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暗中觀察‧JPG 第十章 打擊
清晨的樹林裡充斥著各種復雜的氣味,露珠在草木間蒸發散發的清香和落葉化為腐土時發出的潮氣混在一起,還有昨天那股野獸的氣味。又走了大約半小時,她看到了一個小石潭,那是一個在幾塊大石頭形成的凹槽裡聚成一個直徑兩米的小水潭,幾股細細的山泉沿著石壁流下,匯集在這裡,石潭周圍的草叢中有幾條被來喝水的動物踩出的獸徑。潭邊的泥地上留著不少腳印,其中就有大型貓科動物的爪印。這動物的前爪和她的手差不多大,比她上一次見到的那隻足印略小。
一路走著,她還撿了些食物。昨天變態放在岩石上曬乾的那種果實也找到了,它們是一種長在樹上的果子,新鮮的果實和一粒蛋黃差不多大,長得有點像李子或是小桃子,成熟的果子是紫紅色,果肉是棕黃色,很甜,還有些果皮青中帶紫的味道更酸些,不過水分更多。落在地上的果實不計其數,一層落著一層,小鳥都不屑吃,它們只叨還掛在樹梢的。果肉腐爛後露出淺黃色的杏核狀果核,果核以爛掉的果肉為營養再生出新的果樹,如此代代繁衍,生出了一片果林。
這果子挺好吃的,就是果核太大了點。
她心裡這麼想著,還是撿了許多放在胸前掛的布兜裡。
這麼邊吃邊拿地又走了多半個小時,太陽完全升起來了,天空晴朗,山林中的鳥獸發出的各種響聲也多了起來。站在林中高處向山上望去,山頂升起一層山嵐,淡淡的霧氣中有一道很明顯的青煙徐徐上升。那裡就是另一個倖存者所在之地。約莫離這裡的直線距離一公里多。
比起生不起火的變態,維熙帝國這位倖存者讓她更加忌憚。人家可是駕駛著戰艦來的,也許活動範圍已經越過了山壁,轉過某塊大石頭就會和她迎頭正對上。
她開啟了戰鬥服的擬態模式,很快衣服由淺灰色變成了棕綠色迷彩,和周圍的環境渾然一體。可惜頭盔丟了,不然從頭到腳都能隱蔽起來。今天撿的那種果子的果皮會把布兜染成棕色,她準備今晚回去後搗爛一些草葉和果皮,把一塊傘布染色做塊蒙臉布。嗯,布兜也得染色。
從青煙升起的位置看,那位倖存者和她設想的一樣,也離開了墜機地點,在靠近石壁的地方紮營。她只要繼續沿著她左手邊的石壁走就行了。
又走了一陣,山勢陡然變得險峻,山壁也越來越高,山林裡也變得乾燥,苔蘚和地衣都少了,有時腳下幾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全是倒刺一樣的碎石塊,只有貼近石壁才能繼續向上走。
她找了塊向外傾斜的山壁,把布兜放在下面,又撿了幾塊石頭圍起來,減輕一些負重繼續向上走,同時重啟戰鬥服的擬態功能,等衣服變成周圍岩石的深淺灰黑色迷彩才繼續前進。
又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山勢又猛地向下一沉,變成一個陡坡,石壁光滑得無處落腳,她半躺在山石上滑了下來,帶動了一些碎石塊,噼裡啪啦地墜落,她怕驚動那位倖存者,急忙向山壁內側滾動,滾進了一個山石凹槽中。這個凹槽底部平平的,躺在裡面有涼絲絲的山風,還挺舒適的。
她這時早就滿頭滿身汗,乾脆就躺在石縫裡,再拉開拉鏈吹吹風,休息了幾分鐘。
又往前走了七八米,山壁上出現幾個大大小小的裂縫,她湊近一個裂縫向外一看,超級感謝自己剛才的決定——那位倖存者就站在她剛才滾落的山壁下面!
這人穿的也是戰鬥服,一樣是連體工裝樣式,灰藍色,肩章和胸標都拆掉了,因此無法確認他的軍階。他個子也很高,和昨天那變態差不多,但體型更纖瘦。他對著岩壁凝神細看,抬起頭時喉結突出,顯得脖子很修長。
她在心裡嘀咕,如果這人真的就是維熙帝國那支艦隊的指揮官,也未免太年輕也太漂亮了些。他最多二十七八歲,雖然下頜冒出了一層鬚根,但絲毫不掩俊美。看起來不像軍人,更像是時尚雜誌裡的模特。
這時,他毫無預兆地轉頭向她所在的方向看過來,一瞬間,她甚至有和他對視了一下的感覺,嚇得她趕緊躲在石壁後面,隔了幾秒鐘才再次向外窺視。這時,他已經走向了篝火堆,朝火裡扔了一束擰成麻花狀的青草。她有點納悶,這草沒乾,燒起來一定會冒煙啊……果然,火堆上很快升起青煙,他轉身走去不遠處的小溪邊了。
青煙的氣味很嗆人,篝火上並沒放任何正在燒烤的食物,她有點不明白燒這把草是為什麼。難道,他已經發出求救信號了?救援的人今天就會到?所以要升起煙?
好像不是。
她看看他隱沒在樹叢後的身影,猜測他大約是在溪邊洗漱。趁著他不在,她故技重施,找到他在石壁下的住所,在附近找幾個天然裂縫、小洞窺視一番。
他也借著石壁的天然優勢搭建了庇護所,不管他是不是能指揮一支艦隊的指揮官,單看他建造的營地就知道這絕不是一個菜鳥。
變態建的庇護所只能算個鳥窩,這一位的基本可以算是人類的住房了。
他的石棚外有一排和地面成四十五度的「牆」,用樹幹搭建,所用的樹幹粗細相近,以棕紅色的繩索固定在一起,仔細一看,那些繩索像是天然藤條或是樹皮擰成的,這層外牆上先掛上了一層帶著樹葉的枝條,又在縫隙間填了苔蘚。
因為石棚裡實在太暗,她雖然在岩壁上找到了一個可以看到棚內部的小孔,但只能影影綽綽看到裡面的東西。她摳掉了石縫中的一些泥土,大膽地將小手電筒塞進去,這下借助電筒的光亮她能看清了,他用木頭造了一張床,床上鋪了很多蕨類植物和苔蘚,可能還有乾樹葉,看起來很蓬鬆,比她昨晚睡的用六根樹枝和枯葉堆出的「床」要舒服得多,床邊是一個不知用石頭還是樹墩做的小凳子或者是床頭小几,旁邊是一堆擰成手指粗細的一股一股的乾草,還有些植物的根還是藤條之類的東西。
除此之外,再沒別的東西了。
並沒有通訊機。
怎麼會沒有通訊機?
可以進行星際通訊的通訊機一般像個小行李箱那麼大,絕無可能藏在身上。通訊機在哪兒?
她忽然生出一種不安。她匆匆跑去另一個石縫,向外看去,這一看,心頓時涼了半截。
石棚一旁岩壁下堆了一堆圓木。手臂粗的堆成一旁,差不多有十七八根,樹皮扒得乾乾淨淨,零碎小木頭和木屑堆成另一堆,木頭上面還搭了個簡易的遮雨棚,一旁另外生著一個火塘。這個火塘用大石塊壘的,直徑大約一米,可能裡面還填了一層碎石,這樣一來,火種不怕被雨澆熄,風吹過來,會把火塘散發的熱度吹向棚屋,保持棚屋的乾燥和溫暖。火塘上支著烤架,雖然上面沒有食物,但看他能在登陸後的一周內搞出這麼大規模的建設,他絕對不缺蛋白質類的食物。
她腦子裡一陣嗡嗡亂響,這是什麼意思?您打算在這兒常住下來?砍這麼多木頭幹什麼?難道還要建房子?你的通訊器呢?你沒聯繫救援麼?
這時他從溪邊回來了,他的連體的戰鬥服上衣部分被拉到腰部,兩隻袖子繫在腰間,露在軍綠色背心外的肩臂肌肉線條纖長有力,他越走越近了,她連他前臂上凸起的青色血管都看得很清楚。
她盯著他,心漸漸沉到谷底,腦袋裡有一個聲音小聲說,他手腕上連微電腦都沒有,可能真的沒什麼通訊器。
意外地捲入弦狀波動、九死一生的緊急迫降、在海上忍耐飢餓寒冷的漂流、身處一個不屬於任何已知星路圖的異星球……支撐她堅持了近十天的希望一下子消散了,她緩緩地癱坐在地上,心跳和呼吸越來越急促,漸漸鼻子塞住了,眼圈也越來越熱,她抿了幾次嘴唇,還是控制不住,最終哽咽出聲。
聽到自己發出哭聲的那一刻,她反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哭沒有任何用!不許哭,笨蛋!然後她又趕快把右手握成拳頭塞在嘴邊狠狠咬住,再次告誡自己:不能哭出聲笨蛋!你想讓他聽到麼?你想像得到他會對你做什麼嗎?想想辦法!快想辦法!哭沒有用。
石壁另一邊,齊盛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山崖,不知為什麼,他今天總有種奇異的感覺,好像有誰在窺視他。但他對著山崖看了好一會兒,沒有飛鳥,也沒有其他小動物,連爬蟲都沒有,只有石縫裡的幾簇茂盛的蕨類植物在輕風中微微搖動羽扇般的翠綠葉子,石崖之上的天空中,雲朵緩慢移動。
一切如常。
他轉過身,繼續進行一天的固定日常。
他不知道他的直覺是正確的。這位窺視者此刻正飛快翻過距離他的營地僅有幾十米的一道山崖,在叢林中尋找他降落用的救生艙。
那個救生艙在著陸時接連撞上了十幾棵樹,最終落在一片新生的冷杉林裡,或者說,一種近似冷杉的異星球樹林裡。救生艙卡在了兩棵大樹之間,降落傘被樹枝刮得千瘡百孔,但救生艙的外殼幾乎完好無損。艙門下方有一個緊急按鈕,是為救援人員準備的,當救生艙中的倖存者昏迷或受重傷無法從裡面打開艙門,只要有人將艙門下方這個正方形按鈕向裡推,艙門就會緩緩升起。
她拽著垂在地上的降落傘爬上了樹,打開艙門,跳進去,仔仔細細翻找了一遍,雙手忍不住顫抖。
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通訊機。
怎麼辦?
她抽噎了幾聲,合上艙門,盤腿坐在艙座上哭了起來。
我要怎麼聯繫上楊度和二當家?
我想回家。
我才不想待在這個無人星球上。
天哪……我會不會一輩子困在這個星球?那琪琪怎麼辦?她還等著我去救她呢。如果我一直不出現,她會以為我死了……
要是那兩個人發現了我,會怎麼對付我?
想到另兩位倖存者,她壓抑住哭聲,長大嘴巴吸氣,漸漸平靜下來。既然他們都能活得好好的,她也可以。對了,維熙帝國的指揮官那麼鎮靜,肯定是相信他們的人一定會找到這兒的。我也得相信楊度他們,雖然他們有的時候傻了點兒但他們可是最講義氣的一幫傻瓜,他們一定在找我,一定能找到我的!我要做的,就是在他們找到我之前,好好活下去!還得比那兩個人活得都好!
她給自己打足了氣,跳出救生艙,重新關好艙門,掩蓋住有人來過的痕跡,向著變態墜落的方向走去。沒準變態有通訊器呢?就算沒有,也許有別的好東西呢?
另一個墜機地點從這裡很容易就能看到,但要走過去並不容易。
他們選擇降落的這片樹林是一片新生林,最粗的樹直徑也不過十公分,原先的樹木幾乎無一幸免倒下,也許在十幾年前或者更久之前遭到過什麼災難,林地上橫七豎八全是倒下的落木,最粗的要兩人合抱才行,更多的是直徑三四十公分的,落木一層摞著一層,像孔洞巨大的漁網,圓木上長滿了柔軟滑溜的青苔,落木之間填滿腐土落葉,形成一個個陷阱,一不小心滑倒或是踩空,就會扭傷腳踝。
他們取水的那條小溪也從林中蜿蜒穿過,讓林地更加潮濕,有的地方還形成了小小的沼澤和泥塘。
剛才她一路狂奔過來僥幸沒受傷,現在冷靜下來了,不敢再冒險,砍了兩根樹枝當拐杖探路,可不管再怎麼小心還是滑了一跤,右腳夾在兩根圓木的縫隙中,脛骨和膝蓋狠狠磕在木頭上,疼得出了一身汗。
終於看到另一架飛行器時,她覺得全身的疼痛都減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