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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鼎] 戮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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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8 00:16: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一九章 乾爹

    沈石皺了皺眉頭,目光在淩春泥的背影上看了片刻,當初在大風崖山中初遇她時,她還是和那個候家的私生子候遠望在一起,此後衝突波折幾番起伏,沈石殺死了意圖搶掠自己的候遠望,隨後又救了淩春泥一次,最後則是在回城的路上,他從淩春泥口中得知了有關於高陵山中幽谷的事,包括候家私下裡精英盡出的那次探險。

  事到如今,高陵山古墓秘密已是水落石出時過境遷,雖然沈石在此番前往高陵山幽谷古墓的探險並不能說是愉快,在其中更是數次身陷絕境命懸一線,不過到最後總算還是一個算是圓滿的結果,自己與小黑都得了不小的好處,包括此刻腰間如意袋中還收藏著戮仙古劍殘片和無名黑晶兩件異寶。雖說這兩件東西眼下都是蟄伏無奇,暫時看不出有何妙用,但應該也不會是凡俗之物,所以總的來說,沈石還是收穫頗豐的。

  而這一切真要計較起來,倒似乎要歸到淩春泥當日對他說的這麼一個消息上,不過沈石看著淩春泥走在那醜陋男子身邊,身子貼近一隻手臂還勾搭在那人手臂間,便知道她應該是又傍上了不知什麼來歷的富有人物。想想這其間不過數月時間,這女子便又勾搭上了新男人,這份媚力倒是厲害非常,只是沈石看著那情景,不知怎麼心裡卻有幾分反感,也就懶得上去跟著女人說話了。

  能夠來到這間私密屋宅的人物,自然都是神仙會私下通知請來的貴客,無論身份、家世乃至財力又或是某些方面,都必有可取之處,在神仙會中也都至少都有白神珠以上的身份。沈石環顧四周,見前後來此參加這場拍賣會的約莫有六、七十人的樣子,幾乎全是陌生面孔,而有些客人見面之後似乎還是相識,熟絡地彼此招呼,看來都不是第一次來這種場所了。

  來此之前,神仙會也有人與沈石大致介紹了一番這拍賣會的流程,其實也不算特別複雜,最開始是一個展示,大部分珍品靈材會公開擺放出來給所有客人觀看鑒賞,讓大家心裡先有一個準備,如有預先看上的,便會先做取捨決斷;隨後便是正式的拍賣,神仙會有專人主持,多數珍品都公開向客人們競拍,價高者得之;而通常情況下,到了最後時刻,神仙會這邊還會拿出三件價值最高的珍罕寶物壓軸拍賣,這三件東西卻是之前並不公開展示的,但是按照慣例,其價值卻是大大勝過其他寶物,當然價格也是同樣,算是為諸多貴客們準備的一個驚喜,同時也是豪客們各自比拼財力眼光的時候了。

  擺放各種靈材珍品公開展示的地方,是在這一處大宅的西廂大屋裡,此刻看著受邀前來的貴客們差不多已經到齊,神仙會的人便出來帶著眾人往那邊去了。

  沈石也隨著人流往西廂走去,一路上只聽周圍不時傳來一些話語談笑聲,他的目光掃過自己身旁的這些人物,心底暗自想著,這六七十人裡,難道便是流雲城裡最豪富的一小撮人物?不過很快他自己又偷偷否定了這個想法,流雲城何其龐大,藏龍臥虎又有多少,更不用說神仙會又是何等的勢力潛力,想來也不可能會僅有這一點局面。

  或許,這只是冰山一角?這只是神仙會舉辦的一個規模不大的小會罷?

  心裡懷著這些複雜猶疑的念頭,他夾雜在人流裡,走進了西廂大屋。

  這是一間十分寬敞的大屋,房間之闊大遠勝普通屋宅應有的格局規模,不知是神仙會按要求直接建成的,還是買下這處宅院後打通了幾間屋子再裝飾一新變成現在的模樣。

  屋中正如之前所介紹的一樣,眾多珍稀靈材果然已經擺放在這裡,每種靈材上都用透明清亮的琉璃罩蓋住,以秘法加以封鎖,看去一共三排,每排十件一次排開,彼此相隔六尺左右,顯得格外規整。

  數十個神仙會屬下店員站在各種靈材琉璃罩邊,面上都是笑意盈盈,每當有貴客走過駐足觀看,又或是有所疑問時,這些人便會立刻上前為客人們細心講解回答問題,聲音雖然都是保持低沉,卻足以讓客人聽得清楚,並且於細節處更是毫無隱瞞差錯,顯然都是精於此道的老手。

  沈石帶著小黑也開始隨意地在這裡閒逛流覽起來,注意力也很快被這一件件靈材所吸引,果然正如神仙會的人之前所說的那樣,在這種專為貴客所準備的私密拍賣會上,神仙會拿出來的東西確實都是精品好貨。

  這裡擺放展示的三十件靈材,靈草類的沒有低於三品,靈礦寶石類的也都是難得一見的稀有寶物,其餘還有幾件靈器靈兵,包括一本神通法訣,也都是平日在商鋪中難得一見的,讓沈石不由得大開眼界。

  一件件看過去,沈石心下讚歎不已,但是卻漸漸有些心虛起來。在來這裡的時候,他本想著自己多少也算是有個四千靈晶,或許可以過來看看,如有中意或是合適的,也可以試著拍一下。但是這一圈看下來,以他的眼光見識,卻發現這裡的東西似乎有些太好了,以至於自己這點財產居然有點拿不出手。

  心裡正嘀咕著的時候,在他腳邊一直很老實的小黑忽然豬頭一抬,似乎看到了什麼,一個箭步卻是竄了出去。沈石嚇了一跳,連忙追上,這裡的東西看起來都是昂貴的珍品,雖說基本都有人看著不太可能發生意外,但萬一這頭蠢豬發瘋碰壞了什麼,要自己賠償的話,那沈石就要吐血了。

  小黑一路小跑竄到前頭,卻是在六尺之外的另一件靈材邊,“哄哄”幾聲低哼咕噥聲,居然兩隻前蹄一下子抬起,趴在那琉璃罩邊緣上,兩隻眼睛閃閃發光看著琉璃罩中的東西,嘴巴張了老大,口水居然都流了一些出來,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

  沈石趕了過來,先是一把將這只蠢豬抓緊抱住,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向那琉璃罩裡看了一眼,只見透明玉罩之下,裡面放置著一塊如白玉圓盤一般的靈草塊莖,看去不大,約莫只有半個巴掌不到的大小。

  小豬在他手間掙扎了幾下,看起來仍是對這東西戀戀不捨,而旁邊一位神仙會的秀氣女店員則是看到了沈石這裡的動靜,微笑著踏前幾步,走到沈石身旁,低聲含笑道:

  “客官,此物名叫‘月盤’,是一種極罕見的三品靈草,因形似滿月而得名。其生來便有充盈靈力,於調和陰陽更有神效,乃是號稱三品靈丹第一的著名神丹‘玄月丹’的主材,服食對修士修煉有極大助益,據說至少能在藥效時間裡增快修煉速度五倍以上,是名副其實的天材地寶。”

  沈石點了點頭,對她含笑頷首,那女子也沒有強行推銷的意思,將此珍貴靈材的來歷功效說明清楚了,便微笑著退到一旁。

  沈石看了那月盤一眼,在心裡歎了口氣,這東西他當然也是知道的,不過算起來還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就算是過往在西蘆城天一樓裡的時候,他也是只聞其名卻從未見過,因為這種靈草實在是太罕見了。

  “月盤”看著如皎皎圓月白淨無暇,但實際上這種靈草卻是生長在地下土層深處,露在外頭的枝葉外表看起來幾乎與普通野草無異,而其本身的藥香味又被厚重土壤遮蔽,是以歷來都十分隱蔽難見,鮮少被人發現。

  眼前這一塊月盤看著不大,還不到半個巴掌左右,但看這品相,已經算是上品了,神仙會實力確實不凡。不過沈石在心裡估算了一下,卻是略帶苦澀地發現光是這一塊月盤的價碼,只怕就要遠超過四千靈晶的數目。

  這年頭,窮人太苦了啊……

  他這裡有些沮喪,回頭一看,卻發現小黑兀自盯著那月盤垂涎欲滴,忍不住啐了一下,用腳輕輕一踢豬屁股,沒好氣地道:“這靈草太好,我想要得要死都買不起,你就別做夢了!”

  小黑縮了縮頭,回頭看了沈石一眼,沈石撇了撇嘴,正想走開,忽然卻覺得小黑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古怪,兩隻小眼睛裡似乎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神情,他有些詫異,看著小黑問道:“怎麼了?”

  小黑眨了眨眼,隨後咧嘴像是笑了一下,一幅傻傻蠢呆的模樣,然後屁股一扭豬頭一甩,卻是又向其他靈材看過去了。

  沈石莫名其妙地瞪了這只豬一眼,嘴裡咕噥了一聲:“古裡古怪的,也不知道看什麼呢?”

  隨後,他又看了幾件靈材,幾乎每一件都是罕見的精品,隨便放在平日的市面上,只怕都會引來一陣轟動,這讓沈石心底暗暗咋舌,同時也對神仙會的財力實力勢力,越發的有些驚心。

  走著看著,忽然前頭掠過一陣香風,幾聲軟語輕輕傳來,卻是淩春泥的聲音。沈石微微皺眉,抬眼看去,果然看到前方隔了一件靈材的地方,淩春泥搭著那個醜陋的黑瘦矮小男子正在看著那件顏色明亮做澄藍色的寶石,笑顏如花,看著十分開心歡喜的樣子,笑道:

  “乾爹,你看你看,這寶石好生漂亮啊。”

  那黑瘦醜陋的男子咧嘴一笑,笑卻似乎比哭還難看,不過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卻忽然從旁邊傳來了一個冷哼之聲,帶著幾分鮮明的譏諷之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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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8 00:1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零章 欺辱

    這冷哼聲從一旁傳來,帶了幾分不屑譏諷之意,沈石與淩春泥以及那個醜陋的男子同時都是轉頭看去,但隨即發現那邊圍著一群人正在觀看一件珍貴靈材,一時間卻是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個人發出的這個冷哼聲,甚至就連是不是針對他們的也不是很肯定。

  沈石收回目光,瞄了淩春泥那邊一眼,只見淩春泥神情倒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是站在她身旁的那位乾爹卻是臉色陡然陰沉下來,面上掠過一絲戾氣,目光冷冷掃過周圍。

  沈石微微皺眉,卻是覺得這男人似乎不是善類,看去暴戾易怒,不是很好相處的人物。上次他與淩春泥見面時,對這女子的情況也算是略知一二,當然知道那時候淩春泥身邊並沒有這樣一個男人,否則的話,怕是早就與那個紈絝私生子候遠望掐起來了。

  這就是在最近才勾搭上的吧?

  沈石心裡想著,轉身向另一邊走去,在他身後,淩春泥明眸掃過,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同樣也是如浮萍點水一般不著痕跡,隨後臉上堆起嬌媚笑容,卻是低聲對身旁那位“乾爹”說著些什麼,似乎是在軟言軟語地勸慰。

  這一點小意外看去並沒有任何擴大的跡象,於周圍的情勢也沒有造成任何影響,沈石很快就把這事丟在腦後,繼續一件件地鑒賞觀察這些神仙會拿出來的珍品靈材,要知道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就算他從小博覽強記見識豐富,但仍然也是有許多寶物靈材並沒有真正見識過的。

  他從小就對這一行算是很感興趣,所以在這裡看得十分認真且有趣,差不多看到一半的時候,沈石忽然察覺門口處有些許騷動,隨後走進來數人,都是神仙會的人物,為首當先的正是顧靈雲。

  身為神仙會在流雲城分店的大掌櫃,顧靈雲的身份地位當然不可小覷,哪怕是這些貴客們看到她過來,也多是笑臉相迎。而顧靈雲顯然也是玲瓏性子,招呼談笑,無論是哪個客人出現在她眼前,幾乎都是一口便叫出客人的名字,然後神態溫和笑意盈盈地聊上幾句,遇到某些看去身份隱隱不凡的人物時,她也同樣不卑不亢,但話語會稍多些,末了偶然還會多加上一句類似“待會就看先生你的了”、“今日有好東西,閣下肯定不會失望”的話語。

  過了一會,顧靈雲在幾個神仙會屬下的陪同下走過沈石身旁,腳步微微一頓,看了他一眼。

  沈石笑了笑,顧靈雲看了一眼周圍,溫和微笑道:“覺得這裡怎樣?”

  沈石點了點頭,道:“挺好的,大開眼界,多謝顧姨給我這個機會。”

  顧靈雲嘴角微抿,微微點頭,輕笑道:“舉手之勞罷了,不必放在心上,日後你若在淩霄宗裡道行精進,來日方長,這種機會包括更高層次的,或許也是可以看到的。”

  沈石心中一動,心想果然神仙會背後仍然還有更多更深的東西,當下也是連忙道謝,同時正色道:“至於看書……那件事,回山之後我必定會放在心上,每日過去翻找,請顧姨放心。”

  顧靈雲笑而頷首,道:“如此最好了,那你繼續看看吧,如果有什麼中意的東西,該出手時就出手啊。”說著輕笑一聲,轉過身去。

  沈石在心底悄悄一陣無語,心想這裡擺出來的東西,一個比一個珍貴,他倒是想出手的很呢,就是苦在靈晶不夠啊。

  “啊!”

  忽然,就在這個時候從前方一處人群裡猛然傳出了一聲尖叫,帶著幾分痛楚害怕之意,更夾雜著一記清脆的巴掌聲,頓時將整個屋子裡的人群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沈石也是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前頭人群緩緩散開,露出中間兩人,一人站立一人倒在地上,卻正是剛才那黑瘦醜陋的男子與淩春泥。

  此刻,但見那男子臉上滿是猙獰戾氣,惡狠狠地瞪著倒在地上的淩春泥,而淩春泥的臉上雪白肌膚則是清楚地透出一個紅色掌印,顯然是剛剛被這個男人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沈石一時愕然,雖說他對這男人的印象並不是太好,但是之前沒多久的時候,淩春泥與這男人明顯還是一副十分親密的模樣,怎麼轉眼間就變成這樣子了?

  而那男人顯然並沒有就此甘休的樣子,看去脾氣真是暴躁之極,口中不管不顧地連聲怒駡:“賤人,臭婊子,老子看上了你是你福氣,給你靈晶少了還是怎樣,你竟敢對其他人拋媚眼?”

  淩春泥身子微微發抖,看去嬌弱無助臉色蒼白地坐在地上,眼眶裡淚水打轉,手捧臉腮,帶了幾分哭聲,哽咽道:“沒、沒有的……”

  “我呸!”那黑瘦男人似乎越發惱怒起來,怒駡幾聲,竟然又上前連打了兩個耳光,將淩春泥打得嘴角出血,趴在地上,甚至盛怒之下更是吼著用腳狠狠踹了兩下。

  這一來周圍人人側目,多數人眼中都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但是來這裡的人物都是各有身份,看起來也沒什麼人認識這個男人與淩春泥,加上從剛才的模樣以及那男人的話語中,也能想到淩春泥是個什麼身份的女人,所以一時間竟是無人出聲干涉。

  人群裡,沈石看著那個黑瘦醜陋的男人欺辱踹打淩春泥,而淩春泥則是哭泣著不知所措倒在地上,毫無自保之力,就這樣被按在地上暴打,那男子也絲毫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意,反而似乎是在痛打女人的拳腳中竟是有些快感出來,出手越來越重,同時口中污言穢語也是層出不窮,極盡侮辱之能事。

  沈石本沒有多管閒事的念頭,只是不知為何,他在一旁遠遠看著這一幕場景,看著那男人污言穢語厭憎醜陋的嘴臉,聽到那些錐心刺骨一般的惡毒言語時,心裡卻是猛然想到了當日自己到鐘家的那一天,莫名被鐘家家主鐘連成劈頭蓋臉痛駡當眾趕出家門的情況,二者恍惚間竟是如此相似。

  一股無名的憤怒莫名而生,就像是一股熱血湧上心頭,當日為了鐘青露的臉面咬牙忍辱離開的樣子,還有事後在金虹山上居然還被某些流言中傷污蔑,那些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沈石忽地踏出一步,喝道:

  “住手!”

  ……

  血是紅的。

  鮮紅而刺眼,流過雪白的肌膚滴落在地上,沾染了塵埃變得污濁不堪。

  她匍匐在地下,無助而絕望,拳打腳踢的痛苦與因為痛楚而來的恐懼,讓她眼前的世界一片灰暗。

  她嗦嗦發抖,如塵世間最卑微的螻蟻。

  身後的男人如惡鬼一般可怖,帶給她無盡的屈辱與可怕的痛苦。

  她哭泣著流淚,放棄了最後一絲尊嚴,掙扎著哭喊著想要去向人們乞討微小的溫暖,然而那些站著的人們,從地上看去如此的高高在上,一個個目光冷漠如冰雪,漠然中甚至還帶了幾分厭惡。

  看著不過咫尺,卻似遠在天涯,鴻溝巨塹,遙不可及。

  血水與淚水混在了一起,她艱難卑微的一生中唯一所能依賴的容貌也變得醜陋起來,於是什麼都沒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要失去了。

  絕望如惡毒的蟲子,啃噬著她所有的希望,要將她拖入無邊的黑暗裡。

  她已經要放棄,這一輩子這樣活著好苦好累,為了那一點點希望,為了那僅有的能過得更好一些的卑微念頭,她付出了自己所有,到了最後,卻連一點點僅有的尊嚴都沒有了。

  這樣活著是為了什麼?

  她恍惚痛苦絕望甚至略帶著一絲瘋狂只覺得世界一片黑暗自己不停沉淪即將死去,在那些暴戾的腿腳冷漠的眼神裡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她的耳鼓依然還因為挨打而轟鳴,聽得不太清楚,但是不知為何,她卻覺得那聲音有幾分溫暖與熟悉。

  然後,當她勉力抬頭時,透過模糊的雙眼紛亂垂下的髮絲間,有一個男人的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擋住了所有。

  ……

  “男人打女人,算什麼本事?”

  沈石站在那男人的面前,冷冷地道。

  那黑瘦男人一怔,顯然沒料到居然有人突然站出來阻止,片刻之後眼中露出幾分凶光,冷笑道:“臭小子,你嫌自己命長了嗎?”

  沈石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他忽然發現跟這個禽獸一般的男人根本就毫無道理可言。他臉色陰沉肅然,但目光卻沒有絲毫回避之意,直視於他,一時間場中氣氛登時緊張起來。

  周圍的人群也是隨著沈石的突然站出而起了一陣騷動,這年頭在修真界裡,助人為樂見義勇為這些事,早就不知丟哪兒去了,所以一時間倒是有不少人帶著幾分好奇的目光看向沈石。

  而在人群背後,神仙會一眾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且不說沈石如何,前頭那黑瘦男子肆無忌憚地在此淩辱一個女人,哪怕那女子看起來並不是個良家婦女,但這地方是神仙會的地頭,掃的自然還是神仙會的臉面。

  顧靈雲冷哼了一聲,面色不快,旁邊立刻有一個神仙會男子走到她的身旁,卻正是前日曾接待過沈石的那位陳理,只見他微微低首,輕聲道:“掌櫃,您看這……”

  顧靈雲冷冷道:“莫名其妙,好好的搞成這幅烏煙瘴氣的模樣,還有沒有規矩了?”

  陳理身子微微一震,額頭上瞬間隱隱見汗,似乎顧靈雲這一句話給了他極大的壓力,片刻之後,顧靈雲一甩袖子,肅容道:“這裡不是胡鬧的地方,帶出去。”

  話音一落,陳理立刻答應一聲,隨即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周圍卻是有四五個神仙會的店員同時走了過去,看著氣態沉雄,似乎個個道行不低,隱隱的卻是將沈石與那個醜陋男子圍了起來。

  那黑瘦醜陋的男子臉色一變,怒道:“幹什麼?”

  陳理走在眾人之前,面色也是不太好看,但明顯還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冷冷地看了那男人一眼,淡淡地道:“江掌門,敝會請大家過來是和氣生財各取所需的,不適合在此打打殺殺,請閣下自重,有事出去再說罷。”

  這個江姓男子勃然變色,看起來脾氣確實跋扈慣了的,但陳理卻沒有絲毫畏懼之意,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似乎等著看他究竟有什麼動作。過了片刻,這江姓男子忽地哼了一聲,冷笑道:“好,我就給你們神仙會一個面子,臭婊子,你有種別出這裡的大門,不然看我怎麼整死你。”

  隨後他又看了沈石一眼,目光兇狠還帶著幾分挑釁之意,沈石無動於衷,那男人嘿然冷笑,揚長而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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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糾纏

  那姓江的黑瘦男人既去,這屋中的氣氛便頓時緩和下來,周圍人或遠或近地站著,不時向這邊看上一眼,模糊的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沈石向周圍看了一眼,卻見除了神仙會的陳理帶著幾個手下跟著出了門外,其他人都沒有過來的意思,而在他身旁,已經是一副淒慘模樣的淩春泥兀自還趴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著,似乎還沒有從剛才那夢魘中回復過來。

  沈石默然片刻,然後轉身在淩春泥身邊蹲了下來,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淩春泥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蒼白,勉力坐直了身子,原本一絲不苟的秀髮有好些都無力地垂落下來,嘴角邊那一抹血痕看去更加的刺眼與淒涼,與不久之前那個嬌媚無限如春花般燦爛美麗的女子判若兩人。她微微抬眼,看了一下沈石,輕聲道:“我……還好。”

  那聲音裡似乎還有一絲顫抖,不知隱含了多少委屈與羞愧,特別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周圍那些人或譏諷或輕蔑或嘲笑的眼神中。

  沈石點了點頭,一時有些猶豫,剛才他心中激憤,沒有多想便站了出來阻止那黑瘦男人的暴行,但是此刻看著淩春泥的模樣,卻是一下子也不知該怎麼做才好。正遲疑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走到自己身旁,他抬頭看去,卻是顧靈雲走了過來。

  此刻的顧靈雲臉色平靜,但已然沒有了之前那些溫和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淡淡地看了一眼兀自坐在地上的淩春泥,她向沈石問道:

  “你認識這個她嗎?”

  沈石站起,微微皺眉猶豫了片刻,道:“我幾個月前見過她一次,算是有一面之緣,不過也不是太熟。”

  顧靈雲眉頭微微一挑,明眸之中掠過一絲頗堪玩味的異芒,搖了搖頭,似乎有些感歎,道:“原來你就是為了這點微薄交情就站出來的嗎,看來我以前還真是沒看透你啊。”

  沈石心裡有些不太舒服,不過心想也難怪顧靈雲說這些話,為了一個幾乎沒什麼交情的風塵女子去貿然硬扛一個還不知道是什麼門派的掌門修士,這種事還真不是一般人隨隨便便會去做的。不過回想了一下剛才那番心情,沈石卻發現自己似乎也並沒有太多的後悔之意,便也就微微攤手,然後對顧靈雲道:“是我冒失了,如果有給顧姨添了麻煩,還請恕罪。”

  顧靈雲淡淡一笑,微微擺手,道:“不過都是些不上檯面的小事,算不上什麼麻煩。只是這女子是江紹源帶進來的女伴,如今他既然走了,若無人擔保的話,這裡畢竟還是個私密聚會的所在,她是不能留在此處的。”

  沈石點了點頭,對此並無異議,本來此地就是神仙會自家邀請一些貴客前來相聚拍賣的場所,有些規矩也是正常。他想了一下,轉身對已經吃力站起的淩春泥道:

  “你怎麼想的?”

  淩春泥強笑了一下,還未說話,便感覺到周圍有許多到淡淡藐視的目光掃了過來,她的心仿佛又是一陣抽動,一陣無力的羞辱感湧上心頭。

  原來這麼久了,自己還是沒有習慣嗎?

  原來在嬌媚美麗的風光之下,隱藏的還是那一份卑微,永世不得翻身。

  她低下了頭,低聲道:“我還是走吧。”

  沈石點了點頭,也沒有反對之意,本來麼,他與淩春泥就沒有太深的交情,剛才救了她一次,也算是自己仁至義盡了,至於還要再多做什麼,也沒有這個必要。他回頭看了顧靈雲一眼,顧靈雲點了點頭,隨即一招手,旁邊立刻過來了一個神仙會下屬男子,顧靈雲低聲對他吩咐了幾句,那男子點頭答應,隨即走到淩春泥身旁,帶著她從這屋中走了出去。

  在臨出門的時候,淩春泥忽然又回頭看了一眼,卻見沈石並沒有向她這邊看來,而是在與顧靈雲低聲說著些什麼。

  滿屋子的人中,在剛才那一幕裡,或許只有這個男子的目光是平靜而不帶厭憎鄙視的。

  她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那麼深深看了一眼,然後就低頭走了出去。

  ※※※

  對這一屋子的客人來說,剛才的衝突騷動雖然令人驚訝,但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涵養的人物,就算那江紹源是什麼門派的掌門,但看起來這屋子裡的人卻也沒幾個有顧忌此人的神態,在這事平息之後不久,這屋裡便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眾人聊天的聊天,看靈材的看靈材,氣氛一片祥和,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而在屋中一角,顧靈雲還在與沈石說話,道:“你與那女子真的沒什麼交情嗎?”

  沈石苦笑,點頭道:“確實沒有。”

  顧靈雲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微笑道:“那你莫非是看上了她的美色?”

  沈石怔了一下,立刻搖頭,道:“絕無此事。”

  顧靈雲頷首,不過看她的神情卻似乎並不像是完全相信的模樣,淡淡地道:“不是就好,年輕人血氣方剛,最是容易被外界蠱惑,你如今身入名門,年歲不大已到凝元境界,日後只要不出意外,修煉之途必是坦蕩寬闊。來日方長,要什麼會得不到?所以最好還是要潔身自愛。”

  沈石默然,顧靈雲昔日與他父親沈泰平輩論交,此刻擺出一副長輩教誨的姿態,他也是無話可說,只得老老實實地又點了點頭,道:“是,我知道了。”

  顧靈雲微微一笑,道:“好罷,這些話聽不聽在你,去看那些東西吧,過一會拍賣會就要開始了。”

  沈石答應一聲,心下鬆了一口氣,正要轉身的時候,二人卻忽然同時聽到從那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聲。

  那聲音不算太大,但傳來聽著卻很清晰,似乎是一個女子與人起了什麼爭執,而這屋子裡的人幾乎個個都有道行在身,耳聰目明的差不多一下子都聽了個清楚。

  那女子聲音正是出去沒多久的淩春泥。

  沈石怔了一下,腳步一頓,而顧靈雲臉上卻是掠過一絲薄怒,此事雖然不大,但對她的顏面卻是頗有幾分臉上無光,所以很快神情冷了下來,甚至都沒喊別人,直接自己就走出了屋子。

  沈石眉頭皺起,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也跟了出去。

  出了門便是庭院,幾棵老樹矗立,芳草茵茵,前方大門附近圍著數人,多數都是神仙會的人,淩春泥便站在距離大門不遠處,而剛才先行出去將那位江紹源送出去的陳理,則是站在淩春泥身旁,面色肅穆陰沉,口中說著些什麼,手上還試圖去抓淩春泥的手臂,像是想要請她出去。而淩春泥卻不知為什麼,都走到這大門口了,忽然卻是猶豫起來,面上帶著幾分畏懼之色,在那麼對陳理分辯又或是哀求著什麼,掙扎著死活不肯走出這扇大門。

  沈石一時愕然,沒搞明白淩春泥那邊發生了什麼,顧靈雲卻是冷了臉,走過去向眾人看了一眼,頓時大門處的一眾神仙會屬下包括陳理在內都是噤若寒蟬。

  “怎麼回事?”顧靈雲冷冷地問道。

  陳理偷偷抬眼看了這位美貌嬌豔的大掌櫃一眼,臉上卻是掠過一絲苦笑,低聲道:“江掌門守在門外,一直不肯走。”

  顧靈雲與站在一旁的沈石聽了都是一怔,隨即都是明白過來,顧靈雲冷哼了一聲,遠遠地向大門外看了一眼,果然只見神仙會這間大宅外頭的街道上,黑瘦矮小面容醜陋此刻還是滿臉暴戾之氣的江紹源站在外面,怒氣衝衝地盯著這裡,而在他身邊附近還站著三四個男人,看來都是他門中的弟子下屬,此刻也是氣勢洶洶的模樣。

  難怪淩春泥不敢出去,這一旦走出大門,明擺著就是立刻被人擄走然後生不如死的遭遇。

  陳理小心地看了顧靈雲一眼,壓低了聲音,用只有顧靈雲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大掌櫃,要不要我出去將這些人趕走?”

  顧靈雲哼了一聲,道:“趕什麼趕,人家怎麼說也是我們的客人,而且又沒做錯什麼。不過,這光天化日之下堵在我神仙會的大門外,是看不起我顧靈雲一個女流之輩嗎?”

  陳理脖子一縮,一個字都不敢多說了,顧靈雲目光閃動,卻是一時沉默了下去,沒有立刻再多說什麼,眼底掠過一絲思索之色,似乎想到了什麼,過了一會,只見她緩緩轉過身來,先是看了一眼淩春泥,隨後目光卻是落在了沈石臉上。

  沈石從頭到尾將這一幕看在眼底,自然也明白了門外的事,心底正是一陣煩亂,此刻看到顧靈雲淡淡的目光看向自己,他也是一陣無奈苦笑,但起先既然已經幫了淩春泥一次,似乎也沒辦法就這樣置之不理,難道還真的逼這個弱女子走出大門,再度落入那些兇惡男人的手裡麼?

  他歎了一口氣,道:“顧姨,能不能再麻煩你一次?”

  顧靈雲平靜地看著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推拒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帶了幾分疑問一般“哦”了一聲。

  沈石猶豫片刻,苦笑道:“只當我欠你一個人情,並且日後在金虹山上時,答應你的那件事,我每日必定多費心思多花一個時辰去尋找就是了。”

  顧靈雲嘴角微抿,一絲淡淡的笑意掠過,道:“好罷。”

  說著,她隨手一招,陳理連忙走了過來,道:“大掌櫃,有何吩咐?”

  顧靈雲轉過身去,同時口中道:“帶他們去側門,小心點周圍耳目,莫要驚動外頭那些人了,烏煙瘴氣的,也不知道在搞什麼,下次記得不許再請這些廢物過來了。”

  陳理點頭不迭,連聲道:“是,是,屬下知道了。”

  顧靈雲點點頭,飄然而去,陳理則是轉身走到沈石與淩春泥的面前,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道:“二位請跟我來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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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二章 送還

    陳理帶著沈石與淩春泥向宅院另一側走去,其他的神仙會弟子都隨之散開,半路之上剛才一直沒見影子的小黑卻是屁顛屁顛的也不知從哪兒鑽了出來,一溜小跑地追上了沈石,然後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東張西望著跟著他向側門那邊走去。

  一路之上,淩春泥都沒怎麼說話,只是偶爾會偷偷看上沈石一眼。當他們三人繞過幾間大屋又穿過一處花園後,便來到了一間關閉著的小門邊,這裡四下無人,顯得十分安靜。

  陳理停下腳步,回頭對沈石道:“沈公子,這裡便是側門,從此門出去與大門那邊隔了一條街道,所以一時半會江紹源那些人或許還不會發現的。”

  沈石點了點頭,道謝一聲,走過去拉開門扉,探頭出去看了一眼,果然門外是一條行人不多的僻靜小道,看起來沒什麼危險。他回頭招呼了淩春泥一聲,讓她走過來的時候,陳理忽然又開口道:

  “沈公子,那江紹源乃是本地‘鐵虎門’的掌門,向有凶名,手下門人弟子也有將近百人,雖然道行境界都不是太高,他自己也只是凝元高階的修士,與名門大派當然沒法比。只是此人多年前曾經結交了一些狐群狗黨,如今多少都有些身份地位,各有局面,做出了一個流雲猛獸盟的稱號,分別是五個門派隱隱結盟,每個門派的名頭裡都有一隻猛獸之名,平日裡互相守望援助,除了不敢招惹名門大派之外,向來橫行霸道,等閒也沒什麼修士敢去招惹他們。是以多年下來,也算得上是流雲城中的一個小惡霸了。”

  他頓了一下,面上多了幾分關切之意,輕聲道:“沈公子自然不懼如此小人,但平日裡若是與這些人對上了,還是小心一些才好。”

  沈石倒是沒想到那醜陋黑瘦的男子居然還有這般背景,聽了之後緩緩點頭,再看向陳理時,眼中已是多了幾分溫和,抱拳道:“多謝陳兄指點,沈石在此謝過。”

  陳理笑而不語,這沈石與顧大掌櫃的交情明顯與常人不同,這些事於他不過是動動嘴皮,但卻能在沈石這裡落下一個人情,他在這神仙會裡經營多年,其他天分不敢說有如何過人之處,但這人情來往世故講究,卻自然是精熟的。

  淩春泥走出門外,向街道上張望了一下,隨後緊張的神情稍微平復了些,雖然看去眼底深處仍然還有幾分害怕,又或是對將來日後的生活更多了幾分茫然。不過不管怎麼說,眼下看起來似乎好像還是暫時過了一關,她回過身對沈石低聲道:“沈公子,那我就先走了。”

  沈石點了點頭,隨後又微微皺眉,道:“你一個人回去沒事吧?”

  淩春泥遲疑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躊躇,但最後還是低聲道:“應該沒事的。”說完,她便默默地轉過身,走下了門下臺階。

  沈石看著這女子一頭亂髮臉色蒼白地走到街上,獨自一人向前走去,背影看著格外的淒涼弱小,沒走幾步有個行人經過她的身旁,卻好像突然把她嚇了一跳,身子下意識地都縮了一下,不過隨即發現那不過是個沒有惡意的陌生人,這才從緊張的鬆了一口氣。

  沈石搖了搖頭,默然片刻,忽然回頭對陳理說了兩句,陳理臉上似乎露出幾分驚愕之色,追問了一下,沈石只是搖頭,隨後帶著小黑也下了石階走到這條街道上,快步追上了淩春泥,迎著淩春泥驚訝的目光,沈石淡淡地道:

  “算了,好人做到底,我送你回去罷,免得路上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我這好人就白做了。”

  淩春泥猶豫了一下,道:“那……神仙會那邊的拍賣會呢?”

  沈石聳了聳肩,帶了幾分無奈,沒好氣地道:“沒去了,那裡的東西我看了一圈,就沒有一件是我能買得起的。反正以後這樣的機會還有的是,無所謂的。”

  淩春泥“唔”了一聲,目光在這男子的臉龐上流連一下,又快速收了回來,然後低頭向前繼續走去,沈石則是走在她的身旁。遠遠看去,那個不久前還淒淒慘慘的女子,她的身影像是突然挺直了一些,仿佛終於不再那麼的害怕與絕望。

  ※※※

  “你家是哪裡?”

  在隨著淩春泥在這流雲城的街道上走了半個多時辰後,沈石終於忍不住問了她一句。這一路上淩春泥明顯還是很小心,多是選的僻靜街道包括一些小街僻巷,哪怕是不得不走過熱鬧的大街,她也往往都是安靜低頭不露聲色地走過去,不知不覺間卻是從南寶坊一帶走到了流雲城的東面,已經有些接近那些附庸世家大族的地方了。

  聽到沈石的問話,淩春泥抬起頭來,此刻他們正是走到一條長街入口,看去行人往來很是熱鬧,淩春泥輕聲道:“就快到了,前面不遠就是。”

  沈石點了點頭,與她並肩一起向前走去,只是走了幾步,他忽然想到什麼,卻是皺眉道:“我剛才聽那位神仙會的陳理說道,那姓江的好像是流雲城這裡多年的一個土著惡霸,想來他對這城裡是十分熟悉,你既然是……前頭跟著他,會不會他也知道你的住處,稍候直接找上門來怎麼辦?”

  淩春泥聽到他話語中那一絲關切之意,心底沒來由的一陣溫暖,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前頭是我乾娘的住處,平日我在城裡都是住在另一個地方的,為的就是怕、怕有這種事,所以這地方別人一般不會知道。”

  沈石聞言倒是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說著正要繼續前行,只是此刻目光正好掃過淩春泥,卻是忽然一怔,從剛才一路走到這裡,他心中翻來覆去想著此事並分心注意周圍,提防著會不會有鐵虎門的人追趕過來,所以並沒有真正認真地去細看淩春泥,直覺裡只記得這女子經歷了那一番磨難,是一副很淒慘的模樣就是了。

  只是此刻這一眼看去,卻只見淩春泥隱約又是有些改變,原本髒亂淒慘的模樣已經被她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包括之前被打亂掉落垂下的秀髮,也是歸攏整理了一番,雖然看著有些隨意,但整個人還是顯得乾淨齊整了許多。

  她嘴角依稀還有些許傷痕,但血跡已經被她拭去,面色蒼白裡也多了一縷紅色,看著氣色好了一些,那一份仿佛是天生的柔媚,在她盈盈明眸如水眼波流動間,又是不經意般地灑落出來。

  就像是珍珠蒙塵之後,偶然擦拭間透出的那一縷微光,幽然卻動人心魄。

  白皙的脖頸下,原本漂亮的衣服已經有些破口傷痕,但也被她儘量拉的整齊些,而走動之間,那掩飾不住的豐腴雪膩露出了誘人風光,一條幽深峽谷在衣襟下隱約可見,有一種令人口乾舌燥的美麗。

  沈石忽然移開了目光,看向前方,緩步走去。在他身後,淩春泥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似有幾分迷離朦朧,卻又似有什麼說不出的幽幽光芒,微微抿了抿嘴,然後也是輕輕地跟了過去。

  這條長街堪堪走到一半的時候,淩春泥在街道邊的一處地方停住了腳步,沈石看了一眼周圍,只見路邊兩棟高樓之間,有一條狹小小巷,巷口附近堆了不少垃圾,污水橫流,顯得很是骯髒。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淩春泥一眼,淩春泥則是走到那小巷邊上,輕聲道:“我乾娘的住處就在這小巷裡面,這裡平日髒亂,幾乎從無人來,裡面也只有我們一戶人家住了一座破屋,所以應該很安全。”

  沈石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你去吧。”

  淩春泥往那小巷口裡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來看著沈石,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隨後欲言又止。

  沈石有些奇怪,道:“怎麼了?”

  淩春泥想了片刻,還是帶了幾分歉意,低聲道:“巷子裡髒亂不堪,還有難聞臭味,實在不是個好去處,加上裡面那屋子也是破爛不堪,我、我就不請公子進去坐了。”

  沈石笑了笑,道:“些許小事,不必記掛,好了,你去罷。”

  淩春泥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想更深地記住他的容顏,或許今日一別之後,便是再無相見之期嗎?

  畢竟自己和他從來就不像是同一種人。

  她輕輕對著沈石彎了彎腰,然後默然轉身,向著小巷深處快步走去,幽深黑暗的陰影從小巷裡彌漫過來,很快淹沒了她的身影。

  看著淩春泥的背影消失在幽深曲折的小巷深處,沈石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但是隨即心裡卻又是沒來由的一陣莫名惆悵。這心情並不強烈,平平淡淡的或許連失落算不上,也許只是他看到了淩春泥這般美麗的女子,卻被風塵所沾染後所有的淡淡感歎吧。

  仔細想一想,沈石居然有些慶倖,哪怕自己也曾經歷許多磨難曲折,但是總歸是在一個還算安穩的家境裡長大,日後更是拜入了淩霄宗這等名門大派,相比起天下間不知多少窘迫困苦、終日為了一點靈晶而奔波勞累的散修,自己真的已經算是幸運了。

  似淩春泥這般的女子,身無長處,想要得到修煉的靈晶,就只能去走這條路了麼?

  他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只是心情忽然不是很好,但也說不清是哪裡不對,或許人生本就是這般嚴酷現實麼?

  有的人高高在上坐擁一切,有的人生來卑賤拼命掙扎卻終究只能破滅成空?

  那自己又算是什麼呢?

  他有些沉默地向前走去,滿懷心思怔怔出神,卻沒有注意到前方有兩個男人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與他擦肩而過,在走到那個骯髒的小巷口外時,他們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後一個拐彎,同時走進了那條巷子。

  街道前方,沈石走著走著,忽然像是感到了什麼,身子一停轉了過來,目光向身後看去,卻只見身後那片地方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他站在那裡,沉默不語,似乎在一絲猶疑中想要回憶什麼,卻又一無所得,隨後帶了幾分遲疑又向更遠處的街道上看了一眼,而在他目光之外的那個小巷口邊,骯髒如昔,黑暗遍佈。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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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三章怒 火

  淩春泥在小巷裡向前走著,雖然周圍陰暗還有些骯髒潮濕,但這條看起來污濁的巷子卻是她曾經再次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地方,對這裡的一切她都十分熟悉,所以並沒有什麼害怕,相反看到那些熟悉的景象,她反而還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然後她又不期然地想到沈石。

  她的嘴角慢慢浮起一層淡淡的笑意,腳步也像是更輕快了些,或許這是在這一天之中,她唯一感到還算高興的事吧。前方,那一間位於小巷深處破舊的小屋已經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周圍一片安靜,什麼動靜聲響都沒有,看起來與平日無異,除了那一扇有幾個破洞的木門微微打開了一條不起眼的縫隙,像是虛掩在那兒。

  淩春泥鬆了一口氣,振作了一下精神,臉上重新露出笑意,不管怎樣,還是不要讓乾娘擔心才好。她甚至還揉了揉自己的臉頰,想要讓自己的神情不是太過僵硬,不過她很快卻發現,原來自己此刻的笑容,竟然不是像平常那樣裝出來的,沒有絲毫的生澀僵冷的感覺,就是那樣自然而然地微笑著。

  她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有些出神,過了片刻後臉頰上卻是有一絲淡淡的緋紅閃過,然後忽然間她笑著甩了甩頭,然後大步向前走去,來到小屋門口,喊了一聲道:

  “乾娘,我回來啦。”說著,她便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

  “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發出嘶啞低沉的聲音,向房內退開,現出了這間破爛小屋裡的黑暗。屋外的光線追隨著淩春泥的身影灑落下來,卻只能照亮小小不到一半的地方。

  淩春泥微笑著向前走去,口中喊著“乾娘”同時眼睛向屋內那張床鋪看去,然而就在下一刻,她身子猛然一震,愕然止步,卻是看到這屋中一片淩亂,包括那張床鋪上也是一片狼藉,零零碎碎的東西被丟得到處都是,就連被子都被扯爛丟在了地上,而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那個枯敗病弱的垂死老女人,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淩春泥瞬間呆在了原地,腦海中似一片空白,然後她的身子忽然間開始顫抖起來,臉上浮現出了恐懼絕望之色,就連剛剛恢復了一些的嬌媚臉上,也重新變得蒼白而無血色。

  她忽然尖叫了起來:“乾娘,乾娘,你在哪?”

  而就在她話音未落的時候,卻是從屋外傳來了一聲帶著濃濃嘲諷之意的冷哼之聲,然後一個陰沉沉的男人聲音傳了過來,道:“你叫的是這個老貨嗎?”

  “啪”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

  淩春泥的整個身子都抖了一下,然後一個轉身不顧一切地沖出了門,明亮的光線落在她蒼白恐懼的臉上,折射出一種病態的美豔。

  骯髒的小巷裡,距離小屋不遠處的門外,那個鐵虎門的掌門江紹源正獰笑著站在那邊,而在他腳下則是有一個年老乾瘦仿佛已經是皮包骨頭般的蒼老女人摔在地上,身子微微顫抖著,像是想要掙扎卻已經完全沒有了力氣,只能勉力抬起頭,向淩春泥這裡看來。

  “乾娘!”

  淩春泥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般的叫喊,身子戰慄顫抖著向前跑去,然而才跑了兩步,她便聽到那個醜陋的男人冷哼了一聲,道:“站住。”而就在他開口的時刻,同時也提起了一隻右腳,直接踩在了老女人的臉上。

  “江黑虎,你做什麼?”淩春泥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喊叫。

  而那個醜陋的男人,本名江黑虎得勢之後特意請博學有才之人改名成江紹源這樣一個文縐縐名字的男人,臉上卻是掠過了一絲戾氣。

  “啪”的一聲低沉悶響,毫無反抗之力的蒼老女人原本抬起的頭顱被直接踏到了地下,枯敗的臉頰一側更是被深深踩到了骯髒的泥水之中,她的身軀顫動著掙扎著,然而就像螻蟻無法抗衡大樹一樣,所有的掙扎註定都是徒勞無功。

  淩春泥的腳步立刻停下了,兩行淚水從眼中流了出來,她雙手捂住了嘴巴,但是哽咽聲卻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抽泣著哀求著:

  “別,別這樣,江老爺,江掌門,求求你,放過我乾娘吧。”

  江黑虎,或者說是江紹源獰笑一聲,惡狠狠地盯著淩春泥,目光在她那微微顫抖卻依舊難以掩飾的豐腴身材上掃過,嗤笑一聲,道:“你很能幹嘛,在神仙會那邊故意找個小白臉來噁心你江大爺,然後就想拍拍屁股什麼事都沒了一樣走掉?你以為自己不去平日那個院子,老子就找不到你了嗎?”

  “我呸!”江黑虎重重地啐了一口,哈哈大笑,如一只餓狼貪婪地看著被捉到的白兔,獰笑道,“老子的鐵虎門還有猛獸盟,在這流雲城裡多少年了,什麼事我查不到,就憑你一個臭女人還想跑得了?”

  說著,他腳下似乎又用力了些,剎那間淩春泥的乾娘面容扭曲,皮肉之下竟是有骨頭發出咯咯的聲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一般,令人驚心動魄。

  淩春泥流著淚,拼命搖頭,站在那邊卻一動不敢動,生怕自己妄動一步,乾娘的頭顱就要被當場踩裂壓爆。她只能在那邊哭泣著哀求著,道:“不是的,不是的,求你放過她,放過她吧。”

  江黑虎咧嘴一笑,神色獰惡,盛氣淩人,盯著淩春泥,道:“賤人,過來這裡,給我跪下。”

  淩春泥身子一顫,臉上露出羞憤恐懼之色,而就在這時,她那個一直看去衰弱無力的乾娘突然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氣,忽然間猛地雙手一抓,死死抱住江黑虎的小腿,然後嘶聲大叫:

  “跑,快跑啊,春泥!”

  淩春泥嘴唇顫抖,還在猶豫,卻又聽乾娘在那邊像是拼了命一般叫著:“跑啊,不管你怎麼求他,他也不會放過我們的……”

  淩春泥只覺得淚水在片刻間模糊了自己的眼眶,伴隨著一聲哭嚎她咬著牙轉身就向小巷外頭拼命跑去,江黑虎大怒,剛想去追,卻不料身下那老女人仿佛就黏在他腿上一樣,不顧一切地緊抓著他的腿腳不放。

  江黑虎怒吼一聲,翻腳就直接踹了過去,這一下力道沉重毫無留力,只聽“砰”的一聲,老女人被直接踢飛了起來,蒼老的身軀重重地撞到了旁邊的牆壁上,然後無力地摔落在污水之中。

  骯髒污穢,卑微如蟻。

  江黑虎看都不看那老女人一眼,轉身就要追去,但是才邁開腳步,他的臉上卻又重新浮起了勝利的笑容,帶著說不出的嘲諷之意。

  小巷那頭,剛剛跑出去的淩春泥卻是又再度一步一步慢慢地退了回來,陰影裡,她的身子不停地顫抖著,臉上滿是絕望之色。在她前方的小巷通道上,兩個身材高大神情兇狠的男人擋住了這裡唯一的生路,然後一步步緊逼過來。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天地之間,再無立錐之地。

  “跑啊,跑啊,你繼續跑啊?”充滿了嘲諷的冷笑聲從身後響起,淩春泥慢慢轉過身來,看到江黑虎滿臉獰笑著站在那裡,而在下一刻,江黑虎忽然眼角餘光瞄了身邊一眼,那個老女人居然還沒死的模樣,依然在污水中掙扎著。

  江黑虎眉頭一挑,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惡毒與可怖,然後他陰測測地看了淩春泥一眼,冷笑道:“你很愛跑是吧,那就讓你看看你想要跑走的代價!”

  說完,他忽然俯身左手直接抓住淩春泥乾娘的脖頸,然後向拎小雞一般直接將她提了起來,而右手卻是在腰間一摸,片刻之後,手上多了一般寒光四射的鋒銳匕首。

  淩春泥的呼吸在瞬間停住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喊了出來:“別……”

  這聲音才喊出一個字,只見那寒光一閃,江黑虎已然反手捅了出去,甚至沒有太多的聲音,那鋒銳的匕首便插進了老女人的右手手臂。

  血花乍現,流淌而出,但那血量卻不算豐沛,似乎這衰老的女人連鮮血也即將乾涸。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從淩春泥乾娘的口中呼嚎而出,淩春泥幾乎也是同時驚叫起來,然而江黑虎對這些脆弱的驚喊聲似乎無動於衷,他的心腸仿佛是鐵石一般,他冷冷地看著淩春泥,臉上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慄,猙獰而可怕,就像是一隻九幽黃泉裡現世的惡鬼。

  “跑啊,你繼續跑啊!”

  他獰笑著,拔出匕首,淩春泥哭泣著流淚,看去似乎馬上就要崩潰一般,險險就要站不住身子,然而還不等她再說什麼,忽然那寒光又起,淩春泥一聲驚恐大叫,在她難以置信的絕望的目光裡,那匕首又刺進了她乾娘的後背。

  鮮血,順著刀刃流淌出來,彌漫在無力的老人的後背上。

  “不要,不要了,求求你,不要了……”淩春泥的聲音都已經嘶啞了下來,看去她仿佛已經徹底絕望,再沒有了任何反抗的勇氣,只是呆呆站在那兒,淚水不停地流淌著,怔怔地看著已經到了垂死地步的乾娘。

  江黑虎哈哈大笑,神色間似乎有說不出的暢快,拿著匕首指了一下淩春泥,喝道:“給老子滾過來,跪下!”

  淩春泥身子顫抖著如行屍走肉一般,木然地向前走去,慢慢地靠近這個可怕如惡鬼一般的醜陋男人,然後在那野獸般的目光裡,她蒼白著臉,慢慢地跪到了地上。

  江黑虎仰天大笑,而身後那兩個鐵虎門的男人同樣大笑起來,其中一人更是大聲笑道:“掌門,這賤人看起來不錯,待會你玩膩之後,就賞給我們兄弟也玩兩天罷?”

  江黑虎一揮手,滿不在乎地道:“一個不要臉的賤人,有什麼要緊的,待會老子好好幹她一回,就給你們玩去。”

  跪在地上的淩春泥身子又是一顫,但卻沒有了更多反應,滿是淚痕的臉上,似乎已經全是認命的麻木與絕望。

  江黑虎說完,看了跪在自己身前的淩春泥一眼,忽地臉上暴戾之色一閃而過,卻是右手猛地一揮,那匕首寒光陡亮,竟是直接掠過老女人的脖子,只聽“樸”的一聲,這一刀瞬間切開了半個脖子,頓時一片鮮血灑落下來,老女人口中發出一聲嘶啞的嗚咽聲,隨即垂頭倒斃。

  這一刀突如其來,連那兩個男人都沒想到,臉上也是愕然了一下,而淩春泥似乎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乾娘的鮮血灑落到她的臉上身上,她才猛然驚醒一般,像是無法置信地看著乾娘無力掉落下來的屍體,口中呃呃發出不知是什麼話語的嘶啞聲音。

  然後她忽然間像是瘋了一樣,沖了過去,口中尖叫著,不顧一切地想要和江黑虎拼命,但是江黑虎只是冷笑一聲,直接一掌打在她的臉上,頓時便將她踉踉蹌蹌地打倒在地,無力地萎頓在那裡。

  江黑虎獰惡一笑,丟掉匕首,大步走了過來,邊走邊扯衣褲,笑道:“你們兩個給老子放風,看我怎麼幹這賤人?”

  那兩個男人也是見慣了齷蹉事,在最開始驚訝之後也是恢復如常,聞言都是笑道:“掌門你快點……”

  小巷裡陰晦的黑暗,仿佛在這時已經濃到了極處,那個醜惡的男人狂笑著,走過來仿佛肆無忌憚,用力一扯淩春泥的衣服,“撕拉”一聲衣帛撕開,露出了她白皙豐腴的胸膛,而在木然的淩春泥眼前,世界再也沒有了一絲光亮。

  突然,在那最深的黑暗裡,有一記火光陡然出現,呼嘯而來,在半空中刺破平靜發出刺耳的銳嘯聲,如狂怒的咆哮,直接轟在了其中一個鐵虎門男人的身上。

  巨大的衝力瞬間將這個男人撞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摔倒在旁邊地上,半晌沒回過氣來。江黑虎與另一個鐵虎門弟子都是愕然轉頭看去,只見在那小巷前方,猛然現出了一個身影。

  沈石。

  他面沉如水,看著這小巷裡血淋淋而又骯髒無比的一幕,仿佛人世間所有的醜惡都聚集於此。那像是從血液深處發出的一聲怒吼,點燃了所有的憤怒與鮮血。

  他對著前方低吼一聲,大步沖上。

  金色的光芒瞬間從他身軀裡爆射而出!

  陰暗的小巷裡黑暗剎那消散,金色的龍紋縱橫而起,龍吟之聲似從冥冥深處呼嘯而過。

  金色的光芒轟然而下,聚集在他身子周圍,如此燦爛如此耀眼,仿佛要灼傷所有的一切,又像是狂野兇狠的火焰,要燒盡這無盡黑暗。

  熊熊燃燒,那似火焰般的金光,遮天蔽日,簇擁著他憤怒狂野的身影,在這一瞬間,淹沒了整個黑暗的小巷。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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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四章 怒戰

  金色耀眼的光芒如瘋狂燃燒的火焰轟然而至,又似怒濤一般澎湃洶湧瘋狂湧來,轉眼間便淹沒了這整個小巷深處,龍吟之聲隱約可聞,金色龍紋此起彼伏閃爍亮起,就像是一條條小小的金龍冷漠地俯視著人間螻蟻,不帶有絲毫感情。

  金鎧金甲,在金輝中閃現而出,在梵音龍吟聲中一一彙聚在那個金光之中的人影身上,下一刻,那夾雜在金色光芒裡似雷鳴似怒濤似巨浪似洪流的身影已然沖了過來。

  除了江黑虎之外的兩個鐵虎門弟子,一個被火球術已經撞飛,剩下的一個則是駭然望著這片洶湧狂野難以想像的金輝,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想要逃走的時候,卻已經感覺一股巨力如狂奔的洪荒巨獸一般直接撞在了自己身上,頓時一陣劈啪骨折的低沉聲響,這男人的身子被直接撞飛起來。當他還在半空並殘留著一絲清醒的時候,看到了那燦爛的金光裡猛然有一隻金色甲片包裹的手臂霍然揮起,三根鋒銳無比的金色骨刺從那手背出彈射而出,然後在如火焰般的金色洪流裡,從他身旁一閃而過。

  “砰!”

  一聲大響,那個鐵虎門弟子的身子從空中掉落了下來,腦袋低垂,已然斷氣,在他胸腹處三道巨大獰惡的傷口裡鮮血噴灑而出,深可見骨,竟是幾乎將他的身子差點劈成了兩半。而在他身前,那金色光芒依然去勢不減,繼續向前沖去,直沖向目瞪口呆的江黑虎。

  從沈石突然出現然後斷然出手直到現在,不過只是片刻工夫之事,然而這小巷裡的局面已然轉眼大變,兩個鐵虎門弟子一個被火球術打飛一個被直接擊斃,瞬間只剩下了江黑虎一人。

  不過江黑虎畢竟乃是鐵虎門一門之首,道行比普通弟子要高出不少,反應也是極快,特別是前頭那兩個鐵虎門弟子終究還是擋了沈石沖勢一下,讓他有了彌足珍貴的短暫反應時間。此刻看著那金色光輝如洪流巨潮般湧來,他也是雙眼瞳孔陡然收縮,以他幾十年在修真界的廝混閱歷和見識,一時之間竟是也無法認出這究竟是什麼神通道術,但光看這聲勢便知道威力強大之極,是以他驚駭之下,當機立斷直接丟開了同樣震驚的淩春泥,一個縱步直接向後翻去。

  江黑虎修行多年,仗著心狠手辣以及與幾個狐朋狗黨呼嘯橫行,也算是在流雲城方圓之地有了一點小局面,平日裡也能搜刮到不少修煉資源,多年下來,他也修煉到了凝元境高階境界。

  多年苦修的道行,在這一刻終於顯現出了無可取代的重要性,他的身影幾乎是擦著那金色波濤,險之又險地躲開了沈石雷霆萬鈞般的一擊,而沈石雖然氣勢如虹勇不可當,但在撲過來之後,身形卻似乎有些無法完全如意地控制,身上的金芒已然燦爛耀眼,但金鎧包裹的身子卻是忍不住又往前多沖了兩步,“咚”的一聲撞上了旁邊一堵牆壁,踉蹌了兩步才穩住身子。

  沈石的臉色微微一變,此刻只覺得體內靈力如開閘的河水一般正是飛快地流逝著,這一門從淩霄宗基礎神通“金石鎧”脫胎而出,經陰龍真血于丹田裡融合改造變成如今的“龍紋金甲”後,無論是防禦還是攻擊都早已遠遠勝過了金石鎧道術,但威力大幅增強的代價便是對他靈力的消耗同樣倍增。

  早先他在暗中修煉時便已發現了龍紋金甲的這個弊端,其實仔細一想也能明白,威力如此強大的一個神通道術,本不該是僅僅只有凝元境初階境界的他所能修成並使用的,按照沈石自己的估算,這種威力的道術,只怕自己是要修煉到凝元境高階甚至是巔峰之境,才能算是勉強能夠較為自如地運用。

  而他如果是在眼下的境界裡強行施展這門神通,最直接的後果便是會在很短的時間裡便迅速消耗掉自己所有的靈力,而一個修士若是在戰鬥中沒有了靈力,那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所以一直以來,沈石對龍紋金甲這門道術一直都是秘而不宣,幾乎從不使用,唯一用過的一次便是在高陵山中找到小黑的時候,對山熊堂的那三個修士直接偷襲出手,結果也果然是憑藉這門神通的強悍威力在短短幾個照面間直接幹掉了那三個敵手,但事後他也是消耗極大。

  眼下這局面,卻是已無可退之路,江黑虎道行不容小覷,經驗同樣老到,驚愕之中卻仍是躲開了自己這一擊,沈石心中沉了一下,但面上絲毫不顯,猛轉過頭,卻是盯著這個醜陋的男人,再度沖上。

  江黑虎當然不知曉沈石的弱點,在剛開始看到沈石有些失誤時還驚喜了一下,但隨即又見沈石恍若無事般氣勢洶洶地再度沖來,也是臉上失色。這小巷本就狹窄,並沒有多大的騰挪空間,他勉強閃避了幾下,便發現已是幾乎無路可退。

  這一下生死關頭,金輝耀眼中他看不到沈石已然有些強弩之末般的氣喘,江黑虎骨子裡的那一股狠勁也似爆發出來,大吼一聲,雙手一震,卻是不知從身上哪裡飛出一柄黑綠斧頭,向著沈石當頭砍下。

  這黑綠斧頭看去陰森幽綠,竟是一件法器,還未及身,半空中便有破空銳嘯之聲,顯然便是江黑虎壓箱底的保命絕招。

  以他凝元境高階的道行境界,這一招更是拼了命一般的全力施為,那氣勢居然帶了幾分劈山斬海般的兇狠,甚至連這小巷周圍的牆壁都現出了幾條裂縫出來。

  而此刻沈石被江黑虎連續拖延了數息時間,身上金芒已經有少許萎縮,臉色在金輝裡更是現出了幾分蒼白,但是看著這綠斧法器劈下,他眼中卻是驀地掠過一絲狠意,或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此刻自己會如此決絕,又或是在這生死關頭,誰又能想得太多?

  他竟是不閃不避,迎著那斧影直接以血肉之軀撞了上去。

  身後,仿佛傳來了一聲驚恐的尖叫聲,似乎是淩春泥帶著幾分哭腔的呼喊。

  而另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卻是幾乎是在同時出現在了沈石與江黑虎之間,誰也沒看到它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但是眼光看到的時候,那道黑影已經現身變成了一隻黑豬,瞬間沖至江黑虎的身旁腳邊,然後毫不客氣地猛一張口,直接對著他的小腿咬了下去。

  江黑虎只是眼角餘光瞄到了那一道黑色殘影,但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股劇烈的痛楚便已經從腳踝處猛然傳了過來。

  凝元境的修士肉身在日復一日的修行中都會變得堅韌強橫,到了凝元境高階的時候,甚至已經可以媲美一些皮肉厚實的低階妖獸了,所以在一開始的時候江黑虎並沒有太把那只黑豬放在眼裡,然而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倚仗的堅韌皮肉在小黑的口齒下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小黑這一口惡狠狠的啃咬,直接咬穿了江黑虎的腳踝,不僅如此,它兩隻雪白尖銳的獠牙似乎也是格外鋒利,同樣輕而易舉地刺進了江黑虎的血肉之中,然後還不等江黑虎吼叫出聲,小黑已是直接低吼聲中奮力一甩,剎那間血肉紛飛,伴隨著碎骨殘片,江黑虎的一隻腳直接就被廢掉了。

  江黑虎仰天痛嚎,身不由己地歪倒,那柄綠斧也隨之偏離了一些方向,沈石肅容沖上,竟然仍是不閃不避,似乎只是為了爭搶那片刻眨眼即逝的時間,硬是用肩膀扛了一下那綠斧,瞬間他身軀大震,渾身金光隨之也是一陣劇烈搖晃,一下子萎頓了大半,但是那金色龍紋次第亮起,龍紋金甲竟然是以凝元境初階的道行,硬生生扛住了這凝元境高階修士全力的一擊。

  下一刻,沈石已經沖到了江黑虎的身前。

  儘管金光已經褪色,儘管這年輕人看來已經臉色蒼白近乎脫力,但是江黑虎不知怎麼,心頭卻是一陣驚恐,這是多年來他刀尖舔血的日子裡也從未感受過的恐懼,那一雙冷漠的眼神,赫然逼在了他的眼前。

  如惡鬼,如天魔。

  他嚎叫起來,帶著一絲絕望,奮力揮舞著手臂向沈石打去,想要拼命掙脫這個瘋子一般的年輕人,但是手臂才抬起來,他卻看到沈石的手猛然抬起,金色的骨刺鋒銳無匹,直接按上了他的胸膛。

  江黑虎心頭一涼,正絕望間,忽然看到沈石的身子猛地一晃,金色光輝如流水般收回進他的身軀,就連那金色骨刺也維持不住,只是在他胸口要害上點了一下,便閃爍著散去。

  沈石的身子再度踉蹌了一下,口中的喘息如風箱一般。

  江黑虎瞬間明白了什麼,這年輕人明明道行一般,卻能用出如此強大威力的神通,自然是有什麼透支秘術,但這等法術又哪裡是那麼好用的?

  局勢瞬間翻轉,江黑虎畏怯之心盡去,仰天大笑,氣焰囂張,大喊道:

  “天不絕我!”

  話音未落,他囂狂的雙眼瞳孔裡,忽地一縮,竟是倒映出一縷驚人的亮光。只見他頭頂之上,陡然出現了一道雷光電柱,轟隆一聲巨響,如天降驚雷,當頭劈了下來。

  而沈石勉強站在一旁的臉上,則是浮起了一絲冷笑之意,在他手邊,燃燒著一張符籙。

  五行術法??天雷擊。

  電芒如銀蛇一般瘋狂閃動著纏繞在那根碩大的雷柱之上,從天而降,似蒼穹之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劈在了江黑虎的頭頂,宏大的雷電之威,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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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滅口

  巨大的雷柱如煌煌天威,瞬間吞沒了江黑虎的身影,瘋狂扭曲的銀色電流裡,只聽到一聲嘶啞瘋狂的慘叫聲後,瞬間便一切寂滅,再沒有了任何消息。

  沈石一個踉蹌,眼前黑了一下險些跌倒在地,但終於還是勉強站住了,只是雖然如此,他只覺得體內靈力此刻消耗一空,非但是丹田內的靈力,便是自己眉心竅穴裡的那團神秘靈力,也在“龍紋金甲”這門神秘卻強大之極的道法神通下被迅速耗盡。

  這時的沈石,身上似乎所有的氣力都已經不翼而飛,全身都處於一種極度酸痛疲憊的狀態,不過他還是強撐著盯著前方那巨大的電柱,而在片刻之後,小巷中那耀眼刺目的光影緩緩安靜下來,雷電的光亮褪去,只剩下了原地還站著的一個人影。

  一個全身漆黑、尤其是頭部那裡直接被雷柱擊中的部位更是已然在雷霆之威中轟然而碎,幾乎不成人形,片刻之後,這個不久之前還兇惡無比的江黑虎便頹然倒下,就此死去。

  沈石終於完全鬆了一口氣,一直繃緊的身子才鬆弛了一下,頓時又是一陣搖晃,這一次湧上的疲憊無力感卻更是厲害,連站穩都十分艱難。沈石一面暗自心驚,一面也是咋舌于龍紋金甲這詭異的神通對靈力的消耗竟然如此之巨,只是他身體實在過於無力,眼看著歪向一旁就要摔倒在地。

  忽然一個身影沖了過來,一把扶住了他的身子,肌膚觸及處溫軟滑膩,隱隱幽香,沈石轉頭看了一眼,卻是淩春泥不知何時跑了過來,在他即將摔倒的時候扶住了他。

  她的臉上兀自還有淚痕,臉色依舊蒼白,但雙眼之中卻已經不再全是那空洞而麻木的神色,哪怕還有幾分悲傷,還有幾分痛楚,但抱著看著沈石的時候,她眼裡都是深深的關切與擔憂。

  “你、你沒事罷……”她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顫抖,沈石甚至能感覺到她扶住自己身子的手臂上下意識地用上了全力,將自己抓得緊緊的。

  沈石笑了笑,雖然笑容間有些勉強還有些掩飾不了的疲憊,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道:“還好,沒事的。”

  淚光裡,哽咽中,淩春泥輕輕點了點頭,兩行淚水滑落下來,卻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沈石卻是還有幾分清醒理智,深吸了一口氣後,道:“快走,這裡不可久留。”

  淩春泥怔了一下,隨即也是醒悟過來,只是轉頭看了一眼橫屍小巷地上不遠處的乾娘屍體,心頭一痛,眼前又是一陣模糊。但就在這時,她忽然發現自己臂彎間沈石的身子似乎突然沉重了些,淩春泥陡然一驚,卻見沈石面色蒼白之極,像是連站立著都有些吃力,只得把身子向她這裡靠了過來。

  淩春泥咬了咬牙,在心裡對乾娘低聲念了一句,便狠狠心扶著沈石要轉身離開,誰知這一下沈石卻沒有立刻走動的意思,而是低聲道:“衣服。”

  淩春泥一怔,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但片刻後見沈石目光轉向旁邊並不看向自己,同時一陣微風吹過,她卻是感到胸前肌膚上一陣涼意。

  淩春泥登時反應過來,剛才自己情急過來扶住沈石,卻忘了之前自己的衣裳已經被江黑虎那惡人撕破大半,如今豐腴白膩的胸口都裸露出大半來,在這小巷裡像是散發出驚心動魄的柔軟白色。

  她的臉頰騰的一下紅了起來,隨後也明白了沈石為何不走,像自己這般衣裳不整,確實也無法走出小巷到那外頭的大街上。所以她先是扶著沈石走了兩步靠在旁邊一堵牆上,然後一聲不吭同時雙手捂在胸口,遮住那豐腴柔軟的峰巒肌膚,快步低頭跑進了那間破屋裡。

  幾聲低沉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她在翻找些什麼,過了片刻,木門吱呀一聲再度打開,淩春泥身上已經披上了一件普通衣裙,快步走了出來。

  她幾步跑到沈石的身旁,也沒抬眼去看他,只是抿著嘴一言不發地攙住他的一隻臂膀,用力支撐著沈石疲倦脫力的身子,然後向小巷外頭走去。

  這條不久之前還是骯髒幽暗的小巷,此刻地上卻已經多了三具死狀淒慘的屍體,鮮血橫流四處濺灑,牆上地上隨處可見,形成了一副令人觸目驚心的情景。而當殷紅的鮮血流到地上,又被地上的污水染黑,不久前還趾高氣揚的人變成了死狗一般毫無聲息地躺在骯髒的角落,讓人又覺得分外的淒厲與可怖。

  淩春泥的頭上一縷秀髮,此刻又是垂落下來,掛在眼簾之前,但她此刻雙手都是緊緊抱著沈石的手臂支撐著他的重量,平日十分看重愛惜自己容貌風儀的女子,此刻卻是根本沒有半點整理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扶住他,一男一女,一步一步地向小巷外頭走去。

  沈石覺得自己體內的疲乏之意似乎如潮水一般,一陣強過一陣,就連眼前看著的東西都開始有些模糊起來,這門龍紋金甲的道法神通後遺症似乎比他之前所想到的還要更加嚴重,甚至讓他有一種恨不得就此躺下直接昏睡過去的渴望。

  而跟在他腳邊的小黑此刻也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來看著沈石,帶著幾分不安,低聲哼哼叫了兩聲。

  沈石急速喘息了兩下,忽然猛地一咬牙,強自振作精神,低聲道:“快走,我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淩春泥花容失色,眼中掠過驚恐之意,更不遲疑,緊緊扶著他就往前走去,只是當他們才走出七八步遠的時候,突然,在這個小巷子前方一處角落裡,卻是猛然傳來一聲帶著痛苦的呻吟聲。

  沈石與淩春泥同時吃了一驚,回頭看去,卻見那角落裡牆邊下,居然還有一個鐵虎門弟子躺在那邊,看著似乎還是昏迷不醒,但身子卻是無意識地動了一下。

  那正是一開始沈石直接打飛的那人,與他的同門包括江黑虎相比,這個鐵虎門弟子反而躲過了沈石威力最盛的鋒頭,在這裡苟延殘喘到現在。

  淩春泥本來也是嚇了一跳臉色蒼白,但隨即發現那男人並未清醒,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趕忙扶住沈石就要繼續往前走。誰知沈石的身子掙扎了一下,卻是停住了腳步。

  淩春泥不解地抬頭向他看去,只見沈石向那昏迷的鐵虎門弟子看了一眼,臉上神情有過幾分猶豫,但還是很快平靜了下來,轉頭看向淩春泥那一雙水盈盈的眼睛,沉聲道:“不留活口。”

  淩春泥的身子微微一顫,在沈石的目光下似乎有些恐懼之意,沈石並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呵斥之意,只是沉默地看著她。淩春泥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臉色蒼白著,但終於還是咬緊了牙關,看著沈石,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讓沈石靠著旁邊的牆壁,然後轉身向後頭再度走去,身上已經披了一件衣裳,但她卻似乎又覺得有些寒意,情不自禁地抱緊了身子。

  幾具屍體橫倒在地上,死狀淒厲,而在江黑虎的屍體不遠處地上,丟著一把寒光四射的鋒利匕首。淩春泥慢慢地走了過來,沒有多看旁邊的屍首一眼,而是伸出略微有些顫抖的手,抓起了那柄匕首。

  起身,回轉,走去。

  一個沉默的手持匕首的弱小女子,在這條黑暗骯髒的小巷裡,看去如此的詭異,又似另有一種詭譎的美麗。

  只是她應該是過往很少沾染過血腥的女子,所以提著匕首的手掌不知是因為用力太過又或是心裡緊張,一直都在微微顫抖著。鋒利的刀刃上隱約還有血痕,她向上面看了一眼,想起那或許便是從乾娘的脖子中流出來的鮮血。

  她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然後她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昏倒在牆角的那個鐵虎門弟子的身旁。

  沈石站在一旁,靠著牆壁,沉默地看著那個女人,一言不發。

  她低頭像是發呆了一會,手裡的匕首抖個不停,然後忽然尖叫了一聲,猛地蹲下,然後雙手齊握刀柄,寒光一閃,倒映出她帶著幾分哭意恐懼痛苦的臉龐,狠狠刺下。

  “噗”的一聲悶響,刀刃直入後背,插進了那人的血肉肌膚之中,雖在昏迷之中,但那個男人仍是痛哼一聲,身子一抖竟然像是要醒來翻轉,淩春泥悚然一驚,眼中畏怯之色閃過又消失,猛然間一聲大叫,口中低聲叫著:“讓你害我,讓你害我乾娘,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如咒語一般的自言自語中,她像是瞬間瘋魔,瞪著眼睛帶了幾分瘋狂,一下子拔出匕首又再度刺下,隨即又是一次,一刀一刀又一刀,皮開肉綻,血肉翻裂,她尖叫著呼喊著拼命地戳著,鮮血瞬間噴灑出來,濺了她一身都是。

  那個鐵虎門弟子的身子痛苦地扭動著,然後很快僵硬不動,而淩春泥似乎已然發狂一般,居然還沒有停手的跡象,依然在拼命用匕首刺著那人,直到身後忽然傳來沈石的聲音,道:“夠了,他死了。”

  淩春泥血淋淋的雙手握著匕首正在半空之中準備再度插下,瞬間僵住,然後便看見她雙手一軟,匕首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在地上,濺起了幾點血花。

  淩春泥帶了幾分茫然,看了一眼眼前那個血肉模糊被自己殺死的屍體,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片鮮血,然後慢慢地轉頭向沈石看去,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彼此凝視了好一會兒,一直都沒人開口說話。

  過了片刻,她的聲音仿佛那般地脆弱,低聲幽幽仿佛就像是身在九幽黃泉地府裡一般,輕聲道:“行了嗎?”

  沈石默默地點了點頭。

  “哇”的一聲,卻是淩春泥終於忍耐不住,面如白紙地沖到旁邊角落裡,乾嘔不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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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握手

    淩春泥半跪在地上乾嘔了半晌,這才漸漸緩了過來,只是看去臉上已經沒什麼血色,白的有些嚇人。她茫然發呆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什麼,連忙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沈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靠著牆壁,看去有些虛弱地站著,臉色很是難看,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來的樣子。

  淩春泥吃了一驚,連忙站起,剛走出一步又看見自己身上大片的血跡,眉頭皺了一下,隨即快步再度跑回那間破屋,迅速地又換了一身衣服,不然如此滿身血跡的走出去,只怕一時半會便被人知曉這裡發生了什麼。

  等她第二次出門快步走到沈石身旁的時候,身上那套沾染了血跡的衣服已經換了,便是臉上也稍微整理了一下,雖然髮鬢仍有幾分淩亂,但最重要的血跡已經抹掉,看去勉強算是可以出去見人了。

  沈石目視著這個突然變得沉默無言的女子,快步地走到自己身邊,然後一言不發地攙扶住他的手臂,兩個人相互依靠著,就向小巷外頭走去,身後只留下了一片狼藉與淒厲血污的慘景。

  沒過多久,他們兩人便出了這條小巷,當明亮的光線落在他們身上的時候,熱鬧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似乎並沒有誰注意到他們兩個人。

  淩春泥咬著牙,支撐著沈石的身子低頭向旁邊走去,沈石只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困意一陣陣地上湧,感覺有些支撐不住的樣子,迫不得已低聲道:“快找個僻靜無人可以休息的地方。”

  淩春泥抬頭看了他一眼,只見沈石的臉色難看得嚇人,不禁也嚇了一跳,慌亂之下,舉目四望,她在這偌大的流雲城中本來也只是一個如螻蟻般的卑微小人物,掙扎求生而已,唯一能算是家的就是那條巷子裡乾娘的小破屋而已,至於外頭暫居的房子,不過也是別人替她租下的,如今自然也是不可能再去了。

  正急切處,她忽然看到前方大街路旁有一家門面十分氣派的客棧,招牌上寫著四個大字:安山客棧。

  淩春泥深吸了一口氣,咬咬牙當機立斷,便扶著沈石向那客棧走去,沈石有些疲憊地抬頭向那邊看了一眼,眼底掠過一絲猶豫,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兩人進了客棧,一旁早有人迎了上來,只是沈石與淩春泥這兩個人此刻的模樣頗有幾分異常,那邊過來接待的掌櫃一邊嘴裡說著客套話,一邊則是不停地用目光打量著他們。

  淩春泥開口道:“我們要住店,開一間乾淨的房。”隨後看著那掌櫃雖然一邊點頭答應但眼中卻似乎還有幾分疑惑之色,淩春泥遲疑片刻,低聲道,“我……相公他出城採藥,路遇妖獸激戰,受了點傷,需要靜養。”

  那掌櫃“哦”了一聲,臉色頓時平緩下來,這流雲城乃是修真大城,修士雲集,每日裡來來往往的修士不知凡幾,似這般在野外受傷回城休養的事也不少見,當下疑心盡去,便安排了在客棧二樓的一間屋子並吩咐底下的夥計帶淩春泥與沈石過去。

  到了樓上,夥計將他們帶到之後,很快便告辭退下,淩春泥才一關上房門,便聽到身後咯噔一聲,卻是沈石已是支撐不住直接摔倒在地。

  淩春泥大吃一驚,以為他出了什麼事,一時間花容失色,連忙跑過去扶他,但見沈石雙眼緊閉,卻是一時間已是人事不知。淩春泥心下更是惶急,連忙查看沈石身上,但遍查他的身軀,卻似乎沒有什麼特別嚴重的傷處,而再回看沈石,淩春泥發覺這男子雖然昏厥,但呼吸上還算平靜和緩,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危急的模樣。

  淩春泥心下稍安,長出了一口氣,不過沈石此刻倒在地上當然也是不行,她看了一眼屋中情況,見屋內靠牆放著一張床鋪,一扇窗扉開在不遠處,她便彎下腰,有些吃力地去扶著沈石身子,將他慢慢往床鋪那邊挪去。

  說起來淩春泥也算是個修士,只是她這樣一個散修境界很低,如今不過只是煉氣境,而且所修煉的法訣也很奇怪,是一門從半張《夢曇圖》上領悟出來的怪異功法。這種功法包括夢曇圖都是她乾娘多年前無意得到的,日後也就傳給了她。

  只是這無名的功法,淩春泥私下自己叫它夢曇訣,確實是十分詭異,修煉之後並沒有像絕大多數修煉法訣那樣會錘煉增強修士的肉身,功效或許有一點,但很不明顯,最為顯著的用處卻是讓修煉過後的女子容貌身材漸漸妖媚美麗,有一股天然媚惑的詭異感覺。

  但是在一開始修煉時她們母女兩人都沒發現什麼異常,本來也只以為這不過是大千世界裡無數千奇百怪的修行功法中的一種,正好女子愛美,加上她們本也沒什麼機緣境遇,不過都是凡人而已,所以也就繼續練了下去。

  然而數年之後,淩春泥的乾娘身上卻突然出現了異狀,原本柔媚美麗的一個女子在短短一段時日內迅速地被吸乾了所有生氣,變成了一個如骷髏般的蒼老女人。她們這才醒悟這門法訣也許是一門極其邪惡詭異的功法,那種能讓容貌變美的功效竟是以透支日後的生氣為代價的。

  這般情形下淩春泥自然不敢再繼續修煉,畢竟乾娘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裡,然而不知為何,哪怕她已經停下修行,但自己的身子容顏卻仍是日復一日的嬌媚美豔下來,不過除此之外,她的身子並沒有像大多數修士那樣獲得太過強大的力量。

  這也是她面對強大一些的修士便幾乎毫無抵抗之力的緣由,因為事實上她本身的力量幾乎與凡人無異,所以此刻哪怕她去搬動沈石的身軀,都會覺得有些吃力。

  不過到了最後,她還是咬緊牙關,一點點地將沈石挪到了床上,隨後已經是滿頭大汗的她喘息片刻,先是掀開被子為沈石蓋好,又出去打了一盆清水,用毛巾沾濕擰乾了,坐到床邊,為沈石輕輕擦拭了起來。

  那張年輕的男子臉龐,安靜地呼吸著,曾經沾染的血跡污穢,都被淩春泥一一清淨。

  她小心而仔細地擦拭著,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屋外的世界似乎已經被遠遠隔開,只剩下了她一個人,還有眼前的這個安靜沉睡著的男子。

  天光流動,喧囂起伏,看著那日頭高起,看著那光影移動,從清晨到日暮,從傍晚到夜深,有星有月有微風,拂動了誰的髮梢,掠過了誰的眉間?

  似一場夢。

  沉醉卻不願醒。

  所以睜大了眼睛,一直凝望。

  所以忍不住握你的手。

  有淡淡溫暖。

  一夜微寒,誰又在乎?

  直到天亮,溫柔猶在。

  ……

  當清晨的晨光透過窗扉落在吊起的羅帳下方,沈石的臉龐上時,他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像是做了一個悠長平靜的夢,緩緩醒來,睜開雙眼。

  “啊,你醒了?”一個溫柔而帶著幾分喜悅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沈石轉頭看去,望見淩春泥坐在床沿邊上,望著自己,眼中滿是歡喜之色。

  他笑了笑,想起了那條巷子那一場戰鬥和那一間客棧,看了看周圍,沈石很快確認這應該就是那家客棧的一處房間。他鬆了口氣,支撐著手臂想要坐起來,同時口中問道:“我這是睡了多久……嗯?”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怔了一下,發現自己的右手卻是與淩春泥一隻綿柔白膩的手掌握在一起,淩春泥也是嚇了一跳,像是這才發現一般,突然間臉頰紅了起來,趕忙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然後低頭輕聲道:

  “你已經昏迷……呃,是睡了一天一夜了。”

  沈石吃了一驚,倒是沒想到自己疲憊之後竟然會昏睡如此之久,沉吟片刻之後,他很快注意到了淩春泥臉色的少許倦色,愕然道:“你這是一宿沒睡嗎?”

  淩春泥笑了笑,搖了搖頭,道:“沒事,我不睏的。”

  沈石默然,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發現被褥之下自己的外衣已經脫下,正整齊地放在一旁衣架上,而幾件隨身物品包括腰上的如意袋,都沒有動過的痕跡。身上因為那場戰鬥本該有一些污穢血跡的地方,這時也都是乾乾淨淨十分清爽,顯然都是淩春泥在他昏睡過去的時候,細心照顧所致。

  沈石記憶之中,哪怕是在昔年年少時候,似乎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心底隱隱有些怪異的感覺,轉過頭對著淩春泥猶豫了片刻,道:“多謝你了。”

  淩春泥搖了搖頭,道:“沒什麼,真要道謝的話,你昨日救了我,我怎樣回報你都不為過。”

  說著,淩春泥扶著沈石坐了起來,又低聲帶了幾分關切之意,道:“你沒事了嗎?”

  沈石微閉雙眼自行檢視,很快發現自己肉身外傷上幾乎無礙,最大的問題還是體內靈力消耗過巨,不過經過一晚沉睡,無論是眉心竅穴處還是腹下丹田氣海裡的靈力,都已經恢復了兩三成,身上也算是緩了過來。

  不過雖然如此,他體內那股酸痛之意仍是隱約存在,他沉吟片刻之後,對淩春泥道:“我需要打坐調息一會,中間若沒有什麼大事,你先不要打擾我,可好?”

  淩春泥立刻點了點頭,道:“好的,你只管去做吧,不用管我。”

  沈石頷首,隨後略微思索之後,卻是從如意袋中取出一顆靈晶握在手上,然後閉上雙目,開始緩緩調息運氣,同時嘗試著引靈入體。

  他如今的境界已是到了凝元境,與當初剛開始修煉的煉氣境自然是有天壤之別,不消片刻工夫便感覺到了靈晶中的靈力,然後一股股溫和的靈力便沿著手臂氣脈經絡,緩緩進入他的體內。

  靈力所過之處,經脈似乎很快收到了溫養一般,那股隱約的酸痛感覺很快消散,沈石心中暗自思索,並回憶起昨日那一戰前後諸般細節。這一戰之後龍紋金甲帶給他的後遺症實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大,過往他偶爾也曾運用過幾次,包括去高陵山中為了救小黑與山熊堂那三個修士對上的那一場,但是後果都沒有昨日這一次這般嚴重。

  思來想去,沈石卻仍是沒有找到什麼確切清晰的緣由,最後只能根據前後發生的情況,猜測或許是江黑虎在戰鬥中祭出的那一件小斧法器有所關係,當那小斧劈到自己身上而沈石選擇硬扛後,龍紋金甲明顯光芒大暗,也就是從那時開始,自己的靈力消耗瞬間大漲,很快便到了近乎油盡燈枯的地步。

  莫非是那一柄小斧法器有什麼古怪麼?

  沈石心中暗自揣測著,同時也靜心運氣調養,有了冥想的功效加上同時有靈晶內的靈力補充,他體內的靈力恢復速度頓時加快了許多,身上的情況也在迅速好轉,到了最後,沈石自己也很快沉浸到修煉之中去了。

  這一陣修煉不知不覺便過了很久,當沈石忽然感覺手掌間的靈力已經枯竭再無靈力入體時,這才驚醒過來,緩緩吐氣,睜開了眼睛。

  房間裡一片寂靜,只是光線似乎又暗了下來,似乎這一天又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而過。沈石微微低頭,便看到了淩春泥。

  那個美麗而柔媚的女子,依然還在他身旁的床邊,或許是因為太過疲倦,她的頭輕輕靠在床沿已是安然入睡。眼眸閉著,秀氣而修長的睫毛偶然會輕輕動了一下,仿佛是在夢中望見了什麼,又或許這裡竟是讓她安心的地方,所以她的嘴角在睡夢中竟然隱隱透著一絲安慰。

  她的一隻手垂在身側,另一隻手卻是放在床上,許是睡夢之中無意的動作,不知何時開始,她的手掌卻是輕輕搭在了他的手邊,纖細的手指白皙的肌膚,仿佛傳來陣陣淡淡的溫柔。

  就像是一份眷戀不舍的溫暖,讓她在夢裡也想握緊。

  就那樣,輕輕地抓著他的手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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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8 01:0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七章 辭別

    沈石默默地看著正在沉睡的淩春泥,或許是之前幾番折磨刺激,來到客棧後又是不眠不休硬撐著照看沈石,這個看去柔媚的女子已是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終於是在等待中不知不覺地睡去。

  修長白皙的手腕,輕輕擱在他的腿邊,細膩肌膚溫潤滑膩,傳來淡淡的溫柔暖意。秀髮披在肩頭,讓容顏有幾分慵懶的嬌媚,微光裡,她就像一朵安靜幽然的曇花,靜靜地與他相伴。

  沈石看了她一會,忽然眼角餘光望見淩春泥脖頸之下,因為趴在床沿沉睡著,加上昨日是匆忙披上的一件外衣,不算是太合身,是以在這酣睡時候,不知不覺她的衣襟竟有幾分散開,幾縷黑髮垂落之際,露出了一抹深谷,帶著幾分令人口乾舌燥、驚心動魄般的美麗。

  沈石呆了一下,立刻移開了目光,之前在他與淩春泥這個女子的數次來往中,類似的場面也遇過幾次,但多數時候都有其他事情分心,他也從未有過其他心思。只是不知為何,這一日這一眼望去,那一抹豐腴白膩倒映在他眼裡,卻是格外的刺眼,甚至讓他有些莫名的煩躁感覺。

  下意識中,他想要從淩春泥的手間抽回自己的手掌,只是無意下力氣稍大,抽回的動作也隨即大了些,淩春泥的身子微微一顫,卻是感覺到了什麼,醒了過來。

  她像是帶了幾分疲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隨即便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抬頭就向沈石看去。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視一眼,淩春泥怔了一下,隨即露出幾分驚喜之色,道:“啊,你好了麼?”

  沈石遲疑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道:“還不能說是完全恢復了,但大體是沒什麼事了。”

  淩春泥聽了之後,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用手輕拍自己胸口,呼氣道:“那就好,那就好,昨天你昏睡了那麼長時間,真是把我嚇到了。”

  沈石的目光卻是不由自主地隨著她的白皙小手起落,情不自禁地又往那邊看了一眼,隨即一皺眉心裡暗自罵了自己一句,然後抬腳下床。

  淩春泥在旁邊趕忙讓開,同時用手捋了捋垂落下來的秀髮,只是手臂晃動間,她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些不整,露出了些許春光。她怔了一下,偷偷看了沈石一眼,卻見那男子正走到一旁桌邊,好像並沒有回頭看她這裡的意思。

  淩春泥臉頰微紅,不知為何,以往對這些事並不算是太在意的她,今天在這個男子面前卻意外的有了幾分羞恥之感,她默不作聲地迅速用手掩好衣襟,這才覺得身上順暢了些。

  就在這時,淩春泥忽然聽到沈石在前方道:“淩姑娘,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淩春泥怔了一下,眼中先是一陣茫然,隨後微微低下了頭,過了半晌才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沈石皺了皺眉,轉過身來向她看了一眼,心裡也有些躊躇,之前無論是在神仙會會所還是在那條骯髒的小巷裡,他出手相救淩春泥都是憑著自己心意,或者說是一時義憤,並不是跟那江黑虎有什麼深仇大恨,與淩春泥也沒有什麼深厚交情。只是眼下事情到了這一步,人倒是救下來了,但後面接下來怎麼辦,他心裡卻也是一時想不出什麼法子來。

  淩春泥抬眼向沈石看了一眼,面上有一絲細不可察的黯然掠過,但隨即面色便沉靜下來,走上前輕輕施了一禮,道:“蒙公子救命大恩,春泥沒齒難忘,只是小女子孤苦伶仃,也沒什麼可以報答公子的,日後若有機緣,公子但有吩咐,我一定竭心盡力,以報今日恩德。”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隨後又低聲道:“眼下公子身子已經好了,春泥不祥卑微之人,就不再打擾了,就此拜別,公子多多珍重。”

  沈石一怔,卻是沒想到淩春泥突然間便開口要走,下意識地想說些什麼,只是看著淩春泥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的時候,他話到嘴邊卻是欲言又止,本以為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可是又覺得就算留下她又能怎樣?

  彼此兩人,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人,或許,當初本就不該相識相見才對的吧?

  所以到了最後,他嘴唇微動著,遲疑著,卻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淩春泥安安靜靜地走到門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然後細心地返身關上屋門,當那個男人的身影在越來越小的門縫裡漸漸在眼前消失的時候,當那扇門終於關上的時候。

  她站在門外。

  凝望半晌。

  一滴淚珠從臉頰滑落,悄然墜地。

  然後,她轉身離去。

  ……

  屋中,沈石默然地看著那一扇已經關閉的房門,許久沒有言語,哪怕他在不久之前心裡還有幾分苦惱於該如何安置淩春泥,但看著那個柔媚的女子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堅強平靜離去的時候,他心中忽然又有幾分失落之意。

  這種有些矛盾而莫名的情緒,是他過往修道生涯中從來不曾有過的心緒,不知為何,他獨自一人站在這屋裡,哪怕周圍一片寂靜,但他的心情卻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沈石有些煩躁地在屋裡來回走了幾步,片刻後意外看到了在這屋子裡的一角,小黑正是趴在那邊的地上呼呼大睡,也不知它是什麼時候跟進來的,昨日沈石過於疲憊近乎強撐,一時都沒顧得上它,但小黑看來早已是通了靈性,自然而然地便跟了過來。

  沈石歎了口氣,走過去在小黑身前蹲了下來,用手輕輕摸了摸小黑柔軟順滑的腦後皮毛,小黑並沒有醒來,但在睡夢裡好像還是感覺到了什麼,本能一般用頭蹭了蹭沈石的手掌,然後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沈石也沒管它,目光有些游離不定,帶著些許迷惘,只是怔怔地看著這間屋子,片刻之後,只聽他的聲音輕聲道:

  “小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

  這間客房在客棧的二樓,淩春泥從樓上下來走出客棧,眼前便是那條熟悉熱鬧的大街。看著街上人來人往擁擠的人流,淩春泥忽然間一陣茫然,天地之大,她卻似乎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往何方?

  茫然走到街頭,左顧右盼,淩春泥怔了片刻,卻是轉過身子,神色間帶了幾分猶豫,但仍然還是順著昨日過來的方向,在幾許忐忑幾許遲疑中,輕輕邁步走了過去。

  往那邊沿著長街走上一段路,便是那條骯髒幽暗的小巷。

  前兩日那血淋淋淒厲的一幕景象,至今仍不時在她眼前回蕩,可是無論那邊如何可怕,淩春泥卻還是慢慢地向那邊走了過去,因為她想到了一件事,乾娘的遺體,仍然還躺在那邊骯髒的地上。

  那個女人蒼老、孤苦、乾瘦如骷髏,但她卻是養育淩春泥長大的人,是她在這艱難殘酷的世上唯一的親人,從她懂事以來很久很久時間裡,乾娘都是她唯一能感到溫暖的人,或許,現在……還有另一個人嗎?

  她的神情間忽然多了幾分溫柔,目光微微迷離,像是回憶起了心底深處那一縷溫暖,那個擋在自己前方的身影,還有那一隻溫暖的手掌,一旦握緊,卻是怎樣的割捨不下?

  陪了他看著他,一天一夜,

  忽然又後悔,竟不曾多看一眼。

  如果多了那一眼,

  會不會心頭的溫暖,就多一分?

  她輕輕抬起自己的手臂,環抱在胸前,好像這樣就可以留住溫暖,然後抬起頭,忍住了想要回頭的心情,繼續向前走去。

  這一生,這條路,又有幾人可回頭?

  長街漫漫,悄然走過,淩春泥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那條小巷附近。她停下腳步,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到那裡。站在路旁,她望著那個寂靜巷口正躊躇時,忽然身子一震,卻是看到從那巷子深處,竟是走出了一行人。

  淩春泥吃了一驚,平日這小巷裡根本無人來此,此刻陡然現出這麼多身影,她心頭一片惶然,下意識地向旁邊一躲,卻是藏在一處路邊石柱之後,然後等了,發現前頭並沒有人注意到這裡,這才小心翼翼地探頭出去,遠遠觀望那裡的情況。

  小巷入口處,那一行人已經差不多都走了出來,看過去差不多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幾乎都是修士,身上的衣服服飾分為兩種,一種紋有大熊,一種紋有凶狗。

  淩春泥臉色頓時蒼白了下來,對於江黑虎以及此人背後的勢力,她當然也是略知一二,江黑虎的鐵虎門本身就是猛獸盟五門之一,而眼前這兩批人中,很明顯的也是分屬於猛獸盟裡的兩個門派,山熊堂和赤狗門。

  而隨著這些男子次第走出,遠遠看去一眾人的臉上神情都不好看,為首的幾個人更是眉頭緊鎖,其中有一個看去脾氣暴躁的大漢甚至已經在旁邊罵了幾句出來,看著很是憤怒。

  而在人群最後,卻是有幾個人分別抬著四件用布匹包裹起來長條形狀的東西走了出來,看著那包裹輪廓,裡面竟然隱隱的都似人形。

  周圍長街上眾多的過往行人很快也有許多注意到了這邊,一時間很多視線也掃了過來,而隱藏在路邊石柱後頭的淩春泥,卻是一顆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邊,像是猜到了什麼,臉色蒼白,雙眼死死地盯著那四件布匹包裹。

  忽然,那個前頭怒駡出聲看去脾氣暴躁的壯漢猛然走了過來,旁邊有人拉扯了他一下,像是想勸幾句,卻被他揮手推開,然後大步走到最後邊那件包裹處,恨恨地瞪了那包裹一眼,猛地一聲怒吼,卻是抬起一腳直接踢了過去。

  那抬著包裹的是一個赤狗門弟子,見狀嚇了一跳,直接把手上包裹一丟向後跳了出去,而勁風呼嘯聲中,只聽“砰”的一聲,那壯漢一腳直接踢在了那包裹上,頓時將包裹重重踢了出去,直撞在路邊牆上然後掉了下來,滾了兩滾,卻是露出了一隻瘦小乾癟血肉枯敗的女人手臂。

  淩春泥的呼吸瞬間停滯,腦海中陡然一片空白,像是有一個嗡嗡的聲音在心裡狂喊了一聲,然後她什麼事都忘記了,那一剎那她仿佛只記得多年之前撫育自己長大的那個溫柔可親的女子,那個給了自己在這艱難世上唯一溫暖的女子。

  兩行淚水流淌而下,她不顧一切地向外沖出,張開口眼看就要一聲淒厲的哭喊,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她身旁突然橫過來一隻強健有力的胳膊,一下子勒住了她的脖頸,將她的聲音硬生生壓了回去,然後另一隻手掌捂住了她的嘴,一隻手抱緊了她的身子,將她重新拖了回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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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纏綿

    淩春泥只覺得口鼻一陣憋悶,連呼吸都無法順暢,原本想要喊出的聲音瞬間被憋了回去,同時只覺得身後那人的力量大得驚人,自己被他壓制之下竟是毫無抵抗之力,哪怕她下意識地拼命掙扎,蹬腿捶打,但捂住她嘴巴和抱著她身子的那兩隻手臂卻像是鐵鑄的一般紋絲不動,抱著她再度回到了那石柱後頭。

  淩春泥一時無法回頭,也不知道身後的人是誰,但心底已是一陣絕望,同時眼中又看到前方小巷口外那個淒慘枯敗的手臂,心中更是淒苦,只覺得一顆心馬上就要粉碎一般,淚水無聲地滑落,滴落在那手掌之上。忽然間,她看到那邊有幾個男子走到地上那包裹邊上,其中一個為首的男人拉走了那個發怒的壯漢,剩下的人則是去再度搬起了地上那件包裹。

  眼看著那只乾癟枯敗的手臂又被包起,然後整個包裹被人漫不經心地拖走,淩春泥心中激動,仿佛覺得這一別就再也無法看到乾娘,身上也不知道哪來的氣力,忽地一陣猛烈掙扎,居然一下子掙開了捂在口上的那只手,後頭那人似乎也沒料到她突然間有這麼大力氣,吃了一驚後連忙又想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喊出聲來。

  淩春泥氣急之下,不顧一切地張口對著那只手掌咬了下去,入口處只覺得此人的皮肉堅韌,顯然是有道行在身的修士。饒是如此,那人也是痛哼了一聲,顯然淩春泥這一口的氣力著實不小。

  這時背後那人已經拖著淩春泥回到了那根石柱背後,淩春泥兀自憤怒絕望地咬著那人手掌時,忽然只聽耳邊傳來一個低沉卻熟悉的聲音,低聲道:“是我。”

  這話語聲赫然竟是沈石的聲音,淩春泥身子一震,原本在拼命掙扎的身子一下子僵住,緊緊咬著的嘴也緩緩鬆開了。

  不知什麼時候來到這裡並在千鈞一髮之際阻止了淩春泥出去的沈石,此刻臉色肅然,帶了幾分戒備之意向小巷那邊望了一眼,確認那些猛獸盟的男子並沒有注意這邊之後,他才回過頭來,看著正被自己抱在懷裡的淩春泥,低聲道:“我放手,你別衝動好不?”

  淩春泥眼眸之中滿是淚水,順著白皙的臉頰不停滑落,但淚眼朦朧中她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這個男子,卻是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有多久沒有這樣值得依偎的胸膛,那雙有力的臂彎之後是那麼可靠沉穩的身體,仿佛大浪湧來也不後退,天塌下來也能支撐。

  手,輕輕鬆開了,淩春泥深吸了一口氣,身子卻像是耗盡了所以力氣,軟軟地靠在沈石的胸前,沈石輕輕歎息一聲,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淩春泥微微咬牙,面色蒼白地望向小巷那邊,身子微微動彈了一下,沈石抱著她身子的手臂緊了緊,拉住她想要走去的步伐,壓低聲音疾道:“那邊人太多太強,這樣去送死不值得,就算你乾娘泉下有知,也不想你這樣的。”

  淩春泥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粒粒滴落下來,打濕了衣袖,落在沈石的手上,然後她的身子慢慢軟了下去。

  沈石鬆了一口氣,半抱半扶著拉著她轉過身子,低著頭走在路邊,儘量不引起周圍人的注意,沿著長街向後走去。淩春泥靠在他的身上,似乎連走路的氣力都有些不濟,若不是沈石的支撐,只怕沒走幾步她就會摔倒在地。

  “沒事了,沒事了……”沈石面對這種情況,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這個傷心欲絕的女子,只是看著她這般楚楚可憐哀婉模樣,心裡也是很不好受,嘴上只能不斷地重複著些簡單的話語,然後用手輕輕摟著她哭泣而微微抖動的肩膀,就這樣攙扶著她,重新回到了客棧之中。

  回到那間二樓的屋子,關上房門之後,頓時就像是重新回到了一處自己渺小卻私密的所在,與外頭那個世界被那扇木門直接隔開了一樣。

  淩春泥帶著幾分茫然向周圍看了一眼,微微低頭,看起來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打擊中恢復過來。沈石有些擔心地看了她一眼,遲疑了一下,還是扶著她走到那張床邊,讓她躺了上去。

  想想不久之前,自己還昏睡了一天一夜,那時是淩春泥衣不解帶不眠不休地照看自己,這才多少工夫時間,兩個人就直接調換了位置,沈石想到這裡,心裡也是一陣無言的苦笑。

  不過幾次三番下來,他對淩春泥這個女子的印象已經大為改變,早非昔日第一眼時的那種輕視厭惡。或許在每一個人的身影之後,都會有各自不同的命運吧,誰又能真的瞭解誰呢?

  他輕輕扯過被子,蓋在淩春泥的身上。

  被褥柔軟而舒適,更有一絲淡淡的溫暖,還殘留在上頭,淩春泥的臉頰觸過被頭,鼻中聞到了那股氣息。

  那就是他所留下的味道麼?

  她抬起眼,靜靜地看著沈石。

  看到淩春泥回到這裡之後,終於是止住了哭泣,沈石心下稍安,此刻見淩春泥轉眼看來,他笑了一下,道:“你先這樣休息一下吧,有什麼事就叫我……”

  “你回去罷。”沈石話音未落,忽然卻聽到淩春泥突然這麼低聲說了一句。

  沈石呆了一下,愕然道:“什麼?”

  淩春泥面無表情,閉上雙眼,也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再去看他,輕輕翻了個身,面朝床裡背對沈石,輕聲道:“我沒事了,也不會再做什麼傻事,你救我幾次,大恩大德我……我沒齒難忘,可是我一介弱女子,什麼都沒有,實在沒法回報你什麼,你也不值得再在我身上花費心思了。”她面對著床鋪裡頭無人看見的地方慘然一笑,只覺得自己說的每個字都那麼痛苦,但卻依然聽得那麼清晰,“猛獸盟實力強大,人多勢眾又心狠手辣,你走罷,別理我了。”

  身後的那個男子忽然沉默了下去,很久都沒有說話,房間裡一片寂靜。柔軟的被褥之下,那淡淡的讓淩春泥眷戀的餘溫,好像突然間已經消散。過了一會,她聽到身後那個男子緩緩站起,道:

  “淩姑娘,我救你只是看不過眼,從來不曾想過從你這裡得到什麼回報之類的東西。”

  他的聲音有些平淡,雖在床邊,卻仿佛突然和剛才隔了好遠。淩春泥咬緊了牙,臉邊的枕頭已經濕了一塊,卻兀自強撐著一言不發,只是在心裡隱隱有個聲音在暗自哭喊:“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站了一會,一言不發,不知是不是在等待淩春泥的回話,可是淩春泥一動不動,哪怕在被褥之下她的指甲已經刺進了掌心。這樣的一個男子,大好前程,不該和自己在一起的。曾幾何時,一心只想利用美色誘惑男人想盡辦法獲得各種回報的淩春泥,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心中竟會有這樣的念頭。

  讓他走吧,讓他走吧,她在心裡幽幽地喊著,不敢回頭,怕再看他一眼就會再也捨棄不了,怕再看一眼自己就回不了頭。

  這便是喜歡麼?

  這便是心中有他了嗎?

  一切的灰暗本就不該與他有所關係,這一生卑微到頭,就算是隨了心意放肆一把,為了第一次心愛的人。

  她在哭泣中露出笑容,無人看見的笑容,淚濕枕頭。

  背後的男子又等了一會,終於是在沒有任何回應之下,轉身走開。

  那一聲聲離去的腳步,聽起來像是變成了一把把鋒銳的刀子,一下下插在淩春泥的胸口。

  就像是世上最後的一點溫暖,也隨著腳步漸漸遠離,哪怕那被窩之中,也如墜冰窖。當房門響起時,她甚至差一點就要跳起不顧一切地對他哭喊,可是最後,她卻還是忍住了。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這份情感在瞬間如此的濃烈如同烈火,熊熊燃燒甚至快要將自己焚燒殆盡!

  可就算燒盡就算灰燼,她卻仍是咬緊了牙,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房門打開,又關上。

  房間裡一片寂靜。

  整個世界如此冰冷,毫無生氣。

  淩春泥蜷縮在被窩之中,怔怔呆呆,忽然之間猛地一扯被子包住頭臉,然後在被窩之中,傳來了那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哭聲。

  為誰而哭?

  為了他還是自己?

  是害怕孤獨還是眷戀溫暖?

  可是為什麼還要讓他走?

  她不知道,她只覺得滿心悲傷,仿佛一生所有的悲涼委屈都在此刻湧上心頭,能做的只有哭泣。

  嗚咽哽咽聲,如風中飄零的落葉淒涼而孤寂,直到忽然有一聲莫名的歎息在床邊響起,一隻手輕輕拂過她的秀髮。

  哭泣聲戛然而止,淩春泥的身子像是僵了一下,片刻之後她猛地坐起,掀開被子轉頭看去,只看見沈石不知何時坐在了床沿邊上,面上神情有些複雜,看著她欲言又止,像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好半晌,他才略帶了幾分笨拙,像傻瓜一般尷尬地笑了一下,低聲道:

  “別哭了,好不好?”

  梨花帶雨的容顏下,晶瑩淚珠掠過潔白的臉頰,那一雙明眸之中,那一眼似有火焰燃起,似萬水千山終於看到了你。她慢慢地半張開口,嘴唇蠕動了幾下,終究還是也沒有說話。

  沈石猶豫了一下,伸手過去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隨後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故意騙你留下的,我就是實在看你有些……有些那個,放心不下,所以……我待會就走……”

  話音未落,忽然淩春泥猛地一抱,將他的手臂緊緊抱在身前,柔軟的嬌軀快速地起伏著,深深地看著他,那眼中的火焰倒映著他的影子,像是燒在了她心中每一處地方。

  “別走,我不要你走!”

  沈石頓了一下,有些愕然地向她看去,而淩春泥一下子鬆開雙手又撲到他的懷裡,眼神裡再無任何猶豫,只有深深的眷戀。

  她摟著他的脖子,緊緊地抱住他,哪怕衣裳散開,露出肌膚,她也將冰冷的身軀貼近他的身子。

  天色將夜,紅燭已滅。

  呼吸有些急促,有些沉重,但黑暗淹沒一切的時候,第一次覺得如此溫柔,那是因為你在身旁,有了你誰又在乎這外頭的世界?

  解下衣裳,露出了翹立的身軀,柔潤誘人驚心動魄的美麗,展露在心愛的人眼前。他有些驚訝,有些笨拙,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些溫柔的小心翼翼。

  可是人生裡誰還要在乎那些?

  當溫柔的唇印在臉頰,當熾熱的情火終於燃起,燒盡了過往一切,如涅盤的鳳凰浴火重生。

  只為你一人。

  於是相擁,於是纏綿,當激動的手掠過臉頰掠過肩頭掠過那誘人的柔軟,戀戀不捨癡纏不去的時候,當所有的衣衫盡褪如初生嬰兒互相擁抱的時候,當熱情如絕望的火山熾熱的岩漿熊熊燃燒的時候;

  當她用盡全力抱他入懷全心全意去想他愛他念他的時候;

  當溫暖占據了她所有身子心意的時候;

  原來歡喜是這樣的,

  原來幸福是這樣的。

  淩春泥在黑暗中,哭著笑著,抱緊了他,緊緊不願放手。

  這一夜,如癡如醉,似癲似狂。

  當黑夜過去,清晨微光亮起時,窗外一支樹梢枝頭,抖落幾許冰霜,露出一抹綠芽,卻是春天已悄然而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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