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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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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8 02:4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殺石

    晨光里的靈虛山,仿佛完全沒有被外界的隆冬所左右,甚至偶爾響起數聲蟲鳴。

    這座山也是奇特,早在數朝之前,是一座產玉的玉山。

    數代雕琢下來,玉石采空,原本便應該到處都是荒蕪的礦坑,和許多采石場一樣凄涼的光景。

    然而因緣際會,這座山在荒蕪之后又成為劍宗山門,有匠師因勢利導,精心布置,這座山卻反而因此多變,曲徑通幽,如南方大門閥的精致花園一般。

    安抱石走過一片山崖,面上帶著分外滿足的神情。

    這片山崖下方是一片紅色的楓林,山崖上則是爬滿了枯黃的藤蔓,在藤蔓的縫隙間,可以清晰的看到山岩的顏色是灰白的色澤,閃爍著一層水樣的熒光。

    崖上還有很多當年采礦留下的洞口,經年下來,連洞口內里都爬滿了藤蔓,就像巨大怪物的腸道。

    轉過這片山崖,便是一片幽靜的山谷。

    山谷里生長的是普通的青松,數人合圍方能抱的巨大青松之中,山谷的低處,建立著一座石殿。

    那石殿比起青松要低矮不少,外表看上去除了靜謐之外也是普通,然而即便已經進入過那座石殿一次,一想到那間石殿內里和外面截然不同的裝飾和布置,安抱石都依舊心跳不已,無法保持平靜。

    這座外表看似普通的石殿內里別有洞天,每一片牆壁上都鑲嵌著無數美玉、珍寶,那自然璀璨的顏色,超過了世間任何言語所能形容的范疇。

    就連內里的每一條階梯,步道,都是嵌滿了各種金鐵、靈骨,不用再任何多余的配飾,便繁雜華貴到了極點。

    財富累積到一定的程度,便自然有了眼界。

    即便是關中那些驟然暴發的富可敵國的商賈,也絕對不可能將珍寶制成牆壁,做成步道,鑲嵌到每一處角落。

    靈虛劍門自然也不可能做如此俗的事情。

    這座石殿對于靈虛劍門而言,只是一個庫房。

    可以用來煉制本命物或者劍器的玉石、精金,可以用來煉制丹藥的靈骨、珍惜藥材…這樣被隨意的鑲嵌在牆壁上和道路上,只是說明靈虛劍門的隨性。

    這座石殿里唯一令靈虛劍門那些位置最高的大人物真正重視的,是一片虛空境。

    虛空境只是空泛的名字,具体的形容,便是這座石殿的深處,有一面奇異的如鏡子般的光亮。

    這片光亮不是任何光源的折射形成,而是諸多天地元氣通道的扭曲,就像虛空的裂口,也像是通往某處不知名之地的大門。

    站在這片光亮往內看,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條黑色的長河。

    偶爾會有水花從這片光亮中濺出,在下方形成一個池子。

    這個池子里的水也是黑色,對于本命物的培元有著驚人的功效。

    這個池子便是靈虛劍門的洗劍池。

    在過往的無數年里,只有靈虛劍門的宗主,才有資格進入這座石殿的深處,動用這個洗劍池的力量。

    靈虛劍門最主要的經訣,原本修的便是虛空法門,虛空法門無法得窺門徑,對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便是根本難以想象,然而對于安抱石而言,究其基本道理,卻是極為簡單,只不過是靈虛劍門的前輩高人,以驚人的劍意强行開辟了通往某處的通道,然后以陣法引天地元氣維持。

    所以那條黑河看起來就在那片光亮之后,但實際卻有可能在無窮遠處,有可能在世人根本無法到達的寂寒星空之中,也有可能在地心深處。

    天地元氣皆有流通的通道,靈虛劍門的前輩高人,只是强行扭轉和建立了元氣流通的通道,讓那條黑河所在的空間里的天地元氣,可以直接流淌到洗劍池里。

    基本道理不難理解,難的卻是理解形成那道光亮的劍意和導引天地元氣來維持這扇門一般的虛空境的手段。

    只是這對于安抱石而言還太遠。

    若是能夠理解那樣的玄妙,便是一劍帶出一個小天地,至少便是八境,或者已經接近傳說中的九境。

    能夠利用到洗劍池,他便已經極為滿足。

    在上一次進入這座石殿時,憑借著遠超長陵其他才俊的天賦,他便已經在這座珍寶累積起來的石殿中選定了一條美玉為劍,便煉成了本命物。

    這條美玉便是昔日靈虛山出產,是這山最為中心的玉髓。

    最為厲害的本命物,不是本身的材質如何驚人,而是最為相合。

    他的宗門在此,所修的功法出自與此,和這條玉髓的元氣最為相合。

    只是經過洗劍池一次的淬煉,此刻安靜休憩于他氣海之中的那柄散發著淡白熒光的玉劍,便已經勝過了尋常修行者本命物數年的苦修。

    顧淮是他的師尊。

    他自展現出驚人的修行天賦,和淨琉璃並稱為長陵這一代修行者中的兩大怪物,便是顧淮親自教導。他對顧淮自然也是極為尊敬。

    然而此時顧淮已死,他卻是忍不住想到,或許當年顧淮以背叛那人的代價成為靈虛劍門的宗主,也是有這虛空境和洗劍池的緣故在內。

    虛空境代表著八境的至高手段,可以讓顧淮這樣的修行者有感悟破境,登上八境的可能。

    洗劍池水淬煉一次,便等同于尋常修行者淬煉本命物數年的苦修,劍山劍那麼龐大,恐怕也只能借助洗劍池,才能擁有驚人的成就。

    連顧淮這樣的人物,當年都必須付出很多代價才能進入這里,才能動用洗劍池,而自己只是憑借天賦便能走到這里。

    安抱石如是想著。

    他很年輕。

    年輕而天賦極高,尤其在長陵勝過了淨琉璃,那名隱隱讓他覺得危險的丁寧又已死,他便自然驕傲,自然滿足。

    他穿過松林,到了石殿門前。

    有一名年紀和他差不多的靈虛劍門弟子已經在門前等候。

    這名靈虛劍門弟子也是一名少年,顯得有些瘦弱,看著安抱石的目光里充滿著敬畏和尊敬。

    他的雙手小心翼翼的端著一個藥碗。

    安抱石沒有任何表示,從他手中接過了藥碗,一口飲盡,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曾師弟,這種藥湯,必須在微微燙口時,才能有最大藥力,這便需要你在三十七息之內送到我面前,你所需要掌控的,便是這藥取出到送到我面前的時間。你的修行天賦本身便已經很差,連這種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你能有什麼成就?”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名靈虛劍門的弟子,冷笑著,毫不留情的說道。

    被他稱為曾師弟的少年,在他眉頭皺起之時便雙手有些顫抖起來,此時聽著這樣的訓斥聲,臉上的血色頓時褪盡,面容變得雪白。

    安抱石絲毫不顧及他的情緒,冷冷的將藥碗丟回他的手中,便准備入殿。

    也就在此時,他嗅到了一絲清晰的血腥氣。

    他霍然轉身,看到身后的松林中走來了一名他都未曾見過的散發中年男子。

    散發男子身前衣袍已經被鮮血染紅,左胸心脈附近明明有著一道元氣撕扯出來的恐怖傷口,然而這道傷口卻是又被這名散發男子以自身的元氣束縛住。血肉緩緩收縮,連鮮血都不再流淌。

    受了這樣恐怖的傷勢反而能夠以真元自愈,這便代表著某種可怕的境界。

    安抱石呆住,不由得行了一禮,問道:“先生您是?”

    散發男子頷首回禮,淡淡道:“齊金山。”

    這是一個似乎很俗氣,很普通的名字。

    然而落在安抱石和另外那名靈虛劍門弟子的耳中,卻是有如雷鳴。

    “齊師伯?”

    安抱石不可置信的發出了聲來。

    散發男子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來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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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9 10:52: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齊宗

    這個時候安抱石第一時間的情緒是茫然。

    即便此時明知道對方的身份,知道對方是何等的强大,殺死自己極為簡單,但是此刻第一時間占據他心田的情緒,是非常的茫然。

    他此時的情緒,很難用言語形容。

    昔日顧淮入主靈虛劍門,以巴山劍場的修行者身份成為靈虛劍門的宗主,靈虛劍門有六人無論從修為還是聲望,都有機會成為靈虛劍門的宗主。

    除了其中一人追隨王驚夢在長陵戰死,其余的五人即便在顧淮成為宗主之后,都在靈虛劍門擁有無——小說上的地位,甚至其余所有靈虛劍門的弟子都以“宗”字來稱呼。

    這便是靈虛劍門的五宗。

    相比宗主,只是少了一個主字,意思便是雖不掌管宗門具体事務,然而卻擁有無限接近宗主的地位。

    比如這齊金山,其余靈虛劍門的弟子見了他便需稱齊宗。

    安抱石只是因為師從顧淮,身份特殊,此時才直稱他為師伯。

    然而這五宗原本大多隱修不出,尤其是這齊宗,在長陵之亂前便在海外修行,顧淮成為宗主之后,他雖返山,卻是閉關不出,別說是他,即便是在靈虛劍門之中修行十數年的上一代修行者,都沒有見過這名“齊宗”。

    安抱石自認憑借天賦便已經隱然成為靈虛劍門下一代宗主,甚至自認將來必定讓靈虛劍門走向世間更高的位置,在他之前的潛意識里,他也應該是靈虛五宗的驕傲。

    數個呼吸之前,他還意氣風發,直覺自己到了最高端,然而現在,這名從不出世的齊宗卻是到了他面前,反而說要殺他。

    這種極度落差帶來的錯愕不解,讓他心中的茫然甚至超過了恐懼。

    “為什麼?”

    他看著這名齊宗心脈處的傷口和衣襟上還未徹底干涸的鮮血,開始明白對方能夠走到這里,便意味著恐怕無人再能阻止對方來殺自己,然而他的心中卻更加茫然,“怎麼會這樣?”他又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這十數年間,你沒有見過我,但我卻看過你很多次。”

    齊金山靜靜的看著他,說道:“你和她太近,太過相像,你不能做靈虛劍門的宗主,然而我知道她不會放棄,你也絕對不會放棄。”

    “我為什麼要放棄?”

    安抱石突然有些明白,憤怒起來,“這只是你們和她的爭端,為什麼要加諸在我身上?而且難道以我的天賦,不配做靈虛劍門的宗主麼?”

    他這句話其實沒有說完。

    他的下一句話便是,“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比我修行的進境更快,還有誰比我將來的修為高,還有誰比我更配做靈虛劍門的宗主?”

    “能否成為宗主和將來無關,關乎現在。”他的話之所以沒有說完,是因為齊金山已經平靜的說了一句這樣的話,就如直接提前預知了他的下一句話。

    “太過自信便會自傲和太過固執。”齊金山看了一眼安抱石身旁的那名顫抖不安的靈虛劍門弟子,淡淡的說道:“能否成為宗主,關乎德行,關乎人性。”

    “你有什麼資格判斷我的德行?”

    安抱石的雙手緊緊握拳,他感到屈辱,想這般大叫,然而他的身体卻是迅速冰冷,因為他反應過來對方的確有這樣的資格。

    對方本來便是齊宗,身份和宗主近乎並齊,現在顧淮已死,他還未真正即位,那對方本身便是現在靈虛劍門身份最高的人之一。

    最為關鍵的是,對方能夠正式出現在這里,平靜的說要殺他,這便代表對方的意志,已經在和其余人的征戰中獲得了勝利。

    “我真的就要這樣死了麼?”

    安抱石抬起頭來,有些惘然的看著齊金山平靜的雙目,眼神卻是驟然變得異常狂熱,“我不甘心,那名岷山劍會奪得首名的酒鋪少年已死,淨琉璃也被我所敗,我將來便是長陵第一人,整個大秦王朝第一人,我怎麼會甘心就這樣死了?”

    齊金山靜待他說完。

    當安抱石最后一個字音出口,他便認真看了安抱石一眼。

    只是一眼看去,一道精純宏大的氣息,便卷動了虛空之中無數的天地元氣,化為一道劍意,刺向安抱石的胸口。

    像他這樣的人物,所做的事情原本常人就無法理解,也根本無需像旁人解釋什麼。

    和安抱石進行這樣的對話,其實只是最終的確定,以及看安抱石的心意會否轉化。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是他給予安抱石最后一個機會。

    尤其在此時,他感受到了安抱石的殺意之后,便不再猶豫。

    相對于安抱石的境界而言,他便如真正的仙魔,快道甚至能夠預知道安抱石的下一瞬要做的事情。

    安抱石的殺意並沒有落向他,反而是落向了他身旁那名持著藥碗,不知該如何自處的靈虛劍門弟子。

    安抱石的手落在了那名靈虛劍門弟子的腰間。

    一道劍意自此時生成。

    那名靈虛劍門弟子尚未反應過來,便覺得一股霸道至極的真元涌入了身体,接著下一剎那,他便成了一柄劍,成了安抱石手中的劍,朝著齊金山“刺”了過去。

    看著朝著自己飛來的這名靈虛劍門弟子,齊金山的面容沒有任何的改變。

    他知道安抱石自然不敢期望這一劍對能他造成任何的威脅,只是想以這名弟子的生死來拖延片刻時間。

    只是既然他早有預感,便自然不可能讓安抱石得逞。

    他緩緩的伸出了手,掌心豎起放在身前。

    那名身体里充斥著狂暴真元的靈虛劍門弟子的頭頂撞在了他的掌心里,卻是沒有感到任何的力量衝擊,就像是落在了一片柔軟如棉的虛空里。

    在下一剎那,他醒覺自己已經好好的站立在齊金山身前,体內狂暴的真元消失無蹤,而齊金山的手掌只是仙人撫頂般撫在他的頭頂,還未收回。

    那股憑空生成,刺向安抱石胸口的劍意,卻是沒有任何的遲滯,落在了安抱石的胸口。

    安抱石的身体瘋狂的朝著后方疾掠。

    他的身体已經撞開了虛掩著的殿門,飛入了后方華貴至極的通道里,感知著這股沛然莫御的劍意臨身,他的眼中盡是駭然,面色雪白到了極致。

    在這股劍意刺入他身体的一剎那,他体內的氣海如爆炸一般,以他平日里絕對不可能達到的速度,將那一柄本命劍逼了出來。

    一柄淡白色的美玉小劍出現在他胸前。

    啪的一聲裂響。

    這柄美玉小劍被直接擊碎。

    安抱石感覺自己的胸口被無數巨石擊中,吐了一大口血,他的眼瞳里充斥極為恐懼的神情,整個身体如彈丸一般驟然加速,彈往后方石殿深處。

    即便是長陵天賦最高的修行者,他和齊宗之間的境界還差著難以想象的距離。

    對方只是隨意一擊,便已徹底毀掉了他剛剛小成的本命劍,並破壞了他体內大半的生機,造成了難以想象的重創。

    即便是對方不再出手,這樣的傷勢得不到救治,他也恐怕會就此死去。

    然而他卻依舊不甘心。

    在往后彈飛之間,他依舊頑强而近乎暴戾的伸手,兩次在地面上硬生生抓起了兩塊藥性極為暴烈的靈藥,然后往著口中拍去,如硬塞般將這兩塊靈藥拍進了腹中,接著伴隨著一聲痛苦如野獸的嚎叫,他强行扭轉身体,朝著內里洗劍池的方向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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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9 10:52: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十五年

只是隨意的一擊,便擊碎了他的本命劍,令他遭受致命的重創,安抱石自然清楚自己唯一的希望在于洗劍池后方的虛空境。

對于正常的修行者而言,虛空境充滿無數可怕的未知。

拋開虛空境內里那一條黑河是什麼樣的未知之地不算,便是那一道看似簡單的鏡面般光影,便蘊含著令七境都不敢輕試的危險,誰也不知道接觸那團鏡面般光影之后是輕易的穿過,還是會被其中蘊含的可怕元氣力量撕扯成無數血肉隨便,然后隨著里面各種不同的天地元氣通道飛到這個天地的許多角落。

這便是真正的碎屍萬斷,不得完整,且這種可能性遠遠超過安全通過,安抱石一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然而對于他而言,齊宗的太過可怕,已經造成了這是他唯一生存的希望。

齊金山微微蹙眉。

當他的手從那名靈虛劍門弟子頭頂上離開的瞬間,他的整個人便已經如同一縷沒有絲毫分量的天地元氣,飄進了前方殿內。

那些鑲嵌在殿內墻壁上的寶石、靈藥,地面上的金鐵、靈骨,被他帶起的銳氣切碎,然后變成了一道道的夾雜著無數色彩的晶霾,朝著前方內里亡命逃竄的安抱石刺了過去。

在安抱石而言是隨意的一擊,然而對于他這種大宗師而言,帶著真正的殺意便是全力,隨意之感只能說明劍意的圓融。和他相距不止一個大境卻能夠抵擋住他的一劍,不只是因為他身受重創的關系,還在于安抱石的實力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自然也明白安抱石想要做什麼事情,這些晶霾里面,有一縷並未去捕捉安抱石的身位,而是純粹的追求速度,直接脫離的他的感知,只是按照他記憶中的方位落在虛空境前。

虛空境只是憑空豎立著的一道朦朧而半透明的光亮,沒有任何的色澤,只是在光亮的內里,隱約有一條黑色的大河在流淌。

然而隨著這道晶霾的降落,這道朦朧而半透明的光亮前方,驟然多了數百道縱橫交錯的晶線,每一道晶線給人的感覺都是鋒利到了極點,比世間最好的匠師精心篆刻出來的線條還要筆直。

安抱石已經嗅到了洗劍池獨有的氣息。

他甚至感到了那股真實的水意快要蕩漾在他的背上,然而與此同時,他的眼神里也出現了絕望的情緒。

這道晶霾從他的身側飛過之時,他身上的衣衫便裂了開來。

他知道對方已經將他的退路封死,而且這道晶霾的力量,也絕對不是他所能抵御。

一聲凄厲的慘嚎從他的口中迸發而出。

他的身體在倒撞在這數百道縱橫交錯的晶線之前的一剎那,強行扭轉了過來,以雙腳為劍尖,整個身體如劍般朝著那晶線撞了過去,與此同時他體內的真元盡數從雙手之中涌出,剎那間,他的十指尖也崩裂,真元混雜著鮮血,他的手上如持著十條血色的飄帶。

這十條血色的飄帶主動飛出,撞在后方追來的那片晶霾之中,在崩碎的同時,硬生生的卷出了數片晶塵,隨著他的雙腳腳尖一起撞在那些晶線之上。

轟的一聲巨響。

那數片晶塵和那些細細的晶線撞擊,卻是發出了如巨船迎面撞擊的轟鳴聲。

石殿劇烈的顫動,洗劍池中的池水紊亂的飛濺到半空,鑲嵌在石殿壁內的珍寶如雨般墜落,其中大部又被強大的力量震碎。

那些細密交織在一起的晶線崩碎了大半,然而卻並未完全破裂。

十數絲牢牢固定在虛空境之前的晶絲切過安抱石的足底,接著往上,切過他的氣海,切過他的身體。

安抱石的衣衫早已碎裂,此時白皙如玉的肌膚上頓時滲出一條條血線。

他無比痛苦的尖叫起來,蔓延著血線的身體沖入虛空境。

他原本想拼著雙腳甚至雙腿殘廢,只求能夠留下半條殘命沖入虛空境之中,然而他的境界和對方實在相差太遠,即便用盡所有手段,也根本無法破開對方的一股劍氣。

此時這些劍絲從腳至頭切過他的身體,因為太過纖細,太過鋒利和太快,以至于他的**根本還沒有真實的痛感傳入腦海,然而他心中卻十分清楚,這些劍絲切過了他的氣海,切過了他的身體,在接下來一剎那,他身上那些血線便會崩裂成可怖的傷口,接著他的整個人便會變成一片片的血肉崩散開來。

對他而言,丁寧已亡,凈琉璃敗在他手中,天下已無任何年輕才俊可以抗手,尤其在皇后的意志之下,他即將繼任靈虛劍門的宗主。

從這無上高位跌落,甚至連生命都剎那失去,他如何能夠不痛?

在無比痛苦的尖叫聲中,他的身體穿過了那一片朦朧的光亮。

數股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力量瞬間傾軋在他的身上,在下一剎那,他聽到了自己身體里發出了無數琉璃碎裂般的聲音,當真正的恐懼充斥在心間的瞬間,他只覺得身體被高高拋起,就像是一塊山石瞬間被拋飛到云端,接下來也不墜落,繼續以驚人的速度往上。

再下一剎那,他的所有意識便已經消失。

那一層淡淡的光亮上泛起一層漣漪。

齊金山的腳尖輕點劍池水,已經凝立在這虛空境前。

那十數絲劍絲依舊頑強的存在著,劍絲上游動著猩紅的鮮血,緩緩滴落。

齊金山沉默不語。

這一層淡淡的光亮之后對于他而言也是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

安抱石的身體穿過這片光亮之后便消失在他的視野里,而這片光亮之后,那一條黑河的畫面如同永恒般,沒有任何的改變。

這十數絲劍絲雖然無比細微,但蘊含著驚人的力量,身體被這樣的劍絲切過,和被十數柄大劍切過沒任何的分別。

身體變成數十段,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再活。

只是未能親眼見到安抱石最后的屍身,卻讓他的心間也泛開了一層漣漪。

這是不佳的感受,但如他此種人物,也只是如白駒過隙般一剎那,並不糾結。

靈虛劍門的山門口,白霧之中,有一條金黃色的火焰在燃燒。

金黃色的火焰內里,是一柄枯木般的長劍,長劍的劍柄握在那名花臉女子的手里。

一名身穿紫色袍服的修行者捂著腹部緩緩坐倒在血泊之中,他帶著紫玉冠,身上的紫色袍服也是一種世間絕無的華貴紫色,如星光在流動。

他艱難的抬起頭來,唇齒間也不斷掉落鮮血,苦笑道:“十五年前我可隨意敗你,想不到十五年后,你竟強到如此地步。”

身上暴戾氣息尤未散的紀青清垂下眼瞼,聽著這名修行者喉間涌出的最后氣息,慢慢的說道:“十五年前我臉未花,你不會對我動劍,然而十五年后?光是這一口惡氣,便難名狀,你如何能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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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終究

當她面前這名修行者吐出最后一口氣息,這名女子腹部氣海處驟然透出一些亮光,就像是有一顆閃亮的寶石在里面綻放出光芒,將要破腹而出。

然而隨著一聲悶哼,這種亮光卻硬生生的被她壓制下去,頃刻便消失。

她連吐出兩口血,都是黑色。

倒在她身前血泊之中的那名修行者也是靈虛劍門的五宗之一,相對于整個天下而言,也是許多七境難及項背的大宗師。

即便能夠殺死這樣的大宗師,恐怕世上也沒有人能夠不付出一些損傷。

兩口黑色的鮮血墜在地上,地上驟然涌起兩蓬煙塵,一些蜘蛛般的裂紋沿著堅硬的山石朝著四面八方不斷蔓延。

先前和齊宗對話的那名紫衣男子,微垂著頭站在靈虛劍門內里的山道上,他所處的位置正是云霧和日光的分界線上,身影在虛無和光影的閃爍之間,他看著山門外的紀青清和紀青清身前血泊中那名修行者,神容和目光都是極為復雜。

這名紫衣男子的身后不遠處,站立著一名身材瘦削矮小,比起正常的少年都低矮半個頭,然而身上的氣息,卻是如巨山般宏大的修行者。

這名修行者也是一名男子,單從面目根本看不出年紀,看似二十余歲,然而給人的感覺卻偏偏不再年輕。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名修行者身上的氣息是最接近顧淮使用劍山劍時的氣息的。

先前齊金山去見這名紫衣男子,這名紫衣男子莫名的說了一句,這是三對三。

這三對三自然指的是六名修行者之間的對決,其中五人便是靈虛劍門的五宗,而另外那一人自然便是此刻在山門外獲勝的紀青清。

這些都是早些年便隱修的人物,然而從修為和力量上而言,卻都是世間至高的人物,不會輸于長陵的那些司首和王侯。

這名紫衣男子和身材瘦削矮小的修行者,自然也是靈虛劍會五宗中人物,只是另外兩場對決已經分出勝負,這兩人之間的戰斗,卻似乎根本沒有開始。

看著紫衣男子身后這名身材瘦削矮小修行者沉靜的目光,似乎這場戰斗根本不會開始。

“塵埃落定,不打便是最好。”

紫衣男子先前是靈虛劍門五宗之中聲名最盛的易宗易欣宜,也是五宗之中最為年輕,在十數年前鋒芒最盛,然而經過了十數年,他的鋒芒卻似乎完全消失,給人的感覺只是身周始終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意纏繞。

此時他看著山門之外,勝利顯然屬于他這一方,但是語氣里也沒有任何的欣喜,唯有淡淡的苦意。

他身后瘦削的修行者便是五宗之中入門最早的黃宗黃道沉,名字里有個沉字,性情也最是沉靜。

他搖了搖頭,沒有先行回應易欣宜的這句話,而是慢慢的說道,“之前不久在仙符宗,聽說發生了一樁刺殺,刺殺的對象便是之前白羊洞的那名弟子張儀。那樁刺殺最終是未成,而今日里我們靈虛劍門也發生了這樣一樁刺殺,最終卻是成了。發生在仙府宗的這樁刺殺和發生在我靈虛劍門的這樁刺殺雖然看起來並無聯系,我也不知到底今日翻起了什麼事情,讓你和齊宗做出這樣的決絕的事情,但不管這件事是如何翻起來,在我看來卻必定都有巴山劍場的影子在內。怎麼看都像是就那件事情對皇后的回禮。”

“不管是如何翻起來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事情真實的發生過。”易欣宜轉身看著黃道沉,說道,“必定有巴山劍場的影子在內,便只能說明巴山劍場的強大。”

黃道沉皺了皺眉頭,道:“巴山劍場再強,我靈虛劍門也可取而代之。”

“巴山劍場便是樹大招風,取代昔日巴山劍場?皇后願意麼?”易欣宜笑了起來,“況且今日我和師兄說的是私仇,並非是宗門事。”

“今后我與靈虛劍門再無任何關系,靈虛劍門如何,和我又有什麼關系?”

易欣宜對著黃道沉微微躬身行禮,道:“我和齊師兄離開靈虛劍門,安抱石已死,黃師兄自然接掌靈虛劍門,我等快意恩仇,黃師兄你領宗門事,便是各自得償所願,僅憑此點,黃師兄便反而當謝我和齊師兄。”

說完這句,他便不再看黃道沉,轉身走向下方云霧。

“隔了這麼久,終究還是巴山劍場的爭斗。”黃道沉看著分別沿著不同道路離開的三道人影,一聲輕嘆。

陰山之后,那一朵含雪的絮云繼續往南飄來,然后隨著云中的雪落,這一朵從遙遠的荒原里飛來的絮云終于消失。

飛雪之中,一列數百人的大秦騎軍行向大秦的一處邊城。

在之前所有的軍情里,顯示這支騎軍只不過是一支押運軍糧的先鋒軍,所以根本未曾驚動這處邊城里的任何高階將領。

然而當這支騎軍到了城中,為首的將領帶著一名年輕人,徑直進入這座邊城的最中心營區時,被驚動的數名將領見到為首的那名將領時,卻都是震驚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司馬大將軍!”

這座邊城之中的最高將領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這名將領之前,行禮之間,再看清這名將領身后年輕人的面目,即便連他都是微微僵住,片刻之后才反應過來,躬身行禮,“扶蘇殿下!”

大秦十二王侯之一的司馬錯並未解釋什麼,只是進入了營區,取了數間靜室,並讓隨著他而來的那數百人駐扎附近。

他並沒有過多的休憩,而是開始用最快的速度參閱最近傳遞到這個邊城的最新軍情。

他每參閱完一個卷宗或者一份密箋,便是隨手丟至坐在他下首的扶蘇前方桌上,扶蘇便是接著參閱。

看了只是十數份,扶蘇忍不住抬頭,有些失神般問道:“司馬大將軍,丁寧真的已死?”

“大戰當前,百萬人生死,你一路恍惚不定,到現在還在思索這個問題?”

司馬錯貌如書生,但聲音轉厲間,卻是有虎狼之氣,“難道你到了此處,看方才那數名將領看我們的臉色,你還不明白麼?”

扶蘇頓時大吃一驚,“大戰當前?”

司馬錯冷笑起來,“魏侯已在此處,再派我來,區區一個烏氏,還需要我兩人鎮守不成,再帶上你,我大秦太子,除了春里便將對楚用兵,還能何解?那那些將領都已經瞬間明白,你還兀自蒙在鼓里…皇后囑托你跟隨我學習,積累軍功,你到了此間還迷迷糊糊,能學得到什麼?”

“春將對楚用兵?”

這聲音在扶蘇的腦海里不斷震響,他生性善良,猶自有些難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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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9 10:5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望春

真誠守信便是善良的一方面。

扶蘇兀自難以相信春將伐楚,並非只是一路上聽聞丁寧的死訊而精神恍惚,而是因為鹿山會盟剛過,明明在鹿山會盟上四朝訂立盟約,怎麼現在就可以當這盟約不存在了呢?

司馬錯此時光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心中所想,頓時冷冷一笑,道:“說不打就不打,小孩子都不會,何況大人。”

扶蘇艱難的吞咽了口口水,抬頭看著司馬錯,道:“言而無信,不知其可。”

“那是書上說所的話語,除非世上每個人都是那樣的聖人,更何況那樣的書在你父皇登基之前,便不知道被燒了多少。”司馬錯冷淡而不留情的說道。

他身份高絕,且此時身為太子師,自然明白鄭袖要讓他教導的是什麼,所以說話根本不用避諱。

說了這一句之后,他垂下頭去繼續看著案宗,眉頭卻是不自覺的微微蹙起,在心中想著,元武和鄭袖都不是這種單純善良的愚癡性子,那這扶蘇,到底像誰?

如此一想,他的注意力便不在眼前這些卷宗上。

他眼睛的余光掃過扶蘇的側臉,腦海之中出現的卻是那人在長陵時的很多畫面,心中卻是越來越覺得有些相似。

雖然時間對不上,但難道這里面真的會另有隱情?

司馬錯的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

他的心中莫名有些冷意。

即便是之前皇后在長陵做出了很多令兩相和聖上都似乎無法容忍的事情,然而聖上和皇后的關系卻似乎依舊親密無間。

但若是完全正常的夫妻,會有了這些事情還依舊親密無間麼?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又能掀起多少風浪?”

在文士模樣的司馬錯陰冷的想著皇宮中事時,遠處很靠近巫山的一處邊城,細雪之中,魏無咎站在城頭最高處,森冷而不屑的說道。

魏無咎便是司馬錯口中的魏侯,是大秦十三侯中年紀最長的一位。

此時他須皆銀白,然而身形挺立卻是異常筆直、高大,這種身如鐵塔的氣息,甚至讓人不由得聯想起先前虎狼軍的大將軍梁聯。

點點白雪積在他身上的玄色戰甲上,更是給此時的他鍍上了一層千山寒雪般孤高的氣勢。

“即便林煮酒從大浮水牢之中逃脫,就憑巴山劍場那幾柄殘劍,又有什麼用?”

“九死蠶的傳人,今時不同往日。”

他看著前方遠處風雪之中的楚邊境,臉上的嘲諷意味越來越濃,“所以你根本不用做任何無用的考慮,巴山劍場和聖上的爭斗…除非王驚夢起死回生,否則我根本不認為巴山劍場那些人能夠對聖上和皇后造成什麼威脅。”

凝立在他身后的人穿著的也是一件玄鐵戰甲,但是戴著斗篷,面上也籠著黑巾,看不清面目,此時輕聲回應道:“魏侯你讓我不用顧慮,但前些時日,沒來由安抱石便死了,靈虛劍門毫無征兆便分裂兩端,根本不足以和岷山劍宗抗衡,聖上和皇后十數年辛苦栽培,盡付流水。至于岷山劍宗,百里素雪的意思,是誰都看不透。但至少,無論是他還是凈琉璃,在岷山劍會上青睞的是哪些人也很清楚。”

“安抱石?”

魏無咎突然笑了起來,轉身看著這人,“整個長陵,近百年來,修為天賦最高的人,自然便是王驚夢。但他之后,修為天賦最高的,是白啟而不是安抱石。只要白啟和他那支軍隊在,這些宗門的變化,便根本影響不了全局。”

“巴山劍場昔日最為強大和可怕的是什麼?”

頓了頓之后,他看著這人接著說道,“是那些人不只是修行者,不只是大宗師,是大多數人都是領軍的大將。然而現在大秦十三侯,正武司,和巴山劍場有多少干系?”

“所以不要想著給自己留什麼后路,此時的聖上和皇后,想必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態度曖昧的墻頭草。”

最后這名年邁的王侯看著身后這名蒙著黑巾的人,平靜了下來,再轉身看向楚地,輕聲道:“我的年歲已經大了,墨守城最后的輝煌在于強行鎮壓那麼多修行宗門,而我又還有幾次這樣率軍的機會,我的輝煌,便在今春,便在楚地。”

“死而復生?”

蒙著黑巾的人沉默不語,腦海之中莫名閃現的卻是這樣的四個字。

他黑巾下的嘴角也開始流淌出微諷的笑容。

這雖說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現在的聖上和皇后,那維系兩人親密無間的,不就是對于這四個字的恐懼麼?

即便魏無咎和他進行了這樣的一次長談,然而他此時心中的看法,卻依舊和魏無咎不同。

死而復生,自然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便是根本沒有死。

只是自己為何沒有死呢?

當意識重回安抱石的腦海,他也是迷茫,震驚而不解。

唯獨沒有任何欣喜的情緒。

一種奇異的浮力承托著他,明明是冰冷的水流,卻並不讓他淹沒。

他努力的想要掙開眼睛,卻是無力,然后看不到任何色澤,只是一片黑色。

于是他直覺自己落在了那條奇異的黑河里,水流似乎在朝著一個方向平緩的流動,而且濺到口中的水滴很苦澀,苦澀到他不斷的嘔吐。接下來他便直覺自己的雙目已經瞎了,看不到任何的東西。

看不到任何的景物,感知卻越來越清晰。

他感到自己身體里那些重要的,原本暢通無阻的經絡,已經斷成了許多截。

最為關鍵的是,他的氣海是空的。

有數道裂口,大的似乎從他的體內要透出體外。

他的修為盡廢。

他的氣海也破了。

他的身體也廢了,留下了很多道無法愈合的傷口。這便是修行者所說的隱傷。

接著他漸漸的想到了自己為什麼能夠活著的可能,身體便更加冰冷。

當他通過那虛空境時,被齊宗的劍絲切過身體,然而當年造成虛空境的那名靈虛劍門前輩的力量比齊宗更為強大,虛空境的力量鎮壓住了劍氣的爆,甚至硬生生的擠壓著他的**,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態勢,將本身已經被切斷的**硬生生的黏合在一起。

這種時間不知持續了多久,但現在看來,卻至少讓他的血肉骨骼連接在一起,生長起來,只是有些經絡,卻是因此錯位。

接下來肯定還生了什麼,讓他已經變得連普通人都不如的身體煥了一些生機。

這是真正的奇跡。

可是一切都廢了,甚至連眼睛都瞎了,這樣死而復生,還有什麼意義麼?

安抱石想要大哭。

可是他連哭的氣力都沒有,甚至不出任何的聲音。

他只是覺得身體越來越冰冷,越來越不舒服。

他想念先前在長陵的一切時日,尤其那冰雪消融,陽光溫暖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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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活著

這是真正的絕望,或者說是最大的嘲諷。

所謂的樂極生悲。

人之命運往往如此,在最風光的時候,卻是不經意間掉落地獄。

安抱石的眼前甚至出現了亮光,不再是一片漆黑,有特別明亮的光暈帶著真實的溫度,從高空降落在他的身上。

他用盡全身力氣搖擺著頭,終于依稀看到了一些山峰的光影。

那似乎是很大的冰川,近處是藍黑色的顏色,再上方是看不清的白色,狂風吹拂出來的溝壑,猶如通天的道路。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個巨大的湖泊,黑色的水流包裹著他,在緩緩的流動。

雖然修為盡廢,然而迥異于常人的感知還是讓他直覺這是在一個極高處的湖泊。

然而也是僅此而已。

真正的僅此而已。

真正的寒冷漸漸消耗掉了虛空境里元氣擠壓帶來的生機,他明明賭贏了,面對齊宗那樣的對手還逃得了生路,然而到了此處,卻依舊無法擺脫最后死亡的結局。

這便是上天給他開的最大的玩笑。

但他卻是無奈。

當呼吸無法控制的微弱,感覺到好不容易煥發的生機徹底消失,自己即將迎來最后的死亡時,安抱石陡然想到了那個人。

那個帶著巴山劍場,縱橫天下無敵的那個人。

那個人最后在長陵站在屍山上,面對著來自天下各朝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修行者,遠遠看著長陵皇宮卻差十幾條街巷始終無法沖入的最后時刻,是否也是如此的無奈和絕望?

“真的是沒有用。”

再最后,他又突然想到了凈琉璃,哭著笑了起來,“活得長才是有用。”

他的身體真正冰冷。

從極高的高空往下望去。

寒冷而令人畏懼的絮云鎖著巨大的雪山。

這些巨大的雪山之中,有許多碧藍如鏡的湖泊,而有一個湖泊,卻是黑色。

黑色的湖水之中,安抱石靜靜的死去。

水流推動著他的身體,緩緩的往低處流去。

這片湖泊的水流隨著山勢流淌,和別處的高山融雪湖泊似乎沒有任何的不同,然而這個黑色湖泊的湖水卻是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力量,有一種筆直的力量,切割沿途的河床,比其它湖泊的水流沖刷得更為厲害。

山勢降落不知多少丈之后,高山不再有冰川,但卻依舊是大片的凍土。

荒蕪的荒原里,偶爾見到點點活動的白色和黑色,那是羊群和黑色的犛牛群。

偶爾有牧民行走,看到遠處的這些神人居住般的雪山,都是虔誠的相望。

在相隔著不知多少距離的另外一座山巔。

身穿著青玉色袍服的凈琉璃不畏風寒,靜靜的凝望遠處的城廓。

她自然不知道幾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安抱石最后的絕望,發生在靈虛劍門的這場刺殺,在此時也才傳入岷山劍宗,傳入長陵。

“真是一場意想不到的刺殺。”

她來到這山巔高處,將這個消息告知百里素雪,此時凝望遠處長陵時,她忍不住下了這樣的評論。

“我不知道鄭袖此時的心情,這正好印證了她要加諸給長陵修行者的,任何天才對于長陵都很渺小的意思,只是安抱石恐怕是她將來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她恐怕想不到巴山劍場什麼都沒有做,只是一些陳年舊事,就已經讓安抱石死。”

百里素雪微諷的笑笑,看著凈琉璃的眼眸中卻是出現了一絲異樣的神色,“長陵有太多的意想不到,不過敗在安抱石手中這件事,你不要太過遺憾。”

“不用擔心我曾敗在他的手中,現在他又死了,我卻無法再找他這件事會對我的修為造成什麼影響。”凈琉璃轉過頭來,看著百里素雪,道:“我從來沒有覺得他是不可戰勝,甚至從來沒有將他看成我在長陵的對手。”

百里素雪微微一怔。

他自然是最了解凈琉璃的人,只是此時凈琉璃的態度卻是讓他也有些難以理解。

“我的師長比他的師長厲害得多。”凈琉璃看著他,直接說道。

百里素雪微微一笑,“你什麼時候學會拍馬屁?”

凈琉璃看著他認真道:“我不是說你。”

百里素雪愣住。

“我是說丁寧。”

凈琉璃看著他,假裝沒有看到他的尷尬,認真而緩慢的說道,“他教會了我太多東西,所以就算是在那剛剛敗在安抱石手中時,我都甚至沒有覺得安抱石有太多厲害。”

頓了頓之后,她轉頭看著遠處的天空,接著認真道:“或許有了比較,那種直覺便更清晰,和丁寧太多,他的驕傲和張狂太過淺薄,根本無法相比,所以在我的心中,將來在長陵的對手,只可能是丁寧,而不可能是他。”

百里素雪點了點頭,淡淡道:“看得高,自然就站得高。”

堇鎮是接近秦楚邊界的一個邊陲小鎮。

越是接近邊境,過往的商旅的檢查自然更為嚴苛。

一列車隊已經在卡口停留了許久。

倒並非是通關文書有問題,只是因為今日負責查檢的秦軍守將是楊帆,原本便是邊軍之中有些出名的好色,逢著過往好看的女眷便要多看幾眼,而這列車隊之中,有一對年輕夫妻之中的小婦人不僅是生得貌美高挑,膚如凝脂,而且胸襟也是如遠山一般雄偉。

昔日夜策冷在暴風雨中回到長陵,擊殺趙劍爐趙斬之時,便說過一句,女子要什麼心胸,有胸就夠了。

這句話監天司的人自然是不敢傳出來,然而事后夜司首和趙斬的對話卻必須一句不漏的呈報至皇城,這單劍斬殺趙劍爐大逆的事本身便是大秦王朝之驕傲,有些事情便自然濃墨重彩的傳了出來,其中這句便流傳甚廣。

車隊被反復盤查,所有這關卡駐軍便都心知肚明,只是那守將想要多看那美婦一陣。

只是邊軍平時辛苦,這樣的美婦也極為少見,所以一眾將士也都是暗樂,沒有人前去打個圓場。

面對那守將楊帆肆無忌憚窺向胸口偉岸的目光,那美婦倒是端莊大方,有些耐心,但當守將提出要再次仔細搜檢馬車中她那夫君,那看似病怏怏得了癆病的年輕人時,她卻顯然有些不耐。

她的眉頭微微挑起,只是不怒卻反而笑了起來,一笑便頓如萬樹桃花開,熱烈而豪放。

“要不還是不要裝了吧。”

她沒有看那名身體和她挨得很近的邊將,卻是看著車廂之中那名病怏怏的男子,柔聲說了這一句。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卻不知為何,不只是這名邊將,就連方圓數十丈所有的人都驟然感到自己的身體僵硬起來。

這名目光大多時候在她胸口梭巡的邊將下意識的握住了腰側的劍柄。

那車廂之中的男子沒有應聲,只是輕嘆了一聲。

美婦似乎極為滿意,笑得更甜。

“你笑什麼?”

這名邊將不自覺的后退一步,寒聲道。

“之前我在你們長陵唱過一曲,今日你對我依依不舍,我便再唱一遍給你聽。”

這名身材高挑的美婦說了這一句,抬起了頭。

高空之中,一滴晶瑩的水珠,悄然無息的墜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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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缺劍

“我輩喜學劍,十年居寒潭…”

晶瑩的水珠下落,倒映出這名邊將因為醒悟而驚恐到了極點的面容。

黑色的湖水筆直的鋒銳之意漸漸被沿途的河床削弱,和那些高山中冰川融水形成的湖泊的水流變得再無差別,甚至連那種奇異的黑色都自然消失,變得絕對純凈起來。

地勢越來越平緩,雪線消失,出現了大片的凍土荒原。

這在初夏時分便是牧場,此時卻是寸草不生,牛羊依靠的便是夏季準備好的干草。

越是困苦的生活環境,單純的滿足生存的最低所需,對于天地自然便是越的敬畏,周圍的變化也是觀察的越細致入微。

一名羊群邊緣的牧民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遠處的一條溪流上方的天空之中。

他是一名普通的牧民,臉上的肌膚就像是干枯的桑樹皮,因為高原的日曬和嚴寒,變成了一種獨特的醬紫色,伴隨著很多凍傷的痕跡。

他看著的那處天空上方有禿鷲群在不停的盤旋,那些禿鷲盤旋了許久,然而卻似乎始終畏懼般並不下落。

禿鷲對于這些荒原里的牧民而言也是如同神物,大量出現時,便伴隨著生靈的衰老和死亡。

然而現在這樣的畫面,對于他而言卻是太不尋常。

先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羊群和牛群並未有任何一頭牛羊走失,按理在這種季節,那處地方不可能有引來大批禿鷲的死亡氣息。

最為關鍵的是,禿鷲只會在生靈真正瀕臨死亡時悄然出現,對著死亡有著越其余所有生靈的敏銳感知力,當禿鷲群到來,那瀕臨死亡的生靈就會很快的死去,然后禿鷲將會蜂擁而落,將血肉吞噬干凈,最終這些禿鷲撕扯獵物時的血腥氣息,將會引來遠處的胡狼群,最終將骨骼都咬成碎片。

禿鷲盤旋許久,卻始終不下落,這便是異相。

這名牧民有些緊張起來,虔誠的盤動著手中的念珠,大叫了幾聲,喚過兩名正在翻動草料的兒子,三人騎者馬朝著那處地方行去。

他們很快出了驚恐的叫聲。

那禿鷲盤旋的原因來自于那處溪岸邊有著一具屍體。

那屍體應是一名年輕的少年,然而卻似乎完全不屬于他們這片世界,身上殘存的一些碎衣看上去質地華貴至極,最為可怕的是,這名少年身上有許多紅色的線條,那些線條像是傷痕,但是極為平直,深入身體內里,更為可怕的是,那些紅色線條里似乎還殘存著某種可怕的氣息。

這種氣息才令那些禿鷲始終盤旋而不敢落下。

這在這些牧民而言,絕對是種可怕的預兆,或者是天神降下的提示,所以這三名牧民極度的恐慌著,兩名留下遠遠的守候這具屍體,而另外一名牧民則以最快的度奔向遠方,將訊息告知部落的領和巫師。

再往南去,這片荒原依舊寬闊而人煙稀少,但畢竟出現了一些城池。

其中最雄偉的一座,便是占據了整座山的空處,在山頭上密集的堆滿了紅白兩色的宮殿,山腳下方則是黃土堆砌而成的平房。

這便是東胡的皇城。

在此之前,東胡的皇城也生了一次劇變。

一名手持著法杖而來的老僧血洗了皇城,直接一人殺入皇宮最深處,殺死了東胡皇帝。

接著已經被逐出東胡的皇子耶律蒼狼被從邊境線上迎了回來,接替了東胡的皇位,並引了更為殘酷的血洗。

只是殘酷的血洗只是針對那些皇城深處,先前忠于東胡皇帝和殘酷奴役農奴的僧眾。

那些僧眾之中修為最高的一群已經被那名老僧直接殺死,剩余的僧眾幾乎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新皇耶律蒼狼幾乎是因地制宜的沿用了長陵的變法,頒布了皇令,一家農奴之中,只要能夠有一人成為皇城所認定的武士,這一家農奴所有人便可獲得新生,獲得自由,徹底擺脫農奴的身份,並可擁有自己的土地。

要成為認定的武士,並非一定是需要足夠的武力,而是需要足夠的勇氣。

這便是希望。

東胡的農奴的境地遠比昔日長陵的尋常民眾的處境要苦難得多,不僅是妻子、兒女,甚至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屬于自己,可以被貴族隨時取奪,再加上東胡所有權貴的頭上,籠罩著那一名老僧直接殺戮的陰影,所以東胡新帝耶律蒼狼的變法根本沒有引起強烈的反彈,只是迅獲得了所有農奴的狂熱支持,這種情緒,甚至如同信仰。

信仰的事情很難解釋,東胡地廣人稀,訊息的傳播都比外面任何一個王朝要困難,然而此時在東胡任何一個邊遠的角落,在那些牧民和農奴的口中,那名老僧和新皇耶律蒼狼早已變成了上蒼神靈派來拯救他們的神佛。

但同時對付信仰的也是信仰,那些被鎮壓的權貴,便同時也編造了許多不祥的預兆,來傳播新皇耶律蒼狼的變法觸怒了神靈。

出于對新皇的真正愛戴和狂熱信仰般的支持,擔心這具詭異的屍體是上蒼帶來的某種不祥的征兆,這具屍體便被那東胡最邊緣部落的牧民們更為妥善的看管起來,消息以軍隊都難以想象的度,傳遞到了東胡皇宮。

十數名修行者很快的趕到了那處,其中不乏耶律蒼狼的親信,他在軍中的副將,七境的宗師修行者。◆

這些修行者輕而易舉的判斷出這具屍體的死亡時間和修行者的身份,並看出身上的那些紅線是一種令人震撼的劍意切過身體之后留下的痕跡,只是對于這具屍體為什麼會出現在那里,以及身中這樣的劍意為何還未身體碎裂等等,卻是根本無法理解。

連七境的宗師都難以理解,這事情便更不尋常。

“異族少年,剛剛死去不久,細微而筆直貫穿全身的劍絲…”

軍情制作的極為詳細,甚至連那名少年的體貌特征都做了描述,甚至用了繪圖。

只是依舊難解。

“按這衣飾殘片而言,這應是和你們大秦有關,但秦人又怎麼可能到那種邊荒之地?”

烏氏的營帳里,老婦人看著這份由東胡傳遞而來的軍情,皺著眉頭,看著丁寧問道。

隨著時日的推移,越來越多的確切線索證明丁寧的推斷是正確的,春季冰雪消融時,秦將對楚用兵。所以對于她而言,便很自然的將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

只是那處地方,對東胡的局勢都似乎沒有任何的影響,不可能存在著什麼能夠絕對秦楚交戰的陰謀。

“有些事情沒有那麼復雜,尤其恰好有一個突破口之后,便不會展開其它的聯想。”

丁寧看著她,說道:“長陵的消息雖然還沒有傳過來,但想來之前翻起的舊事已經起到了效果,安抱石已死。”

“安抱石?”老婦人以為自己聽錯。

“這軍情上的畫像體貌和安抱石極為相似,我見過安抱石。”丁寧很直接的說道。

老婦人怔怔的說道,“然安抱石在長陵,和那處相隔萬里。”

“靈虛劍門有一座洗劍池,洗劍池中池水來自于虛空境的劍意淬煉,虛空境便是靈虛劍門建宗時的一名大宗師所留,便是相當于硬生生用劍意開辟了一條通往某處的天地元氣的通道。”

丁寧看著老婦人,緩緩道:“之前誰也不知道那虛空境溝通的到底是何處。”

老婦人終于明白,震驚道:“你的意思是,靈虛劍門的虛空境,溝通的便是東胡那邊域之地?”

丁寧點了點頭,道:“只要等長陵的消息傳來,安抱石若是最終投身虛空境,想由虛空境逃生,便沒有任何的疑問了。”

老婦人平靜下來,感慨而沉默不語。

有些事情會成為永遠的謎題,只是沒有恰好遇到那種具有可怕見知的人。

在她看來,丁寧能夠輕易推斷出這樣看似完全沒有聯系,甚至不可能生的事情,不在于他見過安抱石,而在于他擁有那麼可怕的見知。

丁寧也沉默下來。

他的呼吸卻是比平時略微沉重一些。

因為的確只有極少的人知道,那虛空境之所以能成,便是因為那名靈虛劍門的大宗師到過那處神秘之地,而且將自己的本命劍留在了那處。

他的本命劍和靈虛劍門劍殿里的法陣遙相呼應,才最終形成了穩定的虛空境。

而現在,丁寧正好缺一柄劍。

末花殘劍更多的是因為懷念。

和最終面臨元武和鄭袖,他卻必須有一柄足夠強大,能夠承載和承受他將來劍意的劍。

他一直沒有輕易的去選擇一柄將來作為本命劍的劍,便是因為他必須慎重到極點,不能有一絲失敗的可能。

續天神訣之后,在他的計劃里,便是春至楚,去尋找一柄這樣足夠強大的劍。

楚器天下第一。

只是現在,這柄劍卻在他的計劃之外,就此出現了。

有些事情,是意外,是偶然。

只是也有可能是在腦海之中盤旋過了許久的無數可能之中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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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刑天下

天下有無數名劍,就在岷山劍會里,那個劍谷里,就有著昔日大燕王朝、大魏王朝和趙王朝的無數名劍。

然而他眼中的敵人始終是元武和鄭袖。

相對于那樣的敵人,那種級別的名劍,卻還是不夠。

即便是連劍山劍這樣的巴山嬌劍,在丁寧看來還是不夠。

和掌管著烏氏國的這名老婦人感慨的一樣,他最為與眾不同的地方,便是其他修行者難以想象的見知。

然而其實只有他知道,他和這天下其余所有的修行者最為不同的,是修行的經驗。

他擁有的許多修行經驗,是整個天下的修行者都沒有的。

經驗,或者是教訓告訴他,要保證萬無一失的戰勝某個人,不只是要在修為境界,要在對于天地元氣的領悟和江的運用上全方位的超過,即便是連所用器的本身,都要超過。

在顧淮臨死之前,作為秘密的交換,他曾經問過顧淮一句話,“大刑劍在哪里?”

這其實是一個很驚人的秘密,甚至事關顧淮一生的軌跡。

昔日顧淮最后成為靈虛劍門的宗主,自然是因為他本身的修為和長陵皇宮的勢力,但更為關鍵的是,他很早便隱匿了巴山劍場的身份,進入了靈虛劍門。

他進入靈虛劍門的真正原因,便是要尋覓大刑劍的下落。

長陵幾乎所有修行者都根本未曾聽過這柄劍的名字,那是因為這柄劍本身便是一柄傳說中的劍。

這是靈虛劍門歷史上最強的一名劍師的佩劍。

有關經典之中對這柄劍的描述是刑天下而可辟虛空。

意思便是可隨意疵天下其余劍器,而且力量大到足以開辟虛空。

昔日巴山禁征伐天下六朝,一統天下,便需要最為強大的劍器。

只是大刑劍未得,元武便已兵變,那人便死去,之后巴山健被大軍剿滅,天下便更少有人會再記得尋覓這柄劍的事情。

在顧淮臨死之前,他確定了這柄艦未存于靈虛劍門之中,現在安抱石的屍體在東胡最邊際的地方出現,東胡最邊際冰川荒原,距離靈虛劍門何止萬里。

安抱石的屍身能夠完好的出現在那端,便說明那虛空境穩固到了極點。

能夠僅以本命元氣的牽引,便和靈虛劍門中法陣溝通,構筑出這樣穩固的虛空境,那柄由靈虛劍門的大宗師遺留下來的本命劍,極有可能便是那柄大刑劍。

即便不是,也只是名字上而不是威力上的差別,那應該便是一柄足以刑天下的劍。

丁寧沉默的計算了一下時間,算著到春季雪融之時,應該可以返回到秦楚邊境,他便抬起了頭,對著等待著他發話的老婦人說道,“她還有多久到?”

老婦人此時聽出他的聲音不像平時一般平靜,有些詫異,道:“后天應該能到。”

丁寧點了點頭,道:“后天便安排我們出發去東胡。”

老婦人身份至為尊貴,但是和凈琉璃一樣,卻以師看待丁寧,知道丁寧一舉一動皆有深意,此時丁寧如此說道,她便轉過頭去看著帳外的風雪,心中卻是不解,即是要隱匿自己還活著的訊息,為何要花那麼大力氣將那名女子弄至身邊,還要去楚國境內兜轉一圈。

再怎麼看,那名女子都是丁寧詳酒劃之中的唯一破綻,雖然趙香妃比她想象的要強出許多,而這東胡又是鐵桶一塊,沮她掌握,但破綻畢竟是破綻。

更何況現在丁寧明顯急著去東胡,為何一定要等到那名女子到了之后再動身?

暴風雪之中,荒原上辨別方向便極為困難,更何況積雪厚重,尋車馬更是難行,極度的嚴寒加上長途的跋涉,便是修行者都極難抗御。

此時距離烏氏這片營帳已經並不算遠的雪原里,有一群青色的狼群在拖曳著數頂如帳篷一樣的撬車,破風雪而前行。

其中的一頂帳篷里,有一名丁寧在等待的女子。

這名女子有著讓人一見便難忘記的絕麗面容,自然便是長孫淺雪。

丁寧沉靜下來,也和老婦人一起看著風雪。

她在穿著風雪而來。

他在等著她來。

一名黃袍男子站在白色靈氣繚繞的靈泉一端。

他很緊張。

緊張來自于他第一次站在皇后的書房里。

還在于他前面的一任只是十余日便死于非命。

“放!”

靈泉的另外一端響起一個冷漠而簡單的聲音。

這聲音讓他一震,甚至幾乎下意識的抬起頭來,直視皇后的面容。

“放?”

他以為自己聽錯。

他是膠東郡此時能夠直接和鄭袖對話的人,知道的自然比長陵絕大多數權貴都要多。

自岷山劍會之后開始,膠東郡便損失慘重,尤其大府牢被劫,林煮酒都順利逃脫,和白山水等大逆混為一串后,膠東郡便都有了些恐懼,更不用說接下來發生的靈虛劍門之變。

如今好不容易查出了那名與劫大府牢有關的商家孤女的下落,在他看來便是大有文章可做,或許便能以此為突破口開始反擊,然而皇后的意思,卻是並不發難?

他難以理解,然而皇后的意思卻是十分的確定。

“放。“

又一聲同樣冷酷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廓。

這名黃袍修行者不敢再有任何的話語,弓著身體,看著地面后退離開。

“告訴家里,即便巴山健暗中做了這麼多事情,但依舊只是不敢見光的螻蟻。”

就在這時,冷酷而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即便是害怕,也太早了些,所以不需要懷疑和質疑我的決定。”

“不要做任何違背我意願的事情。否則不管是任何人,我都會將他殺死。”

頓了頓之后,長陵的女主人緩慢而清晰的說道,“你告訴他們,他們應該明白,我不是沒有殺過膠東郡的人,不是沒有殺過自己家里的人。”

黃袍修行者退去的腳步聲里都帶著一種恐懼的顫音。

連接著這間書房的甬道如神道,道路兩側的臥獸和銅像,都是在嗡嗡的震顫。

很顯然,從膠東郡走出的這名女子,現在不只是在鎮壓長陵,同時已經在開始鎮壓膠東郡。

但是她能勝麼?

這名黃袍修行者對于她和對于她所決定的今年春里的戰事,都沒有任何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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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9 10:53: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莫名語

數百名烏氏的修行者隱匿在風雪之中,異常警惕的迎接著那批狼群的到來。

烏氏這種隨時可以舉朝搬遷的王朝,事實上便是統領著荒原上很多部落的最大部落,和外面的王朝交戰,最大的優勢便是可以退得毫無蹤跡。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即便是遭遇大敗,都不可能被連根拔起。

狂暴的風雪可以隱匿蹤跡,但是這種狼群畢竟是烏氏皇族的獨有之物,強大的軍隊即便無法穿過暴風雪長途跋涉,悄無聲息而來,但強大的修行者卻可以。

這些烏氏修行者必須防備是否有大秦王朝的強大修行者暗中追隨到來。

然而這種可能在丁寧看來微乎其微,首先他太過了解鄭袖,鄭袖對烏氏動兵的目的只是在于祖山,以及在春伐楚之時,讓烏氏沒有多少可能越過陰山。

祖山已失,得了續天神訣,將烏氏逼到荒原深處,對于鄭袖而言,這一階段既然已經完成,那便不可能再付出很大的代價要對烏氏斬盡殺絕。

她的力量,都會用在接下來的對楚。

最為關鍵的是,即便是鄭袖,在這樣的風雪之中,都不可能躲得過長孫淺雪的感知。

當數百名烏氏修行者如臨大敵的隱匿在風雪中時,丁寧直接走出了營帳,而那名營帳中至為尊貴的老婦人也追隨著他的腳步走了出來,手里抱著一件用罕見的銀雪貂制成的裘衣。

她擺了擺手,令那數百名烏氏修行者不用緊張,接下來她下了更為驚人的命令,讓所有這些修行者退去,接著她竟是單獨一人,和丁寧一起繼續朝著前方的風雪而去,直至徹底脫離了這些修行者的感知,到了遠離營區的一處雪崗。

丁寧靜靜的站立在這雪崗高處,直到厚雪漸漸將他堆成雪人,直到風雪中出現那些青色蒼狼拖曳著的車輦。

飛舞的雪粒突然紊亂了些。

這些紊亂的雪粒飛舞出許多青黑色的線條,這些線條卻只有丁寧才能夠感知得到。

這次重逢並不遙遠,然而和之前很多次都截然不同。

一張絕麗到令人窒息的容顏撞入烏氏這個荒涼而蠻橫的世界,卻是純粹用一種美麗,用更加蠻橫的力量,逼得周圍的風雪都似乎一滯。

老婦人笑了笑,卻是越過了丁寧,迎了上去,伸手將抱著的裘衣親手披在了長孫淺雪的身上。

看著長孫淺雪不自然蹙起的眉頭,她溫和的笑了笑,道:“愛屋及烏,而且你真的很美。”

長孫淺雪在長陵之中只是穿著最尋常的衣衫,此刻披上這件華美的裘衣,她便少了許多清冷,多了幾分暖意,尤其自然。

自然得讓任何人見到,都會覺得這便應該是她本來的樣子。

“謝謝。”

她略微遲疑了一下,然后對著這名老婦人致謝。

老婦人又笑了笑,她不再說什麼,卻是發出了一聲奇異的嘯鳴。

她后方遠處的風雪里驟然涌出數團霧氣,又是一隊狼群騰云駕霧般涌了出來。

只是這隊拖曳著車輦的狼群每一頭都極為高大,身體自然蘊含著天地元氣流轉的味道。

“再會。”

這名老婦人能夠將這整個烏氏都控制在掌中,自然經歷了無數事,見過了無數人,她也不再多言,只是再溫和的笑了笑,便轉身離開。

丁寧安靜而沉默的看著長孫淺雪,兩人都是並不言語,過了片刻,卻依舊是長孫淺雪第一個動作。

她就如在長陵酒鋪里第一個轉身回后院一般,走向那隊新的狼群拖曳著的車輦,掀開厚重的車簾,跨了進去。

當丁寧隨之進入,狼群開始拖曳車輦,長孫淺雪才抬起頭來,看著對面的丁寧,道:“為什麼一定要我過來?”

這次的開口,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困難。

丁寧又沉默了許久,才說道,“我回到長陵,第一時間便是找你。”

他的這句話並非正面回答長孫淺雪的話語,然而長孫淺雪卻是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有些事情,錯了還能重來麼?”長孫淺雪的語氣很清冷,但卻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她的面容便不知為何變得蒼白了些。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道:“要看能不能原諒。”

長孫淺雪說道:“一個人的原諒,比復仇還要重要麼?”

丁寧慢慢的說道:“不在于原諒,在于情意。”

長孫淺雪沉默了許久,然后轉身正對著車門簾。

她身上涌起的氣息掀開了車簾,她呼出的空氣似乎和外面蒼茫的天地連成了一體,這樣才似乎讓她的心胸可以變得真正的開闊起來。

“我原諒了那人。”她輕聲的說道。

似對丁寧說,又更像是對自己說。

丁寧的眼睛里有了些霧意,他也輕聲的說道,“我不是那人。”

他坐到了長孫淺雪的身邊。

即便是在酒鋪同床雙修時,他和長孫淺雪依舊保持著一尺的距離,然而此時他坐在長孫淺雪的身邊,長孫淺雪卻並未拒絕。

“為何一定要死?”長孫淺雪說道。

她和平時說話似乎沒有什麼不同,但卻偏偏少了許多清冷的意味。

丁寧也看著前面蒼茫的天地,道:“因為生不如死。”

長孫淺雪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起來,道:“九死蠶的秘密,你早就知道?”

丁寧微苦一笑道:“除了幽帝之外,誰也沒有修煉過九死蠶,沒有身試,誰會預先知道九死蠶的秘密?”

長孫淺雪又隔了許久,才說得出話來,“那怎麼會這樣?”

丁寧道:“無形化有形,如吐絲結繭,破蛹而出,需要很長的時間。”

長孫淺雪一震,道:“那是什麼感覺?”

丁寧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了出來,道:“神識拘于無邊黑暗,茫茫然不知有無終日,甚至不知歲月。”

頓了頓之后,他笑了起來,道:“就像是困在一間黑屋里,不知何年是盡頭。”

長孫淺雪不再說話。

然后不知何時,她濕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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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9 10:5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勝算

狼群拖曳著車輦在風雪里前行。

這烏氏太后賜予的狼群是烏氏王族用秘法馴養長大,不僅是力量非同一般荒原蒼狼的妖獸,而且極度具有靈性,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過了許久,丁寧的呼吸漸粗。

並非是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是真正的放松。

從潛匿在長陵開始,直到此時和長孫淺雪一起位于完全無人的蒼茫天地,他才終于有了一刻真正的放松。

許多年的緊張和控制,一刻的放松,心神的懈怠,隨之而來的便是難以想象的疲憊。

他的呼吸越來越粗,漸漸的竟依靠著長孫淺雪的身體睡著。

車簾依舊敞開著,然而風雪和寒意卻都不能近,那些從天空墜落的重雪落到這車輦周圍,便自然畏懼般朝著兩側灑落。

長孫淺雪體內的那柄劍,便是風雪的皇者,天下至寒的存在,只要她一個動念,便自然風雪易辟。

然而這樣一柄劍的寒氣,在很多年來,卻也被一個人用血肉溫暖。

又過了許久。

丁寧醒來。

他都未想到自己竟然會這樣睡著,不由得愣了愣,這大概是很多年來最溫暖的時光,他有些舍不得動。

在他睡著的這段時間里,長孫淺雪想了很多事情,她面容上那副清冷的神情又少了不少,眉宇間的線條變得更為柔和。

此時她已經想清楚了,安靜的說道:“以后不要告訴我有關任何九死蠶秘密的事情。”

丁寧微微一怔。

“九死蠶最可怕之處便是根本沒有人知道它的秘密,我不想讓人有機會從我身上知道它的秘密。”長孫淺雪微微側轉過頭,很近距離的看著他,她變得柔和許多的美麗臉龐上有著說不出的倔強,“我知道你也沒有絕對的信心,否則你也不會這樣急著一定要我來到你身邊。”

“我這麼著急讓你來見我,是因為你和林煮酒他們不同,他們會完全聽從我的話,而你卻不會。”

丁寧看著她,認真的解釋了這一句,然后卻是點了點頭,道:“不過你說的並沒有錯,我對戰勝鄭袖和元武並沒有什麼絕對的信心。”

“既然已看清了她,為什麼還沒有信心?”長孫淺雪有些憎惡的說道。

“她變得很強,學到了很多,不只是修為方面。”丁寧看著她,道:“她雖然親手毀了巴山劍場,但是巴山劍場的東西她卻都學到了。比如接下來她必定伐楚,這伐楚便是亂與快…她不怕亂,因為她明白只要她足夠快,那些能夠制造亂的人,便有很多事情來不及做。”

“所以你忌憚鄭袖遠勝元武。”長孫淺雪想了想,說道:“像她那樣的人,若是到了八境,的確比元武還要可怕得多。”

頓了頓之后,長孫淺雪認真的看著丁寧,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道:“現在我到了你的身邊,雙修便能讓你的修為進境更快一些,你又有人王玉璧在手…平心而論,你到八境快,還是她到八境更快一些?”

丁寧沒有絲毫猶豫,道:“自然是她更快。”

長孫淺雪陡然有些生氣,“她也比我快。”

“但你一開始便說過,我看清了她。”

丁寧看著她,雖然心情略微沉重,但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把續天神訣交到了她的手里。”

“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因為要得到申玄的幫助?”長孫淺雪不能理解,“一名大浮水牢的獄官,真的有那麼重要?”

丁寧道:“申玄是個很特別的人,但當然沒有續天神訣重要。只是像鄭袖這樣的人,不會就這樣滿足,她現在眼里最強大的敵人,不會是巴山劍場和尚且弱小的九死蠶,而是元武。”

頓了頓之后,丁寧看著她接著說道:“元武能夠容忍她,是因為他覺得她不能夠真正的威脅到他,但續天神訣到了她的手中,便必定有那一天到來。”

“所以總體而言,我們的勝算還是會多一些。”

這種談話最接近酒鋪內院的談話,所以丁寧的神情和話語,也越發自然。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里?”長孫淺雪心情也有些沉重,但不知為何看,聽到丁寧最后的這幾句話,她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的笑容很矜持,一種很淡雅,很細氣的感覺。

這樣笑起來的時候,恐怕世間也沒有任何一個公主有她高貴。

“東胡最西北有一些巨大的冰川,天地元氣太過稀薄,修行者也極難進入,先前靈虛劍門里有人針對安抱石進行了一場刺殺,安抱石通過虛空境逃生,屍體卻是在那里被發現,所以靈虛劍門傳說中最強的那柄劍,便應該就是在那里。”丁寧很簡單的解釋了一下,然后道:“我要去取那柄劍。”

看著長孫淺雪瞬間明白,他又補充道:“我們可以順路去見那名殺死了東胡皇帝的苦行僧人,有他的幫助,再加上你的所修正好不懼那種地方,取得那柄劍應該並沒有什麼問題。”

聽到這些事情,長孫淺雪有些莫名的滿足感,只是她太過熟悉丁寧,尤其令她臉龐微燙的是,她想到和丁寧在梧桐落共居了那麼多年,對于正常人而言,不只是夫妻,而是和老夫老妻沒有什麼區別。

“既然一切順利,勝算還會多一些,為什麼你還這麼擔憂?”她感覺到丁寧有所擔憂,便如實的問了出來。

“我先于她得到了續天神訣,有大楚王朝最為至寶的人王玉璧,還有你的元氣為輔,幫助修行。我在暗,她在明,祖山和孤山劍藏,事實上也落在了我的手里。顧淮死了,靈虛劍門幾乎只剩下一半,接下來我若是再得大刑劍,煉為本命劍,便是處處優勢。然而我卻還是擔心。”

丁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因為直到此時,她還沒有開始反擊…她還是安靜的按著原來的步伐在走,這根本不像她的手段。”

“到現在還不開始反擊,便說明她另有把持,這便是我最擔心的。”

丁寧的視線落在前方的雪幕里,道:“她一定有一顆比顧淮還要重要的棋子。”

長孫淺雪不自覺的幫丁寧想。

可是她想得頭也疼了,卻是也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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