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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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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3 00:4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死路

    犬吠雞鳴,整個長陵震動不安,卻有很多人安坐如初。

    監天司司首夜策冷,坐在燕尾巷北頭橋畔的廊橋裏。

    廊橋下的小河河水一反常態的暴躁不安,淤泥裏不斷的湧出透明的氣泡,浮上水面,浪花拍打著廊橋下的石柱,嘩嘩作響,她面色平靜,似乎完全不在意。

    她身側一方的石橋上,皆是撐開的黑雨傘。

    身穿黑袍的監天司官員撐著黑雨傘在黑夜裏遮著自己的身體,密集的擁堵在一起,從石橋一直往後方的數條街巷蔓延。

    ……

    白山水的腳步突然頓住。

    她不再向前方的巷口前行,轉向東側一條巷落。

    李雲睿毫不遲疑的轉身跟上她,如影隨形,眉頭微蹙道:“監天司?”

    白山水點了點頭。

    李雲睿看著她驕傲的側臉,沉默了片刻,道:“為什麼不從那裏走?那有可能是最弱。”

    “既然鄭袖都已出手,整個監天司都在那裏候著,為了我動用這樣的陣仗,即便真能從那裏出去,接下來也沒有那麼簡單。”白山水笑了笑,“一定要拼命,也不一定要找一個還算看得順眼的人拼命。”

    頓了頓之後,白山水也不看李雲睿,卻是接著說道:“在長陵,要找出幾個看得順眼的,原本就很難。”

    李雲睿搖了搖頭:“如果你真有此意,就更應該走她那裏,她當日在渭河之上便沒有留得住你,今日你又不從那裏過,別人恐怕真以為她和你們這些大逆有什麼勾結,今後她在長陵的處境恐怕更為艱難。”

    “當日,今日,今後…”白山水微嘲的轉頭看了他一眼,“我只是看她順眼,誰管得了今後那麼長遠的事情,我只求此時順心,至於她今後是生是死,她是秦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李雲睿完全沒有見識過這樣的道理,不由得一滯。

    白山水的面容卻驟然變得凝重起來。

    她抬頭望向遠處。

    那裏有一座在黑暗之中都依舊顯得很巍峨的角樓。

    角樓上沒有任何的燈火,然而她卻感覺到了那座角落上有一股異常高遠的氣息不斷往上升騰。

    那座角樓在她的感知裏於是變得越來越龐大。

    “是墨守城。”

    李雲睿也感覺到了那股異樣而強大的氣息,他抬頭對著那處,輕說了一句,然後很自然的折向西行。

    只有那名老人才能散發出那樣的氣息,那對於他和白山水而言是一種警告。

    若是他和白山水不顧警告依舊朝著那處前行,那股異常高遠的力量將會真正的掃落下來,不顧波及的街巷。

    試一試就是死。

    所以他和白山水不能試那名老人會不會真的不惜一切代價的全力出手,此刻若是不想回過頭去和梁聯的軍隊決一死戰,那便只餘下西方可行。

    此時他們的西方反而是距離長陵郊野最近的通路,且就在那片郊野中,有一條渭河的支流。

    白山水沒有表示反對,跟上李雲睿的身影。

    此時沒有飛劍襲進,兩人並肩而行,看不出誰是誰的侍從。

    “那裏有片很大的蘆葦蕩,以前很多長陵的普通案犯總以為跑到那裏很容易藉以逃脫,但卻都死在了那裏面,所以那片蘆葦蕩也叫做死人蕩。”

    白山水攏了攏散亂的長髮,隨意的對著李雲睿說道。她發覺自己真的有些不太習慣女妝。

    “很貼切的名字。”

    李雲睿轉頭看了她一眼,用更加認真的語氣說道:“你現在很好看,所以我更加不會讓你落在他們的手裏,如果逃不出去,我一定會在他們抓住你之前殺死你。”

    白山水微微一怔,明白他說的意思是一名像她這樣的女子若是落入長陵的那座水牢,接下來的遭遇恐怕比男子更為可怕,但是她卻毫不在意的笑笑,道:“多謝你的誇獎。”

    地面還在震動不安,屋瓦房梁之間發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嘎吱的聲響,然而兩人感知裏的危險聲息卻在消退,一切變得詭異的靜寂。

    無人阻攔。

    就像一對情侶在觀看了某個燈會之後一般,兩人漫步在深夜的街頭。

    “自我劍成,這些年唯有我師兄追隨我,我身畔連一名略微接近的男性好友都沒有過。”

    這氣氛自然壓抑得驚人,然而白山水卻毫不在意,看著青石板路上一些黯淡的影跡,隨意道:“在之前,若是有男人敢和我說這樣的話,哪怕我不殺他,我也至少要挖掉他的眼睛。”

    李雲睿眉頭微皺,覺得白山水暴戾,但想到她之前的處境,想到她要令人覺得強大和危險,他便只是微微垂首,並不說話。

    “不過想到身之將死,連一名真正的知己伴侶都未有過,連真正的男女之情都未曾領會,倒也是憾事。”白山水又笑了起來,接著說道:“在少女情竇初開之時,我倒是也幻想過,若是有人可以不顧性命的保護我,我便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喜歡上他。我師兄這些年雖和我並肩而戰,但畢竟只是師兄,且我修為一直在他之上,很多時候反而是我在護佑他,今日這樣不顧性命保護我的男子,你倒是第一個。”

    聽到此處,李雲睿的呼吸一頓,渾身有些發緊。

    “既然你覺得我好看,今日若是沖得出去不死,我們倒是可以試著開始。”白山水雙唇微抿,接著自然說道。

    “什麼試著開始!”

    先前身陷殺陣都是視生死若無物的李雲睿卻是面容變色,叫了起來。他轉頭看到白山水有些捉狹的笑意,頓時著惱,怒聲道:“這種時候還拿我開玩笑。”

    白山水大聲的笑了起來,笑得毫無淑女風範。

    數息之後,她卻是收斂了笑容,道:“我白山水說一不二,你什麼時候聽說過我白山水開玩笑?”

    李雲睿呆了呆,想了想此人生平,卻是又想不到說什麼話反駁,一時面孔憋得有些赤紅,硬生生恨恨從牙齒間擠出了兩個字,“無聊!”

    無聊麼?

    白山水無聲的笑了笑。

    這一生裏,恐怕從未像今日這樣有趣,也從未像今日這般危險。

    ……

    李雲睿別過頭去,不願再和白山水說話。

    街巷間再無人聲。

    死人蕩尚遠,白山水卻已經可以感覺到蘆葦間散發出來的濕潤水意。

    有蕭聲在蘆葦間響起。

    有人在死人蕩裏吹簫。

    簫聲隱隱約約,慢得近乎不成曲調,明明在夏日,聽起來卻像是有秋蟲在哀鳴,在無力的震動著翅膀而無法從遮天的蘆葦葉間飛上天空。

    然而這樣的蕭聲卻是有著驚人的穿透力,一直穿過數裏的農田,穿過很多道街巷,清晰的傳入白山水和李雲睿的耳中。

    本已打定主意不和白山水說話的李雲睿深吸了一口氣,卻是又忍不住寒聲問道:“是誰?”

    “陳監首。”

    “神都監那名神秘的監守。”

    白山水一句話卻分了兩個短暫的瞬間,李雲睿也從中聽到了她話語裏的驚訝。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白山水卻是又攏了攏頭髮,笑了笑,道:“有意思…我們就從那裏過。長陵的這些人裏面,他是唯一一個我沒有見過他出手的。”

    “其餘的人你都見過出手?”李雲睿皺著眉頭,不通道。

    “說起來你未必信,很多時候我沒有露面,然而卻不代表我不在那裏。”白山水負起了雙手,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要忘記,自我朝滅時,我便已是大逆,我朝已經滅了許多年,而在那之前,我便已經在很多戰場上。”

    李雲睿垂下頭。

    白山水的經歷自然遠非一般的修行者所能比擬,只是…神秘雖然有趣,卻也往往意味著不可預測和強大。

    如果讓他選擇,他寧願去面對長陵另外一名強大的女子和她的整個監天司,也不願意去對付此刻那名在死人蕩裏等待著他們的神秘監首。

    白山水負手而行。

    他沉默的垂首跟著。

    “除了我師兄之外,你也是第一個可以不問生死,不管我帶的是死路而是活路便跟著走的男子。”白山水的聲音,卻是再次傳入他的耳朵。

    李雲睿再次惱怒起來,語氣更重道:“無聊透頂!”

    “無聊麼?”

    白山水這次卻是淡淡的回應道:“只是不想你心中全是死意,若是了無生趣,又如何能幫我求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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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3 00:47: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隨波逐流

    李雲睿扭過頭去,心中好生著惱。

    白山水面上的淺淡笑意卻是隨即消失,有些難看的感慨。

    因為行事手段比劍爐的修行者更為張狂和狠辣,所以即便沒有去年在長陵長歌而戰,她在大秦王朝幾乎所有人眼裏也是最大的大逆。

    成名極早,威名顯赫,對手又是天下最強,年歲一長,自然蘊出了她睥睨天下的氣度。

    哪怕此時她修為受損,真元尚且不如尋常七境的修行者,然而面對她的這種氣度,許多尋常的七境修行者恐怕未戰先怯,在劍意上就自然弱了數分而無法和她匹敵。

    只是身為一代大宗師,她在過往的許多年裏,所做的事情不是煉劍,便是逃亡和殺人,漂泊如萍,卻是沒有多少美好的事情可以回想,也有很多想做卻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

    她在此時多話,只是因為她對今夜能否活下去這件事情,也沒有多少信心,若是在這裏死去,便是諸多遺憾。

    蘆葦蕩裏的簫聲始終隱隱約約,距離近了也始終一樣,就像春日裏飄飛的柳絮若有若無,卻始終不得乾脆,令人感覺很不舒服。

    這片名為死人蕩的蘆葦蕩的確很大,茫茫的一片,仿佛要蔓延到天際。

    “長陵的人口雖然眾多,但是修行者、劍師以及軍隊所占的比例卻遠超任何城邦,在史書裏記載的其他年代,這便是窮兵黷武。雖然元武依靠商家變法,局勢穩定,稅收嚴明,關中又是八百里沃土,每一畝田地的出產和能夠養活的人口硬生生的要比別朝多出不少,然而若是這樣的平衡一被打破,處境反而會比別朝更為艱難。只可惜當年巴山劍場的那些人太強,而我們又太弱,連一次真正的聯手都沒有,所以三朝才會被滅得那麼輕鬆。”

    穿街出巷,仿佛聽著那簫聲指引前行,一路竟沒有任何人阻攔,白山水看著已經近在眼前的蘆葦蕩,不緊不慢的對著身側的李雲睿說道。

    李雲睿聽著這些對於他而言不算是無聊的話,沉默片刻,道:“秦之壯年死了足有數分之一,如何能算輕鬆。”

    “死的雖多,歸順的倒也不少。”白山水冷笑了起來,道:“死一百而納八十,到三朝滅時,秦擴大的何止是版圖,連長陵的人口在短短數年內便增了一倍不只,難道是長陵男女分外能生?”

    李雲睿再度沉默,然後真正有些欽佩的說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勇氣,更多的人終究只是隨波逐流。”

    兩人都沒有回頭。

    但是不需回頭,憑藉兩人的修為也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們的身後,那些原先沉寂的街巷之中,已經無聲的湧出了無數身穿玄甲的軍士。

    這些身披著重甲而依舊行動敏捷的軍士,身上的金屬反光已經充斥了他們身後街巷間的一切縫隙。

    他們就像是黑色潮水前的兩隻螞蟻,卻依舊在談笑風生。

    白山水雖然狂傲,但實則是個很謹慎的人,若是提早轉移走圍殺處的一些長陵居民,必定早就被白山水察覺,街巷之中的大秦百姓,相當於是他們兩人的一道護身符。

    就連那名修為遠在白山水之上的聖天子之師墨守城都只是故意在遠方的角樓上顯露了一股氣機,擺出了白山水只要不從那個方向過,只要遠離這些長陵的普通民眾,他就不再出手的態度。

    所以按照李雲睿的判斷,先前從夜策冷統帥的監天司方位沖出是最好的選擇,現在按照敵人規劃好的路走,遠離了後方的街巷,卻是連最後一道護身符也沒有了。

    “如果我們今日能夠逃脫,也請你不要誤會。”

    李雲睿感知著後方那連綿成牆的森冷金鐵氣息,猶豫了片刻,然後接著莊重的說道:“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使命。”

    白山水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你忠於王命所托,只是就算是求死,想要和誰死在一起,卻也是可以選擇。”

    李雲睿又沉默了片刻,然後緩聲道:“說實話…至少我很敬佩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活下去。”

    白山水笑了起來。

    然後她認真的看著李雲睿道:“修為到了你這種境界的修行者,往往會更沉迷於簡單粗暴的力量,隨意用一招引動天地元氣暴’動的劍勢,以絕對的力量碾壓對手的感覺往往令人難以抗拒。像你這樣能夠控制自己的,還在精修如此細膩的飛劍之術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你也是我近年來看到的飛劍用得最好的修行者。接下來,我依舊做你的近侍。”

    聽著她這樣的話語,李雲睿的面容迅肅,並非是因為白山水話語裏包含的意思,而是此刻他們面前近在咫尺的蘆葦蕩裏已經散發出無數危險的氣息和一種獨特的腥氣。

    蘆葦叢裏刮出了一道狂風。

    接著響起無數暴烈的聲音。

    許多青脆的蘆葦紛紛炸裂,變成無數草屑隨著風漫捲上天,而這些狂風和碎屑之中,又發出淒厲的嘶鳴,穿出無數條黑影。

    李雲睿抬起頭來,嚴肅而冷靜的望向黑色的夜空,然後右手五指輕顫。

    嗤的一聲輕鳴。

    他的飛劍不知從何處飛出,穿入迎面而來的狂風和碎屑之中。

    下一刻,狂風和碎屑之中迸射出濃密的血霧,還有…大團大團亂飛的黑色羽毛。

    一道沉重的黑影如隕石墜落,落在他和白山水的身前。

    這是一隻很奇特的異禽,渾身黑羽,就像是鶴,然而它的身軀卻比最大的鷹鷲還要大上數倍。

    它的雙目如豔麗的紅寶石般血紅,紛亂的黑色羽毛間繚繞著一股輕靈的氣息,就像有風流在其中流動。

    只是在這頭異禽墜落的瞬間,數十頭同樣的異禽已經震天蔽日的落了下來。

    白山水微眯著眼睛也抬起頭,她可以肯定這些異禽鋒利的爪子完全不亞于長陵普通劍師手中的百煉劍,且這些異禽自然彙聚著天地元氣,每一頭異禽的速度都比一般的禽鳥要快出太多。

    這每一頭異禽,都像是一柄飛劍。

    但是她依舊沒有出手的打算,只是安靜的看著。

    只是瞬間,那數十頭異禽的頸間便出現了一道道細密的血口,鮮血成霧,鮮紅的血肉從擴大的傷口中擠出,接著露出森然的白骨。

    數十頭異禽痛苦到了極點,身體在空中狂暴的扭動著,旋轉著墜落下來。

    數十頭異禽之後,還有無數同樣的黑影從狂風和碎屑中飛出,眼中的紅色閃光,讓整個夜空上都似乎鑲嵌滿了紅色的寶石。

    白山水卻是反而垂首。

    她往向前方一片狼藉的地面。

    污水和污泥裏發出了異樣的悸動。

    她的眼眸裏湧出明亮的光芒,然後她毫不猶豫的出劍。

    一潭深綠般的本命劍揮灑而出,她的身前沒有卷起如瀑的深綠劍光,天空裏也沒有任何水汽凝聚,然而她身前那些破碎的蘆葦叢間的污水卻是反而更為劇烈的泛起漣漪。

    一片片細小如魚鱗的波浪往上蕩起,一時卻不下落,開始散發鋒銳劍意。

    這些如靜止的波浪,就像在地面上豎起了無數鋒利的劍片。

    噗噗噗噗…

    無數利刃劃過血肉的開膛破肚聲響起。

    很多渾身糊滿污泥的黑色粘稠身影比那些異禽更加痛苦的在地上扭動著,它們急劇穿行之間,整個腹部早就已經被切成一堆爛絮,此刻身體狂亂扭動,身體更是被切得無數碎肉橫飛,面目全非。

    即便是李雲睿也花了不少時間才看清楚血肉淤泥中翻滾的這些身影是一頭頭黑色蜥蜴般的巨獸,它們的身體,卻是像鯰魚一般光滑,表皮看上去極為堅韌而有彈性,若非是它們自己以極快的速度,和許多鋸片般的鋒銳水片廝磨切割,尋常劍師的刀劍落在身上,很有可能極難切開它們的表皮。

    “什麼時候秦軍也開始用這樣的手段?”

    他不解的搖了搖頭,對著身旁的白山水問道:“培育這些異獸不易,這些異獸用在大軍交戰中更有用處,又何必為了對付我們如此損耗?”

    白山水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她看了李雲睿一眼,道:“我現在明白鄭袖把我們逼到這裏是什麼用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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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貼切

    “那年輕人是誰?”

    墨守城看著驚醒過來的長陵,滄桑而睿智的目光投向先前白山水和李雲睿沖出的街巷,溫和而緩慢的問剛剛出現在他身後的一名玄甲將領。

    玄甲將領極為恭謹的對著這名安坐在舊籐椅上的老人躬身行了一禮,然後稟報道:“各司都沒有這人的線索。”

    墨守城想了想,道:“盡可能留活口。”

    玄甲將領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只是想要將白山水那樣一名大逆留下活口,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再加上那名好像從天上掉下來一樣莫名出現,飛劍之術神鬼莫測的年輕男子,今夜就不知道要多死多少軍士和修行者。

    但是他確定這名老人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做過權衡,那麼這種代價的付出便自然值得。

    所以他沉肅的再次躬身行禮,承允道:“諾。”

    “很好的飛劍,很有耐心的飛劍。長陵的這些年輕人裏面,也沒有幾個人這麼有耐心的修飛劍了。”

    墨守城聽著身後將領離開的腳步聲,有些憐惜般輕聲自語。

    角樓依舊在微微顫動,他身下的籐椅在此時突然發出了輕微的裂響。

    老籐椅,老竹席,年歲越長便越潤,坐躺便越是舒服,只是太老便容易朽斷。

    往年這張坐慣了的老籐椅也易斷,只是今年卻斷得特別多。

    墨守城輕輕的搖了搖頭,覺得有些不祥。

    ……

    “是何用意?”

    李雲睿轉頭看著白山水問道。

    他的眉頭始終皺著,然而並不是糾結於這個問題,因為在這種他覺得必死的局面下,他不在意這種問題,讓他難受的只是秦軍這些馴獸腥臭刺鼻的血肉味道。

    “連這樣的血腥味道都不能適應,看來你並沒有多少殘酷廝殺的經歷。”白山水似乎完全看出了他此時的不快根源,微嘲一笑,然後接著說道:“很多東西,包括戰陣,新的術師武器,在被創造出來之後,都要經過一些實戰的檢驗,尤其越是強大的武器,越是要用來對付強大的修行者的。”

    李雲睿迅速聽懂了白山水的意思,說道:“所以她是把我們當成了試用的工具?”

    “像我這樣的試驗工具太過難得。”

    白山水倨傲的冷笑了起來:“只是這樣的佈置,她都要像我和世人傳遞訊息…即便是像我這樣的大逆,在她的眼中,也只是被她用來演練戰法和試演新的武器的工具而已。”

    “看來你說的是對的,她完全不把我們放在同一個層面上去考慮事情。”李雲睿抬起了頭。

    就在此時,天空裏飛揚墜落的黑色羽毛和猩紅的鮮血驟然加密。

    密集的鮮血墜落在污泥裏,甚至發出了暴雨淋地一樣的聲響。

    並非是因為他的飛劍在此時加快。

    他的飛劍和墨守城的評價一樣,始終用的是最耐心的戰法,每一劍都是恰到好處,不浪費一分真元。

    此時只是因為天空裏那些瘋狂掠來的異禽更加瘋狂的互相撕扯了起來。

    遠處的蘆葦蕩裏發出了些細碎和憤怒的厲喝聲,然而卻無法阻止這些異禽自己的暴|亂。

    這樣的氣息甚至影響到了四周泥地裏的那些異獸。

    那些異獸也開始有些混亂,沒有互相噬咬,而是畏懼這片戰場,有些開始朝著四周的蘆葦深處逃竄。

    “聽聞岷山劍宗有片神魔養殖場,鄭袖和元武想是學岷山劍宗的手段。鄭袖定是覺得已經覺得不錯,這些牲畜已經可以出現在戰場上,給其餘各朝看看長陵新生出的力量。只是可惜她還是想得太美好了一些。”白山水放肆的大聲嘲笑了起來,“這些牲畜難道連真正的殺星都沒有遇到過,只能恫嚇一下那些庸才麼?”

    李雲睿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道:“沒有意思。”

    白山水也回看了他一眼,道:“有意思,因為我們能被他們聽到的話,一定會原原本本的傳到鄭袖的耳朵裏。”

    李雲睿沉默了片刻,道:“可是最終我們還是死了,這種死前的嘲笑有什麼意思?”

    白山水笑了起來,帶著一種調戲的意味,道:“萬一我們能活著離開呢?”

    李雲睿沒有再回應她的話,而是抬頭看向前方的夜空,輕聲說了句:“來了。”

    那些將天空都近乎遮掩住的黑色異禽已經在瘋狂的暴|亂中消散,遺留下的是無數團散發著熱意的血腥氣息,此時的夜空就像塗滿了血色的黑色幕布,而此時的幕布上,已經出現了無數道豔麗的幽綠色流光。

    只是在李雲睿吐出兩個字的瞬間,這些流光已經越過數百丈的距離,來到他和白山水上方的空中。

    美麗而輕靈的幽綠色流光是一支支箭矢,未等墜地,卻是在半空中開始裂解。

    沒有任何的天地元氣衝擊到地面,唯有一種極高頻率的震動在這些碎裂的箭矢中生成。

    有聽不見的聲音籠蓋四野。

    白山水的眼瞳瞬間收縮,她水汪汪的眼睛裏和分外蒼白的面容上,頃刻顯出許多紅光。

    這些紅光都不是氣血流動而導致,而是源自許多微細血孔的斷裂。

    她體內的真元和氣血,即便在她控制之下的流動,然而卻是詭異的振動著,一股死亡的氣機從她體內最深處朝著她的體表發膚蔓延。

    這種力量,使得她無法抗拒,感覺整個身體即將碎裂成無數片。

    就在此時,李雲睿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手上也開始傳遞一股極高頻率的振動。

    只是一剎那,白山水從死亡的陰影中脫離開來。

    “怎麼會這樣?”

    雖然身體裏依舊蕩漾的難受感讓白山水有些想要嘔吐,然而她卻還是馬上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李雲睿問道。

    能夠知道破法,便意味著李雲睿早就知道這種可怕的武器,而且對著這種武器有著深入的瞭解。

    “音符箭。”

    李雲睿的臉色比白山水還要難看,他艱難的一字一頓的用唯有他和白山水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我朝研究此種術器已經研究了數十年,只是並未有突破性進展。這種符器對於知道其理的強大修行者而言不難破解,然而對於真元力量不足的修行者和軍士,卻是災難。”

    白山水的眉頭皺起,她很能理解李雲睿此時的心情。

    楚王朝是天下制器最強的王朝,也是其立足的根本,而在元武登基之前,秦軍的一切戰鬥方式可以說以劍為主,以劍爭天下。即便元武三年之後,長陵也開始建立工坊制器,然而即便再多投入財力物力,底蘊積累又如何比得上楚王朝的那些工坊。

    在之前的鹿山盟會裏,大秦王朝已經向其餘三朝展現了一些強大的符器。

    那些烈焰甚至足以融化山石的箭矢再加上近日這後來居上超過楚王朝的音符箭,便很容易推斷出一個結論。

    驪陵君能夠回到故土成王,付出的代價遠比之前世人想像的要多,出賣的甚至還有整個楚王朝的利益!

    她明白此時李雲睿最為擔憂的是發生在這裏的事情傳遞回楚之後,大楚王朝的那些人對於新帝會是如何的反應,會產生什麼樣的動盪。

    這是真正的一石數鳥之計。

    “鄭袖的每一步棋都有很大的深意,說道陰險算計這種事情,我想沒有人及得上她。”白山水的呼吸徹底的調勻了,方才的生死一線似乎對她沒有造成任何殘留的影響,她嘲諷的冷笑了一句,接著說道:“在她手裏吃虧的人無數,你也不必太擔心你們的新君。”

    李雲睿挑了挑眉。

    他沒有回話。

    並非是因為他覺察不出白山水話語裏包含的好意,而是此時始終隱隱約約傳入耳中的蕭聲突然消失。

    也就在這簫聲驟停的瞬間,一道蒼白色的薄薄劍光帶著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陰冷殺意從風中飄來。

    李雲睿的飛劍破風而落,迎向那道蒼白色的飛劍,兩柄小劍在空中各自變幻了數個方位,卻是始終沒有真正接觸,接著各自往後飄飛。

    白山水沒有看那柄蒼白的飛劍,而是平靜的看向前方。

    泥濘而混雜著無數血肉碎片的蘆葦之間,一名身穿深紅色袍服的男子緩緩的出現在她和李雲睿的視線裏。

    看著這名瘦削但充滿令人不舒服味道的男子,白山水微嘲道:“原來你的飛劍也用得這麼好?”

    李雲睿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這名身穿深紅袍服的男子,自然就是那名神秘的神都監監首。

    “不是秦人,飛劍卻用得比長陵幾乎所有劍師好,你也不容易。”白山水看著沉默不語的陳監首,又嘲諷的說了一句。

    李雲睿一怔,忍不住轉頭看向白山水。

    他平日裏根本不在外行走,所以自然不知道一些秘辛。

    常年乘坐在馬車裏或是陰暗的廳堂裏,所以臉色也有些不正常蒼白的陳監首緩緩抬頭。

    他看了一眼白山水,接著看著飛回到自己身前的那柄蒼白色飛劍,輕淡的說道:“的確不容易,所以我這柄飛劍,就叫薄命劍。”

    聽著他的聲音,李雲睿的目光不由隨之落在那柄劍上。

    那柄劍的確蒼白輕薄如紙。

    命薄如紙,劍名很貼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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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舍得敗

白山水看了一眼那柄蒼白如紙的飛劍,淡然的對著李云睿說道:“他是你的。”

李云睿眉頭微皺,但是沒有說什麼,只是緩緩點頭。

白山水嘴角泛起高傲的笑意,“不管什麼時候,跟上我。”

然后她轉身。

在她轉身的瞬間,漆黑的天地里亮起無數的火把,好像整個正對著她的長陵邊緣全部燃燒了起來。

燃燒的火海里,一名身如鑄鐵的修行者邁著堅定而近乎恒定的步伐,越眾而出。

白山水冷嘲道:“梁聯,我正想找你,你倒是反而敢來找我?”

梁聯神色漠然不變,黑靴穩定的踐踏著地面,腳下氣浪濺出黑土,如朵朵黑蓮一路盛開。

“可笑的秦人驕傲。”白山水看著並不應聲的梁聯,更加刻薄的嘲笑道:“就算是兵對兵,將對將,你也不夠格,申玄在哪里?他如何不敢來見我?”

梁聯依舊沒有回應,他繼續以穩定的步伐前行了數十丈,然后平靜的伸出右手。

天地間轟的一聲爆響。

一股極為精純的本命物氣息充斥在很多人的感知里。

一條烏光好像他手臂的延伸一樣,往外吞吐,隨即形成一柄平直烏黑烏光的闊劍。

劍身一半色澤沉厚,如河畔烏黑的樸石,另外一半卻是波紋蕩漾,如萬千的濁浪在涌動。

他持劍橫胸,然后冷漠的說道:“請。”

然后他沒有任何遲鈍的出劍。

海量的天地元氣涌入他這柄本命劍,他的身體周圍,仿佛出現了一道彎曲的河堤。

他身體和手中本命劍散發出的力量越來越強,然后這股力量卻始終蓄積在河堤之內。

這一劍,便是昔日他對薛忘虛時用的圍堰劍經里最強的一式,決堤劍。

這一劍的精要在于不斷蓄勢,最后大堤決口時所有力量迸發而出。

昔日薛忘虛應對這一劍是以白羊挑角相抵,不讓這河堤決口,即便是決口,也不讓洪水單純的朝著自己這一方傾瀉,而是朝著兩側崩流。

然而面對這樣一劍,白山水只是更加嘲諷的一笑,“對我用這樣的劍式,大概你已經忘記了我是云水宮宮主。”

她沒有搶先出劍,只是等著。

梁聯眉頭微挑,天空里夜云驟亂,劍勢已成,他的身體前方響起恐怖的轟鳴,那道無形的大堤決口,一股狂暴霸道的力量轟然轟出,沖向白山水的身體。

只是天地之間元氣的反沖,梁聯身后遠處所有凝立的軍士手中所持的火把上燃起的火焰便同時往后拉伸,發出呼呼響聲。

這一劍的力量,氣勢,已經堪稱完美,宛如不是人間的力量。

然而面對這樣的一劍,白山水甚至沒有出自己的劍。

她的左手在空中輕撫。

數滴晶瑩的水珠由她指尖如晶瑩的珍珠飛灑而出,然后變成數條如飄帶般的晶瑩水流。

這數條晶瑩水流和決堤而來的狂暴濁浪相比顯得極為渺小,然而當兩者相遇,狂暴霸道的濁浪卻不能進,在她身前數丈旋轉起來。

她的身前,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而急劇旋轉的水漩渦,如同樓宇。

許多在黑暗里的長陵修行者緘默無語。

陳監首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

長陵邊緣的火光照耀不到那麼遠,在遙遠的火光的映襯下,這名平日里便不怎麼露人眼前的神都監司首的身影顯得更為陰暗和沉冷,然而他的神容卻依舊帶著一種難言的頹廢感。

“昔日天下御水的手段無人能超魏云水宮,而今則無人可超白宮主。”

他看著注視著他的李云睿,語音低沉卻清晰道:“只是你有沒有想過,梁大將軍身經百戰,卻為何要在白宮主面前用這樣的劍勢?”

李云睿平靜的看著他,說道:“我不想,因為那不關我的事情。”

在他開口說出第一個字的瞬間,他和陳監首之間的夜色里閃過兩道肉眼無法捕捉的劍光,接著綻放一朵耀眼的火花。

兩柄飛劍各自帶著震顫和波動不已的氣浪,從火花里鉆出。

只要李云睿有一絲分神,情緒有一絲波動,或許此刻就已經死了。

陳監首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他確定這名在長陵無名的年輕人,竟是平生所遇的罕見勁敵。

左手輕撫間便輕易化解梁聯這霸道無雙的一劍,然而白山水的眉頭在此時也深深的皺了起來。

她收斂了冷嘲和不屑的笑意,皺眉道:“連薛忘虛都不敵,你怎麼可能會這麼強?”

梁聯看著那個旋轉的漩渦,臉上除了冷漠之外沒有其余的表情:“我為什麼要顯得比薛忘虛強?”

隨著他這句話出口,天地間再次響起數聲沉悶而巨大的爆響。

第一聲沉悶如落地雷的爆響來自于他的腳下。

他雙腳所穿堅韌的黑色牛皮戰靴炸開成無數片,蘆葦蕩里濕而柔軟的土地隨著他雙腳蘊含著的恐怖力量的錘擊,變得比長陵的青石板路還要堅硬和緊實。

他的雙腳即便如鐵,在此時隨著發力都血肉綻裂,飛灑出許多鮮紅的血珠。

他的身下出現了兩個深紅的腳印,而他的身體已經直接穿越了空間般,出現在旋轉的漩渦之后。

他右手的本命劍直直的刺向這個旋轉的漩渦,然而第二聲沉悶巨響來自于他的劍柄。

他的左拳狠狠錘擊在自己的劍柄上。

一股恐怖的沖擊力沿著劍柄傳入劍身。

他這柄本命劍一半劍身上的波浪符紋如同被震飛了出來,沿著霸道的劍意往前沖出。

第三聲沉悶的轟鳴聲毫無間歇的響起。

如樓宇般高大的漩渦頃刻崩碎。

無數股水浪變成了無數劍,擠壓著前方的空氣,如山如墻般壓向白山水。

白山水的前方皆是劍。

千萬劍充斥了她眼前的天空。

然而最可怕的卻是這些劍之間那柄符文褪去,如同黝黑岸石一般的劍。

千萬道水劍在空中穿行,劍道里產生的天地元氣,盡匯入梁聯手中的劍。

白山水出劍。

她手中幽深碧潭般的長劍也直直的往前刺出。

劍身上的天地元氣卻奇妙的流動起來,只是前行數尺,她身前的千萬道水劍便如冰雪融化般重新化為晶瑩的水流,然后匯聚成墻。

她和梁聯之間,出現了一道晶瑩的水墻。

梁聯的面容沒有任何的改變,他依舊只是沉默的持劍刺擊,不改去勢。

黝黑的劍尖與晶瑩水墻相撞,再次傳出一聲沉悶巨響,水墻崩裂往外散開,黝黑劍尖繼續前行,然后遭遇白山水的深綠色劍尖。

劍尖與劍尖相逢,一點星光燃起,如有一顆細小的星辰在生成。

梁聯呼吸停頓,一聲悶哼從緊抿的雙唇間迸出,他的整個身體變為玄鐵色,肌膚表面一層亮光如劍的耀光一閃,接著他的身形止住。

一圈氣浪圍繞著他的身體炸開,地面如漣漪一般往外蕩開。

白山水的身體裹著氣浪往后倒飛而出,狠狠撞擊在地上,接著如一塊白色的石頭彈飛至半空。

她身后嗤嗤嗤無數聲裂響。

無數在狂風中搖擺的蘆葦被她身上傾灑出的劍氣絞得粉碎,碎屑如大雪飛舞。

在墜地彈起的瞬間,白山水已經控制住了身影,身體雖然往后依舊飛出,卻已經保持著站立的姿態。

只是她緊抿如線的雙唇中卻是沁出數縷血線。

她的面色蒼白,身上的白衣在夜色里又是分外的白,血線落于白衣之上,分外刺目。

五道蒼白的劍影此時如瘋狂亂舞的野蜂繞過李云睿的身周。

李云睿的衣袍上出現了五道裂紋。

有淡淡的血線從裂紋里滲出。

“原來你這麼強。”

陳監首依舊帶著奇異的頹廢感,微抬頭說了這一句。

此時他這句話,卻不知是對在這種時候依舊阻擋住了這一擊只受些皮肉傷的李云睿所說,還是對著一劍擊飛白山水的梁聯所說。

在這樣的聲音里,梁聯依舊冷漠持劍,看著空中的白山水。

看著他沉冷如鐵的背影,他身后遠處所有的軍士從強烈的震撼中清醒過來。

他們終于明白當日自己的將軍為何在敗給薛忘虛之后還是那麼的冷漠和毫無變化。

他們也終于明白這名將軍明明在昔日的同僚之中並不顯得太過出色,然而在數場唯有數人生還的大戰里卻能夠生存下來。

因為他舍得敗。

同樣的兩劍,卻展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威力。

梁大將軍,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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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3 00:48: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雙敗

白山水再度落地,隨著恐怖的沖擊力,她的雙足在泥濘的地上犁出兩條深深的溝壑。

她的右手衣袖全部碎裂,潔白如玉的手臂上氣血繚繞,如鮮紅的火焰在燃燒。

她抬起頭來,開始咳嗽,有血水從鮮艷的唇角溢出,面色卻變得越來越冷漠。

“這一劍,是你勝了,若是平時比劍我便認輸,只是今夜不是比劍,而是決生死。”

當這樣的聲音響起,她腳下的地面驟然無聲下陷,形成一個完美的圓形凹坑,緊接著她的身影從中消失。

她開始奔跑,朝著梁聯奔跑,地面不斷出現一個個完美的圓形凹坑,誰都可以想象其中蘊含著何等恐怖力量的沖擊,然而卻沒有任何聲音響起,唯有無數絲細密的水線從泥土里沁出,在強大力量的擠壓下,往上飛起。

白山水行經的空間里開始下雨,然而這場雨是由地面往天空的雨,充滿了逆天的氣息。

李云睿抬起頭來,平靜注視著前方黑暗里那名看似頹廢的監首,認真問道:“你要和我一起死麼?”

在這句話響起的同時,他身前的飛劍已經開始恐怖的加速。

一條筆直的劍路出現在他和陳監首之間的空氣里。

他的飛劍以純正的線路飛向陳監首的咽喉。

在此之前,他的飛劍都是走飄忽迷離之道,讓人難以捕捉軌跡,此時走最純正的直線,所有人都發覺他的飛劍很快。

感受著這一劍的劍意,陳監首的眼睛微瞇,只是他並未召回自己的飛劍,右手微動之間,他的飛劍也筆直的往前飛起,和李云睿的飛劍擦身而過,同樣筆直的指李云睿的咽喉。

也就在這一剎那,一條蒼老的身影從他身后的蘆葦叢里浮現,出劍,一道散發著發霉氣息般的灰色劍光斬向李云睿的飛劍。

這不是比劍,而是決生死。

所以在某些時刻,陳監首並不需要憑借自己一人的力量來應付李云睿的飛劍。

他也有近侍,而且他的近侍遠比一般劍師的近侍更為強大。

梁聯的眼睛也瞇成了一條細線,看著以恐怖的速度朝著自己沖來的白山水,他有些不能理解,然而他也沒有任何的遲疑,如刀刻般線條冷硬的眉頭緩緩往上挑起,然后他手中的本命劍高高的抬起,抬起到了極限,就此朝著前方一連串的白山水殘影狠狠地砸了下去。

轟的一聲悶響。

雖是劍勢,然而卻像一根遮天的巨棍當頭砸向白山水。

所有的殘影消失。

往上空飛起的逆雨在一瞬間被龐大的力量摧散,白山水的身影顯現出來,她身上的衣袍被往后拉緊到了極致,傲人的身姿一覽無余,她斬向梁聯的劍被硬生生砸落,她的身體也被硬生生砸落,往后倒退。

梁聯的眼眸里浮出一絲冷意,他沉穩的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劍再次上舉起。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瞳急速的收縮起來。

白山水連退十步。

她每一步都踏在之前踏出的完美圓形凹坑里。

隨著每一個步點的敲落,每一個凹坑里都噴出一道白色的浪花。

十道白色浪花盡數沖向梁聯。

梁聯一聲厲喝,劍身橫落。

十道白色浪花交疊,重重撞擊在他身前的劍光上。

十股龐大的力量連續交疊,由劍身震蕩至他的身體。

梁聯的身體泛起玄鐵色的光芒,然而當第七道巨力沖擊在他的劍上,他終于無法抵擋,一聲悶哼之中,整個身體往后倒飛出去!

噗的一聲,他的身體還未落地,一口血霧便從口中噴出。

散發著發霉氣息般的灰色劍光準確的斬落在李云睿的飛劍上。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李云睿的這柄飛劍一分為二。

兩道飛劍都如有生命般朝著陳監首的脖頸兩側大動脈削去。

一聲不可置信的厲喝聲自那條蒼老身影的口中噴薄而出,灰色劍光帶起一片殘影,想要一舉將兩道飛劍都斬下。

然而當的一聲震響,這道灰色劍光只是擊飛一道飛劍,便被震得往上跳起,相反另外一道飛劍卻似乎注入了更多的力量,往前的速度更快數分!

陳監首的身體往一側飛了起來。

在李云睿的飛劍自然一分為二的同時,他的身體就已經往一側飛起,與此同時飛向李云睿的飛劍也發出了凄厲的嘯鳴,帶著瘋狂的氣息往后繞回。

然而無論是身體的閃掠還是這一劍的回追都無法跟上李云睿這一道飛劍的速度,只在數分之一息之間,這道飛劍上散發的森冷意味已經觸及陳監首的肌膚,透入他肌膚下方的大動脈。

眼見已經不可能擋住這樣的一劍,陳監首的面上浮現一層死灰之意,然而眼睛里卻依舊沒有任何的恐懼色彩,他的瞳孔變得好像絕對的空洞,身后的長發飛舞著飄飛在這一道飛劍上。

無數斷發飛散,飛劍依舊銳意向前,斷發間飛舞的天地元氣卻給陳監首贏得了剎那時光。

他的身體往上略微挺起了些,然后他用自己的鎖骨迎上了這道飛劍。

他的身體很瘦削,他的鎖骨也像是一片狹長的劍刃。

哢嚓一聲裂響,他的鎖骨斷裂。

飛劍順勢往上挑起,依舊要切斷他頸部的動脈。

但此時他帶著瘋狂氣息飛回的飛劍終于趕至,在這一剎那劍尖堪堪擦碰到李云睿這一道飛劍的尾端。

一團氣浪和幽藍色的火焰如花綻放,李云睿的這一道飛劍往下偏折飛出,在陳監首的左肩上再帶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那條手持灰色劍光的蒼老近侍一聲瘋狂厲吼,揮劍再斬,李云睿的飛劍已經直接鉆入下方泥土中,瞬間從數丈外帶著一團泥花沖出。

發斷,鎖骨斷,肩部傷可見骨,陳監首已然半身披血,氣息頹然。

一劍重創身份地位猶在大秦十三候之上的神秘監首,李云睿的面上卻沒有任何的得色,他剩余的這一半劍片隨著他一同往后倒掠而出。

因為此時,白山水已經再度沖向梁聯。

她的整個身體都因為太過劇烈的震蕩而滲出氣血,血云繚繞,然而她的腳下卻已經再次出現完美的凹坑。

此時陳監首和梁聯都遭受重創,按理而言,白山水應該轉身過來,和李云睿一起從陳監首側沖出。

因為梁聯的身后還有一支大軍,還有許多強大的長陵劍師,即便能夠殺死梁聯,即便能夠沖過大軍,也只是重新沖回長陵城中,又有什麼意義?

李云睿依舊無法理解白山水此時的舉動,但是他記得白山水讓他跟上她,他選擇信任白山水。

他的身體急劇的倒掠著,追趕白山水的殘影。

一片潮水般的驚呼聲響起。

誰也未曾料到剛剛展現出遠超以往實力的梁大將軍和神秘的神都監監首竟然會在這一瞬間同時落敗。

梁聯深深的吸氣,他的身體好像越加充盈起來,手中的長劍如同撬棍一樣往上翹起,正中白山水落下的本命劍。

天地間響起一聲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沉悶巨響。

就像有天神力士在打樁。

梁聯沒有能夠撬動白山水的劍,他手中的長劍依舊保持著往上翹起的姿勢,但是整個鐵鑄般的身體卻被白山水的劍斬得往下釘入地面。

泥浪自梁聯的身體周圍往外泛起。

只是這一瞬間,梁聯的整個身體被斬入土中,唯有頭顱和往上舉劍的右手還留在泥土上方。

他的身體原本要比白山水魁梧得多,然而此時,白山水站立在他的面前,卻是比他高大了不知多少倍。

白山水輕輕的咳出些血沫。

她的臉上再次泛開冷潮的笑意,她的劍隨著震勢往上收起一些,然后穩定的再次揮下。

更多駭然的驚呼聲在遠處響起。

誰都可以看出梁聯已經不可能接得住她這一劍,周圍也不可能有人阻擋得了白山水這一劍。

更何況此時還有一柄已經接近白山水的飛劍。

李云睿的身影距離白山水已經只有十余丈,他的飛劍也已經到了他的身側。

“終于來了。”

然而就在此時,白山水卻是抬頭,既像是對李云睿說,又像是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

李云睿抬頭。

天空里有幾條蒼白的流火。

這幾條蒼白的流火和之前出現在那片街巷上空的流火似乎完全一樣,然而不知為何,這樣的幾條明明並不算耀眼的蒼白流火,卻是讓他的眼睛都難以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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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惶急與安寧

    幽靜的皇宮裏,皇后的雙腳離開了地面。…

    她完美的身軀散發出無數道冷漠的潔淨光線,透過聖潔光團氤氳的天井,投向無盡的星空裏。

    她面上絕對的漠然,一種絲毫不帶人間喜樂的漠然。

    長陵外的郊野,那幾條從空中墜落的蒼白流火亦是冷漠冷酷到了極點。

    長陵之中的許多修行者,尤其是經歷過十幾年前血腥之變的一些修行者,感受著這種已經許久未曾出現的絕對冷漠氣息,渾身都不由得顫抖起來。

    白山水仰著頭看著這些流火,她身外所有在先前戰鬥力沒有被摧毀的蘆葦紛紛折斷,倒伏在地。

    地面就像是有無數看不見的小錘在不斷鎮落,不斷爆開一層層粉屑。

    時間在這一瞬間似乎停止了流動,她手中幽綠的長劍距離梁聯唯有數尺的距離,那些蒼白的流火看上去似乎還很遠,然而在所有人的感知裏,這些流火卻會更快的接近白山水和梁聯的身體。

    李雲睿感到了敬畏。

    這是對力量和劍意本身的敬畏。

    這些蒼白流火裏蘊含著的最徹底的冷漠劍意,如同可以割裂人世間一切的情感,純淨完美到帶著一種神性的光輝。

    任何劍意,極致便意味著強大。

    這一劍,超乎凡塵,近乎天意。

    所有人知道長陵這名女主人強大,從無敗績,但是待今夜看到這樣的劍意,他才明白對方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強大。

    還能做什麼?

    如果說這是白山水的等待,那白山水等待的又是什麼?

    李雲睿閉上了雙目,不再看那股冷漠到極致的劍意,他的飛劍卻是帶著一種等待最後審判的安寧氣息,依舊在他和白山水的身周梭巡。

    他在此時無意識的想到,若是真在此處和這名大逆死在一起,似乎也不差。

    白山水的身體在冷漠劍意的威壓下開始劇烈的震顫,她蒼白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的神情,然而相反她的眼眸裏卻是開始閃耀更加狂傲和狂熱的光芒。

    她的劍不再落向梁聯的頭顱,而是往上揮去。

    一條濃綠的天河在她身體上方形成,迎向那數道充滿神性光輝的蒼白流火。

    這條濃綠的天河即便散發著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桀驁氣息,畢竟只是人間的氣息,和天空鎮落的完美劍意根本無法相比,在遠處所有長陵修行者的感知裏,此時已經身受重創的白山水根本不可能擋得住著住這樣完美的一劍。

    然而也就在這一瞬間,被一劍斬斷鎖骨和幾乎挑斷大動脈都未曾變色的陳監首卻是陡然變色,前所未有的發出一聲厲嘯,已經頹然垂於身前的飛劍驟然亮若星辰,惶急的掠向白山水。

    沒有人理解陳監首此時的惶急,也沒有人來得及再做些什麼。

    蒼白流火已然墜地。

    無數人駭然欲絕。

    就在這數道蒼白流火墜落地面的瞬間,地面下方好像有一個光亮的世界同時孕育而生,地面出現了無數條裂痕,裂痕裏同樣往外湧出蒼白而冷漠的神輝。

    這樣的畫面也只在所有人眼瞳裏停留了一瞬。

    接著地面炸裂開來,隨著一個巨大的光團從地下拱起,無數塊碎裂的地塊往上飛起。

    所有人看到梁聯的身體都隨著地面的崩裂而隨著這些碎裂的地塊一起崩飛了出來。

    他的身上散發著耀眼的玄鐵色光焰,但是和此時身下的蒼白色光團相比,卻是分外的黯淡無光,淡得就像是一條不起眼的影跡。

    陳監首的飛劍已到光團邊緣,然而被往外擴張的龐大氣息所阻,去勢明顯慢了下來,和之前迅疾的戰鬥畫面相比,此時的一切都像是遲緩了的慢動作。

    只是餘威便使七境修行者的飛劍難渡,然而也就在此時,讓許多人呼吸停頓的是,白山水依舊站立著。

    白山水的身體也在往上飛起,然而她卻是穩穩站立在往上飛起的一塊地塊上。

    她的身影很穩。

    她身穿著白衣,在此時腳下蒼白色光團的照耀下,非但沒有黯淡,反而顯得更加耀眼奪目。

    接著所有人看到了水光。

    蒼白色的光團下方,出現了無數股晶瑩的水流。

    李雲睿的身體也如同一根釘子一樣釘在腳下的地塊上,那一半薄薄劍片依舊頑強的在他和白山水身側飛舞。

    這一剎那,他和白山水對望了一眼。

    他明白了白山水在等待的是什麼。

    此時長陵城中的震顫已經完全停止,所有的震顫都似乎找到了宣洩口,而宣洩的出口此刻就在他們的腳下。

    魏雲水宮禦水天下第一,白山水和他說過,那震顫來源於長陵城下的陰河。

    陰河亦是水路,只是這些河流在地下深處,唯有徹底的奔騰起來,才能令白山水感知清楚這些陰河的走勢,才能在投入其中之後,真元耗盡之前找到合適的出口。

    最為關鍵的是,她必須要有至為強大的力量幫她打通一條通道。

    要想生擒她這種級別的修行者,就一定會有比她更強的力量出現。

    所以她一直在等待著的是鄭袖真正的力量。

    所以她先前才會不計身體的損傷,才會用那樣的戰鬥方式和梁聯戰鬥。

    完美的凹坑,逆天飛起的雨,襲向梁聯的湧泉,包括最後這本命劍的一劍,都是在布最後這一個局。

    鄭袖不想直接殺死她。

    所以她這最後的一劍雖然充滿著狂熱和桀驁的氣息,卻是至柔的一劍。

    水原本至柔。

    她這一劍,並非要相抗,只是用至柔的劍勢保身。

    在那一剎那,陳監首感覺出了她的劍意,然而卻依舊太遲。

    遠處漆黑的蘆葦叢裏無數聲厲叱響起,只是此時生路已現,還有誰能阻止白山水蛟龍歸海?

    晶瑩的水流自地下狂湧而出,冷漠的蒼白色光團浸染了這人間的顏色,變得虛弱而無力,接著崩散成影,開始消失。

    白山水身下響起千軍萬馬奔騰的聲響,無數氣浪嗤嗤沖出,最終如一口氣徹底吐出,徹底排盡,萬千水流徹底合在一處,變成一根難以想像的粗大水柱,沖向天空。

    李雲睿的目光越過白山水的身影投向遠處的火線,看著無數火把下失色的大秦軍隊,他對這名白衣女子產生了由衷的敬意,然而也就在此時,他一貫的沉穩冷靜消失。

    他的臉色劇變,對著白山水厲聲喊道:“小心!”

    白山水腳下的巨大水柱裏,隱隱出現了一條墨綠色的陰影。

    只在李雲睿出聲的這一剎那,嘩啦一聲異響,這道陰影如巨大的水草瘋長起來,巨大水柱裏出現了一道恐怖的氣浪,就要將整個水柱徹底分開!

    白山水的心驟然沉到極點,渾身變得無比冰冷。

    腳下傳來的都是她所熟悉的氣息,那柄劍屬於大秦十三侯之一的連波,而持劍的人則是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

    這兩人都善水,亦是她在長陵最忌憚的對手,從這場伏擊一開始,她最為擔心的就是這兩人的出現,然而她根本未曾想到,對方會在這種時刻,以這種方式出現。

    到底是皇宮深處那名完美女人在長陵開始震顫的時候就已經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安排了這樣的後招,還是熟悉長陵水脈的申玄自行以這樣的方式刺殺她,此時白山水已經無從去猜測,她只是感到無盡的憤怒,冰冷的怒火從她的心中湧出,無窮無盡般湧向她的身體各處。

    她的力量已盡。

    “不要!”

    但也就在這一剎那,她的身體再次劇烈的一震,發出了一聲劇烈的嘶吼。

    一道薄薄的劍光帶著無畏的氣息,穿過水浪,迎上那道瘋長水草般的墨綠劍光。

    嘭的一聲悶響。

    風浪大作。

    輕薄的劍片隨著四散的水浪被劈飛出去。

    這一道飛劍無法阻擋申玄蓄勢已久的一劍。

    李雲睿也知道他的這一劍不可能阻擋得住申玄。

    “走!”

    他看了劇烈嘶吼的白山水一眼,在聲音響起的瞬間,他已經將自己的身體如同一柄劍一樣投了出去。

    他的身體如劍橫出,橫在墨綠劍光之前。

    白山水無聲。

    墨綠色劍光穿透李雲睿的身體,他身後晶瑩的水流變得無比鮮紅,但是他原本惶急的臉面卻反而在此時變得異常平靜。

    “走!”

    他張開了嘴,白山水聽不到他發出的聲音,但是卻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嘴型。

    轟!

    水浪千堆,頃刻吞沒這數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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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誰會不敗

夜靜如水,天邊開始現出微亮的曙光。

整個長陵城已然安靜,披著薄毯坐在藤椅上的墨守城似已睡著,但在身后腳步聲響起之時,他便緩緩張開了眼睛。

先前那名受命離開的冷峻將領面色難看的出現在他的身后,躬身行了一禮,聲音微寒道:“白山水遁走,那無名修行者為申玄所擒。”

墨守城微微一愣,昏黃的眼眸里浮現出愕然的神色,自語道:“還是走了?”

冷峻將領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點了點頭,接著沉聲道:“黃司首傳來消息,岷山劍會結束,首名是薛忘虛的弟子丁寧。”

墨守城又是一愕。

冷峻將領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墨守城垂首沉默了片刻,曙光里的微風吹動著他如參須一樣的發絲,接著他的嘴角泛出了感慨的神色。

那名強大而無名的年輕修行者的身份雖然值得深究,然而他十分清楚皇后今夜如此動用干戈是意在孤山劍藏,是要留住白山水,現在卻是這名無名修行者留了下來…雖然未曾親眼目睹當時的景象,但他亦可想象得出是如何才會導致這樣的情形。

無獨有偶,那名酒鋪少年在岷山劍會之中贏得首名。

從未敗過的皇后竟然在這一夜連遭兩場敗績。

回想著那一道劍意的完美冷漠,想著白山水和那名酒鋪少年緣何能勝,這名蒼老的守城老人不由得再次嘆息了一聲,感嘆皇后的今夜之敗,竟是冷酷敗給了熾烈的情感。

岷山之中,天光亦是微亮,然而隨著天色的漸漸亮起,那座最高的,如同一柄青劍一樣要將整個天空刺穿一個窟窿的山峰,卻是從頭至尾在漸漸淡去,開始消失在山外所有人的視線里。

山巔最高處的絕壁前方,百里素雪靜靜的站立著,就像一座更為高冷的絕壁。

看著在冷冷凝望長陵方向的百里素雪,凈琉璃眉頭越蹙越緊,終于忍不住發聲:“發生了什麼事情?”

“長陵震動,星火墜落。”

百里素雪抬頭,微諷道:“能令鄭袖如此出手,唯有孤山劍藏。”

凈琉璃面色頓寒,卻又沉默了片刻,這才瞇著眼睛說道:“皇帝已至八境,若是鄭袖再得孤山劍藏,我們便有當年巴山劍場之憂。”

百里素雪搖了搖頭,冷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哪有那麼容易。昔日鄭袖和元武有著必須要聯手對付的最大敵手,而他們現在最大的敵手便是自己。像他們這樣的人在人世間最**的始終便是自己,對旁人的情感如何有對自己熾烈,最多只是權衡利益的關系,不要令我相信兩人便是一體,親密無間。大秦雙相十三侯,還有那兩名司首,隨便算算似乎強者無數,但即便是鹿山會盟和今夜,能到場出手的又有幾個?東胡、月氏、西羌,雖號稱屬國,看似融洽,但為何要耗費三軍三侯駐扎在那里?遼東之外,陰山之后,何時平過?”

頓了頓之后,百里素雪看了沉思的凈琉璃一眼,接著說道:“楚齊一帶,元武敢少放些七境?”

凈琉璃蹙眉思索著,微微頷首。

“昔日元武和鄭袖是生怕生死操于人手,不惜代價,鹿山會盟的風光,其實不就是元武一個人的風光?若是沒有元武這一八境,我大秦能夠在鹿山會盟上討得到好處?”

百里素雪帶著濃濃的嘲諷道:“這一場大戲,看似熱鬧風光,然而細想來,又哪里有當年巴山劍場一枝獨秀時強大,又豈有那時的風光?昔日白山水這樣的人物就算再多幾名,敢進長陵?”

凈琉璃的眉頭緩緩松開。

便在此時,百里素雪又冷冷的添了一句:“別說得了孤山劍藏也未必悟得出,就算鄭袖悟得出,那又如何?”

凈琉璃愕然的抬起頭,先前百里素雪的那些話不難理解,但她覺得這句話好像很難理解。

“我岷山劍宗現在不只有你,還有丁寧。”百里素雪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不悅的說道。

凈琉璃微微一怔,頓時明白了自己師尊的意思,她也沒有任何惶恐不安,點了點頭,道:“不錯。”

岷山劍宗這一代宗主和下一代宗主之間的對話告一段落,凈琉璃轉身,然而在動步之時,她的身影又突然頓住,轉過頭來看著百里素雪認真道:“師尊,你真認為那人留下傳人是無稽之談?”

這顯然是兩人之間已經探討過的問題,百里素雪眉頭緩挑,面上緩緩出現一層寒霜,道:“那人死時我親眼所見,會有什麼問題?九死蠶何等玄妙,即便是言傳身教都未必能夠領悟和修行,又怎麼可能會有人能無師自通,將九死蠶修到一定境界?”

凈琉璃感覺到百里素雪深深的不悅,頓時微微欠身以示歉意。

百里素雪的面容恢復平靜,輕聲不屑道:“世間本無鬼,人心中有鬼才有鬼。鄭袖和元武做了那麼多事情,害怕某些事發生,也是極為正常。”

凈琉璃不再多言,心中的一絲疑云都被自己師尊確定的話語抹消,她離開的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陽光乍現,金色的光輝開始抹在群山之上,將她的身體邊緣也染成金黃。

百里素雪沒有轉身,反而迎著金輝抬首,望著顯現在天地之間的長陵城邦,嘲弄的笑了起來:“說是從未敗,只是以前最強的人都和你一邊,而之后遇到的對手不夠資格,不夠強而已。連最不會敗的人都敗了,還有誰會不敗?”

平靜的渭河在朝陽下閃耀著片片流光。

一道白色身影從水底緩緩的浮起,隨著波浪的輕柔拍擊,被沖到岸邊幾株老柳的根部,沉浮之間,漸被水草和老柳的根須縛住,似要被這些水草和樹根汲取養分,漸漸融為一體。

陽光的熱意,讓這條白色身影微動。

白山水醒了過來。

她看到了自己的處境,眼睛的余光里,甚至可以看到遠處行經的商船和大秦的鐵甲巨艦。

她的修為雖然很高,但是此刻依舊感到了虛弱,身體里的氣血和真元空虛到了可怕的地步,她的肌膚如同真正的浮屍一樣慘白無比。

然而她沒有做任何的動作。

她只是依舊這樣躺在水里,靜靜的透過樹根的縫隙,看著天空。

天還是那個天。

但是很多事情,卻起了變化。

李云睿本該是來殺死她的,然而最后卻是救了她。

最為關鍵的是,她知道李云睿不會死。

若是死了也就好了。

但是長陵有對于修行者而言最可怕的大浮水牢。

而李云睿便是落在了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的手里。

剛剛逝去的那一個夜里,她也是對鄭袖的勝者。

她成功的帶著孤山劍藏逃出了長陵,而且確定自己能夠活下去。

然而和此時的百里素雪不同的是,她沒有任何愉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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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蘇醒

    真正無情的是時間。

    陽光灑落整個長陵,將每一個破舊院落都鍍上了一層金色。

    長陵的絕大多數民眾開始聽說昨夜裏的震動來自於對那名曾在長陵城中狂歌的大逆之手,從半夜的恐慌不安到慢慢平靜,此時,岷山劍會的消息也開始在整個長陵城中傳播。

    無數不可置信的驚呼聲和讚歎聲在長陵的不同角落在不同的時刻響起。

    這一日“丁寧”這個名字在長陵城中響起的概率遠遠超過了“白山水”,這名去年還在梧桐落裏的尋常少年奇跡般的成為岷山劍會首名,實在太過傳奇,尤其便是他的出身,更加令長陵街巷中人振奮。

    昔日僻靜的梧桐落裏人滿為患,無數的車馬連外面的主道都擁堵住了,許多人趕來看這條陋巷到底和其他的街巷有何不同,怎會養出一名這樣的怪物。

    在此之前,整個長陵,整個大秦王朝只有淨琉璃和安抱石兩名真正的怪物,然而現在整個長陵,很快就是整個大秦王朝,整個天下都知道多了一個丁寧。

    街巷中喧鬧不寧,緊鎖著門的酒鋪裏卻是依舊清冷。

    地面上落滿昨夜震下的厚厚塵土,在湊近門板的聲響和熱切呼吸裏,廳堂裏的塵土浮動著,讓內裏的一切變得更為黯淡。

    後院臥房裏,長孫淺雪沉默的坐在床沿,長長的睫毛輕輕的眨動。

    即便丁寧獲勝的消息已經傳來,然而她不知道白山水的生死,不知道白山水昨夜的行經梧桐落會否對自己造成致命的危險。

    丁寧不回到這裏,她無法安心。

    寂冷的皇宮深處,一夜未眠的皇后的面容看上去依舊那麼完美,沒有任何的倦意,也看不到任何和平日不一樣的情緒。

    她只是親筆寫了封信箋,然後隨意的交給侍立在旁的一名宮女,平靜道:“著人帶給張儀。”

    ……

    “聽說昨夜長陵郊野有兩柄很厲害的飛劍露面,一劍可抵敵數十道凡品飛劍,不知道比你如何?”

    “臨陣破四境,又能敗五境的修行者,你說將來我能勝得了他麼?”

    一名身穿尋常麻衣的俊秀少年在說話。

    他站立的位置是一處絕壁的邊緣,他的面前除了淡淡的雲霧之外,便是一片虛空,唯有一柄淡黃色的無柄小劍懸浮在他身前,伴隨著他的呼吸而微微顫動,劍上的氣息有著極妙的韻律,好像有著獨特的生命。

    周圍沒有旁人,所以他是在對著自己的這柄飛劍說話。

    看他說話的神態,並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很習慣了和自己這柄飛劍如此說話。

    飛劍即便再看似有生命,也是不能開口的死物,和自己的飛劍說話,這人往往很寂寞。

    然而真正的天才,往往都寂寞。

    陽光遍落長陵,長陵裏卻依舊有很多見不到陽光的角落。

    遮天蔽日的雨棚下,鬼影重重的魚市里,有琴聲如歌如泣,數株黑竹在陰涼的門檻邊搖曳不息。

    “其實皇后的冷酷不只在於借刀殺人。”

    面容溫和,語氣也是極為溫雅的紅衫女子微垂著頭,對著佝僂的黑衣老人輕聲道:“她最冷酷,也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在意的人一個個從你身邊剝離。”

    ……

    這一夜過去,長陵有些人喜,有些人悲,而有些人卻才剛剛醒來。

    謝長勝艱難的張開了眼睛。

    他感到外面的天地很刺眼,接著感受到了熱度,接著明白這是陽光在令自己感到耀眼。

    他確定自己活著。

    然後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沒有多少力氣,但是他就用盡了這些力氣縱聲笑了起來。

    岷山劍宗果然沒有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去。

    他還活著,這就是他的勝利。

    “如此重的傷還敢這樣縱聲大笑,也不怕崩了傷口。”

    一聲充滿譏諷的聲音傳入他的耳廓。

    謝長勝連周圍的景物都還沒有看清,自然沒有看清這出聲的人,但是他卻滿不在意的回道:“崩了傷口又不會死。”

    出聲之人頓時一滯,似乎無法反駁他這句話。

    謝長勝得意的眨動著眼睛,緩緩看清自己是在一座青色的房屋裏。

    地面、牆壁都是青色,只是不再是純粹的青玉。

    於是他便又忍不住不屑的牽動了下嘴角,道:“青玉為道,青玉為殿,還以為岷山劍宗真是有錢到了極點,原來也只是外面門面裝飾到了極點,這裏面卻都只是色澤相近的青石了。”

    “富賈就是富賈,看任何事物都帶著銅錢氣。”

    聽著更為冷諷的聲音,謝長勝勉強偏轉過些頭顱,卻是一怔。

    他看到站在門口廊間一臉冷意的看著自己的是一名青衫少女,然後他馬上想起這名青衫少女是先前令自己自慚形穢的淨琉璃。

    “奇怪。”他怔了片刻,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淨琉璃看了他一眼,道:“什麼奇怪。”

    謝長勝猶豫了一下,老實的說道:“我之前好像很怕你,但是現在好像不怕了。”

    淨琉璃眉頭微皺:“什麼意思?”

    謝長勝笑了起來:“應該是我都死過了一次,還有什麼好怕的。而且在我想來,我和岷山劍宗賭了一把,賭岷山劍宗不會讓我死,現在我賭贏了,我都贏了整個岷山劍宗,當然就不會再怕你這個岷山劍宗的天才了。”

    淨琉璃嘴角露出了嘲諷的冷笑,轉過身去,“很會自我安慰的愚蠢想法。”

    謝長勝沒有生氣,看著她的背影,卻是突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叫道:“岷山劍會結束了?”

    淨琉璃的腳步微頓,“結束了。”

    謝長勝渾身微僵,“誰是首名。”

    淨琉璃頭也不回的毫無廢話道:“丁寧。”

    謝長勝呆了呆。

    “哈哈哈哈……”

    在接下來的一瞬間,他再次用盡可以用出的力氣放聲狂笑起來。

    淨琉璃沒有回頭,她的眉頭再次深深的皺了起來。

    面對這樣不知死活而愚蠢的關中子弟,她似乎連生氣的理由都沒有。

    近乎同一時刻,長陵城裏還有人在醒來。

    梁聯在醒來。

    事實上他並非真正的昏迷不醒,而是他所修的無極劍身有著獨特的養劍之術,在旁人看似昏迷的狀態之中,他可以憑此道功法鎮壓和修補體內的傷勢。

    此時這種療傷的時間並不夠,他還應該昏迷得更久一些。

    然而他知道必須提前醒過來,哪怕為此留下許多難以癒合的隱傷,他也要提前醒來。

    在戰旗的獵獵響聲中,他在中軍營帳裏蘇醒,睜開雙目。

    只是和平日裏不同,中軍營帳裏,甚至門口,連一名持劍守衛的軍士都沒有。

    近乎同一時刻,在距離謝長勝並不遠的房間裏,丁寧也在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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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3 02:32: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命硬

    “你比我預想的要早醒至少四個時辰。”

    當丁寧醒來,一個很尋常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說話的人面容也普通,走在外面街巷裏都不會引人注意的那種普通。

    只是他有著顯赫,甚至說足以令人驚悚的過往。

    他是岷山劍宗裏最強的數人之一,“人廚”耿刃。

    丁寧緩緩的偏轉過頭顱,看著凝立于自己床邊的耿刃,臉上竟是沒有多少特別的表情,只是認真說道:“多謝。”

    耿刃頷首回禮,道:“不用客氣,你今後可喊我師叔。”

    丁寧點頭,道:“師叔。”

    耿刃微微一笑,伸手朝著丁寧的床頭左側點了點,“若安常理,傷重看書最為傷神,然而你並非常人,所以這篇東西你可先看。”

    丁寧的床頭左側放著一本薄薄的冊子。

    尋常絹頁,雖明顯是手抄本,不是什麼珍稀古籍,然而此時若是有長陵其餘修行者看到這本薄薄冊子上的名字,必定震駭欲絕。

    “修真七笈”,丁寧看到了這本絹冊封上的名字,只是他沒有流露出耿刃想像中的欣喜神色。

    他只是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後看著耿刃道:“我想先回趟長陵。”

    耿刃有些詫異的看著丁寧,他認為丁寧可能這是篇什麼樣的經訣,於是他溫和的解釋道:“這修真七笈是我岷山劍宗的修身入門功法,也相當於我岷山劍宗修煉真元的功法總決,我岷山劍宗最為玄妙的修行功法,都是基於這篇總決的經絡運行之法。”

    丁寧搖了搖頭,道:“我知道這是什麼經訣…我還知道修真七笈本身便是岷山劍宗的秘典之一,即便在岷山劍宗之內,也只有一部分的弟子才有機會修習,從而接觸真正可代表岷山劍宗精義的秘典。”

    耿刃更加詫異,只是他並未問丁寧為什麼想要先回趟長陵,而是認真看著丁寧的雙眼,道:“你應該知道你的時間不多。”

    “現在整個長陵都因為你奪得首名而震動,但是你的勝利卻也讓他們暫時忽略了一個事實。”

    頓了頓之後,耿刃接著溫和的說道:“對於別人而言,在岷山劍會奪得首名便意味著繁花似錦的前程,只是他們忽略了你的五氣太過旺盛,你必須抓緊時間。”

    丁寧安靜的看著他,說道:“我知道。”

    耿刃點了點頭,極為耐心道:“我知道以你的悟性,參悟這樣的經訣或許很快,但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岷山劍宗的有些修行功法和尋常的功法不太一樣,或者說太不一樣。”

    丁寧看著他,沒有回話。

    耿刃也看著他,然後慢慢的說道:“我岷山劍宗雖然有些其餘宗門不及的手段,這些年也積累了一些尋常修行地沒有的東西,只是有些事情,人力終有極限,也並非萬事萬能。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況,唯一能夠解決的便只有一門功法。”

    丁寧自然知道他說的是哪門功法,這門功法對他的意義甚至超過傳說中的孤山劍藏,所以即便已經猜出耿刃要說的便是這門功法的事情,此刻真正聽到耿刃說出來,他的呼吸還是不由得紊亂起來,身體也開始不受控制的微微輕顫。

    耿刃看著丁寧的雙眸,用更加認真的語氣緩聲說道:“這門功法的獨特之處在於另辟一處氣海,且那處氣海的作用就像是體內五臟,甚至可以代替我們體內五臟的某些作用,然而不只是參悟困難,修行方式也是必須貫通許多竅位。而貫通每一個竅位元都需要時間。”

    “我岷山劍宗過往參悟透和選擇修行這門功法的人原本極少。”

    耿刃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最為關鍵的是,也並非是每個擁有足夠資質的岷山劍宗修行者就可以選擇修行這門功法,劍塔九重,每上一重都必須為岷山劍宗立下足夠的功勞。”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道:“這門功法既然這麼重要,應該便在岷山劍宗藏經的劍塔最高的那一層裏,所以說…必須為岷山劍宗立下大功,才能看得到?”

    耿刃點頭。

    丁寧沉吟道:“不能破例?”

    “這是岷山劍宗的規矩。”耿刃苦笑著說道:“在我岷山劍宗,不能打破的才叫規矩。”

    “人人守著規矩,岷山劍宗可比長陵強得多了。”丁寧沉默了片刻,說道。

    耿刃認為是白羊洞的遭遇才令丁寧有這樣的感慨,所以他沒有評論什麼,只是道:“你既已知道了這些,就應該抓緊一些。”

    丁寧看了一眼耳畔的那本典籍,又看著耿刃說道:“如果可以,請師叔幫我準備馬車,我在馬車上就開始看。”

    耿刃微微一怔,旋即點了點頭,道:“你現在身份已經不同往日,既然決意要回長陵,要準備的就不只是一輛馬車。”

    ……

    ……

    梁聯緩緩在床榻上坐起。

    他的呼吸本來在蘇醒過後不久已經調勻了,然而隨著他的面容重新變得冷漠,他的呼吸卻是反而刻意的變得紊亂起來。

    然後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咳出了血沫。

    腳步聲響起。

    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將躬身推簾而入。

    梁聯看著這名早應該在營帳外候著的副將,眼神卻是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揮了揮手,道:“讓軍師過來。”

    這名副將微垂著首,目光不斷閃爍,應聲退下。

    只是片刻時光,營帳再度掀開,外面戰旗在風中的獵獵聲響瞬間在帳內變得更為響亮,一襲黑衫的祁潑墨就此出現在梁聯面前。

    梁聯止住咳聲,面色漠然的看著祁潑墨,道:“那兩人如何?”

    祁潑墨恭謹的微躬身行禮,道:“無名修行者已入了大浮水牢,白山水逃脫。”

    梁聯呼吸一頓,再度劇烈的咳嗽起來,噗的一聲,口中再噴出一團血霧。

    祁潑墨抬首,張口正待說話,然而他瞬間感覺仿佛有股來自地底最深寒處的冷意襲上心頭,他的面容頓時巨變,雙腳一頓,身體往後飛出,於此同時,右手衣袖間,一柄色彩斑駁,如染著白雪的臘梅枝條般的枯瘦小劍從中順著一股強烈的天地元氣噴湧而出!

    整個大帳在這陡然迸發的強大力量下瞬間鼓脹起來,發出了令人心悸的爆裂聲!

    梁聯依舊面色漠然,端坐不動。

    他的身前卻是錚的一聲,本命劍流光一閃,如烏龍出海,瞬間沖在祁潑墨袖中飛出的枯瘦飛劍上,直接將這柄小劍震開,刺入祁潑墨的身體。

    嘩啦一聲,整個營帳瞬間出現數十道裂口,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氣浪衝擊出去。

    一聲淒厲慘鳴之中,祁潑墨的身體帶著兩條門簾破空而墜,墜在帳門前方。

    “噗!”

    梁聯再噴一口血箭。

    這口鮮血鮮紅,是真正帶起了更嚴重的傷勢。

    祁潑墨的整個肺腑都被這一劍撕裂了,碎裂的骨骼和內臟都裸露在空氣裏,然而他卻依舊未死,無光的眼神裏充斥著強烈的不甘和不信,口中不斷流淌出血肉碎屑,卻依舊發出聲音,“為什麼?”

    “你我都太瞭解。”

    梁聯冷漠的看著身前嫣紅的血跡,垂下眼瞼:“你我是很多戰鬥裏唯一的倖存者,最擅長的便是求活。”

    “我熟悉的地方,你也熟悉,只要殺了你…關外我們的地方,就依舊只有我一個人熟悉。”

    “她想讓你取代我,現在我殺了你,到那種地方領軍,便依舊只剩下我。”

    “我死,你活,或者你死,我活。”

    “你是個很聰明的人,只是你不夠狠辣,做事太慢,最為關鍵的是你的修為遠不如我。所以這麼多年,哪怕你和我一樣生存下來,但我是將軍,你卻依舊只是軍師。”

    聽著這些冷漠的聲音,祁潑墨痛苦的呼出了最後的一口氣。

    梁聯沒有去看他的屍身,也沒有去看那些聞聲趕來,震驚難言的軍士,只是冷漠的想著那名完美而冷酷的女子,垂首自語:“從屍堆裏爬起來,在長陵那幾年踩著那樣的血路站起來的…命都會硬一點,想要我死,沒那麼容易死。”

    營帳外的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遮住了他此時發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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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13 02:32: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哭墳

    長陵城南,神都監。

    這處外表看起來像尋常道觀的建築始終散發著陰冷的氣息,除了皇宮深處的幾位大人物之外,大秦王朝所有的權貴都對這處地方懷有深深的戒備和畏懼,然而此時這處建築裏的許多人,眼神裏卻都反而充滿著深深的戒備和畏懼。

    只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

    夜策冷走下馬車,孤獨一人沿著灰色的石道走入陰冷的院落。

    一縷縷的天光貼著斑駁的牆面斜斜落下,灑在她的身上。

    最深處的院落裏,一株將死的朽木旁停放著一輛馬車。

    馬車是最深沉的紫色,木質散發著潤澤的光色,上面雕刻著花紋,浮雕透雕重疊,又鑲嵌以金玉,華貴到了極點。

    夜策冷停了下來,凝視著這輛馬車,她笑了起來,微諷的朝著院內的書房道:“這便應該是驪陵君府的那輛檀香紫檀馬車,想不到被你取了過來,堂堂的神都監司首也喜歡這樣的俗物?”

    “俗物不俗物倒是沒有去想,只是喜歡這木質本身的氣味。”

    一聲平淡的聲音隔著虛掩的門傳出,顯得有些空洞。

    “不在意這形制光鮮而在意氣味,這木料難得,倒也說得過去。”夜策冷緩緩轉身,沒有再動步,只是隔著那扇虛掩的門看著內裏,看著在光線中漂浮的細細灰塵,冷淡道:“只是旁人不知道你的飛劍修為,我難道還不知道?我不想白山水死還有理由,你又是為什麼?”

    門內沉默了片刻,道:“難道你真的不知道。”

    夜策冷道:“我真的不知道。”

    “鳥盡弓藏。”門內又沉默了片刻,道:“只是我這麼做,不是為了我自己。”

    “不管你是為了誰,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這麼做。”

    夜策冷抬起了頭,平靜而冷的說道:“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你應該知道我不想欠你什麼。”

    門內不再言語。

    夜策冷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她剛剛動步的瞬間,門內顯得有些空洞的聲音卻是又響了起來:“有件事情我並未記錄在呈報上。白山水走的線路有些問題,她似乎特意去過一些街巷。”

    夜策冷霍然轉身。

    ……

    一名黃袍修行者從馬車上走出,雙腳踏在岷山劍宗山門外的一片林地外的綿軟草地上。

    岷山劍會已然結束,前來觀瞻的各修行地師長以及一些朝堂官員卻還未全部散去,看著這名修行者身上的黃袍,再感知這名修行者身上的氣息,他們便都明白這名黃袍修行者來自何處,眼神裏都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情緒。

    這名黃袍修行者行事卻極為恭謹和低調,他和岷山劍宗負責接洽的一名青衫弟子低語了數聲,便返回馬車之上,安靜的等著。

    想著宮裏那名尊貴的女主人的心情必定不佳,各修行地的師長以及朝堂官員不敢刻意停留,甚至有些原本還要停留一些時候的都提早離去,這片林地周遭很快變得越發清幽。

    岷山劍宗的青衫修行者去了又來,張儀沉默不語的跟在他的身後,穿過林間,走向黃袍修行者所在的馬車。

    那名黃袍修行者已經直接通報了他的身份和來意,只是張儀不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怎麼會讓那名尊貴到了極點的女子特意做出這樣的安排。

    所以越是接近這輛馬車,他越是覺得驚心動魄,越是覺得不安。

    在看到張儀的身影時,黃袍修行者便從車廂中走了出來。

    然後他遠遠的便對著引路的岷山劍宗修行者以及張儀微躬身行了一禮。

    “娘娘讓我將這封信轉交給你。”

    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看著退到一邊的岷山劍宗修行者和走到面前的張儀,這名面容恭順的黃袍修行者平和的說了一句,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遞給張儀。

    張儀的面容暫態變得蒼白起來,在未接觸這封信箋之時,他的雙手便變得顫抖起來。

    但是他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他微垂下頭,拆開了這份信箋,看著內裏那些娟秀卻蘊含著強大力量的字跡,他的雙手變得更加顫抖。

    “我知道了。”

    在連續看過三遍,確認自己沒有錯漏任何一個字,也沒有領悟錯任何一個字的意思之後,他對著這名黃袍修行者微躬身行了一禮,然後說道:“我同意這樣的提議。”

    黃袍修行者看著張儀蒼白卻開始變得堅毅的面容,看著他依舊不住顫抖的雙手,伸出手來,似乎要收回這封信箋,然而在他的手指剛剛接觸到這封信箋的同時,這封信箋便被一種柔和的力量激碎,直接化為細微的飛塵在張儀的手中散開。

    這是一種強大的修行境界,然而這樣的一名黃袍修行者對於皇宮裏那名完美女子而言,也只是一名尋常的傳信者。

    岷山劍宗的山門裏,青玉山道一側的山腳下有些院落。

    一些新入門的弟子,或是像張儀這種即將入門學習的弟子都暫居此處。

    張儀回到了他暫住的院落,沒有和獨孤白等任何一人打招呼,便關門進房,展開了紙筆。

    他的面容依舊蒼白,但是雙手卻已經恢復穩定。

    他安靜的寫了一封信,留在了桌面上,然後推門離開。

    ……

    ……

    一條黑雲在天空中緩緩流動。

    一隻黑色的蒼鷹穿過雲層,倏然滑過一座黑色的山。

    黑色的山並不高大,沒有生長一草一木,卻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墓碑矗立成林。

    山外停留著一支御駕行伍。

    靠近山巔的一處山谷裏有一座墳,墳前的墓碑是一頂小小的帝冠。

    齊帝一臉淒然的站在這個山谷裏。

    整個山谷,整座山上,唯有他一人站立。

    在張儀安靜的留信推門離開之時,他也在看著剛剛到達手中的一封密箋。

    他沒有那麼平靜。

    在仔細的看完這封密箋的最後一個字之後,他直接哭出了聲,哭得很用力,很淒涼。

    “若師!你是無怨的去了,可自你去之後,我卻寢食難安,夢中時常見秦軍虎狼之師破城而入,無人可擋。”

    “若師啊!岷山劍會剛剛結束,你可知長陵又出了一名和淨琉璃,安抱石一樣的天才少年。”

    “若師啊!想想真是苦啊…巴山劍場鼎盛之時,秦地已經出了那麼多讓人想都想不明白的天才,到了如今,卻還是層出不窮,難道他元武真是天命所歸麼?”

    “若師啊!淨琉璃和安抱石已經是各朝年輕人不及,再過十年,恐怕便無人可以抗手,可是出了兩個這樣的怪物還不夠,現在卻又出了一個。我們倒是好,你好不容易留下一個這樣的徒兒,卻硬生生的將自己和你一起埋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每念此處,我都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若師啊!要不是念及齊國百姓,我真恨不得和你一起去了啊。”

    齊帝哭得毫無帝王風範,涕淚橫流。

    他身前的墳原本死寂而毫無變化,甚至連野草都未長出一根,甚至沒有任何修行者可以感知到的異樣氣息,然而當他的哭聲越來越響亮,墳頭上的泥土卻開始微微的顫動。

    明明只是黑色的泥土在顫動,卻分明散發出一股看穿了齊帝般的不喜氣息。

    齊帝瞪大了眼睛,止住了悲聲,卻是時不時的抽泣。

    那股不喜的氣息更是不喜被打擾安寧般孤僻,變得更加鋒銳起來。

    墳頂的泥土如燒盡的香灰被風浮動,其中一點黑光緩緩的透了出來。

    一株幽黑而散發著陰冷氣息的黑草從中生長出來。

    這株黑草只有一片草葉,生長出來之時還對著齊帝,但是轉瞬之間,卻是草尖對準了大秦長陵的方向。

    齊帝的抽泣聲也止住,糾結了片刻之後,躬身對著這墳拜了拜,轉身的瞬間,臉面上依舊帶著淚光,眼眸深處卻是染上了一層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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