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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無罪] 劍王朝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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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財富

任何皇宮里不會有特別多的七境修行者。

七境這種宗師存在太多,對于皇宮里帝王的安危也是種很大的威脅。

然而皇宮里的七境修行者和七境以下的修行者也不會太少,甚至有很多修行者一生都在皇宮里修行,明明修行境界極高,然而外界卻根本不知道其存在。

以各朝各代的經驗而言,一定數量的修行者便足以抵御外敵的刺殺,拖延足夠的時間,以讓大軍到來。

東胡這座依山而建的皇宮里,便是依照著各朝各代的經驗,一支名為“密宗”的修行宗門的修行者,一生都能夠得到僅次于帝王的優厚禮遇,得到東胡能夠給予的任何修行所需,而他們存在的價值,便是守護皇宮的安危,便是刺殺東胡境內叛亂軍的領袖。

整個東胡,從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竟然有一名修行者能夠毫無掩飾,直接從皇宮主道極其直接的一直殺入皇宮,殺到皇帝面前,然后直接將皇帝敲死,再離開這個皇宮。

“那是來自神山的那名苦修者。”

一名身穿深紫色僧袍,頭戴金冠的僧侶看著那名手持木杖離開的老僧,震驚到難以復加的地步。

他在最后的時刻趕到,甚至這個皇宮里絕大多數修行者都無法感知到他什麼時候到來。

然而看到這名老僧手中遞出的木杖,他便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擋得住這名老僧。

“他就是傳說中我宗的那名師伯。”

在這名僧侶出聲之時,一名衣衫襤褸的苦修者也到了他的身側,看著那名老僧的背影,緩緩的點頭,接著卻是認真的單掌豎起,對著那名老僧極為尊敬的躬身行了一禮,同時接著說道:“他昔日去長陵時,修為境界便已經讓人難以揣度,然而也沒有如此可怕,我原以為他受重創而回,將在神山終老,卻沒有想到他反而修為大進。”

“法王!”

“大日輪法王。”

“阿難羅法王。”

當這名僧侶和苦修者相繼顯身,皇宮里響起了許多敬畏的聲音,絕大多數人跪伏在地,以示虔誠。

當東胡帝王死去,這名僧侶和苦修者便成了這個皇宮里位置最高的人物。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頭戴金冠的僧侶看著那名老僧的消失處,嘴唇微微顫抖。

“不需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關鍵只在于他做到了。”衣衫襤褸的苦修者嘆息了一聲,“他畢竟也未到八境,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敵國,但他能夠直接做到這樣的事情,只在于他有絕對的信心,和在于我們東胡有無數肯為東胡而死的修行者,卻沒有多少願意為耶律真應而死的修行者。”

頭戴金冠的僧侶想到最后時刻自己的停止出手,沉默了片刻,然后轉過頭來,認真的看著這名苦修者,“阿難羅,你覺得我們該如何做?”

苦修者毫無遲疑的道:“他說我們要和烏氏交好,我們便和烏氏交好。”

頭戴金冠的僧侶想了想,道:“耶律蒼狼在烏氏貴為大將軍,讓他回來。”

苦修者點了點頭,道:“好。”

頭戴金冠的僧侶面容微松。

他看著山道上遍布的屍體,鮮血淋漓,眼中充滿不忍,但是他同時卻又嘆了口氣,在心中也越發對那名老僧敬服,他承認的確為了達成這樣的目的,如此直接的手段,反而死的人最少。

當這名僧侶和苦修者的意見達成統一,如釋重負的看向那名老僧消失處時,丁寧坐在烏氏國皇太后的大帳里,看著朵朵如重鉛般砸地有聲的風雪。

“如果沒有意外,東胡將很快和烏氏結盟。”

他對著身后坐在厚毛毯上的老婦人緩緩說道,“限制烏氏最大的,只是軍糧和符器。”

老婦人微微一怔,苦笑了起來,道:“想必先生已經發現近日來已經在限制口糧。”

“不需要再節糧了。”

丁寧搖了搖頭,道:“節糧節掉的是士氣和勝利的信心,尤其在這場大戰死了很多人,又遠道遷徙至此之后。到雪融之后,軍糧和符器便不是問題。”

“先生是說東胡?”

老婦人有些不理解。

即便東胡的局勢能夠全安先前所想,然而東胡軍糧本身也不富足,更為關鍵的是,丁寧還提及符器。

烏氏除了一些天鐵隕鐵之外,極少制造符器的礦藏出產,東胡也是如此,即便是在先前的戰事之中得到了一些秦軍的符器,大多也是在撤退途中便已經丟棄。

憑借戰爭自然不可能得到足夠的符器裝備軍隊,而正常的手段,除了礦藏之外,還必須有符器的制造法,還必須有懂得制造符器的修行者和工匠。

“至今冬過去,明年春雪融之后,楚會開放和你們和東胡的邊貿。”丁寧看著這名老婦人,平靜的說道。

老婦人陷入了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震驚里。

她甚至一時震驚得難以說得出話來。

“大多數軍糧不會從東胡來,但會無償運送至烏氏。”

丁寧看著震驚難言的她,接著說道:“楚會提供一些制造符器的礦藏,還有匠師。”

老婦人終于凝了凝神,沉思了片刻,道:“只是楚之時局並不穩,如此大張旗鼓,恐怕就連那趙妃都難以控制.”

丁寧又搖了搖頭,道:“楚不會無條件付出,提供這些東西的錢財,會來自于秦。”

老婦人又呆了呆,下意識道:“巴山劍場?”

丁寧看了她一眼,道:“不只巴山劍場。”

老婦人能夠在烏氏將權勢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自然不是一般人,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氣,便徹底想明白,道:“舊權貴。”

丁寧沒有再說話。

沒有否認便代表著默認。

昔日長陵的舊權貴是真正的掌權者,掌握著驚人的財富,時至今日,長陵所有的舊權貴都已經沒落,即便是那名被世間成為夜梟的強者,也只是見不得光的梟雄。

只是當年那些龐大的舊權貴門閥紛紛滅亡時,其中大部分的財富去向,卻依舊是個謎題。

在所有的舊權貴門閥之中,財富公認最巨的,便是兩家,呂家和公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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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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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8 02:45: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當年事和家務事

“有些故事即便是在將來也是不可復制的傳奇,就如巴山劍場,就如長陵舊權貴門閥。”

老婦人感慨的笑了笑,看著丁寧,道:“長陵的商人一直是最會做生意的,聽說那些舊門閥的生意遍布各朝,以至于呂家滅時,元武的軍隊馬車絡繹不絕的往外連運了五天,才將呂家府邸里有價值的東西全部搬空,這是不是真的?”

丁寧點了點頭,緩緩說道:“呂家府邸里的家俬,只不過是呂家真正財富的十數分之一,后來呂家的大多數財富,應該還是落在了元武的手里,還有一部分便落在了鄭袖的手里。”

老婦人怔了怔,忍不住搖了搖頭,道:“那的確是難以想象。”

丁寧看著老婦人,說道:“一國一朝,長不過數百年,短不過數十年,而一些宗門,一些門閥,卻是上千年的積累。”

老婦人沉思了片刻,笑了起來,“一帝死而換朝,但一家有一人活便延續,所以國易亡而家不易滅,只是要治國如治家,卻是何等困難。”

丁寧緩緩轉過頭,看著帳外的風雪,慢慢說道:“以法治,以仁治,以身代而想,方能長久。”

老婦人越加認真了起來,問道:“當時的巴山劍場,或者說您的師尊,當時是如何想?”

“雷厲風行,一統天下再治。”

丁寧說道,“越快則變數越少,然而當一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方知有許多局限之處。”

老婦人想著巴山劍場付出的一切,真誠道:“也是不容易了。”

長陵的皇宮里,有一片林。

之所以說是林而不是園林,便是因為這片林地出于元武皇帝的聖意沒有任何人去管侍,任何雜樹完全是肆意的生長。

元武皇帝修行的靜地便在這片林地之后,而他修行靜地的對面,隔著這片林地,便是兩相平日里處理朝堂事物的閣院。

此時這片林地雜木蕭索,更顯冬意。

元武皇帝依舊一襲布衣,席地而坐,他的對面坐著兩名老人,一名身穿黑袍,面目瘦削陰冷,一名給人的感覺蒼老,然而面容卻偏偏年輕,甚至給人英俊的感覺,而且氣息溫和,給人容易傾述和結交之感。

這便是高于各司司首的兩相。

用很多用詞直接的關中人的口吻來說,便是除了皇后暗中控制的一些事物之外,大秦朝堂一切可以擺在明面上的事物,都是由這兩人協調處理。

原本帝王處理的事情大多交予這兩人處理,這兩人自然便是帝王的真正心腹。

“為什麼?”

然而此時這兩人,卻是同時問了元武皇帝這一句。

“沒有為什麼。”元武皇帝看著這兩名足以影響整個大秦王朝的重臣,平靜的說道,“無論她做了什麼,這只是寡人的家務事。”

兩相互相看了一眼,最終面相陰冷的嚴相出聲,同樣平靜但帶著極大的勇氣,道:“聖上您能保證這永遠只是您的家務事?”

元武皇帝沒有發怒。

他只是抬起了頭,看著冬林上方的天空,慢慢的說道,“不要忘記寡人和你們是多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也不要忘記寡人和你們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兩相很自然的沒有得到自己所想要的,眉頭都是微蹙。

元武皇帝卻是低下了頭,目光落在了嚴相的身上,“你不要忘記,她自膠東郡而來時,本身便應該是寡人第一個出現在她的面前。寡人代表王城,她代表膠東郡,這本身便是她來長陵的意義,正是因為你的安排,她才第一個見了那人。”

“這自然不是你的錯。”

看著面色驟白的嚴相,元武皇帝搖了搖頭,“正是因為如此,寡人才得了天下。但你必須記得,她原本就應該是寡人的皇后。不是因為要得天下,她不會有那樣的一段經歷。所以這也不是她的錯誤。”

“寡人也自然不會忘記你為寡人付出了什麼。”

元武皇帝的目光轉而落在了李相的身上,“讓申玄做上那樣的位置,不是要讓人聯想起你是出身李家,是背叛了李家才做到如此位置。而是提醒天下人,你為了寡人,可以背叛整個李家。”

“如今寡人和你們的位置已高,天下幾無並高者。然而你們想必不至于忘記,寡人和你們有現今的位置,只在于隱忍二字。”

元武皇帝微微自嘲道:“在鹿山會盟之前,天下人誰過多注意到寡人的存在?即便是在寡人登基之時,世上絕大多數人也只是覺得皇后冷酷而強大,在這些年里,包括在之前和韓趙魏三朝的征戰里,世人幾乎遺忘了寡人的存在。”

“不要在那時能夠隱忍。”

元武皇帝沉默了數息的時間,接著看著同樣沉默的兩相,道:“在此時此地卻不懂得隱忍。”

“至于皇后,寡人能容她,這些便自然是寡人的家務事。”

“我並不知道當年她和那個人在長陵遇到並非偶然。”

走出林地,李相看著身旁的嚴相,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

嚴相微諷的一笑,“年輕人的愛情往往盲目,成年人的愛情才講究利弊。先來后到往往比天資優秀更為重要。她最不喜接受安排,所以即便受家里的要求從膠東郡而來,也未必會接受和當時的聖上聯姻。”

李相沉默了許久的時間。

他知道這件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才是當年所有事情里最大的秘辛。

這件事情里,他這位同僚的安排,或許是當年最正確的安排,最絕妙的手段,因為最后他還是達成了目的,讓膠東郡和長陵走到了一起。但最為關鍵的是,這名也並不知道其中有過這樣安排的女子成了皇后,更為關鍵的是,她的強大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你認為這真的和聖上說的一樣,一直都會是家務事麼?”李相抬起頭來,看著嚴相問道。

嚴相冷冷的笑了笑,“你若是相信,何必問我。”

李相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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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8 02:45: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花臉

世上很多事是偶然,但很多看起來很偶然的事情,卻是必然。

長陵郊野。

隨著道上一輛馬車的行進,一間破敗的道旁小屋里,一名靜靜站立,身穿黃袍的劍師心情越加興奮,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

他的注意力和感知全然不在那馬車中,而在那馬車上駕車的車夫。

他知道那名車夫原先也和他一樣身穿這樣的黃袍,而且若是沒有那人的驟然離開,他也不可能穿上這樣的黃袍而行走在長陵的皇宮里。

那人自皇后從膠東郡前來長陵之后,便一直跟隨在皇后身邊,他不明白對方為何會突然背叛皇后而離開,只知道對方遠比自己經驗豐富,而且知曉得更多。

以至于全力的追查了許多,卻是始終杳無音訊,追查不到對方的下落。

直至今日,這人才露出了一些破綻,最終被確定行蹤。

知曉太多不應該知曉的秘密,最終的結果便只有死去。

這名同樣來自膠東郡的黃袍繼任者對于這名前任沒有任何的同情,他也不想和對方發生任何的對話,只想確認對方的身份械,m.,然后用最快最干凈的手段將對方殺死。

要確認對方的身份,並不一定需要在對方活著的時候確認。

所以當確定這輛馬車上的人已經不可能逃得掉之時,他便肆意的呼吸起來,藏匿在他袖中的一柄校當的一聲震鳴,化為一道明亮的光焰,從上方屋頂的破洞中穿出。

這道明亮的劍光並沒有直接襲向馬車上的那名車夫,只是一個訊號。

道路兩側的冬林里霜意大作,兩道比這名黃袍人的飛劍劍意明顯更強的飛劍,一紅一白,同時落向馬車上那名車夫。

馬車前方的兩匹奔馬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瘋狂的嘶鳴起來,四蹄翻飛,然而卻被來自車頭的巨大力量鎮住,竟是停在當地,四蹄如刨地一般,跺出無數浪花般的泥土。

車頭上那名車夫周圍的空間里,時間好像凝滯一般,帶著凜冽殺意破空襲來的飛劍的速度使得馬車上車夫的動作看起來如同放慢的慢動作一般。

面對這一紅一白兩道校,這名車夫只做出了一個極為簡單的動作。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面黃銅械,然后全力鼓動真元,朝著黃銅械上玄奧的符文灌注了進去。

在下一刻,黃銅械上發出無數細微的如秀跳水的聲音,無數道如彎月般的微黃色光亮從黃銅械上綻放而出,輕柔的承托濁兩道校,緊接著便將那兩道殺意盎然的泄底禁錮住。

兩柄校懸崗這名車夫身外,震顫而不能入,也不能退。

小屋里的黃袍劍師走上了道間,看著那被饋的兩道飛劍,面上卻是沒有任何震驚的神色。

對方追隨皇后日久,身上有厲毫極的隨身符器不足為奇,且這兩道校只是將對方的腳步縛在此間,最終殺死對方的自然有更強的修行者,他只是必須到匙眼見證對方被殺死的過程。

他的目光很自然的望向左側的冬林。

那里的一名劍師正在全力抗爭,想要奪回自己被縛住的飛劍,整片冬林在不斷的顫抖,無數枯枝折斷,連地上的枯葉都被震飛起來,像一股股噴泉一樣,從林間的樹木間噴灑出來。

一名女子的身影,便隨著無數枯葉驟然顯現。

行走在長陵的頂尖修行者之中,女子數量很少,然而但凡只要是女子,便往往都是極為可怕。

此時出現的女子,便是長陵后宮里未央宮的主人潘若葉。

潘若葉看了那名馬車上車夫一眼,數十片枯葉飄飛而起,驟然加速至直接在空氣里燃燒起來,化為一道道火線。

這些火線沒有直接落向那馬車上的車夫,而是灑向周圍的天地,直接切斷了那面械和周圍天地中元氣的聯系。

黃銅械驟然黯淡。

兩柄校開始繼續往前。

在這樣短的距離之內,任何的修行者都無法來得及閃避飛劍的刺擊。

這名車夫的生命眼見就此終結。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桀驁的氣息驟然降臨這道上。

潘若葉的呼吸驟頓,眼捐然睜大,臉上廄不可置信的神色。

那些火線驟然熄滅。

黃銅械重放光芒,兩柄重新開始加速的校立即懸停在空中。

一名劍師感應到什麼,駭然的往前飛掠。

然而一只手掌比他的身影不知道快出許多倍,看似輕柔的按在了他的身上。

啪的一聲爆響。

這名劍師絲毫未感覺痛苦便身體爆裂開來。

一片碎骨飛出。

對面那冬林中的劍師才剛剛感受到桀驁的氣息近身,碎骨便已經從他的雙眉正中刺入,從腦顱后方帶著一蓬鮮血飛了出去。

道上那名黃袍修行者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在他的潛意識里,即便是大秦十三侯里以霸烈著稱的橫山許侯都不可能有如此桀驁霸烈的氣息,最為關鍵的是不可能有如此強大!

他的瞳孔劇烈的收縮著,看到伴隨著狂風,倒映在他瞳孔里的,依舊是一名女子!

這是一名中年女子,身穿尋常的道袍,臉上兩道傷疤觸目驚心,使得她就像是戴了一個猙獰的面具。

“你是誰!”

他顫聲叫了起來。

“師尊?”

潘若葉轉身,看著這名驟然出現,一舉便殺死了兩名強大劍師的中年女子,一副難以理解的神色。

“師尊?”

這名黃袍修行者張開口,他忍不轉再說些什麼,然而也就在他剛剛張開口的瞬間,一股暴戾的氣息便已經落到了他的口中。

他的頭顱便像一個熟透了的西瓜被人敲了一錘般,直接爆裂了開來。

“師尊,這是為什麼?”

潘若葉無法理解一直閉關不出的師尊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里,更不能理解為什麼她會用這種暴戾的手段直接殺掉在場的這些修行者。

面上傷疤猙獰如戴了花面具的女子沒有先行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了那兩匹還在暴躁不安的馬一眼。

那兩匹馬便也頓時一僵,接著便爆碎成無數血肉碎片。

“你說要和我說當年的事情,有關當年那人斬花我這臉的事情。”

中年女子依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目光轉向車頭上的那名車夫,緩慢而暴戾的說道:“你想要說什麼?”

潘若葉的呼吸再次一頓。

長陵現在很多人都已經忘記了這名中年女子,也忘記了長陵當時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但是她當然知道這名中年女子的身份,知道當年斬花她這張臉的人是誰。

被暴戾氣息所包裹的車夫抬起了頭,收起械。

他知道這名中年女子靜修了許多年,但是此刻的心情恐怕是比當年還要狂躁,所以他沒有任何的廢話,道:“當年那人斬花你的臉,是因為鄭袖挑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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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蠱生

中年女子笑了起來。

“這個笑話很不好笑。”

她笑著看著車夫說道。

她臉上的傷疤是劍傷,看上去很淺,但是因為劍氣的撕裂和勁氣的濺射,卻是掀掉了很多肌膚,甚至切斷了很多血肉和肌膚重新生長在一起的可能。

再加上不知為何,除了這道劍傷之外,還有很多道交錯在一起的淺淺的傷痕,看上去就像是有人用利刃在她的臉上反復劃來劃去一樣。

她現在說這句話很不好笑,但是卻笑著,再加上她笑起來時,臉上的諸多傷痕牽扯在一起,像一朵分外惡毒的花,綻放著無數負面的情緒,所以給人的感覺便分外的桀驁暴戾和猙獰。

一股真實的桀驁力量已經落在了車頭上車夫的身上,這名曾經的膠東郡黃袍使者,跟隨著鄭袖從膠東郡來到長陵的男子知道自己隨時會被這種力量撕扯成無數的血肉碎片,但是他的笑容卻很平靜,帶著一絲冬日陽光的慘淡。

“這的確是個很不好笑的笑話。”

他直視著這名中年女子,緩慢而認真的說道:“但事實正是如此,你雖和鄭袖情同姐妹,但那人特意來斬花了你的臉,卻是出于她的挑撥。”

中年女子的笑容消失。

她用居高臨下的目光看著這名男子,放佛漠然的看著一只螻蟻。

這條道路周圍一切生靈都似乎已經恐懼的逃離,分外的死寂。

潘若葉的面容變得越來越為蒼白。

她看著自己師傅臉上那觸目驚心的傷疤,想著如果這名男子說的是真的,那師傅將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

中年女子似乎花了些許時間回想清楚了很多事情,然后漠然的說道:“在他特意來找我比劍時,他和鄭袖還未結識。”

“你說的是事實。”

車頭上的男子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甚至連你們都未見過面,但對于她而言,你卻已經是威脅。你是陳國皇室之后,雖然陳國不復存在,但你的身份地位包括背后的勢力,不亞于長陵舊權貴門閥家的女兒,最為關鍵的是,長陵那些舊權貴門閥家的千金,當時沒有一個人有你這樣的修劍天賦和姿色。”

中年女子的眼瞳中閃現出來了某種怪異的光澤,就像是某種回憶給她帶來的光輝,她同時也很怪異的說道:“可是我脾氣性格極差。”

“對于一些人而言,脾氣性格暴躁可以被看為嫉惡如仇,看成直爽。”車頭上男子說道:“尤其是對于那些本身便不羈的天才們而言,這或許反而會成為吸引點。”

頓了頓之后,他接著說道:“天才往往都不是普通人,都會有很多與眾不同的地方。”

地上無數塵土涌起。

中年女子突然無比暴戾的冷笑了起來,身上的衣袍獵獵作響,“所以你的意思是,當鄭袖剛剛到達長陵,或者她還未到達長陵,還未和我見過面之前,她便已經認為我有可能是她的對手?”

車頭上男子恭敬而認真道:“的確如此。”

接著在中年女子繼續出聲前,他便又加了一句,“你們並不知道她在膠東郡的成長經歷,所以才不能理解。”

中年女子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她只是很直接的問道:“你為什麼要背叛她?在長陵之中,即便你是她的奴仆,但實際的地位,恐怕也不亞于那些司首。”

“所以說你們有這樣的疑問,只是因為不了解膠東郡,不了解她的成長經歷和家里人。”

車頭上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們不了解這些,我便無法解釋得清楚。”

“你最好說得快些。”中年女子漠然的說道:“我沒有多少耐心。”

“膠東郡也是舊門閥,然而外王起身,始終無法躋身長陵,雖有實力但一直受排擠,在長陵那些舊權貴的眼中恐怕也只是鄉下人而已。膠東郡自己也很清楚這點。”

車頭上男子點了點頭,道:“實力和地位不成正比,便自然滋生畸形的野心…膠東郡的想法,不只是能夠躋身長陵門閥之列,而是能夠徹底的壓倒那些曾經看不起膠東郡和嘲笑膠東郡的舊門閥權貴。只是就如巴山劍場的崛起終究還要靠幾名逆天的人物一般,膠東郡的崛起,終究還需要有鄭袖這樣的人。”

“膠東郡這一代很是幸運,你們只知道鄭家出了她這樣一名天賦極高的修行天才,卻並不知道,其實並非一個。”

“她這一代,加上側室所出,一共有四名天賦極高的修行天才。”

“膠東郡花了十五年的時間,最終做到的,便是如養蠱一般,養出了一名鄭袖。”

“現在長陵人包括整個天下的人都說她冷酷,然而若是知道她是如何活著離開膠東郡的人,便自然明白若是她做不到如此冷酷…那離開膠東郡來長陵的便不是她。”

中年女子的眉頭微微蹙起。

潘若葉的呼吸卻是不由得急促起來,她忍不住看著車頭上的男子,道:“你的意思是,她其實有數名天賦同樣驚人的兄弟姐妹,然而她家里卻是逼著她們自相殘殺般來逼迫她們修行,最終其余人全部死去,只剩下她活著?”

“有些是直接死在她的手中,有些雖然沒有直接死在她的手中,但也相差無幾。”

車頭上男子看著她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她家里的長輩在用各種極端的方法挑選一個可以進入長陵的人時,也教導了她們如何來挑選自己的部下,如何來控制部下的忠心。”

“控制部下的忠心?”潘若葉忍不住重復了一遍這句話,她覺得這句話很別扭。

車頭上男子說道:“因為在她看來,部下和她之間沒有任何可以足夠信任和不變的東西,所以即便是忠心,在她看來也是控制。對她而言,家人便是最重要的控制手段之一。所以她為了得到一名有些能力又足夠對她忠誠的部下,她所做的,便是殺死了我原先的家人,然后又設法給了我新的家人。”

潘若葉的呼吸一頓,驟然想到某個可能,一時說不出話來。

車頭上男子緩緩的接著說了下去,“在我甚至不是修行者時,我只是個普通的讀書人,然后舉家出游時,遭遇了流寇,我全家被殺死,只有我被她家里人救了下來。后來在數年后我從噩夢中醒來,又有了心愛的女子,有了新的家人。只是她並未想到,在很多年后我到了長陵,卻因為一件小事,讓我最終查了出來,當年殺死我家人的流寇,包括我新的家人,也都只是她的安排。我新的家人,也只不過是她的部署。”

說到此處,車頭上男子慘淡的笑了起來,看著潘若葉,聲音低沉了些,“說起來你可能都不信,當時她為了完成家里布置的學業,尋覓我這樣的一名部下,派人殺死我家人時,她還只不過七歲…只是一名七歲的孩子啊,她就已經能夠完成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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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兩道劍傷

潘若葉的身體莫名的寒冷起來。

因為她雖然並非出身膠東郡,但是她也是一名戰孤兒。

“鄭袖從來不是那種無憂無慮到長陵游山玩水的門閥千金。”

車頭上男子面容慘淡的看著潘若葉和中年女子,接著說道:“她來長陵,便是代筆著整個膠東郡的利益,代表著整個膠東郡凌駕于那些舊權貴門閥之上的野心。而且她的確做到了。”

“你說的這些我都可以當做故事來聽,但故事說得太多也只是故事。”

中年女子看著這名車頭上的男子,目光又落在他身后關閉著的車門上,“你知道我的情緒很暴躁,所以如果有什麼可以讓我信服的東西,你就要快些讓我看見。”

車頭上的男子頷首,不再言語,轉身打開了車門。

為了讓這名中年女子看得更為清楚一些,他下了馬車,讓開了身位,讓陽光照射進車廂。

車廂里也坐著一名女子。

女子穿得極為樸素,初時還算鎮定,但是當陽光灑落在她的身上時,她的身體卻開始顫抖起來。

她抬起頭,也是一張花臉。

她的臉上也有一道劍痕。

中年女子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車廂之中的女子和她年紀差不多,她看著車廂里的這名女子,隱隱有種熟悉之感,最為關鍵的是,車廂里的女子看著她的眼神閃爍,包含著許多難以言明的情緒,似乎她也是車廂里的這名女子的舊識。

“我認識你麼?”

這名中年女子有些失神,下意識的出聲接著道:“你是誰?”

車廂里的女子不敢看她,身體顫抖得更為劇烈,一時竟發不出聲來。

這名中年女子身上的氣息越發暴戾,躁動不安,似乎真有難以控制之感。

“陳國女公子紀青清,你在長陵的朋友不多,對你而言,后來膠東郡而來的鄭袖算一個,你的師妹許若忻自然也是一個。”

馬車旁的男子垂首恭謹道:“想不到你連自己的師妹都不認得了。”

風聲驟停。

道間所有的空氣在這一剎那都被一種恐怖的力量禁錮,靜止。

絕對的安靜。

因為這名昔日陳國的女公子需要絕對的安靜。

“師妹?”

她出聲。

聲音有些猶豫不決,有些糾結,但卻帶著一種分外驚心動魄的力量,擊穿了歲月,似乎一下子將她和身前車中的那名女子拉到了許多年前的長陵。

“你的臉上怎麼也有這樣一道劍痕?”

“是誰在你的臉上也斬了這樣一劍?”

她繼續出聲,聲音在她自己聽起來都有些空洞。

車廂里的那名女子情緒也波動得更為劇烈,微微抬頭,看著她,嘴唇不斷的顫抖,卻是更加發不出什麼聲音。

“你應該看得出她臉上的劍痕是什麼劍意形成。”

馬車旁的男子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馬車外的中年女子,也就是許多年前在長陵很出名的陳國女公子紀青清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車廂里女子臉上的傷疤上。

她的瞳孔瞬間收縮,“斬情絲?”

男子緩聲道:“那時長陵,只有你和你師妹領悟了這道劍意。”

一直在聽著的潘若葉的身體越來越寒冷,此時聽到這句話,她的呼吸驟然停頓!

“那時師尊都已經去世,的確只有我和師妹你才會這道劍意,如果不是我斬的,那便是師妹你自己斬的。”紀青清的聲音也驟然冰寒起來,帶著一種殘忍的意味,“那麼師妹,你為什麼要在自己的臉上斬上這一劍?”

馬車旁的男子想要出聲。

然而一股暴戾的氣息已經壓在了他的喉舌之間,“若是不想死,就讓她自己說,讓她自己告訴我。”

“師姐。”

車廂之中的女子身體顫抖了很久,終于發出了聲音。

紀青清的臉別轉到了一邊,不看她,冷漠道:“然后呢?”

“陳王劍經。”

車廂中的女子突然哭了起來,渾身的力氣都徹底消失,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般趴伏在了前面,抽泣哭喊道:“為了陳王劍經。”

紀青清依舊沒有看她,又是冷漠道:“然后呢?”

“陳王劍經在膠東郡的手里。鄭袖以陳王劍經為交換條件,只要我在自己的臉上斬上一劍,讓一些人看到,然后離開長陵,便將陳王劍經給我。”

“然后呢?你就真的在自己臉上斬了這一劍?”紀青清笑了起來,笑得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世上不可能再有比這更令人心寒的笑容,“然后你就讓巴山劍場的人看到你臉上的劍傷,讓巴山劍場尤其是王驚夢認為你臉上的一劍是我斬的?”

車廂中女子泣不成聲,但是點頭。

紀青清的笑容越加濃烈,“然后她就設法再傳些消息在王驚夢的耳中,讓他覺得是我嫉妒師妹的才能和美貌,逼你離開長陵…再加上我在傳聞之中脾氣性格本身就極差,所以他便聽信人言,信以為真?”

她的聲音在道間縈繞。

沒有人回答。

“為了一部師門的劍經,值得麼?”

她的笑聲更大了些,用一種譏諷到了極點的目光看著車廂中的女子,“陳王劍經雖然強大,但也不是傳說中的九死蠶,不是傳說中的孤山劍藏,即便得到也絕無天下無敵的可能,最多只是能夠壓過我。師妹,你爭的到底是什麼?”

依舊無人回答。

車廂中女子飲泣不知如何回答,而馬車旁的男子知道自己如果替她回答,那下一瞬間他便真的會直接死去。

“師妹。”

她的笑容更加嘲諷和猙獰了些,“既然你和她完成了這樣的交易,得償所願的得到了師門的重寶,那為什麼還會為了她手下的這樣的一個下人而來這里,還會像一條狗一樣在我面前這樣哭泣?”

說完這句話,馬車旁男子喉間一松,那股暴戾的殺意離開了他的喉間,卻是落在了車廂里那名女子的身上。

車廂里的女子身體僵硬起來,然后出聲,“她想要萬無一失,不想再讓人知道這件事情,所以她想要讓我和陳王劍經一起消失,而不是離開長陵。”

“最終她沒有死,我讓她活了下來。”馬車旁男子異常簡單的說道,“她欠我一條命,所以才會隨我出現在你的面前。”

“王驚夢又不是豬,僅憑一些話語,就來斬我一劍?”紀青清惡毒的獰笑道。

“因為不只一個人給了他這樣的假象。”馬車旁男子緩緩的說道:“而且他那時雖然和鄭袖還未結識,但是顧淮和鄭袖已經結識…而顧淮也是他信任的朋友。”

“可是顧淮也已經死了,死了便意味著死無對證。”

紀青清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然后收斂了笑容,冷冷的看著這名男子,“一個像狗一樣替鄭袖做事做了很多年卻一心想要復仇的奴才,一個看上去比狗還不如的師妹…如果為了師門秘笈便可以背叛我,那你為什麼不能因為別的誘惑而現在說話欺騙我?”

馬車旁男子的面容沒有任何的改變,他只是抬起頭,看著這名強大而暴戾的女子,道:“因為還有一個人能夠證明,而那個人你絕對能夠相信。”

紀青清神情漠然道:“誰?”

馬車旁男子認真道:“百里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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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閉山

“百里素雪?”

紀青清慢慢垂下眼瞼。,

“他自然有足夠分量,百里素雪,岷山劍宗的宗主。這是在長陵比我的分量要重出許多的人物。尤其是在顧淮死后,他的分量就更重。”

她緩緩的說道,“如果連他都說這件事是真的,那我自然可以相信。”

“只是。”

她沒有看那名男子,那是一股實質般的殺意,卻是順著她的心意流露一般,自然籠罩住了那名男子,“我和百里素雪沒有任何交集。”

“那只是你的認為。”

男子搖了搖頭,無視她流露的殺意,道:“很多事情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卻已經發生。”

紀青清看著他,緩慢的冷笑起來,道:“問題的最大關鍵在于,就算他知道一些事情,他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他憑什麼為我說話,或者對我解釋?”

男子微嘲的笑了笑,似乎是在嘲笑當年發生的一些事情,又像是在嘲笑紀青清的無知。

然而不知為何,他這樣的神情流露卻並未讓紀青清發怒。

“你可以走了。”

她反而冷漠的轉過頭去,看了面容極為蒼白的潘若葉一眼,說道。

“走?”

潘若葉呆了呆,不安而不能理解的顫聲道:“師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還不明白麼?”紀青清的嘴角再次浮現殘忍的意味,“你也是鄭袖的人,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你…或者說,我現在不能相信任何人。”

“師尊,我…”

“這里的活人不多,我不想太多人知道秘密,你首先要考慮清楚的只是你該走往哪里去。”紀青清看著她笑了起來,笑容冷漠得令人心悸,“你可以回皇宮,告訴鄭袖我殺了這些人,你也可以到你喜歡的任何地方去,但至少我不想你現在留在這里。”

潘若葉的身體微微震顫起來。

紀青清沒有再看她,但是一股落到潘若葉身上的殺意,卻是顯示了她此時無法拒絕的態度。

潘若葉沉默無語。

然后深深對著她躬身行了一禮。

“帶上馬車里的那人,無論你把她看成什麼人,無論你想怎麼處置她,都最好讓她在我眼前消失。”

在潘若葉動步之時,她冷漠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潘若葉微微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再說什麼。

道上有黃葉飛起。

她略顯單薄的聲音和車廂中女子的飲泣聲,消失在道間。

“其實您的確不像傳說中的那麼暴戾。”男子深深躬身,連語氣都變得更為尊敬,“您是一個很善良的人。”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樣的話?”

紀青清大聲冷笑了起來,“即便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當年的那些事里,你也只是幫兇,是真正為她做事的狗。”

“你不要忘記,我的性情暴戾,包括一些故事里我生得不好看,卻是極度愛美,甚至嫉妒愛美之人,又自命不凡…若是你之前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這些所有有關我的評論,到底是誰造成的?”

她看著這名男子,寒聲接著道:“尤其是在王驚夢在我臉上斬了一劍之后,的確任何人見我都會覺得我不好看,都會覺得我性情暴戾,都會覺得這一切有關我的評論和故事全部都是事實。”

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笑了起來,“事實是,我似乎什麼都沒有做,便變成了那樣的人,被認定成了那樣的人。然后我便只能做那樣的人。”

男子的面容沒有改變,只是輕聲道:“我並不奢望被原諒,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冤有頭,債有主。”

然后他也頓了頓,認真的說道:“任何人都會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應有的代價。”

紀青清笑了很久。

她笑得比任何人都難看,比任何人都凄厲。

她想到了很多有關自己的事情。

她想到了年輕時,臉未花的自己。

那時候的容顏,雖不至于長陵無雙,但也是絕美。

那時候的天賦,雖不至于長陵第一,但也是那最前列的寥寥數人之一。

只是那些畫面塵封太久,太過陌生。

以至于那似乎是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人生。

她的笑容越來越冷,終至消失。

“既然你說很多事情在我不知曉的時候就已經發生,那你便告訴我,百里素雪到底做了什麼和我有關的事情。”

“那是在王驚夢挑戰你,並在你臉上斬了一劍之后,在鄭袖已和王驚夢在一起之后的很多年。甚至那時韓已滅,趙也已經茍延殘喘。”男子看著她,說得很慢,異常的鄭重,因為這件事對于現今而言,分量已經重到難以想象,“百里素雪和王驚夢在天竺溪畔竹廬相見,百里素雪和他談及了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了你的事情,然后百里素雪便和他決裂,從此閉山門不再見他,他這一生也再沒有能進入岷山劍宗。”

他的聲音很平穩,異常鄭重,然而紀青清的身體卻都不由得震顫了起來,“你說什麼?”

“天下人都知道百里素雪和他交惡,他一生都沒有進入岷山劍宗一步的機會。然而就連元武皇帝和鄭袖都不知道他為什麼和百里素雪交惡,只有我知道百里素雪和王驚夢曾經是好友,現在你是天下第二個知道的。”男子異常感慨的看著她,說道。

“這簡直是荒謬!”紀青清想到了更多的舊事,想到更多有關巴山劍場和岷山劍宗的舊事,忍不住寒聲說道。

“很多荒謬的事情,往往出自人之情感。”

男子笑了起來,他的笑容也很難看,“只有我知道百里素雪也曾喜歡漫無目的穿行在長陵的街巷之中,只有我知道王驚夢在進入長陵之后不久就相逢了百里素雪,只有我知道百里素雪也將他視為最好的知己。也只有我知道,百里素雪也恰好發現了一些有關膠東郡和鄭袖的事情,包括你的那件事情…他在天竺溪和王驚夢最后一次在草廬相見,便是告訴他鄭袖並非他所想的那般美好。然而他不相信。”

紀青清沉默不語,她的面容卻是開始微白。

男子接著緩聲說道,“那人總是以為每個朋友都值得信任,應該信任,尤其是他摯愛的女子,所以他不僅沒有相信百里素雪對他說的話語,反而讓百里素雪今后不要在他的面前再說那樣的話語。”

紀青清第一次沒有任何的反駁或是疑問,只是道:“然后百里素雪呢?”

“他只做了些異常簡單的事情。”

“他切斷了自己和王驚夢所座的竹席。然后不再說什麼,返回岷山劍宗,關閉山門,再不出山。”

男子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慘淡的笑了笑,“我雖然並非百里素雪,但我想那時他一定生氣到了極點,一定悲傷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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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謀信

無論友情敵不過愛情,無論悲傷不悲傷,那終究只是別人的事情。

紀青清沉默了許久,然后抬頭看著這名男子,緩緩的說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見一見百里素雪,自然會明白這是事實。”

“其實你看到你師妹時,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男子看著她,說道,“你只是想弄清楚很多事情。”

“鄭袖還未到長陵,便已覺得我是威脅,必須先將我變成對她沒有威脅之人,甚至被她所用。”紀青清微諷道:“當時長陵比我更出名的女修行者也有數名,想不到她這麼看得起我。”

“膠東郡有野心,雖占直通海外之便利,又出產豐富,地處舊權貴難以掌控的邊遠之地,但是舊權貴門閥在長陵和關中一帶的積勢、財富、以及外通六朝的底蘊,的確是足夠有視膠東郡為鄉巴佬的本錢。”男子謙恭的輕聲說道:“膠東郡想要和舊權貴門閥一爭長短,便要有特別之處,膠東郡所靠的並非權財,而是謀和信。”

“謀和信?”紀青清微微蹙眉。

男子點頭,道:“這謀和信並非是計謀和守信,而是謀士和訊息。膠東郡養有許多門客謀士,其中大多數只是做一件事,那便是收集訊息,暗中刺探情報。”

頓了頓之后,他接著說道:“不只在長陵,膠東郡在關中和各朝,甚至一些蠻夷之地都布有許多密探,賜予豐厚賞賜,每年都有不少膠東郡選拔和訓練出的幼齡童和年輕人被分別送往天下各地,直至今日依舊如此。在被那些舊權貴門閥鄙夷排擠的數十年間,膠東郡所做的一切就是等待著鄭袖這樣一個人的出現,以及編織了一張這樣看不見的網。”

紀青清暴戾的情緒稍消,細思起來,一個門閥,一個郡數十年的積勢和謀劃,落在自己身上,這不是個人的恩怨所能形容,有些情緒憤恨,簡直全無去處。

更多是心寒和恐慮。

即便是明白一切,想要報仇,也沒有那麼容易。

就在此時,這名在這近二十年一直追隨在鄭袖身旁的男子又說了一句更讓她心寒,讓寒冷更加湮滅她暴戾情緒的話語:“有些事情似乎是偶然,但其實早在她在膠東郡還未出時,便已經注定。原本在膠東郡那些門客的安排里,鄭袖應該和百里素雪在一起,而不是王驚夢在一起。”

紀青清身體微微一震,突然笑了起來,“膠東郡是想取代天意,安排每個人的人生?”

男子未管她言語里的寒意和嘲諷意味,只是平靜的述說道:“雖然那時王驚夢已經鋒芒畢露,但在膠東郡看來,百里素雪遠比王驚夢和元武更有優勢,在他們那時看來,百里素雪的天賦不亞于王驚夢,岷山劍宗又在長陵,能為膠東郡所用,便自然是天下劍。只是他們唯一沒有料到的是百里素雪並不欣賞鄭袖,也未料到那人幾乎以一人之力帶得巴山劍場為天下劍。”

紀青清沉默了片刻,道:“簡單而言,膠東郡想是鄭袖和百里素雪在一起,未料到百里素雪覺得她非良人,而她轉投王驚夢,最終便宜了元武。”

男子點了點了頭,輕聲道:“沒有人能夠算無遺策,沒有誰能夠取代天意.”

“這長陵看上去不是黑就是灰,街巷平平直直,四平八穩,樸實無虛,誰知道這里面藏了多少互相陰險算計,齷蹉中事。”紀青清厭憎的笑了起來,問這名男子,“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恭謹回道:“真名趙高。”

“趙姓?”紀青清眉頭微挑,有些詫異,“你是趙人?”

“若論真正祖上,是趙罪民,流亡至膠東郡。”趙高說道。

紀青清沉默了片刻,笑了笑,依舊笑得很難看,“那麼趙高,你知道我現在最想說的是什麼?”

大人物的想法旁人無法揣測,更何況像她這樣充滿了強烈仇恨的女子。

所以趙高很簡單的搖了搖頭。

“百里素雪看不上她,王驚夢最后和她決裂,元武又待她如何?”紀青清充滿殘忍快意的笑了起來,“像她這樣天下無雙的女子,和煙花柳巷的女子有什麼區別,最終還是得不到一個男子的真心相伴。”

趙高沉默不語。

女子的想法和男人的想法畢竟有些不同。

只是當年即便是那樣的人物也因為一名女子的背叛而亡,這天下事和女子事,孰大孰小又何曾理得清楚。

潘若葉靜靜佇立在河畔。

這是一條渭河的支流,一條不大的野河,潘若葉的后方不遠處,便是正在修建中的長陵城墻,依稀可以看見城墻和長陵內里街巷的輪廓。

她已經沉默不語的站立了很久。

那名臉上同樣被劍劃花,曾經是她師尊的師妹的女子,不知道她此時所想,越來越恐懼,終于又哭泣了起來。

哭泣不是修行者會經常做的事情。

這種軟弱的表現,來源于力量的缺失。

這名女子的身體遠比一般人強健,然而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她已經不是修行者很多年。

因為她體內數條重要的經絡已經受了太嚴重的創傷而無法恢復,真元根本無法凝聚,也就是說,她便是河流上那種漏了氣的羊皮筏子,若是推入河流中便會沉沒。

“那名男子所說的應該是真的?”

聽著她的哭泣聲,潘若葉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她,問道:“你的傷便是皇后想要殺你那時便留下?”

這名女子哭泣著點頭。

“你走吧。”

潘若葉不再看她,只是終于想清楚了如何做,看著前方的河面,說道。

女子連飲泣聲都停了,恐懼的顫抖起來,看著前面的水面,她不住的想難道對方竟是如此惡毒,都不痛快的賜予一劍,而要逼自己走入這寒冬的水中,讓自己慢慢淹死?

然而也就在此時,她聽到了水聲,看到一條小船從蕭瑟的蘆葦蕩和亂樹叢間緩緩駛出,朝著此處行來。

她呆住。

然而恐懼未消失。

“你不是要殺死我?”

她看著潘若葉,顫聲問道:“你要我去哪里?”

“連一名熟知膠東郡手段的人只是帶你來長陵都會被覺,也只有將你直接從這里送至別國,你才不會落入皇后的手中。”潘若葉看著那一條烏篷小船,輕聲道:“你可放心,我會讓你安全的離開。我會有安排。”

“送我離開?”

這名女子又呆住,一直等到這條小船到了身前,她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看著潘若葉問道,“那你?”

潘若葉微苦的一笑,想著先前的猶豫在今日終究有了結果,輕淡道:“既然送你走,我自然不會再回長陵。”

女子上了船,水浪聲起。

這小船漸漸離岸。

女子的花臉原本已經隱沒在船篷之中,卻又從陰暗里露出半張面孔,淚痕未干卻掛著真正的感激。

“陳王劍經其實我並未能夠真正的帶離長陵,你還必須回長陵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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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無用

長陵的角樓上有淡淡的輝光閃耀。

皇宮深處,皇后微微抬頭。

她完美的容顏上蕩漾著一層清輝,美麗到極點的雙瞳卻是越來越空泛,她看見的不是角樓,卻是過往的歲月和長陵。

又一件事她沒有做成。

似乎自從趙劍爐趙斬被發覺潛居在長陵,夜策冷回歸的那場暴雨之后,一切已經沉默在淤泥之中的前塵往事便都紛紛的浮了起來。

不只是出現在她的心間,還真實的出現在世間。

朦朧的光線在天井之中折射灑落,靈泉之中的白色蓮子散發著更迷離的光暈。

略微的恍悟間,似乎那光暈中走來那人。

“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她依稀記得他問她。

她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天下劍首。”他傲然答道。

她有些心慌。

只是這份絕對自信的氣度和那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氣概,便讓她不需要家中的刻意安排,便覺得這人的身影在她心田莫名的高大起來。

又過了不久。

他又問道,“你想好你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了沒有?”

她依舊沒有回答。

他卻道:“我所想的卻已經變了。”

在渭河畔,她驚詫的仰著頭看著負劍對河的他,問道:“什麼?”

“天下劍首,有些簡單。”

他微笑著說道,“天下一統,不復征戰,便比較困難。”

“你到底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最后一次問話時,他在那座天下各朝強者堆積的屍山上。

他持劍指向皇宮,而她在皇宮深處不露面。

聲音破云而落。

她靜寂無聲。

“我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皇后輕聲的重復著這句話,她眼中的空泛消失,眼瞳再度變得和面容一樣美麗而冷酷。

“我未想好成為什麼樣的人。”

“我只是不想成為你們所希望成為的人。”

她微微低下頭來,輕聲道:“天下劍首,若我也想做,那我便一定要讓麼?”

河間。

渭河之畔的一座重鎮。

位于長陵以南,相當于長陵的衛城之一。

這里的興起,原本就源自于往來商船在這里有個船塢修補,這里的桐油工也相當有名,連刷數十道漆油的船只,才可以抵御寒來暑往的水流侵蝕,甚至是海水的侵蝕。

已經隆冬,河水結冰,沒有多少商客往來,只有鎮上的住戶,便顯得清冷。

嘎吱一聲。

一間尋常到極點的沿河小鋪的鋪門被強行推開,一道看似單薄的身體卻帶著一種霸道的氣息和寒意硬生生塞入了這間堆滿了許多雜物的屋子。

“非請自入,極為無禮。”

這間鋪子靠墻便是一張床榻,塌上坐著一名男子,雙腿褲管都是空的,但是頭發卻是極長,一直順著背落到了身后榻上,他連頭也沒有抬,只是說了這一句。連眼光都是隱沒在長發亂絲之中,如隱在鞘中的劍鋒。

“賠禮。”

這強行推門而入的身影簡簡單單的說了兩個字。

他的身后門邊又露出半條身影,兩相比較,便顯得他年輕而稚嫩。后方的半條高大身影,卻是自然流露出一種軍中修行者獨有的鐵血和冷峻滄桑的氣息。

這名先行進屋的年輕人說賠禮,他身后的高大身影卻是一動,數片云母刀幣便已經落在塌上男子的身前。

“禮太重。”

長發男子微微抬頭,隱約可見皺眉。

“禮重不怪,只看先生給不給路走。”

年輕人直挺挺的站著,不進不退,只是像遮風般堵住門,說道:“若是不給路走,我到是可以用錢財鋪條路走。”

長發男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有多少錢財?”

“鋪路。”年輕人不動,只是出聲說了兩字。

他身后那名高大身影再動,片片云母刀幣落在長發男子身前,卻是層層疊疊,鋪滿了長發男子這一間屋里地面,連絲毫縫隙都沒有露出來。

長發男子不由得動容。

“我知道有人叫先生孫病,也有人叫你孫鬼,你還有別的名字,先前住在魚市,連李道機求回白羊洞的那柄殘劍都是由你手中得到。但這都無關緊要,我只知道先生有大才,而我有大財。”年輕人看著長發之中亮若星辰的雙瞳,道:“錢財鋪路,先生盡可用。”

長發男子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心情震動,一聲深吸,這間屋內一道撕裂布匹般的吸氣聲。

“你是什麼人?”

“謝長勝。”

“關中謝家?”

年輕人沒有回答,只是很高傲的抬了抬頭。

數片霜花從他的發絲落下,在昏黃色的光線里旋轉,掉落在地。

他的面容隨著他的抬頭,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更清晰了起來。

長發男子莫名的笑了起來,道:“果然是謝長勝,那關中謝家少爺最會花錢的說法,果然是真的。”

謝長勝依舊沒有說話。

長發男子收斂了笑容,道:“我各朝輾轉,從未見過有人如此大方用士,也從未見過有人如此簡單暴力有效的手段…只是我只是一個殘廢,修為又不甚高,你要用我什麼?”

“膠東郡之所以許久屹立不倒,連舊權貴門閥都倒了,但膠東郡卻越來越盛,是因為無數門客謀士。”

謝長勝看著他,說道,“先生只是因為受嫉而傷殘,修為雖不高,但我知道先生逃亡各朝,通曉諸多門道,最為關鍵的是,先生知道哪些人有用,知道如何招攬那些有用的人。”

“各朝各地修行者,強大者比比皆是。但要讓他們能為所用,能幫我,卻是難題。”

直到此時,謝長勝才對這名長發男子認真躬身行了一禮,“錢財何用,我要請先生幫我花出去。”

說完這句話。

他直起了身體,對著身后那人微微擺了擺手。

噗的一聲輕響。

一個裝米的布袋落在昏暗的房間地上。

只是這布袋里面卻並非裝的是米。

看著內里散落出來的云母刀幣,長發男子痛苦的輕咳了一聲,道:“你的錢財倒是真多。”

謝長勝淡然道:“還有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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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身為王

“在想什麼?”

烏氏連營最大的營帳里,老婦人又在親手泡著油茶,看著靜靜觀看風雪的丁寧問道。雖是一國至尊,在年歲上也是祖孫之別,但是對于此時的丁寧,這名在烏氏擁有無上權勢的老婦人卻是始終執見師之禮。

“在想如何才能不急于求成。”丁寧側轉過頭來,淡淡笑道。

老婦人認真問道:“急于求成?”

丁寧看著她道:“當年的長陵,便是事事過急。”

“現在的長陵也很急。”老婦人了頭。

丁寧道:“大齊積弱,最多便能出些宗師,大燕新亂剛平,你烏氏無力再戰,但秦大量糧草卻是已經送往陰山邊關。所以接下來這春里,必攻楚。”

老婦人面色微變,沉默下來,沏茶的雙手竟是有些忍不住微微顫抖。

她知道這是丁寧通過這些天對于所有軍情的判斷后得出的結論,雖然連她都有些無法相信長陵竟敢如此窮兵黷武,但越是和丁寧接觸得久,她便越是知道丁寧的判斷必有確切的依據。

春將伐楚。

她細想來這燕齊此時的確都力有不逮,哪怕那大秦王朝的處境將會因為伐楚而更為艱難,但似乎燕、齊兩朝的處境也好過不到哪里。

“戰養戰,這秦軍和整個大秦都很擅長。”

丁寧腦海之中依舊思索著之前一張軍情地圖上秦軍的運糧路線,以及那大秦十三侯之中數名王侯的動向,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除非楚金戈軍能夠來得及調到巫山一側,否則楚必敗。”

老婦人也深吸了一口氣,沏了碗茶推至丁寧身前,道:“向焰的金戈軍在楚邊境最北,春里絕對來不及趕回秦楚邊境。”

丁寧喝茶,便是沉默。

此時換做他沉默,老婦人輕嘆了一聲,“用權財惑外朝權臣、挑別朝亂象以削實力…她跟著巴山劍場那些人征戰天下,手段倒是學到了不少。若是細想來,便事事對得上。驪陵君回楚,老帝亡新君立便是一陣叛亂,無論是新君立還是挑動叛亂,都不外乎她的手臂,這簡直便是她自己左手和右手下棋,下的卻是別人的棋盤,索性趙香妃的手段出乎我的預料,倒是平定下來。只是今年楚北邊境外蠻民領地大旱,蠻民在秋冬拼命涌入楚地劫掠,她或許便是算準了楚大軍必定要前去平賊,便先攻烏氏,再轉而至春伐楚。至于燕齊之亂,只是她錦上添花而已,這樣的手段,真是深謀遠慮。也只有先生您這樣的人,才堪做她的對手了。”

丁寧喝光了油茶,沒有謙虛,只是平靜道:“她的確學了很多。”

“她學到了快,哪怕大秦戰得損失慘重,只要對手消亡,她的目的依舊可以達到。”老婦人苦笑了一下,道:“除了金戈軍回師,可否還有其它辦法?”

丁寧搖了搖頭,“想不到。”

“那便只有爭時。”老婦人沉吟道:“要讓金戈軍即刻回師恐怕不難,難的是如何拖延秦軍的腳步。”

“昔日太過急于求成,有許多錯犯下,有些錯的確是他和巴山劍場造成,但有些錯,卻是強加在他和巴山劍場頭上。”丁寧看著老婦人,道:“當年有一些事情,還沒有翻出來。”

老婦人微微一怔,道:“那便將那些事情翻出來。”

“這不是我所憂慮的重。”丁寧看著營帳外的風雪,緩緩的道:“現在的鄭袖表現得完全不像以前的鄭袖,即便是之前采取強橫的手段逼長陵修行地聽從朝堂的調遣,還是接下來對烏氏的用兵,當時在絕大多數人眼中很瘋狂,然而現在來看,卻是每一步都只是在按照著她的計劃而走。”

“她的反應太過平靜,以至于根本不像真正的她。”

“她都甚至沒有開始真正的反擊,便明她根本不急,明她還有著讓她安心的一招隱棋,壓箱底的東西。”

丁寧沉默了下來。

營帳外的風雪,讓他想到這名膠東郡女子的真正冷酷。“你到底還有什麼…連我都不知道的東西?”一道冰冷的聲音,在他的心中緩緩的回蕩。

丁寧在看雪之時,大楚的皇宮里,也有人在看著檐間的薄雪。

大楚王朝的都城,尤其是皇宮的建筑,精美絕倫,公認天下之最,此時薄雪綴,濃淡合宜,任何一處的景致都可入畫,實在是美到極。

然而相比這在看雪的美人,這份美卻似還嫌不夠。

世所周知,大楚皇宮里的趙香妃的美是濃烈,是襲人,是使人沉醉,就如世上最美艷的花朵的怒放。

她的身上,自然香氣襲人,帶來暖意。

這間御書房里的火盆里,也燃著絲毫不見煙氣的獸炭,紅得晃眼。

然而空氣里卻依舊有著寒意在飄蕩。

驪陵君看著她美到驚人的側臉,不知何故想起傲雪的臘梅,嘴唇卻是緊抿如紅線,袖中的雙拳也是不由得漸漸握緊。

“你新設了兵符。”

當他雙手的指甲漸漸嵌入肉里時,趙香妃的聲音終于響起:“現在連我要調用大軍,都需要先領兵符了。”

驪陵君緊抿如紅線的雙唇微啟,然而他還沒有出聲,趙香妃便已笑了笑,接了一句,“你我之間,不要什麼虛偽的話。不要新設兵符只是為了不讓有些人假借名調軍,以防叛亂。”

“這樣我只是能夠知道。”

驪陵君的呼吸驟然沉重起來,他直視著趙香妃,聲音也不自覺的重了數分:“哪怕是設了兵符,你要調軍,也自然可以拿到兵符,你要兵符,誰敢不給。但至少我會第一時間知道你想做什麼。”

聽到他隱含著憤怒的聲音,趙香妃卻是連頭都沒有回轉,卻是緩緩道:“天下皆知,楚王好細腰,但你知道,楚王好細腰所為何故麼?”

驪陵君冷笑了起來,“我怎知是如何形成這癖好。”

“這並非癖好。”

趙香妃轉過身來,正對著他,面上卻是開始籠上肅然的冷意,“楚王好細腰,楚女多厭食,那是自巴山劍場崛起時便開始。王好細腰,下皆仿之,久而久之,在整個大楚,女子皆以瘦,以細腰為美。大楚女子都節食,甚至連文人男子雅士都審美如是,以纖瘦為美,但楚軍選軍士,卻是丈量身高腰圍,壯一寸便增一分俸祿。這便是節全朝之口糧以壯軍!”

“楚王好細腰,連工匠都迎合喜好,追求纖細精巧,但無論造房制物,越是精巧,便越能促匠師技藝精湛,我大楚王朝制器天下第一,便是民間好匠師層出不窮,且追求纖細精巧,又能憑空省出多少料來?”

“你有沒有想過,大秦當年變法成功,國力強盛,而我朝恰逢積弱時,當年和大秦交戰,我朝軍糧不足,卻偏偏勝了,還占了陽山郡,每戶分得口糧極少,卻也沒有餓死多少婦孺。那些制器的材料更是貴重,一件軍用符器造得更為精巧一些,便能省出多少錢財?”

“王之一舉一動,都有意義。”

趙香妃看著驪陵君,冷笑道:“你設立兵符,緊急調軍時多要一道手段,有何意義?”

驪陵君的面色漸白,寒聲道,“你便是我不夠為王?”

“你始終只是缺少安全感,始終還未站在王的位置。”

趙香妃收斂了冷意,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柔聲道:“你在擔心和害怕什麼?你在擔心我?你難道還不能明白我和你之間的關系意味著什麼?”

“那便是你的保護符啊。”

趙香妃搖了搖頭,自嘲的笑了起來,“你始終擔心他日我廢你,然而你我之間有這樣一層關系,我若廢你,只要你我這層關系為天下知,誰能容我這妖女稱帝?”

“你我已然同命,你擔心我便是毫無意義。”

趙香妃看著頭顱漸漸低垂的驪陵君,緩慢的接著道:“自你在鹿山登基,我大楚大叛亂已經不下十七次,其中有十一次,只是因為那些人覺得你和我不夠一心。”

“這些叛亂,原本可以避免,那些人再如何有異心,也畢竟是我大楚的子民,即便要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我不管你曾和鄭袖有過什麼樣的約定,但你既然到了這里,既然已經是我大楚的新帝,你便已經是真正的大楚之王。放著王而不做,要做仆的人,我從未見過。”

趙香妃完這句,便不再多,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驪陵君的身體顫抖得厲害,他想不到自己應該什麼。

“不出意外,春里道路利于行軍石,秦便要伐楚。”趙香妃道。

“什麼?”驪陵君一聲驚呼,連呼吸都徹底停頓。

“你要知道,便讓你知道,我要急調向焰回來。”趙香妃看著他,緩緩道:“你只是要仔細想想,身為王,如何做才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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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5-6-28 02:47: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柿事

趙香妃離開的時候對著驪陵君說道,“我的命便是你的命,如果我死,你能好生在大楚活著麼?如果每逢有想不明白的時候,你就多想想這點。

相隔著千山萬水的另外一端,寒風朔雪的營帳里,二緩緩放下身前堆積如山的卷宗,緩緩的搖了曳。

岷山劍會開始,才是他和鄭袖的真正較量。

她在明,他在暗,所以前面無形之中他贏了數陣。

然而無論長陵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無論她身邊死了多少人,一切都似乎在以她的意志,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毫無疑問,比起之前,她強大了許多,也可怕了許多。

她在下著一局棋。

他也在下著一局棋。

“這個天下,到后來,反而變成了我和你的對弈?”

二看著帳外的飛雪,微苦的笑了起來。

風至北方來,吹動天地間飄灑的雪,往南飛。

有些雪重,便直接墜落在荒原。

有些雪輕,便承載在寒流之中,變成絮云飛渡,越過陰山。

一朵絮云在二微苦的笑著時,緩緩飄過烏氏的萬千營帳,墜下許多重雪,然后繼續徐徐往南。

時日漸移,當這朵絮云遠離烏氏荒原,飄到陰山之后時,長陵已經除卻舊歲迎新年。

一間有些過分清冷的大院里。

聽著長陵遠近街巷之中燃竹響起的爆裂聲,申玄將一片柿餅放入唇間,慢慢咀嚼起來。

柿與“事”同音,且柿子原本是火紅顏色,紅紅火火,在長陵,新年里柿餅不僅是作為喝茶時解苦的甜食,還有事事如意的寓意。

柿柿如意,事事如意,只是世上事,焉能事事如意?

一座山,位于大河畔。

半山以下皆是白霧,半山以上卻是清明,使得這山便像是飄于水上,飄于霧上。

這座山距離長陵不遠,只是除了極少數這座山門中人刻意挑選的修行天才之外,長陵其余人卻一生都無法得門而入。

這座山,便是靈虛劍門所在。

世所周知,岷山劍宗和靈虛劍門是天下最強的兩處修行地。

然而和岷山劍宗相比,靈虛劍門卻是更為神秘。

一名散發男子手里提著一紙袋柿餅,沿著山間石道緩緩上山。

山間清幽,但是山澗旁偶爾有幾名煉劍的弟子,驟然見到這名氣態閑靜,如同走在長陵街巷之中新年訪友的散發男子,都是微微愕然。

他們也從未見過這名散發男子。

然而這名散發男子卻是絲毫沒有意外般,只是極有氣度的朝著他們微微頷首,便接著往上走去。

對著渭河的一側,有一塊巖石如天然臥佛。

下方有一座石廬。

石廬的墻面和屋面上,都生著茂密的青苔,有些青苔甚至長出了奇異的金黃色楔。

石廬內的擺設極為精簡,然而卻有一個精致的茶臺,一切飲茶器具一應俱全。

遠遠聽到這名散發男子的腳步聲,石廬內一名紫衫男子便開始沏茶。

這名紫衫男子面容尋常,身材也尋常,然而身上的剪卻是閃爍著一些透明般的光澤,似乎整個人都隨著呼吸,在空氣里幻滅。

“師兄。”

看著走入進來的散發男子,這名紫衫男子先行頷首為禮,恭謹的稱呼了一聲,然而眉宇之間的一絲欣喜卻是迅速化為些許的寒意,他看著散發男子手中提著的那袋柿餅,道:“師兄您是什麼意思?”

“一年才見一面,自然是為賀喜。”散發男子看著他,說道。

紫衫男子眉頭大皺,道:“但師兄您應該明白,我不喜食柿餅,甚至不喜見柿餅。”

散發男子已在他對面坐下,溫和道:“為什麼?”

紫衫男子面色頓時有些難看,道:“師兄明知故問。”

“自然是因為明師弟。”

散發男子反客為主,開始沏茶,慢慢道:“昔日長陵之亂,王驚夢殺進長陵,明師弟想要去助他,然而你不想他去。”

紫衫男子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散發男子,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散發男子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接著緩緩道:“你不想明師弟去,一是因為你認為明師弟去助他,也是于事無補,必死無疑。二是因為你和王驚夢有仇。所以你對明師弟下了毒你下了噬心散,只是想讓明師弟無力而戰,放棄前去,但你卻沒有想到,明師弟明知中毒,還是去了。明師弟最喜食柿餅,你當年的毒也是下在柿餅之中。你想明師弟活,然而卻反讓明師弟力戰毒亡。所以你心中內疚,不喜食,不喜見柿餅。”

“不是不喜食,不喜見,而是根本無法食,無法見。”紫衫男子微垂下頭,道:“師兄仁厚,這麼多年之后提起當年舊事,到底所為何事?”

“當年舊事,你不讓明師弟去,固然是不想明師弟赴死,但我輩用劍之人,只求快意,何懼生死,友有難而不赴,大不義。若不是你和王驚夢有仇,想必明師弟要去,你斷不會用這種方法阻攔。”

散發男子認真的看著他,道:“但若是你和王驚夢之仇根本便不存在,又當如何?”

“什麼?”紫衣男子驟然聽出了散發男子話語中的意味,驟然抬頭,輕呼出聲。

“你一直認為你的叔父是王驚夢所殺,但如果其實並非是他所殺,而是其他人所殺呢?”散發男子說道。

紫衣男子身體微僵,眼睛里廄不可置信的光芒。

“當年我便知曉此事,但是長陵之亂,明師弟死時,我在東海修行,回長陵時王驚夢已死,巴山劍巢不復存在,這事已經成為舊事,再提也是無用。”頓了頓之后,這名散發男子接著說道:“更何況憑我一人所言,想必你也未必相信。”

紫衣男子的身體莫名有些發冷,風吹動石廬外的青苔上盛開的金黃色楔,接著就連外面照耀進石廬的光線都放佛爺了起來。

“你叔父對你有養育之恩,而且教你修行,但是殺死他的並非是王驚夢,也並非是王驚夢的意思。殺死他的是白啟,就和當年滅李家一樣,這是鄭袖和元武的意思,只是最終將這件事也放在了他的身上。”散發男子卻只是平靜的說了下去。

紫衣男子的呼吸都有些艱難了起來,他看著這名散發男子,慢慢的說道:“我的確無法完全相信師兄,因為我雖然相信師兄的為人,但是師兄你當年畢竟和末唬的主人走得太近。旁人不知道,但我卻知道,若是當年師兄也在山門里,那也會和明師弟一樣,一起去長陵。”

“我一人當然無法讓你信服。但是不止我一人。”散發男子看著他,說道:“紀青清現在就在山外,若是她也親口和你如此說,你該當如何?”

“陳國女公子紀青清?”紫衣男子極為緩慢的抬起了頭,苦笑了起來。

在接下來一剎那,他喝了一口茶,然后問道:“若真是如此師兄今日鄭重提及舊事,是因何變故?”

“這只是私仇,想必師兄不會想要讓我設法成為靈虛劍門宗主,挾靈虛劍門這麼多人的生死為我復仇。”頓了頓之后,他看著散發男子接著說道。

“鄭袖想讓安抱石為宗主。”

散發男子肅容道:“他們已經安排安抱石進虛劍谷。”

“所以這便是三對三?”

紫衣男子想著散發男子所說的他們,那靈虛劍門另外的三人,又想著山門等候的那名被斬花了臉的女子,輕嘆了一聲,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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