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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MM豆] 穿成科舉文裡的嫡長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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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6-6 02:0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章 鐵券丹書

  燕承詔率南巡水師由太倉州出海,繼續南下,藺所貴、委寇頭目等人被南鎮撫司秘密押往京都,繼續審訊。

  轉眼到了夏末,順著最後一股海上南風,出海行商的貨船長途跋涉,從暹羅、佛郎機、蘇祿等地滿載而歸,返航大慶。

  冬春時候,他們自大慶各碼頭出發,船上裝載茶紙糖瓷絲——江南之茶葉,順昌之紙張,湖廣之糖霜,景德之窯瓷,湖州之絲,蘇杭之綢……到了東西洋各國後,售賣出去,一倍之資可換數十倍之利。

  返航時,又從當地購入蘇木、檀香、冰片、燕窩等高級香料與藥材,番鏡、銅鼓、白琉璃盞等工藝品和各類珍稀寶石,正所謂是「棕賣夷邦竹,檀燒異域香,燕窩如雪白,蜂蠟勝花黃」。

  這些貨物在大慶內又可獲十數之利。

  一來一往,冬春換夏秋,海商們不懼風浪水寇,前往異域經商,為的就是博這以一換百的利潤。

  彼時,太倉州碼頭外已經建好了督餉館,館內派官吏督守,船隻入港停泊後,依次經由督餉館點查,核算稅例後,才可卸貨上岸。

  一開始,每日不過三五隻商船停靠在太倉州碼頭,裴秉元望著茫茫空寂的海面,眉頭微皺,心裡有些擔憂——這個碼頭可是太倉州老百姓一磚一石修復好的,若是無船停靠,他恐怕沒辦法向百姓們交代。

  裴少淮則樂觀得多,他寬慰父親道:「近日入港的商船,船艙內大半是空的,一看就是頭船,他們率先一步探路靠岸……不出半月,後面的船隊就緊隨而來了。」

  太倉州剛滅了委寇水賊,商船不必畏懼被賊寇攔截。又白紙黑字公布了稅例之策,抽分公允,加之位置獨特,往西有揚子江,往北有京杭運河……諸多加持之下,商船船隊豈有不來停靠之理?

  果真如裴少淮所料,不到十日,一張張梔帆漸漸從海平線上顯露,一批批的商船揚帆歸來,臨近太倉州後收起風帆,緩緩游弋,逐一入港停泊。

  港內停滿之後,仍有船隻源源不斷而來,他們在港外游弋等候位置。

  太倉州碼頭熱鬧了起來。

  督餉館點驗船隻,稅例分為水餉、陸餉和加增餉三類,水餉以商船大小計算,陸餉以貨物多寡、價值幾何來計算,加增餉則是針對船上只帶回了銀錢的。

  督餉館歸朝廷戶部轄管,稅例由此流入國庫。

  鎮海衛新上任的朱指揮使特地派兵協助州衙,或海上巡邏,或看守碼頭,以免人多生亂、蟊賊侵擾。

  ……

  裴秉元這段時日忙得腳不沾地,原來碼頭興榮起來,有這麼多事需要操心籌備——

  先是商鋪的租賃。碼頭外的空地上,一排排一棟棟的鋪面已經建好,碼頭船流如此之大,當即吸引來一批坐賈前來租賃、購買鋪面。

  而後是百姓務工。秋收未至,正值農閒,船商們需要勞工,百姓則想掙一份工錢,兩者一拍即合,太倉州乃至周邊各州縣的老百姓,紛紛前來碼頭務工掙錢。

  諸如此類。

  大事小事,裴秉元帶著諸位衙官,一一商議解決。

  太倉州內欣欣向榮。

  林氏也沒有閒著,太倉州碼頭好些地方、鋪子是裴家的,她最近正忙著把生意操持起來。

  她看到來來往往的商船,不免動心要去淘些好物件,她同裴秉元說道:「可不止是要考慮竹丫頭的嫁妝,淮兒、津兒年歲也不小了,出了秋闈、春闈,也該考慮他倆的婚事了……兩個小子的聘禮不是小事,現下不準備,到了明年後年就晚了。」

  「嗯嗯。」裴秉元滿眼睏意,喃喃道,「辛苦夫人了……」聲音漸漸變小,再一看,竟已經闔眼睏覺。

  林氏覺得好笑又心疼,官人一心撲在當官上,對於家業細軟似乎沒有甚麼概念。

  她計量著,三個孩子的婚事,確實需要拿出不少產業家私。景川伯爵府今時不同往日,兩個小子要娶親,要拿出伯爵府應有的誠意來,不能功名上去了,反是聘禮落下了。

  雖忙碌,但林氏樂在其中。

  ……

  太倉船廠裡,已有五條船塢清理出來,可以同時修造五條船隻。

  裴少淮經由父親同意後,讓王匠頭把造好的船隻停泊於碼頭外,十分顯眼,不少往來船商都注意到了。

  識貨的船主一眼就能看出來,這艘船的製造技藝十分不俗,略一打聽,便知曉了太倉州還有個造船廠。

  出海的商船每歲一檢修,費用不低,擇遠不如就近,不少商船選擇到太倉造船廠修葺大船。

  造船廠內,老少工匠十分勤懇積極。有了這一份額外的活兒,造船廠足以自己養活自己,工匠每月可足額領取月例,場地規模也會越擴越大,太倉造船廠算是徹底盤活了。

  ……

  歲末,朝中六部九卿、大慶南北各地上報一年功績。

  裴秉元表現十分亮眼——太倉州百姓安居樂業,南直隸蘇州府為其奏報治民之功;鎮壓當地水賊豪武,守一方安寧,船廠可造戰船,兵部尚書為其請功;修建碼頭,制定海關稅例,豐盈國庫,戶部尚書為其請功。

  如此功績本應提前升品升官,然吏部、工部兩位尚書攜朝中言官,紛紛奏報反對。

  緣由是裴秉元是貢監出身,五品官職已是榮極,若是頻頻賞賜不設限制,難免動搖大慶科考選才的根本。加之裴秉元剛上任兩年,尚未到三年考滿之期,年年受賞不合禮制。

  兵部尚書張令義早朝時鏗鏘駁道:「管子曰『凡先王治國之器三……號令也,斧鉞也,犒賞也』,有功受祿,賢者受用,此乃常事也,豈可拘於身份而減其賞?武官以軍功受賞,文官以治績受賞,若事事論資排輩,大慶何來大將?何來能臣?……如此才真真是動了大慶選才的根本。」

  最後道:「稟聖上,臣以為理應按例為裴知州論賞。」

  禮部尚書徐大人身為伯爵府親家,避嫌不好聲言。

  朝上,兩方僵持不下,各執己見,聖上出口制止,言道下朝再論。

  彼時,燕承詔已經南巡歸來,覲見聖上復命。

  御書房內,聽完燕承詔稟報,聖上很是滿意,言道:「承詔,你南巡有功,朕許你功過相抵,不降爵位。」

  「謝聖上恩賜。」

  燕承詔恢復從一品鎮國將軍爵位。

  聖上又命道:「藺所貴勾連委寇之事非一己所為,牽扯重大,你領南鎮撫司好好盤查,一查到底,朕賜你令牌。」

  「微臣遵命。」

  聊及太倉州,聖上問道:「承詔,依你之見,裴秉元此人如何?」

  燕承詔沒有任何遲疑,面無喜憎,如實應道:「微臣所見,裴家父子三人皆是賢能,屬可用之才。」隨後將他所見所探一一稟明聖上。

  包括淮津兄弟的卓絕才華。

  幾日後,聖上下旨吏部、戶部操辦賞賜裴秉元一事——官任知州原職,由從五品晉升正五品,賜正四品俸級,賞鈔兩百錠,彩幣二表裡。

  ……

  ……

  秋收已過,喬允升牢記官莊用水之約,為裴家奉上三釐的收成,借此拜訪裴少津。

  每回與裴若竹見面,喬允升在家中都做足了功課,滿心期待又如同交課業。

  竹姐兒盈步走進來,喬允升驀的站起來作揖,太過用力而顯得有些急促。

  他打開桌上的檀木小盒,將裡面的契子取出來,一份份推到裴若竹跟前,一邊說道:「這是府邸的房契,這是官莊裡的地契,這是御賜的僕人奴契……」

  另一個盒子打開,黑鐵券上鐫刻文字,再用丹砂逐一描繪,喬允升道:「這是南平伯爵府的鐵券丹書。」

  裴若竹看出了喬允升的滿滿誠意,目光微爍,與喬允升四目相對,問道:「南平伯,這是何意?」

  「上回竹姑娘說,唯有兩種人可以當夫君,回去後,我想得很清楚了。」喬允升說道,「一種是有足夠的本事,讓竹姑娘欽佩欽服的……想來我這樣一個易於知足的性子,除了爵位無半分官職,遠達不到這個要求。」

  又道:「不過,我可以是後一種。」

  鐵券丹書上,黑底朱字格外顯眼,「南平伯」三字居於最上。

  喬允升言道:「我聽你的,南平伯爵府也聽你的……家裡沒其他人,我聽你的便等同於都聽你的。」他第一次主動望向裴若竹的雙眼,露出詢問之意,接著道,「南平伯爵府不會拘著你,府邸外有世俗世道,府邸裡只有我而已。」

  他帶來的這些,是為了證實他的話。

  喬允升的話著實落進了裴若竹的心間,手帕下,她輕拈指頭,摸到了那道細微的繭——因為長久捏著針線而劃出來的細繭。

  雙指之間,她曾周而復始地撿過紅豆綠豆,在宮中,也曾燈下一針針繡著貴人們的半句吩咐。

  繡工有所長,而非有所好。

  所以她才給出了第二個條件——服於她。

  眼前男子溫和而不懦弱,羞怯而不膽怯,等待著她的回答,道:「不知竹姑娘可願意接受我的請求?」

  裴若竹將契子放回到檀木盒中,輕輕蓋上了兩個檀木盒,推至喬允升身前。

  喬允升眼中的光彩驀的黯淡下來,目光隨了隨竹姐兒的動作,又很快收了回去,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卻聞裴若竹道:「這些算不得聘禮……喬公子需要另備一份聘禮,說服我的父母。」

  「當……當真?」

  「喬公子說的當真,我說的自然也當真。」

  ……

  年關裡,聖上宴請朝中功臣和京畿勳貴,喬允升身為南平伯,自然也在宴請之列。

  聖上與群臣共飲之後,隨後的環節,是臣子向聖上道賀、敬酒。

  往年的宴席上,喬允升一直充當透明人,規規矩矩從頭坐到尾,從不引人注意,更罔論會上前道賀敬酒了。

  而今年,宴席過半之後,國公侯爺們都已敬過酒了,喬允升斟酒後恭敬上前,從容不迫說出早已備好的賀語,向聖上敬酒。

  聖上瞧著底下這個穿著伯爵衣制的年輕人,十分陌生,又帶了幾分好奇。

  一旁伺候的蕭內官為聖上斟酒,低聲言道:「聖上,他是從前南平伯夫婦的遺孤,承襲了其父的爵位。」

  當年喬父出任膠東,途中罹難,是件不小的事,蕭內官一提醒,聖上便想了起來,言道:「南平伯,朕與你同飲。」

  酒過,聖上說起當年之事,頗感惋惜。

  喬允升行禮道:「微臣替父謝聖上掛念。」

  聖上看喬允升正是青年,說道:「你的父親若是能見到你這般模樣,便也就放心了。」又關心問道,「愛卿可曾婚配?」

  「稟聖上,臣尚未婚配。」

  宴上群臣都能看出,聖上有意賜婚,紛紛討論哪家姑娘已長成。

  又聞喬允升言道:「不過微臣已有心儀的姑娘。」

  宴上眾人一樂,看來今日能見證一樁美事,南平伯這意思不就是讓聖上賜婚嗎?

  結果喬允升還在繼續說,道:「微臣正在準備三書六禮,待其父母首肯……若是有了好消息,必定第一時間回稟聖上。」

  喬允升說完這話,鬆了一口氣——若是聖上已經開口賜婚,他再說這樣的話就不合適了。

  這一回,連聖上也跟著樂了,大笑道:「善!朕等你回稟好消息,再賜你姻緣。」

  群臣跟著笑,這個南平伯有點意思。

  「臣謝主隆恩。」

  聖上賜婚而成婚,兩家議定後聖上再賜婚,雖然都是賜婚,此兩種意味大有不同,前者不免有些強人之意,後者則是錦上添花。

  聖上趁著歡喜,用提點後生的語氣,和藹道:「若想岳丈大人點頭,這聘禮可不能少,你可都備好了?」

  大家都明白,聖上有意賞賜以作聘禮。

  喬允升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作揖應道:「微臣有兩位叔父,叔父們正在準備。」

  這樣實誠的性子十分得聖上喜歡,聖上道:「等你回稟喜事之時,朕再許你賞賜。」一旁的蕭內官默默幫聖上記了下來。

  「臣謝聖上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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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一章 重聚京都

  喬允升宴上所言,很快便傳到了喬家二房、三房耳中,聘禮一事已達天聽,他們豈敢有違。

  他們非但要替喬允升備好聘禮,還要備得豐厚,若是單薄了,則有苛待之嫌,畢竟喬父當年罹難時,南平伯爵府的產業可不薄。

  待喬允升後續覲見時,這份禮單要呈予天子過目。

  喬允升對叔父笑中帶冷道:「有勞兩位叔父了。」二房三房拂袖而去,臉色鐵青。

  春日冰雪消融後,日頭漸暖。

  竹姐兒收到了喬允升叫人送來的「課業」——草擬的禮單。紙上所列數目,足見誠意。

  南平伯求娶竹姐兒一事很快經由信件傳到太倉州,竹姐兒在信中隱晦說了自己的意願,裴秉元讀後,喜又不甚喜——原想要好好彌補三女兒的,沒成想,竹姐兒選了喬家,一個只剩空殼子的伯爵府。

  「官人這般想,怕是沒懂竹丫頭的心思。」夫妻間說私房話,林氏便說得直白些,道,「竹丫頭嫁過去後,一進門就是伯爵娘子,對上不受公婆拘著管著,對下掌管全府,小倆口又有感情在……這樣的人家,對竹丫頭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

  又道:「再說了,這樣豐厚的聘禮,屆時再添上嫁妝,竹丫頭嫁過去吃不了苦頭。」

  一番話打消了裴秉元的疑慮。

  他有些愧疚道:「總是兒女婚事在即了,我這個當父親的,才省得思索姑爺好與不好……」言罷長嘆一聲。

  林氏一邊替他輕揉額畔太陽穴,一邊柔聲道:「官人外任為民謀利,所立的功勞,就是子女們最大的依仗。」

  又道:「他們幾個都是聰慧長進的,會體諒官人的。」

  婚事基本定了下來,林氏開始操持返回京都的大小事務,她和少淮先一步回去,裴秉元則要等到歲末,三年考滿時,才能回京復命。是以,竹姐兒的婚期大抵會安排在歲末。

  林氏安頓好太倉碼頭的生意,又尋來鏢局船隊,把她半年來淘到的好東西悉數裝船,運送回京都——裡頭有竹姐兒的嫁妝和兩位哥兒的聘禮。

  怠慢不得。

  竟足足三條大船的船艙,才堪堪夠用。

  裴少淮知曉離別在即,這兩三個月裡,常常拜訪鄒府,與鄒閣老夫婦閒敘暢聊,每每皆十分歡愉。

  裴少淮與鄒閣老性格相投,鄒閣老說了半句,他便能明白其中深意,應出下半句來。

  可謂「人生交契無老少,論交何必先同調」也,鄒閣老為裴少淮解惑,裴少淮文章精進,並對日後官途多了幾分認識。

  入夏時,鄒府石亭池畔的水蓮,再次從池底淤泥中探出,經池水洗滌後,皎潔盛開,蓮香沁人心脾。

  裴少淮久久不能道出辭別之言,如鯁在喉,望著池中水蓮出神,此一別,春闈殿試入朝為官,他不知何時還會再來江南之地。

  鄒閣老已出甲子,看得更通透些,笑道:「詩仙有云『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天下河山之大,此處的水蓮看過一次便夠了,裴小友不必悵然……相較於與小友暢談,老夫更盼著能聽聞小友名冠天下。」

  鄒閣老一直知曉,他只是少年人的路上過客而已。

  別無所求的傾囊相授,不分老少的文人相惜,鄒閣老何等之高潔,想及此,裴少淮眼中清明而泛泛水光,承諾道:「小子從南居先生身上所學甚多,必將所學所思所悟,施之於民於國於天下。」

  鄒閣老夫婦露出欣慰之色。

  他們的「無所求」,其實也有所求,求的不是少年人知恩圖報、厚禮相俸,也不是少年人金榜題名、達官顯赫,而是求一種情懷的傳承。

  裴少淮能理解到這一層,鄒閣老夫婦就滿足了。

  鄒閣老最後贈給裴少淮兩個字,只見他一手負於背後,一手執筆,白髮亦瀟灑,寫下「爭」和「疑」二字,說道:「老夫從前未能破的這兩個字,盼小友能青勝於藍,逐一破之。」

  這是最後的提點。

  裴少淮心中了然——爭,黨派之爭也;疑,君主之疑也。

  鄒閣老因此致仕身退。

  「回去罷,北客小公子,杏花枝下,金鑾殿中,只是開始而已。」鄒老夫人慈和言道,並將一幅畫作贈予他。

  裴少淮點點頭,而後三作鞠躬,作辭離去。

  青衣飄飄,身影漸遠,恰似去歲春日裡,柳枝下,東風渡少年。

  裴少淮歸家後打開畫作,一看,正是那副《江口入海圖》,海天交際之處,多了幾抹白日朝霞,筆法揮灑大氣,與其他細筆勾勒大不相同,卻又恰到好處融為一體。

  ……

  東林書院裡,田永玏幫裴少淮收拾書案,臉上不捨,不知言何。

  拾畢,裴少淮說道:「田師兄,來年春闈時,京都城裡再會。」

  「再會。」田永玏試圖打趣緩和情緒,笑言道,「若有了新文章,莫忘了江南舊人,北客先生。」

  天下豈有不散之筵。

  走到書院外,竟有一群青袍少年學子前來相送——都是乙丙丁小班的師弟們。

  他們手持柳枝相贈,一一言道:「感謝師兄平日答疑解惑,此去一路順遂,來年金榜題名。」

  感情質樸。

  翌日,裴少淮在父親的相送下,與母親登上北上的官船,返回京都。

  看著父親在碼頭揮手,裴少淮回想起剛剛南下時候,一晃已將三年。

  ……

  ……

  裴少淮和林氏從太倉州歸來,全家人出來相迎,歡喜又不免抹淚,自不必多言。

  安頓下來以後。

  裴少淮一一見過親人,再次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少津身上多了幾分獨立沉穩,學問、文章進步神速,裴少淮一讀,只覺得比起他三年前參加秋闈的時候,少津更勝一籌。

  可以料想到,少津今年參加秋闈,大概率可以拿下桂榜解元。

  胞姐英姐兒與母親細聲說著悄悄話,臉頰微紅,母親不時看了幾眼英姐兒的肚子。而每每英姐兒起身行走,姐夫陳行辰就像護衛一樣迎上去,小心翼翼在身後護著,那眼神比做算學題目時還要專注。

  裴少淮笑笑,無怪四姐夫竟沒急著來找他研討算學。

  原本不宜聲張的事,陳行辰這樣明顯的舉止,反倒讓大家伙都猜到了,紛紛捂嘴笑而不語。

  英姐兒嗔怒輕錘了陳行辰幾下。

  大姐夫徐瞻和大姐,夫妻二人沉穩有度,領著一對兒女過來。

  言歸長高了許多,彬彬向裴少淮問好:「淮小舅。」

  徐星兒亦跟著哥哥仰頭喊道:「淮小舅。」

  裴少淮將兩小袋金葉子塞進他們袖袋中,而後抬手,習慣性想要捏捏言歸肉嘟嘟的臉頰,卻發現言歸臉廓初顯,又是一個少年長成。

  抬著的手止住了。

  言歸主動湊上前,唉聲嘆氣道:「雖然瘦了許多,可還是勉強可以捏捏的……小舅且當懷舊罷。」

  裴少淮象徵性捏了捏,笑道:「讓我來沾沾咱們雙案首的才氣。」言歸在春日二月、四月裡已參加了縣試、府試,連獲兩個案首。

  「淮小舅莫要打趣我了。」言歸有些害羞道,「不過是今年參加考試的老童生少罷了。」

  三姐從宮中出來,眼神多了幾分深沉通透,看向家人時又十分柔和。

  待大家散去後,她來到朝露院林氏跟前,跪謝道:「這些年,辛苦母親一直替女兒打算,言語有所不及,盼母親能明白女兒的感激。」

  未出宮時,林氏往宮裡遞錢遞話,出宮後,又替她打算嫁妝,嫡母庶女之間能做到這個份上,十分難得。

  竹姐兒沒有哭哭啼啼,但她言語真摯。

  林氏趕緊扶竹姐兒起身,說道:「一家人,說這些就生分了。」

  兩人坐下後,林氏又道:「我與你雖無血緣之親,但你們六個丫頭小子,是親兄弟姐妹。」

  竹姐兒點點頭,明白林氏的意思。

  翌日,裴少淮帶上禮件,前往拜見段夫子,一進徐家,他便遠遠見到夫子穿著那身水紋色的青袍,腳蹬黑緞靴子。

  夫子亦望向他,額間的紋路都舒展了。

  過了三年,夫子又老了,但是夫子穿著青袍,又好似年輕了幾分,精神頭更足了。

  裴少淮眼角濕潤,快步來到夫子跟前,行禮道:「夫子,學生回來了。」

  「你的文章,我每一篇都有看……好,很好。」夫子道。

  一旁的徐言成打趣說道:「夫子改穿淺色衣袍以後,家裡給他做了不少,可夫子最偏愛的,還是少淮你寄回來的這一身。」

  言成還同以往一樣,在少津少淮面前,不由地打開話匣子,眉梢一直帶著喜意。

  不光裴家喜事臨近,徐家也喜事臨近了——少津昨夜告訴大哥,大外甥已經說好親事了,是國子監祭酒大人家的長孫女,只待今年秋闈後,便會行六禮娶親。

  大外甥都十八了。

  少淮少津言成三人閒聊時,少淮打趣道:「好你個大外甥,不聲不吭就把大事給定了。」

  言成把少津拉過來,剛張嘴,少津便意會到言成要說甚麼,連忙要捂住言成的嘴。

  兩人打鬧起來,一個耳根都紅透了,一個嬉笑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少津的秘密,少淮便也聽明白了。

  津弟有了心儀的姑娘,對方也有意於他。

  ……

  ……

  竹姐兒既已經和南平伯兩情相悅,其他求娶的人家便只能回拒了。

  因楊家夫人誠意最真,投了好幾次的拜帖,伯爵府早在去歲年末的時候,就派人傳話,含蓄地表明了意思,免得耽誤楊家兒郎。

  楊家夫人是個爽快的,知曉裴老太太身子不適,還特地多問候幾句,言說他日方便的時候,再上門造訪。

  得知林氏從江南回來後,楊家的拜帖又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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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二章 兄弟婚事

  巫山一段雲,春風少年心。

  互生情愫是件好事,只不過在這講究門第、規矩、禮節的世道裡,想暢快互訴衷腸卻不是件容易事。

  是以,少津雖心有所屬,卻克制藏著——未聘名媒行六禮之前,豈可耽誤人家姑娘名節。

  君子之道也。

  回到府上,少津剛告辭踏出大哥的房間,又折返回來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臉頰通紅,顯然有話要說。

  裴少淮豈會不明白弟弟的心跡,他們兄弟自幼感情好,少津在他面前藏不住話。

  少津願意講,他也願意聽,裴少淮遂道:「津弟有話要說?」順便走過去,把房門關了起來。

  裴少津臉紅得發燙,喝完一盞茶水之後,才把偶遇相識之事,一五一十說與大哥聽。

  原來,那姑娘出自陸家,乃太僕寺卿家的嫡長孫女,名為陸亦瑤,比少津略小一歲。

  陸小姐在京都城裡素有才女美名,通曉詩書六藝。

  去歲樊園裡春日梅花初綻,少津前往一賞,在湖邊亭中,正巧見到一位素裙姑娘落下了一枚墜子而不知覺。

  少津趕過去欲提醒,可那姑娘已經登車離去,少津無奈,只好將墜子用帕子細細包好,另做打算。

  一番打聽之後,少津才知曉姑娘的身份。

  墜子是女子私物,少津包裹好,又裝入盒子中,再添了一封信箋,說明了事情緣由,叫嬤嬤送到陸府,親自遞到陸小姐手中。

  幾日後,陸小姐差人送來謝禮,信上的楷體小字娟秀輕盈,一小盒的梅香酥,取一塊咬下梅香四溢,滿口留香。

  二人由此相識。

  後來,少津和陸亦瑤都參加了暮春的樊園詩會,少津詩才不俗,作了一首梅詩奪下了詩會詩魁,裡頭正好有一句「天工點酥作梅花」。

  一來二往,二人數次在樊園集會中相遇,或遠遠點頭致意,或偶遇作幾句閒談,如此而已。兩人雖是發乎情止乎禮,可正是恰好的年歲,藏得住舉止,又豈可藏得住目光漣漣?瞞得住他人,又豈可瞞得住自己?

  知曉陸小姐身份不俗,少津是個率真而又理智的,以桂榜解元為目標繼續勤懇讀書,不曾懈怠。

  裴少淮聽完,心間理了理頭緒,打趣笑道:「看來津弟始終逃不出這一口吃的……這是好事,秋闈之後,津弟會達成所願的。」

  一口吃的,有兩層意思。

  其一,少津自幼便貪吃美食,單憑鼻尖的功夫就能判斷食盒裡的佳肴,可以茶飯不思,卻不可以茶飯不吃。

  貪一口好吃的,便有一雙巧手能做好吃的,將他「擄」了去,正正好。

  少津聽出了這一層意思,「狡辯」應道:「大哥莫打趣弟弟,我可不單是為了一口好吃的。」

  而另一層意思,唯有裴少淮自己知曉。

  這位才女陸亦瑤正是原書中的女主,與津弟有一份夫妻緣,二人在書中相互扶持,恩愛到老。

  原書裡,少津還要遲兩年才與陸亦瑤相識,緣分也是從一口吃的開始。

  彼時,伯爵府幾盡沒落,體面敗盡,少津頂著壓力參加了秋闈,得了桂榜第十名,翌年參加春闈未能中式,故進入國子監進修,靜待三年之後再考。

  歷事實習時,少津被太僕寺選中。某日,少津前往陸大人府上稟事,因來得匆忙,未曾吃早膳。

  陸小姐知曉後,叫人送了一碗羹圓子來,少津吃了一口便陷了進去。

  後來,少津金榜題名,順利求娶到陸小姐為妻。

  裴少淮心中歡喜且鬆了一口氣——慶幸沒有因為自己的到來耽誤弟弟的緣分。

  這是一件玄妙的事情,不管是原書裡寡言敏銳的少津,還是現在率真活潑的少津,骨子裡有些東西是一直沒有變過的。

  少津說完,臉上羞紅漸漸消退,情緒和緩,說道:「同大哥說完,心裡輕快了許多。」

  又好奇問:「大哥可曾……嗯?」

  裴少淮一愣,搖搖頭,笑道:「還不曾有。」

  數年間,不是他沒有遇到適婚女子,而是他從來沒有注意過她們,扁舟隨水而游,不曾憐惜兩岸落花。

  書卷,科考,親朋師友,走走看看寫寫,似乎足以填滿他的生活。

  裴少淮看著和自己「一樣年歲」的少津,看到弟弟青春洋溢,一切恰好,很是替他高興。

  ……

  少津的事,自然不光告訴了大哥,沈姨娘和竹姐兒也是知曉的,便等同於林氏知曉了。

  晚膳後,夕陽已落盡,天仍未全暗,裴少淮在院中踱步消食,這時林氏來了。

  母子閒敘,不免說到少津的事。

  林氏知曉兒子的性情,往往是他去照料家人,而從未讓家人操心過,比同齡人早熟早慧,所以她只是隱晦說到少淮年紀也不小了,想問問他的打算。

  夏末蛙鳴,亂人心緒。

  裴少淮也曾有過少年春心萌動,不過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很短暫地有過。只因身懷絕症,活不長久,一則要珍惜時日感受世界,二則莫耽誤了她人,這份春心很快就被理智遣退了。

  重活一世,已過十數年,他形是少年郎,心卻非少年郎,他可以有少年郎鮮衣怒馬的肆意,也可以有成一番事業的胸懷,卻很難再有一份少年春心了。

  所以他從未把婚事提上日程,甚至無所察覺。

  缺了主動性。

  當母親問及這件事時,裴少淮試著用這個世道的規則去想,最先想到的,是蘇州城南蓮花池上石亭裡的那對老夫婦,一人觀書,一人作畫。

  有人相伴一生,是極好的。

  ……

  ……

  楊家誠意之至,自不能再回絕了,親事不成,但兩府可以往來結好。

  楊家和徐家一樣,都是書香清流人家,不同的是,徐家是寒門步步崛起,而楊家是京都城裡的讀書世家,輩輩皆有讀書人,本事不俗。

  如今楊大人尚未滿四十,已是大理寺少卿,可謂前程似錦。

  楊夫人身為當家主母,向來敏銳,出手果決,合該楊府代代昌盛。

  在外人看來,裴秉元雖屢屢建功,但限於科考出身和年歲,晉升有限,主母出身商賈人家,眼光手段必定不足,兩個兒子讀書尚可,但路還長遠……這樣的人家哪裡比得了現成的?去找個父輩官居高位,家業豐盈的豈不更好?

  伯爵府確實在一步步變好,但未必有人願意下注。

  楊夫人敢且願意捷足先登,餘下的就看有沒有緣分了——若有緣分便更進一步,若無緣分便結個交好,總是沒有錯的。

  雙馬馬車裡,端坐著的中年娘子和一對兄妹,正是楊夫人和她的一對雙生兒女,長兄楊向泉和小妹楊時月,他們身著錦衣,前往景川伯爵府拜訪。

  趁著路途上,楊夫人教導長子言道:「兒女姻緣講究門第,也講究緣分……此番求娶不得,便是沒有緣分,卻也不能因此失了氣度,顯得楊家狹隘,是以這一趟無論如何我們都該來的。」

  楊向泉應道:「孩兒省得,父親教導道,左傳有言『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個人事小,家族事大。」

  楊夫人欣慰點點頭,感慨道:「裴家那三丫頭,我入宮時,是曾見過的,睿智而果斷,擅曉人心……可惜她或有別的所願,與你缺了些緣分。」

  又繼續教導道:「女子本事,既看天資,也看門第教養,從裴家這幾個丫頭身上,便能看出長輩們平日裡如何待人、如何教養。切莫聽信外面的人云亦云,裴夫人若是個見識淺的,他們家的幾個丫頭豈能個個嫁了好人家……你們記著,凡事都要多想幾分,所聞不如所見,所見不如自己所想。」頓了頓,接著道,「如今裴家崛起之勢,不在於其爵位,也不在於官途功名,而在於待人、家風,門第長盛決非賴於權勢與財力保泰持盈,而是賴於子弟循謹,維持此門戶不衰。」

  兄妹應道:「是。」

  楊時月念及昨夜母親私下教導她的,小女兒神態顯露,臉色緋紅。

  楊夫人握著女兒的手,輕柔說:「傻丫頭,正如我同你長兄說的一樣,過來閒敘而爾,其他的看緣分。」

  楊時月頷首。

  伯爵府裡,林氏特地把蓮姐兒、英姐兒也叫回來了,「碰巧」一塊和楊夫人一塊閒敘。

  馬車抵達,老太太帶著女眷迎客,楊向泉則去了裴少淮的院子。

  一番寒暄之後,笑談著一同步入會客堂裡。

  楊時月輕步上前行蹲安禮,向伯爵夫人問好,大家的目光便都聚到了她的身上。

  只見她容顏姣好,眉眼溫婉,舉止端正得體,身上穿的是一件大襟襖織金馬面裙,只在雙袖繡了雲紋點綴,頭上梳了墮馬髻,額前留了碎髮,小巧而雅致,髮髻上是一支金蛙瑪瑙荷葉玉腳簪,荷葉邊鑲嵌著瑪瑙,簪尾有小金鏈墜著幾顆寶石雕的菩提子。

  行禮時,楊時月單腿半蹲,上身挺直,緩緩而落,頭上簪子吊墜穩穩不散不亂。

  大家自然也都注意到了這個金簪。

  楊時月眼眸向下,不知覺地紅了雙頰,露出羞澀之態。

  平日裡她多簪花蝶,或是素簪,今日這支金簪是母親專程選出來的,每一處都有其寓意……知曉寓意的楊時月豈能不羞?

  老太太慈和言道:「好孩子,快快起來。」竹姐兒趕緊上前輕扶楊時月。

  坐下時,竹姐兒不經意掠過楊時月袖口的刺繡,針腳又密又淺,別有一番功底,讚嘆道:「這袖子上好巧的女紅。」

  楊時月謙謙應道:「平日裡繡著玩,姐姐若是喜歡,我改日繡些樣式,叫人送來給竹姐姐。」

  竹姐兒笑著應下了。

  這個時候,楊夫人笑著對女兒說道:「時月,持家是們學問,這幾位姐姐可都是持家一把好手,你平日裡要多跟姐姐們請教。」言下之意,女兒已經在家中跟著掌家。

  「女兒省得。」

  林氏笑著謙讓,說楊夫人過譽了,也說兩家姑娘要多多往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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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三章 又見秋闈

  女眷間閒敘,總能從東一句西一句的家常中,探出些許信息來。

  原以為楊家兄妹只比竹姐兒小三歲,可虛歲實歲相抵,實則差了足四歲。因兄妹二人秋時出生,楊家老爺子便取了「泉」、「月」二字,意境高潔清朗。

  少女髮髻簪子深有講究——金鑲玉貴,荷寓家和,髮髻簪蛙,多子多福,相夫教子。楊家小姐戴此金玉簪,既是含蓄盛讚裴家有如玉才子,亦是自顯門風教養,有女初長成,尚未婚約……楊夫人為女兒選如此簪子,可謂用心良苦。

  既表了心中初步意願,又不會令得兩家尷尬,點到即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兩家結個眼緣,若是有緣能成便是喜事一樁,若是沒得緣分便是閒敘一場,並不相妨。

  高門講究門當戶對,卻也不會空口白牙就把婚事定了,多走動走動總是好的。

  蓮姐兒幾個與楊時月相聊時,無形摻了些詩詞典故在話裡頭,楊時月端目嫻聽,總能會其深意,溫和地把話接下去,才情顯露而不賣弄。

  通曉詩書,賢淑自華。

  裴家在端詳楊時月,楊夫人又何嘗不在打量裴家,見到伯爵府家風和睦,待人寬厚,女兒們談吐不俗,越發篤定先前的看法——裴家會是個好夫家。

  眉眼彎彎。

  時候不早了,楊夫人起身請辭。

  楊家人走後,裴家女眷仍在堂內坐著閒敘,老太太很滿意楊家,也很滿意楊時月。

  蓮姐兒平日裡隨婆母出去走動多,知曉得也多些,言道:「楊家門風清貴,輩輩常有功臣名人,教養嚴而不苛,善而不縱,這位楊夫人在官婦中也頗有聲望,今日一番接觸,果真不假。」

  英姐兒接過話道:「清貴門第,殊色娉婷,知書達禮,清修大方,有這幾樣,楊家小姐自然是極出挑的……只不過有緣無緣,終究還是得看弟弟的意思罷?」

  堂內眾人皆點頭,她們都知曉少淮的性情。

  知曉他聰慧溫厚,卻不知曉他喜歡甚麼樣的。

  「我省得。」林氏應道,一番接觸下來,她也是滿意楊家姑娘的,又道,「少淮自幼懂事,總是操心他人而不叫他人操心,愈是如此,愈叫人心疼……我今日特地叫你們回來,便是想讓你們幫著一起參謀參謀。」

  煞費苦心。

  竹姐兒寬慰道:「淮弟是個聰慧的,母親只需跟他提一提有這麼一位姑娘,略談幾句,他自會明白母親的苦心,餘下的就看緣分了。」

  林氏點點頭。

  蓮姐兒為了緩和氣氛,笑著道:「合該是淮弟學問為人都出色,還怕討不著賢內助?母親且放心罷。」

  ……

  話兩邊說,楊家馬車裡。

  當哥哥總是會多護著些妹妹,豈料楊向泉與裴少淮一番接觸之後,竟是話鋒突轉,言道:「初來時,我原想著是哪般才俊,竟能讓母親主動帶妹妹過來走動……見了之後才知曉,這位裴家長孫的學問實在太深厚了。」

  又道:「只堪堪談了個半時辰,猶覺不足。」他從裴少淮的話中,領悟了不少學識,於今年秋闈有益。

  讚嘆不絕。

  楊夫人輕嗔道:「我叫你替妹妹好好相看,你卻只顧著討學問了。」又道,「好女難求,才俊亦難求,好親事不是等來的。」

  在楊夫人心裡,此事若是能成,確實是一樁好姻緣,女兒嫁過去,夫君性溫有本事,家中規矩又不失和氣,往後的日子不單能過好,還能好過。

  楊夫人著實看中了裴家,只看有沒有緣了。

  回到楊家,閨房裡,楊時月臉上已經褪了嬌紅,多了幾分平靜,她照著銅鏡,抬手輕輕拆下簪子,幾縷青絲散落下來。

  簪子被放入小屜中,擺放齊整,關上了鎖竅。

  楊時月鬆了口氣。

  丫鬟替楊時月把散落的青絲盤好,問道:「小姐,夫人好不容易才打造好的簪子,精巧好看,怎麼光戴一回就鎖上了?」

  楊時月自不能說這支簪子雖戴在她頭上,卻是專門為了去裴家而打造的,含糊應道:「再戴出去,就會叫人為難了。」

  若是戴出去讓外人見到了,裴家會為難。

  丫鬟不明所以,只能哦哦應過。

  ……

  裴少淮見了楊向泉,母親又跟他細細說了楊家小姐的性情,兩件事一疊加,他便是根榆木頭,也該明白兩家有意撮合他和這位楊家小姐。

  裴少淮並沒有太抗拒,反覺得有些好笑,心中自嘲,若是在前世裡,按他的真實年歲也確實該「相親」了。

  看到母親目光盼盼,裴少淮應道:「孩兒曉得了,若是樊園裡再有集會,孩兒必定去上一遭。」

  去見一見,成或不成,不光是要給家裡人一個交代,也是要給人家姑娘一個交代,裴少淮知曉這個世道裡女子婚事最是不易。

  只是心間仍是湖面止水,未有一絲波瀾。

  ……

  夏末秋初,這日英姐兒把陳行辰領回娘家,帶到了裴少淮的院子裡,臉上有些氣惱,言道:「弟弟,你可快勸勸你這個姐夫罷。」

  裴少淮哭笑不得,不知小兩口鬧了什麼「不和」,竟要他這個弟弟去勸。

  「你自己說。」英姐兒對陳行辰道。

  陳行辰挺直了腰桿,一五一十把事說了出來。

  原來,陳行辰來年要參加春闈,此時本應是苦讀沖刺的時候,偏偏英姐兒有了身子,陳行辰便滿心都是英姐兒,根本沉不下心溫習功課。

  總是才下筆寫了幾句話,又跑過來看看、問問,是否乏了渴了餓了。

  英姐兒說有嬤嬤來照料,卻不奏效,想到陳行辰曾聽過弟弟的勸,英姐兒這日便把官人給領了回來,讓弟弟再「教訓」他一次。

  裴少淮了然,在一個特殊的時候,小兩口心繫彼此,倒也真摯。他先把姐姐送了出去,叫她去母親的院子裡,才招呼姐夫坐下閒談。

  他要當小舅了,猶覺得喜中帶憂,更何況是陳行辰這個準備當父親的,裴少淮明白姐夫的心事,卻沒有辦法感同身受,於是先靜靜聽著。

  陳行辰徐徐道來——

  一則,他見到妻子的肚子一日日大起來,既期待又擔憂——女子生產,畢竟是鬼門關裡走一遭。

  心裡總掛著這件事。

  二則,他覺得自己學問尚且不夠,即便過了春闈,也難在殿試中躋身二甲,留京無望。彼時他被外派,英姐兒又剛剛生產完,他豈能安心離京上任?

  陳行辰打算再等三年。

  裴少淮想了想,言道:「抓緊時日溫習功課以爭前列,考取功名為妻兒添喜添福,這兩個道理,便是我不說,姐夫自己也會明白……只是有一樣姐夫忽略了。」

  「是何?」

  少淮言道:「姐夫心繫姐姐,姐姐又何嘗不是?姐夫可曾想過,你若是耽誤了功名前程,一誤三年又三年,姐姐難免心生自責,以致心情鬱鬱,如此只會多增幾分凶險。」

  又建議道:「最怕的是你一心為她好,她也一心為你好,兩人卻做著相反的事。依小弟之見,此事不在於考或不考,而在於夫妻間一同商議……姐姐懷著身子,姐夫不如大度一些,主動把剛才同我說的這番話,說與姐姐聽,兩人商量著打算。」

  陳行辰聽到那句「多幾分凶險」,便已經被少淮說服,點頭答應。

  夫妻二人消除誤會後,陳行辰順了英姐兒的意思,此後,陳行辰慢慢沉下心來,溫習功課備考春闈。

  他天資不差,心裡有了動力,大有可為。上回秋闈時是為了揚名算學,如今春闈,新添一樣——還為了妻兒。

  ……

  離秋闈還有一個月,少津、言成狀態很不錯,文章功底擺在那,考官如何出題都不怕。

  剩下就看臨場發揮、現場應變了。

  有少淮傳授經驗,兩人平日裡注重練體,身子骨硬朗,不似普通書生那般孱弱。

  為了幫他們打磨穩健的答題節奏,在裴少淮的建議下,夫子為少津、言成安排了兩場「預考」,每場九天,所有時間設置都與秋闈一樣。

  制藝題、判表詔題,是夫子出的,時事策問則是徐大人出的,題目的廣度、難度不亞於真正的秋闈。

  第一場考下來,兩人皆在預考中出現了不少問題,影響到筆下文章的質量,夫子判卷後言道:「只有平日裡的八成水準。」

  少津、言成不由一驚,立馬反思琢磨,以求面面具善。

  第二場的時候,兩人顯然從容了許多,沒有盲從對方節奏,而是按照自己的路數來,宛如按照設想好的刻度一步步往前走,有條不紊。

  這回,夫子判卷後,十分滿意,卻不露於色,言道:「九分矣。」

  ……

  秋色漸濃,天氣乾爽,桂花樹上抽出細小花苞,藏於葉間,尚不聞其香。

  京城裡學子愈見增多,多是來赴考北直隸秋闈的。

  八月初八,秋闈的前一日,少津、言成皆已準備就緒,三更天裡,就著貢院燃放的信號炮登車出發。

  貢院門前,燈籠光微,映於二人臉上,稍顯緊張,少淮前來送考,笑呵呵打趣道:「都到門前了,無需緊張,也無需多想,只消記得自己叫甚麼名字就成,其他皆可忘了。」

  再次點驗考籃物件無誤後,少淮送他們排隊入場,才回到馬車裡。

  巧了,裴少淮透過車簾,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緩緩駛來,停在了不遠處,車上之人下來,果真是老熟人——另一個裴家。

  裴少炆上回只中了副榜,不算中舉,今年要再次下場考試。

  三年不見,裴少炆未見壯實,反倒消瘦枯槁了幾分,眼神有些迷離渙散。

  不是祖父前來送考,而是祖母,二老太太給孫兒打氣道:「炆兒,你好好考,夫子們都說,你只要發揮正常,必定上榜無虞,還可爭一爭名次。」

  又道:「等你中了舉,有了功名,祖母便讓你祖父替你去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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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四章 竹姐大婚

  八月初九這一日,北直隸鄉試第一場開考,主考官是太僕寺卿陸嚴學陸大人,所出的題目正如其名,講究古典研學,又如其職,策問與兵馬運行相關。

  譬如首場中,四書題三道,五經題四道,《尚書》其中一題為「昔在文武,聰明齊聖,小大之臣,咸懷忠良」,考核君臣相待之道。

  考場上,數眾學子初見題目時,皆是一愣,他們習慣於鋒芒畢露、言辭犀利的筆法,突然遇到如此古香古典的題目,筆下一時難以收起鋒芒,流轉蘊意。

  裴少津和徐言成鎮定自若,夫子曾告誡過他們,考官出題千變萬化,考生最是忌諱臨場變換筆法文風,只需按尋常習慣作答即是。

  兩人沉穩作答。

  伯爵府裡,老太太、沈姨娘日日吃齋拜神,祈禱文曲星保佑,比貢院裡的少津還要緊張幾分。

  這日,林氏來到裴少淮的院子,問兒子道:「秋闈主考官的陸,和少津心儀的陸小姐,是不是同一個字?」

  裴少淮頷首,應道:「是同一個陸。」

  林氏又問道:「依你之見,少津這回能有幾成把握中舉?」

  裴少淮不知母親緣何突然問這些,如實應道:「若無意外,以少津的學問,應當榜上有名,至於名列幾許還需看些運氣。」

  林氏了然,這才款款道出心思,言道:「少津中舉後,陸主考便是他的座師,鹿鳴宴上,他須行門生之禮,也該好好準備禮件,留個好的眼緣,日後說親的時候順當一些。」

  她心思細,已經想到了這一層。

  從不苛責庶子庶女,反倒為他們處處打算,實屬難得,裴少淮本想誇母親大度,又覺得不合適,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

  反是林氏看透了兒子所想,輕快笑笑,言道:「天底下哪有人不懷私心的?」

  兒郎佳意氣,慈母有素守,林氏望著少淮,欣慰道:「不過是淮兒樣樣出色,讓娘親的一番私心微不足道,不足以施,才顯得大度罷了。」於親兒前直言——看似善心,也有私心。

  九日過後,裴少淮駕車前往貢院迎接津弟秋闈歸來。貢院外,夕陽馬車長相連,影斜人盼院門開,前來迎接兒郎歸來的人家翹首以待。

  「吱呀——」南門沉沉推開,那些昏倒病倒在號房裡的學子率先被抬了出來,重者奄奄一息矣,輕者掙扎著還欲起身作答,已然魔障不知身處何時何地。

  裴少淮坐在馬車中,透過人頭攢動,依稀見到裴少炆躺在擔架上被衙差抬出來,手中還緊緊握著墨汁未乾的毛筆,衙差大喊:「裴少炆家人何在?裴少炆家人何在?……」

  裴尚書府的人慌慌張張擠上前,二老太太握著幺孫的手,皺紋深刻額間,哀聲喚著裴少炆的乳名,神色很是復雜——既有關切擔憂,又有怪怨遺恨。

  裴少炆睜睜眼,虛弱應道:「祖母……孫兒答完了……」手中的毛筆才鬆開落下,而後沉沉昏睡過去。

  猶可見其執著執念,撐著他熬過了九日三場的考試。

  貢院裡人員幾乎散盡,才見少津和言成緩步走出來,臉上帶著些疲憊,狀態尚佳,頗有幾分胸有成竹、勝券在握之意——學問深厚時,下筆自知文章好壞。

  返回府邸路上,兄弟馬車內相對而坐。

  三場考試考完,少津身子疲憊,但腦子仍處於亢奮當中,眼眸發亮,想來他頗滿意自己的考場發揮,裴少淮遂問道:「考得如何?」

  少津意氣風發時,在兄長面前並不隱匿心緒,直言道:「不負家族所盼,不負夫子所教,不負自身所學,不負……佳人所許。」

  「那便好。」裴少淮應道。

  ……

  鄉試考完以後,按照朝中規矩,主考官需攜諸位房官於半月之內完成閱卷,九月初填榜公布。

  桂子花開香十里,路人身上染芳馥,小朵黃花盛開,該是放榜時候了。

  裴尚書府的人早早守在榜前,只為第一時間將喜報傳回府邸相慶。倒也不辜負裴少炆三年來耗盡心神、如痴如魔地撲在學問上,他最終得了正榜第六名,是個十分不錯的成績。

  五經分為詩、書、禮、易、春秋,五經中的第一名,稱之為「五經魁」,即桂榜的前五名。裴少炆以《書》為本經,居於第六名,便說明他是尚書卷中的第二名。

  尚書卷第一名何人?

  再看桂榜上,只見榜首寫著——第一人,裴少津,北直隸順天府宛平縣,本經《尚書》……其後用小字寫著婚姻、祖宗三代與兄弟姓名、出身等家狀。

  正是伯爵府的庶子裴少津無疑。

  裴少炆與同族庶弟皆為《尚書》本經,卻被壓了一頭,於是排到第六名,不知者只道一族一宗出兩才,直誇景川伯爵府底蘊深厚。知曉兩家淵恩怨者,則抿嘴偷偷揶揄。

  裴尚書府眾人臉上喜意一時皆無,神色復雜。

  繼續往下看,徐家長孫徐言成位居第二,楊家長孫楊向泉位居第三……勳貴門第、寒門清流、書香世家,三家各佔一角,奪得前三,這番排名倒也值得玩味。

  榜下書生們紛紛相談,有人讚嘆道:「盛京藏卷堪萬數,楊門書韻佔八千,伯爵府這位二少爺能勝過老派書香門第,奪下解元,實在了得。」

  「若是沒記錯,三年前那次秋闈也是這伯爵府裴家拿了解元罷?」

  「是矣,上回是長兄裴少淮,這回是二弟裴少津,同屬一輩。」

  再看裴少津的生辰,竟未滿十八,又唏噓道:「十八才俊奪解元,白髮老翁空悲切,世間悲喜果然並不相通……」

  「這位二弟是十八,那位長兄三年前才不足十五,也奪了解元,依我看他們家專門出解元……誒,如此一想,心裡是不是會好受一些?橫豎都是比不過,倒不如歸結於裴家太過厲害。」旁邊一學子又澆一桶冷水,並自我安慰道。

  「兄弟二人如此霸居榜首,可否給他人留些活路?」

  「人家留了呀。」有人白了一眼,說道,「這不是留著第二名第三名嗎?能爭到第二第三也是個本事,你該慶幸他們兄弟沒有同一年考,不然連第二都沒得爭。」

  「等等。」有個學子恍然問道,「他們家可還有其他兄弟?萬一後面還有少河少江甚麼的,豈還了得?」

  議論不絕。

  桂榜下,幾朵小花落在衣襟上,徐言成聽了這些談論,嘖嘖兩聲,並不覺得有甚麼,只自嘲一句:「感覺方才有被冒犯到。」

  正巧,楊家人前來看榜,楊向泉也在一旁,頷首回應道:「我也有被冒犯到。」

  含蓄自嘲不妒忌,兩人相視,不禁一笑,而後拱手作揖,異口同聲恭祝道:「第二(三)名也不錯。」

  ……

  北直隸秋闈解元再落裴家,是伯爵府的裴,而非尚書府的裴。兩兄弟皆尚未說親娶親,伯爵府的拜帖再次多了起來,許多勳貴人家有意將女兒嫁進來,結兩姓之好。

  十七八歲就有了舉人功名,勳貴圈裡,這樣的青年才俊並不多。

  林氏一應先婉然推托了,一來未予楊家答復以前,要給予楊家尊重,二來少津已有意陸家孫女。

  幾家人設宴慶祝少津、言成中舉,場面不大卻十分和睦溫馨,自不必多說。

  大雪紛揚又到寒冬,裴秉元三年期滿,從太倉州回京考滿。司徒暘在山海關城任滿三年,亦攜帶妻兒回京,向聖上復命。

  司徒將軍府中,一小團子兩歲有餘,頭上紮著兩個總角,機靈好動,正是司徒暘的兒子司徒千霆。

  司徒暘領著團子來到父親書房,鬆開手,對兒子道:「去罷。」

  團子承了司徒家的血脈,小小年紀走起路來又穩又直,來到司徒武義跟前,像個小馬一樣匍匐在地上磕了個頭,稚聲喊道:「給祖父問安。」

  老將軍心都化了,滿臉笑呵呵的,趕緊屈身把孫子抱起來,放於膝上,哄道:「再喊一聲。」

  「祖父。」

  家中獨孫,人老隔輩親,老將軍抱著孫子,進屋拿了許多精巧的物件,把團子身前的小兜塞得滿滿當當,猶覺得不夠。

  司徒暘幼時從未得過父親這般神情、這般相待。

  司徒武義略猶豫之後,用商量的語氣道:「邊關寒苦,吃住教養不比京都城裡,過了年之後,不若讓……」

  「千霆。」司徒暘喊團子,招招手。

  團子哧溜從老將軍懷裡滑了下來,跑到父親身後躲著,探出頭來。

  司徒暘才繼續道:「我平日裡忙於操練兵馬,鎮守隘口,是若蘭上下操勞,一個人在家教養三個孩子……父親不若想想,千霆緣何一回來就懂得喊一聲祖父。」語氣寡冷。

  幾年過去,司徒暘仍是一身不羈,又多了幾分沉穩凌厲。

  司徒武義一怔,又聞司徒暘繼續說道:「父親若還有那樣的打算,下次回京復命,我可以一個人回來。」

  言罷,司徒暘拎著團子的衣領提起來,往上一舉,而後嫻熟抱在小臂上,回了自己的院子。

  ……

  裴父既已歸京,喬允升趁此時候,聘請官媒上門說親,經得裴家應允後,再著伯爵華服入宮,請聖上賜婚,還得了幾十抬御賜聘禮。

  一個有聖上賜聘禮,一個有皇后賜良田嫁妝,真真是貴人促成的大好事。

  納采之日,喬允升備好聘禮儀物送至裴家,民間稱之為通道路,足有一百八十八抬喜盒,前頭的八十八抬是御賜的,後頭的百抬則是喬家自備的。喜盒裡內盛有赤金鐲子、拳大珍珠、玉器首飾、綢緞布正與夢熊穿戴等等,沒有一抬是虛的。

  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娶大禮定於十二月十八,黃道吉日。

  大婚當日,竹姐兒即將嫁作他人婦,向父母敬茶拜別。

  她端茶叩拜母親時,林氏微扯了扯衣袖,腕間露出了一隻有些啞光的白玉鐲,並不光鮮奪目,卻護手溫滑。

  竹姐兒當即注意到鐲子,立即曉得當中玉意,一抬眸,與林氏目光相對,滿眼感激。

  林氏端坐著,笑著接過茶,叮囑道:「夫妻唱和,無忘肅恭。」

  竹姐兒頷首,眼中噙淚,道:「母親教養之恩,莫不敢忘。」

  林氏小心翼翼將那隻不太合手的鐲子脫下來,戴到了竹姐兒的手腕上,恰恰好。

  竹姐兒眼中的淚隨之湧出,不能自控——這隻不起眼的玉鐲,是小娘平日所戴,已經戴了十數年了。

  她想起小娘昨夜替她梳洗時說的話,道:「你能嫁到正經人家做正經的大娘子,小娘很歡喜也很滿足……」語氣平而綿長,歡喜之餘,又帶著些遺憾。

  竹姐兒微側頭,看到門後的小娘哭成了淚人,紅著雙眼朝她揮揮手,臉上已經沒有了遺憾的神色。

  林氏借著一枚玉鐲,替從未爭過搶過的沈姨娘,略了卻心願。

  少津背著姐姐出門,一步步送她上花轎,心間湧出一股辛酸不捨,才省得長兄的那句「情至真時不信也信」是何意,倘若真有神佛在,倘若禮儀風俗真可保一世平安順遂,他應當在此刻做得足夠妥當。

  背著姐姐,將她送到另一個人家去,其間滋味難言。

  ……

  天子賜婚,南平伯爵府裝點得很風光,但酒席上卻並無多少人。無他,喬允升送出去的請柬本就不多,只邀了相識相熟之人。

  是以,戌時未盡,他便招待完賓客,回到新房裡。

  房門一開,喜燭火苗隨風微搖,喬允升飲酒知度,臉上只微微醺紅,身上並無過重的酒氣,氣定神閒。

  竹姐兒靜坐在榻上,待揭蓋頭。

  喬允升叫婆子、丫鬟把床上的桂圓紅棗銀錢之類的小物件收拾走,又備好了洗漱所用的熱水,便將她們遣了出去。

  喬允升斟了交杯酒,才提著金色喜桿坐到榻上,輕輕挑起了蓋頭,見到了心心念念之人。

  屋內靜謐幾乎定格,兩人都心儀對方卻又有些拘謹,按禮喝過交杯酒後,沒有回到榻上,反在茶案前坐了下來。

  「竹……」喬允升口誤又改了過來,道,「夫人餓否?」

  「方才吃過了。」

  喬允升畢竟喝了些酒,酒催人膽,紅著脖子說道:「夫人總說我清瘦,為夫這段時日多吃了許多……夫人是不是要檢查一下課業,看看為夫是否還是清瘦?」

  小眼神一直看著屏風後,那裡飄出絲絲氤氳的熱氣,飄飄渺渺,房內有一層薄薄的水霧。

  喬允升探出了一步,竹姐兒便也沒那麼拘謹了,她伸出手,解下了喬允升腰帶結,玩笑道:「官人想叫我伺候洗換?」

  「……」喬允升擺擺手,「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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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五章 喬家小事

  寒冬天裡,夜半漸漸下起了雪,屋內照舊溫熱著。

  大澡桶裡熱水已經涼了下來,靜靜的水面,泛著一圈圈的微波。木桶外,灑出的一片水漬未乾,還有散落的巾帛。

  茶案上,窗台上,一對對的紅燭燃亮,火苗熾烈,燭台點點紅蠟滴落,直到夜半才燃盡熄滅。

  翌日大早,天還未亮,喬允升依著夫人,同被而眠,睡得安靜而沉沉,許是被窩裡太熱乎了,鼻尖泛著幾顆細汗。

  嬤嬤前來敲門,輕喊了一聲,竹姐兒立馬便醒來了,而喬允升只動了動身,依舊拽著竹姐兒的手繼續睡。

  嬤嬤道:「夫人,都按您先前吩咐的準備好了。」這是竹姐兒專門帶過來的老人。

  「省得了。」竹姐兒應道。

  「一,二,三……」竹姐兒對喬允升數數道。

  喬允升就著「三」聲睜眼,鬆開了手,乖乖起身,準備穿衣。

  新婚後的第一日,按規矩,新人要去給長輩行禮。

  雞鳴已盡,天大亮,南平伯爵府的正大堂裡,喬二房、三房的叔嬸端坐著,等著新婦過來給他們敬茶、問安,相互間細聲說著要怎麼立好喬家的門風規矩。

  一盞茶喝完,第二盞茶都涼了,卻仍未見人來,喬二叔臉上生怒,滿腹打算要好好教訓這個侄媳,並叫小廝去催一催。

  小廝回來,支支吾吾回稟道:「回二老爺,伯爺早早就進祠堂裡祭拜祖先了,大夫人則在偏祠裡上香敬茶,天濛濛亮時又帶著人去河邊放荷燈,以新婦之態在河邊禱念,行九拜之禮。」

  二房、三房四人臉色鐵青,憋著一口怒氣卡在喉間,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喬二叔只能一掌拍在茶案上,震得茶盞跌落,碎了一地。

  這兩口子壓根就沒把他們放在眼裡,這番行動等於告訴全府上下、告訴外人——只有那已故的大房夫婦,才喝得起跪敬公婆的新婦茶,二房三房就莫披著個叔父嬸母的皮子,想以此拿捏他們。

  ……

  三日後回門,裴家辦大宴迎接新姑爺。

  蓮姐兒、蘭姐兒、英姐兒也帶著夫君一塊回來了。

  宴席上,四位姑爺坐在一塊,性子各不相同卻相談融洽,喬允升很快和三位連襟熟絡起來。

  大姑爺徐瞻在翰林院任職多年,最是穩重,是四連襟中的「頭頭」。

  二姑爺司徒暘為人豪爽,說話粗直,但有理有度,最是能活絡氣氛,幾句話就拉近了距離。

  三姑爺喬允升話不多,謙謙和和的,每每姐夫妹夫說話時都聽得認真,到了關鍵處才發表見解。

  四姑爺陳行辰學識淵博,見識廣泛,通識南北風俗,說話有理有據。

  宴席後,在老太太面前,林氏找來四個姑娘,拿出了竹姐兒的嫁妝單,分給她們,讓她們仔細看看,對蓮姐兒、蘭姐兒、英姐兒三個說道:「早十年晚十年,伯爵府裡的光景大有不同,蓮兒嫁的時候,伯爵府裡錢銀不足,家產不厚,能夠給的嫁妝談不上豐厚。如今竹兒成親,一來有聖上賜婚,二來伯爵府手頭寬敞了,添的嫁妝自然就厚了許多。」

  接著拿出三份單子,遞給她們三個,林氏說明道:「眼下蘇州府、太倉州裡新添了不少家業,京都城裡也有不少,我折價算計了一下,給你們仨再添一些。」

  三人自然不肯接下,連連推辭,都已經嫁出門了,她們怎麼還好從娘家拿家產。

  林氏說道:「這些家業是你們父親掙來的,我幫著打點而已,此事也是他的意思。」

  老太太也說道:「給你們,你們就接下來,只要一家人心齊,多少銀錢都能再掙回來。」

  ……

  ……

  喬家二房、三房始終覬覦著大房的這塊肥肉,尤其是他們見到竹姐兒帶著那麼豐厚的嫁妝進了門。

  心想,不說要她添補二房三房,起碼要把他們給喬允升的聘禮給還回來罷?

  有了這個主意,喬二叔沒幾日就按奈不住性子了,沒過兩日便拖著夫人一起來找竹姐兒。

  「給二叔、二嬸看茶。」竹姐兒恭恭敬敬的,臉上堆著笑,不露心跡。

  一番寒暄後,喬二叔只覺得眼前的侄媳好似並不如外頭傳的那般厲害,試探著說:「侄媳也知曉,我們兩位叔叔為了大侄的婚事,把整個伯爵府幾乎掏了個空,才湊足了那百餘抬的聘禮,前往裴家提親。」

  「我省得,這些事官人都同我說過,辛苦二位叔叔了。」

  「侄媳既然知曉府上的狀況,我便不藏著掖著了。」喬二叔目光躲閃,佯裝為難神情。

  竹姐兒心裡猜出了他的意圖,好奇他能拿出個甚麼由頭來,說道:「都是一家人,二叔直說無妨。」

  喬二叔一臉心酸欲落淚,喃喃道:「其實啊,我們家的允照,也到了說親的年歲,可余家提出來的聘禮太多,眼下喬府家產一空,哪裡湊得出這麼多聘禮來……只怕是有緣無分了……」

  正說著,旁邊那位二嬸已經哭哭啼啼抹眼淚了。

  竹姐兒心中了然,原來是打著為兒子娶親的旗號,想讓堂哥堂嫂給堂弟掏這一份聘禮,真是好算計。

  她若是應下了,往後二房三房娶兒媳嫁女兒,怕是把她所有嫁妝都搭進去,都填補不滿。

  她若是嚴詞拒了,他們便拿這個出去敗壞長房的名聲,說長房當家,卻不管不顧弟弟妹妹的婚事。

  竹姐兒寬慰一旁的嬸母道:「嬸母先別傷心,我既然嫁給了允升,掌管全府,不管是作為當家主母還是大嫂,都應該盡一份力。」應允道,「二叔二嬸放心,我明日便去余家,同他們商量聘禮的事情。」

  喬二叔二嬸萬沒有想到事情這麼順利,偷偷相視,眼眸裡透著歡喜,對竹姐兒一謝再謝,誇獎她大度識體。

  翌日,竹姐兒早早去了余家,開門見山說道:「二房叔叔嬸嬸有難,叫我這個侄媳拿些嫁妝出來,給堂弟允照作聘禮,我尋思著都是一家人,我這個剛嫁入門的大嫂也不能小氣,便應下了。」

  遞上一份單子,言道:「我從嫁妝裡挑了幾樣價值不菲的,余夫人過目,看看可否合適?」

  余夫人接過手,邊看邊聽到竹姐兒給她介紹:「這最前面的珠寶首飾玉器,個個巧奪天工,是聖上賜給官人的……接下來的鋪子屋宅,是南平伯爵府授領鐵券丹書時,朝廷御賜的……還有這百畝水田,就在河流邊上,十分肥沃,是我出宮時,皇后娘娘賞賜的……最後的這些零散的,是父親去歲立功,朝廷賞下來的,給我勻了一些進嫁妝裡。」

  竹姐兒始終是以嫂子的名義,要給堂弟出聘禮,而隻字不提喬允升。

  余夫人臉色沉沉,手中顫顫,這滿滿一張紙,一條條一樣樣,哪裡是余家敢要的呀?

  都是登造在冊的賞賜物件。

  余夫人心中已經打定婚事不能成,此事還不能傳出去,不然,不就成了余家和喬家二房聯手算計大房侄媳的嫁妝?余家的臉面往哪放?

  余家本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若是誤會傳出去,一折騰,只能是低就人家了。

  余夫人連忙假笑推辭道:「伯爵娘子待弟弟妹妹寬厚,大方得體,令人感動敬仰……不過此事恐怕是誤會了,小女已經許了人家了。」

  又道:「余家會替伯爵娘子外傳好名聲,只希望伯爵娘子不要讓誤會傳出去。」

  竹姐兒收回單子,淡淡應道:「這是自然,既然是誤會一場,我便先回去了……日後兩家還是要多多往來。」

  她完成了自己許諾的事,回到府中,二房的人屁顛著過來打聽情況。

  竹姐兒略抬抬眼,沒了早前那樣笑盈盈的臉色,不緊不慢,三言兩語把余家的話轉告了他們。

  二房停留在震驚中,一時還未能想明白當中原由,只聞竹姐兒語氣平平說道:「二叔二嬸下回打我嫁妝主意之前,不妨先想想,我敢給,你們敢要嗎?」

  ……

  ……

  十二月二十六這一日,又將來一樁喜事,言成娶親——迎娶祭酒大人家的長孫女蘇小姐。

  迎娶新婦時,需要應付蘇府的攔親,所以言成新郎官需要兩位得力的男儐相。

  蘇老爺子是國子監祭酒大人,門生天下,最是不缺讀書人來攔親。

  加之蘇小姐的叔伯兄弟,也都是讀書人,是以,言成迎親時必定會遇到一波接一波的學問考校。

  不但考校新郎官的學問,還要考校相伴一旁的男儐相的學問,既是娶親歡慶,也是在賓客前彰顯徐府、蘇府兩家的學問底蘊。

  所以,這男儐相還得是兩個學識淵博的。

  言成想都沒想,直接定下了少津少淮兩兄弟,三人自幼一塊長大,區區一個攔親,只要他們三人合力,舌戰群儒根本不在話下。

  少淮少津特意選了兩身低調些的衣制,怕搶了言成的風頭,誰料言成特地送來了兩套上好的新衣,十分合體。

  知曉淮津兩兄弟的心意後,言成撇撇嘴,打趣道:「只消你們兩兄弟沒有蒙著臉,便是穿粗布麻衣也掩不住你們的俊朗,快不要多此一舉了,就穿我給你們準備的新衣裳。」

  又拿自己打趣道:「但有我這對招風耳在,你們倆誰都搶不走我的風頭。」

  言成心態極好,明日就要娶親了,有期待而沒有緊張,道:「明日就看兩位小舅的才情了。」

  裴少淮也被言成這種開朗感染,拍拍言成的肩膀,說道:「大外甥就放心罷,三人合力,去會一會國子監的門生們。」

  言成哈哈笑道:「有兩位年輕解元當男儐相,這樣的風光也是獨一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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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六章 遙遙一瞬

  冬日不見春光勝似春光,三分歸於雪後晴初,七分歸於迎娶納新。

  午後,日頭初斜,徐家的迎親隊伍已經準備就緒。

  「吉時到,啟程迎親——」

  徐言成從祠堂裡出來,頭戴烏紗帽兩側簪花,身著緞制大紅袍,金絲藍絲繡著鸂鶒補子,袖口下擺點綴雲紋,腰上繫著銀邊腰帶,腳穿黑色皂朝靴,踱步而來,神清氣朗。

  輕身一翻,騎上一匹高頭駿馬,意氣風發。

  再看其後兩側,少淮少津兩兄弟亦跟隨騎馬,他們穿著淡柳青色的襕衫,束腰靛藍絲絛,腳蹬皁靴,頭上折著方正儒巾,肩上斜披一段紅色錦緞,正正是謙遜有禮的書生君子。

  迎親隊伍出動,一路鑼鼓喧天,喜慶洋洋。

  街上百姓聽聞是尚書長孫娶親,紛紛前來看熱鬧,等著拋放喜錢。

  裴少淮騎在馬上,從後面看著昔日玩伴、同窗的背影,歡喜之餘,又感慨良多——最開始認識言成時,因隔著十幾歲的心理年齡,言成在他眼裡只是個孩童。十數年的相處,潛移默化,連裴少淮自己都不清楚是何時開始,同窗好友之誼漸漸沒過了年歲之差。

  時辰還早,迎親隊伍不緊不慢,噠噠的馬蹄聲沒在歡慶聲中。

  他們三人騎馬同行,好似幼時坐在課堂裡,齊齊托腮歪著頭,坐等夫子考校學問。

  裴少淮如是想。

  ……

  暮色時,迎親隊伍來到蘇府門前,熱鬧非凡。只見朱色大門外,門檻前,台階上,兩道邊,鬧而有序地站著蘇家的男丁、門生,大多穿著玉色布絹圓領大袖衫,一看就知曉是書香門第。

  打頭的那幾位,正是新娘的兄弟,還有蘇家的姑爺連襟,個個面帶微笑,躍躍欲試。

  裴少淮心中暗道,想來這位蘇小姐在家裡也是極受寵的,言成大外甥得好好表現才能抱得美人歸。

  再看這氣勢,蘇家恐怕就差擺幾張桌子出來,現場考校新姑爺和男儐相寫文章了。

  這樣有雅趣的攔親,既是彰顯蘇府的底蘊,也是為了讓大家知曉新姑爺的才情。

  新郎官剛下馬,蘇家人熱熱鬧鬧圍了過來,將他攔住,相互玩笑著。

  徐言成學問扎實,應答如流,加之其嘴皮子了得,妙語頻出,不時惹得周遭圍觀的賓客哄堂大笑。

  譬如有人出了算學題,叫他算算哪個香囊重,哪個香囊輕,徐言成算都沒算,直接道:「管他對錯,黃昏良辰,今日我只取輕(親)。」

  神情自然,言語有趣。

  幾個回合下來,言成出了風頭,眾人開始把注意力轉向兩位男儐相——裴家兄弟。

  蘇家大姑爺站出來,說要與他們玩飛花令,言道:「新婚大禮,兩家結好,不如就以姻緣婚嫁為令,以唐詩宋詞作答,請兄台接令。」用詩詞歌賦玩飛花令送賀語,十分合時宜。

  裴少淮一聽,轉頭望向弟弟,恰好弟弟也望過來,兩人會心一笑。

  有少津這張王牌在,飛花令根本無所懼。

  裴少淮心想,還是先別讓少津出場了,於是上前一步,道:「回令,宋趙必《賀新郎》,天上姻緣千里合,喜乘槎、先入銀河路。」

  與蘇家姑爺對令四五個會合,完全沒有落於下風的意思。

  蘇家人見裴少淮是自己站出來的,以為他背詩最厲害,才主動「應戰」,於是紛紛嬉鬧著起哄,要另一位男儐相來接令。

  言成笑問道:「你們當真要換人上場?」

  「對,換個人,比試比試。」

  「嘿,你們可不許反悔。」

  於是蘇家姑爺又出令,道:「今日良辰吉日,雪後初晴,就以『雪』與『晴』為令,請兄台接令。」

  裴少津上前一步,端著手,不緩不急開始回令。

  裴少淮、徐言成、徐言歸三個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少津大展身手——眼前這個人,可是一部行走的唐詩宋詞啊。

  那麼多典故都背了下來,還差這些詩詞?

  言歸悄聲說道:「淮小舅啊,你一會兒攔著點津小舅……」

  「嗯嗯……」

  只聞:「唐李白,一條藤徑綠,萬點雪峰晴……宋楊萬裡,銀色三千界,瑤林一萬重……」[1]

  滔滔不絕,脫口說出十數條。

  攔親的眾人直接愣住了,飛花令不是你一句我一句嗎?這位男儐相根本沒給他們機會開口呀。

  蘇家曉得這兩位是才子,又變了個法子來考校,說要裴少淮臨場予好友作賀詞。

  裴少淮踱步,回想方才看言成背影的思緒,言語自然也就出來了,言道:「念往事,歲寒窗,共望十裡湖光。人金縷,桂枝香,今朝喜事成雙。」

  考破題時,蘇家人出:「聲聞於天。」

  少淮則應:「君子博,人性之厚無過求,德化之廣無不及。」

  蘇家人出:「思文後稷。」

  少淮則破題:「文昌社稷,聖德與天一,民心與理一。」[2]

  三兩句之間,無不精妙契合,蘇家賓客讀書人居多,都忍不住「反戈」鼓掌喚好。

  連臨場破題都這麼厲害,蘇家人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新姑爺帶來的這兩位男儐相,學問了得,不是尋常書生學子。

  徐言成看著少淮少津應對如流,聲聲叫好,玩得十分開心,竟有幾分圍觀熱鬧的神態。吉時臨近,攔親也鬧夠了,三人一一破了最後的攔親題目,順利進入蘇府。

  小言歸則跟在後面分發喜錢,讓大家伙都沾沾喜氣。

  大哥小舅們都進去了,小言歸留在外頭等候,方才攔親的那些門生紛紛圍過來,向他打聽方才那兩位男儐相是甚麼身份,為何年紀輕輕學問如此醇厚。

  言歸簡潔應道:「解元。」

  眾人了然,原來是今年榜上那位十八歲的秋闈解元,無怪這麼厲害。

  又有人問:「哪一位是解元?」

  言歸應道:「沒有哪一位,是兩位。」

  「兩位?」

  「左邊一位是解元,右邊一位也是解元。」

  眾人晃晃神,大驚後大悟,惋惜準備的題目太簡單了。兩位解元陪著桂榜第二來迎親,這樣的陣仗,甚麼樣的攔親能攔住他們?

  蘇府中,女賓客們在內院裡聽著門外的熱鬧聲,貴夫人們紛紛討論今日的兩位男儐相是誰家的公子少爺,又誇蘇府會擇婿,早早就選中了徐家小子,家風清正,才十八歲就得了桂榜第二,所結交的好友皆是讀書人。

  這樣的家世家風,這樣的性情才情,前途可期。

  夕陽將落,徐家的迎親隊伍,帶著新人,折返回徐府,迎親禮成。

  ……

  楊府閨中,少女坐在妝台前,捧著銅鏡卻不看自己容顏,愣愣出神。

  隔著院牆去聽,他的聲音溫和而不單薄,悅耳之處不僅在於聲音,而在於他說話時徐徐有度,每一句的起轉承合,都恰到好處,聽起來就很舒服。

  唯有真正的才華學問,才能造出這樣一道聲音。

  好似窗前的風輕輕掠過了耳畔。

  想及此,楊時月耳根火辣辣發燙,卻又忍不住去回想那個遠遠的身影——

  迎親歸去,柳青色的衣袍飄飄,他騎著駿馬,跟隨迎親隊伍離去。

  見到了他頎長的身形,也見到了他的側顏,卻在他有所察覺驀地轉頭望過來的時候,楊時月的手不由一鬆,窗簾輕晃,擋住了她的身影。

  也擋住了她的視線,沒能見到他的正臉眉眼。

  楊時月越是覺得自己太過放肆,越想抽回思緒,偏是「咔嚓」一聲,手不知覺把妝盒的鎖竅打開了,抽出小屜子,那支金蛙嵌荷葉瑪瑙玉腳簪靜靜躺在裡面,楊時月只望著而沒有取出來。

  她知曉母親為她著想,所以聽從家裡的安排,從未想過會這麼不自主……

  思緒中敲門聲響,楊時月輕一抖,急忙將屜子推回去,重新鎖好。

  丫鬟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套新衣制,說道:「小姐,上元節燈會的白綾襖子做好了,夫人讓送來給小姐試試,看有什麼要改動的地方。」

  上元節,花市燈如晝,城不宵禁。

  樊園裡也有燈會。

  ……

  近來伯爵府喜事多多,一直都是一派和氣喜氣。

  過了臘八就是年,林氏操持全府過年的大小事務,見家中幾個小院空蕩蕩的,她有些傷懷,對沈姨娘道:「幾個丫頭都嫁出去了,這院子跟心裡一樣,空落落的。」

  「誰說不是呢。」沈姨娘道,「雖都在京都城裡,終究不同於在府上。」

  所幸,嫁的都是好人家。

  林氏看了看兩個哥兒的院子,笑笑道:「等他們倆也娶親了,府上便就能熱鬧些了。」

  正好趁這個時候,林氏同沈姨娘商量道:「少津心儀陸家小姐,你如何作想?」林氏是當家主母,庶子的婚事由她操持,她還是要問問沈姨娘的意思。

  沈姨娘應道:「一切都聽夫人的安排。」言下之意是她也歡喜這門親事。

  莞爾,沈姨娘又道:「不過,少津的婚事還不急罷……長幼有序,他大哥的婚事未定,豈能越矩,壞了行事規矩?」

  總是要少淮婚事定下來,才好提少津的婚事。

  林氏解釋道:「倒也不是正經提親,只是提前過去走動走動,讓陸家明白個心意,以免發生些陰差陽錯的誤會,耽誤了孩子的婚事。」

  這世道裡,兒女婚事由父母做主,裴家身為男方,若是不早些主動表個態,人家姑娘到了婚嫁的年歲,父母緣何非要等你一家的兒郎?

  陸府這個門第可不低。

  林氏又道:「少津剛得了解元,名聲正盛,這個時候過去正合適。」

  轉而又想到,不光是少津要給陸家表個態,少淮也該跟楊家表個態了。

  所幸年後就是上元節。

  --------------------------------

  [1]飛花令所用三首詩文中已經標了出處

  [2]破題參考自《元代分股解經的時代特點——……《詩經》試卷破題冒子的研究_張祝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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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七章 上元燈會

  除夕夜裡,院裡架起松柴堆,舉火焚之,院裡散著淡淡的松煙味,又見京都城煙焰燭天,鞭炮聲時遠時近,劈裡啪啦響。

  廳堂的門窗大開,松柴火光和暖意照入屋內,映在裴家人的臉上,桌上佳肴臘酒氤氳香氣,一家人閒敘靜守除夕夜長。

  下回再這般團圓時,恐怕要等三年以後了——出了春裴秉元要南下,回到太倉州。

  初五,少淮少津去徐家給夫子拜年。徐家人照料段夫子很盡心,夫子寒痛的老毛病這兩年緩解了不少。

  少津、言成秋闈考得很好,若是別的人家,恐怕要直接衝一衝來年的春闈,一鼓作氣。

  段夫子不建議他們著急參加春闈,叫他們南下游學一兩年,說道:「春生秋落一年輪,樹幹堪堪粗壯一毫末,數十年之久,合抱之木方能經受風雨,眼下你們的學問還是太單薄了,能過春闈卻未必能得好名次,以我之見,不差這三年兩載,到江南之地轉轉,回來再考罷。」

  只需把少津、言成的文章與少淮的文章擺在一起,仔細相比,就能發現其中的差距。

  非辭藻用典的差距,而是文章渾然一體的氣度。

  剛好徐大人也在,段夫子問徐大人的意見。

  徐大人樂呵呵道:「段兄通曉言成性情,甚於我這個當祖父的,這讀書上的事,自然是聽你的。」

  少津、言成南下游學一事,基本定了下來,至於何時出發,則再具體商議。

  ……

  給夫子拜年歸來後,歲末年初的諸多喜事家事,便告一段落了。

  裴少淮投入到學習中。

  天資難求,勤苦常有,男兒讀得五車詩書,胸間方能有點墨。雖然段夫子、鄒閣老都說他的文章筆力已經很成熟,應對春闈綽綽有餘,但裴少淮知曉,若有懈怠,則有變數。

  學問這種東西,藏在心間就如一股青煙,若是不常常溫習,它是會悄然彌散的。

  總之,在春闈、殿試之前,做文章的感覺不能落下,不能手生,否則,可不是幾日幾夕可以撿回來的。

  每日早晚各做一篇文章,白日裡讀些典籍,了解朝中時事,心間若是有了甚麼好的見解,及時謄寫下來,供寫文章時隨時摘用。

  四姐夫陳行辰和好友江子勻也要參加春闈,裴少淮從江南帶回來的書卷,特地給他們倆都送去了一份,陳行辰亦會不時過來,與他研討策問文章。

  等到元月十二的時候,林氏給他送來一套新衣制,叫他上身試試。

  是玉青色的料子,素然而有質感,穿上去後宛若玉質,很襯裴少淮的相貌氣度。

  一同送過來的還有一套玉玨——束髮玉冠,繫腰玉佩。

  見此陣仗,裴少淮才後知後覺,再過兩日就是上元節,該上街去參加燈會,見一見那位楊家小姐了。

  他心裡倒是一直有記得這件事,只不過有時沉於書卷,不免忘了今夕何夕,一晃神就到了上元節前。

  至於在何處「相遇」,自有長輩們妥當安排。

  林氏眯笑著端詳風度翩翩的兒子,心裡既歡喜又驕傲,為他略打理衣領,言道:「很好,很是合身。」

  ……

  上元節,先帝曾下旨賜燈節假十日,朝中百官,城中百姓,白日家中相聚,夜裡街上相游,歡讚太平盛世、風調雨順、軍民樂業,故稱上元游。

  上元游中,最熱鬧的是燈會,家家戶戶門上簷前,紛紛掛上各式紙罩火燈,塗上青顏朱彩,與天上皎月繁星相映。

  夜色深後,街上往來行人。巨大的鰲山燈組開始巡游,百姓自發提著彩燈尾隨其後,中央大街上恍若長長的彩燈巨龍在巡游。

  萬民爭相欣賞。

  常年守在家中的女子,這一日可以大膽出游,相約閨中密友一同上街「走百病」,走過城中橋樑,走過高牆牆根,去摸一摸門上磚上的釘子,把病災留在這些角落裡,祈禱一年順順利利。

  夜不宵禁,所謂「去年元夜時」,「人約黃昏後」,上元節給了男女間私下相識、相知、相隨的機會。

  ……

  到了上元節這一日,離天黑還早,林氏卻早早叫人做好了元宵,斜陽才掛樹梢,一家人便吃完了晚膳。

  林氏把時辰地點悄聲告訴裴少淮後,催著他趕緊換上新衣裳,到街上去游玩。

  言成的馬車也已經到了,約著和少淮少津一齊上街。

  出行前遇了些小波折,裴少淮剛換上青玉色的衣制出了房門,那走步的小廝不看路,把端著的羹湯灑在了少淮衣擺上。

  無奈,只得從衣櫃裡另尋了一套青玉色的直裰,少了許多暗紋花樣,而顯得謙謙質樸。

  耽誤了些許時候,裴少淮三個來到街上花市時,正是掌燈的時候,看著街上兩旁商鋪民宅的屋簷上、窗葉上、樓上雅閣外,一盞盞亮堂起來,別有一番趣味,可謂是燈火闌珊。

  京都光照雲爛熳,千戶星燈月嬋娟,裴少淮把著折扇,與好友緩步行走在花市裡,感受一年一度的熱鬧非凡。

  看完鰲山燈組後,他們移步至樊園,勳貴們在此舉辦燈會兼詩會,不止各門的才俊貴女會參加,那些好不容易放假的文武百官,也有不少換上便服前來一樂。

  園子內的樓閣燈火通明,各處臨時搭了許多燈架,在夜色中,給樊園添了幾分意境。

  三人閒庭信步走到詩會場地,一路上,淮津兄弟相貌實在太過打眼,頻頻引得少女芳心暗許,擦肩而過又回眸,一張張帕子「不小心」滑落在少淮身前,原本應是含蓄細微的暗示舉止,近乎變成了明目張膽,可偏偏少淮臉上一直淡淡,熟視無睹。

  竟比已經成婚的言成更加不為所動。

  言成欽佩,笑著打趣問道:「少淮,你是如何做到如此淡漠無視的?」

  「啊?」面對言成的突然發問,少淮回頭一愣,但很快明白言成的意思,訕訕笑說道,「倒也不是我有意無視的。」而是他內裡老成,這一路十五六歲甚至還未及笄的嬌嬌少女,自然而然地被摒在視線以外。

  詩會上,京都才俊們紛紛潑墨書寫,大展詩才,將自己的詩作上遞給考評組,參與詩會評選。

  裴少淮坐了一會,喝了盞茶,目光停留在大堂一角的水漏上,等著水漫到戌時刻度末。

  少津倒是興致盎然,沒有寫詩卻十分關注詩會。

  陸家小姐既有京都才女的美名,豈會不參加樊園詩會?少津關注的不是詩會,而是詩會上陸小姐的詩作。

  清水點點從竹竿滴落,水槽內水位漸漸升高,最後沒過了戌時和亥時的交界線。

  「我出去散散步。」

  裴少淮起身言道。

  ……

  樊園外的河道上,幾棟小居前面臨河,後面靠岸,又有長長的屋簷河廊,從河上小橋一直延伸到小居室前。

  小居屋簷上沒有掛彩燈,而是掛著尋常燈籠,與月色撒入河面成碎銀,相互映照。

  幾片扁舟靠在河廊上,粗繩索牢牢套著木樁。

  與花市和樊園的熱鬧相比,這裡顯得有些安靜。

  小居內,各處立著燈盞,燭光柔和。

  楊時月坐在案前,靜靜望著窗外,窗外湧入的春寒,吹得她臉頰微紅,比桃花淡一些,而比梨花沉一些。

  明知女子要含蓄些,可她還是忍不住精心準備了許久——青黛畫眉似初月,青絲柔順,仔細挽成了墮馬髻,兩支玉簪卡住髮髻,一絲不亂而顯得簡雅,額前空留著些碎髮。裙制、白綾襖上,一針一線繡了些素色暗紋,乍一看並不能發覺。

  茶案上放著兩個雪頂茶盞,絲絲熱氣帶著綠茶香飄出,與屋內淡淡的茉莉花香相和而不相沖。

  書案上,宣紙已經鋪開,備有筆墨紙硯,硯台裡的墨汁研磨到一半,還不夠濃稠。

  楊時月思緒不止——那個坐在駿馬上的身影,反復回眸,卻在即將見到他的正臉時,被撤下的窗簾擋住。

  水漏發出聲響,亥時已到,嚇得楊時月一晃神。

  身旁的嬤嬤提醒道:「小姐,時辰到了。」

  嬤嬤向門外走去,準備到橋頭外看守。

  楊時月則理了理衣襟,端坐好後垂眸。

  反是這個時候心緒平靜了許多,想要自己取笑自己一番。

  偏是這時,屋外撲通水聲一響,緊接著聽到一名婦人驚愕大喊了一聲,隨後在橋頭上哭喊求救。

  楊時月站了起來,嬤嬤也止住了腳步。

  楊時月到窗前一看,只見橋上婦人無助哭喊,而河中有個小身影在撲騰——是個孩童落水了。想來是看花燈歸來,途經此處小橋,不小心踩空落水了。

  嬤嬤攔了攔楊時月,說道:「裴家公子馬上就到了,小姐還是在此處靜待罷……老奴去尋人施救。」

  外人不曉得,嬤嬤卻曉得小姐精心收拾了一番,可見心許裴家淮郎。

  楊時月繼續張目望著,看到那孩子順著水流往小居這邊來,撲騰動靜越來越弱,她不顧嬤嬤的勸阻,提著裙擺快步來到河廊邊上,試圖舉起扁舟的長竿去攔住河中的小孩。

  借著竹竿的浮力,楊時月費盡力氣,長竿總算攔了出去,那孩童也是個聰慧的,牢牢抓住了長竿。

  嬤嬤過來,幫著楊時月一塊把孩子拽了上岸。

  嬤嬤取來一件斗篷,把小女孩裹住,交給那婦人,叮囑她快抱回家驅寒。

  救人事畢,可楊時月的一番精心打扮收拾,難以復原——玉簪鬆了,髮髻便散了,袖口上裙擺上沾了水漬,很大一片顏色發沉。

  偏偏這個時候,那道頎長的身影從另一側的橋頭走來,借著月光依稀可見青玉色的衣袍,手裡提著玉兔彩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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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八章 月下瓜洲

  身影已到橋頭,款款而來。

  楊時月稍顯狼狽,又不得不見,略一想,索性將髮飾摘了下來,青絲如瀑散下,快速用一根玉簪挽了個素髻,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究竟有幾縷髮絲散落。

  又來到茶案前坐下,借著茶案將河水沾濕的衣袖、裙擺擋住,才道:「陳嬤嬤到橋頭上候著罷。」

  「是,小姐。」

  她還未從方才之事完全回過神來,又遐想著即將到來的會面,心間小鹿亂撞,一時間把原先想好的那些話、打算交談些甚麼話題,全忘了個乾淨。

  來不及多想,已經能聽見河廊外的步履聲慢慢臨近,然後在門前停住了。

  河水濕了衣裳,楊時月不便起身去開門相迎,故小居門扉半掩,她心中一想,只堪覺得自己未能以禮相待,初次見面恐怕印象已經落了下乘。

  惋惜則已,倒也不曾相誨。

  ……

  江風撲面,些許寒意讓消去了上元節燈會的喧囂,裴少淮心緒平靜,從樊園出來後,緩步而來,有幾分「去完成任務」的意思。

  可當他踏上河廊,廊下河水流過,真到了門前,反倒有些躊躇了,停滯了幾息,才抬手敲門。

  「裴公子請進。」聲音溫婉。

  寬大的袖口探出,輕推門而入。

  裴少淮順著燭光望去,正好對上楊時月那帶著期盼好奇又羞澀躲閃的目光。他年長一些,主動朝楊時月笑了笑,緩和氣氛,免得讓人家女孩子太過緊張。

  相互見個面而已,裴少淮作揖問好。

  楊時月起身回禮後,又速速坐下遮掩,言道:「裴公子請坐。」

  借著燭光,裴少淮看清楚了楊時月的容貌,羞蛾淡淡,眉臉盈盈,最引人的是那雙杏眼,眼尾微翹而周遭帶著些暈色,嬌而不媚,起身時身姿高挑娉婷。

  裴少淮是個細致的人,又有前世的見識加持,這屋內的擺設和楊時月的那些小心思,豈能逃過他的眼睛。

  屋內清雅的茉莉茶香,案上茶盞,鋪開的宣紙,將磨未磨的硯台,牆櫥裡露半的酒樽、精致的小點心,窗外江上明月,舟楫停歇,良辰美景……都在為這一次會面創造閒敘的話題,主動而含蓄。

  身上的衣制是新做的,搖曳的燭光下,隱約看到同色的絲線繡著淺紋,多襯了她的幾分姿色。

  這樣處處懷著「小心思」,叫裴少淮這個「叔叔」都不由態度認真了幾分——不管成與不成,有緣無緣,人家姑娘是誠意滿滿而來。

  這些準備顯露了她的心跡,又進退有度,不讓人難為情,尊重他,也尊重自己。

  念及此,裴少淮心中有些慚愧又好笑,實在不好意思——楊家小姐明明已經比同齡人成熟穩重很多,做事有度不顯痕跡,偏偏遇見了他,叫他都看了出來。

  是他欺負人了。

  可這樣一個事事俱到的,卻梳了個鬆散的發髻,只有一玉簪,任由幾縷碎髮在耳畔散落,身上的衣物似乎還沾了水漬,並有意借茶案掩飾著。

  這似乎不合理。

  若非中間臨時發生了些甚麼,以楊姑娘這樣細致周到的性子,豈會不及時補救?

  裴少淮第一時間想到了路上遇見的那位婦人,懷裡抱著濕透的孩子,步履匆匆……還有河廊外未乾的水漬。

  孩子身上裹的那件披風似乎不是尋常百姓家中物。

  諸多小細節結合起來,裴少淮已經推測出了十之七八,若真如此,眼前這位女子值得叫人敬佩。

  「裴公子請用茶。」這個時候,楊時月臉上的神情已經平和了許多。

  兩人之間以禮相待,閒敘了一會,不外乎聊平日裡讀些什麼書、哪句話有些甚麼見解之類的,不涉私事。

  裴少淮欣賞楊時月的性子、為人,可相談時,又擺不脫老成的心態,更像是與友人間閒談書卷。

  兩刻鐘後,通過言談,楊時月眼中閃著光,愈發欽佩眼前公子的學問,那是一種從內而外的涓涓不止。

  只可惜,在楊時月眼中,裴公子雖一直在認真應答,但眼眸裡平平靜靜,透露的更多是禮節、教養,而沒有半分親密越矩意圖。

  眼中的光又慢慢暗下來。

  於是一盞茶後,牆櫥沒有被打開,宣紙沒有著墨,硯台裡半稠的墨汁漸漸被晚風吹乾。

  「今日聽得裴公子一番見解,受益匪淺。」楊時月結束閒敘,言道,「樊園還有詩會,裴公子今夜不過去看看嗎?」

  裴少淮了然,微頓了頓,起身行禮作別,最後道:「謝楊姑娘款待,在下告辭,再會。」

  「再會。」

  兩人作別,都知曉沒有再會。

  走出小居,裴少淮走在河廊上,看到圓月高懸,河面月光粼粼,想起那句「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心間不知覺開始鬆動。

  何等美景,何等榮幸,緣何他要固守前世高牆,拘著自己?幸運重活一世,不就是讓他無憾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嗎?

  楊家小姐的才情為人舉止,他不是不為所動,而是表現得不為所動。便是這一瞬,他心間那方長久以來毫無波瀾的湖面,投入了一顆小石,泛起了一絲絲漣漪。

  裴少淮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像他這樣一個活了兩世的人,已經很難再做到轟轟烈烈,此生恐怕也就這麼一個機會,還能有人讓他在心裡泛起漣漪。

  他明明是「叔叔輩」的人了,怎麼論起主動,還不及人家一個小姑娘?他應該表現得熱情一些、主動一些,向人家姑娘討一個機會的。

  終究,篤篤門聲再響,裴少淮道:「方才見楊姑娘在紙上留了半首詞,只寫了下闕,還缺上闕,裴某不才,想試著把整首詞補全,向楊姑娘討個機會。」

  屋內沉寂了幾息,「吱呀」門聲,楊時月不再遮掩濕了的衣裙,前來開門,道:「裴公子,請。」

  書案上,宣紙平鋪,娟秀小楷字寫著:

  「人徘徊,影徘徊,水茫茫。夢越江頭煙波、留餘香。」

  躊躇而躍躍欲試之心,躍然紙上。

  裴少淮執筆,左手略托著寬大的衣袖,書案前認真思忖,如此神態最是吸引人。

  楊時月細細研磨硯台,發出細微沙沙聲。

  裴少淮沾墨後,肅立彎身,揮腕在宣紙空出的半闕處寫道:

  「淮上舟楫天涼,夜初長,誰家簷上星燈、月敲窗。」

  又在最上方寫上了詞牌名。

  全詞即為:

  《月上瓜州》

  淮上舟楫天涼,夜初長,誰家簷上星燈、月敲窗。

  人徘徊,影徘徊,水茫茫。夢越江頭煙波、留餘香。

  楊時月輕聲誦讀,還未讀完,臉上已是俏紅,目光留在「淮上……月敲窗」幾個字上。

  若說她下闕把小女子心境寫了出來,裴少淮則幫她把意境寫圓滿了,長夜江畔望月明,詩意清幽。

  裴少淮的學問才情太醇厚了。

  詞牌名「月上瓜洲」又名「相見歡」。

  此時無言勝有言,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裴少淮慚愧言道:「初次相見,裴某身著舊衣,是我誠意不足,望楊姑娘見諒。」他一開始的誠意不足,又何止這一處?

  楊時月應道:「裴公子的一身學問,就是最大的誠意。」

  男子立身立家。

  ……

  樊園詩會結束,陸家小姐憑著一身的才情,所作的詩句大受讚嘆,那句「水上雲波雙雁過,江天一色路亦遙」又頗值得玩味。

  寫了雙雁,又把自己的名諱化用進去,那位得才女青睞的才子,似乎與江水相關。

  ……

  ……

  裴少淮回到家中,竟然失眠了。

  翌日,林氏借著吃早膳,含蓄詢問昨夜「偶遇」的情況。

  裴少淮一夜未眠,昨夜一時湧現的那股衝動,配合著他年輕的體格,已經壓不下去,竟在母親跟前紅了耳根。

  林氏便明白了兒子的心意,笑道:「娘親替你去答復楊家。」

  裴少淮大口喝粥。

  用完早膳後,裴少淮說起昨夜的詩會,提醒母親道:「趁著父親還在京都,陸家那邊也該走動走動了。」

  呼,一下子兩門親事,林氏一時有些發楞,應道:「我省得了,你安心溫習功課備考罷。」

  林氏打造了雙魚玉佩,送去答復楊家後,過了幾日,楊家送回一盞琉璃燈——取意照亮少淮前程。

  兩家都是一個意思,等少淮春闈過後,再行納采問名,把婚事定下來。

  同樣有意同楊家結親的還有裴尚書府,不過奇怪的是,裴尚書替嫡幺孫求娶的不是楊時月,而是楊家旁支不起眼的一位庶女。

  以裴尚書的官職,裴少炆的舉子功名,楊家斷沒有拒絕的道理,但楊家婉言回絕了,理由是那位庶女已經說了人家,顯然不願意和裴尚書府結親。

  更加奇怪的是,以裴尚書府的脾氣,竟然沒有氣惱,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裴尚書本到了致仕的年歲,聖上下旨准予留任。裴少淮聽徐大人說,裴尚書今年在朝中做事十分賣力,往日裡那麼一個致力於結交權貴、八面玲瓏的人,如今竟然毫不在意得罪人,帶著整個吏部編制條例,設限權貴們購置田畝,還領著都察院官員到處巡查,耿直上諫,直言不諱。

  那奏折都彈劾到內閣閣老頭上了。

  短短一年,比過往在京十數年樹敵還要多。

  想及楊家在朝中任職多與審判機構相關,裴少淮心間多了幾分猜疑——裴尚書跟楊家提親,恐怕意不在求娶,而在於試探楊家的態度,再由此推測更多的內幕消息。

  而裴尚書變了個性子,頭鐵充當聖上手裡的一把刀,到處樹敵,恰恰相反是為了自救。

  二房的這位叔祖父不是個簡單的,他如此不竭餘力,便說明裴尚書府已經陷入了一場大案當中。

  老爺子正在力圖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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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文場繼續成三代, 家族輝華在一身 第八十九章 春闈將至

  明白了少津的心思,林氏給陸府送去了拜帖,先走動走動,好趕在少津南下游學之前,把婚事定下來。

  林氏和沈姨娘也去打聽了一番,這位陸姑娘自幼養在祖母屋裡,與兄長們一塊跟著祖父學讀書寫字,知書達禮,長得俏麗,是個很有才情的姑娘。

  陸家嫡長孫女,這樣一樁婚事,裴家自然是萬分滿意。

  只是帖子投出去了好幾日,陸家那邊卻久久沒有答復,林氏覺得奇怪,大戶人家間往來,便是回絕了也會派人來通報一聲的。

  莫非是哪個粗心的管事把拜帖給落下了?懷著這樣的心思,林氏派人又送了一次帖子,仍是沒有回音。

  她心裡隱隱有些擔憂,陸家姑娘雖有意於少津,可陸家長輩懷有別的心思也說不準。

  少津這段時日更是鬱鬱,著實茶飯不思了一遭,瘦了幾許。

  沈姨娘寬慰他,道:「你先別急,自亂了陣腳,陸家姑娘與你有意已久,陸家人豈會不知曉?既沒有真真確確回絕,這事就還有挽回的餘地,許只是中間那個環節出了些差池。」

  隔了兩日,林氏和竹姐兒專程到廟裡祈願,求神靈保佑裴秉元南下太倉州一切順利,恰好碰見了陸家老夫人。

  迎上去閒敘時,陸老夫人臉上笑盈盈的,還拉著林氏的手,誠心說到廟亭裡坐下喝盞茶,林氏和竹姐兒頓時心明——拜帖一事,不知被誰瞞著了陸老夫人。

  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臨別時,陸老夫人保持著門第的矜持含蓄,但意思已經顯露,所以林氏笑著說道:「今日與夫人一敘,叫人心神通透,猶覺得有許多話未說盡,還請夫人准我上門叨擾,再向您繼續請教請教。」

  「擇日不如撞日,就明日罷。」陸老夫人笑呵呵應道。

  兩人一拍即合,林氏當著陸老夫人的面,吩咐婆子回去叫人寫帖子,趕緊送到陸府去,說是裴家求訪,這規矩可不能壞。

  陸老夫人歸家後,左等右等不見裴家的拜帖,又回想了林氏說的話,頓時明了瞭幾分,臉色沉沉。

  她把長媳周氏喚了過來,問周氏是不是有甚麼事瞞了她。

  周氏用拙劣的演技掩飾著,結果陸老夫人直言道:「裴家送來的拜帖是不是你給收走了?」

  周氏見瞞不住,便也坦白了,她跪地抹淚道:「母親盡管懲罰……兒媳這般做,也是為了瑤兒著想,她一身的學問才情,京都城裡想求娶的大有人家,何不選個嫡長,去當正經的長房娘子,不愧她的相貌本事。」

  說來說去,便是嫌裴家二郎只是個庶出。

  「糊塗。」陸老夫人罵道。

  她這個長媳品性不壞,只是想事情粗枝大葉。

  念及她是替女兒著想,陸老夫人費了一番嘴舌同她解釋,道:「我問你,從前說起瑤丫頭的婚事,你跟我說想找個甚麼樣的姑爺來著?」

  「我說……要替瑤兒找一個能讀書、考功名、有前程的。」周氏應道。

  「裴家二郎哪一點不符合?」

  「可是……」

  「可是他是個庶出子?」老夫人替她把話說了出來,言道,「你只從外面打聽了裴家二郎是個庶出,怎麼不順道打聽老爺子上回當考官時,點的那位呂解元,如今是什麼官職?」

  沒等周氏反應,陸老夫人便道:「已經五品了。」

  周氏啞然,裴家二郎也是公爹點選的鄉試解元。

  陸老爺子看人的眼光是很準的。

  「你自己當了長房娘子,只知道這個位置好,卻不知道污糟人家裡,長房娘子明面裡風光管家,私底下拿嫁妝補窟窿。」陸老夫人又道,「早說過,叫你不要聽外頭的輕狂話,整日惦記著嫡嫡庶庶的……有本事的管他是嫡是庶,沒本事的是嫡出也未必過得好。叫你多出去走動,不是叫你光聽些七嘴八舌的閒言碎語,那楊家要與裴家結親,連我都聽到風聲了,你日日出去竟一概不知?」

  周氏被點醒,愣神一拍大腿,頓生悔意,問婆母道:「母親,我是不是闖禍了?我不會把瑤兒的姻緣給壞了吧?」

  陸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氣消了許多,揶揄周氏道:「所幸瑤丫頭只承了你做吃的手藝。」

  又道:「明日裴夫人過來閒敘,藏帖子的事只當沒發生過,可別說漏嘴了,說話應話都要注意分寸。」

  虛驚一場,周氏應道:「兒媳省得了。」

  ……

  如此,少津的婚事基本也定了下來,只待裴少淮春闈後,再聘請名媒一前一後去兩府說親。

  春雪消融,裴秉元要先行南下,回到太倉州州衙當差。

  司徒暘一家也要重返山海關城了,臨行前一日,司徒暘來找裴少淮。

  大抵是因為當了三個孩子的父親,亦或者是在軍中領兵打仗,司徒暘舉止成熟端重了許多,可一進裴少淮的書房,他又「垮」了下來,言行舉止一如年輕時候,把腿翹在桌子上,端起案上茶盞就喝。

  「公職在身,不能常常回來,明日要回去了,過來同你說說話。」司徒暘言道。

  主題無非還是提醒少淮,日後若是見到「上好的讀書人」,要記得說與兩個外甥女當夫婿,司徒暘說道:「你可是答應過我的,不許耍賴。」

  論選讀書人,司徒暘以為,還是裴家更厲害一些。

  裴少淮笑問道:「姐夫緣何如此待見讀書姑爺?此事尚早,且講究個緣分。」

  「找個讀書的自然最好,總之,不能找一個同我一樣練武的。」

  「練武的不好嗎?」

  司徒暘嘆了一聲,說道:「北境有敵軍屢屢侵擾,欲攻破關口南下,但凡輪到我領兵值守隘口,你二姐留在家照料三個小的,成宿成宿地睡不著。」才又道,「兩個丫頭自幼膽子小,就不要叫她們吃這樣的苦頭了。」

  粗獷之下,原有一顆慈父心。

  「那千霆呢?」裴少淮問道。

  「他呀,他不是個讀書的料,還是得練武。」

  ……

  元月末,會試臨近。

  裴少淮這段時日沒再去徐家走動,因為大慶各地學子匯聚京都,會試規模大,規格重,歷來由禮部負責統一操辦。

  徐大人雖不是主考官,不涉及改卷之事,但畢竟要避著些,免得叫那些言官猜疑彈劾。

  大量的赴考學子湧入,城內街上熱鬧了起來,這份熱鬧,與上元燈節相比都不逞多讓。

  「京師五方所聚,其鄉各有會館」,學子們多居住於會館中。會館,由地域幫派劃分,老鄉們自發修建類似於客棧的場所,平日裡用於老鄉集會,會試時則免費供給本鄉學子居住。

  同鄉一起應考,幾壺酒幾句家鄉話,便能把關係拉近,成為日後官場上的同盟。考前考後,會館裡會舉辦各類詩會文會,增進同鄉情誼。

  田永玏也來京都赴考,裴少淮去江南會館,見到了昔日好友,兩人吃茶閒敘時,聽見外頭鬧哄哄的,好像在爭討什麼,又見茶館內許多學子湧了出去,加入到爭討之列。

  聲音嘈雜,東一句西一句,裴少淮大抵聽明白了——禮部張貼出會試考章,條例較之往年變化甚大。

  田永玏掏碎銀,買了兩張謄抄的考章,與裴少淮一同查看變動之處。「文章取淳實典雅,言之有物,不許浮華」,「字句不得引用謬誤雜書」,「論事者必通經濟之權」「次場增添算學題目一道,與詔誥表判同考」……諸如此類。

  主考官是沈一章沈閣老,閣內次輔,這些具體考章正是由他所提。

  可見沈閣老是個注重文章實際內涵,而輕文章華麗的人,這樣的要求也更符合會試。

  外面學子鬧哄哄的,無非是因為多添了一道算學題,不知道難度如何,心中沒底。鬧亦只能吵鬧,更改不了什麼,算學本就在科考內容之列,只不過往年鮮有單獨出題罷了。

  裴少淮心間一喜。

  所喜並非因為他善於算學,比他人多了幾分優勢,而是歡喜內閣當中,有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次輔,眼裡能看見算學的好處用處,還專程設了題目。

  接下來幾日,裴少淮開始準備、點驗要帶的物件,這次要在貢院裡足足待夠九天九夜,這可馬虎不得。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衣物、被衾,貢院規定了數目,且只能穿帶單層的衣物進去,不能有任何夾層,以防作弊,違者禁考。

  如此,那些夾了暖絨的襖子是不能帶了,只能以布料的厚實來保暖禦寒。

  英姐兒給陳行辰準備被衾時,特地叫人專程密織料子,給弟弟也準備了一份,這日她給少淮送來時,正巧碰上楊家的嬤嬤也送來了一張被衾。

  英姐兒同母親偷偷打趣笑道:「瞧我這腦子不靈光,弟弟不同往日,已經不是孑然一身了……這被衾自然是用楊姑娘送來的好。」

  那張被衾上,用細針兩面挑了許多細絨,用以增厚,十分鬆軟,觸之生暖。一張單面的被衾能做出這般花樣,可見楊時月費了多少心思。

  二月初八這一夜,貢院外東南西北十二個大門排著長長的列隊,衙差們開始點驗考生身份和物件,安排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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