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潛水的烏賊】長夜餘火 (全書完)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章 阻擊

    小沖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物，咕噥了起來：

    “我都好久沒吃番茄炒蛋了。”

    “我也是……”商見曜露出回憶的表情，抬起右掌，用手背抹了下嘴角。

    蔣白棉聽著他們的對話，表情漸漸變得有點古怪。

    然後，她嘗試著加入：

    “我會做這個菜。

    “只不過，在荒野上，蛋還比較好找，只要不強求是雞蛋，番茄就有點難了。”

    小沖思索著道：

    “我記得天興區那邊有個冷庫，裡面塞了不少番茄，但不知道有沒有被吃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

    “有機會可以去看看。”蔣白棉將話題導回了正軌，“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好的。”小沖最先回應，背著那個紅書包，蹦蹦跳跳地奔向了門口。

    看著他的背影，商見曜主動說道：

    “我走前面。”

    “好。”蔣白棉沒有阻止。

    於是，他們改變了戰術隊形——主要是商見曜和蔣白棉對換了位置。

    “舊調小組”再次行於死寂黑暗的走廊上，大部分光芒都依靠隊伍最末尾的蔣白棉提供，其他人的手電筒因為沒法拿著，只能直直照向下方，輻射很小一片區域。

    “你們走快點啊！”背著紅書包的小沖時不時轉身催促這群大人，但商見曜他們都不為所動，保持著自身的節奏。

    “哎。”小沖催到後來，嘆了口氣，“以前學校組織親子活動的時候，我爸我媽也是這樣，非得慢悠悠跟在後面，好像一跑起來就丟了大人的臉一樣。”

    “什麼是親子活動？”商見曜和龍悅紅同聲問道。

    “就是，就是……”小沖組織了下語言，“算了，給你們解釋了也不懂。”

    說話間，他們一路無事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樓梯口。

    這讓蔣白棉露出了猜測得到初步證實的表情。

    返回一樓的過程中，他們同樣沒再遭遇襲擊，順順利利就通過已被撞開的安全通道大門，看見了電梯廳。

    蔣白棉斟酌了下，嗓音溫柔但有點響亮地對一身黃衣服的小沖道：

    “在這裡等等好不好？我們還有些事情要做。”

    她沒有忘記要在這裡狙擊喬初的計劃。

    搶在小衝回答前，商見曜補了一句：

    “我們要玩真實的射擊遊戲。

    “就是把剛才那個遊戲搬到現實世界裡。”

    小沖眼睛一亮，嘟嘟囔囔道：

    “我只是個小孩子，不應該玩這麼危險的遊戲。

    “不過，我可以當觀眾！”

    說話的時候，他一臉期待，似乎希望商見曜給他一把手槍。

    商見曜無視了他的潛台詞：

    “記得喊加油，還有鼓掌！”

    “好吧……”小沖失望地環顧了一圈，“我該待在哪裡？”

    蔣白棉指向通往二樓的階梯：

    “你坐那裡，既能看到這邊的情況，又比較安全。”

    “嗯嗯。”小沖背著紅書包，蹦蹦跳跳跑了過去，一點也不怕髒地坐了下來。

    蔣白棉旋即對白晨道：

    “你到小沖旁邊，趴在那裡，負責對著你的三部電梯。

    “到時候，我們會按向上的按鈕，讓電梯在這一層停住。

    “等到電梯門打開，你立刻狙擊裡面的喬初。

    “嗯，必須注意一點，喬初很可能會有所防備，採用非正常的姿勢躲避襲擊，比如，半趴在地面，比如，跳起來，抓住電梯頂部，掛在那裡，縮起身體。”

    白晨雖然有豐富的城市廢墟戰鬥經驗，但那些地方哪還有電梯可以使用，所以，她花費了一點時間去想像相應的場景，末了道：

    “我知道了。”

    她似乎將類似的場景和過去的某個經歷聯繫在了一起，表情微有變化，抬手拉扯了下圍巾。

    此時，蔣白棉已是望向商見曜，指著在樓梯間看不到的那三部電梯：

    “你到按鈕位置，背靠牆壁。

    “任務有兩個：

    “一是輔助白晨，免得喬初想到什麼辦法，讓她沒有第一時間找到目標，或者沒能命中要害；

    “二是空電梯過去後，幫我再按亮向上的按鈕。”

    她隨即指了指自己：

    “我到白晨負責的那三台電梯中間，同樣背靠牆壁而立，嗯，這種時候最好選擇跪姿。

    “我負責狙擊商見曜左右兩側的三台電梯，同時，如果有什麼意外，導致商見曜來不及做出動作，我也能再次按亮向上的按鈕。

    “還有，我會儘力感應電信號變化，提前確定喬初在哪台電梯裡。”

    見組長停頓下來，龍悅紅忍不住問道：

    “我呢？”

    “不錯嘛，有團隊意識了。”蔣白棉讚了一句，指著樓梯間道，“你監控通往地底的樓梯，隨時做好射擊的準備。喬初有不小的可能放棄電梯，選擇樓梯。”

    “是，組長！”龍悅紅雖然緊張不安，但對自己能為小組做出貢獻，得到組長表揚這件事情，還是挺高興的。

    …………

    地底機房旁，大樓配電間。

    喬初頗有點詫異地將目光投進了那個被電筒光芒照亮的幽黑房間。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順利就找到了目標。

    順利不是指“找”這件事情，畢竟他也花費了不少時間，而是指他一路之上竟然沒遇到狂熱“愛慕者”的襲擊，整個過程中，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這和他原本的預料完全不同——他很清楚這棟大樓內有很多危險的生物，所以在第一次“闖關”失敗後，改變了做法，驅使起“舊調小組”眾人。要不然，按照他的習慣和喜好，他根本都不想搭理其他人，如果其他人非得靠近，他不介意直接射殺。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發展，但既然成功已近在咫尺，喬初也就沒去多想，邁開覆蓋金屬骨架的雙腿，走入了面前的房間內。

    …………

    “還有一個問題。”蔣白棉安排完每個人的任務後，表情凝重地說道，“喬初‘魅惑’能力的範圍比較大，按照剛才的佈置，就連距離最遠的白晨也會受到影響，所以，我們得提前做些準備。”

    她直接看向了商見曜：

    “有沒有辦法？

    “沒有的話，我們就放棄這裡，到大樓頂部，等喬初離開時，遠距離狙擊，嗯，到時候，城市照明肯定已恢復了一部分。”

    商見曜露出笑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有！”

    他接著說道：

    “但我得每個人單獨來，要不然互相見證的情況下，效果會大打折扣，甚至不會有效果。”

    “在地底的時候，你也沒要求其他人迴避啊？”龍悅紅疑惑問道。

    “那時候你們處在‘魅惑’影響中，會主動忽略一些事情，強調一些事情，而且，我用的條件都是當時你們認為理所當然的，結論也是。”商見曜認真解釋道。

    蔣白棉表示理解：

    “那開始吧，儘快。”

    商見曜指了指電梯廳外：

    “組長，你跟我過去。”

    “好。”蔣白棉邁開雙腿，跟著商見曜拐到了龍悅紅、白晨看不見畫面也聽不清聲音的地方。

    商見曜注視起蔣白棉的眼睛，眸子瞬間變得幽深：

    “組長，你看：

    “我們‘盤古生物’百分之八十的夫妻都是靠統一分配來的；

    “他們之中，不少家庭都過得很不錯，夫妻和睦，相依相存。

    “所以……”

    蔣白棉愣了一下，脫口而出道：

    “只有公司分配的才是伴侶，才是愛情。

    “一見鍾情必然是騙局！”

    商見曜點了下頭，笑著說道：

    “所以要打爆騙子的狗頭。”

    “哪學會的狗頭這個詞？”蔣白棉瞥了商見曜一眼。

    “盤古生物”內部，一般員工哪養得起狗？

    就算有，那也是作為食物供應的。

    “廣播節目裡。”商見曜懷疑地看著蔣白棉，“你沒聽過那個連載故事嗎？”

    “沒有。”蔣白棉回應了一句，嘆息出聲道，“我感覺我可能沒有童年。”

    商見曜沒再多話，和組長一起返回了電梯廳，對龍悅紅道：

    “該你了。”

    龍悅紅忐忑地跟了上去，低聲問道：

    “你打算怎麼忽悠，不，影響我？”

    “這很簡單啊。”商見曜隨口說道，“你看，你一直都想有個漂亮的女性配偶，生幾個孩子，讓他們每週能吃三頓肉，男人能行嗎？”

    龍悅紅表情微變，沉聲說道：

    “不行！”

    他很快與商見曜拉開了距離：

    “你好噁心啊。

    “和男人待在一起真噁心！”

    此時，他們還沒走到預定的位置。

    商見曜笑著拍了下突擊步槍的側面，轉頭對白晨道：

    “該你了。”

    “我，我結束了？”旁邊的龍悅紅一臉茫然。

    商見曜很嚴肅地回應道：

    “你不用了，你很好。”

    “什麼啊……”龍悅紅帶著點疑惑，嘀嘀咕咕地走回了原本的位置。

    迎面過來的白晨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商見曜領著白晨來到先前那個地方，誠懇說道：

    “你能說一說你重視的人或物嗎？

    “我對你越瞭解，最後的效果越好。

    “不用太詳細，簡略提一提就行。”

    白晨想了想，拉了下脖子處的圍巾，嗓音略顯低啞地說道：

    “曾經我有一個機器人，它陪伴我度過了最艱難的那十幾年。

    “後來，它為了救我，死了……”

    商見曜的眼眸不知什麼時候已變得幽深：

    “你看：

    “那個機器人陪著你成長，始終保護著你；

    “它還為了救你，犧牲了自己；

    “所以……”

    白晨的眼睛突然有點濕潤。

    她沉默了片刻，語氣堅定地說道：

    “只有機器人才是真正的伴侶，人類不值得去愛！”

    啪，商見曜鼓了下掌：

    “不用這麼極端，好了，可以回去了。”

    白晨克制住思考的衝動，進入了狙擊位。

    這個時候，商見曜走到灰黑色的電梯前，看著電筒光芒照耀中的鏡像，表情異常認真地低語道：

    “灰土上的人類還在受饑荒、污染、疾病、畸變、戰亂的影響，還活在‘無心病’的陰影中；

    “這是每個人都必然要面對的事情，不會有誰例外；

    “所以……”

    商見曜頓了一下，沉聲說道：

    “愛人只會影響我拯救人類！”

    他隨即轉過身體，對蔣白棉道：

    “好了。”

    蔣白棉沒有聽見商見曜剛才的低語，沒有額外反應，直接開口道：

    “各就各位！”

    “舊調小組”成員們連忙調整起自身的位置和姿勢，耐心等待變化。

    大概一兩分鐘後，電梯廳突然亮了起來。

    整個一樓大廳都亮了起來。

    明淨的白光驅散黑暗，統治了這片區域。

    大樓的供電恢復了。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一章 再遇

    “城市智網控制中心”不遠處的街道上，穿黃色僧袍，披紅色袈裟的機械僧侶淨法正在監控四周動靜，尋找之前爆炸聲的來源。

    突然，那棟自帶不小庭院的大樓一層層亮起，散發出了明淨偏黃的光芒。

    在黑暗死寂的城市廢墟中，這就如同一座照徹永恆迷夢的燈塔。

    機械僧侶淨法扭頭看了一眼，大步奔了過去。

    …………

    燈光亮起的剎那，龍悅紅、白晨、蔣白棉都本能閉了下眼睛，以適應突然變化的環境。

    只有商見曜，努力睜著眼，差點被刺激到流淚。

    “很警惕嘛。”蔣白棉睜眼看到這一幕，點頭讚了一句。

    “因為我沒有墨鏡。”商見曜終於眨起眼睛。

    蔣白棉沒法跟上他的腦迴路，只好轉而感嘆道：

    “現在有點回到公司的感覺了……”

    同樣是在樓宇內，同樣靠類似日光燈的事物照亮一切，同樣有著寬敞的電梯等候區。

    唯一不同的是，這裡的大廳空曠寬廣，和“盤古生物”內部的“活動中心”差不多，且鋪著似乎很奢侈的黑色石製地磚，掛著透明夢幻的吊燈。

    “是嗎是嗎？”樓梯口的龍悅紅防備著喬初上來，沒敢轉頭。

    “比公司亮。”商見曜簡單描述道。

    聽到這句話，蔣白棉先是笑了笑，旋即皺起了眉頭：

    “這麼黑暗的夜晚，這麼一個城市廢墟裡，這麼一棟燈火通明的大樓，唯一一棟，會不會非常顯眼？”

    瞄準著對面三台電梯的白晨聽懂了蔣白棉的意思，思索著道：

    “組長，你擔心機械僧侶淨法和別的遺蹟獵人因此過來？”

    “一般的遺蹟獵人倒不用擔心，你說過，他們會主動遠離有異常的地方。”蔣白棉輕輕頷首道，“但我們已經知道，這裡有淨法。他身體特殊，藝高人膽大，很可能被吸引過來，而他又很仇視女性。還有，‘鬣狗’強盜團大概率也進了這個廢墟，他們就喜歡在異常周圍打轉，等待機會。”

    商見曜若有所思般道：

    “這就看他們和喬初誰名字更差了。”

    “你想說看誰更倒霉？”蔣白棉呵呵笑道，“你對我們‘舊調小組’可真有信心啊，萬一是最壞的情況呢？他們同時出現，我們腹背受敵。”

    相處這麼多天后，她已經弄清楚了名字不好和命不好之間的關係。

    她話音剛落，商見曜突然問道：

    “淨法是靠什麼判斷是不是女性的？”

    “他都是‘永生人’了，肯定不是靠鼻子、眼睛這些器官，而是對各個方面要素的綜合判斷。”蔣白棉下意識回了一句，“你想假扮女的，把他引開，然後再脫掉偽裝？哈哈，我覺得有點難。”

    商見曜認真回答道：

    “我只是在想，如果淨法遇到了喬初，會發生什麼事情？”

    蔣白棉有所明悟地低語道：

    “淨法不是仇視女性，而是因心理變態仇視一切能引發他色慾擊中他弱點的人，他已沒法再緩解相應的渴望。

    “而喬初的‘魅惑’看起來是無差別型的，不僅對女性管用，對男人也有很好的效果，甚至連動物都不例外。

    “一旦淨法遇到喬初，肯定會瞬間被魅惑，而他心理已扭曲多年，只會因此產生一種反應：

    “凌虐那個引發他好感和慾望的目標，讓他悽慘死去……”

    蔣白棉的低語一點也不低，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白晨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沒什麼表情地說了一句：

    “我現在有點期待淨法遇上喬初了……”

    “你好壞啊。”蔣白棉失笑出聲。

    她旋即收斂笑意，正色吩咐道：

    “總之，在等待喬初上來的同時，兼顧周圍，不能放鬆警惕，隨時做好有危險生物闖入的準備。”

    說話間，蔣白棉起身，打開了電梯廳深處的窗戶，外面是雜草叢生的花園。

    “如果淨法從正門進來，我會用榴彈槍阻攔他一會兒，你們趁機從窗戶這裡離開。

    “我們現在的火力不足以對付同時還是覺醒者的機械僧侶，這是必須承認的一點，不能拿生命來冒險。”蔣白棉回到剛才的位置，重新背靠牆壁，蹲了下來，“好了，喬初快要上來了，他從地底機房去電梯廳，肯定比從樓梯間去地底機房快。”

    至少道路已經熟悉。

    蔣白棉話音剛落，眉頭又一次皺起：

    “能確定喬初那個讓人沮喪的能力影響範圍有多大嗎？我記得它能影響多個目標。

    “我們不能只考慮魅惑，忽略了他別的覺醒者能力。”

    商見曜立刻回答道：

    “類似能力應該會受到牆壁、金屬門這些障礙物的削弱。”

    “可我們無法肯定削弱之後不會影響到我們。如果，連白晨那個位置也被影響到，那我們還怎麼狙擊喬初？到時候，全部都沮喪地想要放棄，原地等死。”蔣白棉飛快說道。

    話音未落，她已是站了起來：

    “關鍵情報不明，這次行動中止。”

    “去樓頂狙擊？”白晨提出了建議。

    蔣白棉語速很快地反問道：

    “你有多大把握狙擊穿戴軍用外骨骼裝置的目標？

    “我們只有一桿槍有狙擊能力。”

    白晨沒有逞強，神色微黯道：

    “把握不大。”

    “那立刻撤離這裡，回頭再找機會。”蔣白棉下達了命令。

    “是，組長！”商見曜等人沒有多說，以免浪費寶貴的時間。

    觀察環境間，蔣白棉懊惱地自語了一句：

    “為什麼擺脫了喬初，我的思維還是有受到一定的影響，不像正常那樣邏輯嚴密，總是忽略一些問題……”

    這時，背紅書包的小沖跟著回到電梯間，一臉失望地抬頭問道：

    “不玩了？”

    “下次。”蔣白棉指了指窗戶，“從這裡走，免得和正門進來的人撞上，商見曜，你抱小沖，走最前面，快，有人來了。”

    說話間，蔣白棉單手端起榴彈槍，瞄準了正門區域。

    商見曜抱起小沖，跑了兩步，直接起跳，通過窗戶，落到了外面。

    龍悅紅、白晨依次翻窗而出。

    這個時候，蔣白棉已看到了穿黃色僧袍披紅色袈裟的機械僧侶淨法。

    淨法因為聽到了女人的聲音，正眼內紅光大亮地狂奔過來。

    蔣白棉沒有猶豫，扣動扳機，發射了一枚榴彈。

    轟隆！

    正門區域，火焰騰起，碎片飛濺，讓淨法下意識就做出了閃避。

    蔣白棉抓住機會，快步跑向窗口，用一個跨越動作直接衝了出去。

    也就是一兩秒後，機械僧侶淨法撞破正門區域的玻璃牆，於嘩啦之聲裡，從側面奔入。

    他正要往窗口發射榴彈，腦袋突然轉了半圈，望向其中一台電梯。

    然後，他瘋狂奔了過去，眼中紅光如血。

    那台電梯很快停在了一樓，緩慢打開了廂門和轎門。

    淨法抬起雙臂，把所有的攻擊性武器全部對準了裡面。

    可是，裡面只有冰冷冷的灰黑色金屬牆壁，沒有任何人影。

    淨法呆愣之中，電梯門重新合攏，繼續上行。

    這台電梯的頂部，幽深黑暗的空間內，主鋼絲繩附近，穿戴著軍用外骨骼裝置的喬初靜靜屹立。

    他俯視著下方，嘴唇緊緊抿著。

    一樓的電梯廳內，淨法終於有了反應。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瘋狂按動按鍵，企圖喚來別的電梯。

    …………

    “城市智網控制中心”後面庭院內。

    蔣白棉貓著腰，快速行於樓內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

    很快，她根據電信號，跟上了白晨等人。

    商見曜半蹲著靠在角落裡，沉聲說道：

    “小沖不見了。”

    “去了哪裡？”蔣白棉壓著嗓音問道。

    商見曜挑重點說道：

    “到了這邊，我把他放了下來，他說要去小便，衝到了樹叢後，然後就不見了。”

    蔣白棉略一思索，表情沉凝道：

    “有點詭異，我們儘快離開這裡。”

    商見曜等人立刻用行動代替語言做出了回答。

    在蔣白棉帶領下，他們直奔側面，試圖翻過圍欄，繞路返回。

    他們穿行於樹木花草間，距離目標越來越近。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之處又一次響起了那蒼涼粗啞的吼聲。

    這吼聲比之前更加巨大，彷彿直接響在耳畔。

    蔣白棉等人的腦海瞬間變得空白，心靈則似乎被巨大的熟悉的恐懼緊緊握住，無法跳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突然聽見了一道柔和的聲音：

    “不要害怕，保持平靜。”

    商見曜等人身體微顫，終於清醒了過來，只覺恐懼正如潮水般退去。

    他們隨即望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看見圍欄陰影處蹲著一個人。

    這人穿著黑色的寬鬆長袍，披著長長的頭髮，留著一圈很有氣質的鬍鬚，神情溫和裡透出點凝重。

    這人商見曜他們認識，之前在荒野上有過一面之緣：

    自稱古物學者、歷史研究員的杜衡。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二章 好為人師

    見蔣白棉等人望了過來，杜衡指了指面前的樹木陰影，嗓音柔和地說道：

    “先別怎麼動，等這波異常過去。”

    此時此刻，整個城市廢墟內，吼叫聲此起彼伏，不見平息。

    蔣白棉凝視了杜衡幾秒，對龍悅紅等人點了下頭。

    沒等她移動過去，商見曜已是躥到杜衡旁邊，非常自然就蹲了下來。

    這一幕讓龍悅紅莫名熟悉，彷彿回到了“盤古生物”內部——每當吃過晚飯，“活動中心”門口，經常有人這樣蹲著聊天。

    蔣白棉本來還有點猶豫，見狀也就無所謂了，她跟著蹲到旁邊，環顧了一圈，誠懇說道：

    “謝謝你剛才救了我們。”

    “也談不上救，只是提前讓你們恢復了正常。只要異常平息前，你們沒被襲擊，遲早能恢復的。”杜衡笑呵呵回應道。

    “這肯定算救啊。”蔣白棉故作不經意地感慨道，“你竟然完全沒受到那種恐懼的影響。”

    此時，白晨和龍悅紅也跟著蹲到了陰影裡，各自端著武器，戒備不同方向。

    聽到蔣白棉那句感慨，杜衡笑了一聲：

    “我一個大部分時間獨自行動的古物學者、歷史研究員，沒點倚仗，怎麼活的到現在？”

    他話音剛落，商見曜突兀問道：

    “你其實是覺醒者？”

    杜衡看了他一眼，不是太在意地笑道：

    “嚴格來講，確實算。”

    “那進入‘起源之海’後，該做什麼？”商見曜非常直接，完全沒有當前場合不對的顧慮。

    杜衡笑了笑：

    “正常的情況下，除非有相當不錯的關係，否則沒有哪位覺醒者會給別人講這方面的知識，這不是給自己和朋友培養對手嗎？

    “不過嘛，呵呵，我這個人一直有個壞毛病：人之患在好為人師啊。

    “行，那我就簡單講一講吧：

    “進入‘起源之海’，會遇到各種‘島嶼’，供你休息，而‘島’上會有不同的怪物、不同的惡劣處境，需要你去面對和戰勝。

    “它們往往對應著你內心潛藏的恐懼，或者過去的某種記憶。”

    說到這裡，杜衡從頭解釋了一下：

    “根據我個人的體驗和猜測，個人的猜測啊，不表示是對的：

    “覺醒者的力量來源於心靈，來源於自身的意識，所謂的‘群星大廳’、‘起源之海’只不過是潛意識的一種具象表現。

    “我們一路前行，本質是在挖掘自己內心的力量，這就需要戰勝心靈的種種陰影。”

    商見曜很有禮貌地等到杜衡說完這段才開口發問：

    “為什麼每個覺醒者都會看到一樣的‘群星大廳’？”

    杜衡整張臉彷彿皺了一下，他苦笑著說：

    “這就考到我了，我真沒法解釋這件事情。

    “但我聽人提過一些猜測：

    “一是類似的景象就藏在我們的潛意識內，是人類的共同記憶，是在比舊世界更加古老的年代裡，人類共同先祖們有過的某些經歷；

    “二是覺醒者是神靈的使徒，是獲得神恩的人，十三位執歲共同締造了‘群星大廳’等地方，幫助自己的眷者獲得成長，直至進入新的世界。這一點，可以從覺醒者能力大致分成十三類，對應不同執歲的領域，產生一定的聯想。

    “所以，在那些信仰執歲的宗教裡，覺醒者的比例是高於其他群體的，當然，也不會太高，數量依舊有限。”

    蔣白棉聽得很認真，輕輕頷首道：

    “或許是很多覺醒者認為能力來自神賜，主動加入了不同的宗教，才導致相應的比例更高。”

    而不是執歲眷顧信仰自己的人，讓他們更多地覺醒。

    “沒做調查，沒有實驗，我無法給你肯定的答案。”杜衡嘆了口氣道，“可惜，舊世界毀滅已近七十年，中間又維持了差不多二三十年的大規模戰亂，導致很多事情沒法追查，要不然，我們可以一步步尋找執歲信仰的起源，看祂們的領域、權柄，在傳播過程中，是否被某些覺醒者有意添加了相應的內容，從而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或者說，這些一開始就沒變過，甚至能追溯到舊世界毀滅前。這一點，正是我們歷史研究員的責任。”

    蔣白棉深有同感：

    “對，這也是驅使我前行的源動力。”

    杜衡沒再多說這件事情，繼續起剛才的話題：

    “從‘群星大廳’到‘起源之海’，需要的是對自身能力的深入挖掘和掌握。”

    他停頓下來，看了商見曜一眼，笑著說道：

    “這一步，你應該差不多了，要不然也不會問出剛才的問題。

    “等到進入‘起源之海’，打敗了內心所有的陰影，你就有機會找到自己，接受他，容納他，心靈因此而補完。

    “這會讓你的能力得到一定的質變，無論是效果的邊界，還是影響的範圍，都會提升。

    “不過，這個過程中，你付出的代價也會一步步加深，讓你的問題變得更加嚴重。

    “還是那句老話，沒有免費的午餐。”

    說到這裡，杜衡和善地提醒了一句：

    “對每個覺醒者來說，自身付出了什麼代價，都是需要保密的。

    “一方面，代價本身就是弱點，很容易被人利用和針對，另一方面，不同的代價會模糊地映射不同的領域，讓熟悉的人對你的能力有初步的猜測，而在覺醒者之間的戰鬥裡，被人提前知曉能力的特點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情。”

    商見曜安靜聽完，認真點頭：

    “謝謝。”

    蔣白棉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

    “我還以為你會啪啪鼓掌。”

    此時，他們的周圍非常安靜，似乎真如杜衡所言，只要不怎麼動，不站在顯眼的地方，就不會被“異常”盯上。

    “謝謝比鼓掌更進一步。”商見曜誠懇解釋道。

    杜衡無聲笑了一下：

    “等找回了自己，就能渡過‘起源之海’，到時候將進入‘心靈走廊’。

    “好了，我都講了這麼多了，你們是不是該回饋我一些情報了？”

    商見曜沒直接回答，側頭看向了蔣白棉。

    “你想知道什麼？”蔣白棉開口問道。

    杜衡環顧了一圈，拿出一張發黃的照片：

    “你們有沒有見過這個孩子？

    “他叫小沖。”

    照片上，小男孩臉蛋肉乎乎的，穿著一套怪獸裝，顯得很是可愛。

    他正是商見曜等人剛才遇到的那個小衝！

    小沖……聽到這個名字，龍悅紅就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他完全沒想到杜衡進入廢墟是在找人。

    而且找的是那個異常詭異的男孩小衝！

    蔣白棉忍不住抿了下嘴唇，扭頭指著剛才的位置道：

    “我們在地底機房附近有遇到，他還跟著我們一起出來，說是找人陪他玩遊戲。

    “但我們出來之後，他藉口小便，消失不見了。”

    杜衡表情凝重地微微點頭：

    “這樣啊……”

    “你為什麼要找小沖？”商見曜將目光從剛才的位置收了回來。

    杜衡啞然笑道：

    “這涉及很多重要的情報，你們現在肯定付不出對等的東西。

    “等以後有機會再遇到，而你們又掌握了別的關鍵消息或線索，我們再交易。”

    見杜衡明顯不想說，蔣白棉對商見曜道：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杜衡搶在商見曜開口前說道：

    “關於‘心靈走廊’的事情，等你真的進入了再說吧，現在講也講不明白。”

    商見曜想了想，轉而問道：

    “你聽說過第八研究院嗎？”

    杜衡略有點詫異：

    “你們遇到它的特派員了？”

    見蔣白棉等人點頭，他思索著說道：

    “第八研究院是個很神秘的組織，基本不和別的勢力接觸，似乎能自給自足，只是偶爾會通過走私商人搞些特殊物品。

    “但他們的特派員時常會現身灰土，不知道在執行什麼任務。”

    說到這裡，杜衡頓了一下：

    “對於這個組織，大家都認為是舊世界遺留下來的，有人覺得他們在蒐集各種資料，建立新世界，有人懷疑他們在銷毀線索，埋葬舊世界毀滅的真正原因。

    “我瞭解的就是這麼多。”

    商見曜聽完之後，突然問道：

    “魅惑能力在哪名執歲的領域？”

    “你這思路很有跳躍性啊。”杜衡打趣了一句，思索著回答道，“應該是執掌五月的‘監察者’。”

    不等商見曜等人開口，杜衡搶先道：

    “輪到我問了吧？”

    蔣白棉、商見曜‘乖巧’點頭。

    “你們是哪個大勢力的？”杜衡很有自信地問道。

    蔣白棉坦然回答：

    “盤古生物。”

    “盤古生物啊……我在冰原碰到過你們的項目小組，拉了隊志願者，在那裡做什麼寒冷環境對人類體格和精神的影響實驗，那些人凍的哦，嘖嘖，有點慘。”

    蔣白棉一陣汗顏：

    “至少管飽。”

    “也是。”杜衡點了點頭。

    他正要繼續發問，突然看見周圍的樓宇一層層亮了起來。

    整個城市廢墟，至少一半以上的建築，同時散發出不同狀態的光芒，點亮了一面又一面窗戶。

    籠罩這裡的黑暗和死寂迅速消退到了廢墟的邊緣。

    整座城市的供電恢復了。

    商見曜、龍悅紅等人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畫面，就彷彿見證了課本上的星河被搬到地表。

    於蔣白棉而言，眼前的場景給她帶來的震撼，與她第一次看見真正星空，真正藍天，真正太陽時的感受一樣。

    杜衡欣賞地看了這幕景色兩秒，站了起來，對商見曜等人道：

    “異常消退了，你們可以從這邊翻牆離開。”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三章 亮起的城市

    “城市智網控制中心”，十七樓。

    穿戴著外骨骼裝備，背負銀色步槍的喬初返回了電梯廳。

    他正要摁下按鈕，讓之前停在十六層的電梯上行，卻看見代表旁邊電梯的數字從“16”跳到了“17”。

    這意味著，兩三秒後，那台電梯的大門就將打開，而裡面的人極大概率是友非敵。

    喬初沒有猶豫，被護目鏡擋住的金色眼眸內，一圈圈似真似幻的漣漪蕩了開來。

    幾乎是同時，他看見周圍多了數不清的身影。

    這些身影略顯虛幻，湧至電梯廳內的盆栽處，瘋狂地啃食起枯黃的葉子、萎縮的樹枝、發乾的泥土。

    喬初沒有感覺到生理上的饑餓，但似乎被這樣的場景所感染，難以遏制地認為自己很餓，必須得吃點什麼。

    這樣的念頭佔據滿了他的腦海，讓他再也無法去思考別的事情。

    “餓鬼道”！

    喬初覆蓋黑色金屬骨骼的雙手隨即探入衣兜，拿出一袋風乾的牛肉，刷地用力撕開。

    緊接著，他瘋狂地將那一塊塊黑乎乎的牛肉乾塞入口中，試圖吞下。

    可這牛肉乾硬得就和石頭一樣，不用唾液浸軟，不用牙齒撕扯和研磨，根本不可能吃得下去。

    喬初毫無疑問被噎到了，甚至覺得自己會噎死在這裡，成為研究院死因最為可笑的特派員。

    求生的本能和食物已進入口中的事實，讓他在一定程度上對抗住了那種饑餓的自我認知，能夠分心做出一些咀嚼。

    這個時候，旁邊那台電梯的灰黑色金屬大門敞開了，一個穿著破爛僧袍披著紅色袈裟的深黑機器人躥了出來。

    淨法金屬臉龐上的機器義眼內，紅光大亮，彷彿渲染出了一片血色的天地。

    他望著穿戴軍用外骨骼裝置的喬初，沒直接抬起雙臂，使用榴彈發射器、激光武器和火焰噴射器，而是一個大步，躍了過去，準備用真正的鐵拳擊暈對方。

    喬初一邊無法停止地撕咬牛肉，咀嚼吞入，一邊勉強下縮身體，艱難地滾向側面，險險避開了機械僧侶淨法那一拳。

    這個過程中，他遵循著尋找食物的強烈念頭，將右手又探入了衣兜。

    這一次，他拿出的不僅有能量棒，還有一疊撲克牌。

    此時，喬初已是吞牛肉乾吞得眼睛翻白，留下了淚水，但這也讓他緩解了一點饑餓，有餘力將那疊撲克牌扔到地上。

    啪，撲克牌落地的聲音裡，喬初滾到了靠近樓梯間的位置。

    他眸中映照出的是迅捷轉向再次撲來的機械僧侶淨法，是那一雙紅光大作的眼睛。

    “去……打……牌……”喬初邊吞吃牛肉乾和能量棒，邊極為含糊地說了三個字。

    剛撲到他身旁的淨法一下呆住了。

    這名機械僧侶的腦袋直接轉了半圈，望向了地上那些撲克牌。

    他眼中紅光閃爍，雙腳無法自控地邁步走了過去，彎腰拾取起一張張紙牌。

    這一刻，對他來說，似乎再沒有什麼事情比玩牌更加重要。

    哪怕同伴需要救援，哪怕危險已近在咫尺，也得先玩一局牌。

    淨法拾取那些撲克牌時，喬初自認為的饑餓瞬間消失了，整個人一下恢復了正常，只是依舊有點噎住。

    他完全可以想像金屬頭盔下的自己此時變成了什麼樣子：

    因為還在拚命地吞食物，免得被噎死，所以，臉龐扭曲，眸子略微翻白，眼淚鼻涕橫流，完全沒有任何地方可以稱之為英俊。

    這讓他極為憤怒，分心抬起手臂，準備用榴彈發射器和電磁武器同時攻擊淨法。

    就在這時，淨法已轉過了身體，用那獨特的、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道：

    “一起玩牌吧。”

    他付出的代價是如此大，他心理的扭曲是如此嚴重，竟沒有默默地、專注地在那裡玩牌，而是決定將兩個“愛好”合二為一，拉著喬初一起！

    這機械僧侶說話的同時，喬初又一次看見了數不清的、略顯模糊的身影，又一次強烈地認為自己非常饑餓，必須吃點什麼。

    還好，他嘴裡還含著食物，還有東西尚未吃完，這讓他在最初階段不是那麼“饑餓”，還能分心做點什麼。

    喬初迅速抬起左手，遮住了金屬頭盔的護目鏡。

    他整個人突然變得極為沮喪，哪怕自認為非常饑餓，也什麼都不想吃，什麼都不想做。

    不再被噎住的他鬆開左手，望向了拿著撲克過來的機械僧侶。

    那種沮喪似乎能夠傳染，淨法驟然覺得一切都變得沒有意義，萬事萬物都不過是虛幻之夢。

    難以理解的沮喪中，這深黑色的機械僧侶似乎領悟了什麼，猛地盤腿坐下，雙手合十，低聲念道：

    “南無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一切有為法，皆如夢幻泡影……”

    喬初隨即緩解下來，腰腹用力，依靠軍用外骨骼裝置，直接躍到了半空。

    一股股白色氣流噴出，推著他橫移進了樓梯間。

    落地之後，喬初抬起手臂，將榴彈發射器對準了穿破爛僧袍披紅色袈裟的機械僧侶。

    淨法依舊在低聲地誦唸經文，彷彿已大徹大悟。

    看了眼裝填的榴彈，喬初發現這不是擁有高爆性能的那種，心中頓時有些猶豫。

    ——因為預設的敵人是“高等無心者”和畸變生物，不是機器人，所以，他行動前並沒有更換榴彈。

    而這種榴彈，一兩發估計是沒法摧毀機械僧侶的。

    這反倒會幫助對方擺脫沮喪狀態，同樣的，電磁武器也是。

    現場再更換榴彈則未必來得及，喬初沒法讓已經沮喪的人更加沮喪、一直沮喪，一旦他沒有把握住機械僧侶沮喪剛好結束的剎那，補上新一輪控制，情況將變得非常糟糕。

    考慮了兩秒，喬初抿了下嘴唇，決定放棄這個機會。

    他返身奔到樓梯旁，按住扶手，縱身躍了下去，穩穩落到了下一層。

    就這樣，喬初借助外骨骼裝置的能力，在樓梯空洞裡，一層一層地下躍，很快就遠離了十七樓，直奔底層。

    這個時候，機械僧侶淨法結束了誦唸，重新抬起了腦袋。

    他黑色金屬臉龐上，機械義眼再次發出了如血的紅光。

    下一秒，淨法以超越人類身體結構的姿態，從盤腿而坐直接躍入了樓梯間。

    他模仿著喬初的方法，按住扶手，翻身躍下。

    …………

    聽到杜衡的話語，蔣白棉沒有猶疑，側頭對商見曜等人道：

    “我們立刻離開。”

    吩咐完，她對杜衡點了下頭：

    “小心。

    “願能再見。”

    杜衡笑了笑道：

    “到時候，希望你們有足夠重要的消息、情報或者資料可以交易。”

    他又看了商見曜一眼：

    “努力提升自己的覺醒者能力並不是一件好事，代價是永遠無法彌補的，你自己衡量吧。”

    沒等商見曜回應，杜衡站了起來，貓著腰，於樹木陰影裡，躥向了小沖消失的位置。

    “走吧。”蔣白棉收回了目光。

    商見曜點了下頭，直起身體，端著“狂戰士”突擊步槍，按照之前的戰術隊形，小跑著吊在隊伍最後面。

    很快，他們抵達了側面的圍欄。

    負責左側的龍悅紅快速掃了眼外面，忽然與一雙渾濁的、佈滿血絲的眼睛對視上了。

    “無心者”……龍悅紅嚇了一跳，本能抬起了突擊步槍，並往旁邊閃了一步。

    外面街道上，一根根金屬長桿頂端，燈光閃耀，各自照亮了一片區域。

    據龍悅紅所知，這應該是舊世界的路燈，此時，它們之中至少有一半還在正常工作。

    那個“無心者”就站在斜前方的路燈下方，裹著乾癟的藍色襖子，戴著同色的寬檐帽，拿著一把掃帚和一個鐵製的畚箕。

    他臉上有些許皺紋，皮膚很是粗糙，那雙眼睛裡沒有智慧的光芒，只呆呆望著龍悅紅等人，沒有發動攻擊的跡象。

    這樣的場景讓龍悅紅有些詫異，中斷了扣動扳機的嘗試。

    那“無心者”很快低頭，清掃起路邊積蓄的落葉。

    看到這一幕，白晨等人霍然有了些莫名其妙的猜測。

    “先出去。”蔣白棉迅速回過神來，飛快翻過了金屬圍欄。

    龍悅紅、白晨、商見曜依次在同伴掩護下，離開了“城市智網控制中心”，回到了外面街道上。

    “他在清掃落葉……”龍悅紅忍不住又看向了那毫無“狩獵”傾向的“無心者”。

    蔣白棉抬起腦袋，望了眼對面：

    “你們看那裡。”

    循著她下巴指的方向，商見曜等人看到了一棟高樓。

    高樓的底部是位於街邊的房屋，上面每一層都有幾扇玻璃窗透出明亮的光芒。

    那些輝芒彷彿在周圍形成了光暈，莫名讓龍悅紅覺得有些溫暖。

    其中，較低樓層的某些窗戶後，有不少人影在活動。

    他們有的彷彿正抱著嬰兒，於窗邊來回踱步，有的拿著抹布，認真地擦拭著玻璃，有的坐在靠窗的沙發上，握著不知什麼東西，呆呆望著對面牆壁上的液晶顯示屏……

    蔣白棉、商見曜他們勉強能看清楚的那些，都穿著陳舊雜亂的衣物，動作呆板，目光遲滯，明顯是“無心者”。

    而被那名“無心者”看著的液晶顯示屏上，畫面斑斕，有風景，有人物，有文字，有方框，但整體卻定格不動，沒有任何變化。

    可這不妨礙那“無心者”看得非常專注。

    蔣白棉默然了兩秒，語氣複雜地說道：

    “定期‘維護’這座城市的，是這些‘無心者’……

    “每當燈光亮起，他們就會變得像個正常人……”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四章 舊世界的剪影

    聽到蔣白棉的話語，龍悅紅既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又彷彿墜入了夢中。

    他忍不住又環顧了一圈，完全沒法將認真清掃落葉、擦拭窗戶的那些“無心者”與腦海內的固有形象聯繫在一起。

    “舊調小組”來“城市智網控制中心”的路上又不是沒碰到過這個廢墟內的“無心者”，他們和外面的同類一樣，兇狠，沒有理智，充滿攻擊性，有著強烈的狩獵本能，彷彿已經退化到了人類剛擺脫野獸狀態那個階段。

    當時，如果有人告訴龍悅紅，這裡的“無心者”會掃地，會擦窗戶，會維護線路，他肯定嗤之以鼻，當成笑話。

    而現在，這一幕是如此真實地在他眼前上演了。

    一眼望去，遠處路燈連綿，人影綽綽，不知多少“無心者”在城市重新“亮”起後，回到了街上，來到了窗口，做著各種各樣的事情。

    他們不再兇殘，不再將龍悅紅等人當成獵物，“循規蹈矩”地、認認真真地完成著自身的工作，讓整個城市顯現出異與先前的繁華。

    這一刻，龍悅紅有種他們似乎處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感覺，雙方既和平相存，又無法建立聯繫。

    思緒轉動間，他聽到蔣白棉感嘆了一句：

    “這就像是從舊世界從過去投射來的剪影……”

    “他們為什麼會掃地、擦窗口、維護外牆和街道？”商見曜突然問道。

    龍悅紅下意識做出回答：

    “可能是某種本能，他們在舊世界的工作就是這些，變成‘無心者’後，固化成了本能……”

    說著說著，龍悅紅聲音漸低，直至消失。

    他也發現自己這個解釋是沒法成立的，因為舊世界已經毀滅近七十年，這裡的“無心者”都不知換了多少代，哪還有曾經生活、工作於舊世界的那些。

    最後，他強行補了一句：

    “那種本能，經過父母的示範和教導，一代代延續了下來。

    “修理工的後代依舊在修理設備，清潔工的後代依舊在打掃街道……”

    蔣白棉笑了一聲，搶在商見曜開口前道：

    “別把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往基因裡刻，這會導致身體崩潰的。

    “教導確實是有可能，但這頂多在簡單型、重複型工作上有用。”

    白晨戒備著四周，若有所思地說道：

    “是經過多代的繁衍，現在的‘無心者’已經能學會較複雜的東西？不，就算他們能學會，前面幾代也不會啊，相應的技術肯定已經失傳……”

    “可能有人在教導他們，在給他們灌輸一些‘本能’。”商見曜收回目光，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蔣白棉、龍悅紅、白晨同時想起了之前那個又詭異又神秘的男孩小沖，一時竟無法反駁商見曜的說法。

    剛才討論間，他們都往街道對面走了好些步，想更加清楚地看見明亮窗戶後的那一道道身影。

    幾秒後，龍悅紅看著遠處清掃大街、修理樹枝、走向其他地方的“無心者”們，感慨出聲道：

    “這就是舊世界的城市景象？

    “那時候的人們就是這樣生活和工作的？

    “那時候的夜晚就是這樣燈火通明，彷彿繁星倒映在了地面？”

    因為這句話，蔣白棉又一次抬起頭，望向對面大樓。

    它每一個樓層上，都有超過三分之一的窗戶透出或偏黃或發白的光芒，裡面“人”來“人”往，或擦窗戶，或“看”電視，或哄“小孩”，或剁著菜板，雖然什麼聲音都沒有傳出，卻讓蔣白棉直觀地感受到了“熱鬧”和“蓬勃”。

    這個瞬間，她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回到了舊世界還未毀滅時，嗅到了生活的氣息。

    目光不斷上移間，蔣白棉的瞳孔突然放大。

    她看見不遠處的一棟高樓頂部，有一個紅點在晃動。

    這似乎來自狙擊槍。

    “往前躲！”蔣白棉高喊一聲，連撲躍帶翻滾地躥到了路邊，躲入了一間敞開的房屋。

    啪的一聲，她剛才站立的的位置，堅硬的地面飛濺起碎石。

    得益於之前的經驗，商見曜、白晨和龍悅紅根本沒懷疑組長的命令，各自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以不同的動作不同的姿態，迅捷衝入了“城市智網控制中心”側門對面的臨街房屋內。

    啪啪兩聲，又有兩枚子彈從不同的樓宇頂端射來，鑽進了地面。

    蔣白棉在房間內背靠牆壁躲好後，取下對講機，摁著按鈕，語氣急促地說道：

    “周圍至少三處樓頂有狙擊手。

    “這種來到異常源頭卻不進去，只在周圍埋伏的風格，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鬣狗’！”

    這是標準的“鬣狗”強盜團風格。

    這倒不是說只有他們喜歡採用類似的辦法，而是出沒於周圍，且至少有三把狙擊步槍的團隊裡，他們是名氣最大的那個，很可能也是唯一一個。

    “這也太陰險了吧？”龍悅紅拿著對講機，脫口回道。

    “鬣狗”強盜團居然不想著探索異常，尋找更有價值的東西，只打算解決撤出來的遺蹟獵人們。

    “他們是強盜團。”蔣白棉有些好笑地回應道，“還好剛才他們應該也被城市廢墟恢復供電後的變化晃花了眼，沒第一時間對付我們。”

    “可我們也被廢墟的變化影響了。”白晨簡單辯解道。

    “也可能是他們爬了二十幾樓，還沒喘得過氣，我們就出來了，而且，還來電了，可以用電梯了。”商見曜莫名嘆了口氣，“可惜啊……”

    龍悅紅非常有默契：

    “可惜什麼？”

    “可惜我當時被廢墟的變化吸引了，要不然就先能給他們跳一段黃金海岸搖擺草裙舞。”商見曜的語氣裡透出了明顯的惋惜情緒。

    “……期待以後有這麼一天。”蔣白棉拿著對講機，隨口敷衍道，“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怎麼脫離‘鬣狗’的埋伏？他們肯定不只有設狙擊手這一招。”

    “‘鬣狗’他們有裝甲車，有重機槍，有火箭筒，用狙擊手控制住我們的活動範圍後，應該就會派人過來掃蕩了。”白晨回憶著聽過的種種消息，冷靜給出了最有可能的發展。

    “這怎麼辦？”龍悅紅雖然不算太驚慌，但依舊覺得自己等人很危險。

    失去了軍用外骨骼裝置的情況下，他們無法在這麼有限的範圍內躲避重機槍掃射，而無論榴彈槍，還是步槍、手雷，都打不破厚厚的裝甲。

    如果軍用外骨骼裝置還在，倒是可以用電磁武器試一試。

    蔣白棉沉默了幾秒，通過對講機下達了命令：

    “‘城市智網控制中心’那棟樓上肯定沒有狙擊手，‘鬣狗’他們根本不敢進那片區域。

    “所以，我們可以到門口，貼著牆壁行走，這是他們的射擊死角。

    “提前找好位置後，等到裝甲車過來，白晨第一時間射擊機槍手，短暫壓制他，如果那台裝甲車的火控系統完好，重機槍可以在車內操縱，那我試著給射擊位來一發‘雷霆長矛’，總之，目的是給商見曜創造靠近的機會。

    “商見曜，到時候你鑽到裝甲車底部去，那裡和車內之人的距離不到一米，可以充分發揮你的能力，而且能讓你不用擔心狙擊手的威脅。”

    蔣白棉給自己電鰻型生物義肢的攻擊取名為“雷霆長矛”。

    “好！”商見曜彷彿早就想這麼做。

    白晨也跟著做出了回應。

    龍悅紅安靜聽完，默然兩秒道：

    “我做什麼？”

    “你幫我加油。”商見曜認真說道。

    商見曜話音剛落，蔣白棉又補了一句：

    “你負責戒備周圍，萬一來的不只是裝甲車呢？

    “我等會把榴彈槍給你。”

    龍悅紅當即高聲回答：

    “是，組長！”

    蔣白棉正要再說幾句，忽然側過腦袋，有所感應。

    “來了！右邊街道，只有一輛車。”她迅速將情報告訴了商見曜等人，並從房間內翻找出了一把金屬剪刀。

    “舊調小組”四位成員立刻回到門口，貼著牆壁移動，前往不同的位置。

    這個過程中，他們有交換部分武器，為接下來做好了準備。

    很快，那輛裝甲車出現在了街道拐角處。

    它一邊有三個大型輪子，裝甲表面是軍綠色的塗裝，旁邊有門，正面有深色的防彈玻璃。

    它比普通的車輛大了不止一倍，頂部架著一台鐵黑色的重機槍，豎著一根類似天線的東西。

    龍悅紅只是看了一眼，腦海內就浮現出了“鋼鐵”、“堅硬”、“力量”、“碾壓”、“堅不可摧”等詞語。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悅耳的音樂聲飛快地由遠及近，拐入了當前街道。

    那是一輛裝著巨型金屬罐的藍色大車，它一邊亮著車燈，播放音樂，一邊往街上噴射水流。

    大車駕駛位上，一個穿橘白色陳舊棉襖的“無心者”坐在那裡，動作略顯呆板地操縱著方向盤。

    他眼神木然，腦袋上掛著一幅黑色的、脫漆的耳機。

    這台照亮前方公路的灑水車開得很快，險些與那輛從側面出來的裝甲車撞上。

    吱的一聲，“無心者”司機條件反射般踩住了剎車，讓車輛堵在了那裡。

    裝甲車司機從未遇到過類似情況，也讓車輛停了下來。

    看見這一幕，蔣白棉眼睛一亮，大聲喊道：

    “機會！”

    輕快悠揚的灑水樂中，她跨前一步，後拉起左臂。

    她手中那把金屬剪刀頓時被劈裡啪啦的銀白電蛇“纏滿”。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五章 戰鬥力

    因為“城市智網控制中心”占地極廣，又極為詭異，“鬣狗”強盜團沒敢進入那裡，也就無法佔據那棟大樓的樓頂，只能讓三名狙擊手分散在周圍樓宇上。

    這就導致位於“城市智網控制中心”側門對面街道的蔣白棉一旦貼著牆壁挪動，其中兩名狙擊手根本看不到她。

    而負責控制正門區域的那名狙擊手則由於距離太遠，角度不好，幾乎沒有命中的可能——就算是做過基因改良的“天選者”，也得槍械天賦極為優秀且專精狙擊的那種才有一定的把握。

    再說，那輛灑水車還擋住了部分狙擊路線。

    這樣一來，當蔣白棉跨前一步，後拉左臂時，竟無人給予干擾。

    她手臂一甩，投出了那把金屬剪刀。

    無數纏繞在一起的銀白電蛇拖出明亮的軌跡，準確命中了裝甲車頂部疑似天線的那根東西。

    啪的聲音裡，狂暴強勁的電流滋長，沿著“天線”，瞬間灌入了裝甲車內，肆掠於裡面的電子系統。

    車內裝置，有部分因過載保護而失效，有部分直接冒起了黑煙，還有部分砰的爆炸開來，讓裡面的成員受到了不小影響。

    於最近房屋內等待的商見曜一看到組長的攻擊見效，立刻就擺動雙臂，衝了出來。

    這一次，他沒帶突擊步槍，免得影響速度和敏捷。

    一步，兩步，商見曜猛地前撲，以魚躍的姿態鑽入了裝甲車車底。

    等到他穩住身形，攀在了底盤位置，剛才奔跑的路線上才有啪啪兩聲槍響。

    商見曜旋即鬆開一隻手，對著車底外面，搖晃了下手指，笑了一聲：

    “你們不行啊，反應太慢了……”

    說話間，他眼眸飛快變得幽暗。

    也就是兩三秒後，裝甲車頂部，有人推開擋板，站了起來，試圖直接操控那挺重機槍。

    這衝動的行為讓他脫離了裝甲的保護。

    砰！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前方景象，額頭位置就綻開了血花，整個腦袋隨之急速“膨脹”，煙花一樣四分五裂。

    蹲在一間房屋門口的白晨始終端著步槍，瞄準那挺重機槍所在。

    緊接著，車門打開，有個壯漢背著多枚榴彈，端著挺榴彈槍，就要跳下裝甲車，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目標。

    躲在厚厚的裝甲後面是懦夫行為。

    真正的勇士必須一步一槍，大殺四方，快意恩仇！

    砰砰兩聲，這名壯漢的脖子被撕扯掉了大半，鮮血噴到了半空。

    同時，他纏繞在身上的一枚榴彈也被擊中了。

    轟隆隆！

    連綿不斷的爆炸聲響起，這名壯漢的焦黑屍塊如雨下落，灑向了四周。

    赤紅的火焰中，那把榴彈槍都飛了出去，碎成了多個部件。

    商見曜抓住機會，雙手一拉，身體一翻，從壯漢僅剩的兩條小腿上躍過，穿透殘存的烈火，滾入了裝甲車內。

    裡面還有一名強盜，他剃著光頭，看起來很是兇殘。

    此時此刻，這壯漢想要抬起雙臂，用自動步槍射擊敵人，卻怎麼都完成不了這個動作。

    他的雙手遺忘了相應的本能。

    他看著對面的商見曜，額頭沁出了明顯的冷汗。

    “我……”他張開嘴巴，試圖求饒。

    商見曜搶上前去，將“冰苔”手槍塞進了這光頭強盜的口中。

    “下輩子再說吧。”商見曜目光幽深地回應。

    話音剛落，他扣動了扳機。

    砰，光頭強盜的腦後鑽出一枚帶血子彈，打在裝甲內壁，彈到了別的地方。

    商見曜隨即收回手槍，看著光頭強盜的身體一點點軟倒，嗅到了大小便失禁的惡臭。

    他飛快抓住光頭強盜的雙肩，連拉扯帶甩投地將那具屍體丟了出去。

    連續槍響中，這屍體遭遇了狙擊。

    “搞定。”商見曜坐至駕駛位置，先拿起對講機，說了一句，接著就開動了裝甲車。

    還好，這不是電能車，要不然經歷了蔣白棉剛才的攻擊，現在還能不能開都是個未知數。

    噹噹的聲音裡，裝甲車頂著狙擊，轉過了龐大的身軀。

    它直接駛上路邊街道，停在了敞開的房間前。

    這個角度這種方式之下，高處的狙擊手對蔣白棉等人已完全無能為力。

    等到龍悅紅、白晨通過打開的裝甲車門，快步進了裡面，蔣白棉才動作輕快地跳了上來。

    此時，那輛灑水車依舊停在那裡，於悠揚的音樂聲中，不斷地往旁邊噴著水流，清洗血跡。

    “沒法直接走，要麼倒回去，要麼繼續往前，繞一圈。”蔣白棉看了眼旁邊那輛灑水車，大聲地自言自語道。

    “‘鬣狗’強盜團剩下的人在哪裡？”龍悅紅脫口問道。

    搶下這輛裝甲車，附帶一挺重機槍後，他莫名有點膨脹，覺得能反擊一下，剿滅掉那個屠殺了黑鼠鎮的強盜團。

    蔣白棉感應了一下：

    “在裝甲車過來的地方，還有些電信號往這邊靠。”

    “‘鬣狗’他們還有火箭筒，說不定還有反坦克彈。”白晨提醒道。

    “鬣狗”強盜團連溫壓彈都有，裝備著反坦克的榴彈、槍械、子彈，也是完全可能的。

    “那，那還是算了。”龍悅紅瞬間動搖，

    蔣白棉笑了笑，坐到車門旁邊，對商見曜道：

    “直行，繞一圈回停吉普的地方。”

    他們的補給都還在那邊。

    商見曜沒有說話，讓裝甲車在街邊行駛了起來。

    沿途之上，裝甲車不知帶歪了、撞飛了多少廢棄車輛和木製桌子，硬生生清出了一條還算寬敞和空曠的道路。

    這個過程中，狙擊手們似乎放棄了努力，不再射擊。

    很顯然，他們三個沒帶反坦克的槍械和子彈，畢竟最開始肯定不會想到要對付自己團隊的裝甲車。

    那玩意兒又厚又硬，就連“窗戶”都不是普通子彈能打碎的。

    這個時候，裝甲車過來的那條街道上。

    兩輛越野車一前一後地行駛著。

    坐在後面那輛車上的“鬣狗”林立戴著灰綠色的貝雷帽，拿著對講機道：

    “他們正在往前方跑。

    “小二，給他們來一發反坦克火箭彈。”

    他從高處的狙擊手那裡知曉了裝甲車的狀態，轉而冷靜地命令起前面車上拿單兵火箭筒的手下。

    “是，老大。”綽號小二的強盜已看見被甩在路邊的兩具屍體和灑了一地的焦塊。

    這讓他既感同身受，又悲憤交織。

    於是，他所在的越野車加快了速度，衝到那輛灑水車前，拐向了裝甲車逃逸的方向。

    而這個時候，裝甲車已來到交叉路口，轉入了左邊那條街道，只留下一個背影。

    “追！”小二憤聲喊道。

    因為越野車速度更快，且裝甲車已清出一條沒有阻隔的通道，他們很快就追到了路口，拐了進去。

    追逐了一陣，兩輛越野車不知不覺就脫離了三個狙擊點的控制範圍。

    又一次轉向後，小二眼睛一亮，看見那軍綠色的裝甲車正在不遠處緩慢行駛。

    他扛著單兵火箭筒，就要站立起來，通過打開的天窗，摧毀目標。

    就在這個時候，他瞳孔突然放大。

    那裝甲車的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打開，一個綁著馬尾的俏麗女子露出半邊身體，端著榴彈槍，瞄準這邊，扣動了扳機。

    榴彈發射出去後，蔣白棉抬起右手，輕輕揮了揮。

    轟隆！

    那輛越野車直接被榴彈命中，翻滾出了耀眼的火球。

    車內不少彈藥因此殉爆，讓火光接二連三，交織在一起，產生了震天巨響。

    小二和他旁邊的司機徹底屍骨無存，就越野車都丟失了車門、窗戶，燒到只剩金屬骨架。

    剛拐入這條街道的“鬣狗”林立看到這一幕，聽到這爆炸聲，整個人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火光映照中，他臉龐變得煞白。

    “回，回去！”他立刻吩咐道。

    只要能離開這條街道，以越野車的速度和機動性，肯定不會被裝甲車追上。

    他這輛越野車的司機同樣被嚇到了，毫不猶豫來了個大轉彎，然後，踩下油門，準備一溜煙地駛回來時街道。

    他們的車頭剛轉過方向，接近路口，“鬣狗”林立的太陽穴處驟然炸出了一團血花。

    嘩啦！

    副駕位置的玻璃同時粉碎開來。

    那名司機顧不得查看情況，瘋狂踩著油門，讓車輛脫離了危險區域，消失在交叉路口。

    裝甲車頂端，躲在重機槍後面的白晨讓眼睛離開了瞄準鏡。

    她隨即收回“橘子”步槍，坐了下來。

    “怎麼樣？”龍悅紅關切問道。

    “‘鬣狗’死了。”白晨緩慢吐了口氣。

    “那要追上去嗎？”龍悅紅再次膨脹，要一舉覆滅整個“鬣狗”強盜團。

    蔣白棉聞言，笑罵了一聲：

    “你當這裡是外面荒野啊？

    “在這麼危險和詭異的廢墟裡，還是不要到處亂竄比較好。

    “而且，也追不上啊。”

    她看了眼緊閉的車門，對商見曜道：

    “直行，過兩條街道，然後左拐，我們就回到過來時的路線上了。”

    “是，組長！”商見曜高聲回答道。

    他透過深色的防彈玻璃，看見前面一根根路燈明亮閃耀，看見兩側街邊一個個“無心者”不受爆炸影響，正在清掃道路。

    而周圍的樓宇內，數不清的玻璃窗透出光芒，有人影來回。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六章 提醒

    “鬣狗”林立那輛越野車上，司機直到拐回“城市智網控制中心”所在街區，才敢分心看一眼旁邊的老大。

    這一看，他一顆心頓時就沉了下去，背脊隱隱發涼。

    林立不知什麼時候已軟倒在副駕位置上，灰綠色貝雷帽染成了紅色，惡臭與血腥味瀰漫開來。

    “老大……”司機下意識放緩車速，喊了一聲。

    林立毫無反應。

    直到此時，司機才終於確定了一件事情：

    之前意氣風發，談笑間滅掉一個次人聚居點的老大真的死了。

    在對付一個看起來沒什麼厲害之處的四人小隊時，慘遭狙殺。

    而且，自身團隊死了起碼六個人，核心成員損失了接近一半。

    這讓司機變得很是惶恐，邊控制住方向盤，邊往發乾的喉嚨裡吞了口唾液。

    等到那輛播放著悠揚音樂的灑水車經過，他才打了個寒顫，醒悟了過來：

    “反正這次收穫已經足夠，只要能擺脫那四人小隊的追殺，明早就能離開這個城市廢墟。

    “到時候，雖然損失了老大、裝甲車、重機槍和多名成員，但還有起碼三輛車、六七個人、一個單兵火箭筒，而且槍支足夠，火力也還算充沛。

    “將這次收穫的物品變賣出去之後，再補上五六個身手不錯的荒野流浪者，又是一支精悍厲害的隊伍。

    “雖然肯定和以前沒法比，但在灰土上，欺負弱小還是足夠了。”

    想到這裡，司機的表情逐漸柔和，甚至帶上了幾分笑意。

    只要等下能把握住機會，樹立好權威，他未必不能做次老大！

    林立能當，他為什麼就不能？

    司機因為老大死去而冰冷的一顆心飛快燃燒了起來。

    他打了下方向盤，往其他成員所在的地方駛去。

    …………

    軍綠色的裝甲車沉重地行駛於街上，往著路口而去。

    龍悅紅借助架設重機槍的射擊位和門上的防彈窗口，看著側面的樓宇，無聊地數著一共有多少面玻璃窗映出燈光。

    他沒敢將腦袋伸出去，害怕像之前的強盜團成員一樣，被突然飛來的子彈直接掀開頭蓋骨。

    “那裡，你們看，那裡有個‘無心者’……”龍悅紅突然出聲，指著半空道。

    蔣白棉循聲望了過去，只見撐起一根根電線的水泥高桿處，一道身影猿猴般坐在那裡，拿著工具，認真地修理著設備。

    這是名男性，穿著深色的衣物，腰間彆著把不知從哪裡撿來的黑色手槍。

    “之前襲擊我們的是不是就有他？”蔣白棉收回目光，隨口說道。

    她說的是和喬初一起到“城市智網控制中心”的途中遭遇的那次襲擊。

    “不確定。”白晨搖了搖頭，“那個時候，有太多的‘無心者’。”

    “是啊，那麼緊急的情況下，怎麼記得住那麼多‘無心者’的特徵？”龍悅紅附和道。

    “算了算了。”蔣白棉又抬頭看了眼半空，“還真像是熟練工。”

    她話音剛落，前方路口駛來了一輛大車。

    這車很是龐大，通體塗著顯眼的紅色，共有六個輪胎，看起來非常結實。

    它沿著被廢棄車輛堵塞大半的道路，駛向了裝甲車這邊。

    “怎麼辦？”龍悅紅看得有點緊張。

    這是他從未遭遇過的場景。

    “還能怎麼辦？你難道還想撞上去？”蔣白棉瞥了他一眼，“雖然裝甲車不怕這種情況，但萬一撞壞了什麼零件，沒法開了，我們又得步行，那多危險啊。”

    不等蔣白棉吩咐，商見曜主動做出操作，讓裝甲車往斜前方一條巷子轉去，讓開了道路。

    “喲，這麼理智？”蔣白棉見狀，好笑問道，“我還以為你會主動迎上去，和那輛車比一比誰更硬。”

    商見曜頭也不回地說道：

    “它不配。”

    “……”蔣白棉為之語塞。

    正當她要另外找點話題時，那輛紅色大車已駛了過來，奔向遠方。

    車輛駕駛室內，一個套著綠色厚衣服，戴著黃色頭盔的男性“無心者”坐在那裡，表情呆板但很是專注地握著方向盤。

    坦白地講，如果不是先入為主，蔣白棉甚至不敢確定對方一定是“無心者”。

    燈光從各處灑落，讓“舊調小組”四位成員陷入了沉默。

    裝甲車倒回了之前那條路，周圍時而有“人”來往，顯得很有生氣。

    蔣白棉目光一掃間，突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個穿著灰藍長袍的金髮碧眼女子。

    伽羅蘭！

    他們在荒野上遇到過的那個伽羅蘭！

    “那個道士……”蔣白棉“低”語了一句，示意商見曜停車。

    她旋即打開車門，對伽羅蘭喊道：

    “道長！”

    散步般行於路旁的伽羅蘭側過頭來，看見是他們，一下露出了笑容：

    “命運讓我們又相遇了。”

    “你有發現些什麼嗎？”蔣白棉沒耽擱時間，直入正題。

    伽羅蘭點了點頭：

    “你們儘快離開吧。”

    “為什麼？”蔣白棉追問道。

    伽羅蘭抬頭看了眼天空：

    “這裡有執歲遺留的氣息。”

    執歲遺留的氣息……蔣白棉等人同時在心裡複述起這句話，聯想到了這處城市廢墟的種種異常。

    “是哪名執歲？”隔了幾秒，商見曜往後一側，將身體橫到了門口。

    伽羅蘭嘆了口氣道：

    “莊生。”

    她隨即低唸起來：

    “福生無量天尊。”

    “為什麼這麼肯定？”蔣白棉忙又問道。

    金髮碧眼的伽羅蘭搖了搖頭：

    “你們天亮就離開吧。”

    她沒再多說，舉步往前方行去。

    蔣白棉看了這名道士的背影幾秒，將商見曜推回了駕駛座。

    “開車，回吉普那裡，天亮就離開這個城市廢墟。”她說了一句，關上了車門。

    裝甲車繼續在兩側路燈和樓宇玻璃營造出的光明世界裡前行，往隧道方向返回。

    一路之上，他們看見了木然修理汽車的男性，看見了對著一口空鍋不斷使用鍋鏟的女子，看見了在路上來來回回卻什麼都不做的小孩，看見了乾著各種各樣事情的“無心者”。

    他們不算太多，沐浴在或偏黃或發白的燈火下，如同源於過去源於舊世界的剪影。

    當又一輛大車駛過，將不少廢棄車輛推到路邊時，蔣白棉無聲嘆了口氣，笑著說道：

    “我總算明白為什麼路中間還算空曠，能過車輛了。”

    “本身或許就不多。”白晨凝望了一陣道，“最早那些‘無心者’，如果也能像現在這樣，肯定會把自己的車開走，停到合適的地方……”

    說話間，裝甲車回到了他們出發時那條街道。

    路邊寫著“足浴”“超市”“燒烤”“火鍋”“便民”等字樣的招牌，在燈光照耀下，清晰展現了出來。

    住宿區大門口的棕黃色石頭牌坊，反射著金色光芒，讓殘存的“陽”和“苑”兩個字平添了幾分尊貴。

    裡面那七八棟樓內，同樣有多個窗戶散發出不同的光芒，驅散了部分黑夜。

    回到這熟悉的地方，看見這樣一幕場景，蔣白棉等人竟突然有了點溫馨和踏實的感覺。

    “拐進去。”蔣白棉緩慢收回目光，吩咐了一句。

    商見曜跟著收回目光，讓裝甲車通過大門，進了裡面。

    因為不少道路狹窄，他隨意找了個靠近吉普的地方將裝甲車停了下來。

    “今晚就守在這裡面？”龍悅紅覺得裝甲車很能給自己安全感。

    蔣白棉笑了笑道：

    “如果在別的地方，這麼選擇肯定沒錯。

    “但這個城市廢墟內，有不少‘高等無心者’和強大的畸變生物，他們的能力都相當詭異，我們一不小心就會受到影響，這單純靠值夜很難防備。

    “而這麼一輛裝甲車，太顯眼了，很容易就成為狩獵者的目標。

    “到時候，裝甲車不僅沒法保護我們，反倒會成為限制我們的鋼鐵囚籠。”

    龍悅紅聽得悚然一驚，連忙問道：

    “那該怎麼辦？”

    蔣白棉指了指先前爬過的那棟樓：

    “去那裡，找個沒有‘無心者’的房間躲避。

    “值夜的時候，分出一個人監控吉普和裝甲車，一旦有什麼生物靠近，立刻射擊。

    “簡單來說就是，把吉普和裝甲車當成誘餌。”

    龍悅紅張了張嘴，本想誇組長一句，可又發現那不是好話。

    “組長，他想說你陰險。”商見曜主動提供了幫助。

    “我，我沒有！”龍悅紅矢口否認。

    蔣白棉呵呵笑道：

    “陰險總比愚蠢好。

    “還有，要誇我聰明智慧，懂嗎？”

    說話間，他們下了裝甲車，將吉普後備箱內的許多罐頭、餅乾、能量棒拿了出來，分別裝入各自的戰術背包。

    這樣一來，如果真遇到強大的敵人，他們也不用擔心榴彈會將自己的食物摧毀了。

    檢查了遍周圍情況，一行四人重新進了第一棟樓的一單元。

    明亮的燈光下，他們一眼就看見了名“無心者”。

    那“無心者”正值壯年，身上亂七八糟地穿著些衣物。

    他頭髮又亂又髒，但不算太長，還沒到肩頭。

    此時，這“無心者”剛打開一台銀黑色電梯的大門，正拿著工具，攀住安全繩。

    他抬起腦袋，用渾濁的眼睛看了蔣白棉等人一眼，然後，安靜地收回目光，落往下方。

    “他在維護，修理電梯？”龍悅紅默然幾秒後，脫口而出道。

    蔣白棉“嗯”了一聲：

    “應該是。”

    這個時候，商見曜突然開口道：

    “我見過他。

    “之前值夜的時候，我看著他往這邊過來……”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像個野獸。”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七章 曾經擁有

    聽完商見曜的描述，蔣白棉點了下頭，沒有說話。

    白晨和龍悅紅也突然覺得有點沉重，不知該怎麼回應。

    “去幾樓？那兩台電梯應該能用。”過了幾秒，蔣白棉看了眼藍底白字的液晶屏道。

    此時，代表另外兩台電梯的數字正常顯示著。

    “六樓吧？之前那個房間，我們仔細搜查過，應該是最保險的地方。”白晨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行。”蔣白棉輕輕頷首，笑了笑道，“而且，就算喬初返回，也肯定想不到我們還敢留在那裡，正好打他個措手不及。”

    說話間，她前行幾步，用拿“冰苔”的手摁下了按鈕。

    很快，一台電梯的銀黑色大門打開，散逸出略顯沉腐的氣息。

    蔣白棉仔細檢查了一下，率先走入裡面：

    “沒問題。”

    等到商見曜等人進入，電梯大門緩緩合攏，平穩上行。

    他們離開時，並沒有關上605室的大門，只是讓它虛掩了起來。

    如今，裡面有偏白的光芒透出，將金屬門縫照得頗為閃亮。

    商見曜剛拉開大門，蔣白棉突然伸出一隻手，擋在他前面。

    “裡面有人。”蔣白棉沉聲說道。

    “幾個？”商見曜就像在問有幾名客人。

    龍悅紅則應激抬起槍口，做好了射擊的準備。

    蔣白棉緩慢吸了口氣，瞥了商見曜一眼：

    “一個。”

    “喬初肯定沒有我們快……實力強大的應該都往‘城市智網控制中心’那邊趕去了……沒實力的也不會單獨行動……”白晨飛快分析道，“要麼是同伴全部死亡，獨自尋找地方躲避的遺蹟獵人，但這就太巧了。這個城市廢墟那麼大，房屋那麼多，怎麼可能恰好選中我們之前待過的這間？要麼就是這房子原本的主人，一名‘無心者’，在燈光亮起後，循著本能，回來了。”

    “對，我的理智告訴我，前者的概率略等於零，但我們這一路上不也碰巧遇到了這麼多事，最終來到了這裡？人吶，絶對不能嘴硬，寧願多提防一點。”蔣白棉本想說一句“這可能是我們最近命不太好”，可又怕刺激到龍悅紅，於是強行改變了說法。

    正當她準備下達命令，更換躲藏房間時，商見曜忽然開口道：

    “我想進去看一看。”

    “嗯……”蔣白棉沉吟了一下道，“看看吧，我也很好奇這個房間原本的主人是什麼樣子。小心點。”

    商見曜點了下頭，端著突擊步槍，小心翼翼地進了605室。

    這裡和他們離開時相比，幾乎沒什麼變化，只是白色的瓷磚和棕褐的地板，都反射起燈光，帶出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溫暖。

    進入一定範圍後，無需蔣白棉再提醒，商見曜已能感應到那個人在哪裡。

    “他”在走廊深處，靠右側的小臥室內。

    商見曜一步步靠攏過去，很快就看見那臥室的門敞開著，有橘黃的光芒流出。

    而裡面那張不寬的床鋪上，有許多金色星星的藍色床單表面，靠躺著一個人。

    她應該是名女性，身體略顯佝僂，臉龐乾癟，滿是皺紋，如同曬乾的橘子皮，頭髮則又長又亂，儘是白色。

    看了眼這名女性，商見曜瞬間明白了之前在這個臥室枕頭上找到的白色毛髮來自哪裡。

    同時，他也認出了對方，這是他值夜時看到過的一個“無心者”。

    這“無心者”已拉起和床單一套的、凌亂蜷縮著的被子，遮住了半個身體。

    此時，她伸出雙手，拿著本東西，在那裡專注地看著。

    她的袖子成粉紅色，有些發白，似乎不太合身。

    察覺到商見曜過來，這“無心者”抬頭望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腦袋，看著手中的冊子。

    商見曜凝視了一陣，端著突擊步槍，腳步輕柔地走向了那邊。

    他身後的蔣白棉本想提醒一句，卻看見商見曜蹲了下去，蹲在床邊，和那名“無心者”一起，看著她手中的東西。

    考慮了一秒，蔣白棉跟著過去，俯身於商見曜頭頂，望向那本冊子。

    以她的經驗和見識，一眼就認出這應該是相冊。

    這相冊每一頁都是用透明的塑料做成，裡面夾著許多張彩色的照片。

    蔣白棉最先看到的是個小女孩。

    她穿得毛茸茸的，相當可愛，正被一個端莊秀氣滿臉笑容的年輕女子抱著，哭得很是傷心。

    這時，那名“無心者”翻動相冊，來到了下一頁。

    而這也讓蔣白棉看到了剛才那張照片的背面。

    那裡的白色略微發黃，有人用黑筆寫了一句話：

    “囡囡一歲時。”

    蔣白棉彷彿明白了點什麼，隨著那名“無心者”的翻動，望向了別的照片。

    那些照片上，小女孩逐漸長大，或騎在一個男子肩頭，或被重複出現於照片中的男女牽住，或套著有尾巴的綠色怪獸裝，或一身粉紅，襯得皮膚白嫩。

    這些照片的背後，都有同樣的黑色筆跡。

    它們分別寫道：

    “囡囡兩歲時。”

    “囡囡三歲時。”

    “囡囡四歲時。”

    等到相冊翻外，字跡停留在了“囡囡七歲時”。

    蔣白棉默然看完這些照片，抬起腦袋，又一次打量起躺在床上的那名“無心者”。

    她身體略顯佝僂，臉龐乾癟，滿是皺紋，如同曬乾的橘子皮，頭髮則又長又亂，儘是白色。

    蔣白棉閉了下眼睛，湊至商見曜耳畔道：

    “我們不要打擾她。”

    商見曜點了點頭，緩緩站起，退回了客廳區域。

    蔣白棉抹了下眼睛，指著外面道：

    “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白晨、龍悅紅對此沒有任何異議。

    沒過多久，他們在八樓重新找到了臨時躲藏點。

    這裡的佈局和605室完全一致。

    “餐廳的窗戶才能看到吉普和裝甲車，白晨，你到那裡監控。”檢查完805室，蔣白棉環顧了一圈，開始下發任務，“龍悅紅，你在落地窗這裡，觀察外面街道的動靜。我和商見曜先休息一會兒，一個小時後輪換你們。”

    “是，組長！”白晨和龍悅紅各自拿著武器，來到視野最佳的位置。

    商見曜卻沒有休息，找了個有插孔的地方坐下，從戰術背包裡拿出了之前撿來的巴掌大音箱和各種小型儀器、工具、元件、線路。

    “不用這麼急著修吧？”蔣白棉看出了他的意圖。

    商見曜一邊就著日光燈的輝芒，挨個試起那些工具，一邊回答道：

    “這很重要。”

    “為什麼？”蔣白棉略感愕然。

    “你不覺得關鍵時刻，有音樂聲伴奏，能讓你發揮得更好嗎？”商見曜頭也不抬地說道，“這個音箱看起來有自己的存儲晶片，裡面肯定有舊世界的音樂。”

    “……不覺得。”蔣白棉放棄了勸說。

    反正她也不覺得在這裡能真正地休息，因為“高等無心者”、畸變生物的存在，讓她不太放心龍悅紅這個新手。

    她說是要休息，其實只是閉目養神，還是會分心感應四周。

    既然如此，商見曜想幹嘛那就幹嘛吧。

    以基因改良者的體魄，一兩晚不睡，精力依舊充沛。

    商見曜專心修理音箱時，龍悅紅邊戒備外面，邊眺望起遠方。

    雖然這裡只有八樓，但他依舊能看到整個城市的燈光如同繁星，一片一片地蔓延開來。

    ——雖然他還沒看到群星璀璨的夜晚，但至少見過照片，能做出相應的聯想。

    這麼看了不知多久，他終於感嘆出聲：

    “真美啊……”

    除了美，他覺得這樣的場景還蘊含著某種獨特的味道，只是自己無法形容出來。

    又隔了一陣，龍悅紅由衷說道：

    “可惜這裡太矮了，要是能到很高的地方看，肯定更美。”

    聽到這句話，蔣白棉站了起來，走至落地窗邊。

    她凝望了許久，笑了笑道：

    “要不要去樓頂試試？

    “趁現在還很安靜，‘大家’都很禮貌。”

    “好啊。”龍悅紅立刻回應道。

    “你們要去嗎？”蔣白棉回過頭，問起商見曜和白晨。

    “可以。”白晨知道現在是能稍微放鬆的階段。

    “我差不多好了。”商見曜站了起來，將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塞回了戰術背包內，手裡只拿著那個藍底黑面的小音箱，“不知道那個長效電池還能不能用。”

    “走吧，走吧，回來再試。”蔣白棉催促了一句。

    他們很快乘坐電梯，來到頂層，然後攀爬樓梯，打開大門，進入了天台。

    還沒靠近及胸圍牆的邊緣，他們就看見了樓宇周圍的景象：

    一盞又一盞的燈密佈在四面八方，散發出或偏黃或發白的光芒。

    它們有的位於路邊，有的來自不同的大樓內部，有的樹立於高處，既如同無垠海洋中，各自照亮一片區域的燈塔，又彷彿夜空之中緩緩流淌的璀璨繁星。

    而這些燈光附近，要麼有人影閃動，要麼有車輛駛過，讓它們愈發生動。

    “真壯觀啊……”龍悅紅再次發出了由衷的感慨聲。

    蔣白棉、商見曜等人沒有說話，站在天台邊緣，出神地看著這幅畫卷。

    他們窮極自身所學，都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不知過了多久，商見曜突然後退兩步，蹲了下來。

    “這種時候就得配首歌……”他將音箱放下，繼續搗鼓，開始調試。

    就在這個時候，“城市智網控制中心”那個方向，又有震徹雲霄的蒼涼嘶吼響起。

    這巨吼還在迴蕩之中，蔣白棉就看見相應位置爆發出了明亮的火光。

    “轟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隨之響起，將所有的動靜全部淹沒。

    灰白的氣流飛快聚集，往上騰起，如同一朵巨型蘑菇。

    這讓蔣白棉他們所在的這棟大樓都忍不住瑟瑟發抖。

    商見曜下意識站了起來，走至同伴旁邊，望向那個地方。

    翻滾騰起的火光與氣流膨脹開來時，那片區域的燈光閃爍了幾下，相繼熄滅。

    這包括“城市智網控制中心”所在大樓。

    緊接著，整個城市內，不管是街邊的路燈，還是被點亮的樓宇玻璃，都一片區域接一片區域地熄滅了。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後，這個城市變得異常黑暗，只微弱的月華和星光讓鱗次櫛比的樓宇若隱若現，如同藏在噩夢深處的怪物。

    而那些活動於窗戶後的身影，那些忙碌於外面的“無心者”，那些行駛於路上的車輛，同樣被濃郁的夜色吞沒，無法再看見。

    整個城市廢墟又一次歸於死寂。

    商見曜等人呆呆地看了十幾秒，心情莫名變得沉重。

    他們不知該怎麼表達這樣的情緒，只能繼續凝望。

    過了一陣，他們下意識低頭，望向了樓底。

    微弱的光芒中，一面窗戶處，爬出了一個“無心者”。

    她頭髮全白，亂糟糟地披著。

    她略顯艱難地攀爬、跳躍往下，很快就消失在了樓宇陰影裡，如同一隻老邁的猿猴。

    龍悅紅彷彿受到了衝擊，不敢再看般退了兩步。

    啪，他踢到了商見曜放在地上的音箱。

    那音箱頓時發出了茲茲茲的聲音。

    “舊調小組”四位成員本能回頭，看了過去。

    幾乎是同時，那音箱內傳出了一道淒婉悠揚的女聲：

    “回憶過去……

    “痛苦的相思忘不了……”

    空曠的天台上，無邊的黑暗裡，死寂的城市中，這歌聲在靜靜屹立的蔣白棉、商見曜、龍悅紅、白晨間如泣如訴，婉轉往上，迴盪開來。

    注1：引自萬芳，《新不了情》

官不聊生

前奏曲 第八十八章 曲終

    高高的樓頂，空曠的天台，哀怨的女聲婉轉而悠揚。

    蔣白棉靜靜聽了一陣，又環顧了周圍死寂黑暗的城市一圈，略帶嘆息地說道：

    “這歌還挺不錯的。”

    不等商見曜他們回應，蔣白棉繼續說道：

    “下去吧。燈滅了，不知又會出什麼狀況，我們得始終監控著吉普和裝甲車。

    “要是一個疏忽，把它們整沒了，接下來面對危險就更麻煩了。”

    她倒是不擔心明早是否有交通工具趕路，因為這個城市廢墟內，能開的車似乎還不少。

    “是，組長！”龍悅紅條件反射般回答道。

    蔣白棉又看了眼商見曜：

    “把音箱關掉吧，要不然很容易成為靶子。”

    商見曜沒有反駁，蹲了下去，拿起那個藍底黑面的小音箱，將它關掉，扔進了戰術背包內。

    周圍頓時又變得極其安靜，只有高處的風在獵獵作響。

    “舊調小組”四人往樓梯口行去時，白晨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不斷往遠方展開的城市景象。

    那一棟棟樓宇藏在黑暗裡，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也沒有半點光芒浮現。

    “組長，你覺不覺得這很像墓碑？”白晨收回目光時，聲音輕柔地問了一句。

    蔣白棉回頭望去，沉默片刻道：

    “嗯，那些大樓就像是舊世界的墓碑，一塊塊墓碑……”

    她話音未落，商見曜主動問道：

    “什麼是墓碑？”

    “盤古生物”內部不存在墓地，每位死去的員工只有刻在相應牆上的一行文字。

    “就是……”蔣白棉組織了下語言，“算了，等會再和你們解釋。”

    她旋即走入樓梯，打開了電筒。

    這一次，他們無法再乘坐電梯，只能一路小跑著下行。

    還好他們的體能都相當不錯，其中更是有三位做過基因改良，所以，回到805室時，只是略有喘氣，不怎麼累。

    蔣白棉和商見曜分頭又檢查了一遍房間，確認這裡沒有闖入什麼危險生物。

    “白晨，你和龍悅紅休息一下，我負責監控吉普和裝甲車，商見曜注意外面街道。”蔣白棉拿著電筒，回到了客廳。

    “嗯。”白晨一直目送組長來到餐廳窗戶前，架好“橘子”步槍，才思索著說道，“剛才發生爆炸的地方好像是喬初說的那個神秘實驗室。”

    蔣白棉沒有回頭，專注地監視著樓下：

    “那個方向，那個位置，大概率是。

    “不知道喬初的任務就是毀滅那裡，還是因為被機械僧侶淨法糾纏上，由於種種意外，導致了這場大爆炸……”

    商見曜目視著剛才騰起火光和氣流的地方，認真說道：

    “我猜是前面那種可能。”

    “從杜衡描述的第八研究院情況得出的結論？”蔣白棉下意識反問道。

    商見曜搖了搖頭：

    “我剛才數了下路邊有幾輛車。

    “結果是單數。”

    “……”蔣白棉啐了一口，“我就不該和你這麼嚴肅地討論問題。”

    龍悅紅自離開天台，就再沒有說過話，此時，他望著外面被黑暗淹沒的城市廢墟，語氣略顯飄忽地說道：

    “組長，我現在有點理解你為什麼要調查舊世界毀滅的原因，為什麼喜歡從城市廢墟裡挖掘過去的歷史……”

    蔣白棉安靜聽完，欣慰一笑道：

    “明白就好。”

    龍悅紅本想再說點什麼，可又不知該怎麼表達，只能繼續凝望隱藏著許多危險的死寂城市，轉而說道：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誰知道呢？”蔣白棉依舊注視著吉普和裝甲車，“只希望所有的變化都不要波及過來，只希望喬初被淨法一路攆出了這個城市廢墟，或者，雙方拼到了各自的極限，都身受重傷了，總之，讓我們就這樣平平安安地守到天亮，駕車離開。”

    “組長，你這麼說好像不太吉利。”商見曜隨口回了一句。

    蔣白棉沒好氣又很無奈地說道：

    “我們都倒霉了這麼多次，物極必反，該否極泰來了。”

    聽到“倒霉”這兩個字，龍悅紅莫名心虛，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不知道是不是蔣白棉這番話語真的有效，之後幾個小時內，整個城市廢墟內，雖然時不時還有爆炸聲、槍擊聲、吼叫聲響起，但都沒往隧道方向蔓延。

    等到半夜，這裡完全沉寂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邊逐漸亮起，一棟棟樓宇又從黑暗中掙脫，顯現出了自己的身姿。

    但在蔣白棉、商見曜等人的眼裡，它們愈發像是墓碑，或深黑或灰白或土黃的褪色墓碑。

    “走吧。”飛快用過早餐，蔣白棉下達了命令。

    這一次，她讓白晨和龍悅紅坐在裝甲車內，輪流駕駛，自己則和商見曜負責吉普。

    晨光照耀中，他們沒有沿隧道原路返回，因為那條路太曲折太危險了，沒有熟悉情況的喬初指路，車輛很容易就陷進沼澤裡。

    而且，蔣白棉懷疑，那邊有些路段根本無法承受裝甲車的重量。

    他們根據安如香的說法和遺蹟獵人們留下的痕跡，往北繞了小半圈，從相對好一點的道路離開了這個城市廢墟。

    途中，他們沒忘記收羅些手錶、液晶屏、太陽鏡和各種有用的金屬，甚至還給裝甲車找到了兩桶合適的油。

    開著開著，蔣白棉眯了下眼睛，對副駕位置的商見曜道：

    “前面有一個車隊過來，幾十上百號人。”

    她話音剛落，已是醒悟過來。

    “一百個人左右，這是王北誠那個行動大隊啊。”

    那是“盤古生物”派來調查這邊異常的隊伍。

    果然，他們很快就看見了裝甲車等東西，看見了23大隊的隊長王北誠。

    王北誠對又一次遇上蔣白棉等人同樣感覺詫異，他正了正頭頂的灰黑色貝雷帽，看了眼吉普後面那輛不屬於公司的裝甲車，對蔣白棉道：

    “你們不是去祈豐鎮了嗎？

    “怎麼又到這邊來了，還弄了輛裝甲車？”

    更為重要的是，似乎比他們更早進入新發現的城市廢墟。

    “哈哈，意外，意外。”蔣白棉乾笑了兩聲。

    她旋即嚴肅下來，將自己等人受到喬初魅惑，從小道進入城市廢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這包括“城市智網控制中心”、神秘實驗室、“高等無心者”、夢魘馬、小沖、杜衡、伽羅蘭、最後的大爆炸等相關情報。

    這裡面，蔣白棉只隱瞞了杜衡提供的覺醒者知識，以及商見曜能力發揮了作用的地方，巧妙地將他們擺脫喬初魅惑的原因與“高等無心者”、男孩小沖聯繫在了一起。

    這從某個角度來說，其實是實話。

    王北誠聽著聽著，表情就凝重了下來，末了誠懇道：

    “真是太感謝了，要不是有這些情報，我們貿然進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而且，那裡的‘高等無心者’和畸變生物肯定不止你們遇到的那些，光靠我們行動大隊，即使提前有一定瞭解，也還是很危險。

    “我會立刻把情報拍發回去，請求增援。

    “接下來，我們暫時應該就只會在城市邊緣建立一個據點……”

    蔣白棉擺了擺手：

    “你要怎麼做和我們沒有關係。”

    王北誠又看了眼那輛裝甲車，搓了搓手，猶豫著笑道：

    “能不能支援下兄弟大隊？”

    對他們來說，多一輛裝甲車多一挺重機槍就多一份可觀的戰鬥力。

    蔣白棉笑了笑：

    “沒問題。

    “但我們有很多東西在裝甲車內，僅靠吉普肯定是帶不走的，你們得負責幫我們運回公司，我都有列清單的。

    “還有，那輛裝甲車那挺重機槍也是我們的戰利品，要算貢獻的。”

    對他們來說，在灰土上趕路，還是吉普方便。

    王北誠牙疼般吸了口氣：

    “好。”

    告別了王北誠大隊，龍悅紅和白晨又回到了吉普車內。

    蔣白棉邊開車邊若有所思地說道：

    “既然遇上了王北誠他們，那就說明這條路上應該沒什麼危險，不會再碰到喬初了。

    “商見曜，可以把你的‘推理小丑’效果解除了。”

    商見曜正在把玩一副黑色墨鏡，時而將它戴上，時而又取了下來。

    聽到組長的吩咐，他笑著說了一句：

    “公司內部有很多自由戀愛來的夫妻。”

    蔣白棉愣了一下，拍了拍吉普的喇叭：

    “對啊，我怎麼會認為分配的才是真愛？”

    商見曜旋即轉過頭，對白晨道：

    “人類也是可以信任和依賴的。

    “經過這幾天，是不是覺得我們也可以保護好你的後背？”

    白晨怔了怔，目光難以遏制地出現了些許閃爍。

    這時，蔣白棉打岔道：

    “這話怎麼這麼耳熟？

    “你剽竊我說過的話！”

    “這叫引用。”商見曜一本正經地回應道。

    白晨聽著他們爭吵，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

    商見曜又望向有點懵逼的龍悅紅，笑了笑道：

    “生物器官移植，神經重建術，人造子宮。”

    “……”龍悅紅臉部肌肉抽動了幾下，忍住了暴打商見曜的衝動。

    畢竟打不過。

    他回憶之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就受到了“推理小丑”的影響，頓時有點畏懼地脫口問道：

    “你平時有沒有用‘推理小丑’誤導我？”

    商見曜頭也沒回，直接說道：

    “你不配。”

    “……”龍悅紅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蔣白棉終於看不下去，對商見曜道：

    “你先睡一會，等下就輪到你開車了。

    “呼，總算擺脫這邊的破事了。

    “接下來，不能再耽擱了，目標祈豐鎮！”

    商見曜聞言，捏了捏太陽穴，戴好墨鏡，靠著椅背，閉上了眼睛。

    …………

    “群星大廳”深處，銀色階梯頂端，灰白石門前方。

    商見曜看了眼上方那三個凹槽，一手插袋，一手伸出，按到了門上。

    凹槽內，白光隨之騰起，聚合成了三團虛幻的星辰。

    其中，代表“推理小丑”的白光要比另外兩團明亮不少。

    下一秒，顯示出“矯情之人”文字的白光急速變亮，很快就與“推理小丑”等同。

    短暫的凝固後，那沉重的石門輕輕顫動，緩慢往後退開。

    隨著門縫越來越大，商見曜看清楚了裡面的場景。

    那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虛幻“大海”，微光於水面輕輕滑動著。

    “起源之海”。

    …………

    蔣白棉將吉普開出沼澤深處後，喊醒了商見曜：

    “該你了。

    “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路順風吧！”

    商見曜睜開眼睛，取下墨鏡，乾脆俐落地繞到駕駛座旁，與組長互換了位置。

    等到坐好，他才看見前方是一望無際的灰黑荒野，高空雲朵稀少，湛藍明媚。

    “天氣真好。”商見曜點了點頭，先是戴上墨鏡，然後從戰術背包內拿出了那個小音箱。

    見蔣白棉看了過來，他活動起身體，笑著說道：

    “開車怎麼能沒有音樂？”

    白晨、龍悅紅相繼望來時，商見曜弄響了那個音箱。

    一陣聲嘶力竭的吶喊隨之傳出：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隷……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激昂慷慨的歌聲裡，商見曜揮了下手：

    “出發！”

    話音未落，他一腳油門讓吉普在荒野上奔馳了起來，駛向遠方。

    （第一部完）

    注1：引自《國際歌》，可以參考唐朝樂隊那個版本。

官不聊生

第二部 未完成 第一章 回家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

    聲嘶力竭的歌聲裡，吉普車穿行在山林間，開得相當狂野。

    “總算要回公司了……”龍悅紅望著看不見盡頭的道路，難以遏制地感慨了一句。

    雖然灰土上有藍天、白雲、太陽、樹木，有各種各樣的景色和異常開闊的環境，但出門久了，他還是有點想念公司內部穩定安靜的生活。

    而對灰土上有見識的人來說，“盤古生物”這個名稱並不陌生，但幾乎沒誰知道這家公司的總部究竟位於哪裡，這就給“盤古生物”抹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許多遺蹟獵人只知道“舊調小組”當前所在的這片區域有好幾個厲害的強盜團盤踞，根本不敢靠近。

    坐在副駕位置的蔣白棉聽到了龍悅紅的感慨，摸了摸耳蝸，微側腦袋笑道：

    “我還以為你根本就不想回公司了。祈豐鎮那些姑娘可真熱情啊。”

    聽到這句話，龍悅紅頓時臊得臉紅：

    “沒有的事，組長你可別瞎說啊！”

    祈豐鎮位於黑沼荒野的山林地帶，位置偏僻，難以尋找，“舊調小組”甚至沒辦法將吉普車開進去。

    他們當時跟著山下的守衛，走了差不多一刻鐘的小路，眼前才豁然開朗，看見了一大片農田。

    地理上的優勢讓祈豐鎮獲得了安全上的保障，但同時也帶來了水資源的不足。

    這倒不是說山上沒有水，而是那些水看起來很髒，彷彿融了許多泥土進去，就算用來澆灌，也讓祈豐鎮的鎮民不太放心，害怕有污染，不乾淨。

    依附“盤古生物”前，他們要麼蒐集雨水，要麼繞到山的另外一邊背水挑水，非常艱苦。

    遇到季節不好，山路難行，他們只能硬著頭皮喝沉澱的髒水，人均壽命遠不如水圍鎮。

    所以，看到“舊調小組”送來新的淨水晶片，修好了簡陋的自來水廠，祈豐鎮的鎮民們都發自內心的高興和感激。

    為此，他們拿出了珍藏的食物款待貴客。

    而當時，許多祈豐鎮女性都圍到了商見曜和龍悅紅身邊，極為熱情，就如同繞著蔣白棉、白晨轉圈的那些男子一樣。

    蔣白棉聞言笑了笑道：

    “謔，我只是聽力不行，但不代表我眼睛不好啊。

    “那幾天，你走到哪都有姑娘陪伴，我看你挺高興的嘛。”

    “咳……”龍悅紅乾咳了一聲，不知該怎麼回應。

    當時他確實挺高興的，畢竟，從小到大，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受異性歡迎。

    蔣白棉一點也沒“領悟”龍悅紅咳嗽的真實用意，促狹問道：

    “怎麼？沒和誰發生一段超越友誼的關係？

    “不該啊……”

    放著音樂開著車的商見曜插嘴道：

    “他被嚇壞了。”

    龍悅紅本想反駁，可又悲哀地發現這是事實。

    那些姑娘太過熱情，反而嚇到了他，讓他什麼事情都不敢做。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聽組長說了那些姑娘的真實目的：

    嫁入世外桃源般的“盤古生物”。

    如果不行，那也爭取能懷上，為小鎮增添優秀的後代。

    另外，龍悅紅也得承認，他被嚇到的一小部分原因是那些姑娘看起來都髒兮兮的，畢竟在淨水晶片送來前，祈豐鎮很缺乾淨水。

    “嚇壞了還行。”蔣白棉“嘖”了一聲，轉而問起商見曜，“那你呢？為什麼那些姑娘後來都不纏著你了？你對她們用了能力？”

    商見曜的身體伴隨著音樂的節奏微微晃動：

    “沒有。

    “我只是認真地和她們討論了當前人類的處境，討論了污染、疾病、饑荒、畸變和‘無心者’，討論了我們每個人都應該肩負的命運。

    “她們很感動，很受啟發，紛紛表示要回去好好想一想。

    “嗯，這需要一定的時間消化，希望她們能儘快想明白。”

    蔣白棉聽得緊抿住了嘴巴，害怕自己笑出聲音。

    “我還是小看你了。”她最終“一臉嚴肅”地讚道。

    白晨坐在後排，聽著他們三個閒聊，並沒有加入，但表情顯得很是柔和，聽得也很專注，偶爾也會露出笑容。

    吉普又開了幾分鐘，蔣白棉拍了拍扶手箱道：

    “停，接下來換我開，要不然，到了門口，通過檢查時，還是得換。”

    商見曜戀戀不捨地停好了車，坐到了副駕位置。

    蔣白棉隨即關好音箱，笑了一聲：

    “回家！”

    然後，她一踩油門，直奔“盤古生物”地下大樓的入口而去。

    這個過程中，龍悅紅腦海內不可遏制地閃過了之前經歷的一幕幕畫面：

    大戰黑沼鐵蛇和軍用外骨骼裝置；水圍鎮孩子們的朗讀；鋼鐵廠廢墟遇上淨法；黑鼠鎮被屠殺一空；喬初的強力魅惑；“高等無心者”和畸變生物；“燈”亮之後，像是正常人的“無心者”們；迴蕩於死寂城市中的淒婉歌聲；熱情的祈豐鎮；荒野求生訓練……

    短短的一個月時間，他有種又活了十幾年的感覺。

    很快，“舊調小組”四人看見了“盤古生物”地下大樓的入口。

    這個時候，龍悅紅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原位，只覺無比的踏實，無比的安定。

    這就像一片落葉終於飄到了樹根處。

    “出去久了就想回來，回來待久了又想出去，人吶，真是矛盾的生物。”蔣白棉邊開車，邊感嘆了一句。

    車輛繼續前行，靠近了大門。

    …………

    通過一系列檢查後，“舊調小組”四位成員回到了647樓14號房間。

    “把從外面帶回來的東西都交給我。”蔣白棉環顧了一圈道，“這些都必須通過公司的審查，才能決定歸宿。”

    她笑了笑，補充了兩句：

    “放心，最終要上交給公司的，肯定都有貢獻點補貼，不會虧待了你們。

    “而很多小東西嘛，公司多半看不上，會發還給你們的。

    “哈哈，王北誠他們行動大隊不知道回來沒有，我們可是有一裝甲車的東西在他們那裡。”

    聽到“王北誠”三個字，白晨若有所思地開口：

    “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找到那個城市廢墟各種異常的有用線索。”

    蔣白棉“嗯”了一聲：

    “回頭遇上，我會問一問，希望保密等級不是很高。

    “哎，我覺得，他們找到線索的可能也不大，那間實驗室都被炸燬了，裡面那個發出吼叫的生物也許連殘骸都沒剩下……”

    她說話間，商見曜已是將隨身攜帶的外出收穫一一拿出，放在了桌上。

    它們有：

    一副黑色的墨鏡、一塊表盤呈黑色的機械手錶、水圍鎮換來的鑲嵌黃色花瓣的透明玻璃球、來自鋼鐵廠醫院廢墟的紙張、黑鼠鎮小女孩的錄音筆、源於吳守石的烏北7手槍和十二枚硬幣、外骨骼裝甲強盜的獵人徽章……

    ——其他的收穫在吉普車上。

    蔣白棉掃了一眼，指著那張紙道：

    “這是什麼？”

    “鋼鐵廠廢墟醫院門診處撿來的紙。”商見曜回答道。

    “之前怎麼沒說？”蔣白棉下意識問了一句。

    商見曜理直氣壯：

    “忘了。”

    “……也是，當時遇到了淨法。”蔣白棉收回了目光，“正好，交給上面，讓他們研究一下存不存在有用的信息。”

    弄好這件事情，蔣白棉招呼大家坐下，微笑說道：

    “我知道你們都很累了，但還是得對整個野外拉練再做一次復盤。”

    說著，她看了白晨一眼：

    “你有什麼要說的？”

    白晨想了想道：

    “該說的，之前幾次復盤都說完了。”

    “這次主要從整體上來講。”蔣白棉提出了討論的方向。

    白晨沉默了幾秒道：

    “意外太多了。

    “一次野外拉練和我前面三年遭遇的危險一樣多。”

    她話音剛落，商見曜一本正經地點頭道：

    “主要是命不好……”

    聽到這裡，龍悅紅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

    “別說了。”蔣白棉打斷了商見曜的“陳述”，笑著對龍悅紅道，“我才不信命啊運氣啊這些東西，一點都不科學！”

    龍悅紅無聲吐了口氣，正要隨便說點什麼，卻看見組長笑眯眯望向了自己：

    “不過嘛，你的名字確實不太好，要不回去改一個？龍愛紅怎麼樣？你爸你媽肯定很滿意。”

    “……”龍悅紅表情呆滯地回應道，“組長，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在灰土上，有的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蔣白棉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哈哈，開玩笑的。嗯……我會在這次任務報告裡給你標註合格，同時寫上不適應舊調小組的生活，建議做出更換。這樣一來，你就算調動到別的崗位，也不會有污點存在。”

    龍悅紅聽得一陣感動：

    “謝謝，謝謝。”

    蔣白棉微笑搖頭道：

    “不用這麼早說謝謝，我只有建議權，最終能不能把你調走，得看上面的想法。

    “除非我寫我和你水火不容，寫你完全不合格，思想有問題，那才能保證把你調走，但那樣一來，你的檔案就有污點了。”

    “我明白，謝謝你，組長。”龍悅紅誠懇回應。

    蔣白棉轉而笑道：

    “其實吧，我還有點捨不得你。

    “壞運氣有的時候並不是壞事，你想想，如果不是遭遇了這麼多意外，我們怎麼會進入那個城市廢墟，發現舊世界的人類在做一些很危險的實驗？這可是很有價值的收穫！”

    龍悅紅無力地辯解道：

    “組長，我真的沒那麼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