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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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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真正的白羊掛角

    丁寧隔著簾子靜靜的感知著長孫淺雪體內那柄劍的變化,當長孫淺雪眉心中那條淡淡的幽藍色光焰亮起時,他便知道今後這柄劍再也不會對她的身體造成損傷,今後她在長陵也更為安全。

    但這也意味著他和長孫淺雪的境界距離更遠。

    他閉上了眼睛,也開始修行。

    他今夜的修行也和往常不一樣。

    隨著無數細小的雪花落在屋瓦上,發出修行者才聽得清楚的細微聲音,他體內也響起無數細微的聲音,那些隱匿在他身體裏不知何處的所有“小蠶”似乎也同時出現,活躍起來。

    對於任何修行者而言,平日裏容納真氣的地方只有一處,那便是修行者的氣海。

    然而此刻,他體內的無數“小蠶”,卻同時張口吐絲一般,吐出無數股細微的真氣。

    這是真正的萬涓成海,他的氣海所有的空間緩緩被真氣充滿,而他體內還有無數絲細小的真氣在流入氣海。

    他的氣海鼓脹欲裂。

    那些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不可思議的出現在他體內的無數絲細小真氣的力量,卻比他氣海裏原本的真氣要強橫一些,還在壓入。

    眼看氣海就真的要爆裂開來,隨著丁寧的一個動念,氣海的天竅打開,一股真氣以平時完全不可能打到的速度湧入他的身體各處。

    急速奔流的真氣,在他的身體裏形成了快速的迴圈,在依舊鼓脹到極限的氣海的壓迫下,那些細小的真氣和氣海裏原本存聚的真氣徹底的相融,同時都變得更為凝聚。

    他身體裏每一根骨骼的內裏響起了無數細微的響聲。

    無數細微的真氣突破了最內層的隔膜,開始滋養骨骼最深處的髓河。

    他的九死蠶神功和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的修為變得完全一致。

    他身體內裏的無數小蠶開始各自細細的吞回真氣,然後迅速消隱。

    他的氣海恢復平靜,修為已至煉氣上品換髓。

    長陵各宗各派的修行功法,修為境界越高,真氣或是真元對於身體的滋養便更佳,修行者的壽元也就越長。

    然而當他的氣海平復,五臟之內卻好像燃起了一些新的幽火,他五臟之氣和之前相比更為旺盛,燥烈。

    五臟之氣越旺,修行之時和真氣的轉化就越快,修行速度就越快。

    這便說明,九死蠶神功除了一些天下修行者不知道的玄妙之外,它本身的境界越高,修行速度也會越快。

    這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因為天下間其餘所有功法,都是境界越高,修行和破境的速度越慢。

    相對于丁寧此刻的真實修為,丁甯的修為進境並不算快,有不少和他年齡相同的天才,此刻或許早就踏入了真元境修為,走在了他的前面。

    比如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傳說中的怪物,也是真正的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便從第一境突破到了第二境煉氣。

    但按照他們的紀錄,從第二境煉氣到第三境真元境,便是花去了八個月的時間。

    這種速度對於尋常的修行者而言已經極其恐怖,因為一般修行者至少是數年的時間才可以做到,而有些人則是因為和南宮采菽面臨同樣的問題,甚至連天地元氣都感知不到,而就此終結在第二境。

    但八個月和一個月相比,也已經是八倍的時間。

    接下來的真元境到融元境,對於正常的修行者而言,就也是至少八倍的時間,至少六至八年的時間。

    接下來再八倍,便是至少六八四十八年。

    所以絕大多數沒有特別際遇,資質又不是特別出眾的修行者,一生的修為,也都最多到第五境神念境為止。

    這便是六境之上的修行者稀少,七境之上的修行者便已然是宗師的真正原因。

    九死蠶神功的這個特別之處,便意味丁寧可以在每個境界都縮短大量的時間,然而五氣越旺盛,身體無法補足,卻始終是在過度透支壽元。

    這便就像是用燃燒壽元來換取修行速度。

    所以在很久之前感覺出這個特性的長孫淺雪就已經下了論斷,這九死蠶是一種自己找死的功法。

    萬一像南宮采菽一樣,在某個境界破境出現問題而卡住,修行這門功法的人便會連修行速度都沒有換到而飲恨而終。

    ……

    白羊洞最高的道觀裏,薛忘虛和李道機都面對著前方飄雪的峽谷。

    “你要我來,自然不會是想讓我來陪你賞雪。”

    李道機沉默了許久,道:“想要說什麼就說,婆婆媽媽是張儀的個性,不是你的個性。”

    “我今日裏寫了封信給北地郡的賀蘭郡守,明日裏你便出發,你到的時候,他便應該看過我的信了。”薛忘虛沒有轉頭看李道機,只是看著前方在山風裏迴旋的雪花,輕聲的說道。

    李道機也沒有轉頭看薛忘虛,一時沉默不語。

    薛忘虛溫和的說道:“白山水的事情,陛下都會震怒,你雖然不是魏人,但畢竟是韓人,而且又在白羊洞,說不定會有些牽連。”

    李道機的眉梢像兩柄小劍的劍鋒般挑起,冷聲道:“只要白羊洞有你在,即便白山水的事情引起什麼風波,我也不必離開長陵,遠避北地。既然相處這麼久,都到了要分別的時候,你有什麼便說什麼,用這種藉口來搪塞我也沒什麼意思。”

    薛忘虛好像撒了謊被戳穿的孩子一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是沒什麼意思。”他臉上的笑容又瞬間消失,認真道:“可能是白羊洞地方太小,我在這裏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像丁寧這樣天賦的天才。我也沒有見過靈虛劍門和岷山劍宗那兩個傳說中的小怪物,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比起丁寧如何,但丁甯戰勝蘇秦,我便可以肯定,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將來的成就必定超過我。我已經太老了,即便再怎麼惜命,耗盡所有剩餘的時間,別說是一個大境界,就連一個小境界都來不及跨越,還不如帶著他往前多走一段。”

    李道機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果他是薛忘虛,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只是這次離開這座道觀,他知道今後或許便再也看不到這個白髮老人了。

    “人生相聚,總有散時,我和我師兄亦是如此。”

    “我一生隱忍,在長陵外的官道上展露境界,放肆了一次,總是覺得還有些不夠,幸好師兄給我帶來了丁寧。再做些放肆的事情,便也有了意義。”

    薛忘虛微笑著說了兩句,伸出手來,將始終掛在腰間的白玉小劍握於手中。

    李道機驟然意識到了什麼,霍然轉身,想要說些什麼。

    “你看好這一劍。”

    然而薛忘虛卻是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往前看。

    然後薛忘虛揮劍。

    一團白色的劍氣從劍身上湧起,急劇的湧到劍尖。

    前方的雪空裏,驟然被強大的天地元氣破開一個完全純淨的空間。

    然後在這個空間裏,出現了一個雪白的彎曲羊角。

    簡簡單單的一式“白羊掛角”。

    白羊劍經裏最普通的一式劍招。

    “你要記住。”

    薛忘虛很滿意的看著那道雪白的劍氣,輕聲而鄭重的對著李道機說道:“白羊掛角,最重要的不是挑角,而是隱忍和相抵。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進白羊洞的第一天,我便帶你去見過山間的白羊爭鬥。”

    李道機閉上雙目。

    他努力的回想著,腦海裏終於浮現了已然遺忘很久的畫面。

    畫面裏,兩頭彎角白羊在爭鬥,它們中的一頭,面對比它明顯兇狠的對手,只是站穩腳跟,用彎角最寬厚處,一次次的抵擋對方的撞擊。

    它甚至沒有什麼反擊。

    對方兇狠的撞擊,最終甚至折斷了它的一隻角。

    然而它只是死死的抵住,斷角處,反而紮入了對手的頭顱。

    李道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張開雙目,終於明白了“白羊掛角”的真正含義。

    薛忘虛看著他,便知道他已然領悟,所以他分外滿足的笑了笑,將手中的白玉小劍遞給了李道機。

    李道機接劍,在薛忘虛面前跪下,行了三個大禮,然後起身離開。

    他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胸前大劍微紅的劍柄在風雪裏越來越遠,最終完全消失在薛忘虛的視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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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7 00:2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時勢造梟雄

    長陵已雪落,關中剛有雪意。

    清晨,關中岐山。

    廣袤的田野間,一名少年正在練劍。

    他的劍和蘇秦的劍一樣是紫色的,然而表面一層符文是金色。

    “轟隆”一聲。

    隨著他一劍斬殺,清寒的空氣裏驟然出現了一道真正的金色雷光。

    這道金色雷光落在他身前的地上,黃土飛濺,一蓬蓬野草燃燒起來。

    這名少年轉過身來,英俊的面容說不出的堅毅肅殺。

    “金叔。”

    他收起了劍,對著坐在道邊牛車上一名微胖商賈般的中年男子,聲音微寒道:“還是要去長陵。”

    被他稱為金叔的中年男子輕歎了一聲,“為了謝柔?”

    “我不怪謝柔,雖然她明知我對她一見傾心,然而我們畢竟沒有婚約。”這名少年遙望著長陵的方向,“原本只覺得家中的雷霄劍經比長陵許多修行之地的劍經更強,不需要去長陵的修行之地學習,然而現在想來卻是錯的。長陵有的不只是修行秘典,還有無數精彩。我要去挑戰那丁寧,相信我只要能夠擊敗丁甯,謝柔一定會回心轉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即日啟程,否則關中也下了大雪,路便難走了。”

    ……

    長陵兵馬司大大小小的校場上,已經積了一個指節深度的雪。

    俞辜孤身一人走入一個四周插滿虎狼軍旗幟的校場。

    校場的中央,有一名身穿鐵衣,背影高大的老人。

    俞辜身上的金戈之氣已然極重,然而和這名老人還是無法相比。

    那名老人只是冷峻的站在那裏,就有氣吞山河,手握萬軍的氣勢。

    “司空將軍。”

    俞辜走到他的身後,躬身聆聽教誨。

    “和長陵那個江湖梟雄的談判要儘快結束。”身穿鐵衣的老人沒有回首,只是用金鐵交鳴般的聲音重重的說道:“底線便是長陵各庫房的解庫提運,甲衣的製造採購。”

    俞辜不可置信的眼瞳一縮,聲音微寒道:“將軍,只是市井之徒,何算梟雄。答應這樣的條件,是否太多了些?”

    “時勢造梟雄,正好湊上這樣的時勢,他便是梟雄。”老人沉聲道:“神都監已經借勢對兵馬司進行清查,皇后已然透露了要調方餉回來統禦長陵衛的意思。若是不儘快將這件事結束,還有更多的醜聞暴出來…你應該明白後果。”

    俞辜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他和兵馬司所有人自然忠於大秦王朝,忠於元武皇帝陛下,然而元武皇帝陛下自然不能完全倚重一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時,便有些被迫的過分倚重皇后氏族的力量。這十餘年間,兩相和各司便是竭力的改變著這樣的格局。

    神武的皇帝陛下對於整個大秦的掌控力越強,越不需要過分倚重某一股力量,整個大秦王朝便會更加強大,前進的步伐就會更加有力。

    這不只是和兵馬司很多人的前程有關的事情。

    “我知道怎麼做了。”俞辜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會讓這件事儘快結束。”

    然而就在他想轉身離開之時,前方的老人卻又重重出聲:“江湖人物有江湖人物做事的方便,他們也有許多我們想像不到的查事情的手段,既然神都監都害怕責任,在裏面對我們施壓,在你和這個江湖梟雄去談的時候,便也讓他幫忙查查是誰利用了長陵衛。”

    ……

    丁寧和往常一樣在清晨起床,幫長孫淺雪熬粥,然後端著最常用的粗瓷大碗去不遠處的一個面鋪打面。

    在走到這家到處彌漫著熱氣和油香的面鋪前時,還沒想好今天要吃什麼澆頭的丁寧卻是愣住了。

    一個白須上染了點油光的老人端著面碗,反身對他一笑,正是薛忘虛。

    “你怎麼來了?”

    丁甯看著這個得意的老頭,驚訝不已。

    “要帶你去個地方。”薛忘虛喝了口麵湯,笑眯眯的說道:“怪不得你們這裏的人都喜歡到這家面鋪吃面,這裏的面果然不錯,連辣子都是那麼的勁道,只是吃面就吃面了,你還帶個自己的碗是怎麼回事?”

    丁寧看著他,有些猶豫的說道:“你真的要我說原因?”

    薛忘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落在他手裏的粗瓷碗上:“難道用這碗吃起來會更香?”

    丁寧同情的看著他:“不是,是因為他們家的面雖然好吃,但我認識洗碗的那個…他洗碗本身便洗得不算乾淨,而且還老喜歡洗碗洗到一半的時候挖鼻孔。”

    薛忘虛頓住,看著還剩下一半的麵湯,臉色異常的精彩。

    “要是你還想吃,我可以借個碗給你。”丁寧說道。

    薛忘虛搖了搖頭:“算了,有些東西就是圖個一時的興致,過了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丁寧走到鋪子裏,把粗瓷碗放在面鍋邊上,想了想還是要了一碗紅湯酸辣白菜肉片面,一邊看著肉片和辣子在油鍋裏開始翻炒,他一邊問薛忘虛,“你準備帶我去哪里?”

    薛忘虛道:“我們要去巴郡竹山縣。”

    丁寧頓時愣住:“去那麼遠做什麼?”

    薛忘虛說道:“那裏有個很熱鬧的廟會,我們現在去正好趕得及,非常有意思。”

    薄薄的肉片已經和紅油辣子一起爆好,再加入醃過的白菜幫,翻炒了數下,覆在白雪芽兒似的麵條上。

    丁甯卻一時沒有去端這碗已經做好了的面,而是皺起了眉頭,和昨夜裏李道機斥責薛忘虛一樣,輕聲說道:“能不能不要用這麼拙劣的理由,再好的興致,也不可能在下雪的天氣裏趕這麼遠去看什麼廟會。”

    “吃面吃面。”薛忘虛卻是點著丁寧的面碗,低喝了兩句提醒,然後才道:“我要去取件東西。”

    丁寧端起了面碗,在他對面坐下:“什麼東西?”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說道:“治你病的東西。”

    丁寧開始吃面,等到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面吃完,只剩下麵湯時,他才抬頭,說道:“方繡幕和我說過,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治好我的病,除非我能夠進入岷山劍宗修行,能夠參悟續天神訣。”

    “這就是你一開始讓王太虛安排你進白羊洞的真正原因?因為我們白羊洞和青藤劍院並了,正好擁有了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薛忘虛平和的看著丁寧的雙眸,說道:“方繡幕說得其實不錯,但事無絕對,而且要參加明年的岷山劍會,你還是太弱了一些。按照往年的情形,大多數宗門推舉出來參加岷山劍會的弟子都至少是真元境中品的修為,甚至有時候還能出現那種到了融元境的怪物。”

    “你比張儀他們任何人都要聰明,你應該明白,參加岷山劍會的不只是一些普通的修行之地的學生,還有許多貴族門閥的子弟。”薛忘虛微微一頓後,又接著說道:“他們比起普通修行之地的學生更為可怕。他們之中的不少人,甚至不是沒有能力第一時間通過岷山劍宗的考核,而是需要一定時間接受家中的培養,因為在一開始修行的幾年裏,他們的家族可以給予他們更多的資源,讓他們修行的更快。對於那些貴族門閥而言,岷山劍宗都不是唯一向上爬的途徑,而只是修行途中的一個有力輔助。”

    “你說的這些,我在進白羊洞的時候就已經很明白。”丁甯看了薛忘虛一眼,蹙著眉頭說道:“但是我也知道巴郡竹山縣不是個平常的地方。”

    薛忘虛看了他一眼,說道:“不就是鄭人多一點?”

    丁寧也不示弱的回望了他一眼,說道:“你當然很清楚不只是鄭人多一點。”

    薛忘虛有些惱羞成怒,道:“我好歹是白羊洞洞主,你的師長,我讓你跟我去,你還不去?”

    “你誤解了我的意思。”丁寧看著他微顫的白須,說道:“那個地方其實我也很想去,但是我擔心你去了之後的安危。”

    薛忘虛眉頭頓時一松,鄙夷的看著丁寧:“本來就快要老死了,你就不能讓我在老死之前風光一下?”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來,看著對面屋面上的白雪,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聲的說道:“一時快意不算風光,但白羊洞的學生能在岷山劍會上最終勝出的話,那想必打了無數人的臉…對於你而言,那算不算風光?”

    “那當然是真正的風光。”薛忘虛開心的笑了起來,“若是真有那樣一天,就算是老死,我估計也是笑著老死的。”

    丁寧轉頭看著他,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你就算是要老死,也不要死那麼快。也要活得更久一些。”

    薛忘虛一怔,旋即像個孩童一樣笑了起來,伸出手拍了拍丁寧,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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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從不按規矩

    雪後的長陵便變得徹骨寒冷,即便天空不再飄雪,然而屋瓦之間和陰暗處的積雪卻不易化去,最終越來越堅硬,變成混雜了星星點點灰塵的冰殼。

    神都監裏往來行人不多,許多走道上的積雪都難化去,一個個深深淺淺的腳印如烙印在淺灰色的冰殼上,而這些留下腳印的人又不知到了何處,更使得神都監裏平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氛。

    偶爾有幾聲像是被堵住了嘴,連慘叫都叫得不甚暢快的淒厲聲音隱隱從某些房屋的門縫裏傳出,回蕩在這道間,然後迅速的消失。

    披著深紅色袍子的陳監首始終一副頹廢落魄的樣子,他緩緩的行走上積雪難融的道上,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顆蔫了的石榴,讓人很難將他和大秦王朝位高權重的權貴聯繫在一起。

    那名一直幫他駕車的又老又聾啞的老僕已經在神都監的門口候著,他沒有給任何的指示,這名老僕也根本不比劃任何手勢,只是在他登車之後,便駕車似乎漫無目的的在長陵的大街小巷中開始兜著圈子。

    簡陋車廂的坐著的陳監首微垂著頭,都似乎已經睡著,然而在某個時刻,他緩緩的抬起了頭,掀開了車簾。

    這輛不帶任何標示的馬車正行進到一座高牆邊的陰影裏。

    在他掀開車簾之時,許多股天地元氣無聲無息的從他的身體裏柔和的沁出。

    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帶起,一層層水晶般的光華迅速在他的身體周圍彙聚,就如同形成了無數面鏡子,折射著周圍的光線。

    他明明穿著色彩濃重的深紅色袍子,然而即便周圍有路過的人,也只得到車簾好像被風擺開,卻看不到從車廂裏走出的他。

    這一刻,他就好像是透明的。

    然後他輕飄飄的飛了起來,越過了高牆,落入了院內。

    院內是一個在冬雪下已然凋零的花園。

    陳監首穿過這個花園,走入回廊。

    這時他身外彙聚的那些水晶般的光華才緩緩消失,他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緩緩從空氣裏透出。

    他沿著這條回廊一直往前走,最終進入了後院,在一間書房前停下了腳步。

    他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

    這間書房裏,坐著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長須男子,穿著一件灰色的棉袍,原本正在磨著墨,正要寫什麼書信,然而因為天冷,墨還未完全化開。

    這名中年長須男子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然而他卻並未停止磨墨,因為即便明白這是莫名的訪客,但在他的眼裏,整個長陵都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對他造成威脅。

    可是那有限的能夠對他造成威脅的大人物,怎麼可能以這種方式來出現在自己面前?

    所以在陳監首的腳步聲停頓下來之時,他倨傲的冷笑道:“外面天冷,既然來了,就不要在外面等著了。”

    聽到書房裏傳出的這樣的話語,陳監首面色沒有絲毫的改變,甚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他身前的書房門便被他身上湧出的氣息推開。

    中年長須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正待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在看清陳監首身上的深紅色袍子,感受到那種頹廢和陰霾混雜的奇異氣息時,他倨傲的面容卻驟然冷僵。

    “你…你是神都監…”他的身體深處不斷的湧出凜冽的寒氣,令他的舌頭都變得僵硬起來。

    “我就是。”

    陳監首很直接的吐出了三個字。

    中年長須男子頃刻間面無血色。

    “我知道你是很特別的中間人。”陳監首冷漠的看著他,緩慢而清晰,很直接的說道:“外郡有些軍中的修行者也想要過很好的生活,修行途中可能也有無數要花銀兩的地方,但一時無戰事,他們卻積累不到戰功,得不到封賞,也得不到調令。但是他們卻有著很好的戰力,其中的有些人,便會做些替人殺人的事情。而長陵有些權貴,卻是需要有人幫他們殺一些人,最好又不要和自己扯上關係。”

    想到有關這名神秘的神都監監首的傳說,這名中年長須男子冷汗不斷從額頭沁出,順著臉龐流淌下來,但他還是強聲道:“不管你說什麼,都和我無關,因為你不可能有證據。”

    “你說的不錯,我沒有證據。”

    陳監首陰冷的垂下眼瞼。

    中年長須男子驟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眼睛裏瞬間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手中一團光亮像初升的旭日一樣迸發出來,並散發出異常恐怖,要將整間書房一下子轟碎的氣息。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腦海突然一昏,眼前的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他身體的任何動作都因為思緒的昏沉而變得異常遲緩。

    陳監首深紅色袍袖裏飛出一道深紅色的劍光,輕輕巧巧的在他的心脈處刺了一刺。

    中年長須男子的腦海瞬間恢復清醒。

    然而一點涼意從他的心脈處瞬間擴散,看著那道收回袖中的深紅色劍光,他體內的力量也如潮水般迅速消退,手中那團旭日般的光華,只差一線,無法從他掌心透出。

    “為什麼?”

    這名中年長須男子無法明白這名傳說中的神都監監首到底用的是什麼方法,竟然能在一瞬間讓他神念失常,他也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在根本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對方竟然敢直接殺死自己。

    “沒有為什麼。”陳監首冷漠的說道:“只是你不瞭解我…因為我從來不按章辦事。”

    中年長須男子捂著心口慢慢坐倒,他無比痛苦,更不理解的說道:“你身為神都監之首,按大秦律例監察百官,像你這樣的人,不按律例辦事,豈不是更加的重罪麼?即便你不按章辦事,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為什麼不想要從我口中知道些什麼?”

    “像我們這樣位置的人,能否在長陵立足,只在於對大秦王朝和陛下是否忠誠,不在於什麼罪責。”陳監首看著不肯咽氣的他,冷漠道:“是從你口裏知道的東西,對於那些貴人而言,依舊不算是什麼絕對的證據。我需要的,只是讓局勢變得更亂…有人亂,便會犯錯讓我抓住。”

    中年長須男子愈加痛苦,他呻吟了起來,從喉嚨裏發出無比古怪的聲音,“那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因為你的身份。”陳監首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說道:“因為你不是軍方的人,即便殺了你,也不會有軍方的人注意,除非是那個和你有關的軍方權貴,才有可能會動用軍方的力量來追查這件事情。他或許會想知道到底是何方勢力做了這件事,只要他查,我便有可能知道他是誰。”

    中年長須男子從喉嚨裏吐出了最後一口吐息,往前栽倒在書桌上,痛苦的死去。

    陳監首的身體裏再次湧出強大的天地元氣,他的身體再次在空氣裏變得透明般消失。

    他越過了高牆,透明般行走在街巷中。

    沿途有行人走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走過數條街巷,掀開那輛依舊在緩緩行進的馬車的車簾,坐進了車廂,如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每日裏,他都似乎只是乘坐著這輛由聾啞老僕架著的馬車,在長陵的街巷中巡查般穿行,偶爾發佈一兩個命令,除此之外似乎整天什麼都不做。

    然而就在方才他離開的那個深牆大院裏,那名倒在書桌上死去的中年長須男子胸口卻是流淌出越來越多的鮮血,最終鋪滿了整張桌面,順著桌角不斷的流淌到地上。

    ……

    同一時間,丁寧也在移動的馬車車廂裏。

    在陳監首緩緩將身外聚攏的天地元氣化為虛無,然後微垂著頭想著事情的時候,他也正微垂著頭想著事情。

    關中岐山縣對於他而言並不陌生。

    岐山縣最富有,最有勢力的是封家。

    而封家,也在他酒鋪裏那面牆上的花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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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夫聊發少年狂

    巴郡竹山縣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它甚至有個別名叫做“鄭人城”。

    昔日大秦王朝和韓、趙、魏三朝的交戰中,首先滅掉的便是當時的一個小國,鄭國。

    鄭國本身疆域只相當於大秦王朝現在的一個郡,再加上國力薄弱,又處於要衝之地,即便當時的鄭國國君大開方便之門,任憑大秦王朝的軍隊通過,然而最終還是因為大秦王朝軍隊的動向容易被人掌握,不便駐軍等等原因,被大秦王朝找了個藉口滅了。

    大多數鄭國青壯勞力被迫服苦役,用於修建灌溉農田的水庫、溝渠。

    在大秦王朝設立巴郡之時,絕大多數的鄭國人,便又被一道旨意驅趕到了巴郡,開山辟壤。

    當初經歷國破之痛,重役之苦,跋山涉水之艱險,巴山蛇蟲之毒的鄭國人大多已經老去,他們的後代在巴郡定居下來,其中巴郡竹山縣的居民大多都是鄭國人的後代。

    因為已然隔了一代人,這些鄭人的後代也早已接受了變為秦人的命運,但許多鄭國的習慣,還是延續了下來。

    可能是始終夾雜處在大國虎視眈眈的威脅下,沒有多少安全感的原因,所以鄭人特別敬鬼神,一年裏有眾多的敬鬼神的祭祀、廟會。

    一開始薛忘虛和丁寧所說的很熱鬧的廟會,便是鄭人祭祀灶神的灶火廟會。

    巴郡竹山縣封家卻不是鄭人。

    在元武皇帝登基,需要巴山劍場的人表面態度之時,所有用行動表示了對皇帝陛下絕對忠誠的巴山劍場弟子,不管是那些修為高絕的,還是只是普通的外門雜役弟子,全部都活了下來。

    封家的封千濁就是昔日巴山劍場的一名普通弟子,後來封家能夠在巴郡過得很好,甚至像極了一個小小的關外侯,那是因為另外一個很多人都不願意,也不敢提及的事實。

    大秦王朝最尊貴的女子,皇后殿下是出身鄭國的鄭人。

    雖然和關中謝家的那名女主人一樣,皇后鄭袖的家中本來就已經是在長陵發展的貴族,鄭袖也是在長陵出生、學習、修行。

    但鄭人就是鄭人,哪怕是她登上皇后之位,也不知道用了多少腥風血雨方才鋪就。

    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前最鮮血淋漓的那數年間,她表現出來的一切,讓人覺得她是真正的秦人,對於鄭人並沒有特別的同情,然而在長陵的局勢徹底穩定,她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之時,很多人才赫然發現在很多事情上特別冷酷無情的她對於故國的人還是有些柔軟的成分。一些在處理鄭人上手段柔和的官員,便會得到一些略微的優待。

    封家在鄭人被迫遷徙巴郡,開山辟壤的那個年代,對鄭人表現得十分寬厚,再加上巴山劍場被滅的那個時期封家所做的事情,使得封家在元武皇帝登基之後,很快一躍成為竹山縣一帶最後聲望的門閥,不僅擁有著對附近幾處銅礦和錫礦的管轄權,而且深得竹山縣一帶的鄭人的尊敬。

    “你說的巴郡竹山縣裏有給我治病的藥,到底是什麼?”

    在車輪碾壓著路面薄冰的單調聲音裏,丁甯問薛忘虛。

    “是一顆定顏珠。”

    因為有著足夠的時間,所以薛忘虛並不著急,緩慢的,講故事一般,想到一句就說一句:“我說的這顆定顏珠當然不是長陵那些香粉店裏用些花粉花蜜做出來的不入流香丸,而是真正有著奇特保顏功效的古丹珠。”

    “在陛下正式登基,停止戰事,且不限制外來人口遷入長陵定居之後,長陵現在已然是天下第一雄城,巴山一帶現在雖然設郡,但相對于長陵依然是凶山惡水之地,然而你可能知道,很早以前,巴山一帶一直存在著許多修行宗門。”

    “巴山以前存在著很多靈脈,那些靈脈可比我們現在白羊洞的靈脈要強得多。所以在裏面蘊育出了很多宗門,直至今日,雖然靈脈早已耗竭,但是巴山裏面還有許多宗門的遺跡。”

    “就在陛下登基後第二年,我師兄正好在巴山遊歷,適逢有處古宗門遺跡被發現。有不少修行者趕去探寶,我師兄便發現了一顆定顏珠。”

    “定顏珠上沁出的藥氣有著浸潤五臟,保持容顏的作用,但我師兄在發現這顆定顏珠之後,又遭遇到了另外一名修行者的搶奪。”

    “那名修行者便是巴郡竹山縣封家的封千濁,我師兄和他對敵,不敵之下,被他奪走了定顏珠。”

    聽到這些話語,丁寧不自覺的輕輕搖頭,他的目光落在那柄末花殘劍上,不由得想到了長孫淺雪那日反對他進入白羊洞時的話語。

    長陵的確是彙聚著無數恩怨的地方。

    就如現在,這一柄殘劍本來和白羊洞,和薛忘虛沒有任何的聯繫,然而無形之中,這柄劍卻是已經莫名的將很多恩怨都糾纏到了一起。

    “在那幾年,我的修為比師兄高不了多少,我師兄無法應付的對手,我也未必對付得了。”

    薛忘虛看了丁寧一眼,平和的說道:“而且那顆定顏珠是可以煉化的,我和我師兄自然認為對方奪得了那顆定顏珠之後便煉化了,再加上封家和皇后氏族有些關係,便只有硬生生的咽了這口氣,不再去想這件事情。”

    “但是後來發現他沒有煉化這顆定顏珠?”丁寧從他的眼神裏卻是看出了什麼,問道。

    薛忘虛嘲諷的搖了搖頭:“直到數年前才聽說,封千濁喜好美色,所以這顆定顏珠卻是給了他的小妾用。”

    丁寧皺了皺眉頭,也嘲諷的說道:“那他可算是專情的,大多喜好美色,對容貌這麼看重的人,總看一張臉,哪怕那張臉再美麗,看不了多久也會生厭。”

    薛忘虛笑了起來,“他也會生厭,所以那顆定顏珠他是分別給了三個小妾用。這樣在他生厭之前,至少他喜歡的小妾的清麗姿色能夠保持不變。”

    丁寧冷笑了起來:“很好的想法,只可惜卻是沒有用在修行上。”

    “其實修行久了,總會想有什麼意義。”

    薛忘虛看著丁寧,認真的說道:“當感覺再進一步沒有可能,又不想建功立業,去上陣拼殺,就會覺得再修行也沒有意義。還不如美酒美妾的渡過餘生。”

    丁寧沉默了下來,他知道薛忘虛說的是事實,但是封千濁欠他的債,所以在他看來,即便封千濁覺得修行沒有了意義,也不配過這樣錦衣玉食美妾成群的生活。

    “對於你而言,修行當然有意義。”薛忘虛看著沉默不語的丁寧,微微一笑:“對於我而言,默不作聲了一輩子,最後的風光比一百個美妾更讓我心情舒暢,所以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麼,更何況你要在岷山劍會上去爭勝。哪怕是你說我執念,我白羊洞哪怕不在了,有一名白羊洞出去的學生如果能夠在岷山劍會上進入三甲,我也會比任何事情都開心。哪怕光是現在想像一下可能,想想那些貴人臉上的各種神情,我就很高興。”

    丁寧看著他顯得有些亢奮的臉,看著薛忘虛臉上的笑意,他便也忍不住想像那樣的場景,他也覺得高興起來,忍不住微笑著,說道:“我不會覺得你執念,因為白羊洞對於很多人而言只是一個名臣,但對於你而言卻是一生。只是我聽說岷山劍會和我們青藤劍院這種小打小鬧的祭劍試煉不同,三甲也是分前後的,所以只是進入三甲,不算是最開心的事情,要爭當然便是要爭榜首的位置。”

    薛忘虛微微一怔,他從丁寧的微笑和平靜的眼神裏看出了絕對的信心,他的手便差點又擰斷了自己的數根白須。

    “你要爭第一?”

    “即便我對你說過了那麼多,你也依舊擁有這樣的信心?”

    薛忘虛搖了搖頭,卻是呼著氣又笑了起來:“若你真的能拿第一,我便老夫聊發少年狂,在岷山劍宗前的名劍江脫光了衣服跑上一圈。”

    “我會拿到第一的。”

    丁寧很確信的說了這一句,然後用種很古怪的神色看著薛忘虛:“難道你們年少時,很喜歡脫光了衣服狂奔?你們有這種古怪的嗜好?”

    薛忘虛哈哈的大笑了起來,雙手拍打著坐墊,好像真的回到了青春年少時光。

    “年少輕狂,放歌縱酒,誰知道多少輕狂事,可是多少歲月消,多少事錯了,多少人走了,卻是再也難回頭,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聽著薛忘虛這樣的聲音,丁寧閉上眼睛,心中輕聲說道:“老頭,你雖遲暮,但我跟著你,必會給你真正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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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計畫不如變化

    時日漸逝,冬意更濃,入了巴郡,沿途風物便和長陵截然不同,放眼可見,略微低矮的山丘大多被墾出了梯田,到處都是小集鎮,卻難見有規模的大城,連綿的巴山險峻高峰像一個個頂天立地的巨人並肩站立著,那些地方,迄今為止還是人煙罕至。

    在千年之前,天下的修行者還很稀少,能夠悟道,或者得到一些修行之道的修行者,在尋常人口中都是地仙、劍仙一流的人物。

    這些人在山中借助靈脈修行,被認為是餐風露,吞雲霞,留下了無數傳說。

    到世間諸國慢慢強盛,形成各大王朝,大秦王朝和巴山劍場興起之時,巴山一帶設郡,人口雖然大量增多,但巴山之中的靈脈已經斷絕數百年,裏面的古修行之地也像自然淘汰一般,已經消失了很多年。

    時至今日,巴山劍場都在元武皇帝登基的那一場風波裏隕落,相比長陵這種修行者密集的國都而言,巴郡一帶的修行者數量極少,尋常山民對於修行者的瞭解,還是和以前差不多,覺得修行者都是餐風露吞雲霞的仙客。

    所以只是沿途薛忘虛只是略微展露一些手段,便能輕易的換到最好的馬匹,一路行進的速度自然不慢。

    這一日,丁寧掀開被冰屑凍得有些堅硬的車簾時,他看到了一大片沿著山坡建立,足有上千間木樓組成的城寨。

    他知道這是連城寨,原先在巴山一帶沒有正式設郡,沒有駐軍之時,這裏已經是巴山土人最大的聚集地之一。

    經過這裏,再穿過一個峽谷,裏面有一片盆地,那便是竹山縣所在。

    ……

    就在丁甯跟隨著薛忘虛,已然接近竹山縣之時,長陵郊野的兵馬司驛站裏,王太虛和俞辜正在進行著一次會談。

    俞辜的目光大多時候依舊停留在院落裏的那株臘梅樹上,他的表情依舊威嚴而冷,但心中卻是已經真正的平靜。

    因為他十分清楚,按照前些時日的進展,這場兵馬司必須及早結束的談判,將會在今日完成。

    “寒氣已濃,衣甲之事若是突然換了人來接手,便有可能會遲誤。”

    王太虛的目光也停留在了那株蠟梅樹上,他不急不緩的說道:“所以將軍之前說的有道理,我們兩層樓可以不要衣甲采造的生意,但解庫的生意必須要,除此之外,我聽聞長陵許多牢獄已經年久失修,且裏面的犯人天冷也需穿衣,恐有些苦處也需要幫忙,這些事情,讓與我們兩層樓做,想必將軍能夠做主?”

    俞辜霍然轉身。

    他的眼睛裏射出刀鋒般的厲芒,直視著王太虛,沉聲道:“你是認真的?”

    這是完全出乎他預料的事情。

    牢獄房屋修繕,牢飯衣物被褥,一些往來通融之事,這裏面雖然也大有好處,但怎麼可能比得上軍隊衣甲采造的驚人利潤?

    王太虛微微一笑,說道:“我雖然只是市井小民,比不得將軍軍令如山,但說起話來,一言九鼎還是做得到的。”

    俞辜看了他一眼,頓時會錯了意思,微嘲的說道:“能夠通入牢獄,今後你兩層樓的人即便有進去的,想必也會得到不錯的照料。哪怕是用於頂包的冤鬼,在裏面呆的也會舒服不少,倒是長陵其餘那些江湖人物,和你作對的時候倒是要先想想清楚了,他們的人進去之後可是沒什麼好日子可過…王太虛,你這以退為進,少得罪些我們兵馬司,今後卻可以在和那些江湖大佬的爭鬥中占得更多的地盤,你這算盤,打得的確還算不錯。”

    王太虛再次微微一笑,對著俞辜卑謙的躬身行禮,道:“多謝俞將軍成全。”

    俞辜的面容微寒。

    他當然還未答應,但王太虛已然知道他會答應,他也的確會答應,畢竟讓宗法司給出些利益,這對於兵馬司而言只是小事,王太虛要求的,已經絲毫不觸及兵馬司的底線,甚至可以說給兵馬司讓出了很多顏面。

    然而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朝堂裏,他都極其忌憚和不喜歡這種太過聰明,可以看穿對手心中想法的人。

    所以這一瞬間,他的眼睛裏甚至充滿了真實的殺意。

    “這次我雖然能夠滿足你的一些要求,但你是聰明人,你應該明白過了這段時間,形勢會有什麼改變。”

    俞辜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呼出,聲音微冷道:“過完這冬,你最好收斂一些。”

    王太虛依舊躬身未起,恭謹的輕聲道:“我會謹記將軍教誨。”

    俞辜沉默不語。

    這場持續時間已經很久的談判終於塵埃落定。

    面前的王太虛的體態和話語雖然如此謙卑,但他很清楚,從這個驛站走出之後,伴隨著軍方的承諾和配合,王太虛的兩層樓將會很快的讓數十個原本依靠那些生意依存的江湖幫派無路可走,或者被迫併入兩層樓。

    原本勢力已經很龐大的兩層樓,將會變成其餘江湖幫派根本無法相比的龐然大物,除了魚市的那個地下統治者。

    ……

    ……

    因為從連城寨到竹山縣城已經只需大半天的距離,所以在徵求了丁寧的意見之後,薛忘虛和丁甯並沒有在連城寨休憩,只是吃了些東西,便繼續上路。

    “很快就要到竹山縣城了,你有什麼計畫麼?”

    丁寧一邊揉著因為長時間乘坐而有些不甚舒服的膝蓋,一邊問薛忘虛。

    他自己一直是很有計劃的人。

    比如殺死宋神書,比如什麼時候出現在謝長勝等人的視線中,在什麼修為時設法進入能夠參加岷山劍會的修行之地,他都有很多縝密的計畫和替代計畫。

    他原本會循序漸進的去做這些事情。

    進入岷山劍院獲得可以和九死蠶配合,可以讓他不會早衰,修行速度很快,每個境界又可以很強的續天神訣。

    在獲得續天神訣之後,他便可以按照修為,一個個去找那面牆上的人,去對付他們。

    然而宋神書交待出的一些秘密,卻打亂了他的計畫,讓一些事必須同步進行著。

    而現在這竹山縣封家,原本也在他一開始那些首要的計畫之外。

    “封千濁在竹山縣相當於是地主爺的角色,尤其因為他本身是很強的修行者,所以當地的很多人都真的將他當成那種可以庇佑一方的神仙來看。”薛忘虛看著忙碌的丁寧,解釋道:“他大約也很享受這種愛戴,所以每年這種廟會的時候,他都會出場點頭香,捐些財物,說幾句話。在那種時候,我要是當眾挑戰他,他應該找不出理由來拒絕。”

    丁寧說道:“在我朝其餘任何地方,大家都是尊敬勇者和強者,對這種公開約戰的雙方都會很敬佩。但是在竹山縣,你在這樣的場合挑戰他,卻實在是太招人恨了些。”

    薛忘虛微嘲道:“只要打得贏,就不是恨,是懼了。”

    丁甯平靜的說道:“即便你確定他沒有進入第七境,但巴山劍場的一些手段還是有很多的獨到之處。”

    “我當然會小心一些。”薛忘虛拿起水囊喝了口尚溫熱的水,認真的看著丁寧,“倒是你…你說你想要在岷山劍會中力壓所有年輕才俊,你有什麼計畫?這一路上可是都沒有看到你練劍,難道你挑選的那兩本劍經,你都領悟了?”

    丁寧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薛忘虛差點被一口水噎到,暫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丁寧看了他一眼,隨手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數下。

    雖然只是簡單的數下,但空氣裏卻似乎有數道獨特的韻味在生成。

    薛忘虛不再咳嗽,但是卻又扯斷了數根鬍鬚,未蓋的水囊裏的水也灑出了不少,淋濕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這些劍經對於別人很難,但對於我而言很簡單。”

    丁甯依舊平靜的看著他,輕聲說道:“所以我的計畫,只是要在岷山劍會前進入真元境,如果更保險一些,則至少要進入真元境中品的修為。”

    “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怪物。”

    許久之後,薛忘虛才輕噓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現在突然很想見見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的那兩個最厲害的小怪物,看看他們到底和你有什麼樣的差別。”

    “原先我認為是野火劍經還不夠難,但是連這兩門劍經你都如此…看來只是我對你瞭解不夠。”

    薛忘虛眼睛裏的震驚消退了,他眉頭卻是微微蹙起,探討般輕聲問道:“那只是這兩門就夠了?岷山劍會裏,有些人修的劍經恐怕更強一些。”

    丁寧搖了搖頭,“沒有最強的劍經,只有更強的人。”

    (寫到丁寧比劃兩下的時候,我想到了周星馳在皇帝面前展示天外飛仙...好的,我邪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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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封家的態度

    “真是囂張。”

    薛忘虛似笑似罵的喝了一句。

    “不過也好氣魄。”

    接著他有些感慨的說道:“我記得那個人也說過這樣的話。”

    丁寧目光閃動,想了想,說道:“我想聽聽你關於那人的評價。”

    “看來你年紀雖小,但也聽說過那個人的故事。”薛忘虛的面容凝重了起來,他看著丁寧,嚴肅的說道:“在陛下登基之時,也有人來問過如何評價那人,我便回答,我無法對那人評價,因為我不夠資格評價那人。而且我也不會對任何人評價那人,因為我知道陛下英明而強大,陛下能夠將大秦王朝變得更為強盛,長陵所有的修行宗門需要一個更為強盛的大秦王朝,能夠在塵世中安身立命。”

    “直至今日,一切都已然成為故事。”薛忘虛緩緩說道:“所以我依舊不會在你的面前對昔日的這些故事做評價,除了以上的原因之外,我還不想因為我的情感和想法影響到你。畢竟你還要在長陵走很遠的路,帶著一些特別的情緒去走…這路便會更難走一些。”

    車廂外人聲漸濃。

    丁寧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只見道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有些是推著小車的商販,有些顯然是借著這個廟會,前來走親訪友的人,他們都換上了嶄新的衣衫,而有些人,則明顯是虔誠的信徒,背著許多準備進貢給神佛的供品。

    “我記得在一本書上看到,說修行分幾大境界,最開始是見山見水,然後見天地,見自己,接著是見眾生。”

    丁寧看著往來的行人,輕聲道:“要修到很高境界,便要能夠看到別人,但不為別人左右,你覺得這種說法有沒有道理?”

    薛忘虛一怔,他的眉頭深深皺起,足足思索了十餘息的時間後,他才莊重問道:“你看過的這是本什麼書?”

    丁寧搖了搖頭,“忘記了,好像是本畫冊故事書。”

    “好像很有道理。”薛忘虛的眉頭依舊深皺著,沉吟了片刻,卻是輕歎了一聲,“只可惜即便早些年聽到這樣的說法,我未入第七境,也不可能有些特別的感受,而現在,我卻似乎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揣摩和印證其中是否暗合真意了。”

    ……

    沿著官道,穿過一道天然的峽谷,馬車前方原野阡陌縱橫,溪河平緩,漸漸農田稀少,院落卻是越來越多。

    “通行文書!”

    隨著道卡上的一聲低喝,便正式進入了竹山縣的地界。

    “長陵人士?”

    數名按例檢查的軍士在看到丁甯和薛忘虛的通行文書時都是明顯一愣,再看到薛忘虛的出身年月和有關白羊洞的身份,頓時都是大吃了一驚。

    為首一名軍士連一句話都沒有多問,便迅速的放行。

    然而才進入竹山縣縣城,剛剛找了間有房的客棧,一壺熱茶還未飲完,一名身穿青色錦袍的管事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這名面容清臒的中年管事向著隨便坐在客棧大堂一角的薛忘虛和丁寧行禮,異常恭謹的說道:“小人封浮堂,是封家的管事,不知薛洞主大駕光臨,實在有失遠迎。”

    只是在城外道上接受了通行文書的例查,封家的人便這麼快得知了自己的到來,還如此迅速的做出了反應,足以證明封家在竹山縣有何等的勢力,然而薛忘虛卻只是不以為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們封家關係也沒有好到哪里去,何必多禮。”

    “薛洞主身份尊貴,封家身為地主,自然要盡地主之誼。”封浮堂的臉色也沒有什麼變化,異常謙卑道:“這客棧實在尋常,若是薛洞主不嫌棄,小人可以為薛洞主安排一處僻院。”

    薛忘虛微微一笑,道:“這就更不必了,再差的客棧,也比我那一間小石觀舒服許多。”

    封浮堂依然謙恭道:“不知薛洞主途徑竹山縣所為何事,若有…”

    薛忘虛喝了口茶水,直接打斷了他謙恭有禮的話:“不必那麼麻煩,我只是帶著學生遊歷,進巴山深處修行,正巧經過竹山縣,明日中午便離開了。”

    封浮堂的聲音更加謙和了些:“明日正巧是此地祭灶神的廟會,熱鬧非凡,且因為我們封家前些時日承蒙皇后殿下關愛,賜了副字畫,薛洞主博學,想必知道皇后殿下不僅是書畫雙絕,而且是精于符道的大修行者,她的用筆之間暗含著修行之法,天地元氣的運行奧妙,那副畫氣象萬千,平日裏可是萬萬見不到。明日祭神,那副字畫會被請到新建的火德殿供奉。不知薛洞主是否有興趣一觀?”

    薛忘虛微微蹙眉,看著封浮堂說道:“封管事的言語水準很高…長陵那些貴人家的管事我見過不少,卻是沒有幾個能有封管事此種水準。”

    封浮堂面容微僵,聲音卻依舊有禮到了極點:“薛洞主實在抬愛了。”

    “你放心。”薛忘虛平淡的說道:“我哪里會不明白皇后殿下對封家關愛有加,只是實在急著趕路,恐是參加不了此等盛會了。”

    封浮堂眉間微松。

    薛忘虛卻是疲憊般揮了揮手,輕聲道:“我喜歡清靜一些。”

    “小人明白。”

    封浮堂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真是虛偽啊。”看著封浮堂消失的背影,全程仔細聽完了談話的丁寧輕聲的說道。

    薛忘虛瞪了他一眼,“你說我還是這管事?”

    丁寧呵呵一笑,“都差不多。”

    薛忘虛卻是認真起來,皺著眉頭有些憂慮道:“封家如此作態,可能已經聽聞我到了第七境,你說封千濁會不會因此忌憚,直接將那顆定顏珠連夜煉化了?”

    “我想應該不會。”丁寧看了他一眼,平靜道:“若是如此,他就根本不需要派這樣一名管事來用皇后的名頭來壓你了。若是一個人心中覺得搬出皇后的名頭就足以嚇到你,他這就根本不是忌憚,只是威脅而已。”

    薛忘虛憂慮盡去,冷冷一笑,“你說的不錯,這個管事哪里是謙恭,分明只是威脅而已。”

    ……

    封浮堂進了帶著封家標記的馬車,在沿途許多行人熱切而尊敬的目光注視下,朝著遠處一些僻靜的庭院行去。

    那些庭院占地方圓極大,而且都是灰牆黑瓦,明顯都是長陵建築的樣式,和竹山縣尋常的泥牆竹樓有著極大的差別。

    當這輛馬車停在一處庭院的朱漆大門前,封浮堂下了馬車。

    原本這個看上去謙卑的管事,此刻的身影卻是異常挺拔,渾身流淌出一股刀鋒般的冷意,原本寬厚的面容也變得異常冷峭。

    有兩名僕人打開朱漆大門,朱漆大門後方的石道上,卻是等候著一名和丁寧年紀看上去相差無幾的錦衣少年。

    這名少年面容英俊,但是背負著雙手,看上去卻是老辣陰沉,如一只隨時就要撲人的幼鷹。

    “如何?”

    他帶著天然的高傲和冷嘲神色,看著封浮堂問道。

    封浮堂微躬身行禮,說道:“薛忘虛口口聲聲說只是路過,只是我看不出虛實,防總是要防著一些。”

    “若他真只是路過,我封家自然可以以禮相待,看在他的修為份上,或許還能給予他一些方便。”

    孤傲陰冷少年冷笑道:“但若是他想在明日來找我爺爺的麻煩,我便會讓他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微微一頓後,看著深以為然的封浮堂,這名少年接著問道:“薛忘虛不是還帶了一名叫丁甯的少年麼?你看如何?“

    封浮堂沉吟道:“今日裏才知曉薛忘虛過來,關於這少年的身份,一兩日之間是來不及從長陵得到確切的消息,只是確定是名修行者,未至真元境,從薛忘虛看他的神情來看,應該是他寄于期望的優秀學生,極有可能是他的關門弟子。”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既然如此,若薛忘虛明日裏最好不要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否則我便先廢了他這名得意弟子。”

    他的面容英俊而幼稚,但越是如此,此時的這句話在他的口中說出,卻越發顯得陰冷。

    他是封清晗,起勁為止封千濁唯一的孫子。

    封千濁有三個兒子,可是三個兒子卻都不太爭氣,生了一堆孫女,唯有小兒子封青靈生了這樣一個兒子。

    只是封清晗卻是非常爭氣。

    在半年之前,他便已正式踏入真元境,已經是真元境下品的修為。

    以他的年紀來看,即便是在長陵,都已經非常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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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想要滅族麼

    第二天便是廟會的正日。

    一大早便有人沿街叫賣炸果稞。

    鄭人的飲食起居和秦人有很大不同,秦人多喜歡吃麵食,鄭人卻喜食糯米。

    這炸果稞便是用糯米磨了粉,揉捏透了,還要用大石壓一晚上,然後才搓成一個個鴿蛋大小的圓子,放油裏炸過,然後澆上一層紅糖汁。

    這對於長陵、關中一帶的秦人而言,用這做早點,自然是甜得發膩,恐怕還會因為粘牙而怒摔了碗。

    丁寧倒是不拒絕這種甜食,端著粗瓷碗要了兩個,但在準備付錢之時,賣炸果稞的婦人卻是堅決不收,帶著些羞澀道:“既然是封家老爺的客人,兩個不值錢的東西,怎麼好意思收錢。”

    丁寧眉頭微蹙,看著這名明顯帶著濃厚鄭人口音的婦人,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封家老爺的客人了?”

    “昨日裏城裏邊已經傳開了,這客棧裏住了兩位封家老人的客人,都是來自長陵。您明顯是長陵口音,又和傳的那名少年別無二致,當然不會是別人了。”這名婦人憨厚的解釋道。

    “看來今天註定是討人厭了。”

    細細的嚼著粘牙的糖糯米團子,看著那名羞澀離開的婦人,丁寧轉頭看著薛忘虛說道:“現在這鄭人城人人都已經覺得我們是封家老爺的客人,結果到頭來客人反而要找封家老爺的麻煩,到時候我們在他們的眼睛裏肯定分外的面目可憎。”

    薛忘虛笑了起來,“有時候讓人人都覺得你面目可憎,卻又奈何你不得,這種感覺也很不錯。尤其你都不需要在意他們的看法的時候。”

    ……

    火即旺,鄭人祭灶神,不僅是求灶火常燃,每餐都能飽暖,還有日子越過越紅火之意。

    所以祭神正時便是在陽光最烈的正午。

    但廟會還涵蓋著各種貨物的交易,所以自清晨開始,竹山縣就越來越熱鬧,漸漸便是車馬絡繹不絕,人山人海。

    到了距離正時還有半個時辰之時,竹山縣東頭和西頭同時一聲炮響,鼓樂聲起。

    一群身穿奇裝異服,臉帶各種五彩大面具的人便首先沿著街道且歌且舞前行。

    這是鄭人的跳大神。

    說是這種方式能夠溝通鬼神,乞求康安。

    這些人之後,便是一個個數人抬著的高案,上方都是擱著各種供品。

    按照規矩,獻貢隊伍出發之後,灶神廟便有一隊請神的漢子,將供奉在裏面的灶君抬出遊街。

    以既定線路遊上一圈,便送回灶神廟火德殿前,接受供品,接著便是竹山縣的各大氏族,達官貴人輪流進香。

    此時在火德殿前,置香的案台已然準備妥當,兩側擺放著數十張紅木座椅。

    在距離置香案台旁不遠的一側空地上,站著一名盛裝的英俊少年,正是封家老爺唯一的孫子封清晗。

    封浮堂快步朝著他走來,輕聲道:“薛忘虛和那名叫丁甯的少年,似乎還沒有離店的打算。”

    “說今日就走,結果此時都不離店,看來是真的有想法。”封清晗鄙夷的冷笑道:“真的有想法,那便是真的自找不痛快了。”

    同一時間,數輛馬車停在一處清幽的莊園深處等著。

    園裏一座雅麗的小樓裏,兩名侍女在侍奉著一名看上去面目最多五十餘歲的男子梳洗。

    一名侍女將一條燙好的,浸潤了藥膏的毛巾敷在這名男子的臉上,輕輕的按揉著。

    而另外一名侍女則在用一柄沉香梳子輕輕的梳理著他黝黑的發根。

    這名男子異常耐心,等待著毛巾裏的熱氣滲進臉上的肌膚。

    在這條毛巾冷卻,侍女換了條乾淨的清水毛巾幫他潔面,並修理鬢角之時,他才出聲問一直躬立在門口的中年男子:“薛忘虛說走卻還未走?”

    門口等待的中年男子沒有絲毫的不滿情緒,清晰而快的回答道:“絲毫沒有出門的樣子。”

    “真的是想等我麼?”

    “他薛忘虛可以不顧殘命,我封千濁卻是家大業大。我又何必自降身份和他站到同一位置去?”

    “我出現的時候,便讓他不要出現。”

    這名享受著兩名侍女服飾的男子,自然就是封家的老爺,竹山縣最受人愛戴的封千濁,他說了這幾句之後,又看著那名中年男子交待道:“不過為防意外,讓八太太也跟著去,只是不要給她安排落座,和你們一齊候著便是。”

    ……

    跳大神的隊伍已然快要接近鄭人的灶神廟。

    “好生跟著我。”

    看著時間差不多,薛忘虛拍掉了身上掉著的花生殼,看了旁邊已經對面前這第三碟鹽水花生沒有絲毫興趣的丁寧,說了這一句,然後起身。

    絕大多數行人都已經隨著跳大神的隊伍前進,所以這間客棧周圍的街巷已經有些冷清。

    然而薛忘虛在前面,丁甯跟著薛忘虛才走出十余步,數十名身穿灰衫的男子便已經從四周的街巷裏走出。

    四面八方的屋面上,也有金屬的反光亮起。

    一名皮膚黝黑,但精瘦有力的男子越眾警惕的走到薛忘虛和丁寧的面前,他想要開口,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薛忘虛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感覺對方的兩道目光就像兩柄巨錘衝擊在了自己的腦海之中。

    他的雙腿不由得一軟,險些直接坐倒在地上。

    “你們封家沒有幾個成器的,除非封千濁親自來,否則沒有人能攔得住我的去路。”

    薛忘虛毫無興致的說道。

    “噗”的一聲,這名皮膚黝黑的精瘦有力的男子吐出了一口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讓痛苦使得自己變得更清醒和冷靜。

    “我們的確不能攔住你,但我們可以死。”

    這名皮膚黝黑的男子絲毫沒有畏懼,嘴角流淌著鮮血,拔出了一柄短劍對準了自己的咽喉,冷笑道:“今後傳出去,便是薛洞主你為了一己私仇,在這裏大開殺戒。”

    頓了頓之後,這名男子看著薛忘虛,接著寒聲道:“我知道薛洞主修為高絕,但你恐怕來不及阻止我們很多人自殺。而且我可以提醒一下薛洞主,我們都是鄭人。即便薛洞主不怕皇后殿下的怒意,但事情鬧得太大,我想白羊洞肯定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看著眼前這名男子和他周圍許多人狠辣的眼神,薛忘虛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他考慮過封千濁會阻止他和封千濁的會面,但沒有想到對方會用這樣的方式。

    “你們是封家的人,你們這麼做,是大逆不道想要謀反麼?”就在他有些猶豫不決時,丁甯平靜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皮膚黝黑的男子和周圍的很多可以為封家犧牲的人都不解的看著這名長陵少年,他們都不明白丁寧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原本我們對這樣的廟會沒有絲毫興趣,但是我們昨日才聽你們管事說此次的廟會和以往都不相同,最重要的是有皇后殿下的書畫會供奉在火德殿,我們現在去,便是要瞻仰皇后殿下的書畫。”丁甯平靜的看著周圍的這些人,緩慢而清晰的說道:“現在你們就算不承認,但你們若是死去之後,將來查起來,很輕易就能查出你們和封家的關係。我們要去瞻仰皇后殿下的書畫,你們卻拼死也不讓我們去看,你們鄭人拼死阻攔我們秦人瞻仰皇后的書畫,封家是要謀反,你們鄭人…是一個都不想活了,想要徹底一支支滅族麼?”

    說完這些話,丁寧便扯了扯薛忘虛的衣袖,看都不再看這些人一眼,往前繼續走去。

    薛忘虛用充滿贊許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說,徑直往前走去。

    手持著短劍的黝黑漢子和其餘所有的鄭人,回想著丁寧的那些話語,冷汗不斷的從他們肌膚裏沁出,在這寒冷的天氣裏,都迅速浸濕了他們的內衣。

    “怪不得王太虛對你如此服氣。”薛忘虛轉頭看著丁寧,微笑著輕聲說道:“不只是擁有撥開雲霧看東西的能力,看來巧言說辭,用大義來壓人這些事情,你也擅長到了極點。”

    丁甯冷冷一笑,不屑的說道:“玩弄權術,用可以取決生死的大道理來唬人這些事情,這種山野地方上的人,怎麼能和長陵的人相比?”

    薛忘虛哈哈的笑了起來,道:“只是不知道封家還有什麼花樣。”

    “見招拆招。”丁寧看了他一眼,“我聽說最好的善辯者就是根本不要給對方出題和說話的機會。”

    薛忘虛想了想,道:“有道理。”

    在他這句話聲音響起的瞬間,一股柔和的天地元氣從他的身體裏沁出。

    他和丁寧的步伐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然而在下一瞬間,兩個人的身影,卻是快得無法想像,路上的行人,只覺得頭頂一側的屋簷間有風吹過,眨眼之間,卻只看到兩條淡淡的身影,如雲鶴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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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觀畫不語

    火德殿前,竹山縣的貴人們已經相繼到場,在準備置香和盛放供品的案台兩側相繼就坐,但兩側那些位置上,最前的一排依舊是空著。

    和往年一樣,這些位置只可能是留給封家老爺和他的兒女們座,甚至在絕大多數竹山縣的人看來,封家興旺,竹山縣才能繼續平安興旺。

    封清晗年歲尚小,雖然在竹山縣極其有名,但一干雜事不需要他插手,所以在和一些趕來的貴人們見禮之後,他便只是靜立一旁等著。

    道路已然異常擁擠,人群如潮水一般,只是在抬著灶神或者跳大神的隊伍行經時才會分開,經過之後又驟然合攏。

    遠處的人想要擠到這火德殿前,要花去不少時間。

    然而封清晗的眼睛突然微微眯起,稚嫩的臉上湧起了一層淡淡的殺意。

    他看到遠處的屋簷上,一條白色的雲氣以驚人的速度掠來。

    火德殿前擁擠的人群裏,有人也看到了這副異像,一聲聲驚呼不斷的響起。

    在那條白色的雲氣裏,隱約可以見到兩條人影,這便和傳說中騰雲駕霧的劍仙沒有任何的區別。

    封浮堂深吸了一口氣,身為封家最得力的管事,他自然比封清晗要持重,所以此刻他沒有像封清晗那種反而期待的心情,隱隱有些不安。

    薛忘虛落於場間。

    已然落座的貴人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修行者的存在,然而他們都可以感覺到那股雲氣之中磅礡的天地元氣的氣息。

    這種氣息,和他們的修為境界相比便是天與地的差距。

    所以每個人都很心顫,一個人都不敢出聲,場間一片寂靜。

    這種寂靜甚至往外擴散,就連火德殿周圍的人群都安靜了許多,不再喧鬧。

    封清晗自然也清楚這名白髮白須的老人已然到了何種境界,然而他卻沒有感覺到絲毫畏懼,嘴角反而浮現出一絲更加陰冷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薛忘虛身後的丁寧身上。

    丁甯站在薛忘虛的身後,一如既往的平靜。

    他敏感的感受到了封清晗不含好意的眼神,雖然此刻他連封清晗的身份都不知道,然而他卻已經隱約猜到了某個可能。

    他連回望封清晗一眼都沒有,只是不自覺的輕輕搖了搖頭。

    封浮堂上前,依舊恭謹的對著薛忘虛行禮,道:“薛洞主怎麼今日裏改了主意,要來觀禮?”

    薛忘虛轉頭看了丁寧一眼,又看著封浮堂,淡然一笑道:“昨日他說我虛偽,今日裏你我就不要這麼虛偽了。”

    封浮堂的面容微僵,輕聲道:“今日有皇后殿下的書畫供奉,在這種場合…恐怕不太合適吧?”

    薛忘虛平和道:“自然是在觀瞻了皇后殿下的書畫後,再為竹山縣的人助興。”

    封浮堂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既然如此,請薛洞主入座。”

    薛忘虛淡淡說道:“已然坐得久了,站著便好。”

    封浮堂沉默不語,恭敬退下。

    ……

    既然不再虛偽,便沒有人再理會薛忘虛和丁寧。

    已然落座的竹山縣貴人們看著薛忘虛對待封浮堂的態度,也隱約猜測出薛忘虛和丁寧並非是來捧場,而是來尋仇的,他們的眼睛裏便也都流出了些冷嘲之意。

    在他們看來,封家是絕對不會怕事的,所需要看的,便是這兩個外鄉人以何種方式收場。

    巡遊了一圈的灶神像首先落座。

    接著跳大神的隊伍圍繞著灶神像更加賣力的跳著,各種供品奉上貢桌。

    幾乎就在貢品擺放完畢的瞬間,週邊的人群歡呼聲四起,一方輕輦行在最前,輦上帷蓋錦繡如團,看上去華貴異常,但卻沒有坐人,只是中間放置著一塊玉版,正中有一卷錦面的畫卷。

    這方輦後,緊隨著步行的一群人,便都是封家的人,其中一身素色禪衣,一塵不染的封千濁便位於最前。

    道上兩側的民眾對封千濁顯然是尊敬到了極點,甚至有不人沿街跪了下去,對著他行跪拜大禮。

    看著這樣的景象,丁甯面容依舊平靜到了極點,如浪潮中的岩石。

    薛忘虛卻是忍不住搖了搖頭,“看來他對這地方的鄭人的確不錯。”

    丁甯如長孫淺雪一貫的清冷語氣說道:“若為人真的不錯,在巴山劍場被大軍攻破的時候,他就應該和其他的師兄弟一起戰死了。”

    薛忘虛有些擔憂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故事知道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丁寧說道:“不管是故事還是現在的事,有些道理總不會變的。這就是我喜歡張儀師兄而不喜歡蘇秦師兄的道理。”

    薛忘虛微微一怔,贊許道:“有道理,哪怕張儀婦人之仁,婆婆媽媽,但他的確關愛同門…有時候難論對錯,但首先要論基本的氣節。”

    封千濁行至香案前。

    在這個過程裏,他甚至根本就沒有看薛忘虛一眼,在周圍山民無比尊敬的呼喊之中,他也沒有半分驕縱的神情,始終保持著絕對的謙恭,好像他身前輦架上不只是供奉著皇后的畫卷,而是坐著皇后本人一般。

    他第一個開始上香,然後開始說話,和往年不同,今日裏他說話的重點,便自然聚集在了皇后的這幅畫卷上。

    所說的自然是皇后如何寬厚,如何對竹山縣關愛有加,今日裏一年一度的灶神廟會,皇后還特意親筆繪製了一副寓意吉祥的畫卷,為竹山縣所有百姓祈福。

    聽著這樣的話語,“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這樣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低垂著頭的丁甯的平靜的臉上緩緩的浮起了一層冷意。

    他在心中冷諷的想著,卻是為了避免薛忘虛的過多擔憂,沒有直接開口說出來。

    若是此刻大秦帝國最尊貴的那名女子真的那麼寬厚,真的那麼對鄭人關愛有加,為什麼當年鄭國被滅,無數鄭人在修渠苦役和遷徙途中死去的時候,卻未見到她站出來說句話?

    相反在那些時間裏,她表現得反而比許多秦人還要冷酷,只是因為不想讓人過多將她和鄭人聯繫在一起。

    若這是為了昔日的冷酷而進行的一絲懺悔和補償,當她想起過往的其他許多事情時,想到那些過分的冷酷,她也會有一絲懺悔麼?

    ……

    廟會很快進入了最高潮的部分。

    在竹山縣民眾山呼皇后娘娘千歲的如雷聲音裏,封千濁無比莊重的對著那卷畫卷行禮,然後取出畫卷,行至灶神神像前,解開捆縛在畫卷上的金絲線。

    所有的聲音迅速消失,場間迅速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很想看看,皇后娘娘親筆的畫卷裏,到底畫的是什麼。

    丁寧也很想知道,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抬起了頭。

    封千濁的雙手異常穩定,畫卷在他的手中緩緩展開。

    一片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

    甚至很多竹山縣的人都驚懼的渾身顫抖起來,有人甚至要害怕的哭出來。

    因為封千濁此時展開的畫卷上,竟然一片空白,一種異樣的白,透露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冷意,讓人只想到無比苦寒的雪地。

    皇后娘娘賜畫,然而畫卷上卻空無一物,只有一片雪白苦寒之意,這意味著什麼?

    難道竹山縣又有什麼做錯了的地方,皇后娘娘在用這幅畫表達著什麼警告的意思麼?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絕大多數人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

    一股威嚴而磅礡的氣息,突然從空白苦寒的畫卷上流淌出來。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覺出來,這幅畫卷前方的天地間,驟然出現了許多天地元氣流淌的線路,那便是以神識凝結的符線。

    一縷縷紅色從空白的畫卷上沁出。

    苦寒的雪地裏出現了鮮豔的紅色,然後所有人看到,這是一株熱烈開放的紅梅。

    在這株紅梅完整的出現在畫卷上的瞬間,前方的空氣裏也出現了無數縷真正的鮮紅火氣,徐徐升起,在空中形成無數朵紅色的花朵。

    這些花朵令整個火德殿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溫暖起來。

    “苦寒盡消,紅梅怒放…這便是苦盡甘來!”

    人群裏,有人喊出了這樣的聲音。

    所有竹山縣民眾的恐懼和驚疑完全消失,看著那些真正火氣凝結成的花朵,他們的眼睛裏直剩下了敬畏和感恩。

    這樣的景象,這樣的威嚴,對於他們而言,便是真正的神跡。

    “皇后的境界比我高。”

    感受著那些驟然形成的無形符線和空氣裏柔和的天地元氣,薛忘虛凝重而尊敬的輕聲說道:“恐怕距離第八境,也只差最後的破境而已。”

    丁甯的面容微白,被那些天女散花般飄灑的豔紅花朵映得有些病態的紅。

    直至此時,封千濁的目光才真正的落在了薛忘虛身上。

    都到了這樣的年紀,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難道看到這樣的畫卷,還要想著在今日置氣?

    他不能明白薛忘虛的想法,忍不住輕輕的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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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本不是小孩子的事情

    薛忘虛看到了封千濁的搖頭,他報以驕傲的冷笑,心想有些事情,豈是你這種偏安一隅,只想著享受餘生的修行者所能明白的。

    封千濁的眉頭緩緩挑起。

    他奉著畫卷,轉身往火德殿最高處那間樓閣裏走去。

    火德殿是專門為了供奉皇后殿下的這副畫卷而新建,最頂的那間樓閣比這間廟裏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這點所有竹山縣的鄭人都沒有任何的異議。

    因為皇后允許他們這裏有神像,這裏才會有神像,允許他們保持著鄭人的禮儀生活,他們才能這樣的生活。

    皇后理應比這裏所有的神像都要高。

    那間樓閣並沒有樓梯和下方的廟宇相連。

    只是此刻封千濁越走越高,空氣裏,卻好像有一張看不見的長梯,穩穩的承載著他的身體。

    這種景象,對於竹山縣的尋常民眾而言,自然又是神跡一般。

    於是在他們的眼裏,皇后自然比這裏所有的神像都要高,而封家老爺,卻是也至少和這裏所有的神像一樣高。

    “第六境上品,和狄青眉那個老傢伙差不多,和第七境隔著一扇門。到這種時候他還不死心,還要向我示威。”看著淩空而上,一步步非常緩慢,走得異常平穩的封千濁,薛忘虛淡然的笑笑:“他的意思是說,他和我之間也只差著一扇門,但他出身巴山劍場,有巴山厲害的劍法和名劍,未必輸給我,但直到這種時候還來嚇唬我…他估計都根本不知道,我和我師兄直接把白羊靈脈分成了三股,就是為了拒絕他手裏這畫卷的主人。”

    “時間差不多了,等下你跟緊我。”

    淡然的笑了笑之後,他認真的看著身旁的丁寧,輕聲告誡道:“場面或許會有些混亂,我不想我是為了你跑這麼遠的路,結果到時候反而你卻被劈上兩劍。”

    丁寧此時正抬著頭看著封千濁,聽聞薛忘虛這樣的話語,他搖了搖頭,說道:“時間是差不多了,但等下可能需要先出手的是我,而不是你。”

    薛忘虛一愣:“什麼意思?”

    丁寧面無表情的說道:“雖然我也不願意,但好像的確被人當成一盆菜給看上了。”

    薛忘虛有些驚愕的掃視了一周,他終於明白了丁寧的意思,輕聲道:“應該是真元境下品,就像我比封千濁多出一扇門的差距一樣,對方比你多了一扇門的差距,你有信心?”

    丁寧點了點頭,道:“他比蘇秦弱。”

    ……

    所有坐在紅木椅子上的竹山縣貴人看著輕聲交談的薛忘虛和丁寧,神情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期待。

    奉完畫的封千濁飄然落地。

    “都是承蒙陛下和皇后殿下恩惠,今日前來觀禮,自然不能什麼力都不出。”

    “封千濁你的劍也很久未曾展露,我的劍也快要生銹,不如就乘此機會,以我二人的劍,為這盛會助助興?”

    “白羊洞薛忘虛,請賜教。”

    薛忘虛這次記牢了丁寧說的話,最好的辯者便是不要給對方反應的時間,所以封千濁雙腳只是剛剛接觸地面,他便已然出聲。

    他的聲音很溫和,但異常的清楚,所有聚集在火德殿周圍的竹山縣人,全部聽得清清楚楚。

    封千濁眉頭微皺,心想這老東西怎麼真的如此不知好歹?

    在這種時候公然發難,且不論你未必勝得了我,就算你最終勝得一招半式,我就算將定顏珠送還給你,你回到長陵之後就有福消受?

    “竟然是來挑戰封家老爺的?”

    “不是封家說他們是客人麼?”

    “封家以禮相待…就算要挑戰,竟然選在這種時候?”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當封千濁的眉頭皺起,所有人明顯看出他的不快之後,咒駡聲頓時如潮水一般響起。

    “你是什麼身份,算什麼東西!就憑你有什麼資格挑戰封家老爺!”

    不知是誰在人群裏高喊了一聲。

    “什麼身份?”

    薛忘虛不以為意,只是等待著封千濁的出聲,但此時,丁甯平靜的聲音響起:“他是白羊洞洞主,白羊洞的山門有陛下賜予的禁碑,平日裏長陵的官員即便是到了白羊洞山門口,也必須由他同意才能進入山門。唯有為大秦輸送了許多修行者的修行之地,才有這樣的殊榮。他是陛下認可冊封的掌教…你們說他的身份,還不如一個連縣守都不是的,只是家族興旺一些的一家之主?你們未必也太不將陛下放在眼裏了吧?”

    他的聲音不算響亮。

    然而當他的聲音傳出,周圍便瞬間絕對安靜下來。

    剛剛發聲咒駡的人更是感到了無盡的恐懼,不自覺的往後退去。

    皇后便已經讓他們如此敬畏,更何況是更加高高在上的元武皇帝!

    “說到巧辯和用大義壓人,這些山野小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

    薛忘虛轉頭看著丁寧笑了笑,然後看著依舊沉默的封千濁,全然一副挑釁的口氣:“你倒是說句話呢,難道你還想讓這些鄭人將我趕走?你不怕他們再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

    “你真不該來,只是為了一顆定顏珠,反而丟了性命,這怎麼想都是划不來的買賣。”封千濁聞言微怒,寒聲說道。

    薛忘虛看著他,認真的搖頭:“這真的不只是一顆定顏珠的事情,還有落在我師兄身上的一劍,沒有你那一劍,或許我師兄也已經勘破了你遲遲未能踏過的那扇門。”

    封千濁面容更寒,微嘲道:“七境有那麼容易踏入麼?更何況手下敗將。”

    薛忘虛淡淡的看著他,道:“話不投機半句多,終究還是要用劍來說話。”

    “兩位年數已高,若是動劍有些損傷,都是不好。且薛洞主恐怕是有備而來,而我爺爺已久不動劍,這原本就不公平。”便在此時,一聲稚嫩而沉冷的聲音響起,“動劍決鬥,多些戰鬥經驗,這原本是我們年少氣盛的年輕人做的事情。”

    聽到這樣的聲音,薛忘虛轉頭過去看著面容稚嫩,眼睛裏卻是閃爍著陰冷神色的封清晗,帶著一絲真正的同情,輕歎道:“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最好就不要插話了。”

    封清晗卻覺得受了輕視,心中怒火上湧,他挺了挺胸膛,聲音微冷道:“薛洞主何必咄咄逼人,我看薛洞主你也帶了門內年輕弟子,我現在挑戰他,你覺得如何?”

    薛忘虛想到之前和丁寧的對話,不由得歎了口氣,心想封千濁沒有將這個寶貝孫子送到長陵去學習,恐怕是最大的錯誤。

    若是到了長陵,見過了許多比他厲害不知道多少的年輕才俊,此刻封清晗恐怕也不會這麼飛揚跋扈了。

    如此一想,他倒是反而又高興了起來,轉眼越看丁寧,越覺得順眼。

    丁寧緩緩抬頭,他對於欺負封清晗沒有多少興趣,他要追趕的人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大,自然不會在意這樣一個少年的感受,只是他卻很怕麻煩。

    所以他很直接的問道:“若我勝了你,你們將定顏珠還給我們白羊洞麼?”

    封清晗的眼睛深處出現了亮光,他抑制不住的欣喜,轉身對著封千濁躬身行禮,說道:“請爺爺准許。”

    封千濁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

    光是從先前的言語和丁甯平靜的神色,他便總覺得始終跟在薛忘虛身後的這名長陵少年有些危險。

    只是他可以感覺得出這名長陵少年很瘦弱,而且沒有到達真元境。

    即便有什麼特異之處,即便封清晗真的輸了,只是小孩子之間的勝負…這似乎是現在最好的應對。

    甚至在心底裏,他對自己的這個愛孫,又多了一份嘉許。

    相比三個兒子的平庸,這個孫子,的確不凡。

    “薛忘虛,就讓我這長孫和你門下弟子一戰,若是你門下弟子勝了,我便將定顏珠給你。只是這話要說清楚,這定顏珠也是昔日古宗門遺跡探寶,我從你師兄手中贏得,並非你們白羊洞私有之物。”封千濁說完這幾句,對著身後人群低喝了一聲,“麗珠,將那顆珠子拿過來。”

    隨著他的低喝,一名豔麗女子快步身前,取下掛在頸上的一顆珠子,遞給了封千濁。

    這是一顆桂圓大小的雪白色珠子,像呼吸一樣,奇異的一閃一閃,散發著晶瑩的光華。

    看著這顆珠子,封清晗笑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他轉過身,看著依舊站在薛忘虛身後的丁寧,嘲笑道:“不要再在別人的身後躲著了…贏得了我,這顆珠子便是你們白羊洞的。”

    場間很多端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幸災樂禍的看著薛忘虛和丁寧,都覺得這次薛忘虛和丁寧被反將了一軍,反而下不來台了。

    然而讓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丁寧任何的廢話都沒有多說。

    他只是平靜的走上數步,走到薛忘虛身前,然後拔劍,說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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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劍符道

    薛忘虛忍不住搖了搖頭,一切都如丁寧方才所言那麼發展,果然是他反而跟在了丁寧的身後。

    有時候他都根本無法理解丁寧這種細緻入微的觀察力和看透人心一般的判斷力是怎麼回事,因為這種能力,除了天賦之外,往往更多的來源於處世的經驗。

    丁甯橫劍於胸,許多竊竊私語聲傳入他的耳廓。

    無非是嘲諷他手中竟然是一柄殘劍。

    他眼睛的餘光裏,封千濁的神色也沒有什麼變化,他心中的冷意便越來越濃。當真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得太過長久了,就連這柄劍也不識了。

    封清晗此時的目光也落在了丁寧手中的這柄殘劍上。

    就連封千濁都已經不認得因為斷裂而樣貌大變的末花劍,巴山劍場大變時還未出生的他,自然不可能認得這柄劍。

    他看著丁寧手中這柄劍參差不齊的斷口和細微的裂紋,嘴角彌漫出更多嘲諷的意味。

    嗤的一聲輕響,他拔出了自己的劍。

    出現在他手中的劍長約三尺,異常輕薄,白色的劍身中央,一條黑色的符線由劍柄一直延伸到劍鋒。

    就像是一張劍形的白紙上,畫著一條墨線。

    丁寧眉頭緩緩的蹙起。

    他認得這柄劍…這是巴山劍場的丹青劍。

    在昔日的巴山劍場,唯有品性最為高潔的人,才配擁有這柄劍。

    現在這樣的一柄劍,竟然出現在封清晗手裏。

    看著丁寧緩緩蹙緊的眉頭,封清晗的眼睛裏多了幾分得色,他以為丁寧是因為他手中的這柄劍而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但他的動作並沒有太多的停頓。

    “請!”

    他充滿著嘲諷之意的聲音才剛剛響起,整個人便已經化成了一道殘影,切過數丈的距離。

    轟的一聲巨響!

    他和丁寧手中的劍已然碰撞在一起,無數淒厲的劍鋒四濺而出,兩人的身體之間,出現了兩個半圓形的光弧。

    光弧之間,有許多繁花一樣的光星在湧動,綻放著各自的力量。

    這相持只是短短的一瞬。

    只是一息不到的時間,封清晗身影微頓,手中的丹青劍還有朝前揮動之勢,劍身上一層劍光如流水般不斷湧動,而丁寧卻是身前光華盡碎,他持劍的右手衣袖都已然被劍氣沖出許多道裂口,整個人淒然往後連連倒退,雙腳交替著踏在石板路上,鞋底都發出了炸裂的聲音。

    封千濁神色微松,輕呼了一口氣。

    這第一劍的試探已然證明了這名長陵少年雖然在劍術上造詣不弱,然而在力量上,和封清晗之間有著極大的差距。

    端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們眼中的嘲弄之意也更加濃烈。

    這便是煉氣境和真元境之間的巨大差距。

    圍觀的尋常竹山縣民眾此時還都處於這一劍對撞的震驚裏,他們無法想像封清晗和丁寧如此瘦小的身體裏,竟然蘊含著這樣恐怖的力量…但不管如何,對方被封家小少爺一劍震飛,顯然是有些不敵了。

    一時間,歡呼聲和喝彩聲四起。

    ……

    看著依舊還未徹底站穩的丁甯,封清晗的臉上流淌出更多的冷嘲之意。

    然而他並沒有乘勢追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真元緩緩的從手中流淌出來,流過白紙般的劍身上的那一條墨線。

    他十分專注的,朝著他和丁寧之間的空氣裏,斬出了一劍。

    白色的劍影在空氣裏斬過,然而一道黑色的劍氣,卻是停留在了空中,一動不動。

    清冷的空氣裏,突然多出了一道黑線。

    看到這樣一道黑線,許多竹山縣的貴人呼吸也都局促了起來,目光微凜。

    這顯然是一條符線。

    竹山縣每個人都知道封清晗是資質極佳的修行者,然而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主修的竟然是劍符道!

    以劍氣畫符,每一道劍氣都是一條符線,最終結成各種完整的符籙,便能引聚更多的天地元氣,釋放出更強的威力。

    這是符劍雙修的手段,同樣也是極難掌握的手段,哪怕只是畫畫,要在空無一物的空氣裏作畫,也比在黃紙上作畫要困難許多倍,更何況是不能有絲毫偏差,否則引不起天地元氣共鳴的符線。

    封清晗的修為本身就比這長陵少年高,現在又展現出了這樣驚人的劍道手段,這名長陵少年還有什麼可以戰勝的機會?

    封清晗臉色微嘲,眼神卻極度專注,他再出一劍,前方空氣裏再次多出一條墨色的符線。

    兩道符線並不相交,但是其中卻已然有了莫名的反應,出現了許多黑色的煙氣。

    丁寧此時才停止了退勢。

    他的右手衣袖已經破爛不堪,手背上甚至出現了數條血痕,然而讓所有圍觀的人不解的是,他此刻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的懼意,依舊一味的平靜。

    看著空氣裏那兩道開始流散出黑色煙氣的符線,他右手的斷劍也平穩的往前劃出。

    墨綠色的劍身走的似乎是他在車廂裏對薛忘虛比劃的劍勢,隨著墨綠色的劍身急速的穿行,他前方的空氣裏,也驟然出現了數條白色的符線!

    所有先前認為丁寧絕無勝理的竹山縣貴人全部怔住,封千濁的面容微僵,雙瞳急劇的收縮起來。

    這顯然也是劍符道!

    封清晗也第一時間看清了那數條白色符線,一股強烈的不可置信的感覺充斥在他的身體裏。他自己主修這種劍法,自然知道劍符雙修是何等的困難,他是自三歲便開始畫符,六歲開始持劍,直至半年前才有小成…但眼下這名和自己年歲差不多的長陵少年,竟然也施展出了這種手段,而且似乎比自己還要純熟,劍勢還要快!

    ……

    丁寧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手中的殘劍順暢的在空氣裏繼續的穿行著,只是一息的時間,他的身前又多了十餘道白色的符線。

    這十餘道白色的符線和先前的數道符線,在空中交錯著,赫然形成了一張方形的符籙。

    “嗤”的一聲裂響!

    在下一瞬間,這張符籙驟然崩碎,然而無數寒氣卻是以難以想像的速度聚集在前方。

    空氣裏千樹萬樹梨花開一般,無數的白色冰花連接在一起,形成一株株冰樹,朝著封清晗壓至!

    封清晗臉色微白,一聲厲嘯之中,手中丹青劍連劃數劍。

    隨著數條黑色符線掠起,他身前的這道劍符也終於形成。

    轟的一聲爆響,一股黑煙如蛟龍一般往前沖出,內裏似有無數黑色的蝙蝠在橫衝直撞,在嘶鳴嚎叫。

    異常好看的冰樹瞬間被震碎,變成無數冰屑噗噗的往後飛濺出去。

    同樣的劍符道,但因為修為的差距,所以在力量上也有著明顯的差距。

    然而所有竹山縣的人卻都沒有發出歡呼。

    因為丁寧的劍勢很快。

    劍符之道,除了精准之外,最關鍵的便是快。

    只是這短短的時間裏,丁寧的身前,又已出現了一片白色的劍光,一張方方正正的白色劍符,又已然成型。

    無數往後倒飛到他身前的晶瑩冰片被一種新生的力量驟然推停在空中,然後迅速變成無數細微的冰晶。

    更為澎湃的力量往前爆發,這些冰晶和新生的冰樹凝聚在一起,往前推進。

    一聲怪叫。

    封清晗往後疾退,他手中的丹青劍不斷的往前斬擊。

    那一條墨龍般的黑煙威勢不在,無數利刃般的冰片刺穿了黑煙飛射出來。

    冰片和他手中丹青劍不斷碰撞,發出密集得令人牙酸的聲音。

    隨著他的後退,無數冰片墜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他的頭髮和身上的衣袍上,也落滿了雪白的冰屑,並開始融化。

    丁甯依舊無比的平靜,他開始前行。

    在封清晗的視線裏,他的身影從破散的墨龍中透出,隨之帶著的,還有一道全新的劍符。

    介於無形和有形之間的白色劍符,給所有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枚白色方印一般,被丁寧的劍尖挑起,朝著封清晗砸來。

    封清晗再次厲嘯,他體內的真元毫不珍惜的瘋狂湧出,注入白紙般劍身上那一條墨線。

    劍首處,一股黑色的光團急劇的擴大,形成一片黑色墨潭。

    轟的一聲爆響。

    白色劍符所帶的力量被盡數震碎,封清晗倒退的身影頓時頓住。

    然而讓他拼命咬牙,心中湧出一絲無力之感的是,他看到丁寧的身影也頓住,而丁寧的身前,已然又形成了一道白色劍符。

    同樣是劍符道,但對方的劍勢太快,竟然快得自己連再施展劍符道的機會都沒有!

    所有坐在紅木椅上的竹山縣貴人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你見過這個年紀,卻能夠將劍符道用的這麼好的修行者麼?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應該是白羊洞的白羊冰河劍符經,這種劍經的難度,絕對不會弱于封清晗的巴山墨龍符劍經。”其中一名貴人聲音微寒的對著身旁的一人說道。

    “先前這長陵少年寧靜,看出有些不凡,但沒有想到如此不凡。在史書的記載上,也極少見到有人能夠在這樣的年紀將劍符道用得這麼好。”那人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修為和對方隔著一道境界,然而被打成這樣…也可以認輸了。”

    雖然每個竹山縣的人都希望封清晗能夠戰勝,但是這兩人的對話,卻可以代表此刻絕大多數有眼光的貴人的心情。

    只是封清晗不甘心。

    他不想認輸。

    “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實力…但是從一開始,我就不是想要擊敗你,而是想要廢掉你!”

    他狠狠的逼視著丁寧,在心中陰冷的發出這樣的聲音。

    一絲殘忍猙獰的意味浮現在他的嘴角。

    再次將真元急速的注入手中丹青劍的同時,他的左手微動,一枚紫金色的符籙從他的袖中滑落,落于他左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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