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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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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3 02:33: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首步

    “簡直是胡鬧!當我們岷山劍宗是城門樓麼,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你也是蠢貨!別人要送信進來,你就直接讓她送信進來麼?”

    一聲聲憤怒的訓斥聲不斷在山谷間響起。

    聽著身前中年男子的訓斥,垂首而立,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年輕岷山劍宗修行者心中無比委屈,心想按照規矩,原本外面的人送信進來自己便應該帶到,更何況那送信的人是誰?難道自己能夠想拒絕便拒絕麼?

    更何況誰會想到有人進了岷山劍宗之後還會選擇留信離開?

    “胡師伯,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聲清冷而帶著獨特威嚴的聲音自山道間響起,淨琉璃的身影自山道上顯現。

    “鄭袖著人給張儀送了封信,張儀留信出了山門。”

    中年男子猶自氣憤不止,若是往年勉強通過劍會的弟子也就罷了,今年這劍會比往年激烈許多,最後選出的都是可造之才,尤其張儀的表現在他看來更是出眾。

    對於所有宗門而言,張儀這樣的人比起純粹會用劍的人更為重要,更可成為宗門不變的基石。

    “鄭袖令人給張儀送了封信,張儀便出了我岷山劍宗?”

    淨琉璃眼睛微微一眯,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道:“信上說了什麼?”

    岷山劍宗的這名中年修行者收斂了怒意,將手中的薄薄信紙遞給了淨琉璃,同時說道:“只是說他在劍會之中原本便是因為夏婉讓他才能晉級,他得之有愧,懇請我們將他替換為夏婉。”

    淨琉璃面無表情的展開信箋,掃過一遍,淡淡道:“明明是個君子,要找些推脫之詞,卻順便提及夏婉,倒是反而有些顯得虛偽。”

    中年修行者雖輩分比她高出不少,然而這種宗門事物決斷卻需淨琉璃拿下主意,所以聽到淨琉璃如此說法,他頓時皺眉道:“那我們該如何做法?也不知道鄭袖到底威逼了他什麼,令他做如此抉擇。”

    “像他和丁寧這樣的人,威逼是威逼不了的。”

    淨琉璃看了這名中年修行者一眼,平靜的說道:“張儀應該是比丁寧更注重大局的人,所以這最多只是一個交易。能讓張儀做出這樣的犧牲,只有可能是鄭袖對於丁寧和白羊洞的將來做出了某種承諾。”

    頓了頓之後,她看著等待著她答案的中年修行者,接著說道:“在外修行和在門內修行有什麼區別,他認定自己離開岷山劍宗之後便不是岷山劍宗的學生,那只是他自己的看法。對於我而言,這也正好讓我們岷山劍宗可以多一名不錯的學生。那夏婉的表現你們也看到了,的確比其餘那些所謂的長陵才俊要高出好多。”

    中年修行者微怔,他看著她還顯得有些青色的面容,心中卻不由得生出極大的敬意。

    淨琉璃這樣的怪物,也的確比長陵的許多人高出好多。

    “很多人會變,但張儀這樣的人卻是不會變的。”

    淨琉璃看了中年修行者一眼,轉過頭去,看著山外,淡淡的說道:“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顧大局,都是捨棄自身而想要他的師弟們能夠有更光明的前程,所以師尊也應該很放心將一部合適的劍經放到他手中。”

    中年修行者沒有在說話,只是頷首表示認同。

    ……

    薄薄的信紙落在了丁寧手中。

    丁寧認真的看完了信紙上的每一個字,然後緩緩的對著耿刃點了點頭,便將信紙收起。

    看著他真正平和而非故意裝出來的情緒,耿刃輕聲道:“看來你真的不怎麼擔心你師兄?”

    “像我大師兄這樣的人,雖然有時候婆婆媽媽,但是永遠要比我這樣的人更受歡迎。”丁寧看著他,微微一笑,“喜歡他的人永遠比討厭他的人要多,我有什麼可擔心的?”

    耿刃想了想,道:“你不關心薛洞主葬在何處?”

    丁寧微嘲道:“既然她可以讓我大師兄離開岷山劍宗,不管薛洞主葬在哪里,想必一定會很風光。”

    耿刃看了他片刻,也搖了搖頭,輕歎道:“其實你的最大缺點就是太過老成,有時候相應你的年齡,在長陵生存,還是天真些好。”

    丁寧道:“最後還不是一樣?”

    耿刃不再和他探討這個問題,目光落在丁寧枕邊那本打開了一半的劍經,道:“你看得怎麼樣?”

    丁寧看了他一眼,“若是你現時已經準備好讓我回長陵,在我到長陵時,應該便好了。”

    耿刃怔了怔,道:“領悟這件事,對你果然不是什麼問題。”

    丁寧點了點頭,道:“這的確不是什麼問題,問題在於,你幫我想好了…有什麼樣的大功可以讓我儘快接觸到你所說的修煉真元的功法?”

    耿刃看著丁寧,認真道:“只要你身體恢復得足夠快,還是可以想辦法的。”

    丁寧不再說話。

    耿刃卻是接著說道:“有個師伯會陪你回長陵。”

    只在他這句話響起的瞬間,虛掩的房門便被推開,一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便走了進來。

    明明只是一名低眉順目,沉默不語的男子,然而在看到這名男子的瞬間,丁寧的眼前便出現了一塊黑色的岩石。

    緊接著便是越來越多的黑色岩石出現在他的面前,擁堵住了所有空間,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這來源於感知。

    丁寧從沒有見過這名面容黝黑的男子,但是他知道了這名男子的身份。

    至此,除了百里素雪之外,岷山劍宗那些傳奇般的人物裏的最後一名,也終於出現在他的眼前。

    和耿刃、澹台觀劍等人一樣,這是一名甚至可以動搖長陵最為尊貴的權貴的決定的人物。

    他姓邵,名殺人。

    邵殺人是他的真名,而不是外號或者別的稱呼。

    因為他的義父邵鑫便曾是趙地邊境最厲害的剃頭者。

    所謂的剃頭者,便是不問青紅皂白,只要有足夠的金錢,便是婦孺都可以隨意殺死的殺手。

    邵鑫收了一批孤兒,從小便訓練他們殺人,而邵殺人便是其中的最強者。

    因為所有其餘的孤兒都死了,最後只剩下他一個。

    而邵鑫和他一些強大的手下,也是死在了邵殺人手裏。

    殺光那批人時,邵殺人才十九歲。

    和岷山劍宗其餘那些傳奇般的人物不同,邵殺人無名。

    甚至連長陵的許多老人,都並不知道岷山劍宗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

    “邵師伯不喜歡說話,但是我想以你的性情,你也會習慣,而且也不會覺得悶。”看著丁寧微滯的樣子,耿刃溫和的說道。

    丁寧笑了起來。

    他直覺很多人會倒楣。

    “那我們可以出發了麼?”

    他拿起了翻開著的劍經,拍了拍床沿,對著耿刃和邵殺人說道。

    耿刃點了點頭,邵殺人沒有說話,他直接上前背起了丁寧,然後走出這間房間。

    一輛馬車在岷山劍宗的青玉山道盡頭等待著邵殺人和丁寧。

    應是顧忌丁寧的傷勢,邵殺人走得極為緩慢,且身體的背部始終散發出一層柔和的天地元氣,包裹著丁寧的身體。

    只是丁寧並不在意這些。

    他在意的是邵殺人體內真元流動的線路。

    當邵殺人將他放入馬車車廂,帶上車門,並將車窗簾微微卷起一些,令陽光和空氣透入車廂,馬車開始走動之時,丁寧開始接著翻書。

    但是他的思緒,卻已經完全不在這本“修真七笈”上。

    他體內極為旺盛的五氣以一種全新的線路流動起來,隨著五氣在氣海、玉宮、天竅之中變化,蘊生的真元在體內開始流淌,他體內一些乾枯的經絡如同遭受雨霖般變得略微滋潤起來。

    岷山劍宗的功法果然是有用的。

    即便是從“修真七笈”這種岷山劍宗的基礎真元修行之法和邵殺人體內的氣息流轉推斷出來的一些玄機,也足以給他的身體帶來很大的好處。

    在長陵那些權貴的眼裏,他成功的奪得了岷山劍會的首名,然而只有他和長孫淺雪才清楚…他在長陵這些年,一直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進入岷山劍宗。

    進入岷山劍宗,是他復仇真正開始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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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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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3 02:33: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燕,上都

    在梧桐落,每日清晨端著面碗的時候,丁寧所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進入岷山劍宗,通過王太虛進入白羊洞,也只是因為白羊洞併入青藤劍院之後,白羊洞的學生也擁有了參加岷山劍會的資格。

    只是任何周密的計畫都會遭遇想像不到的變化,在白羊洞裏,他遇到了帶給他末花殘劍的李道機,遇到了薛忘虛這樣的師長,遇到了張儀這樣的師兄,沈奕這樣的師弟。

    還有在魚市里殺死宋神書之前得到的林煮酒的訊息。

    林煮酒在大浮水牢已經那麼多年,對於林煮酒而言,已經沒有什麼希望,只是憑藉著一絲執念而活著。

    每次聽到長陵的水聲,無論是天空墜落的雨珠,還是街巷中淘米洗衣的水流聲,他都無法心安。

    所以他這一步走得快了點,走得急了點。

    “情”之一字,便是他最大的弱點。

    只是經歷過許多事之後,他便更加明白,“情”之一字原本比世間任何東西更為重要,而這也是他和元武、鄭袖最大的區別所在。

    他可以出事,但是長孫淺雪不能出事。

    即便他清楚長孫淺雪平時只是不喜歡思考修煉之外的事情,她實際比很多人都聰明,然而只要他跨出了這第一步,原本根本無人關注的梧桐落就不會和往常一樣平靜,她也會更多的落入別人的視線之中。

    “邵師伯,到了長陵,先幫我找家舊書店。”

    感知著岷山劍宗的真元修行之法給自己的身體帶來的全新變化,丁寧在車廂之中微微抬首,對著靜坐車頭上安心趕車的邵殺人輕聲說道。

    邵殺人微微頷首,根本不問緣由,異常簡單的道:“好。”

    丁寧頓覺心安。

    他放下了手中的經卷,閉上了眼睛。

    按照岷山劍宗的真元修行之法,他體內的五氣再次平穩的流轉起來。

    四境已至。

    四境融元,五境神念,按照他之前的修行速度,他最快也要數年時光才能從四境入五境,然而現在他有楚帝的人王玉璧,再加上白羊洞偶然所得的斬三屍無我本命元神經,哪怕暫時無法得到續天神訣,只是憑藉此時得到的岷山劍宗修行之法,他的修行速度也會加快數倍。

    此時剛剛入夏,到今年冬至,一切順利便可以踏入五境。

    夕陽將落。

    丁寧所在的馬車正行向長陵,在相反的方向,張儀卻是沿著一些馬車的車輪痕跡,漫無目的的走在道上。

    看著道路兩側,在夕陽餘暉下顯得越來越黯淡的荒原,他感到了寂寥和悲傷。

    他並未注意,一名身穿青玉袍服的岷山劍宗修行者出現在了他後方遠處的山嶺之上。

    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看到了張儀的身影,眼睛微亮,正待加快腳步,然而他的眉頭又是微蹙,驟然停下腳步。

    “你在想什麼?”

    一道冷峻的聲音傳入張儀的耳廓。

    微垂著頭的張儀霍然驚醒,順著聲音望去,卻看到一側的荒草叢畔,不知何時已經凝立著一名黑衫男子。

    這名黑衫男子的面容冷峻,從面容上看不出歲月的痕跡,只是自有一股現在的權貴無法比擬的氣息。

    張儀並不認識這名黑衫男子,但是僅憑對方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就好像從空氣裏透出來一樣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便知道對方的修為遠超自己。所以他神情微愕的行了一禮:“前輩…”

    “我知道你的心中充滿了很多感慨。”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負手看著夕陽下的荒草地,自嘲般接著說道:“其實即便不是這副夕陽荒草淒淒的場景,就算在長陵的最繁華處,很多時候我的心中也會生出這樣的感慨…長陵這麼大,而且在變得越來越多,為何偏偏連一個我都容不下?”

    張儀愣了愣,他更不明白這名黑衫男子的來意,只是下意識的又稱呼了一聲:“前輩…”

    “葉幀楠是我的人。”

    黑衫男子擺了擺手,帶著一種極大的氣勢,隨意道:“我不想鄭袖順意,所以和她賭一賭,只是我沒有想到你的師弟拒絕了我的好意,只是從現在看來,他的選擇的確是對的。他根本不需要我們的幫助。”

    張儀的呼吸頓住,心中冷意自生。

    岷山劍會結束之前和進行之中,很多人的表現和身份都是秘密,但是岷山劍會結束之後,很多人的身份隨著岷山劍會的一些細節的傳遞開來,便自然浮出水面。

    有些猜測永遠得不到證實,但在很多聰明人心中卻都會隱隱指向某個答案。

    “我們便是長陵很多人口中的舊權貴。”看著張儀呼吸停滯的樣子,黑衫男子嘴唇微翹,很直接的揭曉了答案。

    張儀自然很清楚這名男子口中的“舊權貴”三字意味著什麼,他面容微僵道:“您為什麼找我?”

    “你不需要誤會什麼。”

    黑衫男子帶著強烈的自信,孤冷的看著張儀,道:“你現在想去哪里?”

    張儀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黑衫男子微嘲道:“接受鄭袖的安排,去螢壘那種沒有多少戶人家的邊地教人修行?”

    張儀呆了呆。

    黑衫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去了…在你到之前,那處連四境修行者都沒有的小修行地便已經消失。那處地方會被馬賊席捲。”

    張儀心中生出無窮寒意,眼神裏儘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你覺得難以理解,覺得我不可能看到鄭袖遞給你的親筆信”黑衫男子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依舊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毫不避諱的說道:“要達成一個目的有很多路可以走,我無法看到鄭袖給你的信箋,但是卻可以從她往那種邊城下達的一些命令,知道她要你做什麼?或者說,當她的一些旨意在傳遞的過程裏,那些實施的官員裏面,就會有我的人。在你去之前,那處修行地,甚至那個小土城都已經消失,你自然不需要再理會她的命令,甚至為了防止你的過多擔心,我還可以造成你死在途中的假像。”

    張儀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心中的震驚,看著這名好像令黑夜提早來臨的黑衫男子,顫聲道:“您想要我做什麼?”

    “我先前便說過,你不需要誤會什麼。”

    黑衫男子淡淡的笑了起來:“只是你和你師弟丁寧的表現,讓我很滿意,很滿足。左右不過是讓鄭袖不快意,我便不介意多做些什麼,長陵既然容不下你,像你這樣的人,天下自然有地方容得。我只是介紹一處去處予你。”

    張儀難以理解道:“什麼去處?”

    黑衫男子道:“燕,上都,仙符宗。”

    張儀的身體猛的一震,下意識的驚聲道:“怎麼可能!”

    黑衫男子眉頭微皺,平靜的看著他:“你覺著哪里不可能?”

    “仙符宗是大燕王朝第一宗門,我是秦人,即便有你引薦,仙符宗又怎麼可能會收我?”張儀看著黑衫男子,震驚道:“更何況就算仙符宗收我,我身為秦人,又怎麼會去大燕的宗門修行?”

    “為什麼不會收你?岷山劍宗看得上的弟子,仙符宗會看不上?”

    黑衫男子嘲弄的冷笑起來:“我既然如此說,便確定仙符宗會收納你,關鍵只在於你去與不去…至於你說身為秦人,便不去敵國宗門修行,不去又如何?去我大秦的邊地,然後尋覓一處小村莊,碌碌無為的安靜生活,娶妻生子度過餘生,在垂垂老矣的時候回憶長陵的生活,或者聽到長陵你那些師弟悲慘的際遇時,卻是軟弱無力,根本不能再給與任何幫助?”

    張儀的身體不住的顫抖起來,他的額頭和背心都開始出汗,手腳卻是極為冰冷。

    黑衫男子不再看他,而是轉身過去看著漸落的夕陽,緩緩道:“和鄭袖不一樣,我不會要求你做任何事情,包括你去仙符宗修行之後,你也不必覺得和我有任何瓜葛。還有,天下不是只有一個岷山劍宗,仙符宗未必不如岷山劍宗,鄭袖不讓你留在岷山劍宗,我卻偏偏可以給你同等的一處修行地…至於將來,太過久遠,修習了敵國的手段,便一定要和我大秦為敵,這卻是笑話。”

    “只有真正的強者,才可以決定自己的路在哪里。”

    黑衫男子轉頭看了張儀一眼,然後開始踩踏著荒草離開,他的聲音卻是接著清晰的傳入張儀的耳廓:“但是首先要成為真正的強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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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3 02:33: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希望

    張儀看著黑衫男子的背影,心中激蕩的情緒難以平復。

    長陵舊權貴對於整個大秦王朝而言是很特殊的一群人,一方面不容于現今的長陵,但另一方面,很多產業,甚至和一些敵國的通商,一些東西的命脈卻是又掌握在他們的手裏,又讓長陵的女主人無法輕易的將他們從長陵割裂出去。

    這是典型的恨難取捨,但歸根結底,卻是他們足夠強大。

    然而現在,他該如何取捨?

    夕陽落下地平線,空氣裏開始多了涼意。

    因為心情太過激蕩,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身後那名青衫岷山劍宗修行者刻意帶起的一道風流。

    這讓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極為不悅,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你此時的表現和劍會時相差太遠,身為一名劍師,自然無時無刻需要心懷警戒,尤其在長陵之外,要殺你的人根本不需要擔心自己走不出長陵,根本沒有什麼顧忌。”

    聽著這樣的聲音,張儀大吃一驚,轉過身來。

    看著對方身上特殊的青玉色袍服,感覺著對方身上獨有的那股刺天戮地的氣息,他自然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然而腦海之中卻更是混沌,只是忍不住想,今天到底怎麼了。

    “隔數之法,逢五逢七。”

    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在岷山劍宗見慣了各種頂尖才俊,此刻見到張儀的茫然,心中更覺不悅,冷聲說了這一句,直接從袖中取出了森冷的鐵匣,遞向張儀。

    張儀下意識的接過看似普通的鐵匣,心臟不由自主的劇烈跳動起來,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隔數之法,逢五逢七又是什麼?”

    “自己想,若是連這點都想不出…”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眉頭微挑,他原本想說若是連這點都想不出,便根本不配稱為我岷山劍宗的學生了,然而話到此處,他卻覺得有些不妥,微微頓了頓之後,改口道:“便將這匣中之物直接毀去便是。”

    看著對方不悅的神色,此時張儀想到了平日裏丁寧說自己婆婆媽媽的樣子,他有些醒覺,目光從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的身上移開,落在手中的鐵匣上。

    然後他直接打開了這個鐵匣。

    鐵匣裏只有一張薄薄的羊皮紙,簡單的疊著,所以他一眼看到了很多墨線。

    只是一些零散片斷的魔線,他就感到了無窮無盡的恐怖劍意。

    他的雙目瞬間刺痛流淚。

    就在下一瞬間,這些劍意逼迫在他的身上,讓他體內的氣血都運轉不暢,甚至讓他有種瞬間受傷吐血的感覺。

    張儀的身體猛的一震,然後他駭然的抬頭。

    “這是…”

    他無比震驚的看著面前的青衫修行者,想著淨琉璃甚至是澹台觀劍身上的那種氣息,都覺得不可能有這樣的鋒芒,然後他瞬間醒悟,“這是百里宗主親自…”

    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覺得已經不必回答。

    他轉身開始離開。

    “在你自己看來,在長陵你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三名長陵最頂尖的人物,卻是親自來見你,或者親筆書信給你。所以你便不可能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我岷山劍宗的弟子,和昔日巴山劍場真正那些人門的弟子一樣,不可能是小人物。”

    聽著對方身影消失之前從風中傳來的這兩句話,張儀整個身體再次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

    借著最後一抹晚霞的餘暉,他艱難的展開鐵匣中的羊皮紙,他的雙目更加刺痛,淚水倏倏而落,只是看清了最前的幾句話,他的呼吸便時而停頓,時而急促起來。

    這是一部劍經。

    膈數之法,逢五逢七,只是一種閱讀的方法。

    只看逢五和逢七倍數的那些字,才能看到這部劍經真正的文字,領悟真正的意思。

    能夠令百里素雪親自書寫,而且採用這種方法來掩飾真意,往往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部劍經對於岷山劍宗也非常重要,而且在岷山劍宗裏,也只有百里素雪才知曉。

    這便意味著真正的宗主親傳。

    想清楚了這些,張儀終於真正明白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最後的那兩句話的意思。

    岷山劍宗宗主百里素雪親傳的弟子,又怎麼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天空裏最後一絲餘暉落下。

    他四周的荒野落入黑暗之中。

    “要做,就做得徹底一些。”

    他的腦海之中再次想起了丁寧的聲音。

    想著過往的很多事,想著薛忘虛的死去,想著劍會的一些畫面,想著劍會之後皇宮深處那名女主人親手所書的信箋,想著換來的風光,他覺得丁寧說的這句話是對的。

    他將羊皮紙從鐵匣中取出,貼身放好,又收好鐵匣,然後他抬頭,看著大燕方向的天空裏最亮的那顆星辰,開始動步。

    ……

    河崗上如雷的馬蹄聲劇烈的響起,驚飛了無數夜宿的歸鳥。

    一溜的火把將整個河岸照得透亮,一名黑甲將領從奔馬上飛躍下來,毫無分量般落地,但在落地的瞬間,他順手一扯,便將身後的奔馬帶停。

    “就是在這裏?”

    這名黑甲將領看了一眼周遭的景物,寒聲問身後一名軍士身前坐著的兩名七八歲的孩童。

    這兩名孩童一男一女,似是兄妹,看身上的衣飾,便應是周遭漁戶的兒女。

    聽著這名黑甲將領質問的聲音,再看到對方黑色甲衣上在火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的虎狼圖紋,這兩名孩童心中驚懼,張口沒有回答,卻是哇的一聲直接哭了起來。

    這名黑甲將領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更加煩躁,但在蹲下身來往下方看去之時,他的面色卻是劇變,眼瞳深處也不自覺的流淌出濃烈的冷意和殺意。

    這幾株枯柳下方盤根錯節的根須上,他看到了一兩縷已經泡爛了的白色緞條。

    幾乎是潛意識裏,他便認定這便是白山水之前的藏身之處。

    渭河一帶,不知道有多少船舶和大秦修行者在搜尋白山水的蹤跡,然而誰會想到,白山水之前就只是像一具真正的浮屍一樣,沉浮在這幾株老柳下方的根須之間?

    這是江面上過往船舶都有可能看到的地方,然而最後卻偏偏只有這兩名孩童湊巧看到。

    任由天命,這才是最好的逃離方式麼?

    只是聖上鹿山會盟一劍平山,若說天命,也應該是歸於長陵,這名逆賊又怎麼偏生能夠再次逃脫!

    這名黑甲將領想著這些年死在白山水手中的那些秦人,心中的怒火燃燒得越來越烈,然而看著那幾條飄蕩的白色絲縷,他卻很清楚已經錯過了可能抓捕到白山水的時機,接下來再對付這名大逆,又不知道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因為憤怒而無法發洩,他身上強大的氣息不斷的往前拂動,使得前方的河水劇烈的湍動起來,一漣漪不斷的泛開。

    大浮水牢的最深處,身如浮萍陷於水中的林煮酒安靜的感受著從旁邊水牢傳來的漣漪。

    這對於別人而言全無意義,但卻是他枯燥而一成不變得幽禁生活的唯一變化。

    “年輕人,你很了不起。自這個水牢建立以來,你應該是第二個可以讓申玄無可奈何的人。”

    他垂頭看著晃動的漣漪,真誠的讚歎。

    聲音順著水流,清晰而悠遠的傳出,只是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林煮酒看著依舊震盪不息的水面,知道那名年輕人並未昏迷,所以他接著說道:“我知道你並不信任我,但是我知道你和之前那些送進來試圖博取我信任的人不同。因為申玄用在你身上的一些手段,我也經受過…我很清楚什麼樣的人才有可能撐得過去。所以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是我可以信任你。”

    過了許久。

    旁邊的水牢裏傳來虛弱但清晰的聲音,“你是什麼人?”

    林煮酒道:“巴山劍場,林煮酒。”

    那頭的水牢又沉默了片刻,道:“不可能。”

    林煮酒笑了起來,道:“誰都覺得我已經死了,但我偏偏還活著。”

    那頭的水牢又陷入了沉默。

    林煮酒微笑著接著說道:“你應該在懷疑就算我是林煮酒,為什麼我會這麼直接的和一個從不認識的人這樣直接說出來。”

    那頭沒有否認,“是。”

    林煮酒平靜道:“因為沒有人覺得我們來了這裏之後還有可能出去。就如申玄把你帶來這裏,就是要讓你知道,就算是我,十幾年的時光,也是出不去。”

    “他想讓你絕望。絕望便是他能夠打開我和你這樣的人的口的最好辦法。”

    林煮酒抬起了頭,看著那側的水牢,淡淡的說道:“可是我認為他依舊會失敗。而且我會給你希望,只要你撐得足夠久,你要相信我一定可以把你帶出去。”

    那頭的水牢沒有新的回應,只有傳來若有若無的悶哼聲。

    水面卻是更加劇烈的震盪起來。

    林煮酒知道新一輪的折磨已經開始。

    有許多令他想起來都覺得可怕的酷刑,正落在那名年輕人身上。

    他給了那名年輕人承諾與希望,可是真的會有希望麼?

    林煮酒低下了頭,看著動盪的陰寒水面,恢復了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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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刺客

    從岷山劍會開始,白羊洞丁寧奪得首名,梁聯揮軍夜捕白山水,長陵震動,對於整個大秦王朝而言,這段時間裏已經發生了許多驚人的大事,然而這段時間其實並不長。

    在岷山劍會開始之前,就有兩名身穿著尋常秦人服飾的修行者在一座小丘陵上紮了兩個營帳住了下來。

    兩人明明是一起到來,但是平時卻不互相交談,就連營帳都是各分一處,隔了數十丈的距離。

    這個小丘陵正位於岷山劍宗和長陵的中段。

    這一日清晨,這兩名同時到來,但是卻不互相交談的修行者同時看到了遠處山間燃起的一縷炊煙,然後兩人便同時開始準備。

    其中身材略微瘦小的短髮男子仔細的挽好了袖口,然後開始調息,通過不斷的呼吸吐納,他的面容越來越肅穆冷靜,整個身體給人一種吐故納新之感,漸漸透出一層玉質的螢光。

    另外一名中年修行者用木環紮著長髮,身著素色布袍,面容清臒,看上去很像長陵某個書院的教書先生。

    他的準備卻不像教書先生。

    他只是用一塊白色的綢緞,不斷的擦拭著一柄金色的小劍。

    靜心吐納的短髮男子首先感應到了什麼,抬起頭,肅冷的朝著岷⊥山劍宗方向的一條道上看去。

    在他抬起頭數十息後,那條道上,視線的盡頭,才開始緩緩出現一輛馬車的影子。

    只是目光閃動之間,他的衣袖微蕩,兩道微弱的銀光飛出,卻並不是飛劍,而是兩條奇異的常人食指般大小的銀色飛蟲。

    這兩條飛蟲貼著地面,在草叢和落葉間穿行,身上光芒隱沒不見,朝著那輛馬車前行的道上無聲的飛了過去。

    教書先生般的中年修行者平靜的觀天,他目光清澈的看著初升的朝陽,絲毫不畏懼刺眼的光芒,他雙瞳之間燦然,那些落入他雙瞳之中的光線好像都被收納在了他的瞳孔深處,他的瞳孔深處開始密佈許多金線。

    兩條奇異的銀色飛蟲薄薄的雙翼上的紋理如天然形成的符文,內裏凝聚著一層薄薄的淡黃色結晶,乃是那名短髮男子平日裏修行不斷注入的天地元氣凝結之物。

    此時在他的心神牽引之下,這兩條銀色長蟲的雙翼收斂併攏,然後鑽入數片落葉之下的泥土之中,等待著馬車的到來。

    隨著馬車的越來越為接近,這兩名修行者的眉頭都是不自覺的微微蹙起。

    馬車內裏的那名修行者的氣息對於他們而言極為微弱,可以忽略不計,然而端座在馬車車頭的那名身穿青玉色袍服的岷山劍宗修行者身上散發的氣息卻是極為可怕,隔著很遠的距離,都令他們的氣海不自覺的震盪到微微發麻。

    只是這是二對一的局面,在停留在此處的數日時光裏,雖然互相之間並未有什麼交談,然而這兩名修行者卻都對對方的境界和一些獨特的手段有了很清晰的認知,所以此刻這兩名修行者依舊擁有很強烈的信心。

    尤其他們可以肯定,這名岷山劍宗修行者並不是澹台觀劍。

    只要不是澹台觀劍,在他們看來,即便是耿刃等人到來,他們依舊有著將之刺殺的極大可能。

    馬車距離那銀色兩蟲的潛伏之處尚遠,然而沒有任何徵兆,這兩名修行者都是面色劇變,同時感覺一股最寒冷的死亡威脅籠罩自己的身軀。

    教書先生模樣的中年修行者一聲淒厲的叱喝,手中金色小劍上瞬間燃起許多金色火線,他的身體周圍也同時燃起許多金色火線,就要組成一個獨特的牢籠,籠罩自己和身旁那名修行者的身體。

    然而依舊太慢,當這些金色火線燃起的同時,一條帶著恐怖殺意的灰色劍光已經落在了那名短髮修行者的頸間。

    此時那名短髮修行者也才剛剛徹底展露強大的境界,天空中海量的天地元氣如山般鎮落,匯入他的身體,於此同時,他體內經絡間積蓄的驚人真元和天地元氣也剛剛開始迸發開來。

    噗的一聲輕響。

    這名修為顯然早已至搬山境的短髮修行者在根本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多餘舉動的瞬間,頭顱便直接被一劍斬斷,在強大的元氣噴湧下,不僅他的頭顱高高的飛射出去,就連他體內的所有氣血也都一瞬間噴射向上方的高空,變成無數微塵般的血珠散開,令上方的雨霧染上一層紅意。

    這山丘間沒有任何的血腥氣息,無頭的屍身失去了所有的血液,變成了一具乾枯的屍體像一截朽木般往前栽倒,畫面看上去十分恐怖,甚至讓人感到噁心。

    金色的火線終於成籠,將教書先生模樣的中年修行者籠罩其中,然而即便是在金色火光的照耀下,教書先生的面色還是慘白到了極點。

    “南越的修行者?”

    一個魔鬼般的平直聲音在一側的林間響起,隨之一名只穿貼身衣物的男子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裏。

    “你是夜郎的修行者?”

    連續兩個不確定般的自語,卻是如重錘一般敲擊在這名教書先生模樣的中年修行者心間,令他身外的金色火線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眼睛的餘光裏,那輛馬車還在繼續前行,馬車車頭上的那股恐怖氣息卻已經消失,原本凝坐的青色身影,此刻已經消失,唯有一件空蕩的青玉色袍服垂落在車頭座位上。

    “你到底是誰?”

    這名教書先生模樣的中年修行者艱難的出聲。

    他已經明白對方是如何悄然的接近自己身邊,然而他依舊無法理解,岷山劍宗除了百里素雪和澹台觀劍那數人之外,怎麼還可能有如此可怕的修行者,這人怎麼可能僅憑一團天地元氣就撐起那件衣物,瞞過自己和來自南越的這名宗師的感知。

    “是什麼人讓你們來的?”

    邵殺人看著這名中年修行者慘白的面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反問道。

    這名中年修行者緊抿著雙唇,沒有回答。

    邵殺人的面色沒有什麼改變,他原本就對逼問這種事情不擅長,也並沒有太多的興趣,他這一生所擅長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殺人。

    他出劍。

    沒有任何花巧的一劍直刺。

    他手中淡灰色水晶般的長劍劍尖帶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直接撞擊在金色的火幕上。

    中年修行者駭然的發出一聲厲嘯,體內的真元毫無保留的噴薄而出,金色小劍亮得就似要融化一般,在灰色劍尖刺穿金色火幕的瞬間,重重斬擊在灰色長劍上,金色火焰像金液一般順著灰色劍身席捲而上,就要覆向邵殺人的持劍五指。

    邵殺人眉頭微皺,持劍之勢不改,張口一噴。

    一道輕薄如竹葉的青色小劍從他的口中噴出,在碎裂的金色火線間穿刺過去,刺向中年修行者的眉心。

    中年修行者駭然,左手五指連彈,數道實質般的劍氣連連擊在這道青色小劍上,將這道青色小劍擊飛了出去。

    邵殺人的左手微微一震,一道透明的細小至極的劍光從他的食指指甲間射出。

    中年修行者強擰身體,想要避開這一道細小劍光,然而噗的一聲,他的眼睛瞪大到極致,不可置信的往身下看去,只見自己的腹部已經湧出一團血光。

    邵殺人平靜後退。

    金色火光將他的手指肌膚灼焦了一層,卻無法再進。

    氣海被洞穿的中年修行者頹然的跪坐在地。

    看著邵殺人的腳尖,才醒覺那一道鋒刃是從邵殺人腳底彈出的這名中年修行者腦海裏全部是不可置信和覺得荒謬的感覺。

    已經這樣強大的修行者,怎麼還會用這麼多的小手段,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小手段!

    邵殺人卻是毫無興趣理會這名中年修行者的想法。

    對於他而言,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殺人只意味著生存。

    他的左手毫無遲鈍的揮出,一抹鋒利的氣息沿著他的掌邊飛出,切過這名中年修行者的脖頸。

    這名中年修行者的頭顱也從脖頸間掉落下來,沿著微傾斜的山坡滾了下去。

    邵殺人放心的轉身。

    馬車已經行到山丘下方。

    感知著這驚心卻不動魄的戰鬥,馬車車廂裏的丁寧嘴角浮現出一縷微笑。

    無論是誰佈置了這樣的兩名刺客,他此刻一定會極其的懊惱和心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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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
發表於 2025-6-14 00:00: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問題

    當兩名來自大秦之外的強大修行者甚至沒有來得及動用自己最擅長的手段便被岷山劍宗最會殺人的邵殺人直接殺死之時,容姓宮女穿過連綿的軍營,走入了梁聯所在的中軍大營,在梁聯的對面坐了下來。

    梁聯正在喝藥。

    藥碗裏的藥汁濃稠如墨,看上去便是極苦,尋常人恨不得一飲而盡,然後用一勺白糖封口,然而他卻是面無表情,喝茶般的慢慢飲著。

    容姓宮女淡漠的看著他,說道:“娘娘對你很失望。”

    “我也很失望。”

    梁聯停了下來,看著碗中的藥汁,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道:“我之前認為是我自己貪心,不甚滿足,一心想著封侯,然後不能在長陵站穩腳跟,也至少可以覓得一處封地,但是到了昨日,我想清楚了這些全部都是我自己的奢望。聖上和她一心想要不讓人記起巴山劍場和那些人,要讓那些人的名字隨著聖上登基前的那數年一起消失,又怎麼可能讓我這樣的人封侯?”

    “我之存在,便是提醒很多人那些往事。”頓了頓之後,梁聯微諷的笑了起來,笑容陰冷,像是戰場上箭矢掠過長空時箭簇上閃過的寒光。

    “這只是你個人的想法。”容姓宮女面容不改的看著梁聯,道:“娘娘雖然對你很失望,但還是很認同你的能力,梁大將軍只要盡忠職守,將來的史書上,有關梁大將軍不光彩的事情也同樣會被抹去,只會記住你的功績。”

    “巴山劍場那些人之所以消失,便是看得太遠而看不到眼前。現在誰會不顧眼前而看到那麼遠?”梁聯冷冷的看著容姓宮女,“我只想知道你帶來了她的什麼旨意。”

    容姓宮女看著他,安靜的說道:“娘娘會讓你去領軍去南越,若是可能,她希望你能和其他的關外侯一樣,在南越封侯。”

    梁聯的眼睛微微眯起,端起藥碗一口飲盡,藥汁如刀入喉,他的聲音頓時森寒至極:“南越封侯?娘娘也真是看得起我,且不說南越修行者手段都是詭異至極,氣候便是無法適應,冬日酷寒,夏日酷熱,瘴氣蛇蟲,哪一樣不要人命,我軍擅長的速騎奔射和符車推進戰法幾乎無用…”

    “娘娘讓你去,並不是要聽你的建議,只是要讓你服從。提前告訴你這個消息,是讓你可以準備,是代表她對您的尊重。”容姓宮女聲音平淡,但毫不留情的打斷了梁聯的話,“至於她讓你去南越,自然有她的安排,你何時見到她會讓對於大秦的有用之才送死?”

    說完這句,她便站立了起來,不看梁聯的臉色,對著梁聯深深的行了一禮,然後轉身走出。

    梁聯轉頭,從營帳的視窗往外看出,看著長陵的一些屋簷,沉默了很長時間。

    在過往的很多年裏,他所想做的事情便是要往上爬,不想做被人用繩牽著脖子的狗,然而很多年過去,此刻回想起來,卻反而是跟著那些人,身份低微時反而不像是狗。

    ……

    盛夏的車廂裏很是悶熱,經歷了滅韓、趙、魏三朝的戰鬥,又經過元武登基前那數年的腥風血雨,現在不只是整個長陵和大秦王朝,就連整個天下,像昔日巴山劍場那些一人便可敵數名甚至十數名七境的強者已經鳳毛麟角,極為稀少。逆天的強者日少,而現在為自己駕車的又是這種級別的強者,所以丁寧很放心的卷開了車簾,任憑風流從兩側的窗口流入。

    車窗洞開,空氣流動,同樣道路上的人便也可以看到車廂中乘坐的人。

    在剛剛駛入長陵的街巷,一名身穿絲質短衫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來,遠遠行禮,恭謹道:“太虛先生托我帶信。”

    馬車微頓,邵殺人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所以他也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殺機。

    “我的人。”

    丁寧沖著他的後背輕聲的說了一句。

    邵殺人默不作聲,微微頷首,駕著馬車行到那名替王太虛送信的中年男子身側。

    中年男子將手中緊捏著的信箋從車窗遞入,然後退開兩步,恭立等候。

    丁寧拆開信箋,目光落在打開的信紙上,身體驟然一僵。

    過了片刻時間,他抬頭對著窗外的中年男子道:“我直接去墨園,讓王太虛送我小姨去墨園。”

    中年男子恭敬行禮,然後退去。

    看著這名中年男子由心恭謹的姿態,再想著那名叫王太虛的江湖人物和丁寧這半年來所做成的事情,邵殺人也忍不住微微的搖了搖頭,這名出身酒鋪的少年原本就不是普通人,可是他在劍會裏的那些對手卻偏偏將他看成普通人。

    心中如此想,他卻也沒有說什麼,馬車不緊不慢的在長陵的街巷中穿行,行向墨園。

    紛爭已經見得太多,殺人也已經殺得太多,邵殺人只是受百里素雪所托保護丁寧周全,殺死一切想出手殺死丁寧的人,他並沒有興趣去介入長陵任何勢力的陰謀,當馬車在墨園門前停下之時,他才開口說道:“我在這裏等著,不用管我。”

    這是丁寧最喜歡聽到的話語,他有些艱難的從車廂裏走出,對著這名一生都在殺人,除了殺人之外似乎已經不知道能做什麼的修行者施禮致謝。

    墨園的高牆早已打通,建成許多沿街的鋪面,看到馬車裏走出的是丁寧,許多在鋪面裏忙著手中活計的街坊鄰居頓時發了一聲喊,興奮大叫著圍了上來。

    丁寧在岷山劍會奪得首名,是要完成對薛忘虛的承諾,為白羊洞贏得風光,然而大秦以武以劍立國,對這些從梧桐落搬遷而來的街坊鄰居而言,這自然也是無上的榮耀。

    他們表達對丁寧的喜愛和敬仰的方式也是極為樸素和直接,那名和丁寧最為相熟的面鋪老闆喊得最為響亮,“丁寧你這個老成胚,下次到我店裏吃面我全不收錢。”

    聽著這些人的叫喊,丁寧知道這些人的快樂源於何處,於是他也喝了一聲,“那是,沒有各位街坊鄰居的照拂,沒有每天那一碗面,哪里能得第一!”

    這句話一起,就像是喜慶的場面裏又點了一根爆竹,頓時響起了一陣歡呼和叫好聲。

    丁寧微笑拱手謝禮了一圈,又耐心的和這些街坊鄰居交談了一陣,這才在這些街坊鄰居的半抱半扶下進了內園。

    王太虛安排的數名婢女已經在裏面候著,將丁寧送入墨園內裏先前周家老祖所居的小院。

    小院裏,一名看上去始終有些虛的中年男子已經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以前都是你虛,現在卻換了我虛。”

    丁寧在看到這人的時候,忍不住搖了搖頭,輕歎了一聲。

    這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王太虛,他看著丁寧蒼白的面容,笑了起來。

    “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接著,他收斂了笑容,很直接的輕聲問丁寧。

    他現在已經是長陵最有權勢的江湖人物,但始終這種權勢來自于丁寧和軍方那些權貴的交易和恩賜。在丁寧沒有奪得岷山劍會首名之前,他和軍方那些權貴的關係還能繼續維持下去,然而現在,一切都有可能改變。

    他不擔心自己的生死,但擔心很多跟著他在長陵混生活的人的安危。

    “不會比以前差,只會更好。”

    丁寧在他身前的一張竹躺椅上躺了下來,然後看著這名滿心憂慮的長陵江湖梟雄,認真道:“鄭袖親筆給我師兄寫了一封信,讓他離開我的身邊。她是最懂得權衡和交易的人,所以接下來她一定會拋出很多對我而言是補償的條件。”

    “以前我和你都是無根的浮萍,但是現在不同,我們的靠山是岷山劍宗。”

    丁寧頓了頓之後,看著王太虛接著說道:“岷山劍宗我奪得首名這件事她既然已經阻止不成,接下來她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收買。利用一個有用的人,永遠比毀滅一個人對她而言有用。”

    王太虛的眉頭微蹙,他仔細的思索著這些話語,道:“那只需要等著?”

    “等著她的安排,還有岷山劍宗的安排,從嚴格意義上而言,我和你現在都屬於岷山劍宗的人。”丁寧平靜的說道:“但你必須先幫我查出來,我師兄去了哪里。”

    王太虛點了點頭。

    “你的信裏是說,白山水雖然逃脫,但是她的一名同伴,卻是有可能入了大浮水牢?”丁寧問道。

    王太虛不能理解丁寧為什麼會刻意提及這件事,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正是。”

    “監天司的人,這些天時而有去梧桐落,為什麼?”

    丁寧接著問道。

    王太虛沒有回答。

    他聽得出這是丁寧的自語,而且這也不是他的問題,而是丁寧的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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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雨下客至

    王太虛離開了這個小院。

    丁寧躺在臥房內柔軟的榻上,體內那種衰老的感覺和傷勢癒合時消耗的元氣帶來的疲憊感帶來的應該是昏昏欲睡,然而在這靜謐無聲的房間裏,他卻是沒有絲毫困倦之意,情緒變得越來越焦躁。

    這的確是他的問題。

    他很清楚這種情緒源自於他的復仇已經真正的開始,如一支箭矢射出再也沒有收回的餘地,這種情緒還來自於現在是他在等長孫淺雪。

    在長陵巷陌中安靜的修行,等待復仇時機到來的這麼多年裏,長孫淺雪習慣了只顧修行,習慣讓他思考其餘的事情,而他也早已習慣了長孫淺雪在梧桐落的酒鋪裏等他。她的冷也似乎是這些年他能夠冷靜和安靜等候的來源。

    有了習慣,便有弱點。

    心情焦躁,不復平靜,便更加容易想起更多的事情,想著那些已經死去很久的人,想著剛剛死去不久的薛忘虛,在這清冷的房間裏,丁寧越來越覺得孤獨,然而胸腹間的悲傷和怒意,卻是如野火不斷的洶湧燃燒起來。

    清冷而熟悉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傳入他的耳廓。

    “外面那個岷山劍宗的人是誰?”

    看著推門而入的長孫淺雪,聽著她問出的這句話,丁寧的目光停留在她如畫的面容上,一時沒有回答。

    長孫淺雪有些不悅,眉間微蹙。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道:“邵殺人,我記得和你提過,岷山劍宗老宗主撿回山的弟子,最會殺人,若是真正生死相搏,岷山劍宗的所有人裏面,除了百里素雪,恐怕連澹台觀劍都會死在他手裏。”

    長孫淺雪蹙著眉尖,回憶了片刻,聲音微冷道:“我怎麼不記得你和我提起過邵殺人?”

    丁寧頓時遍體冰寒。

    他發覺自己今日的狀態的確有很大問題,無意之中竟然說了一句很嚴重的錯話。

    只是今日裏長孫淺雪也有些煩躁,她並沒有展開過多的聯想,沒有糾結於這個問題,只是神色更加冰冷數分,道:“白山水那夜來梧桐落找過我。”

    丁寧的身體更加寒冷,他艱難的抬起頭來,看著長孫淺雪,道:“王太虛告訴我,監天司的人這些時日經常在梧桐落周遭出現,我之前不明白原因,現在想來,想必是白山水那夜行經梧桐落…而梧桐落除了我之外,似乎沒有任何值得白山水注意的物件,所以監天司一定會追究白山水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長孫淺雪的面上慢慢籠起一層寒霜,“夜策冷一定會聯想到樊卓的死,所以…她應該很快就會察覺我的真正身份了?”

    丁寧沉默了片刻,“你必須離開長陵。”

    長孫淺雪略一沉默,道:“我不會離開長陵。”

    丁寧的面容頓時變得血紅,但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他張開了口卻說不出話來,伴隨出口的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離開長陵,然後不斷的逃亡麼?”長孫淺雪的面容恢復了平靜,清冷的說道:“我想賭一賭。”

    丁寧終於喘勻了些,憤怒的說道:“你怎麼賭?”

    “誰都想看看夜策冷真正的態度。”長孫淺雪冷冷道:“誰都想知道夜策冷到底是元武皇帝的人,還是始終心向教她劍法的那個人。”

    “然後呢?萬一她是元武皇帝的人,你就等著和白山水一樣被大軍圍殺麼?不是每個人都有白山水一樣的運氣,不是每個人都有一個那樣的用劍高手替她去死!”丁寧無比憤怒,幾乎咆哮了起來。

    “這是我的事情,若是你覺得毫無希望,你自己離開長陵便是。”

    長孫淺雪冷淡的看了丁寧一眼,微諷道:“你不是也一直都想弄清楚夜策冷到底心向誰麼?”

    丁寧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她決定的事情無法更改。

    “這是你的東西。”

    長孫淺雪隨手從袖中取出了一個銅綠色的密匣,遞給了丁寧。

    丁寧看著這個裝了人王玉璧的銅匣沉默不語。

    “你這麼急著趕回長陵,見了我又不想說話”長孫淺雪看著極少如此低落的丁寧,一貫清冷道:“如果你不想就此離開長陵,想留下來陪我賭一賭,那就至少要告訴我接下來要怎麼做。”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既然監天司已經有所察覺,若是你不願意離開長陵,那便只有在這裏等待結果…還有,幫我療傷。”

    長孫淺雪看了丁寧一眼,不再多說,示意丁寧讓開一邊,然後她放攏了絲帳,在丁寧的身旁趟了下去。

    她和很多高冷的女修行者一樣,其實都有嚴重的潔癖,今日裏丁寧的身上不算乾淨,各種膏藥甚至隱隱透過紗布,沾染在床榻上,然而她這次卻沒有任何微辭,只是在躺下去之時,緊抿如線的雙唇微微的顫抖了起來。

    她和平時一樣和衣側身而臥,丁寧看不到她的面容,他此時全心思索的也只有自身傷勢和修為的問題。

    他讓長孫淺雪等待,但是他自己必須能夠出去做一些準備。

    無數細微的聲音在他的體內響起。

    他手心裏純白色玉璧內裏的那塊枯黃色光斑不斷的跳躍起來。

    一股股燥熱的元氣在他的經絡中瘋狂的奔走起來,灼熱的意味使得他內裏的經絡都似乎要燃燒起來,然而就在每次他的經絡似乎要燃燒起來的瞬間,長孫淺雪身上沁出的冰寒氣息卻總是將之鎮壓下去,然後兩者完美的交融在一起。

    這些元氣按照岷山劍宗的修行線路在他的體內流轉著,他體內的破損處就像乾涸的土地遭受著雨霖,以尋常修行者難以想像的速度修補起來。

    他復仇的第一步始終是自進入岷山劍宗開始,便是因為岷山劍宗的真元修行功法和他所修的九死蠶有著驚人的互補功效,此刻再加上人王玉璧,加上長孫淺雪的雙修輔助,他的療傷和修行速度已經達到令他都從未有過,都根本無從想像的速度。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身側的末花殘劍在他的氣息浸染下,如感知到故人般自動的亮了起來,劍身上不斷的綻開零星而美麗的潔白細花。

    ……

    一聲驚雷在高空之中響起,沉悶的隆隆落下。

    夏日的晴朗頃刻被濃厚的雨雲驅逐,一場暴雨在許多人還未來得及防備時便傾盆而下。

    雨簷下落水如幕,夜策冷赤著雙足,如純真少女般抱著膝頭坐在一張矮的靠背竹椅上,她遙遙的看著黑幕沉沉的天空,看著內裏的電閃雷鳴,看著墨園所在的方向。

    長孫淺雪身上沁出的冷意只不過纏繞身周數尺空間,連墨園大門外一角馬車裏的邵殺人都不能感知,然而她卻似乎感到了墨園深處傳來的冷意,她的面上明明有了一絲異樣的紅暈,身體卻反而打冷顫般不斷輕顫起來。

    沒有誰能知道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這些年裏,就連和她走得最為接近的陳監首,甚至是一直追隨在她身邊的那名老僕都不能明白她心中到底真正的在想什麼。

    她只是在長陵無限風光,又無比艱難的活著。

    去年那場暴雨裏,她受命從海外回來,從不進長陵的趙劍爐中人卻真的進了長陵,讓她感到了似乎白牆黑瓦一成不變的長陵已經開始有了一種難言的改變。

    現在證明她的預感是對的。

    去年的暴雨裏,改變開始,今年的暴雨裏,又會生出什麼樣的改變?

    她前方院落的沉重院門被人從外面緩緩的推開。

    夜策冷霍然抬頭。

    前方的雨幕裏出現了一條晶亮的光芒,垂著墜落的雨滴突然一滯,似乎要全部橫著飛出,飛向推門而入的這人。

    然而就在此時,隨著她的蹙眉,這些雨滴又重新擺脫了束縛般墜落地下。

    有人推門而入,順手掩上門。

    這是一個身穿青色布衣的高挑女子。

    她身上的青色衣服顯得過分寬大,濕噠噠的貼在身上,但最為令她顯得狼狽的是她淩亂糾結的發絲。

    她的皮膚白皙而光潤,但是看不到什麼血色。

    她看上去就像一個淋了很久雨的普通旅人,身上沒有任何強大的氣息。

    然而夜策冷很清楚她是誰,很清楚她能夠在推門的時候才引起自己的注意,不只是因為自己的出神,還在於對方可以和這場雨融為一體。

    夜策冷站了起來,面容皺寒,冷笑起來:“這場雨驟然而下,說停也就停,白山水,你是真不要命還是腦子裏面水進多了,敢來我這裏找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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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執念

雨中的高挑女子自然便是白山水。

看著夜策冷眉眼間的冷漠殺意,她卻只是徑直穿過庭院,朝著夜策冷所在的雨檐下走來,道:“說什麼敢和不敢,我現在連你的一劍都接不下,雨停雨下又有什麼關系?”

夜策冷面無表情的看著白山水,還未開口,白山水卻已接著倦道:“給我碗面,最好再給些補氣血的藥。”

夜策冷眉頭微蹙,道:“你以為我會幫你?”

白山水已經穿過雨簾,走到她的身前,然后腳步未停,走到她身側的雨檐下,安靜的說道:“你會幫我。”

夜策冷冷笑了起來:“我堂堂大秦司首,會幫你這個大逆?”

白山水的面容極為蒼白,然而聽到了她這句話,卻是笑了起來,笑得出現了一絲紅暈,“你不僅是他的徒弟,而且你和長孫淺雪一樣,也鐘情于他。”

夜策冷的眼睛驟然瞇了起來,寒聲道:“白山水,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你麼?”

“要殺早就殺了。”白山水臉上異樣的紅暈擴散得更大,戲謔的看著夜策冷笑道:“看來在你的心目中,他還是比元武要重要。”

夜策冷深吸了一口氣,似要發作,然而卻驟然安靜下來,沉默了片刻,冷道:“元武怎麼可能比得上他,怎麼可能比他還要重要。”

“看來我還是猜對了,或者說我還是賭贏了。”白山水徑直朝著夜策冷身后的房間走去,疲憊的面上再次流淌出桀驁而自傲的意味。

看著白山水走進房門,開始脫衣換上自己的干凈衣衫,夜策冷沒有說話,然后走向廚房開始燒水下面。

對于白山水的身材,夜策冷的衣衫顯得有些緊,白山水略微用力的掙了數下,覺得很不舒適,索性除了所有衣物,取了一件監天司的黑色官袍當做衣衫披在身上。

“幸虧我是女子。”

夜策冷煮完了面,端著放到屋內的桌上,看著白山水走動間露出黑袍的潔白長腿,冷冷的說道。

“可惜我之前也並未將我當成是女子。”白山水笑了笑,端著面碗開始吃面,只是吃了一口,便真誠贊美道:“夜司首用劍好,煮面也煮得好。”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白山水只是數口便毫無淑女風范的將面吃光,將面湯喝光,隨便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看著外面的暴雨如注,感慨道:“我大概是第一個吃過夜司首親手煮的面的人?”

夜策冷在她身旁的酸枝椅上坐下,也看著窗外的暴雨如注,道:“第二個。”

白山水微怔,她旋即明白夜策冷所說的第一個是誰,不僅有些悠然出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先前在長陵街巷長歌而戰,顯得狂傲,但這麼多年也只狂傲了那麼一次,旁人不知,我卻知道你忍得住。”夜策冷沒有看她,只是接著緩緩說道:“以你的性情,既然逃出了一條生路,就算想再進城,也不至于賭得這麼狠,直接將命放到我手里。”

“為什麼?”不等白山水回答,夜策冷緩緩轉過頭,看著她,接著道:“因為落入申玄手里的那名男子?”

白山水點了點頭,也不否認,道:“情這一字最為難名,至少我欠他的情。”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道:“不是你云水宮的人?”

白山水搖了搖頭。

夜策冷點頭,“那更為難得。”

白山水笑了起來,看著她,道:“說說你和他的事情?”

夜策冷微垂著頭,沉默了片刻,道:“我初見他時,還未開始修行,只是個無知的孩童。”

“嗯?”

白山水理了理頭發,開始安靜的聽著她的故事。

“第一次見他,是他在渭河畔和東方素比劍,一劍便敗了當年長陵最出名的年輕劍師東方素,我覺得他好生威風,好生瀟灑。我便開始想要修行,想要接近他。”

“我父親是尋常商戶,我母親又是小房。聽得我想要學劍,我父親反而將我打了個半死。”

“我便離家出走,直接去找他。”

“我到了他所在的軍營,看著骨瘦如柴的我,守營的那些軍士都笑我,然而他卻見了我,沒有笑我,反而真的教我學劍。”

雨聲淅瀝,聽著夜策冷安靜的述說,白山水也開始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想起當年那人的風姿,她也不由得想到或者換了自己在長陵,自己也會無可救藥的仰慕那人。

只是聽到此處,夜策冷卻長久不再出生,她便忍不住喝了口涼茶,問道:“后來呢?”

“后來就沒有后來了。”

夜策冷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元武和鄭袖聯手驟然在長陵發動兵變,巴山劍場除了少數幾名高手之外,全部陷于長陵,他最終也在長陵戰死。我那時雖得他傳劍,只是入了六境,能有什麼用?”

白山水想著長陵那年的腥風血雨,以及接下來三年的血洗,也是沉默了許久,道,“他太信任元武和鄭袖。”

“元武能征得天下,卻無法征得了人心。所以如何及得上他?至于我和他的事情如此平淡無奇,哪里有你想象的什麼私情,當時仰慕他的女子眾多,他又是那麼專情,又如何會和別人動情?”夜策冷攏了攏頭發,看著遠處的黑瓦,道:“只是看錯了人,怪不了別人。”

白山水又沉默了許久,道:“真實的故事往往平淡卻殘酷。”

夜策冷轉頭看著她,道:“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白山水說道:“只有你這里才不會被監天司和神都監搜查,我要在這里住下來。”

“我知道你那夜去過梧桐落,所以你盡可以坦白一些。”夜策冷看了她一眼,神情寧靜,眼眸中的神光卻是異常的凜冽。

白山水微滯,眉頭蹙了起來。

“那是公孫大小姐。”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著夜策冷接著說道:“和丁寧在一起的,不是什麼長孫淺雪,是公孫家的大小姐。”

夜策冷的身體驟然僵住,面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雙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起來。

“你不該這麼做的。”

趙香妃異常緩慢而帶著一絲冷意說道。

她的身前,是面容異常蒼白,且雙手和夜策冷一樣顫抖不止的驪陵君。

她和驪陵君站立在楚王宮最華麗的一間房間里,身周的地上散落著許多修行者碎裂的屍塊,垂落的帷幔上糊滿了破碎的血肉。

數十名內侍正沉默的清掃著。

她看著斜插在驪陵君身側地上的那柄彎曲的橙色長劍,接著說道:“我不明白長陵那名出身酒鋪的少年和你到底有什麼過節…我只知道他和你相差太遠,我只知道若不是你執意動用那麼大力量去刺殺他,這些人對你的怨憤或許也不至到如此程度,或許這場刺殺也不會發生,晉將軍也不會死在這里。”

驪陵君的嘴唇也顫抖起來,緩緩張開。

“不要對我用直覺和宿命這種借口。這只和情緒和心情有關。”

趙香妃不等他出口,已經接著說道:“我只希望你明白,原本就有很多人不認可你我…你所做的決定,必須為大楚,而不是為了私人的情感。否則不只是你,連我也有可能被殺死。”

“我知道了。”驪陵君垂頭了片刻,說道。

他其實也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一定要殺死丁寧,這就像是某個不能用常理解釋的執念,就像心頭的一條毒蛇,雖然始終盤踞在角落,但總是讓他感覺到不安,總是感覺到莫名的威脅。

趙香妃不再多說什麼。

血腥的場景很快被清理完畢,潔凈如初,焚香香薰,連氣味都很快變得芬芳無比。

趙香妃走向驪陵君,身上的衣衫緩緩滑落,露出她無暇如璧的完美身軀。

她的手落向驪陵君冰冷的胸膛,很快讓他的胸膛變得火燙起來。

她的動作很妖邪,但是眼眸深處卻很清澈。

無論是她和驪陵君,身體上其實並沒有這種欲求,然而這就像是一種可以讓她和驪陵君牢牢聯系在一起,始終踏在同一陣線的神聖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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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接連而來的客人

    “若是我賭輸了,夜策冷的確是元武的人,我們能和白山水一樣逃出長陵麼?”

    “不能,因為你的真正身份被知曉,我又在岷山劍會奪得首名,鄭袖一定會產生聯想…我們加起來對於她比起整個孤山劍藏都要重要。”

    “你和邵殺人在來時遭遇了兩名南越修行者的刺殺?”

    “不是兩名南越修行者,而是一名南越修行者,還有一名是夜郎國的修行者,有這樣的消息被王太虛打聽到,這只能說明去查看的官員眼力還不夠。”

    “是鄭袖?”

    “她不會這麼低級。只是借劍殺人而已,借劍殺人也是她最擅長的手段,只是這次不是借別人的劍來刺殺我,而是借岷山劍宗的劍殺死那兩名修行者。

    “是什麼人想殺你?”

    “能動用到南越和夜郎的宗師,除了來過我們梧桐落的那個楚人恐怕就沒有別人了。”

    “驪陵君?”

    “……”

    墨園裏,丁寧和長孫淺雪每日都會進行一些片斷的對話。

    對話的時間和在梧桐落時一樣,往往很短,卻都是事關生死的大事。

    然而兩人的情緒卻越來越為變得平靜。

    一場暴雨之後,長陵也是出奇的安寧,碧空如洗,涼意沁在屋間,難得的夏日涼爽天氣。

    早晨,丁寧吃過了酸菜肥腸面,從先前墨園傭人放置雜物的側房裏翻出了一柄小銅鏟,提著走到了園裏,開始慢慢翻土,移動一些花草的位置。

    “因勢利導的陣法佈置之術你也會?”

    長孫淺雪將數件洗好的衣服晾到繩上,像她這樣絕美的女子做這種最平常的事情時,總會讓人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這樣的畫面不應該這樣發生。

    丁寧略一停頓之後,看了看她,道:“修行者在進步和變化,也不能看不起別的手段。”

    “恐怕是因為當年殺死他的,不只是劍,還有很多這些他當年看不起的手段。”長孫淺雪垂下眼瞼,冷淡的說道。

    丁寧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怪不得當年岷山劍宗的修行之法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想要得到,別人受了這樣的傷,三月都未必能下地,你只是數天便療養到如此程度。”長孫淺雪看了一眼丁寧,道:“看你便知道他所修的功法和岷山劍宗的功法一朝相遇會是什麼樣的結果,若不是當年他太過驕傲,不想用小手段獲取功法,而百里素雪又太過小氣,連岷山劍宗山門都不對他開…若是他當年便得到岷山劍宗的功法,結果或許又會有些不同。”

    丁寧低著頭看著手中的銅鏟,道:“沒有那麼多或許。”

    長孫淺雪轉身,朝著居住的小院走去,“百里素雪當年真是因為被他品評劍招,說有些劍式用得不好便從此不願和他有任何交集?”

    丁寧微微停頓,道:“不知道。”

    長孫淺雪沒有再出聲,對話和之前兩人習慣的一樣結束。

    丁寧低頭,繼續挖土,挖出一些溝壑,搬移一些石木。

    他體內的無數小蠶不斷吐出遊絲般的真元,組成獨特的迴圈,而體內的五氣,卻是在按照著岷山劍宗的真元運行之法流動。

    任何修行者若是能夠感知到他此刻體內的細微之處,哪怕拋開九死蠶的功法本身,也會陷入絕對的震驚之中。

    因為這是兩種方式的同時修行。

    只是數日的時間,他就將兩種功法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近乎開創了一種新的功法。

    他體內的真元強度,在以所有修行者難以理解的速度不斷增強。

    這恐怕是當年的幽帝都不曾達到過的修行速度。

    丁寧可以肯定,只要能夠在長陵繼續平靜的修行,他註定會成為所有記載中最年輕的七境修行者。

    然而隨著長孫淺雪進入夜策冷的視線,再快的修行速度也已經比不上夜策冷的態度。

    沒有軍隊很快的出現在墨園周圍,並不意味著她的意思已經明瞭,或許意味著一張更大更結實的網。

    ……

    ……

    夏日炎熱的風吹散了巷陌間的濕氣和涼意。

    隨著時日的推移,歷經鹿山會盟和岷山劍會兩大盛會的長陵似乎變得更為平靜。

    在丁寧開始在院內挖土搬移石木後數日,一輛車廂是鏤空雕的馬車緩緩的駛到了墨園的正門處,這輛馬車的後方,還跟著一輛普通的馬車。

    一隻精美的宮靴從前方的馬車裏踏出。

    面容平和的容姓宮女落足在這墨園前的微燙石地上,在周圍的蟬聲裏,她對著已經在墨園外停留了許久的那架岷山劍宗的馬車緩緩行了一禮,道:“我奉命來見丁寧。”

    馬車裏沒有任何的動靜。

    但是這名容姓宮女知道這並不是代表那名恐怕比澹台觀劍還要會殺人的修行者不在那裏,只代表著他不拒絕。

    容姓宮女面容不改的再次行了一禮,然後開始進園。

    她身後的那輛馬車裏走出兩名侍女,各自捧著數方錦盒有些緊張的跟了上去。

    王太虛在墨園內早已安排了一應人手,在容姓宮女未真正進內園時,得到門房回報的丁寧已經洗乾淨了手,在內園的門口等著容姓宮女。

    遠遠的看著越來越為接近的容姓宮女,丁寧的面容只是一味的平靜,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容姓宮女遠遠的看著站在臺階上的丁寧,也是走到他身前不遠處,才欠身行了一禮,道:“娘娘已經頒下聖諭,因為你們一眾白羊洞學生表現太過優異,所以青藤劍院即日起改名白羊洞。一應事務歸你師叔李道機全權處置。”

    “薛洞主為我大秦教出了這麼多棟樑之才,歸葬於厚陵,行國士之禮。”

    “娘娘念及你的傷勢,特意令我送來些療傷和補身的東西。”

    丁寧看著她,沒有什麼反應。

    看著她不再說話,才平靜的問道:“說完了?”

    容姓宮女眉頭微蹙,微微猶豫,道:“你是聰明人,所以不用多說。”

    丁寧點了點頭,目光越過她的身體,落在她身後兩名侍女手中的那些錦盒上,“那就是送我的東西?”

    容姓宮女看著他說道:“是。”

    丁寧看都沒有看她,動步從她的身旁走了過去,從那兩名侍女手中接過錦盒,然後繼續望著前方走去,走向墨園的大門。

    容姓宮女的眉頭深深的蹙起,兩名面容姣好的侍女都有些失色的看著丁寧,不知道丁寧是要做什麼。

    丁寧平靜的走出墨園的大門。

    大門外不遠處,有一條溪流,本身非常清澈,但是因為現今墨園周圍住了很多梧桐落周遭搬遷過來的街坊,所以水流變得有些污濁。

    看著漂浮著菜葉和泡沫的污濁水流,丁寧打開了所有的錦盒,看都沒有看裏面的東西,然後便翻倒,將裏面所有的東西全部倒入了污濁的水流裏。

    兩聲壓抑不住的驚呼聲在他後方響起。

    兩名侍女徹底花容失色,她們怎麼都沒有想到丁寧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容姓宮女已經隨著丁寧走出了門,距離丁寧只不過數丈,她的眉頭只是微皺,聲音微冷道:“這相當於一個都城數年的賦稅。”

    丁寧平靜的轉身,看著她,道:“那又怎麼樣?”

    容姓宮女緩聲道:“就算是彌補,難道你覺得還不夠?”

    丁寧看著她儘量溫和的面目,以及掛著些歉意的目光,笑了起來,“人都死了,還能補償麼?”

    “如果說補償。”

    他不看容姓宮女,走回墨園的大門,“除非你能讓老頭活過來,看到我奪得首名。”

    “我做到了答應他的事情,然而他卻看不到。補償還有什麼意義?”

    “李道機師叔也不會回來的,即便讓他負責治喪。他聽說了我今日做的事情之後,便會尊重我的態度。”

    丁寧的腳步在門檻前頓住,又微微轉過身來,看著容姓宮女,認真的說道:“而且…你應該記住我在岷山劍宗之前對你說過的話。”

    說完這一句,丁寧便徑直穿過大門,走向內院,再也不看她一眼。

    容姓宮女也沒有回望丁寧。

    她依舊沒有多少憤怒,只是覺得丁寧很愚蠢。

    只是她卻不由得開始回憶丁寧在岷山劍會開始之前對她說過的話。

    “岷山劍會過後,我一定會挑戰你…我一定會殺死你!”

    她想起了丁寧所說的這句話,然後身體裏開始流淌出一些很多年未曾感覺到的冷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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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遺忘的事情

    “天象菩提,燭龍丹,火龜膽…這些東西的氣味,連我都很多年都未聞到,你一股腦的全部倒掉,也不覺得浪費?”

    看著走回園內,重新拿起小銅鏟的丁寧,長孫淺雪冷笑著說道:“那些東西,至少可以讓你的修為提升快上許多。”

    丁寧看了她一眼,道:“不差那一點時間。”

    長孫淺雪沉默了片刻,道:“至少目前她應該還不知道我和你的身份,否則她不會派人送這些東西給你。你這樣做,不怕徹底激怒她?”

    丁寧道:“其實她並不太喜歡順從。”

    長孫淺雪莫名的惱怒起來,面上全是寒霜,“難道她是受虐狂?”

    丁寧想要再回答她,然而他的目光正好落在銅鏟新翻開的一塊泥土上,那塊泥土上有著兩條鮮紅色的細小蚯蚓,他微微一怔,道:“我忘記了件事情。”

    長孫淺雪皺起了眉頭,卻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什麼事情?”

    丁寧放下銅鏟往外走去,道:“我忘記了件東西在馬車上。”

    那輛馬車看上去很普通,在墨園的門外已經停了很久,車廂上甚至積了一層薄薄的塵土,然而除了這片街巷中那些和修行者世界隔絕的普通人之外,長陵此刻很多修行者都知道那輛馬車代表岷山劍宗。

    “你最近的心境有點亂。”

    當丁寧走出墨園,走近這輛馬車,一個聲音從馬車一側的樹蔭下傳入丁寧的耳廓。

    “邵師叔。”

    丁寧躬身,對著未在車廂裏,而是在旁邊樹下竹席上坐著的邵殺人認真行了一禮。

    “在岷山劍會,幾乎所有岷山劍宗的修行者都看過你的表現。”邵殺人微抬頭看著丁寧,道:“你的心思慎密和冷靜,連我們都自覺不如,但是你到現在才記起回到馬車來取東西…實在相差甚遠。岷山劍會首名只是虛名,若是被虛名困擾,那今後你的名字就真正的成了虛名。”

    邵殺人平時少話到了極點,甚至可以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啞巴,現在聽著他的這些話語,丁寧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丁寧也知道讓自己心亂的事情和邵殺人所想的完全不同。

    所以他再次躬身對著邵殺人深深行了一禮,道:“多謝邵師叔提醒。”

    然後他掀開了車廂簾子,走入了車廂。

    車廂的角落裏,有一個小小的敞開木箱。

    木箱裏便蜷縮著青曜吟贈送給他的那條玄霜蟲。

    這條玄霜蟲早已因為過分恐懼邵殺人身上的氣息而緊緊蜷縮成了球形,先前只是因為丁寧還在車廂裏還略微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有些安全感。

    當丁寧離開車廂卻又將它遺忘在此處,未將它帶離,它更是害怕到了極點。

    這長陵炎熱的氣息又是它從未遭遇過,它想著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地方,此刻當丁寧再次掀開車門簾,感受到丁寧身上的氣息時。它捲縮在一起,又僵硬如鐵的身體頓時有了動靜,不停的顫抖起來,它若是有淚腺,一定會嚎啕大哭,眼淚一定墜落如雨。

    看著這條玄霜蟲顫抖的樣子,丁寧頓時有些不好意思,抱起木箱時真摯的說了聲:“抱歉。”

    聽到丁寧的聲音,這條玄霜蟲更是激動,差點直接就跳起來鑽到丁寧的懷裏。

    長孫淺雪依舊在內園裏等著丁寧,看著丁寧走到身前,她看著箱子裏玄霜蟲難看的樣子,又再次深深的皺起了眉頭,“這是什麼?”

    “青曜吟養出來的東西,他送給我了。”

    丁寧只是抬頭看著長孫淺雪說了這一句,木箱中的玄霜蟲就停止了顫動。

    它身外的空氣依舊炎熱,但是它卻分明感受到了長孫淺雪體內那種驚人的玄霜氣息,只是這種感受,就讓它感覺自己到了一個佈滿玄霜的世界,讓它覺得舒服起來。

    自從它在懵懂之中醒來,擁有一絲靈智,敏銳的感覺到天地間的玄霜氣息,在第一絲天地元氣自然的湧入它的身體時,它的腦海裏就出現過那樣佈滿玄霜的世界,它恍悟覺得,那應該是它這種東西修行盡頭的世界。

    然而這樣的世界現在卻清晰的出現在它的面前,它在震驚到忘記恐懼的同時,不由得想到,難道她是它們的同類,是它們的王?

    它自然不會說話,然而長孫淺雪卻並非普通的修行者,她已經從它身上的一些氣息變化感覺到了它的感受。

    “有些意思。”

    她看著這條微仰著頭,似乎在仰望著一片傳說中天地的醜陋長蟲,皺著的眉頭緩緩鬆開,說了這一句。

    她性情一向高冷,平時更是懶得和人接觸,更難得誇讚別人,此時雖然只是淡淡的說一句有些意思,卻已經是難得的誇獎。

    至於美醜,她卻沒有什麼概念。

    對於她而言,有些人長得很美,卻是很醜,有些人長得很醜,但在她的眼睛裏卻不難看。

    玄霜蟲也敏銳的感知到了她的感受,激動得渾身再次震顫起來,微微揚起的頭顱在此時深深的埋伏下去,表達它的尊敬和臣服。

    長孫淺雪看著它,沒有說什麼。

    一縷極為輕淡,卻是沒有任何寒意流淌的凝聚至極的玄霜元氣,卻是由她的指尖沁出,落向玄霜蟲的口中。

    玄霜蟲虔誠而貪婪的張開了口,將這縷玄霜元氣全部吸入。

    就好像一個平靜的池塘裏落入了一條比池塘還要大的瀑布,整個池塘沸騰了起來。

    它的整個身體亂顫起來,身體深紅色的肌膚都發出了近乎裂帛般的響聲。

    平時根本看不見的毛細孔都舒張了開來,卻不見有任何氣流的沖出。

    它的額頭上頃刻結出一塊白色的霜斑,就像胎記。

    感受著這條玄霜蟲的變化,感知著它體內的元氣相融和壯大,丁寧有些感慨的看著長孫淺雪,道:“果然和我想像的一樣。”

    “它最終會變成什麼?”

    長孫淺雪看著這條深紅色長蟲,問道。

    這對於她而言也是一種難以理解的修行過程,就連她七境的身體都無法完全承受住她體內那柄劍的元氣,然而這條長蟲的身體卻可以天生完美的容納吸收。

    “不知道。”丁寧搖了搖頭,道:“但我可以肯定,它肯定比南越修行者的那些蠱蟲要厲害得多。”

    長孫淺雪直接從丁寧的手中取過裝著玄霜蟲的箱子,朝著最深處的小院中走去,頭也不回的清曼說道:“但那同樣需要時間。”

    丁寧沒有說什麼,走到斜插在地的銅鏟前,繼續挖土。

    他的心境已經平靜不少。

    他對於鄭袖其實比任何人都要瞭解,若是鄭袖開始懷疑長孫淺雪和他的真正身份,那麼今日裏容姓宮女就不會帶著那些珍稀的賞賜而來。

    “你真的不是元武的人麼?那那夜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不出現?”

    他垂下頭,想著那名喜穿白裙的女司首,自嘲的笑了笑。

    他和長孫淺雪在這墨園,此刻就像是在等待著審判,然而在這長陵,誰又不像是在等待著審判?

    ……

    容姓宮女離開後不久,丁寧出門至馬車中帶回了被他遺忘許久的玄霜蟲,又過了不久,坐在樹下涼席上的邵殺人又微微的抬起了頭。

    街巷的那一頭,出現了一名少年。

    邵殺人只是看了那少年一眼,就又垂下了頭,不予理睬。

    少年身穿黑衫,面色和肌膚都很蠟黃,看上去好像生過一場大病,但又好像沒有任何一種病會讓一個人的肌膚如此。

    他到達了墨園,卻並沒有入園,而是開始沉默的做事情,灑水掃地,洗去墨園外的一些污垢。

    這樣令人費解的行為很快引起了園裏園外的注意,在這名少年清掃了半個墨園之外的街道時,丁寧徑直穿過面鋪,從面鋪的門穿了出來,看到了那名少年。

    “葉幀楠?”

    丁寧怔住。

    黑衫少年放下手中的東西,認真的躬身對他行禮。

    丁寧還禮,眉頭微蹙的看著這名在岷山劍會上曾要向自己送藥,然而又被自己拒絕的死士,道:“你這是?”

    葉幀楠看著他,道:“我欠別人的已經還完,現在欠你的。”

    丁寧搖了搖頭,“你不欠我的。”

    葉幀楠道:“我欠你一條命。”

    丁寧無奈的看著他,道:“我不需要你還。”

    葉幀楠不再說什麼,繼續開始打掃。

    丁寧苦笑道:“我不喜歡太乾淨。”

    葉幀楠放下手中的東西,接著開始給沿街的每家鋪面挑水。

    “我沒地方吃飯。”

    “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請我吃一日三餐就好。”

    在丁寧還想開口之前,他對著丁寧恭謹而認真的說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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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求之不得

    丁寧看著這名固執的少年,又想起了很多故人,他沉默了片刻,道:“像你這樣的人,哪里都有飯吃,何必到我這裏。”

    “誰都不會拒絕一名死士成為門客,但是你卻不斷拒絕。”

    葉幀楠低頭看著丁寧腳下的地面,道:“在岷山劍會時也一樣,你尊重我的生命,所以我也尊重你的生命。誰想要殺你,就必須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丁寧張了張口,然而不等他說什麼,葉幀楠已經接著說道:“你不需要再拒絕我,因為無論你怎麼拒絕,我都不會走,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而且我佩服你。”

    頓了頓之後,葉幀楠抬起頭來,看著丁寧說道:“我佩服你和張儀他們,和你們相比,我的人生似乎一片空白和沒有意義,我想成為和你們一樣的人。”

    丁寧搖了搖頭,道:“其實也都沒有什麼意義。”

    葉幀楠道:“但至少快意。”

    丁寧看著他蠟黃的臉色和以前相比顯得明亮的眼睛,無法再說什麼。

    他知道自己無法改變葉幀楠的決定,就像自己無法改變末花劍之前的主人的決定。

    因為人生最難得的便是快意。

    看著不再言語的丁寧,葉幀楠微躬身行禮,再次拿起掃帚開始打掃。

    ……

    “其實我很羨慕你。”

    夜策冷的宅院裏,夜策冷一邊看著身前的藥罐,一邊淡淡的說道:“至少你行事都很快意。”

    就坐在她身旁不遠處的一張軟榻上的白山水微微的一笑,同樣看著微溫的藥罐,沒有先回應這句話,只是道:“沒想到夜司首還是個藥師。”

    夜策冷自嘲般道:“久病成醫。”

    白山水看了她一眼,目光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其實反倒是我應該羨慕你…天下修行者只看到我這樣的大逆傲笑山林,快意恩仇,卻沒有想到,你們只是有諸多牽掛,所以才無法和我一樣,而我只是劍剛修成,所牽掛的東西已經全部沒有了。山河破,宗門滅,別說是那些親人好友,就算只是有過一些交集,還算是投緣的故人都已經死得乾乾淨淨,每逢夕陽,真是形影相弔,心境不免淒涼。”

    藥湯已經微沸,然而要等數碗水煮成一碗,還需不少辰光。

    夜策冷聽著白山水的話語,細想這十餘年間事,恍然只覺得大夢一場。

    那些鮮衣怒馬,持劍傲笑的人們仿佛還在眼前,為何已經發生了那麼多事,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了呢?

    白山水原本也已經不想說話,然而就在此時,她驟然感覺到了什麼,眉頭微蹙,道:“奇怪。”

    接著微風拂動,她已經從軟榻上起身,朝著門外行去。

    夜策冷看了一眼藥罐,然後跟上了她,有些凝重道:“什麼?”

    白山水沒有馬上回答她。

    她的目光落在了牆側。

    牆側是一條明溝。

    雨簷上落下的雨水最終都會彙聚到這樣的水溝裏,然後這樣的水溝穿牆而出,最終彙聚到長陵街巷的道路兩側中更大的水渠之中。

    平日裏淘米洗衣,洗車飲馬,都是用的這些溝渠之中的明水。

    因為前些時日的暴雨,此時這些水溝裏的水都很滿,幾乎與地面和道路齊平,而且和平時相比顯得污濁。

    “有藥氣。”

    白山水開口說了三個字。

    夜策冷沒有誤解,因為在白山水開口之時,隨著一股輕柔的氣息從白山水的身上析出,流經夜策冷院落的這段水溝上開始蒸騰出淡淡的水霧。

    水霧就像一條條最輕軟的絲線結成的絲巾一樣,緩緩朝著白山水的身前飄動。

    不斷有晶瑩的細小水珠沉積下來,不斷落在白山水的掌心,如草葉上的露水轉了一轉,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夜策冷也開始嗅到了那些晶瑩水珠裏的藥氣。

    她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藥氣的味道十分雜亂,竟是彙聚了很多種連她都不可得的靈藥。

    “這些藥物只可能來自宮裏。”

    她轉過頭,看著白山水說道。

    白山水點了點頭。

    許多對於世間的修行者十分珍稀的靈藥竟然落入長陵街巷的污水之中,這種事情難以理解,恐怕也只有在長陵才有可能出現。只是就如長陵有夜策冷這樣一名女子存在一樣,這莫名化於污濁水流之中的靈藥,對於她而言卻也是天賜的機緣。

    水霧始終輕盈飄動不斷,在陽光下更是變得透明不可見,白山水掌心之中的晶瑩水珠卻是不斷出現。

    夜策冷看著這樣的畫面,道:“雲水宮的禦水之術果然天下第一。”

    白山水的面上出現了奇異的輝光,她轉頭望向夜策冷,道:“雲水宮的禦水之術雖然天下第一,但是殺意卻不如夜司首的天一生水。”

    夜策冷看著她的眼睛,道:“或許可以互相學習?”

    白山水笑了起來:“這本是存在於之前的想像之中,但總覺得不可得的事情。”

    在接下來的一個呼吸之間,白山水收斂了笑意,認真的頷首為禮,道:“求之不得,而且或許我們還能一起參悟一些別的東西,比如孤山劍藏。“

    ……

    葉幀楠灑掃好了墨園周遭的街道之後,又自行幫著周圍的街坊做著雜事,修補房屋,擔水劈材…梧桐落的人原本便純樸,又見著葉幀楠如此能幹,又聽說葉幀楠無家可歸,不需丁寧安排,這些街坊鄰居就已經給葉幀楠安排了一間住房,三餐更是無憂。

    在他端起梧桐落裏街坊最習慣用的粗陶大碗,開始吃著晚飯的時候,他看到了有一條看上去很孤單,並不驕傲,但顯得有些桀驁難馴的身影朝著自己走來。

    他放下了碗,看著越來越近的這條身影,看著對方在這種夏日裏身穿著的明顯嫌厚的衣衫,微仰著頭,輕聲道:“我認識你,你是厲西星。”

    在夕陽下緩步走來,走到他身前的少年正是厲西星。

    “我是厲西星。”

    他走到葉幀楠的身側,在葉幀楠身側的臺階上坐了下來,不擅長和人交談的他一時又陷入了沉默。

    葉幀楠有些好奇的看著他,“你來找丁寧?”

    “我本來是想告訴他,我要走了。”厲西星看了一眼身側的墨園深處,說道。

    “你來告別?”葉幀楠大感震驚,“你是岷山劍會的前十,進入岷山劍宗修行,為何還要走?”

    厲西星沒有馬上回話。

    葉幀楠有些反應過來,但還是不解道:“現在你已經算是岷山劍宗的弟子,即便家中對你在岷山劍會中所做的事情不滿意,按理也不可能再遷怒於你。以岷山劍宗的做事方式,也一定會護著你。”

    “我自然不怕。”

    厲西星搖了搖頭,道:“只是無論我怎麼違逆我父親的命令,我父親依舊是我父親…我不怕別人對我怎麼樣,但我必須顧及別人對我父親怎麼樣。”

    葉幀楠呆了呆,他開始理解厲西星的意思。

    “你想自己為此負責,那你要去哪里?”呆了呆之後,他忍不住看著厲西星問道。

    “我還是回我的關外。既然他們都不喜歡我留在長陵,喜歡把我放逐在關外,那我回關外便是。”

    厲西星站了起來,對著葉幀楠說道:“原本想親自和他告別的,但是走到這裏,想著這也沒有什麼意思,你到時候告知他也是一樣。”

    “等等…”

    看著不再多說什麼便朝著來時的路走去的厲西星的背影,葉幀楠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把他當成朋友,他自然也把你當成朋友。”

    厲西星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身影在夕陽下漸漸拉長,最後消失在葉幀楠的視線裏。

    一名面容普通,衣著也是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在墨園的門口處目送著厲西星的離開。

    就連葉幀楠都沒有注意到他是何時到來,甚至直到此時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這名看上去平凡到了極點,甚至會被人遺忘在視線中的中年男子對著依舊坐在樹下涼席上的邵殺人頷首為禮,然後穿過大門,走向墨園的內院。

    丁寧從最深處的小院裏走出,遙遙對著這名看似平凡至極的男子行了一禮,“耿刃師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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