要經過此地,特意叫陶鈞在黃鶴樓相候,存心作弄法元一番。他把陶鈞引下黃鶴樓之後,便同陶鈞晤面,囑咐了幾句言語,約定第七日同往青城山去。這才假裝醉人,吐了法元一身酒。後來見法元進了一家客店,知道他還不死心,便跟蹤下來。到了晚間,飛身進了法元所住的店房,將他衣服、銀兩偷去。原是念在他從前師父石道人的份上,想警戒他知難而退,以免日後身首異處。及至見法元雖然有些畏懼,卻是始終不悟,又去偷盜人家,知道此人無可救藥,仍將盜來的僧衣和銀兩與他送還,留下一張紙條,作一個最後的警告。可嘆法元妄念不息,未能領會朱梅一番好意,所以後來峨眉鬥劍,死得那樣慘法。這且不提。

補說陶鈞在黃鶴摟上用了幾句詐語,脫身下樓之後,且喜法元並不在後跟來,於是急忙順著江邊路上走去,赴那老頭之約。剛剛走出三里多地,便看見江邊淺灘上橫著那老頭所乘的小船,知道老頭不曾遠去,心中大喜。等到跑近船邊一看,只是一個空船,老頭並不在船上,心中暗恨自己來遲了一步,把這樣好的機會錯過。正在悔恨之際,忽然覺得身後一隻手伸過來,將他連腰抓在手中,舉起掄了兩掄,忽然喊一聲:"去你的吧!"隨手一拉,將他拉出有三四丈高遠。要換了別人,怕不被那人拉得頭昏眼花,跌個半死。陶鈞起初疑心是黃鶴樓上遇的那個和尚,便使勁掙扎,偏偏對方力大無窮,一絲也不能動轉。他自隨趙心源學藝三年後,武功確實大有進步。及至那人把他拉了出去,他不慌不忙,兩手一分,使了一個老鷹翔集的架子,輕輕落在地下。向對面一看,站定兩個人:一個正是那夢寐求之的矮老頭;還有一個老尼姑,手持拂塵,慈眉如銀,滿面紅光,二目炯炯有神。不由心中大喜。正要趕上前去答話,忽聽那老頭對那老尼姑說道:"如何?我說此子心神湛定,資質不差麼。"

那老尼姑笑道:"老前輩法眼,哪有看錯的道理?"

這時陶鈞已跪在老頭面前,口尊"師父"。老頭道:"快快起來,拜過雲靈山的白雲大師。"陶鈞連忙上前拜跪。白雲大師半禮相還。陶鈞又請教師父的姓名。老頭道:"我乃嵩山少室二老之一,矮叟朱梅是也。因見你根基甚厚,恐你誤入迷途,特來將你收歸門下。你要知道,此乃特別的緣法,非同小可。我生平只收你師兄一個徒弟,他僅能將我的道法劍術得去十之二三。你如肯努力精進,前途實在不可限量,完全在你好自為之而已。我同白雲大師,俱都是日內要往成都赴你師伯追雲叟之約。你急速回你寓所,收拾等候,七日內隨我同行。我先到青城山金鞭崖你師兄紀登那裡。你的那個朋友,雖然也向道心虔,可惜他的資質不夠做我的徒弟,再說他也無緣,想去也不行。你回去對他言明,叫他暫時不必入川。他過年將家事料理完竣之後,可到宜昌三遊洞去尋俠僧軼凡。他若不肯收留,就說是我叫他去的。同時,叫他對俠僧軼凡說,他的徒弟趙心源,被西川八魔所迫,明年端午到魔宮赴會,人單勢孤,凶多吉少,叫他無論如何,要破例前去助他脫難。黃鶴樓上那個和尚,名叫金身羅漢法元,原先是你師叔石道人的弟子,也是一個劍仙,後來叛正歸邪。他必然仍要前來尋你,不要害怕,凡事有我在此。你此時回去,若遇著他,你只回頭便走,底下你就不用管了。

到第七天早晨,你一人仍到這邊找我。現時就分手吧。"陶鈞俯首恭聽,等朱梅說完之後,便遵言拜別而去。不提。

白雲大師原是從廬山迴轉,路遇朱梅,互相談起慈雲寺的事,才知道她也是接了髯仙李元化代追雲叟的邀請。朱梅很得意地告訴她收了一個好徒弟,因要試試陶鈞的定力同膽量,所以才突如其來地將他拉起空中。及見陶鈞雖然有些驚疑,並不臨事驚慌;尤其是看清楚之後,再行發活。這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態度,更為難得,所以朱梅很覺滿意。白雲大師因要先回雲靈山去一轉,便告辭先走。朱梅便去點化法元,上文業已說過。

這裡陶鈞剛走到離許家不遠,忽見前面來了兇僧法元,在那裡東張西望,好似尋人的樣子。又見師父朱梅從一條小巷內步履歪斜,直往法元身上撞去。法元身法雖然敏捷非常,可是並未閃開,被朱梅一撞,幾乎跌倒,又吐了他一身,看去情形十分狼狽可笑。正疑心他師父要和法元比劍,打算看個熱鬧。忽然覺得有人在他肩頭上一拍,說道:"你看什麼,忘了我的話嗎?"回頭一看,正是自己師父,這一眨眼工夫,不知怎麼會從前面二十多丈遠的地方到了自己身後,正要答話,已不見師父的蹤跡。猛抬頭看見法元好似看見了自己,正往前走來,知道不好,慌不迭地連忙跑進巷內。且喜許家就在跟前,忙將身一縱,便已越牆而入,邁步進了廳堂。只見許鉞正在那裡愁眉不展,問起原因,許鉞只管吞吞吐吐不說實話,只說四川之遊,不能同去,請他明日動身。陶鈞暗服師父果然先知,便把朱梅之言對他說了一遍。許鉞只是嘆氣,對陶鈞道:"恭喜賢弟!還未跋涉,就遇劍仙收歸門下。愚兄雖承他老人家指引門路,去投俠僧軼凡,但不知我有無這個福氣,得側身劍俠之門呢。"陶鉤見許鉞神氣非常沮喪,好生不解,再三追問根由,許鉞終是不肯吐露隻字。陶鈞不便再往下追問,只是心中懷疑而已。許鉞也不再料理別事,每日陪著陶鈞,把武漢三鎮的名勝遊了一個遍。

到第六天上,備了一桌極豐盛的酒席,也不邀約外人,二人就在家中痛飲。飯後剪燭西窗,越談越捨不得睡。

一宵易過,忽聽雞鳴。陶鈞出看天色,冬日夜長,東方尚是昏沉沉的。陶鈞因與師父初次約會,恐怕失約,便想在東方未明前,就到江邊去等,以表誠敬。許鉞也表贊成,便執意要送陶鈞,並在江邊陪他。陶鈞因師父說過,許鉞與他無緣,惟恐師父不願意相見,便想用婉言謝絕。才說了兩句客氣話,許鉞忽然搶著說道:"賢弟你難道看愚兄命在旦夕,就不肯加以援手嗎?"陶鈞聞言大驚,忙問是何緣故。許鉞嘆氣道:"你見我面帶愁煩,再三盤問,此時愚兄已陷入危險,因知賢弟的本領雖勝過愚兄,但決不是那人的對手,所以不肯言明。第二日忽然想起令師可以救我,雖然說我與他無緣,但他既肯指引我的門路,可知他老人家尚不十分鄙棄我。恰好我的仇人與我約定,也是今日上午在江邊見面比試。所以我想隨賢弟同去,拜見令師,或者能借令師的威力,解此大難。我這幾日幾次三番想同賢弟說明,只因年輕荒唐之事,不好意思出口。如今事機急迫,愚兄只有半日的活命。現時天已快明,無暇長談,死活全仗賢弟能否引我去拜求令師了。"陶鈞見許鉞說時那樣鄭重,好友情長,也不暇計師父願意與否,便滿口應允。正待問因何與人結仇,這時見明瓦上已現曙色,許鉞又說到江邊再談,便把打好的包裹和銀兩提在手中,一同出門。路並不遠,到時天才微明。江邊靜蕩蕩的,一些聲息皆無,只有江中寒潮,不時向堤岸激潑。見小船不在,知道師父未來,二人找了一塊石頭坐下。嚴冬時節,雖然寒冷,且喜連日晴明,南方氣候溫和,又加以二人武功有根底,尚不難耐。坐定以後,許鉞便開始敘說以前結仇經過。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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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13: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回 白露橫江 良朋談往事 青霓掣電 俠女報親仇

許鉞道:"我家祖先世代在大明承襲武職,家傳九九八十一手梨花槍,在武漢三鎮一帶頗有盛名。我有一個族弟,名喚許錩,小時一同學藝,非常友愛。家父因見異族亡我國家,非常忿恨,不許在朝中為官。因此我弟兄將武藝學成之後,舍弟便出外經商,我便在家中閉戶力田,同時早晚用功習武。

"八年前,忽然舍弟跑了回來,左手被人打斷,身上中了人家的暗器。問起情由,原來是他經商到長沙,走到一個大鎮場上,看見一個老婆子,帶著兩個女兒,大的不過也就十七八歲上下,在那裡擺把式場子。場上立著一面旗,上寫比武招婿,說話非常狂傲。這一老二小三個女人,在鎮上亮了三天的場,被她們打倒不少當地的有名教師。舍弟年輕,見獵心喜,便下去和那女人交手。先比拳腳,輸給人家。後來要求比兵刃,才一出手,那老婆子便上前攔住,說道:'小女連日比試,身體睏乏,兵刃沒眼睛,彼此受了傷都不好。況且適才貴客業已失敗在小女手中,就算這次贏了,也無非扯個平,算不得輸贏。莫如由老身代小女比試,如果老身輸了,立刻照約履行,以免臨時又來爭論。'舍弟欺那婆子年邁,她說的話也近情理,雙方同意之後,便動起手來,誰想打了半日,不分勝負,正在難解難分。那老婆子使一對特別的兵刃,名喚麻姑鋤,非常神妙,想是老年氣弱,看看有些支撐不住。舍弟眼看就要取勝之際,忽覺右臂一陣痠痛,手一鬆,一個失著,被那婆子一鋤,將他右手打折。當時敗下陣來,回到寓所一檢查,原來他無心中中了人家一梅花針。

"要是明刀明槍輸了,自無話說。像這樣暗箭傷人,使舍弟變成殘廢,愚兄自然決難容讓,便連夜同舍弟趕往那個鎮場,恰好走到半路相遇。愚兄那時除了自家獨門梨花槍外,又從先師孟心一那裡學了幾年內功,自然她們母女不是對手。先是那女子同我動手,因見她武藝相貌均好,不忍心要她的命;況且打傷舍弟又不是她。少年輕狂,想同她開開玩笑。又在四五月天氣,穿得很單薄。我便用醉仙猿拳法同她動手,老是在她身旁掏掏摸摸,趁空在她褲腰上用鷹爪力重手法捏了一下,故意賣一個破綻與她。恰好她使了一個鴛鴦連環腿踢將過來,被我接在手中。只一些的工夫,她褲帶早被我用手指捏得已經要斷,她又用力一振,褲子便掉將下來。

"在眾目之下,赤身露體,妙相畢呈。她羞得要哭出來。那婆子一面用衣服與她遮蓋,一面上前朝我說道:'我母女本不是賣武為生,乃是藉此招婿的。小女既輸在你手中,請你就照約履行吧。'我本為報仇而去,況且業已娶妻生子,不但未允,反說了許多俏皮話。那老婆子惱羞成怒,便和我動起手來。這時大家都兵刃拼命相持,還未到半個時辰,我也覺著左臂痠痛,知道她們又發暗器。偏偏那婆子倒黴,我中暗器時,她剛好使了一個吳剛伐桂的招數,當頭一鋤打到。我右手單舉著槍,橫著一擋。她第二鋤又到,我忍痛抖著槍使了一個怪蟒翻身,抖起斗大的槍花,只一絞將她兩鋤撥開,她露出整個的前胸,我當時取她性命,易如反掌。只因不願打人命官司,所以槍尖垂下,將她左腳筋挑斷,倒在地下。我才對她們說道:'許某向不欺負婦人女子,誰叫你們暗箭傷人?這是給你們一個教訓,警戒你們的下次!'說完,我便同舍弟回家。且喜那梅花針打中得不厲害,僅僅受了一些微傷。後來才知道,那老婆子是南五省的江洋大盜餘化虎的老婆,有名的羅剎仙蔡三娘。她兩個女兒,一個叫八手龍女餘珣姑,小的一個便是如今尋我為仇的女空空紅娘子餘瑩姑。

"上兩月,有一個湖南善化好友羅新,特意前來送信,說那餘珣姑因我當眾羞辱於她,又不肯娶她為妻,氣病身亡。蔡三娘受傷之後,已成廢人;又因痛女情殷,竟一病而死。我聽了非常後悔,但也無濟於事。誰想她次女瑩姑立志報仇,天天跑到她母親、姊姊墳前去哭。偶然遇見羅浮山女劍仙元元大師,看她可憐,收歸門下。練成劍術之後,便要尋我報仇。

羅新從大師同派中的一個朋友那裡得來消息,他叫我加緊防備。恰好賢弟約我入川,訪師學劍,正合我意,原擬隨賢弟同行。那日賢弟出門,我正在門外閒立,忽然走過一個女子,向我說道:'這裡就是許教師的家中麼?'我便說:'姓許的不在家,你找他則甚?'她說:

'你去對他說,我是來算八年前的舊帳的。我名叫餘瑩姑,他如是好漢,第七天正午,我在江邊等他。如果過午不來,那就莫怪我下絕情了。'我聞言,知道她既尋上門來,決不能善罷甘休。我就能逃,也逃不了一家老小,倒不如舍這條命給她。事隔多年,她已不認得我,樂得借七天空閒,辦理後事。便答道:'你不就是元元大師的高徒紅娘子嗎?當年的事情,也非出於許某他的本心,再說釁也不是他開。不過事情終要有個了斷,他早知你要來,特命我在此等候。他因為有點要事須去料理,七日之約,那是再好不過,你放心,他屆時準到就是。'那女子見我知道她的來歷,很覺詫異,臨去時回頭望了我幾眼,又回頭說道:'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原來閣下就是許鉞,那真是太好了。我本應當今天就同你交手,可報殺姊之仇。只是我門中規矩,要同人拼死的話,須要容他多活七天,好讓他去請救兵,預備後事。第七天午前,我準在江邊等你,如要失信,那可不怪我意狠心毒。'我明知難免一死,當下不肯輸嘴,很說了幾句漂亮話。那女子也還不信,只笑數聲而去。過後思量,知道危在旦夕,又知道賢弟能力不能夠助我,不願再把好朋友拖累上。先時不肯對你說明,就是這個緣故。"

這時已屆辰初二刻,日光漸漸照滿長江。江上的霧,經紅日一照,幻出一片朝霞,非常好看。二人正說得起勁,忽見上流頭搖下一隻小舟,在水面上駛行若飛。陶鈞忙道:"師父的船來了,我們快去迎接吧。"許鉞遠遠向來船看了又看道:"來船決不是朱老師,這個船似乎要大一些。"言還未了,來船業已離岸不遠,這才看清船上立著一位紅衣女子,一個穿青的少年尼姑。那紅衣女子手中擎著一個七八十斤的大鐵錨,離岸約有兩三丈遠,手一揚處,便釘在岸上,腳微一點,便同那妙齡女尼飛身上岸,看去身手真是敏捷異常。陶鈞正要稱羨,忽聽許鉞口中"噯"的一聲,還未及說話,那兩個人已經走到二人面前。那紅衣女子首先發言,對許鉞道:"想不到你居然不肯失信,如約而來。這位想必就是你約的救兵嗎?一人做事一人當,何苦饒上好朋友做什麼?"陶鈞聞言,便知來人定是許鉞所說的紅娘子餘瑩姑了,因惱她出言無狀,正要開口。許鉞忙拉了他一把,便對餘瑩姑說道:"姑娘休得出言無狀。許某堂堂男子,自家事,自家了,豈肯連累朋友?這位小孟嘗陶鈞,乃是我的好友。

他因有事入川,在此等候他的令師。我一則送他榮行,二則來此踐約。你見我兩人在此,便疑心是約的幫手,那你也和這位比丘同來,莫不成也是懼怕許某,尋人助拳麼?"餘瑩姑聞言,大怒道:"我與你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死在臨頭,還要巧語傷人。今日特地來會會你的獨門梨花槍,你何不也在你家姑娘跟前施展施展?"說罷,腰中寶劍出匣,靜等許鉞亮兵刃。

許鉞聞言,哈哈笑道:"想當初我同你母親、姊姊動手,原是你們不該用暗器傷我兄弟,我才出頭打抱不平。那時手下留情,並不肯傷她二人性命。你姊姊丟醜,你母親受傷,只怨她們學藝不精,怪得誰來?今日你為母報仇,其志可嘉。久聞你在羅浮練成劍術,許某自信武藝尚不在人下,若論劍術,完全不知。你如施展劍術,許某情願引頸受戮,那也無須乎動手。若憑一刀一槍,許某情願奉陪三合。"說罷,兩手往胸前一搭,神色自如。那穿青女尼自上岸來,便朝陶鈞望了個目不轉睛。這時見二人快要動手,連忙插嘴道:"二位不必如此。我也同貴友一樣,是來送行的。二位既有前嫌,今日自然少不得分一個高下。這事起因,我已盡知。依我之見,你們兩家只管比試,我同貴友作一個公證人,誰也不許加入幫忙如何?"許鉞正恐朱梅不來,陶鈞跟著吃苦,聞言大喜,連忙搶著說道:"如此比試,我贊成已極。還未請教法號怎麼稱呼?"那女尼道:"我乃神尼優曇的門下弟子,叫素因便是。瑩姑是同門師妹。她奉叔叔之命,到我漢陽白龍庵借住,我才知道你們兩家之事。我久聞許教師乃是武漢的正人俠士,本想為你們兩家解紛,但是這事當初許教師也有許多不對之處,所以我也就愛莫能助了。不過聽許教師之言,對劍術卻未深造。我們劍仙中人,遇見不會劍術的人,放劍去殺他,其原因僅為私仇,而那人又非奸惡的盜賊,不但有違本門中規矩,也不大光明,我師妹她是決不肯的。教師只管放心,亮兵刃吧。"許鉞聞言,感覺如釋重負,不由膽氣便壯了三分。他的槍原是蛟筋擰成,能柔能剛,可以束在腰上。一聲:"多謝了!"

便取將出來,一脫手,筆桿一般直,拿在手中,靜等敵人下手。

餘瑩姑原有口吃毛病,偏偏許鉞、素因回答,俱都是四川、湖北一帶口音,說得非常之快,簡直無從插口,只有暗中生氣。及至聽素因說出比兵刃,不比劍的話,似乎語氣之間,有些偏向敵人,好生不解。自己本認為這是不共戴天之仇,原打算先把敵人嘲弄個夠,再放飛劍出去報仇。如今被素因說了多少冠冕堂皇的話,又的確是本門中的規矩,無法駁回。越想越有氣,早知如此,不請她同來反倒省事。若不是臨行時師父囑咐"見了素因師兄如同見我,凡事服從她命令"的話,恨不得頂撞她幾句,偏用飛劍殺與她看。正在煩悶之間,又見許鉞亮出兵刃,立等動手,不由怒發千丈道:"大膽匹夫!你家姑娘不用飛劍,也能殺你報仇,快些拿命來吧。"言罷,道一聲:"請!"腳點處,縱出丈許遠近,左手掐著劍法,右手舉劍橫肩,亮出越女劍法第一招青駕展翅的架勢,靜待敵人進招。那一種氣靜神閒、沉著英勇的氣概,再加上她那絕代的容華,不特許、陶二人見了心折,就連素因是神尼優曇得意弟子,箇中老手,也暗暗稱許她入門不久,功行這樣精進。

這時許鉞在這生死關頭,自然是不敢大意,將手中長槍緊一緊,上前一縱,道一聲:"有僭!"抖起三四尺方圓的槍花,當胸點到。瑩姑喊一聲:"來得好!"急忙舉劍相迎。誰知許鉞槍法神化,這一槍乃是虛招。等到瑩姑舉劍來撩時,他見敵人寶劍寒光耀目,削在槍上,定成兩段。瑩姑的劍還未撩上,他將槍一縮,槍桿便轉在左手,順勢一槍桿,照著瑩姑腳面掃去。瑩姑不及用劍來擋,便將兩腳向上一縱,滿想縱得過去,順勢當頭與許鉞一劍。

誰想許鉞這一槍桿也是虛招,早已料到她這一著。瑩姑剛剛縱過,許鉞槍柄又到手中,就勢一個長蛇入洞,對準瑩姑腹部刺到,手法神妙,迅速異常。許家梨花槍本來變化無窮,許鉞從小熬煉二十餘年,未有一日間斷。又從名師練習內功,升堂入奧,非同小可。瑩姑所學越女劍,本非等閒,只因一念輕敵,若非許鉞手下留情,就不死也帶了重傷了。許鉞這幾年來閱歷增進,處處虛心,極力避免結仇樹敵。深知瑩姑乃劍仙愛徒,此次但求無過,於願已足,故此不敢輕下毒手。槍到瑩姑腹前,瑩姑不及避讓,"呀"的一聲未喊出口,許鉞已將槍掣回。瑩姑忙將身體縱出去丈許遠近,再看身上衣服,已被許鉞槍尖刺破。又羞又惱,劍一指,縱將過來,一個黃河刺蛟的招數,當胸刺到。許鉞見她毫不承情,便知此人無可商量,便想些微給她一點厲害。知道劍鋒厲害,不敢用槍去迎,身子往右一偏,避開瑩姑寶劍,朝著敵人前側面縱將過去。腳才站定,連手中槍,一個金龍回首,朝瑩姑左脅刺到。這回瑩姑不似先前大意,見許鉞身子輕捷如猿,自己一劍刺空,他反向自己身後縱將過來,早已留心。等到許鉞一槍刺到,剛剛轉過身來,使用劍照槍桿底下撩將上去。許鉞知道不好,已無法再避。自己這一條槍,費盡無數心血製造,平時愛若性命,豈肯廢於一旦。

在這危機一髮之間,忽然急中生智,不但不往回拖槍,反將槍朝上面空中拋去。接著將腳一墊,一個黃鶴沖霄燕子飛雲勢,隨著槍縱將出去。那槍頭映著日光,亮晶晶的,剛從空中向衰草地上斜插下來,許鉞業已縱到,接在手中。忽然腦後微有聲息,知道不好,不敢回頭,急忙將頭一低,往前一縱,刷的一聲,劍鋒業已將右肩頭的衣服刺了一個洞。如非避得快,整個右肩臂,豈不被敵人刺了一個對穿?原來瑩姑劍一直朝許鉞槍上撩去,沒想到許鉞會脫手丟槍。及至許鉞將槍扔起,穿雲拿月去接回空中槍時,瑩姑怎肯輕饒,一個危崖刺果的招數,未曾刺上。知道許鉞使這種絕無僅有的奇招,正是絕好機會,毫不怠慢,也將腳一登,跟著縱起。二人相差原隔丈許遠近,只因許鉞縱去接槍,稍微慢了一慢,恰好被瑩姑追上,對準後心,一劍刺到。寶劍若果迎著順風平刺出去,並無有金刃劈風的聲音,最難警覺。還算許鉞功夫純熟,步步留心,微聞聲息,便知敵人趕到身後,只得將身往左一伏,低頭躲去,肩頭衣服刺了一下。也顧不得受傷與否,知已避過敵人劍鋒,忽地怪蟒翻身,槍花一抖,敗中取勝,許家獨門拿手回頭槍,當胸刺到。瑩姑見自己一劍又刺了個空,正在心中可惜,不料敵人回敬這樣快法。這時不似先前大意,將身一仰,槍頭恰好從瑩姑腹上擦過。瑩姑順手掣回劍,往上一撩,但聽叮噹一聲,瑩姑也不知什麼響聲,在危險之中,腳跟一墊,平斜著倒退出去兩三丈遠。剛剛立起,許鉞的槍也縱到面前。原來許鉞始終不想傷瑩姑性命,回身一槍猛刺,正在後悔自己不該用這一手絕招。忽見瑩姑仰面朝天,避開自己槍尖,暗暗佩服她的膽智,便想就勢將槍桿向下一插,跌她一交。誰知瑩姑在危險忙迫之中,仍未忘記用劍削敵人的兵刃。起初一劍刺空,敵人又槍法太快,無法避讓。及至仰面下去,避開槍頭,自己就勢撤回,一面往後仰著斜縱,一面用劍往上撩去。許鉞也未想到她這樣快法,急忙掣回手中槍,已是不及,半截槍頭,已被敵人削斷,掉在地下,痛惜非常。心一狠,便乘瑩姑未曾站穩之際,縱近身旁,一槍刺去。瑩姑更不怠慢,急架相還。

二人這番惡鬥,驚險非常,把觀戰的素因和陶鈞二人都替他們捏一把汗。陶鈞起初怕許鉞不是來人敵手,非常焦急。及見許鉞一支槍使得出神入化,方信名下無虛,這才稍放寬心。他見這兩個人,一個是絕代容華的劍仙,一個是風神挺秀的俠士,雖說許鉞是自己好友,可是同時也不願敵人被許鉞刺死,無論內中哪一個在戰場上躲過危機,都替他們額手稱慶。

深知二虎相爭,早晚必有一傷,暗中禱告師父快來解圍,以免發生慘事。誠於中,形於外,口中便不住地咕嚕。那素因起初一見陶鈞,神經上頓時受了一番感動,便不住地對他凝望。

及至陶鈞被她看得回過臉去,方才覺察出,自己雖是劍仙,到底是個女子,這樣看人,容易惹人誤會。及至許、餘二人動起手來,便注意到戰場上去。有時仍要望陶鈞兩眼,越看越覺熟識。二人同立江邊,相隔不遠。素因先前一見陶、許二人,便知這兩人根基甚厚,早晚遇著機會,要歸本門。因無法勸解瑩姑,這才故意來作公證人,原是不願傷許鉞的性命。忽見陶鈞嘴唇亂動,疑心他是會什麼旁門法術,要幫許鉞的忙,便留神細聽。如果他二人已入異派,用妖法暗算瑩姑,此人品行可知,那就無妨用飛劍將二人一齊斬首。及至看陶鈞口中咕嚕,臉上神色非常焦急,又有些不像,便慢慢往前挨近。陶鈞專心致志在那裡觀戰,口中仍是不住地喚著"師父,你老人家快來"。素因耳聰,何等靈敏,業已聽出陶鈞口中唸的是:

"大慈大悲的矮叟朱梅朱師父,你老人家快來替他二人解圍吧!"素因聞言,大大驚異:"這矮叟不是嵩山少室二老之一朱梅朱師伯麼?他老人家已多少年不收徒弟了,如今破例來收此人,他的根基之厚可知。"不由又望了陶鈞一眼,猛看見陶鈞耳輪後一粒朱沙紅痣,不由大吃一驚,脫口便喊了一聲:"龍官!"

陶鈞正在口目並用的當兒,忽聽有人喊他的乳名,精神緊張之際,還疑心是家中尊長尋來,便也脫口應了一聲道:"龍官在此!"便聽有人答言道:"果然是你?想不到在此相遇。"陶鈞聞言詫異,猛回頭,見那叫素因的妙年女尼,站近自己身旁,笑容可掬。不知她如何知道自己乳名?正要發問,忽聽素因口中說一聲:"不好!"要知許鉞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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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1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回 逐洪濤 投江遇救 背師言 為寶傾生

話說陶鈞正奇怪素因女尼喚他的乳名,忽見戰場上有一個如匹練般的白光飛往戰場,陶鈞疑心她用飛劍去殺許鉞,嚇了一跳。回頭往戰場上看時,這兩個拼命相鬥的男女二人,已經有人解圍了。解圍的人,正是盼穿秋水的師父矮叟朱梅。不由心中大喜,趕將過去,同許鉞跪倒在地。素因原疑瑩姑情急放劍,知道危險異常,便飛劍去攔。及見一個老頭忽然現身出來,將瑩姑的劍捉在手中,不禁大吃一驚。定睛一看,認出是前輩劍仙矮叟朱梅。自己還在十五年前,同師父往峨眉摩天崖去訪一真大師,在半山之上見過一面,才知道他是鼎鼎大名嵩山二老之一。因是入道時遇見的頭一位劍仙,他又生得好些異樣,故而腦海中印象很深。當下不敢怠慢,急忙過來拜見。

起初瑩姑同許鉞殺了兩三個時辰,難分高下。瑩姑到底閱歷淺,沉不住氣,幾次幾乎中了許鉞的暗算,不但不領許鉞手下留情,反而惱羞成怒。素因注意陶鈞那一會工夫,許鉞因為同瑩姑戰了一個早晨,自己又不願意傷她,她又不知進退,這樣下去,如何是個了局?便想索性給她一個厲害。一面抖擻精神,努力應戰;一面暗想誘敵之計。瑩姑也因為戰久不能取勝,心中焦躁。心想:"這廝太狡猾,不給他個便宜,決不會來上當的。"她萬沒料到許家梨花槍下,決不能去取巧賣乖,一個假作聰明,便要上當。這時恰好許鉞一槍迎面點到,瑩姑知道許鉞又用虛中套實的招數來誘敵,暗罵:"賊徒!今番你要難逃公道了。"她算計許鉞必定又是二仙傳道,將槍交於左手,仍照上次暗算自己。便賣個破綻,故意裝作用劍撩的神氣,把前胸露出,準備許鉞槍頭刺過,飛身取他上三路。誰知許鉞功夫純熟已極,他的槍法,所謂四兩撥千斤,不到分寸,決不虛撤。他見瑩姑來勢較遲,向後一退,陡地向前探劍,猛一運力,杆槍微偏,照準劍脊上一按,使勁一絞,但聽叮叮噹噹之聲。瑩姑撤劍進劍都來不及,經不起許鉞神力這一絞,虎口震開,寶劍脫手,掉在地上。同時許鉞的槍也挨著一些劍鋒,削成兩段,只剩手中半截槍柄。許鉞更不怠慢,持著四五尺長的半截槍柄,一個龍歸大海,電也似疾地朝著瑩姑小腹上點到。瑩姑又羞又急,無法抵禦,只得向後一縱,躲過這一招時,許鉞已將瑩姑的劍拾在手中,並不向前追趕,笑盈盈捧劍而立。瑩姑見寶劍被人拾去,滿心火發,不暇顧及前言,且自報仇要緊,便將師父當年煉來防魔的青霓劍從懷中取出。許鉞見瑩姑粉面生嗔,忽從腰間取出一個尺多長的劍匣來,便知不妙,未及開言,那瑩姑已將寶劍出匣,一道青光,迎面擲來。情知來得厲害,不及逃避,只得長嘆一聲,閉目等死。

正在無可奈何之際,忽聽"哈哈"一聲,好一會不見動靜。再睜眼時,只看見那日江邊所遇的矮叟朱梅,站在自己面前,一道白光匹練般正向那個少年女尼飛回。敵人所放的劍光已被朱梅捉在手中,如小蛇般屈伸不定,青森森地發出一片寒光。這時素因與陶鈞都先後來到朱梅面前拜見。許鉞才猛然想起,不是朱梅趕來,早已性命難保,自己為何還站在一旁發呆?便連忙向朱梅跪下,叩謝解圍之德。朱梅見眾人都朝他跪拜,好生不悅,連忙喊道:"你們快些都給我起來!再要來這些虛禮未節,我就要發脾氣了。"素因常聽師父說他性情古怪,急忙依言起立。那許鉞、陶鈞,一個是救命恩深,一個是歡喜忘形,只顧行禮,朱梅說的什麼,都未曾聽見。惹得朱梅發了脾氣,走過來,順手先打了陶鈞一個嘴巴。把陶鈞打了一個頭昏眼花,錯會了意,以為是師父一定怪他不該引見許鉞,一著急,越發叩頭求恕。許鉞見陶鈞無故捱打,他也替他跪求不止。誰想頭越叩得勤,朱梅的氣越生得大,又上前踢了陶鈞兩腳。然後迴轉身,朝著許鉞跪下道:"我老頭子不該跑來救你,又不該受你一跪。因不曾還你,所以你老不起來。你不是我業障徒弟,我不能打你,我也還你幾個頭如何?"

這一來,陶、許二人越發膽戰心驚,莫名其妙,跪在地下,不知如何是好。朱梅跪在地下,氣不過,又把腳在身背後去踢陶鈞。陶鈞見師父要責打自己,不但不敢避開,反倒迎上前去受打,與師父消氣。只消幾下,卻踢了一個鼻青眼腫。素因早知究竟,深知朱梅脾氣,不敢在旁點明。後來見陶鈞業已被朱梅連打帶踢,受了好幾處傷,門牙都幾乎踢掉,順嘴流血,實在看不過去,便上前一把先將陶鈞扶起道:"你在自做了朱梅師伯徒弟,你怎麼會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氣,最不喜歡人朝著他老人家跪拜麼?"這時陶鈞已被朱梅踢得不成樣子,心中又急又怕,素因說的話,也未及聽明,還待上前跪倒。許鉞卻已稍微聽出來朱梅口中之言,再聽素因那般說法,恍然大悟,這才趕忙說道:"弟子知罪,老前輩請起。"同時趕緊過來,把陶鈞攔住,又將素因之言說了一遍。陶鈞這才明白,無妄之災,是由於多禮而來。便不敢再輕舉妄動,垂手侍立於旁。

朱梅站起身來,撲了撲身上的土,朝著素因哈哈大笑道:"你只顧當偏心居中證人,又怕親戚捱打,在旁多事。可惜元元大師在自把心愛的門徒交付你,託你照應,你卻逼她去投長江,做水鬼,你好意思嗎?"素因聞言,更不慌忙,朝著朱梅說道:"弟子怎敢存偏心?

元元師叔早知今日因果,她叫瑩姑來投弟子,原是想要磨練她的火氣,使成全材。否則瑩姑身劍不能合一,功行尚淺,在這異派橫行之時,豈能容她下山惹事?師伯不來,弟子當然奉了元元師叔之命,責無旁貸。師伯既在此地,弟子縱一知半解,怎敢尊長門前賣弄呢!"陶、許二人這時才發覺面前少了一個人,那立志報仇的餘瑩姑,竟在眾人行禮忙亂之際,脫身遠行,不知去向。朱梅既說她去投江,想必是女子心窄,見二劍全失,無顏回山去見師父,故爾去尋短見。許鉞尤覺瑩姑死得可惜,不由"噯"了一聲。朱梅只向他望了一眼。及至素因說了一番話以後,陶、許二人以為朱梅脾氣古怪,必定聽了生氣。誰想朱梅聽罷,反而哈哈大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真和你的師父那老尼姑的聲口一樣。這孩子的氣性,也真太暴,無怪乎她師父不肯把真傳給她。"說罷,便往江邊下流走去。眾人便在後面跟隨。

走約半里多路,朱梅便叫眾人止步。朝前看時,瑩姑果在前面江邊淺灘上,作出要投身入江的架勢。眾人眼看她往江心縱了若干次,身子一經縱起,彷彿有個什麼東西攔住,將她碰了回來,結果仍舊落在淺灘上,並不曾入水。瑩姑的神氣,露出十分著急的樣子。陶、許二人好生不解。卻見朱梅忽然兩手籠著嘴,朝著江對面輕輕說了幾句。陶鈞見師父這般動作,便知又和那日岳陽樓下一樣,定是又要朝著江心中人說話。再往前看時,只見寒濤滾滾,江中一隻船兒也無,好生詫異。再往江對岸看時,費盡目力,才隱隱約約地看出對岸山腳下有一葉小舟,在那裡停泊,也看不出舟中有人無人。朱梅似這樣千里傳音,朝對岸說了幾句,扭回頭又囑咐素因幾句話。素因便向許鉞說道:"解鈴須要繫鈴人。許教師肯隨我去救我師妹麼?"許鉞早就有心如此,因無朱梅吩咐,不敢造次。見素因相邀,知是得了朱梅同意,自然贊同,便隨素因往淺灘上走去。兩下相隔只有二三丈,素因便大喊道:"師妹休尋短見,愚姊來也!"

這時瑩姑還在跳哩,忽聽素因呼喚,急忙回頭一看,見素因同自己的仇人許鉞一同走來,越加羞愧難當,恨不得就死。便咬定牙關,兩足一登,使盡平生之力,飛起兩丈多高,一個魚鷹入水的架勢,往江心便跳。這一番使得力猛,並無遮攔,撲鼕一聲,濺起丈高的水花,將江下寒濤激起了一個大圓圈。瑩姑落在江中,忽又冒將上來,只見她兩手望空亂抓了兩下,便自隨浪飄流而去。許鉞起初見瑩姑投江,好似有東西遮攔,心知是朱梅的法術。素因叫他同來救人,疑心是示意他與瑩姑賠禮消氣。及至見瑩姑墜入江流,不知怎麼會那樣情急,平時水性頗好,當下也不及與素因說話,便奮不顧身地往江心跳去。數九天氣,雖然寒冷,且喜水落灘淺,浪力不大。許鉞在水中追了幾十丈遠,才一把抓著瑩姑的頭髮,一伸右手,提著瑩姑領口,倒踹著水,背游到江邊。將瑩姑抱上岸來,業已凍得渾身打戰,寒冷難禁。再看瑩姑,臉上全青,業已淹死過去。許鉞也不顧寒冷,請素因將瑩姑兩腿盤起,自己兩手往脅下一插,將她的頭倒轉,控出許多清水。摸她胸前,一絲熱氣俱無,知是受凍所致。

正在無法解救,焦急萬狀,朱梅業已同了陶鈞走將過來。只見朱梅好像沒事人一般,用手往江面連招。不一會,便見對岸搖來一隻小船,正是當初朱梅所乘之舟。船頭上站定一個老尼姑,身材高大,滿臉通紅,離岸不遠,便跳將上來。素因連忙上前拜見,口稱:"師叔,弟子有負重託,望求師叔責罰。"那老尼道:"此事系她自取,怎能怪你?我無非想叫許檀越示恩於她,解去冤孽罷了。"朱梅道:"夠了夠了,快將她救轉再說吧。天寒水冷,工夫長了,要受傷的。"那老尼聞言,便回身從腰間取出兩粒丹藥,叫素因到小船上取來半盞溫熱水,撥開瑩姑牙關,灌了一陣,哇的一聲,又吐出了升許江水,緩醒過來。覺著身體被人夾持,回頭一看,正是自己仇人許鉞,一手插在自己脅下,環抱著半邊身體;一手在自己背上輕輕拍打。不由又羞又急,又惱又恨,也沒有看清身旁還有何人,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在危急中戲弄於我!"言還未了,回手一拳。許鉞不及提防,被她打個正著,登時臉上紫腫起來,順嘴流血。瑩姑沒好氣地往前一縱,忽覺身子有些輕飄飄的,站立不穩。原來她從早上起來,忙著過江找許鉞報仇,一些食物未吃,便同勁敵戰了一早晨,又加上灌了一肚子江水,元氣大虧。縱時因用力大猛,險些不曾栽倒,身子晃了兩晃,才得站穩。正要朝許鉞大罵,猛聽有人喝道:"大膽業障!你看哪個在此?"瑩姑定神一看,正是自己師父、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旁邊立著素因同一個老頭兒,便是將才收去自己寶劍的人,還有適才相遇的那姓陶的少年。不由又驚又怕,急忙過來,跪在地下,叩頭請罪。

原來瑩姑性如烈火,當初在羅浮山學藝時,元元大師說她躁性未退,只教她輕身功夫和一套越女劍法,不肯教她飛劍。瑩姑志在報仇,苦苦哀求,又託許多同門師叔兄輩說情,大師仍然不肯。羅浮山原是人間福地,遍山皆是梅花,景色幽奇。每到十月底邊,梅花盛開,一直開到第二年春天,才相繼謝落。瑩姑無事時,便奉大師之命,深入山谷採藥。

有一年春天,忽然被她在後山中發現一個山洞,進口處很窄小,越走越深,越走越覺往上盡是螺絲形的小道,漸漸看見前面露出亮光,鼻端時時聞見梅花香味。瑩姑天性好奇,仗著自己手中寶劍鋒利,不怕毒蛇猛獸侵襲,便直往洞內走去。轉過一個鐘乳下垂的甬道,忽然前面現出一塊平坦的草原,上面有成千株大可合抱的千年老梅,開得正盛。忽見前面又有一片峭壁,寫著"香雪海"三個摩崖大字,下面有一個洞口。心想:"師父住的那洞,因為萬梅環繞,洞中有四時不謝之花,所以叫做香雪洞。這裡又有這個香雪海,想必也是因為梅花多的原故。這洞中景緻,不知比那香雪洞如何?今日被我發現,倒要進去看看。如果比香雪洞還好,回去告訴師父,便搬在這裡來往,豈不更妙?"

一面想,一面便往洞中走去。適才的洞,步步往上。這個洞,卻是步步往下。走了十幾步,見裡面有一座石屏。轉過石屏,隱約之間,看見前面有東西放光。走近前一看,什麼都沒有。那光從一塊石板底下發出,她便用手中劍把石板掘開,底下便現出一把一尺三寸長的小寶劍。估量是個寶物,取在手中,仍將石板蓋好。因洞中光線太暗,正要縱身到外看時,忽聽有腳步之聲,從外進來。疑心是洞中主人前來,不及逃出,便隱藏在屏風旁邊,看看來人是誰。暗處看明處,格外清楚。只見來人是兩個女子:前面走的一個,只穿了一條褲子,上身衣服全用樹葉作成,身材炯娜,眉目間稍含蕩意;後面走的一個,穿著一身藍布衣服,臉容非常美麗,頸上拖了一串鎖鏈。二人走到屏風前面,便立定不走,爭論起來。穿樹葉的女子說道:"這三十六年的長歲月,如何熬得過去?我在寨主那裡,享不盡的無窮富貴。你師父所說不用她自己動手,便會有人用飛劍斬你,這句話,不過嚇嚇你罷了。如果不是你要回來取東西時,我們怕不走去有幾百里路麼?你怎麼又要害怕呢?"藍衣女子說道:"不是我害怕。我師父的厲害,我是深知的。適才蒙你相救,將我放出此洞。本不想回來取我這些寶物的,只因我當初辛苦得來,頗非容易,就連在洞中受這十幾年的活罪,也為這些東西而起。但是師父當日埋藏那些寶物時,曾說這些東西傳入人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不知又要發生多少慘事,又不願把它毀壞,於是便拿來埋在這石頭下面。那時將師父當年煉來防魔的青霓劍埋在上面一層。因我劍術練成之後,為偷盜這些寶物,曾經犯戒殺人,本想將我殺死。是我苦苦哀求,又蒙定慧大師兄求情,才免我一死,追去我的寶劍,囚我在洞中三十六年,面壁參修。埋寶時節,曾對我言過,倘若我遇機逃脫,或者再存貪念,去盜寶時,自有人用那青霓劍取我首級。師父平日說話,無有不驗。我雖捨不得又跑回來,要叫我親手去掘那石板,我實在無此膽量。"那穿樹葉的女子聞言笑道:"我因你當年對我有許多好處,十餘年不見,後來才知你在此受罪,恰好寨主要求像你一般的人才,所以不遠千里,前來相救。多年不見,怎的就這麼膽小?你既害怕,你說出地方,待我替你去取如何?"藍衣女子道:"就在這石屏後面一塊石板底下,你須要小心在意才好。"穿樹葉的女子說道:"不妨事。"說罷,便轉過石屏。

這時瑩姑得來的小劍,不住在手中震動,好似一個把握不住,便要脫手飛去似的。估量兩個女子決非常人,自己恐怕不是來人對手,便不敢造次。又不知藍衣女子所說的寶物是什麼東西,很後悔適才掘石板時,沒有往下搜尋。見那兩個女子由左往屏後轉時,自己便輕腳輕手,由右往屏前轉。瑩姑膽子甚大,也忘了處境危險,還想偷看所說的寶貝,開開眼界,便隱身在壁腳黑暗所在,看二人動靜。只見那穿樹葉的女子,手中持了一杆鋼叉,叉尖上紅光閃閃。她用叉將石板掘開,在裡面撥了一陣,又掘起一塊小石板,從內中取出一個石匣,說道:"我說你師父故意恐嚇你不是?這不是你說的石匣嗎?寶劍哪有呢?"穿藍衣的女子連忙接過石匣道:"想是寶劍已被師父取去。寶物既得,我們快走吧。"那穿樹葉的女子說道:"久聞你從前在明宗室靖王府中得這九龍銅寶鏡同這夜光珠時,曾傷了三個峨眉派劍客,殺死十幾條人命,乃是無價之寶。洞外光明,不如洞中黑暗,可顯此二寶神奇。何不取出,讓我開開眼界呢?"那藍衣女子好似受了人家恩惠,無法拒絕,很為難地把手中石匣打開。瑩姑在暗處看得很清楚。只見那石匣有八寸見方,四寸厚。裡面裝著一面銅鏡,鏡背後盤著九條龍,麟角生動非常,晶光四照,寒光射目。另外還有一粒徑寸的大珠,方一出匣,登時合洞光明,照得清澈異常。那穿樹葉的女子接過鏡、珠二寶,正不斷連聲誇讚好寶,果然價值連城。那穿藍衣的女子忽然大驚失色,道一聲:"暖呀!不好!"便直往穿樹葉女子身後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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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得青霓 餘瑩姑下山 認硃砂 秦素因感舊

瑩姑以為藏在暗處,不會被人發現。誰想那夜光珠才一出匣,便好似點了千百支蠟燭一般,把洞中照得如在青天白日之下。穿樹葉的女子一心觀寶,倒不曾留意。藍衣女子本自心虛,深怕師父飛劍前來,老是留神東瞧西望。瑩姑本在她身後,她猛一回頭,瞧見一個紅衣少女,一手拿著一口寶劍,正是當初她師父埋寶同時埋下的那口青霓劍。原說如若叛道,自有人用這口劍來殺她,焉得不膽裂魂飛呢!

那穿樹葉女子也看見瑩姑站在面前,她久聞元元大師的厲害,也自心驚。見藍衣女子嚇得那樣,只得強打精神,先將兩樣寶物揣在身上,朝著瑩姑喝道:"你是何人?擅敢前來窺探我們舉動!你可知鬼母山玄陰寨赤發寨主大弟子翹翹的厲害麼?"瑩姑知道此時示弱,難免受害,索性詐她一詐,便答道:"何方妖女,竟敢到本山私放罪人,偷盜寶物!我奉師父之命,在此等候多時。速速將二寶放下,還可饒你不死。"那穿樹葉女子還未及答言,瑩姑手中的青霓劍已在手中不住地蹦跳,手微一鬆,便已脫手飛去,一道青光過處,穿藍衣的女子"哎喲"一聲,屍倒洞口。蠻姑翹翹(即穿樹葉衣女子)登時大怒,抖手中叉,那叉便飛起空中,發出烈焰紅光,與那青霓劍鬥在一處。瑩姑不會劍術,心知敵人厲害,暗暗焦急。

正在無計可施,忽然洞外一聲斷喝道:"大膽妖孽,竟敢來山擾鬧!"言罷,元元大師已從洞外進來。翹翹知道大師厲害,收回叉,腳一登,一溜火光,徑直逃走。大師手一招,將劍收回。瑩姑見大師到來,心中大喜,正要開言,大師擺手道:"一切事情,我已盡知。死的這人,是你不肖師姊王娟娟,也是她自作自受,才有今日。她今日如果投奔異教,又不知要害人多少。這是天意假手於你,將她正法。我門下規矩甚嚴,你應當以此為戒。這口青霓劍,乃是我當年煉魔之物,能發能收。既然被你發現,就賜與你吧。你異日如果犯了教規,你師姊便是你的榜樣。此間乃是香雪洞的後洞,早晚時有瘴氣,於初修道的人不宜。快將你師姊掘土掩埋,隨我回去吧。"瑩姑無意中得了一口飛劍,又感激,又快活,埋了王娟娟之後,便隨大師回洞。大師又傳她運用飛劍之法。大師賜劍之後,日常總教訓不可任性逞能,多所殺戮,居心要正直光明,不可偏私。惟獨於她要報仇之事,總是不置可否。瑩姑見師父不加攔阻,以為默許,又有了這口飛劍,便打算求大師準她下山報仇。大師素日威嚴,對於門下弟子,不少假借詞色。瑩姑雖然性急,總不敢冒昧請求,便打算相機再託人關說。

那湖南大俠善化羅新的姑娘,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羅紫煙,同元元大師非常莫逆。每到羅浮梅花盛開時,定要到香雪洞盤桓一兩月。她很愛惜瑩姑,常勸大師盡心傳授。大師因當年王娟娟學成劍術之後,作了許多敗壞清規之事,見瑩姑性躁,殺氣太重,鑑於前事,執意不肯。就連青霓劍的賜與,也由於金姥姥的情面。本來她也未始不愛瑩姑的天資,不過不讓瑩姑碰碰釘子,磨平火氣之後,決不傳她心法而已。瑩姑知道金姥姥肯代她進言,等到十月底邊金姥姥來到,瑩姑覷便跪求。金姥姥憐她孝思,果然替她求情。大師不大以為然。她說:

"當初事端,其過不在許某,他不過不該存心輕薄而已。雙方比劍總有勝敗,況且瑩姑母親不該先用暗器,把人家兄弟打成殘廢。許某為手足報仇,乃是本分。他不曾傷人,足見存心厚道。又不貪色,尤為可取。她母子心地偏狹,自己氣死,與人何干?當初我因見她孤苦無依,又可惜她的資質,才收歸門下。你還怪我不肯以真傳相授,你看她才得一口現成飛劍,功夫尚未入門,就敢離師下山,豈不可笑?"金姥姥道:"你不是打算造就她嗎?你何妨將計就計,準她前去。許某如果品行不好,落得假手於她,成全她的心願;許某如果是個好人,你可如此這般,見景生情。如何?"大師這才點頭應允。寫了一封信,把瑩姑叫至面前,說道:"你劍術尚未深造,便要下山。這次為母報仇,雖說孝思,但這事起因,其罪不在許某。你既執意要去,你身劍不能合一,一個孤身女子,何處棲身?你可拿這封信去投奔漢陽白龍庵你同門師姊、我師兄神尼優曇的徒弟素因那裡居住。這信只許素因一人拆看,不許他人拆看。一切聽她教導,見她猶如見我一般。到了漢口,先打聽許某為人如何,如果是個好人,便須回省你母、姊自己當初的過錯,將這無價值的私怨取消。如果許某是個奸惡小人,你就與他無仇,也應該為世除害,那就任你自己酌量而已。我這口青霓劍當年用時,頗為得力。道成以後,用它不著,專門作為本門執行清規之用。你師姊之死,也就因犯了清規。今既賜你,如果無故失落,被異教中人得去,那你就無須乎回來見我。大師伯若要回湖南,讓她帶你同行,你孤身行路不便。你事辦完之後,便隨素因師兄在白龍庵修煉,聽我後命可也。"瑩姑從小生長綠林,又隨母親、姊姊周遊四方,過慣繁華生活。山中清苦寂寞好多年,聞得師父準她下山,滿心歡喜,當即俯首承訓,第二日,金姥姥羅紫煙帶了瑩姑,駕劍光直往漢陽白龍庵,將瑩姑放到地上,迴轉衡山。不提。

素因見了大師的信,明白用意,便對瑩姑說道:"你的仇人許鉞為人正直,湘鄂一帶,頗有俠義名聲。照師叔信中之意,你這仇恐怕不能報吧?"瑩姑八年臥薪嚐膽,好容易能得報仇,如何肯聽。素因也不深勸,便叫瑩姑頭七日去與許鉞通知。瑩姑去後,忽然元元大師來到,便叫素因只管同她前去,如此如此便了。原來元元大師自瑩姑走後,便跟蹤下來。囑咐完了素因之後,走出白龍庵,正要回山,忽然遇見朱梅。朱梅便代追雲叟約大師往成都,同破慈雲寺。大師又談起瑩姑之事,雙方商量第七天上同時露面。大師駕了朱梅的小舟,在隔江等候。

那瑩姑同許鉞打到中間,忽然一個瘦小老頭將青霓劍收去,大吃一驚。原盼素因相助,及見素因將劍光放出,又行收回,反倒朝那老頭跪拜,便知老頭來頭甚大,自己本想口出不遜,也不敢了。二劍全失,無顏回山,也不敢再見師父,情急心窄,便想躲到遠處去投江。

元元大師正好在隔岸望見,瑩姑跳江幾次,被大師真氣逼退回身。正在納悶,回頭見素因趕到。大師知道素因有入海尋針之能,便想借此磨折於她,任她去跳。誰想反是許鉞將她救起。後來大師過江,將瑩姑救醒。她在昏迷中,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打了一拳,跳起來便罵。及至看見師父,又愧又怕,忙過來不住地叩頭請罪。大師道:"你才得下山,便背師訓。

許檀越被你苦苦逼迫,你還敢用我的飛劍去妄報私仇,亂殺好人。若非朱師伯將劍收去,他已身首異處。他見你投江,也無非憐你一番愚孝,這樣寒天,奮不顧身,從萬頃洪濤中將你救起。你不知感恩戴德,反乘人不備,打得人家順嘴流血。我門下哪有你這種忘恩背本的業障?從此逐出門牆,再提是我徒弟,我用飛劍取你首級!"

瑩姑聞言,嚇得心驚膽裂,惟有叩頭求恕,不敢出聲。素因是小輩,不敢進言相勸。陶、許二人也不敢造次。還是朱梅道:"算了,夠她受了。看我面子,恕過她一次吧。如今他二人俱是落湯雞一般,好在來路被我逼起濃霧,無人看見。我們就近到許家去坐一坐,讓他們更衣吃飯吧。"元元大師這才容顏轉弄道:"不是朱師伯與你講情,我定不能要你這個孽徒,還不上前謝過!"瑩姑才放心站起,狼狼狽狽走到朱梅面前,剛要跪下,急得朱梅連忙跺腳,大嚷道:"我把你這老尼姑,你不知道我的老毛病嗎,怎麼又來這一套?"大師忙道:"你朱師伯不受禮,就免了吧。快去謝許鉞檀越救命之恩。"瑩姑先時見許鉞幾番相讓,火氣頭上,並不承情。及至自己情急投江,到了水中,才知尋死的滋味不大好受,後悔已是不及。醒來見身在江邊,只顧到見仇眼紅,並不知是許鉞相救。適才聽師父之言,不由暗佩許鉞捨身救敵,真是寬宏大量。又見許鉞臉上血跡未乾,知是自己一拳打傷。頓時仇恨消失,反倒有些過意不去。又經大師命她上前道謝,雖覺不好意思,怎敢違抗,靦靦腆腆地走了上前,正要開口。許鉞知機,忙向前一揖道:"愚下當初為舍弟報仇,誤傷令堂,事出無心。今蒙大師解釋,姑娘大量寬容,許某已是感激不盡,何敢當姑娘賠話呢!"瑩姑自長成後,從未與男子交談。今見許鉞溫文爾雅,應對從容,不禁心平氣和,把敵對之心,化為烏有。雖想也說兩句道歉話,到底面嫩,無法啟齒,福了兩福,臉一紅,急忙退到師父身旁站定。

許鉞便請眾人往家中更衣用飯。朱梅道:"你先同陶鈞回去,我們即刻就到。"陶、許二人不敢再說,便告辭先行。才過適才戰場,轉向街上,便遇見熟識的人問道:"許教師,你剛從江邊來麼,怎麼弄了一身的水?適才那邊大霧,像初出鍋蒸籠一般,莫非大霧中失足落在江中嗎?"陶、許二人才明白在江邊打了一早晨,並無一個人去看,原來是大霧遮斷的原故。隨便敷衍路人兩句,轉回家去。二人才進中廳,忽然眼前一亮,朱梅、元元大師、素因、瑩姑四人已經降下。許鉞髮妻故去已經四年,遺下衣物甚多。留下一兒一女,俱在親戚家附讀。家事由一個老年姑母掌管。便請眾人坐定,一面命人端茶備酒。急忙將姑母請出,叫她陪瑩姑去更換溼衣。自己也將溼衣重新換好,出來陪坐。大師已不食煙火食。素因吃素。朱梅、陶鈞倒是葷酒不忌,而且酒量甚豪,酒到杯空。移時瑩姑換好衣服出來,她在山中本未斷葷,常打鹿烤肉來吃,大師也命她入座。自己隨便吃了點果子,便囑咐瑩姑好生跟素因學劍,同朱梅訂好在新正月前成都相會,將腳一登,駕劍光破空而去。瑩姑不知青霓劍是否還在朱梅手中,抑或被師父一怒收了回去,見師父一走,也不敢問,好生著急。素因見瑩姑坐立不安,心知為的是兩口寶劍,便對瑩姑道:"師妹的兩口寶劍,俱是當世稀有之物,加上元元師叔的真傳,賢妹的天資,自必相得益彰。適才元元師叔命我代為保管,早晚陪賢妹用功。從今以後,我的荒魔,倒是不愁寂寞的了。"瑩姑聞言,知二劍未被師父收去,才放寬心。這時陶、許二人都陪朱梅痛飲,殷殷相勸,無暇再講閒話。那素因心中有事,幾番要說出話來,見朱梅酒性正豪,知這老頭兒脾氣特別,不便插嘴攔他高興。那陶鈞在觀戰時,忽然素因喚他乳名,好生不解,本想要問,也因為朱梅飲在高興頭上,自己拿著一把壺,不住地替他斟,沒有工夫顧到說話。大家只好悶在肚裡。

這一頓酒飯,從未正直飲到酉初。素因本不用葷酒,瑩姑飯量也不大,陶、許二人也早已酒足飯飽。因都是晚輩,只有恭恭敬敬地陪著。到了掌上燈來,朱梅已喝得醉眼模糊,忽然對素因說道:"你們姊弟不見面,已快二十年了,回頭就要分別,怎麼你們還不認親呢?

"素因聞言,站起答道:"弟子早就想問,因見師伯酒性正豪,不敢耽誤師伯的清興,所以沒有說出來。"朱梅哈哈大笑道:"你又拘禮了。我比不得李鬍子,有許多臭規矩。骨肉重逢,原是一件快活事,有話就說何妨?"

素因聞言,便對陶鈞道:"陶師弟,請問堂上尊大人,是不是單諱一個鑄字的呢?"陶鈞聞言,連忙站起答道:"先父正是單名這一個字,師姊何以知之?"素因聞言,不禁下淚道:"想不到二十年光陰,我姑父竟已下世去了。姑母王大夫人呢?"陶鈞道:"先父去世之後,先母第二年也相繼下世去了。小弟年幼,寒家無多親故。師姊何以這般稱呼,請道其詳。"素因含淚道:"龍官,你不認得身入空門的表姊了?你可記得十九年前的一個雪天晚上,我在姑父家中,同你玩得正好,忽然繼母打發人立逼著叫我回家過年,你拉我哭,不讓我走,我騙你說,第二日早上準來,我們一分手,就從此不見面的那個秦素因麼?"

陶鈞聞言,這才想起幼年之事,也不禁傷心。答道:"你就是我舅家表姊,乳名玉妮的麼?我那舅父呢?"素因道:"愚姊自先母去世,先父把繼母扶正之後,平素對我十分虐待。多蒙姑父姑母垂愛,接到姑父家中撫養,此時我才十二歲,你也才五歲。先父原不打算做異族的官的,經不住繼母的朝夕絮聒,先父便活了心。我們分別那一天,便是先父受了滿奴的委用,署理山東青州知府。先父也知繼母恨我,本打算將愚姊寄養姑母家中,繼母執意不肯。先父又怕姑父母用大義責難,假說家中有事,硬把愚姊接回,一同上任。誰想大亂之後,人民雖然屈於異族暴力淫威,勉強服從,而一般忠義豪俠之士,大都心存故國,志在匡復。雖知大勢已去,但見一般苦難同胞受滿奴官吏的苛虐,便要出來打抱不平。先父為人忠厚,錯用了一個家奴,便是接我回家的石升。他自隨先父到任之後,勾連幾個喪盡天良的幕賓,用繼母作為引線,共同矇蔽先父,朋比為奸,鬧得怨聲載道。不到一年,被當地一個俠僧,名叫超觀,本是前明的宗室,武功很好,夜入內室,本欲結果先父的性命。誰知先父同他認得,問起情由,才知是家人、幕賓作弊,先父矇在鼓裡。他說雖非先父主動,失察之罪,仍是不能寬容,便將先父削去一隻耳朵,以示儆戒。那惡奴、幕賓,俱被他梟去首級,懸掛在大堂上。先父知事不好,積威之下,又不敢埋怨繼母,費了許多情面,才將惡奴、幕賓被殺的事彌縫過去。急忙辭官,打算回家,連氣帶急,死在路上。繼母本是由妾扶正,又無兒女,她見先父死去,草草埋葬,把所有財物變賣銀兩,本打算帶我回到安徽孃家去。走到半路,又遇見強人,將她殺死。正要將我搶走,恰好恩師四川岷山凝玉峰神尼優曇大師走過,將強人殺死,將我帶到山中修道。面壁十年,才得身劍合一。奉師命下山,在成都碧筠庵居住。兩年前,又奉恩師之命,將碧筠庵借與醉師叔居住,以作異日各位師伯師叔、兄弟姊妹們聚會之所,叫我來這漢陽白龍庵參修行道。適才見賢弟十分面熟,聽說姓陶,又被我發現你耳輪後一粒硃砂紅痣,我便叫了賢弟的乳名,見你答應,便知決無差錯,正要問前因後果,對你細說時,朱師伯已顯現出法身。以後急於救人,就沒有機會說話了。朱師伯前輩是劍仙中的神龍嵩山二老之一,輕易不收徒弟,你是怎生得拜在門下?造化真是不小!"陶鈞聞言,甚是傷感,也把別後情形及拜師的經過,仔細說了一遍。

那許鉞見眾人俱是有名劍仙的弟子,心中非常羨慕,不禁現於詞色。朱梅看了許鉞臉上的神氣,對他笑道:"你早晚也是劍俠中人,你忙甚麼呢?將來峨眉鬥劍,你同瑩姑正是一對重要人物。你如不去做癲和尚的徒弟,白骨箭誰人去破呢?我不收你,正是要成就你的良緣,你怎麼心中還不舒服呢?"許鉞聞朱梅之言,雖然多少不解,估量自己將來也能側身劍俠之門,但不知他說那俠僧軼凡劍術如何。便站起身來,就勢問道:"弟子承老前輩不棄,指示投師門徑。所說三遊洞隱居這位師父,但不知他老人家是哪派劍仙?可能收弟子這般庸才麼?"朱梅道:"你問癲和尚麼?他能耐大得緊呢!尤其是擅長專門降魔。我既介紹你去,他怎好意思不收?不過他的脾氣比我還古怪,你可得留點神。如果到時你不能忍受,錯過機會,那你這輩子就沒人要了。"許鉞連忙躬身答應。朱梅又對素因道:"破慈雲寺須是少不得你。天已不早,你同瑩姑回庵,我這就同陶鈞到青城山去。我們大家散了吧。"許鉞雖然惜別,知朱梅脾氣特別,不敢深留。

當下眾人分手,除許鉞明春到三遊洞投師,暫時不走外,素因同瑩姑迴轉白龍庵,朱梅便帶了陶鈞,駕起劍光,往青城山金鞭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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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22 14:14: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金鞭崖陶鈞學劍 碧筠庵朱梅赴約

矮叟朱梅的大弟子紀登,在師父下山後,因恐金光鼎等又來煩擾,輕易不肯出門。這日清晨起來,算計師父快要回來,便在崖前站定。果然立了不多一會,遙望天邊,有兩粒黑點朝崖前飛來。移時,朱梅攜著陶鈞在金鞭崖前降下。紀登連忙上前拜見。朱梅叫陶鈞見過師兄,一同進了觀門,朱梅命紀登將打坐並練氣口訣,日夕傳與陶鈞用功。又到雲房內取出一柄長劍賜與陶鈞,叫他按照劍訣練習。陶鈞拜謝之後,接過寶劍一看,連頭帶尾,有三尺六寸長。劍柄上有七個金星,上面刻著"金犀"兩個篆字。用手一攥劍柄,微一用力,已自錚然出匣,寒光凜凜,瘮人毛髮,端的是柄好劍,心中高興已極。從此每日跟隨紀登早晚用功。不提。矮叟朱梅在觀裡住了幾日,單把紀登叫過一旁,囑咐了幾句,便自下山,往成都而去。

這時成都碧筠庵醉道人,自同追雲叟分別後,雖然寶劍被汙,卻蒙追雲叟將大乙鉤贈他使用,比較原來寶劍還要神化。他每日除在成都市上買醉外,便在庵中傳授松、鶴二童劍術。這日正在院中閒立,遠遠看見天空中一道青光飛來,定睛一看,正是追雲叟帶到衡山,去用千年朱靈草替自己洗煉的寶劍,心中大喜,手一抬,那寶劍業已落在手中。仔細看時,居然返本還原,仍是以前靈物,暗暗感激追雲叟的高義。心想:"這口劍雖是自己煉就神物,並不似三仙二老他們的劍,完全用五行真氣,採煉五金之精而成。衡山相隔數千裡,怎得認主歸來,不爽毫釐?"正在驚奇,忽聽破空的聲音,抬頭看時,周淳業已駕劍光從空中降下,見了醉道人,上前拜見。醉道人道:"周道友休得如此客氣。我們相隔不久,道友功行,竟能這樣猛進,雖然白老前輩有超神入化之能,然而道友的根基稟賦,也就可想而知了。"

周淳躬身答道:"師叔休得過獎。弟子自蒙家師收錄,因自己年歲老大,深怕不能入門,心中非常恐懼。那日隨家師回到衡山,便蒙家師指示秘訣,又賜我丹藥數粒。到第七天上,家師又命我到後山最高峰紅沙崖下,去採千年朱靈草。走到崖前,忽然紅霧四起,當時一陣頭昏眼花,神志昏沉,堪堪臥倒。猛想起弟子初遊慈雲寺時節,遇一個身材矮小的老前輩,用土塊打弟子數次,將弟子打急,隨後追趕,並未追上。那位老前輩留與弟子一個紙包,內有兩粒丹藥,紙包上面寫著'留備後用,百毒不侵'八個字。弟子此時已是兩腳麻痺,幸喜雙手還能動轉,連忙將那兩顆丹藥取出嚼碎,嚥了下去,立時覺著神志清朗異常。可是紅霧依舊未消,心知那崖必非善地。而衡山頂上一年到頭,俱是白雲封鎖,每年只有兩次雲開。如採不著藥草,誤了家師之命,恐受責罰,依舊在崖前尋找。忽聽崖旁洞內有小兒啼聲,走向前一看,只見一個山洞,高寬各約二丈。洞口有一個沒有殼的大蠍子,長約七八尺光景,口中噴出紅霧,聲如兒啼。幸喜那東西才得出殼,行動極為笨緩。弟子服了靈丹,毒霧不侵,便用寶劍將它斬為數段。忽見紅光從那東西身後的洞中發出。走近看時,正是一叢千年朱靈草,上面還結著七個橘子大小的果兒,鮮紅奪目。弟子便連根拔起,不敢再為遲延,急忙下山。走到半路回頭看時,業已雲霧滿山,稍遲一步,便無路下來了。家師見弟子取得仙草,甚是嘉獎。說起那蠍子時,家師起初本未料到有這樣怪物,幸喜尚未成形,又有靈丹護衛。不然一近它身,怕不化為膿血?那靈草一千三百年結一回果,成熟七天,便入地無蹤。

服了之後,益氣延年,輕身換骨,又抵百十年苦功。家師便將仙果七個賜與弟子。吃下去當時周身酥軟,連瀉三日。痊癒後力大身輕,遠勝尋常。如今可以力擒虎豹,手捉飛鳥。家師深恩,又傳弟子許多路劍法。另換了一口煉成的寶劍,照口訣勤習了四十九日,便能御劍飛行。師叔的劍也同時洗煉還原。又說起贈丹的老前輩,才知是家師的好友朱梅叔。今早命弟子前來送信,順便將師叔寶劍送回。行近成都,那寶劍好似認得家一般,一個不留神,便脫手飛去。弟子隨後追趕,見它往此地飛來,已知師叔收去,才放了心。家師說李師叔約請各派劍仙,不日陸續來到,請師叔代為招接。家師尚有他事,來年正月初五前準到。此番乃是邪正兩方正面衝突的開端,彼此約請的能人劍客不在少數。這第一次交手,必須要挫他們的銳氣,同時把他們用作根據地的慈雲寺一舉消滅,以減少他們的勢力。家師還請師叔除夕前到寺中探一探動靜,說他們那裡能人甚多,如被他們窺破,只說是特去通知比試日期,不可輕易地動手。弟子奉命轉達,請師叔斟酌辦理。"

醉道人聽罷,當下謝了周淳冒險採靈草之義。因為追雲叟不在峨眉派統系之下,與峨眉開山祖師長眉真人俱都是朋友稱呼。長眉真人飛昇時,大弟子玄真子志在專修內功,稟明真人,願把道統讓給根基厚的師弟齊漱溟,自己卻同追雲叟、苦行頭陀二友前往東海隱居,同參上乘玄宗。醉道人是齊漱溟的師弟,他因追雲叟雖是師兄好友,到底人家得道的年代長,又與長眉真人有一面之識,平素總以晚輩自居。周淳稱他師叔,他不肯承受。周淳飲水思源,自己入門又淺,再三不肯改口,只得由他。

到了第三天,先是後輩劍仙中峨眉派掌教劍仙乾坤正氣妙一真人的女兒齊靈雲,同著她的兄弟金蟬,髯仙李元化的弟子白俠孫南,奉了妙一夫人荀蘭因之命,前來聽候調遣。又過了幾天,髯仙同門師兄弟風火道人吳元智,帶著大弟子七星手施林來到。施林與周淳本有一面之緣,當下周淳便謝了當日施林指引之恩,二人談得甚是投機。

第二天起,羅浮山香雪洞元元大師、巫山峽白竹澗正修庵白雲大師、陝西太白山積翠崖萬里飛虹佟元奇同他弟子黑孩兒尉遲火、坎離真人許元通、雲南昆明池開元寺哈哈僧元覺禪師同他弟子鐵沙彌悟修、峨眉山飛雷嶺髯仙李元化先後來到。醉道人與周淳竭誠款待,松、鶴二童忙了個手腳不停。到了除夕的那一天,醉道人同各位劍俠正在雲房閒話,羅浮七仙中的萬里飛虹佟元奇說道:"同門諸位道友俱都各隱名山,相隔數千裡,每三年前往峨眉聚首外,很少相見。這次不但同門師兄弟相聚,許多位全不在本門的前輩遁友也來參加。同時小兄弟們也彼此多一番認識,將來互相得到許多幫助,可以算得一個大盛會了。只是相隔破寺之日不遠,嵩山二老、掌教師兄以及餐霞大師等,為什麼還不見到來呢?"髯仙李元化答道:"師兄有所不知。此次追雲叟道友,原是受了掌教師兄之託,替他在此主持一切。一來掌教師兄要準備最後峨眉鬥劍時一切事務,現在東海煉寶,不能分身。二來這次慈雲寺邀請的人,出類拔萃的有限,只二老已足夠應付。所以這次掌教師兄來不來還不能一定。餐霞大師就近監視許飛娘,這次飛娘如不出面,大師也未必前來。她單指派她一個得意女弟子,她名叫朱梅,前來參加,想必日內定可來到。"醉道人道:"餐霞大師女弟子,怎麼會與矮叟朱老前輩同名同姓?雖說不同門戶,到底以小輩而犯前輩之諱,多少不便。餐霞大師難道就沒有想到這一層,替她將名字改換麼?"

髯仙聞言,哈哈大笑道:"醉道友,你在本門中可算是一個遁行深厚,見聞最廣的人,怎麼你連那朱前輩同餐霞大師女弟子朱梅同名同姓這一段前因後果,都不知道呢?"醉道人便問究竟,各位劍仙也都想聽髯仙說出經過。髯仙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前數月我奉追雲叟之命,去請餐霞。她說要派弟子朱梅參加破寺,同各位前輩劍仙以及同門師兄弟見一見面,將來好彼此互助。我因她的弟子與朱前輩同名,便問大師何不改過?大師才說起這段因果。原來大師的女弟子朱梅與朱老前輩關係甚深,她已墜劫三次,就連拜在大師門下,還是受朱老前輩所託呢。"

大家正要聽髯仙說將下去,忽然一陣微風過處,朱梅業已站在眾人面前,指著髯仙說道:"李鬍子,你也太不長進,專門背後談人陰私。你只顧說得起勁,你可知道現在危機四布了麼?"眾劍仙聞言大驚,連忙讓座,請問究竟。朱梅道:"不用忙,少時自有人前來報告,省得我多費這番唇舌。"言還未了,簷前有飛鳥墜地的聲息,簾起處進來一人,面如金紙,見了諸位劍仙,匍匐在地。矮叟朱梅連忙從身上取出一粒百草奪命神丹,朝那人口中塞了進去。醉道人與髯仙見來人正是岷山萬松嶺朝天觀水鏡道人的門徒神眼邱林,不知為何這樣狼狽。急忙將他扶上雲床,用一碗溫水將神丹灌了下去。待了半盞茶時,邱林腹內咕嚕嚕響了一陣,臉上由金紫色漸漸由白而紅,這才恢復原狀。睜眼看見諸位劍俠在旁,便翻身坐起。這時各派劍俠中小兄弟們,本同周淳、孫南等在前面配殿中談話,聽說矮叟朱梅與邱林先後來到,便都入房相見。邱林坐起之後,先謝了矮叟朱梅賜丹之恩,然後說起慈雲寺中景況及他脫險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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