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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大圭白璧男兒事,小酌青燈兄弟情 第一百二十四章 裴府喜事
尚書府豈會不明白兩家早分崩離析,只不過仗著都是一個裴字,都是一個宗族,想再試試罷了。
安平世子一家再過三兩個月,就要啟程遠赴西北甘州了,這麼短的時日裡,想要找一門差不多的婚事,談何容易?裴若棠只得先從宗族姻親入手了。
萬一成了呢?
徐家已在京都立足,門風清正,言歸年十四,這般年歲已是小三元,與裴若棠的長女年紀相當,是個極好的女婿人選。
徐家素來與清流為伍,言歸又是家中唯二的孫兒,前途遠大,斷不可能答應這門婚事,讓幺孫娶一縣主為妻。
蓮姐兒選在這個時候,佯裝閒敘,不經意把這事說出來,其實是說與老太太聽的,讓老太太多留個心眼,以免著了二房的門道,到時候讓徐家為難。
父親母親遠在江南,弟弟平日忙於公務,蓮姐兒怕老爺子、老太太一時心軟,應了不該應下的。
「啊呸,她好大的臉。」老太太不再似以往那樣糊塗,說道,「蓮兒你只管讓親家夫人一口回絕了,不必顧慮什麼,時至今日,他二房不配再談同出一宗。」
「我正是這樣跟婆婆說的,我說,祖母早看透了二房的嘴臉,不會讓言歸跟他們有什麼瓜葛的。」
一番話把老太太哄得很高興。
英姐兒和陳行辰的長女音音一歲半,承了父母出眾的容顏,總是笑眯眯的,性子有些頑皮,十分招人喜歡。音音在長輩間來回穿走,小步子輕碎,每每到了人跟前就仰頭道:「抱抱。」
一點都不認生。
尤其喜歡去找她的淮小舅。
竹姐兒家的小子才三個月大,安安靜靜在襁褓裡睡覺,一直由喬允升抱著。喬允升左手肘托著、右手掌護著襁褓,一邊輕輕搖晃手臂,哄兒子安睡,一邊同連襟們敘話,動作出奇地熟稔。
竹姐兒和英姐兒坐在一塊,離得近,見到英姐兒臉上帶倦意,整個人看著有些疲憊,遂拉起英姐兒的手,細聲關心問道:「英妹妹最近操勞什麼,臉色似乎不是很好。」
大過年的,英姐兒不好說太多,只道了一句:「府上老祖宗近來感了風寒,身子骨又弱了幾分。」老祖宗是指陳家侯夫人。
竹姐兒了然。
侯夫人快八十了,去歲病了一場,皇后賜了御醫看診,只說是年紀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要好好養身子。
人上年紀後,總是容易一日不如一日,這是沒法子的事。
自打英姐兒嫁入侯府以來,侯夫人對英姐兒這個三孫媳極好,事事都不拘著她。如今侯夫人老了病了,英姐兒自然盡心照料著。
竹姐兒道:「英妹妹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別太累著了。」
英姐兒點點頭,應道:「竹姐姐放心罷,我省得輕重。」
午膳時候,午宴上,各類精心烹煮的佳肴上桌。楊時月與幾位姐姐坐在一塊,前一瞬還在好好說話,忽而嗅了一口葷味,便止不住地想乾嘔,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用手帕掩著。
聞不到葷味才好受一些。
楊時月心裡正想著今兒是怎的了,卻看到幾位姐姐齊刷刷地望了過來,眼神裡饒有意味,並帶著歡喜。
她便也瞬時反應過來——似乎是緣分真的來了?
月事遲了七八日沒來,她便隱隱有些預感了,想等過幾日再說,沒想到今日在午宴上有了反應。
第一回總是生疏一些的,準備得不夠妥當。
幾位姐姐是過來人,見楊時月垂眸沒說話,又羞又喜,不用問也明白情況了。
蓮姐兒叫嬤嬤把幾樣清淡的菜式換到楊時月跟前,笑著說道:「先用午膳,等一會兒回房再細說。」
午宴後。
英姐兒替楊時月號了脈,才收回手,蓮姐兒就上前問道:「四妹,如何?」
楊時月目光中也帶著期待。
英姐兒說道:「還早,現在號脈不準,不過從其他地方看,有七八成可能是懷了。」中醫講究望、聞、問、切,不只靠號脈而已。
又言道:「等過了上元節我再回來一趟,到時候就能號出喜脈了。」
幾位姐姐皆是歡喜,紛紛同楊時月說平日要注意些什麼,楊時月輕撫肚子,連連應著。
裴少淮抱著外甥女音音,原在外頭與幾位姐夫敘話,被幾位姐姐叫進來,他見姐姐們神采奕奕,皆是一臉歡喜,一時不明所以,遂笑著問道:「姐姐們叫我進來,是有什麼好事嗎?」
屋內的光柔和,映得所有人的眉眼都彎彎順和。
裴少淮見妻子的手搭在肚前,又覺得妻子身上好似多了些別的氣質,晃一下,忽然明白過來。
他要當爹了?
他要當爹了。
裴少淮同前幾日一樣,歡喜到傻傻定住、愣住,兩世生來為人子,今朝喜訊為人父,彷彿是自二十歲以後,他邁出的每一步都與以往有很大不同。
曾經沉寂過的,不敢貪想的,在一個個平凡的日子裡,一點點彌補和實現著。
他無疑是期待的。
「瞧弟弟這樣子,像是高興壞了。」姐姐們打趣他道。
裴少淮這才回過神來,又聞四姐叮囑道:「這段時日,你要好好照料時月,不得莽撞行事……你先同弟妹說話罷,一會兒出來你姐夫有話要同你說。」
裴秉元、林氏不在京都,幾個姐姐少不得要多操心些,雖知他是個做事穩重的,但也怕他年輕不經事,有不通不懂的地方。
蓮姐兒言道:「好了,咱們先出去,讓他們小兩口說說話罷。」姐姐們紛紛起身離開。
裴少淮坐到妻子身邊,夫妻依偎在一起。裴少淮抱楊時月時,雙手張開,寬袖展落,他再緩緩合上雙手,原本是尋常的一個動作,卻因為太過小心翼翼而顯得生硬。
楊時月靠在他的肩上,他的臂膀就不敢多動一動。
「官人怎麼跟個木頭人似的?」
成婚後朝朝暮暮,楊時月知曉丈夫的性子——大事上鎮定自若,私事上,越是在意,越是有些手足無措,顯得「木訥」。
「有……有嗎?」裴少淮應道,「四姐叮囑我好好照料娘子。」
「那也不用這樣小心翼翼的。」楊時月心裡又喜又暖,道,「官人同往常一樣就好了。」裴少淮平日裡就夠溫和謙謙了。
「嗯嗯,聽娘子的。」
裴少淮前世年歲小,未曾了解過懷孕生子的事,屬實是一竅不通,只曉得注意日常飲食、多走動走動、保持歡愉這些寬泛的理論。在此事上,幾位姐姐比他更有話語權,裴少淮遂問道:「四姐都叮囑了什麼?」
楊時月把午宴上,再到屋裡號脈的事都同丈夫說了,言道:「四姐叮囑我頭三個月要好生歇著,後面則要多出去走動走動,透透氣,不能整日悶在府上,平日裡不可吃得太多。」
裴少淮的手扣著妻子的手,就這樣靜靜坐著不說話,也感覺很好。
雖是喜事一件,但因為還沒有號出喜脈,又未滿三個月,小倆口和幾個姐姐沒有聲張此事,只裴家和楊家小範圍知曉了。
……
從大年初五開始,裴少淮就開始忙著到諸位恩師、座師府上送禮拜年,坐下來略聊上一二個時辰,以表敬意。
可他拜訪張令義時,在張尚書府待了整一日,早上辰時登門,晚上入夜時,才準備登車離開,在書房裡談話談了一整日。
不外乎還是開海的事。
裴少淮要行動了。
出門時,張令義將一折子遞給裴少淮,言道:「一切按照小裴大人想的去辦,本官必定全力相助。」
裴少淮心誠道:「門生謝座師相助,這段時日就先委屈座師了。」
「小裴大人這是哪裡話。」張令義笑道,「你這法子好,托你的福氣,讓我能在家裡多歇息半個月。」
裴少淮再作揖行禮,拿著座師的告假折子回去,心中已經醞釀好話語,只待春節後入宮面聖。
……
年後,百官回到各自衙門,操辦公務。
早朝後,裴少淮到乾清宮前,請值守的內官傳報,求見聖上。
今日,他是有備而來,要想順利開海,最重要的是先說服皇帝,讓皇帝下定決心推行。
再逐一排除萬難。
「裴大人,陛下有召,請。」
裴少淮尾隨進入御書房,皇帝見他進來,暫且撂下筆,問道:「小裴愛卿,你有何要事稟報?」
裴少淮行禮後應道:「微臣受張尚書之托,替他來呈告假折子。」
皇帝這才想起,無怪今日早朝沒有見到張愛卿。
蕭內官走過來接過折子,皇帝粗略閱過,喃喃自語道:「張愛卿竟要告假半月之久……」
裴少淮接過話頭,說道:「張大人說,府上不和不安,出現諸多弊端,已經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遂告假親自操持此事,請聖上恩准。」
「哦?裴愛卿好似知曉張愛卿的家事。」皇帝多了幾分好奇,「你說與朕聽聽。」
「事情要從張尚書的兩個遠房孫子說起。」
「遠房孫子?」皇帝問道。
聽說過遠房親戚,還沒聽過遠房孫子的。
裴少淮解釋道:「張尚書說,都是姓張,論起來確實有些親戚關係在,按輩分算下來,這兩人管張尚書叫爺爺。」
「你繼續說。」
「這兩個孫子一個在順天府北邊,一個在東邊,年年都會長途跋涉來一趟京都,到尚書府拜見爺爺,回回都不會空著手來,地裡的瓜果、山上的野味、河裡的魚蝦,帶了不少當作禮件。張尚書念在同屬一姓,他們瞧著又樸實無害,長途跋涉跑過來一趟,實在不容易,覺得能幫一把就幫一把,所以高高興興收下他們帶來的禮物,好生招待他們。等到他們回去的時候,張尚書從京都城裡買了許多東西,什麼布匹臘肉酒釀,應有盡有,還給了他們不少銀兩。他們說歸途遙遠,行路不易,張尚書又給他們備好了馬車,送他們出城。」
皇帝點點頭,讚許道:「盡己之力扶持族人,張愛卿有大胸懷。」
在大慶,出頭之後善待族人,是個很好的名聲。
「可張夫人不願意了。」裴少淮道。
「張愛卿身在兵部,竟還是個懼內之人?」
「微臣覺得師母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你說說看。」
裴少淮繼續道:「自打有了第一回,這兩個孫子便年年都來,一開始還帶些山中野味,到了後頭盡挑些集市上賣不出去的瓜果,說是自家辛苦種出來的,精挑細選才敢帶過來。不僅如此,村裡別的人家見到他們得了好處,也紛紛效仿,硬是改了族譜,加了幾筆,和張尚書家攀上了關係。」
聽到這裡,皇帝才明白了幾分意思,順著裴少淮的話往下說,道:「張尚書好面子,依舊讓他們個個滿載而歸,於是每年都是一筆大開銷,府上不堪重負,所以他的夫人不高興,同他鬧了起來?」
「皇上聖明。」裴少淮繼續賣關子,說道,「若只是如此,張尚書也用不著告假半月。」
「還有後話?」
皇帝示意裴少淮繼續講,顯然他聽進去了幾分。
「這其中一個孫子,見尚書府雜物房裡有許多舊衣物,就懇求張尚書把舊衣物送給他,張尚書沒多想,答應了。結果這孫子不單單帶走了舊衣物,還偷走了張尚書的一套舊官服,回到鄉裡,穿上舊官服逞能,打著尚書府的旗號四處耀武揚威,為非作歹。鄉裡百姓見了官服,以為是真,只能忍氣吞聲。」
皇帝道:「這孫子是真孫子。」又問,「那另一個孫子呢?想來也有故事罷。」
「這另一個孫子真不是孫子。」裴少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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