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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拾伍、奈何問鬼神 第五百三十九章 起與落
程丹若泡了半個時辰的熱水澡,終於沒那麼疲憊了。
她換好寢衣,窩在暖閣上,借著燭火一邊看賬本,一邊吃桂花湯圓。宮裡的晚飯不難吃,就是吃不進,早就飢腸轆轆。
湯圓很甜,他靠著很舒服,她放鬆四肢,隨口閒聊。
「這還真是份厚禮。」程丹若粗略估計了個數目,感覺能把不少人送進牢裡。
「會讓許多人寢食難安,」謝玄英十分謹慎,「你打算怎麼用?」
「最近很多人為許閣老求情吧?」她問,「陛下遲遲不曾處置許家,也是顧慮江南。」
江南文官與豐郡王眉來眼去,皇帝肯定不爽,但他不能一口氣把所有人都擼下來問罪,否則會起大亂子的。
尤其這兩天,薛尚書再次上疏請奏,立皇長子為太子,以定國本。
皇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她日日都能聞見藥味,因此,現在盡快穩定國家,確保權力平穩過渡,才是當務之急。
江南這時可不能亂。
偏偏楊首輔為了掌權,一直打壓江南黨,更別說求情了。
江南籍的官員最近都很急,唯恐皇帝重懲許尚書,清理江南士族,導致楊首輔一派大權獨攬。
謝玄英道:「許家如何不好說,但其他人多半能保全家族。」
江南的書院很多,文人也很多,他們雖然未必高居廟堂之上,卻很會利用輿論造勢。許多人在儒林頗具聲望,一呼百應。
再者,雖然內閣中除卻許閣老,沒有江南籍貫的高官,但六部、國子監、翰林院、都察院的大小官吏,與江南有關的不在少數。
聯姻、同門、故舊……朝堂九成的大臣,都和江南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就好比謝玄英祖籍姑蘇,晏鴻之則是海寧人。
他們夫妻只是暫時清淨,一有異常,恐怕門檻也會被踏破。
皇帝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殺了。
「許意娘的動作雖然有幌子遮掩,可瞞不過有心人。」他提醒,「你最好盡快想好對策,免得惹禍上身。」
「我不打算用它。」
程丹若看看他,「你想啊,越多人為許閣老求情,陛下就越不想放過他,一時半會兒冷著不處置,多半是在想法子,看看有沒有人能取而代之。」
謝玄英頷首:「許繼之在朝幾十年,人脈廣闊,江南籍的官員很多,但能與之比及的寥寥可數,想取代他可不易。」
「會有的。」她說,「我就想到一個。」
「誰?」他思索,「閻尚書?」
「不告訴你。」程丹若吃完湯圓,胃裡甜甜暖暖的很舒服,愉快地下炕洗漱,準備看一會兒閒書就睡覺。
社畜每天屬於自己的時間,就只有睡覺前的一會兒了。
謝玄英明顯不大高興,拈著她的一縷頭髮摩挲:「大晚上的,看什麼書。」
「不看也行。」她合攏書,改玩黃鶯用毛線織成的柿子,橙黃色的毛線團成圓滾滾的球,還有兩片栩栩如生的葉子,著實可愛。
他白她眼,捉住她的手,微微用力揉搓手心。
程丹若:「你不是要養生嗎?」
有的人過了三十歲(虛歲)的生辰,就說要養生節欲,具體表現為不再想起來就付諸行動,而是算算日子,十天三次,自我節制。更深入一點的,寫在《黃帝內經》,略過不表。
「一個多月了。」他拉長臉,自我節制和被迫節制可不是一回事。
程丹若好整以暇:「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雖然女性比男性穩定,但也分情況。在皇宮這種高強度的地方上班,下班以後就想躺著,完全不想再運動了。
「我要睡了。」她漱口刷牙,窩進被窩躺好。
絲綿的被褥光滑厚實,舒服地讓人籲氣。
他跟著鑽進來:「若若。」
「休想。」她無情拒絕。
謝玄英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堵了回來,不由悻然:「鐵石心腸。」
「你今日才知道?」
他摟住她:「你還要照顧他幾日?」
「不知道啊。」程丹若換個姿勢,偎在他臂彎裡,「熬一天是一天吧,這孩子怪可憐的。」
出生日,母親過世,外家下獄,自己還半死不活的,這胎投得好也不好。
謝玄英想及嫻嬪的死,也覺嘆息:「罷了。」
他拍拍她,「睡吧,明日早起。」
程丹若閉上眼。
過了會兒,她推推他:「欸。」
「誰是『誒』?叫相公。」他不滿地拿開她的手,不讓親近又貼著最折磨人,「怎麼了?」
她的手指頭輕輕點敲他的胸膛:「有沒有聽過賣米的故事?」
他瞟過眼神:「胭脂米還是碧梗米?」
「你說呢。」
他又捉回了她的手,緊緊扣在掌中。
於是,深夜臨時開了集市。
糴的糴,糶的糶,雙方都心滿意足。
-
今年的初雪下得特別早,十月便飄飄灑灑落絮花。
暖箱備了一個又一個,承華宮的炭火差點不夠使了。田恭妃送來自己份例中的炭薪,但程丹若沒要,麻煩洪尚宮走了趟,請示皇帝增加炭火。
皇帝從自己的份例裡分出三分之一,賜予承華宮。
這個舉動無疑敲打了怠慢承華宮的各部門,讓太監宮人意識到,何家再不濟,嫻貴人還是以貴人身份下葬的,皇次子還是皇帝認可的血脈。
與此同時,皇帝也想好了對其他人的處置。
凡與豐郡王有牽連的文臣,按照勾連的程度被問罪。
輕者貶到偏遠地區為官,重一些的則革去功名,永不敘用,更嚴重的流放或斬首,但都沒累及家族。
武將就沒這麼好命了。
像設下仙人跳,代替平江伯兒子的武將,滿門抄斬。
宿衛中被買通的千戶百戶,絞立決,家眷發賣為奴。
這一波的死傷就嚴重了,大大小小牽連十幾戶。
他們離皇帝太近了。
其中三人甚至就在地動中與皇帝困在一起,假使不是豐王猶疑,又有段春熙和謝玄英全心全力護持,結果如何,誰也不敢保證。
皇帝怎能不膽戰心驚?
還有就是與豐王有過眉來眼去的皇親勳戚。
豐王佔有銀礦,手頭有錢,還有江南大族的投資,他又沒有軍隊要養,大部分錢財都用以收買人心。
要知道,藩王的子孫如不能延續爵位,便會逐漸降等,變成輔國將軍、鎮國將軍之流,雖也有一品的爵位,但既不能從戎,也不能做生意。
他們又講排場,好聲色,缺錢的不在少數。豐王給他們送錢,他們就替他說好話,牽線搭橋。
皇帝十分惱怒,剝奪了大部分人的爵位。
啥都不幹的宗室不值錢,只奪爵位而已,誰都不好反對,甚至有人叫好,少養幾個宗室,能給朝廷省一筆開支呢。
至於勳戚,識相的自家人摁死,報個暴斃,皇帝就當成沒這回事兒。
大家都撇得很乾淨,老奸巨猾如靖海侯,出的女孩兒是柳氏表哥的女兒,八竿子打不著。
最後是對許家的處置。
許尚書的罪名並非謀逆,沒有證據表明他和何家謀害皇嗣有關,罪名是貪污和瀆職。
遂判決為許延處斬,許家子孫革去功名,家產抄沒入庫。
這個處罰說重不重,畢竟只死了許尚書一個,說輕也不輕,多年積蓄的財產一朝化為烏有不說,子孫後輩的前程也沒了。
算是官場上常見的下籤。
昌平侯夫婦鬆口氣,馬不停蹄地接出了女兒女婿,將其安頓到自家別院。這裡還住著晨哥兒和溪姐兒。
許大奶奶聽說許意娘沒了,大哭一場,摟著外孫不肯放手。
但她還有兒子,兒子兒媳不等她說,就表示要回老家讀書向學,教導下一代,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嶺南。
許大奶奶疼愛許意娘,卻不可能枉顧兒子的意願,只能垂淚。
好在馮四及時到場解圍:「父親會派人送晨哥兒他們過去,大姐不要擔心。」
許大奶奶感激涕零:「大姐沒用,竟還要爹娘為我操心。」
「骨肉至親,還能坐視不理嗎?」馮四好言安慰,留下一些僕婢與錢財。
有了昌平侯府的支持,許家子孫總算沒在抄家後流落街頭。
但也不是所有的姻親都有昌平侯的底氣。
許太太的娘家早已凋零,許二奶奶的娘家只送了些財物和衣裳,許三奶奶則與許三爺和離,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說不上稀奇事。與此相對應的,還有外嫁的許二娘被婆家休棄,含淚歸家。
這事做得忒不地道,連謝玄英這般討厭許家的人,背後都在嘀咕。
許家女素來以賢良大度聞名,教養極好,說親時個個不愁嫁。如今沒犯大錯,不過是娘家倒了,勢利眼的婆家竟就容不下生兒育女的媳婦,非要這時候將人家趕出家門。
總之,幾家歡喜幾家愁。
世人的目光已經從他們身上轉移了。
因為皇帝在處置許家的同時,也找好了代替許尚書的江南人。
一個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人。
徵辟晏鴻之為國子監司業、詹事府詹事。
嗯……他是浙江海寧人,祖父做過太傅,本人師從李悟,純真學派代表,在江南各個書院都講過課,名望極高,絕不輸於許閣老。
除了他本人已經遠離朝堂幾十年,好像一點毛病也沒有。
再看看這職位,國子監就不用說了,教監生讀書,詹事府詹事正三品,以前漫長的幾十年都是擺設,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皇帝是真有太子需要教導!
眾所周知,誰能教導下一任君王,就意味著誰的思想能影響這個國家。
晏鴻之都蒙了。
老頭在家對義女和學生女婿大發脾氣:「是不是你們倆?都不和老夫說一聲。」
謝玄英:「學生也不知情。」
程丹若:「女兒亦不知。」
然而,她的丈夫無情地出賣了她:「她知道。」
程丹若再次否認:「我不知道。」她只是覺得,自己沒事就在皇帝跟前晃悠,很容易讓皇帝想起晏鴻之。
於是……在合適的時機,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臣義父有言」,僅此而已。
晏鴻之朝他們倆大翻白眼:「一個個的,就知道驚嚇老人。為父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
冬天冷,凍手腳,他指使學生幹活:「去給我寫個奏疏,辭了這事。」
「哦。」謝玄英老實地磨墨擬稿。
晏鴻之攏著手筒,又指使義女:「丹娘去添把香。」
程丹若識趣地起身,跟著一道幹活。
「茶。」
「來陪為師下盤棋。」
折騰了他們小半日,才又言歸正傳。
「此次徵召,你們認為該不該去?」晏鴻之肅然問。
謝玄英立即點頭:「陛下此舉是為安定江南,沒有誰比老師更合適的了。」
晏鴻之自然也知道這點。
皇帝的徵辟一出,晏家的故舊親朋紛紛上門,恭賀他再回廟堂,也表示自己一定鼎力支持,捨他無人。他的門生如邊御史,更是直接上門,勸說他答應。
他頷首,看向程丹若:「丹娘以為呢?」
「反正也只是當幾年閒人。」程丹若道,「何樂而不為?」
晏鴻之已經六十多歲了,皇長子才虛歲兩歲,離開蒙還有四五年。等皇長子能上課了,他也到了退休的年紀。
這純粹是給個高官待遇讓他養老,既安撫江南黨人,又對朝堂格局沒什麼妨礙。
晏鴻之感慨:「丹娘是越來越敢說實話了。」
「我也不想您一把年紀了還操勞,」她道,「不過,姜子牙八十歲拜相,您有別的志向又另當別論。」
晏鴻之拈鬚不語。
他昔年離開朝堂有遺憾嗎?當然有,讀書十幾年,怎會沒有一展宏圖的野心?怕的不過是彼時昧了一刻良心,今後便要時時刻刻昧著良心。
遂決然而退。
三十多年過去了。眼下,又有一個機會呈到他面前,他還有勇氣在六十幾歲出仕,重拾自己的理想嗎?
晏鴻之閉目思索片刻,倏地笑了。
他不是一直在等待這一天嗎?自幼年讀書起,自拜入恩師門下,就在期待這一刻的到來,是二十歲到,還是六十歲到,又有什麼區別呢?
「老驥伏櫪,」他不緊不慢道,「壯志焉能改?」
謝玄英彎起唇角:「那老師可要辛苦了,數九寒冬上朝可不是有趣的事。」
晏鴻之「嘶」了聲,腳趾頭已經開始暗暗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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糴糶:音同笛跳,米糧、稻穀的買賣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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