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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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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9 11:03: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驕傲

老僧的木杖變得沉重。

沉重來自于他體力的消耗,來自于這些死士的意志。

這些死士的境界和他相距甚遠,劍意或者如第二名自己將體內真元盡數爆炸開來的修行者自盡時的爆炸力,也是因為老僧的選擇,才有可能落在老僧的身上。

對于老僧的身體而言,那種堪堪在他肌膚上留下印記的力量,就和有人拿著勺子在他身上敲擊了一下沒有區別。

只是為了盡可能的節省體力,老僧對于自己的消耗控制到了極點,有時施杖時便寧願承受如勺子敲擊一下般的傷害,而盡可能的減少真元的輸出消耗。

只是再小的傷害畢竟是傷害。

更多的疲憊還來自于精神的高度集中。

每一名走來的修行者的目的都不是生存,只是將自己的生命送給他的杖尖收割,臨死前的最后一擊都根本不是顧慮自己的生死,而是盡可能的想要對他造成傷害。

如果他不專心,那這些比他境界低出太多的修行者,憑借著這樣的意志,便真的有可能對他造成嚴重的傷害。

隨著木杖變得沉重,老僧的肌膚內里開始發燙,呼吸也漸漸灼熱起來。

黑暗的一頭,那支幽靈般的軍隊人數已經變得稀稀落落。

然而不斷走到老僧身前赴死的修行者的目光卻是依舊冷靜,甚至有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漠視意味。

唯一不同的便只有那名始終站在軍隊最前方的將領。

他的眼眸深處此時一片自信,而且閃爍著一種狂熱的光焰,就像是冰面下燃起的火光。

他蒙面黑巾下的唇齒之間已經是鮮血流淌。

在第一名副將走上前去赴死時,他雪白的牙齒已經咬破了他自己的唇,但是他卻根本未覺得痛苦。

痛苦這種身體的感知,對于他而言似乎根本不存在。

他擁有著任何修行者都難以比擬的視力,在這濃重的黑暗之中,他都甚至可以看清老僧的每一個動作。

他此時只是極為認真的看著老僧的每一次出擊,每一次木杖在黑暗中行走的軌跡。

時間其實很短。

但一道道強烈的意志消失,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不斷的帶著這種森寒到讓人根本無法理解的意志不斷的死去,卻使得時間變得分外的漫長。

這名為首的將領身后的人數已經極為稀少,已經只剩數十人。

然而驀然間,他的眼睛里不知道捕捉到什麼影跡,灰暗的雙瞳驟然明亮起來。

他的身體剛開始微動,身后一名正要走出的軍士便很敏銳的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氣機變化,瞬間靜止。

然后這名為首的將領開始動步。

老僧的杖尖剛從一名修行者的胸口退出。

這名修行者心脈處滲出的鮮血瞬間被極寒凍住。

老僧的木杖前端卻因為天地元氣的急劇流動和摩擦,依舊保持著很高的溫度,所以數滴心間血此時還在杖尖粘稠的將落未落。

他身前那些軍士,或者用修行者和死士來描述更為恰當…他們的兩百數十具屍身堆積在一起,即便無法和長陵當年那戰數千強者的屍身堆積在一起相比,但也已經在冰面上堆積成了小山。

動步的將領急速的穿過了冰冷的空氣,就在老僧杖尖的那數滴粘稠的鮮血將落未落,將凝未凝時,這名將領的身影,便正出現在這座屍山的頂端。

老僧霍然抬首。

強者之間的氣機感應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即便是這名將領此時身上綻放的氣息和他之前殺死的那些修行者似乎根本沒有任何區別,但是他卻直覺感到了極度的危險。

他沒有任何的猶豫,再次跨前一步。

這一步便是常人數十步的距離,直接到了屍山腳下。

他跨出的是右腳,右腳掌落下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力量,便將深不知多少丈的冰面炸裂,底下熱湖的熱氣嗤嗤的還未從冰面中噴涌出來,所有的屍身,包括四周那些早已如冰雕般的雪犼屍身,已經全部被震得往上飛起。

借著這一踏之力,老僧的體內涌起一股磅礡到了極點的力量,他的杖尖轟的一聲,就像是帶著腳下整個一片熱湖,朝著屍身飛雨間落下的那名將領刺了過去。

木杖在空間中穿行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這一切的畫面近乎停滯。

然而將領的身影在這飛起的屍身之間,卻是閃爍了一下,瞬間消失,又出現在老僧的身前。

有一片冰片順著他伸出的兩指驟然加速,承受著他和周圍天地間施予的力量,往著老僧的眉心拉長。

老僧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此時真正修為僅次于元武,又得了丁寧的傳授,便是元武和他共同出劍,都不可能有他快,然而此時他卻可以肯定,這片冰片化為的冰劍,將比他的杖更快。

雙方身周急劇的元氣流動和身體里的燥意清晰的提醒他,對方這名將領是真正七境的宗師,且並非尋常的七境,最為關鍵的是,對方竟似看穿了他的劍招,並精準至極的看透了他身體的狀態。

他的體力消耗太過劇烈,此時的出手已經比先前慢了。

這名將領不同于那些送死者,是一名罕見的宗師。

這名將領看穿了他的劍招。

這數者疊加,便足以讓他敗亡。

轟的一聲爆響。

老僧的左腳也迸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已經被震裂的冰面一塊塊濺射出來。

老僧的身體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往后倒退,手中杖尖刺出的方位略變。

嗤嗤兩聲輕響。

老僧的脖頸下方,左肩上出現了一道前后通透的劍傷。

將領的左掌護在眉心前方,他的左掌中心也完全被洞穿。

兩團血霧在空中飄灑一瞬,便被寒冷凍成紅色的粉末,紛灑墜落。

老僧雙腳在冰面上踏擊,連退十數步,退至丁寧的身前。

將領淡漠的在空中看著老僧和丁寧、長孫淺雪,身體如放飛的風箏般往后飄飛出去,落向那支人數已然不多的幽靈軍隊的前方。

老僧手中的木杖落地,兀自不斷的震顫。

地面上熱氣和冰片不斷的往上飛起,就像是整個熱湖要往上飛起來。

“到底是什麼人?”

長孫淺雪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面色極為凝重的丁寧問道。

“不是楚人。”

丁寧緩緩的說道。

先前對長孫淺雪和老僧說這是來自大楚軍隊的也是他,此時說不是楚人的也是他。

然而長孫淺雪卻並沒有因此而感覺奇怪。

任何人的判斷,都會因為對方的變化而變化。

“很強。”

丁寧又看著她,很認真的說了一句。

老僧輕輕的咳嗽,咳出了些鮮血,他想要將插在冰面下的木杖拔起,但是丁寧看著他搖了搖頭,“你不要再出手了,再出手你便下不了這冰川,回不去了。”

老僧點了點頭,沒有堅持。

這是一個很客觀的事情,任何一名想要活下去的修行者在這種地方動手,都必須考慮自己的真元和體力能夠支持到自己能夠回去,能夠沿著來時的路走出這條冰川。

他抬起了頭,沿著那名將領破空落回形成的風流,感知著那名將領的存在。

那名將領也已經負傷。

但是對方的負傷,似乎也是計算好的代價。

對方依舊擁有再戰之力,方才的那一擊,便是那名將領犧牲了那麼多人,所需要換到的結果。

長孫淺雪抬起了頭。

她往前跨出了一步。

她驕傲的擋在了老僧和丁寧的身前。

她的驕傲不只是因為她是此刻天下最強的女修之一,同時還因為她從來都是按照自己的意願而活著,從未屈服于別人的意志。

這便是真正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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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0 02:02: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珍藏

前方的風雪之中出現了一條清晰字跡的風洞,即便在黑夜之中都可以清晰的看得出來,那是一個人高速破空后留下的通道。

當那名將領負傷后退的瞬間,他身后的一名修行者便已經替換了上來。

所以就在長孫淺雪抬起頭時,風洞之中已經出現了一截劍尖。

這道劍意很強,就像是裹挾著一片星空落下,非但速度極快,而且劍意所指如萬千繁星閃爍,無法琢磨到底哪一顆星才是真正帶來死亡的死星。

能夠施展出這樣劍意的人,在長陵也不算弱者。

只是這名修行者遇到的是長孫淺雪。

在長陵時長孫淺雪便能輕易的殺死跟隨了白山水很多年的樊卓,更何況她修的本身便是至寒意,如若沒有丁寧的雙修輔助,這種至寒意足以殺死她自己。

在這種極寒的冰川地帶,她就像白山水在水中一樣,是真正的皇者。

她伸出了右手,玉蔥般的雙指輕易的夾住了這截刺向她的劍尖,一層比這里冰川上的色澤深沉無數倍的藍黑色冰霜沿著劍身以無比恐怖速度往后蔓延,頃刻流淌到來襲的修行者身上。

嘩啦一聲,來襲的修行者直接碎了。

碎裂成了一地的藍黑色冰塊。

濃重的黑夜都似乎被冰凍了一瞬。

長孫淺雪的身周很自然的有灰色的冰礫飛起,就連身后的老僧都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

然而長孫淺雪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停頓,她很簡單的扔出了手中夾住的這柄劍。

當的一聲,接下來破風而來的那名修行者斬中了長孫淺雪投出的這柄劍。

這柄劍似乎並沒有多少的力量,被這名修行者直接斬飛出去。

然而劍身上的寒氣卻是吹拂到了這名修行者的身上,這名修行者的身體還在急劇的前行,但在下一瞬間,卻是嘩啦一聲,又變成一灘碎冰沖擊在湖面上。

那支幽靈般軍隊人數已經寥寥,剩余的修行者都並未被這樣的景象所嚇倒,然而接下來走出的一名修行者,卻是莫名的頓了頓。

因為長孫淺雪和老僧不同。

在這第三名修行者剛剛行出,還未近身時,長孫淺雪伸手虛握。

她就像是握住了一柄劍,然后拔劍。

一股強大的本命氣息在此時的冰封湖面上噴薄而出。

這是在施展本命劍。

長孫淺雪的本命劍真實的出現在她的手中。

然而面對著她的這第三名修行者根本沒有看到她的本命劍。

因為他的眼睛直接被迎面而來的寒風凍瞎了,變成了碎裂的冰珠。

天地間出現了無數道晶紋,就像是無數朵雪花連接在了一起。

這是這片冰湖上的寒風和所有水汽全部被恐怖的寒氣頃刻凍結,就像是空間都被凍裂成無數細小的碎塊。

空氣的急劇冷凝收縮使得天地之間發出了無數細微的炸響,這片冰湖之外的空氣自然流動過來,圍繞這個冰壺形成了龐大的旋風。

九幽冥王劍在沉寂無數年之后出現在世間,而且毫無保留的綻放自己的力量。

長孫淺雪揮劍。

她並不是只對著這第三名修行者,而是全力對著面前這支軍隊斬出了一劍。

這一劍名為“寒潮”。

便是真正的潮水。

幽靈般的軍隊第一次出現了紛亂,各種光焰閃動,然而也只出現了一瞬。

接著便是無數碎裂和金鐵墜地的聲音。

風吹過。

細微的冰晶形成了灰色的冰霧。

冰霧里,那剩余數十人已經不復存在,只有那一名將領單臂橫檔在前,依舊站立在湖面上。

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劍。

這柄劍是黑色,細小而狹長,貼著他的手臂,像臂盾一樣。

“九幽冥王劍,想不到竟然是公孫大小姐。”

似乎太過寒冷,這名將領的動作都似乎變得緩慢起來,他的聲音也第一次響起,顯得幽遠而年輕。

出聲便意味著可以交談。

長孫淺雪看著這名應該很年輕的修行者,清冷道:“你是長陵人?”

“若是久居長陵便算是長陵人,倒也算得。”這名將領緩緩動步,朝著長孫淺雪走來,同時說道。

“是鄭袖一直藏著的那支軍隊。”

丁寧體內的九死蠶再次吐出一些精純的天地元氣,讓他的腦海更加清醒了些,他終于確定了這支軍隊的身份,在長孫淺雪的身后輕聲說道。

長孫淺雪眉頭微皺,聲音微寒,“殺神軍,白啟?”

那名將領沒有回應。

在這種時候,沒有回應便代表著默認。

殺神軍是鄭袖最為珍藏的一支軍隊,終日藏于陵區之中。

沒有什麼人知道這支軍隊的來歷,只知道大秦王朝這支軍隊曾經的目的便只有一個,就是殺死王驚夢。

這是鄭袖無比隱秘的訓練和藏著的軍隊,就連當時巴山劍場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支軍隊的存在。

而這支軍隊尚未成熟,大變就已經發生,王驚夢就已經戰死。

王驚夢死去,這支強大的殺神軍卻是留存了下來。

以殺死王驚夢為目的而訓練的軍隊,並不意味著真正能夠殺死王驚夢。

但是方才那數百人,卻是已經足夠顯示其強大。

若是這樣的一支軍隊回到昔日的長陵,至少可以保證當年王驚夢絕對無法殺入皇宮之中。

這絕對是鄭袖最視若珍寶的一支隊伍,而且十數年前沒有徹底成長起來,但今日卻是已經成熟和可怕到一定地步。

現在鄭袖將這支軍隊砸在了這里…即便是不擅長思考陰謀的長孫淺雪都已經知道了鄭袖想要做什麼。

她聲音更寒道:“鄭袖也想要這柄劍,鄭袖也缺少一柄特別強大的本命劍。”

丁寧緩緩的吸了口氣。

他也明白了這支軍隊為什麼能夠比他們早一步到達這里。

因為顧淮。

顧淮在臨死前對他說過這柄劍不在靈虛劍門,然而並不意味著顧淮不知道這柄劍有可能在哪里。

他和鄭袖,恐怕已經懷疑這柄劍有可能在東胡最邊緣的這片冰川里。

所以說,鄭袖發動對烏氏的戰爭,除了續天神訣,除了祖地之外,其實還有一個隱藏最深的秘密,便是這里,這柄劍!

那場對烏氏的大戰,不只是要吸引烏氏、吸引東胡的目光,還要讓它吸引大楚王朝,吸引掉岷山劍宗的注意力,讓這支殺神軍,神不知鬼不覺的能夠到達這里!

若是沒有那場針對安抱石的刺殺發生,若是安抱石的屍身不被沖到冰川下的高原凍土地帶,不是恰好被東胡的牧民發現…那這柄劍,便只會落在鄭袖的手中。

丁寧感到寒意,也感到慶幸。

只是他也感到不解。

他略微改變了自己的聲音,出聲:“十三四年前,你和這支殺神軍的所有人才多少歲?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殺死王驚夢?”

這支軍隊在之前展現的意志,只可能來自仇恨,而不可能來自鄭袖的施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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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0 02:03: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畫眉

“幸會九幽冥王劍,幸會公孫家的大小姐。”

這名將領便是殺神軍統帥白啟,他看了一眼丁寧,目光又落回長孫淺雪身上,道:“只是不是每個人在這種情形下都有興趣向敵人傾述往事。”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的目光垂落在自己的身上,接著說道:“王驚夢就代表著巴山劍場,而現在你們便代表著巴山劍場。”

他的衣角有凍結的鮮血。

雖然他身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然而老僧的那一戰給他造成的傷勢比一個前后通透的還在流血的傷口還要嚴重得多。

在這種嚴寒而缺少天地元氣的地方,他的確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丁寧聽出了白啟的輕蔑,然而他卻很平和的看著白啟,道:“巴山劍場從不怕算賬,只是至少要弄清楚帳出自何處。”

白啟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上方的夜空,淡漠的輕聲說道:“能活著的人才能算賬。”

和死人算賬是沒有意義的。

丁寧明白白啟的意思是他才是可以算賬的人,而丁寧和長孫淺雪,包括這名老僧將會死在這里。

然而丁寧自然並非如此想。

他看著慢慢抬起頭看著上方夜空的白啟,沒有再對白啟說話,而是對著身前的長孫淺雪,用唯有自己和長孫淺雪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他現在的信心來源于鄭袖。這里極寒,屬于你的領域,但也極高,天地元氣很稀薄,但距離星空卻更近,更容易讓星辰元氣墜落,所以這里同樣也是鄭袖的領域。”

“鄭袖已經得到續天神訣,所以我不會干擾她的戰斗,否則她會知道我並未死去。”

看著驟然轉過頭來的長孫淺雪,丁寧接著認真說道:“在這里你對鄭袖沒有優勢…但是你很多年前就想和她有一戰的機會,這些年你在長陵,也一直等待著一次和她公平交手的機會,所以我對你有信心。”

“你對我有信心,我當然會勝。”

長孫淺雪極為罕見的笑了起來。

她一貫高貴清冷,然而此時的笑容里,卻綻放著狂熱的味道!

早在許多年前,她便是不甘,便不覺得自己會輸給鄭袖。

然而王驚夢已然接受鄭袖,她便是比劍勝出,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所以驕傲的她便飄然遠去,獨自離開長陵。

公孫家滅,她以為出自王驚夢之手,便由愛轉恨,無法原諒王驚夢。

然而王驚夢在長陵戰死,她便回長陵。

在長陵潛修,她不想其它,所想的,便是能和鄭袖有交手的機會,然后殺死鄭袖!

在過往的很多年里,這甚至是她生命的唯一意義。

黑色的天空里,驟然亮起了許多星光。

因為這里距離天空極近,所以這一顆顆星辰便顯得非常的大,非常的妖異。

在這一剎那最為明亮的星辰都顯得異常的蒼白。

然后這些似乎伸手便可觸及的星辰便如同燃燒了起來,而一縷縷火焰分外的沉重,飄落下來。

一股本命氣息從白啟的身前緩釋而出。

他的手中出現了一柄真正的本命劍。

這柄劍狹長而透明,不見任何符文,就像尋常的極為純凈的白水晶,但卻天生帶著一種冷漠的殺意。

當白啟橫劍于胸,這柄劍就像是變成了一面鏡子。

蒼白色的星火落下無數束,便落在他這柄劍上。

“每一次都是這樣…利用這麼多人,真的好麼?”

丁寧想到了顧淮,想到了更多人,他冷笑了起來,搖了搖頭。

白啟很平靜的往前推出這柄劍。

這一剎那他顯得極為輕松。

因為這不是屬于他的劍意,他所要做的,只是做一面鏡子,將這劍意折射出去。

他相信皇宮深處那名女主人也已經感受到九幽冥王劍的氣息,所以這次落到他劍上的星火,也是冷酷卻分外的熾烈!

無數束蒼白星火落在鏡面般的劍上,在劍鋒的邊緣如瀑布般流淌下來,形成薄薄一層,平行于這冰封的湖面,朝著長孫淺雪切了過去!

長孫淺雪的笑容驟然消失。

就如一人的嘴唇越薄,便顯得越為鋒利,越為冷酷。

無數束星火凝壓成比雪片還似尋常的橫切而至,卻是帶著無窮強大的意味。

她已經很多年未曾見過鄭袖,但是此刻她明白丁寧之前對她說的是對的,這些年鄭袖也遠比以前可怕,全力出手時,甚至已經越了她的想象。

幽藍的色澤在她的右手之中迅的流淌,堆積。

九幽冥王劍曾被人認為是天下最兇最寒的劍,此時力量在長孫淺雪的手中盡情的釋放,那種深重的色澤不斷不斷的加深,便已經釋放出震懾神魂的力量,然而在接下來一剎那,長孫淺雪卻拋卻許多公孫家的絕強秘劍,也拋去她這些年修行中所修到的一些最強的劍式,而是用出了並不算太過特別的一劍。

她手中這柄最兇最寒的劍輕柔的往前畫出,就像一枝眉筆畫了一道,落在了這迎面而來的薄薄一層星火上。

這一道劍式的名字,便是“畫眉”。

這一劍,便糾纏著無數長陵舊事,就是昔日王驚夢一劍劃破陳國女公子紀青清的劍式。

這一道劍式並不難領悟,對于長陵大多數劍師來說很普通。

當年王驚夢用這樣的一道普通劍式勝了紀青清,在紀青清的臉上劃了一道,更多的自然是羞辱。

而此刻長孫淺雪用這樣一招,是因為她真的很想…很想…用這樣的劍式在鄭袖的臉上也劃上這樣一劍。

要不要臉?

這便是她的劍意。

她積累了很多年的劍意,代表著她最深的執念。

所以這一劍的劍意至為強大,在此時的丁寧眼中,都是無懈可擊,完美而強大到了極致。

“哢嚓”一聲。

薄薄的一層星火上驟然出線了一道蜘蛛絲般細小的晶裂。

接著無數細微的晶裂便密布這層星火,蔓延到白啟的劍上。

白啟的呼吸驟頓。

他直覺自己的劍被無數的巨山硬生生的轟擊了一記。

一聲野獸般的厲嚎自然的從他喉間迸而出,他的左手都落在了劍柄上,右掌指間鮮血飛濺,才壓制住這一劍,不讓它脫手飛出。

星火斷裂。

看上去反像朝著星空卷去。

又像是一道道燃燒的白索在朝著天空燒去。

長陵的皇宮里,響起噗的一聲輕響。

站立在靈泉前的鄭袖身體往前微傾,一口鮮血從她的唇間涌出。

靈泉之中的白色蓮蓬上,星星點點淋灑了許多猩紅的血珠,如露珠般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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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用命

她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似乎真是感覺到了劍意落在眉梢,然而不知為何,即便是出了膠東郡之后第一次受如此的傷,她的眼眸深處卻沒有什麼憤怒的情緒。

白啟如野獸般嚎叫著,他的十指一息之間便不知震顫了多少下,強行控制住手中這柄本命劍的力量,並將體內更多的力量,瘋狂的灌注了進去。

方才那一劍是他敗了,但那是來自于皇宮中女主人的力量,並非是他的力量。

他自己畢竟也是刺了那近乎無敵的老僧一劍的強大修行者。

長孫淺雪雖然一劍勝了皇宮中的女主人,但這星火之盛,就算是這名老僧全盛時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沒有人能夠戰勝他和鄭袖的聯手。

他是這麼認為的。

這支軍隊之前所有死在他前面的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就如那名副將一開始就說的。

今天這里所有人會死,但他會活下去。

他控制住手中這柄本命劍的力量,然后朝著前方的長孫淺雪劃了出去。

這是一道很薄的劍意。

薄得似乎不存在,但給人的感覺卻能切開一切東西,甚至這天地。

長孫淺雪緩緩收劍。

她的確無法阻擋這一劍。

但是她知道她不會死,因為她很熟悉這一劍。

在她收劍之時,她的身體后方伸過了一只手,接住了她這柄極兇極寒,甚至是此刻大刑劍未出世前,天下最強的一柄劍。

然后這只手絲毫沒有引起她這柄本命劍的抗拒,甚至帶著她的本命力量,朝著前方刺出了一劍。

帶著世間最深幽色澤的九幽冥王劍嗡的一聲震響,卻是帶出了一道異常明亮的劍光,將這一片晦暗的冰湖都照亮。

白啟的呼吸驟頓,九幽冥王劍是天下最兇最寒的劍,尋常的七境修行者都不可能駕馭這柄劍的力量,動用便會被寒氣侵蝕,然而此時最讓他驚悚的,卻並非是丁寧如御使自己的本命劍一樣,御使著這柄劍,最為關鍵的是,此時丁寧施出的這一道異常明亮的劍光輕易的破壞了他這一劍的劍意。

他的身前飛起許多冰鏡般的碎片,接著他聽到自己的雙腕間啪的一聲爆響。

這是他雙腕的腕骨齊斷。

幾乎同時,轟的一聲爆鳴,他的身體狠狠倒撞在冰封的湖面上,犁地般往后滑行。

在身體和碎裂的冰塊的嘶啞摩擦聲中,白啟抬起頭來,咽喉里溢出的鮮血染紅了他厚厚的面巾。他的眼中依舊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因為他十分清楚,對方那一劍若是要他死去,那他現在就早已死去。

丁寧平靜的收劍,將九幽冥王劍交回長孫淺雪的手中。

他看著嵌在冰面之中但抬著頭死死盯著他的白啟,緩緩的說道:“你現在或許有興趣向敵人傾述一下往事。”

“原來你就是九死蠶的傳人。”

白啟突然厲笑了起來,“我這一劍便是王驚夢的劍意,你能夠這麼輕易破解,便只有可能比我還懂這道劍意…原來令整個長陵疑神疑鬼,畏懼不安的九死蠶傳人,竟然如此年輕。”

丁寧沒有回應,他只是沉默的看著白啟。

白啟止了笑聲,他嘲諷的看著丁寧,道:“有意義麼?”

丁寧看著他,道:“不一定,但有可能有意義。”

“有什麼意義?”白啟冷笑起來,“你們巴山劍場昔日大軍過境時,又怎會在意你們的流矢之下多添幾句無辜的屍體?”

丁寧眉頭微蹙,“無辜的屍體?”

白啟看著他,冷漠道:“你們巴山劍場率軍攻城時,會在意城中尋常人的死活?”

丁寧有些明白,微微抬頭看著冰面上那些修行者的屍身,問道:“你們這支軍隊,全部都是因巴山劍場率軍和三朝交戰而成為戰孤兒?”

白啟冷笑,卻是不語。

丁寧想了想,沒有說話,長孫淺雪卻是忍耐不住,也冷笑起來,“若是如此,那你們便應該去殺鄭袖和元武,現在難道是巴山劍場得了天下?若按你的說法,巴山劍場也只不過是被鄭袖和元武利用,害得你們家破人亡的真正元兇應該是鄭袖和元武,這帳你們卻算在巴山劍場頭上,你難道不覺得可笑?”

“是麼?”

白啟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冷漠的響起:“昔日長平之戰,秦軍有一支奇兵,繞汜水至長平郊野趙軍后方伏擊。途中遭遇一支由魯中出的商隊,其中有些趙的修行者,為了避免走漏消息,秦軍這支奇兵,便將這支商隊三百余人,全部殺死滅口。那支奇兵,便是巴山劍場王驚夢領軍,軍師林煮酒.”

長孫淺雪的面容驟然蒼白起來。

她忍不住轉頭看向丁寧。

丁寧面容上的神色卻是古怪起來。

“那支商隊被全部殺死滅口了?”他看著白啟,有些奇怪的反問了一句。

“偶爾會有意外,譬如多出一條漏網之魚。”白啟微諷的垂下眼瞼,“你要想聽往事,這便是我的往事。”

丁寧平靜的看著他,“所以你就是那條漏網之魚?”

白啟沒有回答,他認為自己已經不需要回答。

“所以你們這支軍隊,或多或少都是有這樣的往事?”

丁寧笑了起來,“真巧。”

白啟的眼眉驟寒,“你什麼意思?”

“真巧便是真的巧。”丁寧看著白啟,緩慢而認真的說道:“你們這支軍隊別人的往事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往事…提起這支商隊,我卻是真巧知道。你認為是王驚夢下令將這支商隊殺死滅口?”

白啟用看著白癡一樣的目光看著丁寧,“你的知道,會比我親身經歷還要真實?”

“你經歷和看到聽到的,只是不真實的故事。”

丁寧的神容沒有任何的改變,他只是異常平和的在陳述:“真實的往事是,王驚夢只是下令圍住那支商隊,讓商隊停留在那處而已,真實的往事是,困住那支商隊之后,王驚夢和巴山劍場那些人率領的這支奇軍,便以最快的度趕往戰場。而留在最后方,有能力改變一些命令的,便只有另外一個從不會正面出現在戰場上的人。”

“是鄭袖?”長孫淺雪霍然明白,忍不住出聲。

白啟的身體莫名的一震,丁寧卻是沒有言語,只是平靜的看著他。

“你怎麼會知道當年的事情。”白啟想了想,然后看著丁寧,說道:“你太過年輕,所以更加沒有說服力。”

丁寧淡淡的笑了笑,笑得有些感傷,“有沒有說服力只在于事實本身,既然你有記憶,你應該記得當時當時那支軍隊在遭遇你們之后便急行軍繼續趕路。而圍住你們的小股軍隊,應該在大部離開之后很久再動手。若是直接要殺這支商隊滅口,那根本不用那麼麻煩,大軍過處,這支商隊什麼都不會剩下。”

白啟從碎冰中坐了起來,他的身體有些莫名的顫抖。

“知道便是知道。”丁寧看著他,接著說道:“你若是有記憶,便或許會記得留下的那支軍隊里面可能在動手之間便生了爭端。因為有兩名巴山劍場的人死了,留在那里的人的說法是那兩名巴山劍場的人遭遇了趙國的修行者,但現在想來,那兩人便是絕對會反對鄭袖做法的人。而且有件事情你恐怕也不知道,留在那里的后援軍大多數人,原本就來自膠東郡,大多都是她的家將。”

“太多的巧合便不是巧合。”

頓了頓之后,他看著白啟,道:“你先有個錯誤,巴山劍場並非不會在意大軍過處尋常人的生死,巴山劍場的治軍,嚴苛到了極點,極可能的用計或者刺殺,絕大多數戰斗都會導勢,都會兩軍對壘在野外,上百萬軍隊一訣勝負,一錘定音。誤傷誤殺不可避免,但是要湊齊這樣一支軍隊…湊出一支每個人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對王驚夢和巴山劍場有著刻骨仇恨的軍隊,在短短的那些年里,卻是真巧。”

“哪怕你們只有數百人。”

丁寧感慨的搖了搖頭,“按他領軍只不過數年,那要平均數天就做出一件類似這樣的事情?即便是專門劫掠商隊的馬賊,都沒有這樣的頻率,都做不出這麼多的惡事。巴山劍場的人,不是山賊。”

白啟的呼吸聲都似乎停止了。

這湖面上一片寂靜。

長孫淺雪冷笑起來:“連我都聽懂了,你還聽不明白?”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嘲諷,但自然不是嘲諷自己。

她說連她自己都聽懂了,只是因為她平時都只考慮修行,而不會去浪費力氣思考別的問題。

而現在丁寧說的這些,似乎根本用不著多少考慮。

她嘲諷的補充了一句,”栽贓嫁禍裝無辜,更改軍令,這本身便是鄭袖最擅長做的事情。”

“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往事?”

丁寧不再看白啟,只是轉過身去,走向那一根因為湖面下劍意而豎立的冰柱,他的聲音在冰冷的空氣里淡淡的響起,“這存在于你自己的判斷,你的命現在我留著了,你要怎麼用,便在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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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劍是知己

丁寧看著前方的冰柱。

湖面的冰殼不知深多少丈,但隨著先前的激戰,這冰封的湖面已經裂成無數塊,隨著底下熱湖的熱氣不斷涌出,有些裂縫開始越來越大。

尤其這一根冰柱原本被劍意往上所激而形成,此時上面細微的裂縫不斷透出絲絲白色霧氣的同時,那種稀薄而強大的劍意,卻是越來越明顯。

丁寧感慨的笑了起來。

他感覺到這柄劍破殼而出的強烈慾望。

這柄劍已經封存了太久,名劍如美人,像這樣的絕世好劍,又如何甘心永遠冰封在這湖中,不讓世間見到自己的風光。

這柄劍原本就不想被永困于此,只是為了一個宗門構成洗劍池。

它原本是至為強大的劍,又如何能看得上那些凡劍,如何願意為那些凡劍服務?

這柄劍一直在抗爭,所以這片冰面上,才會形成這樣的一根冰柱。

“你為什麼會知道當年那麼多的事情?”

就在此時,一聲如野獸嚎叫般凄厲的聲音,卻是從后方驟然響起。

丁寧沒有回頭,只是平靜而清晰的說道:“問題的根本不在于我怎麼知道,而在于那些是事實。問題在于,你現在還活著,以你現在的能力,只要你想去查,便自然知道那些是事實。我現在將命留給你,只是給你一個選擇,你願意相信謊言而活著,還是換一種人生活著。”

白啟在后方瘋狂的嚎叫起來。

誰也聽不明白他此時嚎叫的是什麼內容。

然而丁寧能夠感同身受的明白他此時的感受。

一如當年。

“你也應該慶幸,你還有再次選擇的機會。”他在自己的心中說了這一句。

然后他伸出了手,落在了前方已經布滿裂縫的冰柱上。

喀喀喀…

只是一道淡渺的氣息落在了冰柱上,卻是瞬間讓這冰柱發出了無數恐怖的碎裂聲。

老僧原本昏暗而渾濁的雙瞳驟然發亮。

這無數刺耳的碎裂聲一直穿刺到湖底深處,接著湖底那柄不知被何種方式囚禁著的劍陡然震動了一下,劍身的震動和掙扎,使得湖面下方隨即響起一聲如同巨獸憤怒與狂熱的吼聲。

冰封的湖面上出現了無數條亮光。

整個方圓不知道多少里的湖面,就像是被劍光切割成不規則的無數小塊,原先湖底的熱氣只是嗤嗤的上涌,稀薄而淡。然而此時,這白色的熱氣卻是如同噴泉,如一道道墻般帶著一種快意,從湖底往上狂沖而出。

水汽在高空迅速凝結,冰凍,變成無數細小的冰晶,打在這湖面上,啪啪作響。

丁寧的面容依舊平靜,但面上帶著一種古怪的神氣。

他感知到了那柄劍的位置,但同時也感受到了無數強大的力量,如一根根困龍的巨索,牢牢的鎖住這柄劍。

這一根根巨索便是昔日靈虛劍門那名強者留下的力量,他和這柄劍長久的修行者結合產生的本命元氣,還有他布置的法陣的力量。

這種力量極為強大,甚至超過七境。

然而在此時,丁寧只是保持著伸手的姿勢。

整根冰柱已經徹底碎裂,隨著湖底熱氣如噴泉的上涌,碎裂的冰片第一時間紛灑如花,往上飛起。

一片冰片切過丁寧的掌心。

丁寧沒有抗拒,任憑這片冰片切開了他掌心的肌膚。

沒有鮮血流淌而出,卻是有數條蒼白的流束,如無數小蠶堆積,滴落在他身體前方的冰面上。

無數沙沙聲響起。

這些小蠶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到了那柄劍在湖底的被捆鎖之地,然后聚集在牽絆這柄劍的其中一根巨索上,接著如蠶食桑葉般,將這根巨索瞬間咬斷!

只是切斷了許多股力量的其中一股,然而丁寧卻只是輕聲的說了一聲,“現在便看你了。”

隨著他如和這柄劍對話般出聲,一道劍意從他的指尖流出,沿著這些小蠶行過的通道,落在那柄劍上。

這是一道極為簡單的沖天劍式。

是御使飛劍之中最為簡單的劍意,只是要讓劍往著上空飛起。

然而這道簡單的劍意落在這柄劍上,這柄劍卻是徹底的活了。

湖底其余所有巨索,在這一剎那徹底崩斷。

轟隆一聲巨響,冰封的湖面上,許多巨大如房屋的冰塊往上飛了起來,就像是湖底有許多巨大的章魚在負痛往上抽打。

這柄劍往上飛起。

一道強大無比的劍意隨之釋放,令遠處冰川和冰原地帶所有傳說之中的猛獸都感到了恐懼。

丁寧的前方出現了一道圓形的深淵,接著便如日出。

無數明亮的光線超過了熱氣噴涌的速度,從深淵之中如一輪烈日升騰而起。

這道強大無比的劍意往上運行的十分緩慢,就像有人在緩緩的往上拔劍,但是首先出現在明亮光線之中的並非是劍柄,而是劍尖。

長孫淺雪的眼睛瞇了起來。

並非是因為這劍光太過刺目,而是因為她體內氣海深處的九幽冥王劍也不斷的震動起來,感受到了極大的壓迫。

很久以前王驚夢和巴山劍場那些人的判斷沒有錯誤。

靈虛劍門這柄傳說中的大刑劍,的確是天下最為驚人的劍,是甚至能夠氣息壓制九幽冥王劍的絕世好劍。

只是這柄劍的制式很奇特。

這柄劍的劍身比一般的劍要寬厚,而且長度也顯得比一般的劍要略短一些。

這柄劍的顏色也只是普通的青色和鐵灰色之間的那種色澤,而且不見任何清晰的符文,劍身上只有鍛造和冶煉之中,留下的一種自然的繁花折疊般的花紋。

這柄劍處在耀眼的光明之中,本身卻是樸實到了極點。

樸實得甚至就像一柄沒有徹底打好的厚鐵尺,一柄沒有最終完工的劍胎。

丁寧感慨的笑了起來。

這是他已經等待了很久,甚至真正可以用一生來形容的劍。

他沒有做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毫無保留的將此時的心意,此時的情緒,徹底的放開,讓這柄劍感知。

湖底所有的聲音消失。

被強大的力量震起的巨冰卻在紛紛的墜落,到處都是震人心魄的撞擊聲。

只是湖面上這四個人的世界,在此時卻似乎已經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極為自然的,這柄從湖底掙脫束縛而來的劍落在了丁寧的手中。

丁寧握住了這柄劍的劍柄。

老僧呼吸停頓,難以置信的看著這樣的畫面。

只有像他這樣級別的修行者,才能清晰的感知到掙脫那名靈虛劍門強者的束縛,同時切掉那名強者留下的本命元氣是何等的困難,即便是他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做到。

“劍是朋友,是知己。”丁寧知道他的不解,緩緩轉過身來,看著他,道:“唯有令其有生命,當其有生命,雙方順其心意,才能真正得到最大助力,劍意所指,是要劍之意,修行者本身之意落向同處,才能發揮最強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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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活著

這是劍理。

然而很多道理容易明白,做到卻難。

老僧認真想了想,問道:“如何做到?”

丁寧看著他說道:“赤誠之心。”

老僧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就如天地萬物皆有本來面目,修行者也有最純真的本心。”

丁寧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這柄劍上。

這柄劍此刻正開始自由的呼吸,天地四方的元氣,被這柄劍感召過來,盡情的涌入劍身。

這的確是一柄足以強大到統領天下萬劍,刑天下的劍。

長孫淺雪體內的九幽冥王劍再次震蕩不堪,如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險,然而此時長孫淺雪卻的目光卻是沒有落在這柄劍上,她的目光落向到處都是熱氣噴涌如幕的破裂冰封湖面。

一道蹣跚的身影正在離開,如撞破墻一般,艱難的穿過一層層白色的熱氣。

“他受的傷很重。”長孫淺雪看著白啟的身影,忍不住皺眉說道。

“像他這樣的修行者,能夠統領這樣一支軍隊,既然他選擇活下去,就絕對不會死在這里。”丁寧看了她一眼,說道。

一道淡薄的本命氣息接著從他的指掌間纏繞到他手中的大刑間上。

這道本命氣息帶著一絲微微的感傷。

若是很多年前,在巴山劍場興起時的王驚夢便得到了這柄劍,那后來即便有長陵之變,可能結果也會變得不同。

這柄劍被冰封在這湖底,等待重見天日已經等待了很多年。

同樣,丁寧尋覓這樣一柄本命劍,也已經等待了很多年。

這柄大刑劍如同清晰的感受到了這股本命氣息里的感傷,它也開始散發出一股氣息。

這股氣息,便是相知、相守。

這股堅如磐石的莊重氣息,便如同戰場上面對箭雨,尋常軍士身前的那一面厚盾所綻放的氣息。

老僧垂首,再度在心中贊嘆了一聲。

這便是本命物的接納,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也被稱為認主。

這個過程對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恐怕要很多年。

然而丁寧只用了一瞬間。

蒼白色的星火還在往天空倒卷。

長陵深寂皇宮里的鄭袖緩緩的抬起頭來,擦凈了白玉般嘴角的一絲血痕。

在她的識海里,那一柄長陵無數頂尖的修行者都曾經想得到的劍的氣息終于徹底的消失。

巴山劍場想得到那柄劍。

王驚夢想要得到那柄劍。

元武也想得到那柄劍。

整個膠東郡和她也都想得到那柄劍。

然而現在她知道那柄劍終究被人煉成了本命劍。

她知道曾經潛伏在長陵的九死蠶,到此刻終于已經強大了起來。

星空里的星辰很多。

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有無數的修行者,在每一時刻,也都有人在煉化或者精修本命物。

老僧先前苦修的洞窟里,厲西星盤坐在老僧的榻上。

他的身前有一道晶黃色的光華,不斷的變幻著各種劍形。

然而不論變成任何一種制式的劍形,卻似乎無法承載他的劍意,或者說,他或是這柄本命劍,都還差數分火候。

東胡邊境的這些冰川亙古不變,但隨著時日推移,長陵城中的寒意卻在層層減退。

真正的智者和蠢人的區別也只在時間,只在事前和事后。

寒冬將消春將近。

在入冬之前,極少有人察覺大秦王朝春將伐楚,然而到了此時,長陵城中的氣氛日益凝重,連市井街巷之中的凡夫俗子都開始由一些輜重和軍隊的頻頻調動而覺察到了熟悉的氣息。

熟悉的氣息來源于元武登基之前,大秦王朝滅韓趙魏之時。

兩輛馬車會于一座殘橋。

這座殘橋在長陵某處街巷的背陰處,積雪未融。

這兩輛馬車之中一輛來自神都監,一輛來自監天司,馬車里坐著的便是陳監首和夜司首。

在長陵幾乎所有人看來,這是絕對對立的兩個人,乃至兩個職能有些相同的司設,都是互為監督,爭鋒相對。

要刻意避開一個人都無數種方法,只有這兩人,才知道兩人為何難以相逢。

“你為什麼還不走?”

神都監的馬車里,身穿著一件新的深紅色官袍的陳監首依舊有些頹廢落寞的樣子,目光只是平視前方的車簾,慢慢的問道。

從另外一條街巷行出,行至並排的監天司馬車里,夜策冷不悅的皺起了眉頭,“如果只是問已經問過的問題,那就沒有必要特意在這里和我相遇。”

“你不喜歡這里,我也不喜歡這里。我很多年前就想走,只是你在這里。”光線黯淡的車廂里,陳監首的眼瞳深處卻燃起些不一樣的亮光,“我希望你能走,然后我和你一起走。”

夜策冷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抬頭了頭,看著旁邊的馬車,道:“有些東西,一但說明白了,就如一層布,一旦揭開,便沒有了意思,或許便意味著徹底結束。”

陳監首緩緩的抬起了頭。

他也轉頭看著夜策冷的車廂。

只是這短短的一個呼吸時間,他的目光卻似乎穿透了萬千層簾,穿透了很久的時光。

“我知道。”

他慢慢的點了點頭,道:“但這次我問這個問題,和之前不同…因為膠東郡來了三個人。”

夜策冷微微一怔。

膠東郡掌控了大秦王朝的沿海一帶,是大秦王朝的最大郡屬,勢力之大,甚至比月氏更像一個屬國,而不是一個郡屬,所以才養得出鄭袖這樣恐怖的女子。

膠東郡來來往往,一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往來長郡,但他既然用這樣的語氣說來了三個人,那這三個人,自然和尋常的膠東郡人極不相同。

“什麼人?”她蹙緊了眉頭,問道。

“三個足以像她一樣,膠東整個膠東郡的人。膠東郡的人一向神秘,尤其是她家里,這些年來,膠東郡她家里,真正進入長陵的人便只有她一個,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這三個人的身份。如果一定要我用言語形容,那這三個人都是她家里人,是她家里的長輩。”陳監首隔著兩重車簾看著她,緩緩的說道,“你應該明白,她的家中對她在九死蠶出現之后的許多的表現都不滿意,所以既然是她家里的長輩,便有可能完全不按她的意願行事。”

夜策冷很能理解這些話語之中包含的意思。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說道:“愛慕是很難用言語形容的情緒,長陵那些猜測我並不喜歡長陵,卻一定要留在長陵的人,便是認為我愛慕昔日教導我劍技的王驚夢。但和仇恨相比,愛慕這樣的情緒,卻是可以退而其次。昔日死在長陵的許多人里面,有許多是我的朋友。而有些原先是我朋友的人,卻背叛了那些朋友。這才是我想要留在長陵的最主要的原因。”

“想要報些仇,想要看著一些人死,覺得我留在長陵有用。這才是我留在長陵的最重要理由。”

夜策冷突然笑了起來,看著對面車簾之后的陳監首笑了起來,“我應承你,如果等到這些仇恨消失,你我還好好的活著,我便隨你一起離開長陵。我可以帶你去看看海外的風景,那些傳說中的仙島,旖旎的景象,比起這橫平豎直的長陵的確美過太多…所以你要答應我,你至少要保證自己能夠活著。”

說完這些話,她所在的馬車便動了,離開。

她不需要聽到對方的回答。

陳監首也沒有回答。

“很難呢。”

他輕聲說了一句,接著垂下首來。

但是這言語里,卻是有些欣愉之意,顯得他似乎有些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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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殺人

時光流逝,春還未至,長陵卻又下了一場雨。

冬雨不比春雨,往往令人生厭。

更何況對于絕大多數修行者而言,雨和水便意味著陰柔,在長陵也只有極少數的修行者,比如夜策冷這樣的存在,本命氣息才合這水意。

雨能夠對修行者的感知起一些阻隔的作用,能夠掩蓋很多氣息。

所以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很多大事,都往往伴隨著大雨的到來而發生。

黃真衛站在一座角樓最頂層的雨檐下,沉默的看著一名黃袍修行者走進皇宮。

這是來自膠東郡的人。

自元武登基,鄭袖正式成為整個大秦王朝的女主人之后,這種近似干燥泥土的黃色袍服的顏色,已經成為膠東郡使者的特有標志。

或許為了一些特權,或者是彰顯與眾不同的地位,這些膠東郡的使者從不掩飾自己的身份,進長陵便必定穿著這樣的黃袍。

而在長陵的很多老人看來,這甚至是膠東郡對長陵舊權貴的**裸的羞辱。

膠東郡最早對于整個大秦王朝的戰略意義,便只是可以提供豐富海產以補充軍隊肉食的港口,即便憑借漁船和一些海外的稀缺靈藥的商貿,膠東郡積累了巨大的財富,在昔日長陵權貴的眼中,膠東郡的人也只是鄉巴佬和漁夫,還有便是經手的二道商販。

只是時至今日,整個大秦王朝,乃至整個天下,都已經認識到了膠東郡的強大和可怕。

這可怕在于,膠東郡的巨大財富似乎大多數都用在了布置耳目方面。

膠東郡有著恐怖的各種消息來源。

很多隱秘的事情,能夠瞞過神都監和監天寺,卻瞞不過膠東郡。

除此之外,為鄭袖和膠東郡而死的修行者,往往來自膠東郡之外。

尤其是鄭袖的“家里”,培養出鄭袖這種修行者的鄭氏門閥,內里到底有什麼樣的修行者存在,外界卻幾乎是一無所知。

正是因為地處偏遠,在長陵人眼中只是鄉下地方,所以自鄭氏門閥掌管膠東郡以來,從沒有戰火在膠東郡內燃起。

就連先前追隨著鄭袖到長陵,親眼見證了鄭袖如何從一名鄉下少女成為大秦王朝女主人的那名黃袍修行者趙高,都並不知道鄭氏門閥宗室內,到底有什麼樣的人,有多少人。

即便是當年圍殺王驚夢,剿巴山劍場,鄭袖調動了膠東郡的無數力量,但都沒有來自鄭氏門閥宗室內的修行者正式露面和出手。

所以這些年以來,膠東郡鄭氏門閥的家中,依舊神秘。

在外行走的,都是鄭氏門閥的一些外圍子弟,甚至極少有姓鄭的旁系血親出現。

然而今日行向皇宮的這名黃袍修行者給黃真衛的感覺截然不同。

首先這名黃袍修行者的年齡偏大。

這名黃袍修行者至少有五六十歲的年紀,比起之前那些膠東郡的黃袍使者超出整整一輩。

其次他看不出這名黃袍修行者的修為到底有多強。

這名黃袍修行者身上的氣息完美的隱匿在雨中,即便不可能到八境,但是黃真衛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一種和這名黃袍修行者對敵恐怕會被殺死的直覺。

對于黃真衛這種級別的修行者而言,強烈的直覺便意味著必然。

所以這名黃袍修行者,必定是鄭氏門閥真正的“家里”人。

這名兩鬢微染霜,身材中等,看上去五十余歲面貌的黃袍男子進了皇城,然后按規矩通報,接著便徑直到了皇后的書房前。

皇后鄭袖在書房門口等待著他的到來。

“大伯。”

在這名黃袍男子出現在她面前站定時,她先行頷首為禮,招呼了一聲,接著卻面無表情的說道:“你不應該來。”

這名男子的樣貌很普通,也不帶任何大人物的氣勢,然而他聽到鄭袖的這句話,卻是微微一笑。

他的微微一笑很迷人。

在年輕的時候,光是這樣的微笑就容易迷倒一些少女。

然而此時面對鄭袖露出這樣的微笑,卻是使得他莫名的充滿了一種威嚴和強大的氣勢。

他微笑著反問:“我為什麼不該來?”

“你來,便露了膠東郡的底子。”鄭袖看著他,微冷的說道:“便是向人示弱.”

“示弱和技窮?”這名黃袍男子的笑意更盛了些,他甚至有些同情的看著鄭袖,看著她的目光是真正的長輩看著小輩的目光,“若不是家中對你太過失望,覺得你恐怕會弄得無法收拾,我又何必來?”

鄭袖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失望?”

黃袍男子平淡而感嘆的看著她:“近年來你一直並不重視家中的意見,甚至一直在威脅家中。但家中先前越來越由著你,並非是害怕你的威脅,而是因為膠東郡對于大秦王朝的將來而言,地位變得越來越不穩固…變法之后,大秦王朝的糧草,甚至肉食都不那麼緊缺,我膠東郡原本作為大秦王朝最不可缺的肉食供應地的地位正在消失,軍隊對于我們仰仗便越來越小。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們的根基正在消失,而你便是我們膠東郡的未來。”

說到此處,這名黃袍男子再次微笑了起來,只是微笑里帶著由衷的感慨和懇切,“先前家中任由著你來,並非是懼怕任何的外因,而是因為你很完美。平心而論,你是我膠東郡數百年來,最完美的天才。你先前的一切表現都很完美,但這兩年不同,你造成的變故越來越多,你身邊死的人太多。但這依舊不是家中所真正擔心的,家中真正擔心的,是你這次的春伐…你賭得太大,很容易將整個膠東郡都賭進去。”

鄭袖的面容依舊毫無情緒,她白皙的肌膚上綻放著美麗的瓷光:“所以家中便對我沒有信心?”

黃袍男子依舊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搖了搖頭,道:“不是信心的問題,而是家中覺得你應該明白,你和家里始終是一體的。你應該明白,應該是你和家里一起走向大秦王朝的未來,而不是你走向未來,而家里變成你的棋子。”

鄭袖看了他一眼,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這名黃袍男子便已經不再看她,轉身過去,看著遠處長陵街巷上方的天空,輕聲說道:“我記得厲侯的兒子叫厲西星,他小時候被淹死了一條狗…你不要忘記,你小時候也被淹死過一條狗。”

鄭袖微微仰起頭,完美的眉頭蹙了起來。

突然之間她很罕見的笑了起來,笑得極為冷酷。

“自幼時起,任何我真正喜愛之物都會被家中剝奪,喜歡的狗被殺死,一起讀書修行的玩伴被安排成訓練襲殺的刺客,死在我的手上…一切有可能讓我修行分心,有可能讓我形成牽掛的東西,都會被家里除掉。”

她慢慢的說道:“沒有心神旁騖,沒有可以影響我的任何東西,便沒有弱點,所以連王驚夢都會死在我手里。家里讓你來和我說這些話,包括你自己,可曾真正的想清楚了?”

“殺死他之前,你或許沒有弱點,但是現在不同,你的位置和你的野心,就是你最大的弱點。除非你甘心居于元武身下。”

黃袍男子感慨的看著她,搖了搖頭,“只可惜我太了解你,所以除非你讓家中重新對你有信心,接下來這段時間,我會代表家中的意思辦事。”

鄭袖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看著這名黃袍男子的背影,問道:“既然這樣,你們至少應該告訴我你們接下來要做什麼。”

黃袍男子異常簡單的回答,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齒。

“申玄,潘若葉。”

他微微轉了轉頭,看了一眼鄭袖,接著道:“還有一個人是我去動手,我還沒有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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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產業

鄭袖沒有再說什麼,她轉身走進自己的書房。

行走在書房外步道上的黃袍男子很滿意。

有些話說得太明便沒有意思,這些年鄭袖對膠東郡家中的意見不太看重,並和他說的一樣,一直隱含威脅之意。然而和他所說的不同,對于鄭袖的威脅,膠東郡一直無法給予有力的回應和反擊。

鄭袖可以離開膠東郡,離開了膠東郡,她依舊是大秦王朝的皇后,然而膠東郡卻不能離開鄭袖,離開了鄭袖,膠東郡可能什麼都不是。

即便擁有一些神秘而強大的修行小說者,但在整個大秦王朝而言,在所有人的心目中,甚至遠不如靈虛劍門和岷山劍宗重要。

尤其在收復陽山郡,鹿山會盟之后,膠東郡在外人看來就像是一輛光輝萬丈的戰車,聲勢之隆到達了頂點,然而在膠東郡自己看來,這輛戰車行駛在懸崖邊緣,雖然強大,但太過沉重,而且無法阻止它慢慢滑向深淵。

因為無法舍棄,便只有等待。

等待是值得的。

至少在膠東郡看來,伴隨著鄭袖身邊那些人的死去,鄭袖幾近無人可用,便是自她成為皇后以來最弱時。即便今日的對話不令人愉悅,鄭袖卻依舊無法采取激烈的反抗,只能被迫順從。

而接下來的春伐楚,對于膠東郡而言太過重要。

所以就像萬流歸海一般自然,這一切的一切,都到了膠東郡必須插手的時機。

偏離的戰車必須回歸正軌,順其大勢而不可逆,至少在這名黃袍男子而言是這麼認為的。

只可惜鄭袖並不這麼認為。

“就連你們都認為我完美,既然我沒有弱點,那你們又怎麼可能戰勝我?”

她看著天井下那個靈泉池中潔白無瑕的蓮蓬,聽著那名黃袍男子遠去的腳步聲,在心中冷漠的說道。

長陵銀月賭坊不算是長陵最顯眼的賭坊,然而所有的長陵賭徒卻都知道這間賭坊最為與眾不同。

看似尋常的三進平房里,散落著的數十張桌子上,卻是蘊含著可怕的生意。

對于賭徒而言,一家賭坊是否令人敬畏,首先看這個賭坊桌面上流水的大小,其次看這家賭坊有沒有足夠的傳奇。

銀月賭坊兩者皆有。

很少有人能估摸清楚銀月賭坊的現錢有多少,在銀月賭坊,每個桌面上的押注沒有上限,只要押得起,只要敢押,銀月賭坊就一律接下。

傳奇便是,有人曾經將一支海外船隊都輸在了這里,也有人一文不名,卻最終贏下了長陵的數十間店鋪,贏下了一條街巷。

這里至少有數張桌子,一日之間經手的現錢來去超過一個巨富之家的錢庫庫存。

盤子越大,豪客的數量便也越多。

往日里這間賭坊數十張桌子幾乎都是擠滿,沒有立錐之地。

然而今日里,氣氛卻是有些不同,最里一進的十數張桌子周圍,顯得過分冷清。

冷清的來源是最中間的一張桌子,賭的是最簡單的竹籌單雙。

這種竹籌單雙為長陵的一些賭場獨有,無論是荷官還是賭客的手中都有一定數量的竹籌,每次押定前,雙方都可以將任意數量的竹籌放入特制的容器之中,然后賭客便押單雙,最終數竹籌的數目來確定賭客押的對不對。

這種賭博方式極為公平,竹籌和放置竹籌的容器都為特制,甚至連修行者都無法感知。

然而這張桌子上面,一名面色微黑,看上去很富態的中年男子卻已經連贏了二十余場,而且依舊安穩的坐在荷官對面,沒有離開的意思,看上去還將繼續這樣贏下去。

這張賭桌上除了這名很像尋常富賈模樣的中年男子和荷官之外,已經沒有旁人。

賭坊在無法確定對方的作弊手段的情況之下,賭坊可以承受一部分的損失,讓對方拿著錢財離開,但賭坊同樣不是善堂,凡事自有規矩,如果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那繼續安坐在這里繼續大把贏錢,便只有故意來砸場子一個可能。

兩名身穿黑衫的老掌櫃已經在這間屋子的一個角落凝神看了許久,最終他們確定需要請動內里一名供奉。

內里走出的供奉是一名身著青色錦衣的男子,面容俊逸,按理在銀月賭坊這種地方做供奉,錦衣玉食,再加上能夠成為這樣賭坊的供奉,必定是強大的修行者,面容自然會比實際年齡顯得年輕許多。然而這名男子的面容卻是顯得有些憔悴和蒼老,給人的感覺偏偏就是三十余歲的年紀,卻有著四五十歲的面容。

他的肌膚,尤其是手掌的肌膚顯得過分粗糙,倒像是常年干著農活的農夫。

然而只是一眼掃過,這名銀月賭場的供奉便沒有走向那張還在繼續賭下去的桌子,而是走向了另外一張正在小賭的桌子,在一名年輕人的對面坐了下來。

“還要繼續麼?”

他看著對面堆砌在華貴衣飾中的年輕人,毫無情緒的問道。

年輕人笑了笑,另外那張桌子上面色微黑,看上去很富態的中年男子便停了手。

“怎麼看出來的?”年輕人很有興趣的看著這名供奉問道。

“你沒有賭興,這里的輸贏在你看來都很小,所以你不是賭徒。”

這名供奉看了一眼那名富態的中年男子,再看了一眼一名距離這名年輕人並不遠,似乎只是在看熱鬧的閑漢,道:“你的修為並不高,但是兩名強大修行者的注意力卻時常在你這里,所以你才應該是正主。”

年輕人笑了起來,他的笑意里竟是充滿了滿意,“吳広,有人對你的判斷果然一點都沒有錯。無論心智,無論修為,你都是無名而有實。”

這名供奉眉頭微挑,“你從何知道我的名字。”

年輕人沒有回答,只是理所當然般說道:“我的身邊已經有了足夠強的謀士,有了不少的修行者,甚至有了不少刺客和死士,但是我還缺一名像你這樣,足夠強大和能夠隨時隨地保證我安全的宗師。”

兩名身穿黑衫的老掌櫃互相望了一眼,只覺得異常荒謬。

其中一名枯瘦老者溫和的笑了起來,聲音卻很寒冷,“這位小兄弟,不知你是否知道,昔日長陵街巷之中有個龍頭叫做王太虛,他得到了兵馬司的支持,幾乎掌管了整個長陵的賭坊花樓生意,但是我們銀月賭坊卻依舊在他的管轄之外…”

“我知道你們銀月賭坊在長陵算是獨來獨往,正經生意。不過這又有什麼關系,銀月賭坊之所以能夠如此,一大半的原因都在你們有這麼強的一個供奉。”年輕人很氣勢凌人的看著這名老掌櫃,道:“關鍵還要看這吳先生自己的意思。”

這名老掌櫃看著這名不知天高地厚般的后生,冷笑起來,“你既然明白我銀月賭坊有吳先生這號人物,難道不知吳先生為何屈就在這里?”

年輕人鄙夷的回望著這名老者,道:“我自然知道他母親身患重病,長年需要極貴重的藥物治療,所以才在這里。”

“你難道不懂恩義?”老掌櫃陡然有些氣結,有些不再願意和這年輕人說話,便想逐客。

“我年輕人都不急,你年紀這麼大又何須著急。”年輕人更加嘲諷的看著這名老掌櫃,頓了頓之后,才說道:“我當然明白什麼叫做恩義,只是這銀月賭坊都是我的產業,銀月賭坊無論在他身上的花銷,對他這麼多年的恩情,嚴格而言也都算是我的。我問吳先生,只是要尊重他的意見,看他想繼續留在這里,還是跟在我的身邊。”

他這些話一出口,兩名黑衫老掌櫃都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

年輕人此時卻沒有了耐心,從懷中取出了一塊黝黑的犀牛角雕牌,放在了身前的桌上。

在外人,甚至是這賭坊之中其余人看來,這銀月賭坊自然是屬于這兩名老人的產業,然而這兩名老人卻十分清楚,他們只是替人代為照料這個賭坊。

這個賭坊幾經易手,但擁有這塊雕牌的人,便是這個賭坊的真正主人。

只是他們怎麼都想不到,現在這個賭坊的主人,竟然是這樣的一名年輕人。

吳広一直很沉默的聽著這名掌櫃和年輕人的對話,直至此時,他才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出聲。

“其實我不想你拒絕,因為事情有些緊急,只有你這樣的修行者能夠應付。”這名年輕人收斂了笑容,莊重的看著他,道:“你跟著我走會比較危險,但如果你拒絕,我也不會強求,你在這里幫我繼續看好這間賭坊。”

“你不虛偽,恩義也好,生意也好,首先便要說得清楚。”吳広點了點頭,看著這名年輕人,道:“我跟你走。”

年輕人站起來,認真對著他躬身行了一禮,然后收起那塊代表著銀月賭坊主人身份的雕牌,轉身就走。

兩名老掌櫃卻是有些慌了神。

“東家留步…”

還是先前那名出聲的老掌櫃出聲,邊忙著施禮邊問道:“方才那竹籌單雙,您是怎麼贏的?”

對于這兩名老掌櫃而言,這是他們所要關心的生意。

他們實在想不明白,不可能做手腳的竹籌單雙,這東家手下的人怎麼可能做得了手腳,關鍵在于,既然能夠做手腳,那今后或許也有人能夠做手腳。

“我最喜歡暴力直接的手段。賭具不可能做手腳,但人可以買得通。所以今后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便不要從死物上入手,換個想法,從人的身上想想問題。”

年輕人微微側轉身體,看了這兩名老掌櫃和那名荷官一眼,說道。

兩名老掌櫃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

這看了許久怎麼都看不明白的問題,竟然是那先前換上去的幾名荷官,都被這個年輕人買通,開大開小,只是事先合計好了?

要買通這幾名許多年都不出問題的荷官,需要多大的代價?

這的確是太過暴力而直接的手段。

這名年輕的東家…的確很不一般。

“你是什麼人?”

吳広跟著年輕人走出賭坊,看著行來的數輛馬車和馬車上的一些仆從,他也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年輕人淡淡的一笑,“謝長勝。”

吳広一怔。

“不用驚奇,我謝家的確沒有這樣的手段。”年輕人看透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一般,說道:“這和我家里無關,這銀月賭坊也只是我一個朋友贈予我的產業。”

吳広依舊有些說不出話來。

“很厲害是麼?”年輕人便是謝長勝,他依舊帶著不可一世的神氣,笑了笑,“若論交朋友和花錢,我自然是厲害到了極點,說是第二,恐怕沒有人能稱第一。”

吳広深吸了一口氣,在跟著謝長勝進入馬車車廂之后,問道:“你現在已經有這麼多強大的門客和仆從,長陵也沒有多少人及你,但你依舊特意來找我,是什麼緊急的事情?”

“有場刺殺,牽扯到的都是大人物。”

謝長勝看著車簾外的雨絲,面容也變得極為嚴肅:“我有個朋友不方便出面,需要我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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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0 02:04: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必死

和鄭袖有著一場並不愉快的對話的黃袍男子走出皇宮。

他行走的步伐很緩慢,除了他在不斷思考之外,今日里發生在長陵的事情已經注定發生,不需要他再插手。

不管鄭袖的意見如何,今日是膠東郡正式踏上長陵的舞臺。

元武和兩相不會拒絕。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而言,膠東郡和元武和兩相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所以在他看來,今天有些人注定要死去。

有些人的生死,則在于他們所做的選擇。

晨光里,一名顯得很朝氣蓬勃的年輕修行者走進方侯府的一間庭院。

這間偏僻而冷幽的庭院最早是方繡幕的閉關修行之所,而現在則是方餉的養傷之所。

很奇怪的是,這名年輕修行者的面容和方餉有幾分相似,然而方餉卻從未見過這名年輕的修行者。

坐在藤椅上,披著厚厚毛毯的方餉,他的目光從池塘里因為寒冷而不動沉于池底的魚身上離開,緩緩抬起頭來。

沒有他的應允,沒有任何人能夠進入這間庭院。

雖然在鹿山會盟之上他的修為盡廢,隱傷難愈,然而他畢竟是斬首無數才封侯的將領,有著無數忠誠的部下。

能夠如此風淡云輕的走進這里,和攻入大浮水牢的深處其實並無多少差別。

他在晨光里微微瞇起了眼睛,陽光將他的半張臉照得金黃,他沒有出聲,只是沉默的看著這名和他的面目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修行者。

這名他從未見過的年輕修行者走到他身前,然后直接跪拜了下去,道:“父親。”

這名年輕修行者從走進這間庭院開始一直極為恭謹,無論任何方面,都像是一名歸來的游子來覲見自己的父親。

然而方餉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這樣的兒子。

“長陵真是一個很奇妙的城,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什麼都有可能見到。”

方餉感慨的苦笑了一下,然后看著這名依舊跪拜在地的年輕修行者,問道:“誰讓你來的?”

“我叫李信。”年輕的修行者不抬頭,道:“從今天起,我叫方信。”

“居然是李相的人。”

方餉皺了皺眉頭,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我方家還有人,他不怕我弟回來殺了他?”

這名叫李信的年輕修行者似乎早就知道方餉會說這樣的話,他依舊恭謹的說道:“這是時勢,作為不干涉膠東郡行事的回報。”

方餉沉默了下來。

“如果我不答應,不想有你這樣的兒子呢?”許久之后,他看著依舊跪伏在地的李信說道。

“那我會殺了你。然后對外稱你傷勢過重不治,而我依舊會成為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成為方侯府的繼承人和主事者。事情的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李信毫不猶豫的說道。

“當然我不想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對我們都沒有任何的好處。”頓了頓之后,他抬起頭來,誠懇的看著方餉,接著說道:“若是您不同意,很多和你一樣不同意的人會死去,而方侯府許多不承認我身份的人也會死去。既然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這沒有意義。更何況我是您兒子,您會好好的活著,方侯府會好好的承繼下去。”

方餉笑了起來:“難道不需顧慮其他侯府的想法?”

李信認真的回答:“您在此養傷,終究不復在外領軍時,所以您的消息來得不夠快。春將伐楚,必會有足夠的戰功,將會有新侯誕生,大秦十三侯唇亡齒寒,弱者消,強者立,這是自然的更替。對于絕大多數侯府而言,保證大秦的這些王侯有足夠的力量,多上一家兩家,比一家的更替要重要的多。”

方餉不再看他,目光再次落在池塘底里那些蟄伏不動如凍僵般的池魚身上,緩聲道:“既然你們都已經考慮清楚了,那我還能有什麼意見。”

李信再度叩首,不再多言,只是道:“父親。”

自古只有為權勢認賊作父,然而今日卻有被逼認子的事情。只是方餉並沒有去思索這有些譏諷的事情,在李信起身之時,問道:“膠東郡想要做什麼?”

李信也沒有猶豫,道:“申玄今天會死。”

方餉輕嘆了一聲。

大浮水牢的主人,對于整個長陵而言可有可無。

然而掌管刑律,定罪百官的中刑令卻是新生的巨頭。

無論在哪一方看來,當鄭袖身邊的人逐一死去,無人可用的鄭袖起用申玄,申玄自然便是鄭袖的心腹,最重要的棋子之一。

膠東郡不願意鄭袖的羽翼太過豐滿。

兩相不願意看到這樣新生的巨頭。

皇室不願意看到有刑律可以隱然約束王權。

即便是當年的李家,都承受不住這麼多的不喜歡和不願意,更何況今日的申玄。

申玄是七境的大宗師,修為很高。

然而這和修為無關,在于整個長陵都似乎要申玄死。

那麼還有誰能讓他不死?

晨光里,申玄正在院子里喝酒。

長陵一般人在清晨飲茶,只有酒鬼才會在早面開始時就迫不及待的倒上一杯酒。

申玄不是酒鬼。

他在清晨飲酒,只是因為常年在大浮水牢深處,體內太多寒濕之氣,飲酒有利于氣血。而且適量的酒可以讓氣血流動變快,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

他在大浮水牢時便從不會多飲,更不用說成為中刑令之后。

中刑令的府邸距離皇城很近,但是他所居的宅院卻是要略微偏遠。

皇后賜予了他足夠的權勢之后,生活起居自然也有了長陵巨頭的配備,此時他的宅院比起相府也不惶多讓。

然而自他執掌大浮水牢之時起就不為長陵權貴所喜,成了中刑令之后更甚,所以宅院車馬雖然齊備,但是在用人方面,各方面卻是有意無意刁難。安排可供他所用的,幾乎都是各司挑選之后不要,甚至嫌棄的庸才。

便是如此,他部下的人手依舊不足,都未配足。

此時他的宅院之外,冷冷清清,只有一輛馬車在等著,馬車旁站立著一名還在打著呵欠的官員。

缺少人刻意奉迎和安排,他的宅院雖然占地極廣,但是經歷了一冬卻顯得有些頹敗,尤其沒有多少新鮮的花草,一色的枯黃灰暗。

只是溫酒自酌自飲的申玄卻不在意。

對于他而言,這外面再差的風景,也比大浮水牢之中陰暗的水牢要強出太多。

經常和死亡打交道的人對于死亡有著遠超常人的敏銳,就在這個和往日似乎毫無分別的清晨,申玄驟然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那名還在馬車旁邊打著呵欠的官員眉心之中出現了一滴鮮血,就像是長出了一顆富貴的紅痣。

然后這名官員的呼吸便停頓了,保持著打呵欠的姿勢,就此死去。

一名黃袍男子出現在他身前,然后推開虛掩著的院門,走進了申玄的府邸。

這名黃袍男子面容溫婉,微胖而不算太胖,看上去很是和氣可親。

只是他是來殺申玄,卻隨手殺死一名幾乎沒有任何干系的官員,任何真正和氣可親的修行者,都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申玄一口飲盡壺中剩余所有的酒。

在視線之中出現這獨特的黃袍時,他已經站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胸腹高高鼓起,似乎要將這庭院間所有的空氣和晨光都吸入胸肺之中。

申玄絕對不喜歡廢話,只是他此時的身份是中刑令。

所以在深吸了一口氣之后,他看著這名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黃袍男子,說道:“我可以肯定那名官員雖然平庸,但決計沒有犯過任何罪責,你也沒有任何處死他的權力,襲殺朝堂官員,是死罪。”

聽到他這樣的話語,黃袍男子很有興趣的笑了起來,“所以你的意思便是可以定我的罪,便有了可以殺我的理由,只是我本來就是來殺你的,誰殺誰只取決于誰能殺得了誰。”

“這很重要。”

聽著他狂妄的話語,申玄淡漠的說道:“重要在于,只要理法都在這一邊,只要你殺不了我,我就依舊是中刑令。”

這名黃袍男子笑了笑。

他和申玄之間的晨光似乎暗了一暗。

申玄一聲低沉厲喝,他的身影急劇的飄向左側,一股劍氣緊貼著他的右脖掠過,切出了一道淺淺的紅線。

這是一道真正無形的劍氣,隨念而生。

“心間宗!”

申玄的身影還在晨光里帶出殘影,聲音卻已經響起。

他的聲音里帶著沒有掩飾的震驚。

這名黃袍男子明明是膠東郡的強大修行者,然而施展的,卻是心間宗的心念劍!

黃袍男子的臉面上全部都是貓捉耗子般的戲謔神色,申玄能夠避開這一劍,讓他覺得更為有趣。

“眼光不錯。”

他戲謔的微笑著,也不急著出手,道:“我是鄭白鳥,是皇后鄭袖的二叔,十七年前我的身份是心間宗的真傳弟子,在那一輩分的弟子中,按入門順序我排第九,但心間宗的絕大多數修行記錄卻都是我留下的。”

申玄的身影在此時停頓下來,他身周的殘影消失,帶起的風卻依舊在急劇的流動,使得他的身體就像是在一層透明的霧氣中慢慢的析出。

他的面色蒼白了許多。

對于鄭白鳥的修行歷史他並沒有任何興趣,然而他十分清楚,這數十年間,整個心間宗能夠參悟出心念劍,並能夠完美運用的,就只有寥寥數名修行者。

這數名修行者便都是如參加岷山劍會的易心那樣的天才。

心間宗的最強力量便在于心念劍。

心念劍的最可怕和最難防之處便在于隨念而生,直接在對手的身外天地元氣中生出,和對手的身體之間根本沒有距離。

就如方才掠過他頸部的那劍,便就是一道劍直接貼著他右脖生成,切向他身體內里。

沒有距離,便更沒有反應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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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30 02:05: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腐鎧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心念劍便是天下最快的飛劍御使之法。

其余宗門,哪怕是最講究纏身極速的飛劍御使之法,始終在敵手的周身飛旋,飛旋之間,必定還有距離。

有距離便有飛行的軌跡,有軌跡便有首尾和起始,便容易被捕捉。

心間宗的心念劍,卻是一念而生,劍氣隨著心意所指,直接凝聚天地元氣生成,不僅這劍氣透明無形,而且毫無軌跡可言。

這一劍在身前,下一劍卻可能從身后任何地方刺來。除非申玄能夠始終以極高的速度運動,這樣鄭白鳥才不可能時時在他身邊直接凝出無形的劍氣。

只是始終以極高的速度行動,不僅會時刻消耗大量真元,更何況身體畢竟不比飛劍,運動之間帶著極大的慣性,想要做到始終流暢的無序無蹤,讓鄭白鳥無法準確的捕捉身位,便只有傳說中早已失傳的幾種步法才可以做到。

最為關鍵的是,鄭白鳥的真元修為也極為恐怖,他凝出的每一道飛劍可以達到真正的實質,和真正強大的飛劍沒有任何的區別。

心間宗如易心這種年輕一代的修行者,凝出的劍氣會很快的散失,然而他凝出的飛劍,即便落空,依舊會像真正的飛劍一般慣性飛行。

所以當他連續不斷的全力施劍,前面的飛劍還在空中飛行,后面的飛劍便已經繼續生成。

這些在申玄身體周圍不斷生出的飛劍,在鄭白鳥這種級別的修行者的有意為之之下,絕對可以在很短的時間里組成一張劍網。

逃避不能,近身不能,施劍阻擋卻是身體的反應不可能跟得上對方念劍的速度。所以自大幽王朝以來,歲月更替,長陵一帶不知道有多少修行地出現又消失,然而心間宗即便無法像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因時勢而站上某一時期的巔峰,但卻因為有著這樣強大的劍經的存在,始終在長陵一帶擁有一席之地。

“你不可能逃得掉,所以不需要考慮誰占著道理,不需要考慮你活著還是中刑令。”

鄭白鳥嗜血般舔了舔嘴角,帶著一絲莫名的興奮,嘲諷的說道:“你比我有名得多,但只可惜,你只是和我同境的修行者。”

申玄這一生大多數時間除了修行之外都在審問刑訊之中度過,他可以從對方一些話語和神色之中得到大量的訊息。

就如此刻。

這名名為鄭白鳥的膠東郡強大修行者很驕傲。

他被壓抑了很久。

他很渴求被世人所認知,畢竟對于絕大多數修行者而言,都想要在史書上留下濃重的光影。

但表達的最赤裸的訊息,卻是同境幾乎無敵。

迎著鄭白鳥的目光,申玄知道此時的鄭白鳥自信到恐怕連鄭袖等僅次于元武的修行者,他都能夠戰而勝之。

申玄沒有說話,他保持著沉默,當鄭白鳥最后幾個字的余音還未在空氣消失時,他再度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面色變得更為蒼白,連雙頰都灰暗得近乎發黑。

然而也就在這瞬息之間,他的身體表面充滿了血腥刺鼻的味道。

一層濃厚粘稠的鮮血,就被他這一息從身體里逼出,就此從身體發膚的無數毛細孔之中溢出,遍布了他身體的表面,就連他的臉面上都不例外。

庭院里的無數枯葉和塵土卻似被他的吸氣牽引過來,如無數飛蛾撲在他的身上。

這些枯葉和塵土粘附在他的身上,瞬間就形成了一件灰暗腐敗般的鎧甲,讓他變得格外陰森恐怖,充滿著令人心悸的凄厲氣息。

也就在這一剎那,他開始往后逃遁,逃向自己庭院的后方。

而與此同時,鄭白鳥的第二劍也已經發出。

一道透明的劍光帶著驕傲而強大的殺意,落向他的左腹。

噗的一聲悶響。

就像一塊石片砸入充滿漿糊的漿缸。

劍光和他身體表面的血層一觸,竟是略微的遲滯,只是濺起數片血花和灰色的碎屑,速度便慢了下來。

接著便是錚的一聲輕鳴,申玄彈出一道劍光,擊碎了這道念劍。

“恩?”

這一剎那的交手畢竟太快,甚至超出了思索的速度,直到這道念劍碎裂所化的氣流在空中綻放出一道道好看的白痕和渦流,視線里渾身猩紅的申玄撞入后方的庭院之中,鄭白鳥的眼睛中才閃過些微驚訝的神色。

申玄的身外以鮮血和天地元氣以及枯敗物組成的鎧甲里有著一種獨特的腐朽味道,這才是他的劍意無法深入的原因。

這樣的秘術,似乎便是傳說中的腐敗之甲,如歲月風化般侵蝕,據說抽引無數朽骨中的元氣才能修煉而成。

身帶鎧甲,無疑是阻擋心念劍的很好應對方法。

申玄的表現再次讓他感到意外。

只是他並不覺得這能改變最終的結果。

在他看來,這只是飲鴆止渴的手段。

輕咦聲中,他的雙腳連續輕點在地上,整個身體在申玄逃遁產生的塵霧之中帶出一條長長的空洞。

他追擊的速度都比申玄要快。

只是為了保證心念劍的優勢,他刻意的和申玄保持著數十丈的距離。

申玄逃遁的方位並不是向皇宮方向,而是向著渭河的方向。

看來申玄早已知道既然是膠東郡的人出現在這里要殺他,那他逃向皇后所在也沒有意義,而且膠東郡的人也不可能讓他沖入皇城。

申玄之前居于水牢,在渭河之上曾經有過和白山水等人的戰斗,他比絕大多數修行者更擅長借水逃遁。

只是這真的是正確的選擇麼?

鄭白鳥微諷的笑著。

兩道劍光直接出現在塵土里,落向筆直朝著渭河方向逃遁的申玄后背。

申玄后背濺起兩片枯敗的灰色塵霧,就像兩片腐爛的翅膀。

絕大多數府邸都不願意落于角樓的清晰視野之中,申玄的這座府邸便也位于兩座角樓之間的盲區邊緣,但在這一帶的街巷之中,有一座客棧的某一間上層客房,卻是可以看到申玄這大半個庭院。

“可以應付得了麼?”

謝長勝透過這間客房的窗欞,看著此時的戰斗,輕聲的問身側的吳広。

“讓他逃脫應該沒有問題。”

吳広自然很清楚這對敵的雙方是誰,但是他沒有問任何多余的問題,只是輕聲回答了這一句。

謝長勝卻是出現了一剎那的猶豫。

吳広說讓申玄逃脫應該沒有問題,卻沒有說可以應付得了,這便說明吳広面對這樣的心念劍,也並無必勝的把握。讓申玄逃脫的代價,便有可能是吳広被留下。

以命換命,哪怕是換掉這名膠東郡高手的命,對于謝長勝而言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計劃有所改變。”

也就在他這一剎那猶豫之時,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來自于謝長勝身后一張輪椅上的長發男子,這名長發男子雙足皆斷。

“你不用去阻止這名用心念劍的人,你只需殺死沿途膠東郡安排的棋子,殺死那些阻礙申玄逃遁的修行者。”

這名長發男子看著轉過頭來的吳広說道。

謝長勝眼睛微亮,先于吳広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們都和這名膠東郡的修行者一樣低估了申玄。”

這名長發男子看著他,說道:“真正的亡命逃亡和他此時的逃是完全不一樣的,如果我沒有看錯,他只是想要找到機會甩掉這名膠東郡修行者的同伴,他有著單獨殺死這人的能力。所以我們只需要殺死這名膠東郡修行者身邊有可能出現的幫手,只要給他創造出真正單獨對敵此人的機會。”

申玄能夠單獨戰勝這人?

這明明已經是瘋狂的逃竄,哪里看得出不是真正的亡命而逃?

謝長勝有些不可置信,但是他卻絕不懷疑對方的話語。

“既然如此,就按先生所言行事。”

他馬上如釋重負般的看了身旁的吳広一眼,說道。

吳広也沒有質疑什麼,只是在走出這間房間之前,對著這長發男子行了一禮,道:“請問先生名號。”

長發男子微苦一笑,“有人稱我為孫病,有人稱我為孫鬼。”

吳広身體一震,“魏上師鬼谷先生?”

長發男子自嘲般道:“魏還在時便已被逐,還能算是魏上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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