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01
匿名  發表於 2025-8-5 02:05:15
第0100章 入局

  吃過晚飯之後,張斐便回屋休息去了,雖然還年輕,但也扛不住了,此時哪怕床上睡著一個絕色大美人,他可能也是賢者以對。

  因為這兩日發生的事實在是太多了,又是撲賣,又是被綁架,又是應酬了一天的賓客,還時時刻刻思考著如何打這官司。

  這繃緊的神經就沒有放鬆過。

  倒在床上的瞬間,他就睡著了。

  直到第二日下午,他才悠悠醒了過來。

  「三哥,水已經燒好了,你要先泡個澡嗎?」門外李四說道。

  張斐頓覺渾身黏糊糊的,昨日他只是草草洗了下襠,不禁讚道:「李四,你可真是越來越機靈了。」

  李四道:「這是夫人讓我準備的。」

  張斐愣了愣,喃喃自語道:「在這沒有電腦和手機的時代,這家裡還真是不能少了女人啊!」

  泡了熱水澡,只覺舒服了許多,整個人立刻顯得精神抖擻。

  「三哥!飯菜已經熱好了。」

  這時,李四跑了過來。

  張斐問道:「又是夫人安排的?」

  李四點點頭。

  張斐呵呵道:「這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啊!」

  在最初張斐願意買下高文茵,那只因出錢的是曹棟棟,不是他,白嫖誰不願意,哪怕模樣和身段不如高文茵,他也會要的,他就是饞身子,然而,這小小願望,卻未能實現。

  令他非常鬱悶。

  可如今看來,雖無肉體上的歡愉,但卻得到了心靈上的慰籍。

  高文茵的態度和表現,讓這個宅子充滿了家的味道。

  這對於張斐而言十分重要。

  畢竟他來到這裡,就如同無根浮萍,雖然搬了新家,但也如同住酒店一樣。

  張斐又道:「夫人現在在哪裡?」

  李四低聲道:「那馮七哥來了,如今正與夫人在偏屋那邊交談。」

  張斐皺了下眉頭,「不是說好了明天再來嗎?」

  剛剛吃完早飯,那馮南希便來到大廳。

  「早到也是一種不準時的表現,而我是最恨不準時的行為,尤其是當這種不準時還會影響到我們的安危。」張斐是毫不留情地說道。

  馮南希忙抱拳道:「實在是抱歉!這是我的不是,但是我的那兩位兄弟鬧騰的厲害,在下不得以才提前一日。」

  張斐皺眉道:「相比起不準時,我更痛恨為犯錯找理由,你兄弟鬧騰,就代表能夠連累我嗎?」

  「抱歉!這都是我考慮不周,真的非常抱歉!還望閣下能夠原諒。」馮南希還能說什麼,只能不斷地道歉認錯。

  人家好心幫你,你還添麻煩,這不是討罵嗎?

  張斐道:「僅此一次。」

  「是!」

  馮南希趕忙點點頭,「下回絕不再犯。」

  張斐看著馮南希,心想:這幾人雖有有著諸多毛病,但是貴在重感情,重義氣,身手還不錯,這正是我身邊所缺少的幫手。他突然開口問道:「你方才已經見過高娘子呢?」

  馮南希點點頭。

  張斐道:「那她也應該與你說過我隔壁住得是誰吧。」

  馮南希直點頭,神情激動道:「若許寺事願意出手相助,那我等兄弟沉冤得雪,是指日可待。」

  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有大理寺做後盾,那真的是不敢想像的!

  張斐笑問道:「那你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們一直都堅信閣下能夠為我們伸冤。」

  說著,馮南希稍稍頓了下,又道:「如果閣下能夠打贏這場官司,證明我們是無罪的,那麼沒收我們的家財自然也是不應該的,理應歸還給我們。對嗎?」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

  馮南希道:「那麼我嫂嫂自也不應該被賣,朝廷也應該歸還閣下的一千五百貫錢。」

  張斐眉頭一皺:「怎麼?你不會以為我會用此卑劣的手段,來脅迫高娘子就範吧?」

  馮南希趕忙道:「在下絕無這麼想過。」

  張斐沒由來地問道:「你我素未蒙面,為何你會相信我?」

  馮南希道:「這是因為在下曾聽過閣下的大名,也知道閣下曾為好些人洗脫冤屈,討回公道。」

  張斐問道:「就僅此而已嗎?」

  馮南希點了點頭。

  張斐笑問道:「真的?」

  馮南希遲疑少許,「另外,當時我嫂嫂一心尋死,我也想借此打斷嫂嫂尋死的念頭。」

  張斐道:「這同樣也是我的目的。」

  馮南希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我不過打算借她對我的感激和內疚,止住她尋死的念頭,等到我幫你們洗脫冤屈,她隨時可以離開,我是不會阻攔的,我可不願意她在我家尋死。」

  馮南希聽罷,即是感動,又是羞愧,只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立刻抱拳一禮,「恩公大恩大德,馮七沒齒難忘,將來用得著馮七的地方,恩公儘管吩咐。」

  「這些就別說了。」

  張斐一抬手:「行吧!你就先在這裡住下,幹一點自己會幹的活幹,我待會有事要出一趟門。」

  ……

  張斐這回出門,沒有帶上李四,因為他就是去隔壁。

  「人家都是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你怎還有功夫上我這來?」許芷倩見到張斐,不免又調侃道。

  你個小妞真是越來越放肆了,看來得給她一些教訓了。張斐衝著許芷倩眨了眨眼。

  許芷倩錯愕道:「什麼意思?」

  張斐深情款款道:「許娘子還不懂我的心嘛。」

  許芷倩臉一紅,啐了一聲:「你這登徒子休要瞎說八道。」

  張斐哼道:「就許你放火,不准我點燈。你要是再鬧的話,我就讓你嫁不出去。」

  許芷倩還真被嚇到了,問道:「你來作甚?」

  張斐道:「當然是工作啊!你還真以為我來你談情啊!」

  「你還說。」

  許芷倩瞪他一眼,又趕緊轉移話題:「你已經決定了?」

  「還沒有!」

  張斐搖搖頭,「我這回來,是想借一些文書,案卷。」

  許芷倩問道:「你想要什麼案卷?」

  張斐道:「有關太祖太宗的。」

  許芷倩不禁大驚失色,「你…你要太祖太宗的案卷作甚?你不是打官司嗎?」

  張斐道:「是為打官司,這個,暫時我也沒法解釋,我得先查證一番。」

  打官司,打到太祖太宗頭上去了,你想幹麼?許芷倩都有些慌,「這……這些就得問……問我爹了。」

  二人又找到許遵。

  許遵先是拿了一些有關太祖太宗的書籍給他,主要是當時太祖太宗頒佈的一些政策,同時許遵還將自己所知的也統統告知張斐。

  與許遵聊過之後,張斐又拿著那些案捲回到自己家,研究了整整一日。

  上午。

  王家門前。

  「三哥,俺們已經站在這裡半個時辰了。」

  李四小心翼翼地提醒張斐。

  張斐愣了下,「這麼久了嗎?」

  「嗯。」

  李四點點頭。

  張斐瞧了眼李四,又瞧向王家那大門,感慨道:「進了這扇門,那就沒了回頭路,必須一條道走到黑了。」

  李四又不懂,聽著怪嚇人了,「三哥,這麼可怕,那俺們就別進了。」

  張斐長嘆一聲:「總歸是要進的,只不過比我想像中的要早一些罷了。走吧!」

  咚咚咚!

  吱呀一聲,只見門童探出半個頭來,「請問你是?」

  張斐道:「在下張斐,今日特地上門,拜會王大學士。」

  「你稍等。」

  門童說罷,便將門關上。

  過得一會兒,那門童便將打開門來,將張斐迎了進去。

  進得門來,先見到的是王夫人,不得不說,王夫人對張斐的印象是非常不錯,看到張斐來了,還是比較熱情。

  「三郎真是深藏不露,一句『人比黃花瘦』,可真是令咱們的王大學士都望塵莫及啊!」

  關於那首詞,東京文壇,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王夫人都將這首給抄錄下來。

  「不敢!不敢!」

  張斐誠惶誠恐道:「張三若跟王大學士相比,那便是螢火與皓月爭輝,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隨後行出的王安石咳得兩聲:「那首詞當真是你作得?」

  他還真有些尷尬,因為他的詞是遠不如他的文章,跟李清照的詞就沒法比。

  李清照後來都直接調侃,讀王安石的詞,令人笑得肚子疼。

  張斐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道:「這明明就是出自女人手筆。」

  張斐道:「問題是我抄誰的?」

  王夫人抿唇笑道:「可不是嘛,當今天下女子,我看也無人能作出此等絕句來。」

  她可也是當代有名的才女,她也沒發現哪家女子能寫出這等絕句來。

  王安石瞧了眼夫人,心裡納悶,這小子給我夫人灌了什麼迷魂湯,這麼向著他。心有不服,哼道:「你文章都得找人代筆,你能寫出這種絕句來?」

  張斐嘿嘿道:「這不是遇到真愛了嘛,一時刺激了小民的靈感,才偶得佳句,超水平發揮。」

  王夫人抿唇一笑:「想不到三郎還是一位多情才子。」

  張斐呵呵道:「夫人過獎了。」

  王安石有些受不了這小子了,「你新婚燕爾,上我這來作甚。」

  哇…這語氣怎麼跟許芷倩一樣。張斐神色一變,賊兮兮道:「大案子。」

  「大案子?」王安石一愣。

  王夫人非常識大體道:「夫君,你與三郎談,我去吩咐下人拿些茶點上來。」

  「有勞夫人了。」

  王夫人一走,王安石又問道:「當真是你作得?」

  張斐快哭了,「我說不是,也沒人信啊!」

  「詭辯!」

  王安石哼了一聲,心裡補充一句,我就信啊!又問:「什麼大案子?」

  張斐便將史家兄弟之事如實告知王安石。

  王安石聽罷,當即拍案而起,「真是豈有此理,他們竟然幹出這種喪盡天良之事……」

  他生平可是最恨這種事,見得太多了,故此他才堅定的要變法。

  一番痛罵之後,王安石突然又看向張斐,「此事你應該上開封府,亦或者找許寺事幫忙,為何跑來找我?」

  他才會回朝不到一年,現在還不是參政知事,這也非他職權範圍之內的事。

  關鍵以前張斐都是直接上開封府。

  張斐道:「不瞞王大學士,此事我與恩公已經商量過了,此案不是那麼好查,關鍵這非我所擅長的,也非我所能掌控的,一旦查起來,天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

  王安石當然明白這其中緣由,此事就如高利貸一般常見,又問道:「那你是何打算?」

  張斐道:「我打算就差役法直接起訴朝廷。」

  「起訴朝廷?」

  王安石不禁也是大驚失色。

  他自問自己已經夠離經叛道,至少別人都是這麼說的,但比起這張斐來,他忽然覺得自己挺乖的呀。

  嗯?等等!就差役法起訴?王安石猛地一個激靈,蹭的一下,坐在了張斐身邊,問道:「起訴朝廷,此真是聞所未聞,不知你打算怎麼做?」

  張斐慢慢屏住呼吸。
匿名
狀態︰ 離線
102
匿名  發表於 2025-8-6 01:53:20
第0101章 我為刀俎,誰為魚肉?

  這真是想睡覺,就有人塞枕頭過來啊!

  關於差役制度的諸多弊端,王安石是認為已經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嚴重影響到國家和百姓,歷史上王安石也是提出了募役法(免役法),來針對此項弊病進行深化改革。

  就常規流程而言,是由他先舉出事例,說明問題,然後提出變法。

  但是張斐語出驚人,竟然要就此法來來起訴朝廷。

  這不禁給王安石帶了靈感啊!

  之前那一套流程,都是他一個人去朝中爭取,但這種事,往往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朝堂之上,必有一番爭論。

  而且很難爭出結果來。

  但如果是在公堂之上,那就必出結果,將更有說服力。

  律法相對是比較嚴謹的,不太可能似是而非。

  故此王安石很是心動。

  張斐解釋道:「如果此法本身就違法,那就構成起訴朝廷的理由。」

  王安石聽得都傻了,「這法也能違法?」

  張斐點點頭道:「當然可以。」

  王安石好奇道:「違甚麼法?」

  法就是法,法還違法?

  那是違得哪門子法。

  不會是契丹法吧?

  契丹不也是抄咱們的嘛。

  張斐訕訕道:「這個我目前已經有些眉目,但還不敢肯定,暫時不敢妄言。」

  王安石臉色一變,你都不肯定,你上哪這來幹麼。

  突然,他審視了張斐一番,見這小子信心滿滿,一點也心虛,不禁心想:好小子,又想藏著掖著。

  一直以來,張斐打官司,都是將關鍵論證給藏著,直到堂上再拿出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對此,王安石也是能理解的,畢竟張斐地位卑微,若是過早拿出來,可能就沒了,也有可能被人找到破綻。

  王安石認真思索起來,他只在乎起訴差役法,手段他不在乎,如果張斐真的能夠起訴成功,肯定了差役法違法,那他變法不就是水到渠成。

  太輕鬆了。

  半晌,他突然嘆道:「這你不可能成功的,如果朝廷認罪,你知道這會出現怎樣的後果嗎?」

  張斐道:「我當然知道,我也沒打算取得成功。」

  王安石錯愕道:「那你豈不是自找麻煩。」

  張斐笑道:「朝廷不認罪,那是出於政治考慮,在司法上,我是有把握能贏,現在的問題,就是我能否起訴朝廷,在律法上,並沒有規定不能,但實際上可能不會允許我這麼做。如果王大學士能夠支持我,讓我獲得起訴的資格,我至少能夠逼得朝廷查清這中間貪腐案來搪塞我。」

  王安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小子可真是狡猾,不,是笨,用牛刀殺雞。」

  「不管白貓,還是黑貓,能抓住耗子就是好貓。」張斐嘿嘿笑道。

  王安石聽得很是開心,對此是深表認同,激動道:「說得好!不管白貓、黑貓,抓得住耗子就是好貓。」

  這句話與他的理念不謀而合。

  張斐又道:「話說回來,這差役法確實存在著諸多弊病,到時我在起訴朝廷的時候,將會一一列出,如果不加以改正,這種事會永遠存在下去,但要解決這些弊病,那就唯有依靠王大學士。」

  王安石豈能不知這小子在打什麼主意。

  這就是一種利益交換。

  我為你衝鋒陷陣,你給我一個上場的機會。

  王安石非常心動,明年年初,他就要開始改革,這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但是怎麼開始?

  他還在考慮中。

  雖然他不打算一開始就提出募役法,但如果能夠將此案當做一個引爆點,他其實是可以省下許多麻煩,屆時他可以順水推舟,進退自如,游刃有餘。

  關鍵還名正言順。

  王安石心中已有計較,可見這廝似乎對於這差役法很是了解,不禁問道:「你以為這差役法該如何改正?」

  張斐猶豫片刻,「這非我所擅長的,不過我對於法令的理解,就在於完善和執行,再好的法,沒有執行力,也會變成一部壞法。」

  王安石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見他並不是很在意,不打算再說什麼,又向王安石道:「不知王大學士會否支持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說得在理,我為何不支持你。」

  這一筆交易,對於他而言,是穩賺不賠的。

  「多謝王大學士。」

  ……

  出得王家,張斐並沒有回家,而是直奔司馬家。

  畢竟起訴朝廷,這不是一件小事,必然會驚天動地,光王安石一人支持,還是不夠的,必須的同時獲得司馬光的支持。

  這樣才比較穩妥。

  司馬光聽到此案後,如王安石一樣,也是極為憤怒。

  但隨後他就感到震驚。

  「什麼?你…你要起訴朝廷?」

  「是的。」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好奇道:「你憑什麼起訴?」

  張斐道:「起訴差役法違法。」

  司馬光如王安石一般,「差役法違法?違甚麼法?」

  張斐沉吟少許,「違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司馬光眼中一亮,如王安石一樣,蹭的一下,直接就坐在張斐身旁,側過身去,恨不得貼著張斐,「此話怎講?」

  張斐身子微斜,訕訕道:「目前我還只是有些眉目,具體還得求證,暫時不敢妄言。」

  司馬光狐疑地瞧他一眼,沉吟少許,道:「朝廷不可能讓你贏的,如果讓你贏了,你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嗎?」

  他與王安石都是絕頂天才,很多事情,很快就能反應過來。

  張斐點點頭道:「我當然知道,但是我可以借此逼迫朝廷查出真兇來了結此案。」

  「原來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啊!」

  司馬光笑著點點頭。

  張斐點頭道:「正是如此,這麼一來的話,對方必然會選擇棄車保帥。」

  司馬光道:「但是這麼一來,你承受風險也會非常高。」

  張斐道:「故此我希望得到司馬大學士的支持。」

  司馬光沉眉思索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可有打算去找王介甫?」

  真不愧是阿光,反應真是快啊!張斐點點頭道:「我方才就是從王大學士家裡出來的。」

  「他答應了?」司馬光立刻問道。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又問道:「你是若何說服他的?」

  張斐答道:「因為我知道王大學士要針對此法進行改革。」

  司馬光馬上問道:「那你又打算如何說服老夫?」

  張斐答道:「因為我知道王大學士要針對此法進行改革。」

  司馬光撫鬚一笑:「好小子,竟然將老夫的心思都琢磨透了。」

  張斐道:「還是司馬大學士更具有遠見,而且深謀遠慮。」

  司馬光道:「也就是說你也反對王介甫變法?」

  張斐道:「我只是珥筆之人,只反對不公之事。」

  司馬光撫鬚笑著點點頭:「老夫答應你,將全力支持你起訴朝廷。」

  「多謝司馬大學士。」

  出得司馬家,張斐不禁鬆得一口氣,但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喃喃自語道:「我為刀俎,誰為魚肉?」

  ……

  此時此刻,王安石已經來到宮中,原來方才張斐前腳剛離開王家,皇帝後腳就將王安石召入宮中。

  「臣參見陛下。」

  「先生無須多禮。請坐。」

  「多謝陛下。」

  待王安石坐下之後,趙頊便道:「今日朕翻閱史書時,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故特地請先生入宮請教一番。」

  王安石問道:「不知是何問題?」

  趙頊便道:「古往今來,但凡治國之能臣者,皆提出一個問題,就是治國須先治吏。」

  王安石一聽就明白過來,撫鬚道:「不知陛下看得是哪段史書?」

  趙頊好奇道:「先生為何有此一問?」

  王安石笑道:「陛下看得定不是唐史。」

  趙頊立刻道:「朕看得就是唐史。」

  「那陛下一定未有看唐高宗、武周這段歷史。」王安石笑道。

  趙頊越聽越糊塗了,「還望先生明言。」

  王安石道:「自北朝到唐初,皆由門閥士族,把控朝政,其中關中門閥尤為突出,陛下可知那高宗武后又是如何伸張皇權?」

  趙頊道:「扳倒長孫無忌、褚遂良。」

  王安石搖頭道:「那不過是一個開始。」

  趙頊沉吟少許,道:「先生莫不是指建東都洛陽。」

  「正是如此。」

  王安石道:「當時長安就在關中,而關中門閥相互聯姻,盤根錯節,若想肅清,短時日內,是不可能辦到的,唯有將權力中心移往東都洛陽,方可擺脫關隴門閥。

  而如今我朝吏政亦是如此,若想整頓吏治,是難於上青天,唯有先避開這盤根錯節的關係,另起爐灶,然後再推動吏治改革,方能成功。」

  趙頊驚詫道:「另起爐灶?」

  王安石點點頭,「臣建議陛下另設一司,專門用於變法,所出法令不經中書﹑樞密院,可直接下達地方。」

  趙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先生言之有理,若是這麼一來,便可暫時避開朝中那混亂的吏治。」

  今兒趙頊找王安石來,完全就是因為與張斐的那番談話,他心裡也明白,就咱大宋的吏治,一條政令在中央轉半天,可能都不出去,執行力更無從談起。

  十幾個衙門管一件事,這沒法操作啊!

  但是要整頓吏治,就目前的情況,不花個十年,想都別想。

  這還真是令趙頊感到有些猶豫。

  王安石如何不清楚這一點,但是如今的權力這麼分散,怎麼去整頓吏治,你得先將權力集中,再來整頓。

  他的解決方案就是咱們另起一套臨時的中央機構,不跟他們一塊玩,先將權力收回來,專門用於變法,其中也就包括整頓吏治。
匿名
狀態︰ 離線
103
匿名  發表於 2025-8-6 01:53:38
第0102章 救人亦是救己

  雖然在歷史上對王安石的評價是兩極分化,其實也談不上什麼兩極分化,反正之後的朝代,只要是保守派掌權,王安石就鐵定是人人唾罵的奸臣,革新派掌權,王安石就是名留青史的千古名相。

  說道理,還是屁股決定腦袋。

  這奸也好,賢也罷,但沒有人敢否認王安石的才幹才華。

  這個是沒得爭論。

  唐宋八大家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最後那司馬光恨王安石恨得是咬牙切齒,但他也不敢說王安石乃是昏庸無能之輩。

  張斐都能考慮到的問題,王安石能沒考慮嘛,吏治又不是什麼新問題,他當然考慮過吏治問題,如果他的政令,都沒法到達地方上,這變法又從何談起?

  其實就算皇帝不問,他也會先走一步。

  這一步不走,就沒有下一步。

  只不過相比起張居正的考成法而言,他的這一套方案,就是在走捷徑,追求的是速度。

  因為他是直接繞開整個體制,先將新法鋪下去再說,懶得跟你們逼逼。

  而張居正先是扎扎實實弄了四年的考成法,然後再開始財政改革。

  但他們的根本目的都是財政改革。

  他們面臨的問題也是一樣的,國家缺錢。

  張居正確實成功了,但由於太短暫,新法都還沒有沉澱下去,他就去世了,結果就是人亡政息,如果他能再多活十年到二十年,同時處理好與肥宅萬曆的關係,說不定真能將明朝給拉回來。

  雖然張居正的新法也有問題,但是他肯定會在線修改的。

  王安石雖然在張居正前面,但他就是考慮到這一點,他要幹得事實在是太多了,如果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他沒有那麼多時間。

  他今年才被調回中央的,明年就要開始變法。

  他得多趕時間啊!

  而年輕的小皇帝,顯然是更偏向王安石。

  他雖然年輕,有得是時間,但他也迫切的希望有所作為,能夠扭轉國家頹勢,讓他花十年去整頓吏治,這他也等不了。

  他偶像李二鳳,即位還不到十年,不但將國家給安定下來,還順便將東突厥、吐谷渾全都給收拾了一遍。

  直接昇華為天可汗。

  雖不及偶像,但哪怕達到一半的境界也是夠夠的。

  畢竟咱版圖也就這麼大。

  ……

  「你回來了!」

  當張斐回到家裡時,那許芷倩便急忙忙迎了過來。

  張斐目光卻看向其身後的高文茵,又向許芷倩道:「你走在我夫人前面,是不是有些喧賓奪主?」

  許芷倩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高文茵,兩頰微紅,嘀咕了一句,「什麼喧賓奪主,分明就是你假戲真做。」

  嘴炮之後,但她還是乖乖退到一邊。

  這種喧賓奪主的殺傷力太大了,她承擔不起。

  高文茵傻愣愣的望著張斐。

  她完全不覺得什麼喧賓奪主,自己跟張斐是假夫妻,可見張斐一本正經地看著她。

  嫻靜的臉蛋,漸漸浮起一層紅暈來。

  「夫君,你回來了。」

  到底敵不過張斐那正經的眼神,高文茵最終屈服了。

  張斐點點頭,一本正經道:「夫人,雖然許娘子是知道內情的,但是你如果不養成習慣,就有可能露出馬腳,也許一個失誤,就會葬送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還請夫人慎重對待。」

  高文茵連連點頭:「是,我知道錯了。」

  一旁的許芷倩拚命的憋笑,心想:要真養成習慣,那不就是真夫妻了嘛。

  就離譜!

  入得大堂,高文茵便道:「夫君,你與許娘子先聊著,我會讓人準備飯菜。」

  張斐點點頭。

  高文茵一走,許芷倩忍不住了,噗嗤一聲,咯咯笑起來。

  張斐沒好氣道:「你笑什麼?」

  許芷倩抿著唇,嗔道:「你也真是可惡,人家都這麼慘了,你還這麼對待人家。」

  張斐哼道:「我對她不好嘛,你見過哪個珥筆之人有這番好心,不但幫她東奔西跑,還給她一個歸屬。」

  許芷倩輕輕哼道:「若非如此,我早就戳穿你了。」

  這句話可是嚇到張斐了,忙道:「喂喂喂,許娘子,這事你要給我破壞了,那我可就找你去傳宗接代了。」

  許芷倩也嚇壞了:「你胡說八道甚麼,而且我…我也就隨便說說,其實她若真心嫁給你,對她也是一件好事,我為何要破壞你們。」

  經林飛一案,她是徹底對張斐改觀,知道這就傢伙就是喜歡嘴賤,但心腸不壞,大是大非,分得非常清楚,而且她也很同情高文茵,若真能與張斐喜結連理,當然也是一樁美事。

  「跟你聊了這麼久,就這句中聽。」

  「就這一句嗎?」

  「不然呢?」

  「……」

  許芷倩委屈地撇了下嘴,「對了,你事辦的怎麼樣?」

  張斐笑道:「你看我這麼輕鬆,還用問嗎?」

  「你…你是怎麼同時說服司馬大學士和王大學士的?」許芷倩震驚地看著張斐。

  說服王安石,她相信,說服司馬光,她也相信,但同時說服二人,這……

  這難度可就不是一加一。

  張斐笑道:「很簡單,同時滿足他們的核心訴求。」

  許芷倩兀自一臉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想了想,這個真不好解釋,於是道:「到時再說吧。」

  許芷倩幽怨地瞧向張斐。

  話說一半,最可惡。

  張斐又道:「現在起訴的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是如何逼得朝廷將那些貪官污吏問斬。」

  許芷倩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這個她完全沒有概念,起訴朝廷,這到底怎麼操作?

  張斐笑道:「朝中那些大學士們,總是詬病我劍走偏鋒,不講訟德,這回我就要給他們來一招重劍無鋒,大巧不工,跟他們玩典故,跟他們玩故事,玩他們最擅長的,讓他們心服口服。」

  正好,高文茵與小桃將飯菜端了上來。

  張斐問道:「夫人,馮七在家嗎?」

  高文茵點頭道:「在的。」

  張斐道:「待會吃完飯,你叫他過來,我們要商量如何打這一場官司。」

  「好的。」

  高文茵點點頭,又問道:「夫…夫君。」

  話一出口,她臉又紅了,「這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張斐笑道:「我就是做這事的,這也是我的謀生之道,如果夫人能夠付錢的話,那其實就沒什麼問題。」

  心裡補充一句,肉償也行。

  高文茵認真地問道:「不知要多少錢?」

  張斐道:「普通官司,一般都是五百貫左右。」

  「五百貫?」高文茵朱唇微張。

  張斐點點頭,道:「你去打聽一下就知道了,不過這次比較特殊,最低也應該是十倍,也就是五千貫。」

  高文茵聽得差點昏厥過去。

  我就是把自己買了,也就值一千多貫啊!

  張斐又問道:「夫人還有問題嗎?」

  高文茵直搖頭。

  她哪裡還敢問啊!

  張斐笑道:「那就坐下來一塊吃吧!」

  ……

  飯後,馮南希便來到書房,與張斐、高文茵、許芷倩一塊商議。

  「起訴朝廷?」

  馮南希呆若木雞地看著張斐。

  幾乎同時間,聽得撲通一聲!

  高文茵手中捧著的熱茶掉落在地板上。

  張斐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馮南希一怔,嘴巴一張一合,幾經辛苦,才堪堪蹦出一句話來:「這……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自尋死路?」張斐好奇道:「何解?」

  馮南希直爽道:「如果我們百姓也能夠起訴朝廷,那麼朝廷就不會這麼幹了。」

  「是你們百姓,可別把我劃入其中。」

  張斐指了指馮南希。

  馮南希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風騷地一抹髮髻:「你聽過我的事跡,你認為別的珥筆之人能夠做到如此嗎?」

  馮南希道:「但…但是這與起訴朝廷,可不是一回事,法便是朝廷定的,你如何起訴朝廷。」

  張斐道:「你的意思是,朝廷就不曾違法過?」

  馮南希哼道:「朝廷哪天不違法,但…但是我們告不了朝廷。」

  張斐一翻白眼道:「是你們,不是我們。你們是告不了,但是我能告。」

  回過神來的高文茵是直搖頭道:「不可!不可!這…這是不可以的,這真是太可怕了。」

  嚇得已經是語無倫次。

  朝廷不怪咱,咱就心滿意足,還要告朝廷?

  這可不是他們想要的。

  張斐笑道:「我作為一個好心人,尚且敢為你們如此,你們又有什麼理由害怕?」

  馮南希一聽,覺得也有道理。

  張斐良民一個,無官司纏身,他尚且敢這麼做,自己又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呢?

  高文茵卻道:「若是因我連累了夫……君,我良心上又如何過得去,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在馮南希面前,她還是叫得有些不自在。

  馮南希聽得也不自在,但也沒說什麼。

  許芷倩突然道:「為何做一件正大光明,且合法之事,你們要這般害怕?害怕的不應該是那些喪盡天良的貪官污吏嗎?」

  馮南希沮喪道:「話雖如此,但是朝廷黑暗……」

  不等他說完,許芷倩就道:「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應該去爭取光明,否則的話,我們將一直置身於黑暗之中。」

  張斐給了許芷倩一記讚賞的眼神,點點頭:「許娘子說得不錯,如果你們實在是良心上過不去,就認為我不是在為了你們討回公道,而是為了保護我自己,我也得服役,我也有可能遭遇你們所遭遇你們的一切,如果我現在不幫助你們,那麼下一個受害者,可能就是我,我是在保護我自己。」

  馮南希眼眶一紅,倏然起身,單膝跪地,抱拳道:「多謝閣下出手相助,之前諸般得罪,閣下卻以德報怨,馮七縱使一死,也不得報答萬一,此生馮七願供恩公驅使。」

  高文茵直接屈膝跪地,落下熱淚道:「夫君的大恩大德,文茵沒齒難忘,願來生能為夫君做牛做馬。」

  許芷倩不禁偏頭看向張斐。

  張斐無奈一笑,又向他們二人道:「一切等我們成功再說,當然,我們也必定會成功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04
匿名  發表於 2025-8-6 01:54:00
第0103章 祖宗之法

  在張斐的鼓舞下,馮南希也是充滿了信心和鬥志,而張斐之所以讓他參與,不是因為他熟讀律法,而是因為他是當事人之一,他很清楚當時前因後果,當時發生的一切,以及他之後還去暗中調查過。

  之前已經大致詢問過,而這一回主要是詢問一些細節問題,這也是張斐最為擅長的,他常常會問一些別人不在意的細節。

  問清楚之後,張斐又將這份更加詳細的供詞,拿去給許遵看。

  不得不說,許家父女,對於張斐而言,真是一個完美的補充。

  許芷倩可以給張斐提供技術層面上的支持,而許遵則是能夠為他提供經驗上的支持。

  要弄清楚北宋政府是怎麼運作的,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啊!

  許遵看過之後,還是維持原來的判斷,「此案最為關鍵的地方,就是那一箱石頭,如果能夠找到證據,那就有可能翻案。」

  可說到這裡,他卻嘆了口氣,「不瞞你說,近日我也翻閱了一些有關衙前差役的案件,其中很多案件都是有問題的,這並非是個例。所以……你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進行調查,將會面臨很大的阻礙,根據這份供詞來看,他們缺乏人證物證,不一定能夠查到證據。」

  張斐道:「即便能,我也不敢冒這險。」

  這已經是一個系統性腐敗,若是要翻案,其中牽連之廣,可能是無法想像的,在不能確保,一定會得到公正的調查,張斐不敢輕易走這一步。

  弄不好,自己可能也會被他們拉進去。

  許遵表示理解地點點頭。

  許芷倩開口問道:「如今你已經徵得王大學士和司馬大學士他們的支持,不知你打算如何起訴朝廷?」

  許遵也是非常好奇地看著張斐,「是呀!但凡起訴,不管對方是誰,首先,得有具體條例來支持你起訴。老夫最近翻閱宋刑統,仍找不出一條律例可以讓你起訴朝廷。」

  近幾日,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如今民告官,主要起訴官員貪污腐敗,甚至可以擴大至整個官府。

  但是起訴整個朝廷,這個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操作。

  最為關鍵的一點,皇帝就是朝廷的老大,你起訴朝廷,那是不是也包括皇帝。

  起訴皇帝?

  這……

  這確實是自尋死路。

  張斐道:「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許遵父女異口同聲,又是一臉錯愕。

  張斐解釋道:「就是太祖太宗所定下的規矩。」

  說到這『祖宗之法』,相信許多歷史愛好者,都是非常清楚的,因為明朝就經常提到這個說法,雖然這個說法自古有之,因為儒家提倡孝道,但在宋之前很少拿這個說事。

  這是因為漢唐時期,整個中原王朝是處於一個向外拓展的階段。

  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遵守什麼祖宗之法,得與時俱進,那漢武帝一上台,就將之前的制度、思想都給換了。

  什麼祖宗之法,老子就是祖宗。

  李二鳳更是直接將老爹給逼下位,也不可能遵守他老爹的規矩。

  而到了宋朝,中原王朝就漸漸停止擴張,政策從向外,開始轉向內。

  祖宗之法其實就是盛行於北宋,也是從這裡開始,祖宗之法成為一個系統性概念。

  而首先將祖宗之法系統化的是歐陽修,而這將這個說法徹底發揚光大的,不是別人,就是司馬光。

  在王安石變法的過程中,司馬光打得就是祖宗之法的旗幟。

  自司馬光之後,祖宗之法就變成了保守派的信條。

  但目前來說,祖宗之法,還是剛剛盛行。

  但祖宗之法,到底不是律例,一般情況,都是朝臣愛引用,你一個珥筆之人引用祖宗之法,這就離譜。

  故此許遵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但此非律例。」

  張斐道:「此雖非律例,但要勝於律例,因為就連官家也得遵從。唯有引用祖宗之法,方能起訴整個朝廷,哪怕是包括官家在內,我也是有理有據,也沒有人會認為我犯有大不恭之罪。」

  其實張斐一早就想到這一點,因為在那他個年代,但凡起訴政府,憲法是最好用的,如今雖然沒有憲法,但是有祖宗之法。

  許遵還是有些轉不過來,沉眉思索起來。

  許芷倩卻是直點頭道:「爹爹,我倒是覺得張三此計可成,之前范公他們不也常常引用這祖宗之法規勸官家嘛,既然臣子可以以此來約束君主,百姓自然也可以此法來約束朝廷。」

  「你懂什麼?」

  許遵瞪她一眼:「律法乃是成文條例,是非常嚴謹的,不容有絲毫偏差。雖有祖宗之法一說,但那畢竟不是成文的律例,具體是什麼都無人能夠說得清,天下百姓又有幾個知道那祖宗之法,如果將祖宗之法,列入律例中,這可是會亂套的。」

  他雖然也好走偏鋒,但他同時也法家中人。

  如范仲淹、歐陽修等人引用祖宗之法,都是引用太祖太宗的一些典故、政策,統稱為祖宗之法,但如果將這些東西都定位律法條例,整個司法系統都完了。

  還弄什麼《宋刑統》,直接看史書不就得了。

  張斐道:「恩公之所以擔心,是因為如今的祖宗之法,是非常模糊的,沒有具體的條例,這回我會將祖宗之法變成具體的條例,如此不但不會干擾司法,反而有助於司法。」

  「你…你說甚麼?」

  許遵聽傻了,「你將祖宗之法變成具體的條例?」

  張斐笑著點點頭。

  許芷倩眨了眨眼,「這…這怎麼可能?」

  這父女看神經病一樣的看張斐。

  瘋子吧!

  祖宗之法,你一個珥筆來定?

  那皇帝大臣不都得自殺。

  活著幹麼?

  被無限羞辱嗎?

  張斐笑道:「在公堂之上,一切皆有可能,況且,我可比他們更懂法。」

  許遵問道:「那你倒是說說,你打算怎麼定?」

  張斐道:「我之前曾翻閱太祖太宗的一些案卷,發現太宗就曾頒佈詔令,『先皇帝創業垂二十年,事為之防,曲為之制,紀律已定,物有其常。謹當尊承,不敢逾越』。」

  許遵聽完,撫鬚道:「這的確算是祖宗之法。」

  許芷倩好奇道:「這條詔令,我也知道,但…但是這與此案有何關係?」

  許遵也是好奇地看著張斐。

  這條詔令絕對具有法律效力,因為這是太宗說太祖的政策,後面還說『謹當尊承,不敢逾越』,太宗都不敢逾越,誰敢逾越。

  但問題是,這與此案沒有半毛錢關係。

  張斐道:「這條詔令總結起來,就是防弊之政。而如今的差役法屬不屬於弊政?」

  許遵思索半晌,大概也明白張斐的意思,又道:「這會不會有些牽強附會?」

  張斐笑道:「邏輯沒有錯,那就不算牽強。當然,光憑這一句話也缺乏說服力,我們還需要大量的案例來作為證據,來論證我們此案屬於違反祖宗之法。這可能就需要恩公的支持。」

  如宋刑統上面的條例,都是有具體解釋的,比如說免所因之罪,下文有具體解釋。

  這詔令是沒具體解釋的,就是這麼一句非常籠統的話,雖說懂得都懂,但沒有行文解釋,這就是為什麼許遵會認為此非律例,若視為律例,將會亂套。

  但是張斐認為這具有法律效力,官家就不敢違逆。

  然而,打這種官司,爭得就是解釋權。

  就需要大量的案例,去解釋這個東西。

  大理寺可是存有大量的案例。

  許遵暫時也不是非常明白,但他也是律政界的奇葩,心中很好奇,這能打嗎?

  於是也就答應下來。

  看看你怎麼玩。

  老夫先學著一點,下回我也這麼做。
匿名
狀態︰ 離線
105
匿名  發表於 2025-8-6 01:54:22
第0104章 暴風雨前的寧靜

  這個年假注定無休,他們有著太多事情要做。

  這跟打官司不一樣。

  官司是根據成文條例去打,而祖宗之法是沒有具體條例解釋的。

  這就需要一整套完整的邏輯,去釋法,其中就需要引用案例,律法條例,人倫禮法,歷史文獻等等。

  這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許遵生平最恨應酬,過年也不大會去同僚家走動走動,要知道他今年才回得汴京。

  倒是許芷倩推了許多閨蜜的邀請,平時逢年過節,她們這些大家閨秀常常結伴出門遊山玩水,參加一些風俗活動。

  相比起來,許芷倩更喜歡現在的工作。

  起訴朝廷?

  這多有趣啊!

  若不能參與其中,那只會悔恨終身啊!

  然而,今年這個年,很多人都過得不安。

  因為大家心裡都清楚,明年將是至關重要的一年。

  即位一年的小皇帝,籌備了一整年,明年也該確定自己的治國方針,這將會是一出大戲。

  確確實實,北宋的許多問題,就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

  大臣們之間,爭得也不是要不要解決,而是怎麼去解決。

  根據神宗對待王安石的態度,誰都知道皇帝將會啟用王安石變法。

  王安石本人是既激動,又忐忑,也是在拚命的籌備當中,不僅他沒有休假,他手下的人也都沒有休假。

  市稅司。

  「起訴朝廷?」

  呂惠卿驚訝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點頭笑道:「有些時候,我都不得不佩服這小子的膽量啊!」

  呂惠卿皺眉道:「他如何起訴朝廷?」

  王安石立刻將張斐的用意告知呂惠卿。

  呂惠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思索了一會兒,道:「若是他真的能夠成功,那當然對我們有利,這足以證明如今差役制度,存在諸多弊病,恩師便可以此為由,提出新法,這能夠減輕不少阻礙。」

  「我也是這般想的。」

  王安石就道:「可是原本為師是打算先提出均輸法,調解對東京的供應,扼制奸商從中漁利,節省成本,同時也減輕百姓的負擔,過些年再提出募役法,可如今顯然是要變動一下。」

  這均輸法是對原來的制度破壞力是最小的,王安石也不敢一上來就放大招。

  但是張斐打得差役法,這個順序肯定就要改一改。

  呂惠卿思索片刻,道:「其實均輸法中,就涉及到差役法,二者是息息相關,如果張斐能夠成功,那麼恩師何不將二法合二為一,且以募役法為重,其中包含均輸法,一併提出。」

  凡事起步最難,故此他也認為如果張斐能夠衝鋒陷陣,去撕開一條口子,那麼他們就可以趁虛而入,或者說,順勢而為。

  就能夠避免許多不確定因素。

  這當然值得一試。

  王安石直點頭道:「你與我想的一樣,哪怕張三失敗了,也不會影響我們。我們是可以見機行事,進可攻,退可守,畢竟我們可以借用他的訴訟,但他的訴訟是不會涉及到我們的變法。」

  不會涉及到我們的變法?呂惠卿突然眉頭一皺:「恩師,從未有人敢起訴朝廷,若開此例,將來會不會也有人起訴咱們的新法?」

  王安石愣了愣,突然板著臉道:「為師變法就是為國為民,去除那些弊政,他憑什麼起訴我的新法,若是害國害民之法,他就是起訴,那為師也無話可說。」

  呂惠卿訕訕點頭道:「恩師所言極是,咱們問心無愧,無所懼怕。」

  但眼中卻透著一絲擔憂。

  ……

  司馬府。

  「看來官家是鐵了心要變法啊!」計相唐介愁眉嘆道。

  御史中丞呂誨便道:「如今國家確實存有諸多弊病,理應尋求改善,但千不該,萬不該,信了那王安石。此人看似道德高尚,可卻暗藏狡詐,他利用官家急於求治之心,投其所好,若不阻止,天下必亂。」

  唐介是直點頭道:「不錯,那王介甫只信經學,卻不知儒為根基,若由著他變法,必然會本末倒置。」

  司馬光瞧了眼二人,規勸道:「我們皆知國有弊病,若不醫治,後患無窮,如今王介甫還未開始變法,尚不知其內,還是莫要妄下判斷啊!」

  呂誨哼道:「但從他言行,可知一二,他絕不是合適的人選。」

  他們二人是最反對王安石的,王安石說得每一句話,他們都反對。

  王安石變法,他們能支持嗎?

  當然,這二人也都是一生剛正廉潔,而且目前王安石也沒有說具體怎麼變,不在於什麼既得利益,這個完全就是政治理念的不同。

  他們更願意支持司馬光的節流政策。

  還是儒家的那一套。

  問題是皇帝不支持,神宗第一個問得就是司馬光,結果司馬光的政策,是完全引不起神宗的興趣。

  這就很尷尬。

  而王安石的經學,在他們看來,就是離經叛道,因為當下社會根基是儒學,他們認為任何變法,就必須建立在儒學上面。

  經學那套,許多事情就沒法用儒學解釋,這就會導致社會上出現原則性的矛盾。

  司馬光就道:「我與那王介甫共事多年,對他十分了解,他確有過人之處,否則的話,他也不會贏得樞密使他們的支持,官家也不會任地相信他,而如今我們說什麼,那都是空口無憑。既然陛下已經選擇王介甫,那我們何不先看看,以及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說到這裡,他突然轉移話題:「對了!我最近一直在研究爭訟一事,林飛一案的堂審過程,令我受益匪淺,如果不是張三,那麼就可能導致一樁冤假錯案,我最近打算好好完善一下這爭訟制度。」

  呂誨和唐介面面相覷。

  爭訟那不過是小事,一個冤假錯案,最多害一家人,但是變法失誤,那就害得就是天下人啊!

  呂誨藉機嘆了口氣:「我年事已高,且疾病纏身,恐已無法再擔此重任。」

  說時,他一直看著司馬光。

  他指得當然不是爭訟一事。

  如今變法在即,那麼御史中丞一職,是至關重要,呂誨自覺心有餘而力不足,難以抗衡王安石,故而希望司馬光接過此重任。

  司馬光沉思半晌,「呂兄先別急著退,且看看再說,我可能另有打算。」

  目前來說,司馬光只在翰林院與王安石互懟,亦或者在官家面前,爭得是面紅耳赤,但私下從不說王安石的壞話,不但不說他壞話,反而勸那些反對王安石的官員稍安勿躁,給王安石一次機會。

  其實王安石指出朝廷的每個問題,他都是舉雙手贊成的,就只是理念不一樣。

  當然,之後開始黨爭了,那就是另外回事。

  但目前來說,還是那句話,人家還未開始做,你又憑什麼說人家不好。

  ……

  張家。

  「呼……這篇可算是寫完了。」

  許芷倩揉著那潔白如玉的皓腕,輕輕鬆得一口氣,看著滿屋的文案,她內心中滿滿都是成就感,那點點酸疼,自也算不得什麼。

  此番訴訟,初步的文字工作,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完成的,那邊馮南希就只是幫著抄,許遵畢竟年紀大了,只能給予他們經驗,體力上無法給予支持的。

  又見張斐正在將一個個木夾子將寫好的狀紙分成一份份的,不禁問道:「你在幹什麼?」

  「哦,我在製作索引!」

  「索引?」

  「很簡單。」

  張斐解釋道:「就是將每條訴訟,所要引用律例、案例,全部貼上標籤,這樣就可以化繁為簡,不必要將整本宋刑統全部抄入其中。」

  許芷倩眼中一亮,「這主意倒是不錯。」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夫君!許娘子。」

  是高文茵的聲音。

  張斐道:「夫人,進來吧!」

  吱呀一聲!

  門推開來,高文茵入得屋內,「抱歉,打擾你們了。」

  張斐笑道:「打擾甚麼,我們也是在閒聊。夫人,有事嗎?」

  高文茵道:「飯菜已經準備好了。」

  說著,她又看向許芷倩,「許娘子,明兒就是除夕了,要不你與恩公上這裡來吃年夜飯。」

  「明兒就是除夕呢。日子過得可真是快呀!」張斐拍拍腦門,又向許芷倩道:「許娘子,你兄長好像今年沒有回來。」

  許芷倩道:「大哥他今年上半年才去赴任的,哪裡趕得及回來過年。」

  張斐道:「那咱們兩家一塊吃年夜,也好熱鬧熱鬧。」

  高文茵點了點頭。

  許芷倩遲疑了下,「可是我爹爹不喜在別人家吃飯。」

  張斐笑道:「這小半年來,全蒙恩公的照顧,我才能有今日,如今我事業有成,請恩公吃一頓飯,這不是什麼過分的請求吧!」

  「好吧!我去問問看。」

  許芷倩說著,又看向高文茵,笑吟吟道:「張夫人,你如今可真像極了張夫人,考慮地可真是細緻。」

  「啊?不!」

  高文茵臉上一紅,直搖頭道:「不是的,我只是……」

  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釋。

  張斐卻是笑道:「你瞎說甚麼,我夫人是懷以感激之情,故而做好這夫人職責,夫人,你說是嗎?」

  高文茵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許芷倩狡黠一笑,可見高文茵臉都紅透了,嬌艷欲滴,倒也不再揶揄她了。

  出得房門,「呀,出太陽了!」

  但見一速久違的陽光照廊道,冰雪融化,屋簷下聽得滴答滴答的水滴聲。

  隨後出來的張斐,望著院中褪去白衣的污泥,怔怔入神。
匿名
狀態︰ 離線
106
匿名  發表於 2025-8-6 01:54:48
第0105章 開年大戲

  在除夕的前一天,那明媚的陽光,再度灑在這片大地上,冰雪融化,小草露出尖尖的小頭,引得無數人是欣喜若狂。

  如果年假就只能在家被老婆玩,那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親朋好友們開始互約著出門踏春。

  但是對於張斐他們而言,也就只能在家裡玩玩微操,將辦公桌從屋內搬到廊道上。

  如今可沒有電燈、玻璃,坐在屋內還是比較悶的。

  不管是張家,還是許家,完全就沒有過年的氛圍。

  期間那曹棟棟、馬小義倒是跑來,邀張斐出門春遊,以及約他元宵節去觀賞燈會,但卻都被張斐無情拒絕了。

  其實張斐也很想體會一下北宋的年節,但是他現在真的很趕時間,這事是不能拖的,主要是因為這涉及到王安石變法,而歷史上王安石也是在熙寧二年二月,正式啟動變法。

  他敢去起訴朝廷,主要還是有王安石變法的背景,缺了這背景,那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渺茫了。

  在許家父女的相助下,可算是準備齊全了。

  正月二十。

  「非得明天就去嗎?」許遵略顯疑慮地說道。

  張斐問道:「恩公以為有何不妥嗎?」

  許遵道:「明日開封府才剛剛開門辦公,你就跑去告狀,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覺得這時機趕得有些欺人太甚。

  張斐笑道:「我是這麼想的,開門第一天就去,這樣才有足夠的噱頭,才會引得更多百姓的注意,越多百姓知道此事,對我越有利。」

  許遵稍稍點頭,「原來你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利用民心來打官司,張斐不是第一回用,而且正反他都用過,幫那曹棟棟打官司,他就是反其道而行,先積累仇恨,然後一個反轉,令大家對曹棟棟大為改觀。

  這方面的手段,許遵是自愧不如啊!

  不過許遵還是有些緊張,此案最最最最關鍵的,就是朝廷會不會讓張斐開這口。

  甚至可以說,只要朝廷允許張斐起訴,那就算是勝利。

  這也是最難的。

  咚咚咚!

  「三哥,那史家二郎來了。」屋外李四言道。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許遵道:「你去吧!我正好將這些文案都看完。」

  這一回張斐可真是扎扎實實地去準備,光準備的文案,就足足有一大箱子。

  對於許遵而言,這就是一個寶庫。

  雖然上面的資料,全都是他提供的,但是其中的運用技巧,可真是令他眼花繚亂。

  ……

  「二叔,你快些起來。」

  「挺秀無能,令嫂嫂受苦了。」

  ……

  來到前院,就見到那史挺秀單膝跪拜在高文茵身前。

  張斐雙手背負,走了過去,眉頭一皺,老氣橫秋地言道:「怎麼?你認為我虧待了你嫂嫂?」

  「夫…夫君!」

  在史挺秀面前這麼稱呼張斐,高文茵還真是有些彆扭,「我二叔還小,不太懂事,夫君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說著,他又向史挺秀道:「二叔,此番全虧恩公相救,你快些拜謝恩公。」

  史挺秀見嫂嫂叫張斐夫君,也…也挺不是滋味的,雖然他事先就已經從馮南希口中得知,但親耳聽到又是另外回事,又向張斐抱拳一禮,「恩公大恩大德,史二沒齒難忘。」

  「舉手之勞罷了!」張斐輕描淡寫一笑,又問道:「明日就要去開封府了,你怕不怕?」

  史挺秀搖搖頭道:「恩公與我等素不相識,都願拔刀相助,我史二又何懼之有。」

  「很好!」

  張斐道:「你只需要記住一點,你只需要報上自己的名字,其餘的都不用說,無論他們說什麼。」

  史挺秀稍稍一愣,點點頭道:「是,我記住了。」

  「就這樣了。」

  張斐聳聳肩道:「我就不打擾你跟你嫂子敘舊了。」

  「啊?夫夫夫君。」高文茵是結結巴巴喊道。

  張斐回過神來,問道:「夫人還有事嗎?」

  高文茵擔憂道:「我二叔從未上過堂,不懂規矩,你能否多交代他一些。」

  張斐道:「我就是知道他沒有上過堂,所以才讓他不要說話,不說總不會錯的。」

  高文茵道:「那如果知府詢問?」

  張斐道:「反正自報家門就行,其餘一句都不要多說,剩下地就都交給我。夫人放心,他又不是主角。」

  史挺秀唯一的作用,就是給張斐一個理由去告狀。

  主角?

  高文茵和史挺秀相視一眼,等到張斐人都走了,二人才木訥地點點頭。

  ……

  熙寧二年,正月二十一。

  今日起,各個官衙將正式開門辦公。

  開封府門前,頭天上班的幾個衙差,也都無心工作,站在府衙門前,閒聊著過年的一些趣事。

  根據往年的經驗來看,頭三天,下面的衙役,基本上也沒啥事幹,因為也沒有哪個蠢貨會在頭天上班,就來給開封府添加麻煩。

  這點人情世故,大家都還是懂的。

  除非你給錢。

  那又得另說。

  幾人正聊得歡時,全然不知,一輛馬車已經悄然而至。

  直到馬車上下來二人時,他們才反應過來。

  「張三!」四個衙差異口同聲地高呼道。

  這帽子都差點豎了起來。

  「各位差哥好!在下在此跟各位差哥拜個晚年。」

  張斐是客客氣氣地拱手一禮。

  在他身旁還站著一個年輕漢子,正是那史家二郎,史挺秀。

  晦氣!

  這真的是晦氣!

  頭天上班就遇到這廝。

  真是陰魂不散。

  「張三,你…你來作甚?」其中一個衙差忐忑不安地問道。

  張斐左右看了看,笑道:「差哥說笑了,不告狀,我上這來幹麼,開封府乃是重地,我豈敢沒事亂闖。」

  你還知道開封府是重地啊!

  你就差沒當這是公共茅房了。

  「告狀?」

  那差哥都已經是怒不起來了,事苦苦哀求道:「我說張三,你還讓不讓人活,這上元佳節剛過,你就跑來告狀,你就不能等幾個月再來嘛。」

  史挺秀見那差哥說著說著,都快要哭了,不禁也十分納悶。

  這張三哥看著是人畜無害,平易近人,和藹可親,我們都還曾綁架過他,他也未跟我們置氣,你們為何這麼怕他?

  這完全顛覆了開封府差哥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張斐報以歉意地微笑:「我等得了,但是這受害者等不了。」

  說著,他手旁邊地史挺秀一指。

  史挺秀抱拳道:「在下史挺秀。」

  僅此而已。

  不敢多說。

  「你…你今後千萬別落在我們手上。」

  差哥們也顧不得那麼多,是咬著後牙槽,赤裸裸地恐嚇。

  史挺秀有些慌。

  張斐卻是笑著點點頭道:「盡量!盡量!不過說不定很快就會落在你們手裡了。」

  那差哥見這廝一點也不害怕,於是衝著他叫嚷道:「你這回又是什麼事?」

  張斐伸手引向身邊的年輕漢子,「今日我是代表這位史二郎,起訴朝廷。」

  「……」

  四位差哥彷彿都沒有聽清楚,皆是一臉呆萌地看著張斐。

  「起訴朝廷!」張斐一字一頓地說道。

  四位差哥當即被嚇得面無血色。

  雙腿都在發顫。

  趕緊去通報。

  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只能說你小子夠絕。

  算了!

  我們認輸了。

  此時,呂公著倒是不在府裡,今日他得去朝廷開會,留守的是通判李開。

  別看李開是個通判,但他得知張斐又來告狀時,神情與那幾位差哥是一模一樣,恨不得將此人碎屍萬段。

  真是太欺負人了。

  可是後來聽到是要狀告朝廷時,也嚇得是面無血色。

  趕緊將張斐叫來,詢問清楚。

  「你小子是瘋了嗎?」見到張斐,李開便是衝著他咆哮道。

  張斐卻是一本正經道:「回李通判的話,我沒有瘋,我是很理性的來告狀。」

  「告狀?告誰的狀?」李開問道。

  「朝廷。」

  「你還說你沒有瘋?」

  李開激動地手舞足蹈道:「你憑什麼狀告朝廷?」

  他都恨不得將張斐的腦袋給辟開,看看裡面是啥構造。

  張斐道:「因為朝廷忤逆了祖宗之法。」

  「你…你說什麼?」

  李開是不敢置信地看著張斐,過得半晌,他勃然大怒,「豈有此理,忤逆祖宗之法,豈是你一個珥筆能說得?來人啊!來人啊!給我將此逆賊拖下去,杖刑八十,關入大牢,聽後處置。」

  這回他真是忍不了了,民告官,這有先例,你若有理,他也認,但是狀告朝廷,這可沒有先例,而且這廝還拿祖宗之法來說事,這說不好可是謀逆之罪。

  這根本就不需要看什麼狀紙,打了再說。

  兩邊蠢蠢欲動,早就想揍張斐的衙差們,一聽到老大的吩咐,差點喜極而泣,是一擁而上,眨眼間,就將張斐五花大綁起來。

  速度之快,絕對可以打破開封府最快綁人記錄。

  人家張斐動都沒有動一下,可見他們多想揍這小子。

  你們這些混蛋,公報私仇。張斐只覺胳膊都快被他們給擰斷了,是齜牙咧嘴,但卻仍然擠出一絲微笑來,「李通判,休怪我沒有提醒你,我是以祖宗之法來狀告朝廷,你將我關入大牢,這無可厚非,但你若給我行刑,我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你打得是一個捍衛祖宗之法的人。」

  心裡到底是有些發虛,你們這些混蛋,要真敢打我屁股,我跟你們沒玩。石哥,光哥,我已經把自己給交代了,接下來就看你們得了,可別讓小弟失望啊!

  「你小子還敢威脅本官?」

  李開哼的一聲,指著張斐道:「今兒我還偏要打你一頓板子,給我拖下去。」

  幾個衙差欣喜若狂地將張斐和史挺秀給押了下去,彷彿得到了什麼賞賜。

  剛剛都還在說,可別落在咱手裡,不曾想,這麼快就靈驗了。

  蒼天吶!

  大地吶!

  這是哪位神仙姐姐在顯靈!

  這人剛押下去,李開趕忙向黃貴道:「你趕緊去吩咐一下,嚇嚇他就行了,可別真打了。」

  他也算是張斐的老熟人,這人每回都能石破天驚,但每回又都能出奇制勝,這回更誇張,直接搬出祖宗之法來。

  這板子要是打下去,萬一他又贏了,那這算不算是打在太祖太宗身上。

  這誰敢打啊!

  要打也急於這一時。

  黃貴走後,李開這才拿起那狀紙看了起來,看完之後,氣得將狀紙往桌上一拍,「這真是一個瘋子,不就一個衙前差役案嘛,犯得著狀告朝廷嗎?」

  如這種差役案,全國上下,真是多不勝數,他們開封府早已經是見慣不怪了。

  這真的是殺雞用龍頭鍘。

  李開無法理解。

  但他也不想想,那麼多差役案,又有幾個討回了公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107
匿名  發表於 2025-8-7 01:47:28
第0106章 狂徒張三

  「許娘子!夫人!」

  匆忙忙趕回張家的李四,是踉踉蹌蹌入得門來。

  「怎麼樣?」

  許芷倩立刻從廳中行去。

  李四大口喘著粗氣道:「許娘子,三哥和那史二郎被開封府給抓了。」

  隨後出來的高文茵剛好聽到這話,不禁覺得一陣頭暈目眩,險些跌倒,幸得那許芷倩眼疾手快,攙扶住高文茵,她淡定地向高文茵笑道:「夫人莫慌,此事也在我們的預計之中,放心,張三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去找我爹爹。」

  許遵之前就預判,這極有可能會被開封府關押。

  這種事說不好就是重罪。

  高文茵雙手緊緊拽著許芷倩的衣袖,含淚哽咽道:「一切就拜託許娘子了……」

  「夫人無需言謝。」許芷倩趕忙打斷她的話,「我現在就去找我爹爹。」

  「哦,好,許娘子路上小心。」高文茵趕緊放開手來。

  ……

  此時此刻,呂公著正在刑部,與一干大法官們收拾去年留下的那一地雞毛,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許遵。

  而其中的主要的爭論,就是放開爭訟,還是收緊爭訟,亦或者規範爭訟。

  去年張斐的出現,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視,尤其是審刑院、刑部等最高法院和最高司法部門。

  得趕緊商量出一個結果來。

  因為每回張斐去告狀,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可就事論事,張斐其實也沒有違反規矩,只是說尤為刺眼,但是卻在潛移默化見突破了階級。

  雖說以往也可以民告官,但成敗與否,關鍵是在於朝廷內部的博弈,司法只是其次,碰到包拯,可能告得贏,要碰到貪官污吏,可能就把自己搭進去。

  但是張斐卻迫使他們懲治王文善。

  這令人他們很是忌憚。

  故此朝中大多官員都認為必須加強這方面的管制,有著太多漏洞,天知道張斐又會幹出什麼事來。

  其實都不用天知道,因為他們已經聽說張斐馬上要出臺計稅業務,三司方面對此很是緊張,各司也都在給刑部、大理寺施壓。

  這個業務危及到太多人的利益。

  目前主要有三個論點。

  其一,就還是傳統觀點,就是進一步約束爭訟,比如說,刑部每年審核一次書鋪公文。

  意思很明顯,你要不聽話,我就不給你公文。

  這是大多數人所支持的。

  這也是傳統手段。

  其二,就是計相唐介提出的觀點,進行規範,由官府與書鋪合作,以珥筆對珥筆,官員用平衡之術,來掌控司法權。

  這個就比較考驗當官的能力,以及考驗官府的辦事效率。

  其三,就是徹底放開爭訟,但是官府要收取一定的費用。北宋官員的經濟頭腦那真是相當強的,去年開封府衙差不是天天抱怨,如果給他們一筆豐厚獎金,那就無所謂,這還能建設司法財政。

  三種論點,是各有利弊。

  大家對此也是爭論不休。

  吵了半天,也沒吵出個結果。

  關鍵還是有許遵這個奇葩在裡面搗亂,他是堅決反對繼續約束爭訟,他又掌控著大理寺,他的建議也是非常關鍵的。

  突然,開封府主簿黃貴快步入得大堂,向在坐的人行得一禮,然後又來到呂公著身後,彎腰在其耳邊嘀咕了幾句。

  「什麼?」

  呂公著驚得直接站起身來。

  還嚇得不少人一跳。

  御史中丞呂誨不禁問道:「呂知府,出什麼事了?」

  呂公著緩緩轉頭看向呂誨,卻不知怎說是好。

  這時,大理寺主簿徐元也跑了進來,在許遵耳邊嘀咕了幾句。

  呂公著頓時惱怒地看向許遵。

  許遵反應倒是沒有那麼大,他只是向呂公著問道:「呂知府,這民間有冤情,開封府怎能隨意逮捕訴冤之人?」

  呂公著見還有臉說,不由得惱羞成怒道:「為何抓人,想必許寺事比我更清楚。」

  許遵道:「我只知道開封府這麼做,不合規矩。」

  「等會等會!」

  呂誨見他們兩個突然吵了起來,問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刑部郎中劉述問道:「是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呂公著怒哼一聲:「方才那張三又跑去開封府告狀了。」

  「什麼?」

  幾乎在場的所有人,無不為此抓狂。

  他們上班第一天就開這會,其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張三現象再度發生,哪知那小子動作更快,一點時間都不給他們留。

  人人都是滿腹臟話。

  劉述問道:「他告得是誰?」

  呂公著道:「朝廷。」

  「朝…朝廷?」劉述不明所以,「什麼意思?」

  呂公著道:「張斐此番狀告的對象就是朝廷。」

  「什麼?」

  在坐之人,除許遵以外,無不大驚失色。

  許遵淡定道:「我朝也沒有哪條律例,不允許百姓狀告朝廷的,開封府憑什麼抓人。」

  「豈有此理。」

  劉述忍無可忍,當即起身怒斥許遵道:「事到如今,許寺事還想包庇那小子,律法也沒有規定不允許狀告官家,那是不是民間百姓也能夠告官家。」

  許遵當即據理以爭道:「官家若犯錯,為何不能告?御史台又不是沒有彈劾過官家,這有什麼可稀奇的。」

  剛準備說話的呂誨,立刻又閉上了嘴。

  由他領導的御史台,可沒有少頂撞神宗,上回阿雲一案,御史台直接將皇帝聖裁都給駁回。

  還好好教訓了一番神宗。

  劉述道:「那是御史台的職權。」

  許遵道:「那麼御史台又是如何得知冤情的?不還是從百姓那裡得知的,張斐前往開封府狀告,開封府在未經審理,就逮捕伸冤之人,這若是傳出去,天下百姓又會如何想?到時誰還敢去開封府告狀。我一定要向官家彈劾你們開封府,濫用權力,徇私枉法。」

  齊恢哼道:「到底是誰在徇私枉法,說不定此事背後的主事人,就是你許仲途。」

  許遵直接就懟回去:「是又如何?為民伸冤,難道不是我們的職責嗎?」

  齊恢冷笑道:「到底是不是冤情,可還未查明。」

  「所以就可以直接抓人嗎?」許遵道。

  齊恢道:「那小子狀告的可是朝廷。」

  許遵道:「但是我朝未有條例規定就不能狀告朝廷。」

  呂誨起身道:「你們先莫吵了。依我之見,開封府也是第一回遇到這種情況,談不上徇私枉法,還是先查清楚再說吧!」

  許遵瞧了眼呂公著,「若是開封府敢濫用私刑,我絕不會就此罷休的。」

  倒還別說,大理寺還真有這職權。

  呂公著懶得理會許遵,你愛告不告,拱手道:「抱歉!我有點事,先告辭了。」

  便是急匆匆趕回開封府。

  ……

  「就…就只是如此嗎?」

  呂公著看完狀紙後,半天回不過神來。

  李開點點頭。

  呂公著氣得火冒三丈,道:「這小子是瘋了嗎?」

  他還以為是什麼大案子,又是狀告朝廷,又是祖宗之法,結果……結果就這?

  真的是……

  李開卻道:「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冷靜下來,發現他這麼做,好像也有道理。」

  呂公著正在氣頭上,很是不爽道:「什麼道理?」

  李開道:「如此類事,在我朝是屢見不鮮,朝廷法度規定衙役若是丟失或損害公物,理應賠償朝廷,他若要告,就只能告朝廷。」

  呂公著不禁皺了下眉頭。

  李開又道:「我方才已經打聽清楚了,年前張三買回去的那位妾侍,便是此案中史大郎的夫人。」

  「原來如此。」

  呂公著點點頭,道:「但是…但是這也不是他狀告朝廷的理由。對了,他現在人在哪?」

  李開道:「已經被我關入大牢,不管他是出於何種目的,我都以為該他一點教訓。」

  呂公著道:「你沒有對他用刑吧?」

  李開道:「不瞞知府,我還真想對他用刑,可是你看看他狀告的理由,是告當今朝廷違反祖宗之法,這我未了解清楚,又怎敢對他用刑。」

  呂公著道:「先將他從牢中放出來,另擇他處收押,以免貽人口實。」

  「那史二郎呢?」

  「也一樣。」

  呂公著嘆了口氣,「這事還得先看看朝廷是何反應。」

  ……

  開封府大牢。

  只見張斐被綁在一個木十字上面,面前各種火盆、刑具。

  「今兒我們兄弟心情好,仍由你挑選,你想試試哪種?」

  那牢頭手持皮鞭,衝著張斐咧嘴笑道。

  張斐瞧他一眼,「我選擇鐵釘。」

  「鐵釘?」

  「沒有嗎?」

  張斐道:「就是先將我脫得就只剩下一條白短褲,然後用鐵釘將我的兩隻手掌釘如木架上,雙臂用麻繩綁著,放到烈日底下示眾,直到流血而亡。」

  那牢頭眨了眨眼,「你為何選這般死法?」

  張斐笑道:「因為帥啊。」

  啪!

  那牢頭一鞭子打在張斐身旁,「你這廝在戲弄老子。」

  一個獄卒道:「如今你落在我們手裡,還敢囂張。」

  張斐嘆道:「誰讓我姓張呢。」

  「你……」

  那牢頭就真沒見過這麼囂張的犯人,當即揮鞭欲抽,卻被邊上那兩個看守的衙差給拉住了。

  「放開我!我今兒非得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珥筆之人。」

  「你可莫要上了他的當,據說上回這廝被打,索賠了數百貫。」

  「……」

  畫面彷彿靜止了。

  正當這時,牢門打開來,黃貴走了進來,面無表情道:「將他放下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08
匿名  發表於 2025-8-7 01:47:49
第0107章 捅破天

  見黃貴的臉色,那牢頭真的非常慶幸自己沒有打下去。

  趕緊將這小子鬆綁,送走送走!

  下回不能打的,就別送這裡來了。

  省得大家都尷尬。

  ……

  「小民見過呂知府,李通判。」

  來到開封府後堂,張斐是恭恭敬敬向呂公著,李開行得一禮。

  呂公著頓時是怒目相向,「張三,你是不是吃飽了沒事幹,成心拿我們來消遣?」

  但語氣又是百般的無奈。

  「小民不敢。」張斐如實言道。

  「不敢?」

  呂公著蹭的一下,站起身來,指著張斐道:「我知道你是想為你那位嬌妻鳴不平,那你就事論事就行了,你也不是第一回告狀了。可你偏偏要標新立異,譁眾取寵,還狀告朝廷,瘋子都幹不出這種事來。」

  張斐據理以爭道:「我不僅僅是為了我夫人,我也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也有可能遭受此難。另外,難道呂知府就認為此事朝廷當真無過錯嗎?還是呂知府認為,即便朝廷有過錯,也不應該由小民的嘴中說出來,這都是大臣們的事。可問題是,你們大臣們拖得一日,就有無數百姓蒙受其苦,為什麼知府不能體諒我們這些小民。」

  呂公著被張斐懟得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確實!

  他確實是這麼想的,他也反對當前的差役制度,但他確實也是認為,這事是屬於他們大臣的職權,不是百姓可以論的。

  可話說回來,傷害的又不是他們這些官員,而是天下百姓,急得也是百姓,官員當然不著急。

  李開突然道:「你身為珥筆之人,應該是熟知律法,誰告訴你,可以狀告朝廷,又是誰告訴你,可以拿祖宗之法為由?」

  張斐道:「首先,朝廷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狀告朝廷。其次,太祖太宗的詔令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對於平民亦是如此,不遵從詔令那是死罪。」

  李開無言以對。

  你狠!

  呂公著坐了下去,嘆了口氣,「目前還不知道狀告朝廷,是否違法朝廷法度,只能暫且將你收押。

  不過我也要奉勸你一句,你若有真想為天下百姓說句公道話,那你就努力表現,爭取入朝為官,你這麼不守規矩,橫衝直撞,遲早是會出事的。」

  他也知道,目前朝中不少人舉薦張斐為官。

  大官當不了,小官問題不大。

  張斐行禮道:「多謝呂知府相告,小民定當也會銘記於心。」

  呂公著一揮手道:「帶下去吧!」

  張斐被帶下去後,李開便是發牢騷道:「其實這嘴長在他身上,他告不告,咱們也管不著,關鍵他老是上咱們開封府來,此狀要真說起來,也不是我們開封府能受理的呀!」

  呂公著嘆了口氣:「故此我們現在也只能等待朝廷對此事的商議結果。」

  ……

  度支司。

  「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此事應該不會有錯的,張三小子真的有可能會搞那什麼計稅。」度支判官沈懷孝言道。

  其左邊坐著戶部副使唐積,「可決不能讓那小子得逞。豈能讓他一個平民百姓,染指國家財政大權,這成何體統。」

  坐在右邊的則是鹽鐵司判官杜休,憂慮道:「可問題是,咱們怎麼去阻止他?他只是提出幫人計算稅務,這既不違法,又不違制,他還能說是為百姓著想,為官府分憂。」

  這戶部、度支、鹽鐵,合稱為三司,屬於中央財政部門,總管全國財政。

  但是上班第一天,他們卻談論起一個珥筆之人。

  就是他們聽說,張斐要弄個計稅業務,這令他們有些不安。

  如果真讓張斐弄成了,那他們就得處處小心,這多收一文錢,都可能會被告。

  這不是買賣,而是權力。

  故此他們才感到惶恐不安。

  沈懷孝若有所思道:「去年年末時,朝中不少官員都舉薦張三入朝為官,目前還不得結果,要不咱們也助一把力,將小子弄到朝中,給他安個官職,讓他別在外面鬧騰,如此對大家都好啊!他不過就是一片破瓦,咱犯不著與他鬥,那王司農不就是輸在這上面嘛。」

  唐積、杜休相視一眼,也紛紛點頭。

  這小子確實令人頭疼。

  正當這時,一個官吏快步入得堂來,在沈懷孝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什麼?」

  沈懷孝驚得站起身來。

  唐積問道:「出什麼事了?」

  沈懷孝道:「那小子又跑去了開封府告狀。」

  「這才開封府開門第一天啊!」唐積人都懵了。

  杜休問道:「他告誰?」

  「朝廷。」

  「啊?」

  這…這還詔安個毛啊!

  弄死他!

  ……

  范家書鋪!

  「他他他他他是用誰的名義去告得?」

  范理緊緊拽著一個珥筆之人的袖子,目中含淚,顫聲問道。

  那珥筆之人回答道:「根據規矩,他…他也只能用咱們書鋪的名義去告啊!」

  「啊……」范理慘叫一聲,兩眼一閉,昏倒過去。

  書鋪中的珥筆,也都是人人自危。

  尋思著要不要趕緊回去收拾包袱跑路。

  ……

  這一狀,真的是石破天驚啊!

  整個皇城都震動了。

  狀告朝廷?

  這能告嗎?

  這怎麼告?

  祖宗之法?

  啥祖宗之法?

  絕大多數官員們都是懵逼的呀。

  他們也不知道這違不違法,也不知道祖宗之法到底是啥。

  但他們很快也醒悟過來,不管違不違法,都必須違法,立刻要求開封府將張斐拿下問罪,甚至有官員要求以謀逆之罪,判張斐死刑。

  此例決不能開。

  否則的話,不天天有人狀告朝廷。

  畢竟朝廷幹的壞事可是……咳咳……

  一言難盡。

  反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決不能讓張斐得逞。

  那小皇帝趙頊也傻眼了,身為皇帝的他,也都不知道官司還能夠這麼玩。

  可是下面又吵得非常厲害。

  於是趙頊趕緊在翰林院召開最高智囊團會議。

  其中也包括樞密使陳升之,計相唐介,御史中丞呂誨,以及開封府知府呂公著等等。

  會議上,呂公著先是將此案緣由,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其中還包括高文茵與張斐、史大郎的三角關係。

  「若是如此的話,張斐倒也沒有告錯啊!」王安石撫鬚言道。

  趙頊瞧了眼偶像,問道:「卿此話怎講?」

  王安石立刻道:「回稟陛下,關於那衙前之役,已經困擾我朝多年,且有無數案例,表示此役令無數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動輒家破人亡。但是朝廷遲遲未有下定決心解決此患。

  如今又使得百姓蒙受不白之冤,這當屬朝廷的過失。如今更是逼得百姓上門告狀,朝廷難道不應該自我反省嗎?臣建議理應給張三一個論辯的機會,若是張三說得有理,朝廷理應改過自新。」

  此話一出,呂誨等人紛紛鄙視王安石。

  真是會借題發揮啊!

  趙頊突然也反應過來,眼中閃爍著喜色,這…這好像是神助攻啊!

  按捺住心中的欣喜,點點頭,可還未說話,那呂誨便搶先道:「什麼不白之冤?我也認同衙前之役,確實存有諸多弊病,理應改正。但既然是官司,那就還是要遵循我朝律例,不能亂了法度。朝廷有明文規定,若是在押送途中,公物有所損害和丟失,衙役須得賠償,說是不白之冤,那也未免言過其實。」

  不少大臣是紛紛點頭,表示贊成。

  這法哪怕有問題,那也是法,甭管是好法壞法,你珥筆之人要告狀,必須得依法。

  「不錯!」

  司馬光突然開口道:「呂中丞言之有理啊!」

  說著,他又向呂公著問道:「不知那張三是以什麼條例狀告朝廷?」

  呂公著愣了愣,我方才才說的,你是沒聽清嘛,於是道:「是以違反祖宗之法狀告朝廷。」

  「祖宗之法?」

  司馬光吸得一口冷氣,不禁眉頭緊鎖,又問道:「但不知是哪條祖宗之法?」

  王安石瞥了眼司馬光,暗罵:你這老狐狸,真是半點虧也吃不得。

  呂公著如實道:「他是以太宗的詔令『先皇帝創業垂二十年,事為之防,曲為之制,紀律已定,物有其常。謹當尊承,不敢逾越。』來狀告朝廷。」

  趙頊又聽糊塗了,「這與此案有何關係?」

  呂公著道:「回稟陛下,臣還未審,不知其因。」

  司馬光立刻道:「陛下,若張三真是以祖宗之法來狀告朝廷,臣以為這並無不妥,也合情合理,且朝廷必須慎重對待,畢竟這祖宗之法不可違也,臣也建議給張斐一個論辯的機會。若是他胡說八道,再定其罪,如此亦可讓人心服口服。」

  嗯?

  其餘人皆是詫異地看著司馬光。

  這…這兩老貨什麼時候站到一塊去了。

  趙頊稍稍點頭,又目光一掃,「諸位以為呢?」

  其餘人面面相覷。

  話都讓這兩老貨給說了,他們還能說什麼,也只能點頭答應下來。

  畢竟他們兩個代表著朝廷兩大陣營。

  趙頊瞧了瞧王安石,又瞧了瞧司馬光,思索半晌,最終決定,由王安石、司馬光主審此案,御史台、審刑院、刑部、大理寺,開封府派出官員陪審。

  原本是打算在開封府審,畢竟張斐是去開封府告得狀,但是呂公著是死活不答應,表示小府寒磣,審不起這等大案。

  去年開封府已經是被張斐弄得飽受爭議,裡外不是人,而此案是更加敏感,就沒審過這種案,他絕不當著冤大頭,因為他也知道,做主又不是他。

  憑什麼背這鍋。

  最終趙頊決定放在大理寺審。

  其實也應該放在大理寺,開封府畢竟是一個州府,還真不夠資格審理此案,只有刑部、大理寺才資格審。

  審刑院是複審大理寺的判決,大理寺要不審,審刑院也不好干預。
匿名
狀態︰ 離線
109
匿名  發表於 2025-8-7 01:48:11
第0108章 幸虧沒打

  可能任誰也沒有想到,不但是王安石,就連司馬光也已經與張斐暗通款曲。

  這官員裡面有壞人啊!

  「我說司馬兄,你為何要答應與那小子一塊胡鬧?」

  出得翰林院,劉述便是一臉納悶地看著司馬光,「他若感到不公,可以去開封府伸冤,但也不能狀告朝廷,還拿祖宗之法說事,這…這成何體統啊!」

  齊恢更是垂首頓足道:「哎幼!我說司馬大學士,你上當了呀!這分明就是王介甫與張三弄得一齣苦肉計。其目的就是想要借此案,來慫恿陛下變法。」

  司馬光撫鬚笑道:「這我焉能看不出啊!」

  旁邊的唐介道:「既然你看出來了,你為什麼還要答應?」

  司馬光道:「我不答應,難道官家就不會答應嗎?」

  眾人不語!

  誰都知道神宗與王安石也是穿一條褲子的。

  司馬光道:「這公堂之上,爭得還是理,如果他們是對的,並且還能夠說服咱們,那咱們又有什麼理由反對?如果都不敢讓張三上堂,那豈不是證明咱們心虛?官家又會如何看待我等。」

  唐介點點頭道:「你這麼說倒也有些道理,但是你可也得防著張三,此事事關重大,可不能再讓他投機取巧,若不拿出實證來,那就不能判他贏。」

  論祖宗之法,他們就沒服過誰,世上誰還比他們更擅長著祖宗之法。

  倒也無需太過擔憂。

  司馬光稍顯尷尬,直點頭道:「我上回已經吃了一回虧,還不夠教訓嘛,這回是絕不會讓那小子放肆。」

  心裡卻想,這事哪來的實證,只能靠嘴上功夫,且看那小子會如何編。

  ……

  王安石倒是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被是趙頊召入皇宮。

  「先生是否事先已經知道此事?」趙頊向王安石問道。

  王安石如實點頭道:「回稟陛下,臣的確事先知道此事,但是,是張三主動找得臣,臣只是答應幫他說一句公道話。」

  趙頊好奇道:「不知張三又是憑何說服先生的?」

  「憑他一身是膽。」

  「一身是膽?」

  「正是如此。」

  王安石問道:「陛下不妨回想一下,為何那張三去一趟開封府,都會鬧得滿城風雨,哪怕皇城也不例外,甚至幾番驚動了陛下。」

  趙頊直點頭道:「此事朕也早就察覺到,先生以為這是為何?」

  「敢言別人所不敢言之事。」

  王安石道:「關於衙前差役的問題,其實已經嚴重危及到國家安定,若是朝廷再放任不管,只怕會出大亂子。

  然而,問題就在眼前,可又有幾人敢有所為。自慶歷之後,許多問題,大臣唯恐避之不及,而張三卻幾番逼著朝廷面對這些問題,將這些問題置於公眾眼前。

  故而才能夠引得滿城風雨。他雖不過弱冠年紀,但臣卻非常佩服他敢言敢為的勇氣。臣希望借張三來迫使朝廷面對這些問題,以求解決之法。」

  解決之法,指得當然是他的變法。

  其實趙頊也已經猜到了這一點,稍稍點頭,又問道:「但是朕非常好奇,此案與太宗聖祖那道詔令有何關係?」

  王安石微微皺了下眉頭,道:「關於這一點,臣也…也不大清楚。」

  趙頊道:「他未與先生說明嗎?」

  王安石搖搖頭。

  趙頊笑了笑,「也對,此人告狀,總是愛遮遮掩掩,在公堂之上,再拿出來打主審官一個措手不及,先生可得小心啊。」

  王安石呵呵笑道:「臣與那司馬君實不同,臣不認為主審官與珥筆之人是對立的,二者應是相輔相成,臣非常期待張三的論辯。」

  趙頊笑道:「朕也非期待。」

  ……

  出得皇宮,那呂惠卿便是迎了過來,「恩師,關於祖宗之法一事,你可是事先知曉?」

  王安石搖搖頭:「若是知道的話,為師可能會與他再商量商量。」

  呂惠卿小心謹慎地說道:「可見這小子並不是完全站在恩師這邊的,對恩師還是有所隱瞞。我聽說那司馬大學士,也支持給予他一個論辯的機會,我想就是因為這個祖宗之法。」

  王安石皺眉道:「方才陛下找我也是談這個問題。出來時,我也是仔細想了想,如果祖宗之法都支持我變法,那對方更無話可說了。」

  呂惠卿道:「但是張三並未說清楚這一點。」

  王安石擺擺手道:「雖然他未說清楚這一點,但是你想想看,他打得就是這差役法,如果他不證明差役法有著諸多弊病,違反祖宗之法,那他怎麼贏得這場官司。換句話說,如果差役法違反了祖宗之法,那我變法,不就是順應了祖宗之法嗎?」

  呂惠卿點點頭道:「這倒也是。」

  王安石道:「我對張三還是比較放心,就怕那司馬君實會在堂上作梗,不過我會防著他的。」

  在此之前,他是絕對反對祖宗之法的,故此王安石有一句名言,「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祖宗之法有礙於他變法。

  因為但凡是祖宗之法,其多半目的都是為了維護皇權,告訴自己的後世子孫,如何保護屁股底下那把椅子,千萬千萬別讓人抄了底,這老皇帝在彌留之際,他根本不可能考慮到百姓。

  而王安石的變法,其根本目的是要富國強兵,二者之間是有關係,但也有著諸多矛盾,就看你怎麼看待。

  之後明清也都是如此。

  張居正變法,其實也面臨這個問題,只不過張居正比較圓滑,且深謀遠慮,就沒有王安石那麼生猛,張居正是先豎起祖宗之法的招牌,弄得別人無話可說。

  不過死後,還是被清算了。

  ……

  在王安石和司馬光的支持下,還真就告成了。

  能不能贏,那另說。

  之前幾乎所有大臣,都認為朝廷不可能接受這番狀告的。

  許多大臣都已經準備好落井下石,只要朝廷不予受理,他們這回一定要定張斐的罪。

  因為只要不受理,張斐是鐵定違法。

  雖然宋刑統沒有這方面的規定,但是宋朝也有著很多口袋罪,謀逆,大不恭,這都是口袋罪。

  而且這些口袋罪,是足以將人整死。

  如今聽說皇帝不但答應了,還派出雙子星,同時各大司法、立法官衙陪審。

  這陣容。

  也許王爺謀反案,可能會達到這種規模。

  這也不禁令人大跌眼鏡。

  但也沒有辦法,在王安石和司馬光的遊說下,一干樞要大臣,也都表示支持。

  下面的官員雖然強烈反對,但也沒卵用。

  至於結果是什麼,真是誰也不知道。

  因為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

  按理來說,也不可能發生。

  還是那句話,時勢造英雄。

  ……

  那邊開封府也是在第一時間將張斐和史挺秀給放了出來。

  既然朝廷受理了,那就不違法,這必須得放人啊!

  一切都交給公堂決定。

  李開是心有餘悸,幸虧沒打。

  這要打下去,萬一張斐還將官司給打贏了。

  他可能就會被裝到口袋罪裡面去了。

  當史挺秀跟著張斐大搖大擺地離開開封府後,他真的相信張斐沒有吹牛,這開封府確實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

  當高文茵見到張斐和史挺秀時,不免是熱淚盈眶,她一個本分的婦道人家,可是最怕這種事。

  相比之下,許芷倩就不當回事,她跟張斐合作這麼久,官司雖小,但都是硬骨頭,還揶揄了張斐幾句。

  怎麼連條鞭痕都沒有,太不可思議了,那開封府是怎麼辦事的。

  張斐當即就嚇壞了,幸虧這話是出來之後說的,不然的話……

  「唉…算是成功了一大半啊!」

  許遵是長鬆了一口氣啊!

  這話一點沒錯,至少命保住了,即便打輸了,對方也很難定張斐的罪。

  張斐笑道:「那就是還沒有成功,不過我是不會輸的。」

  許遵呵呵笑道:「你也別的意忘形,這回官家可是讓王介甫和司馬君實主審,這二人可都不是好惹的呀!」

  張斐低聲道:「不瞞恩公這,要是別人來審,我可能還不敢說這話,但是這二位的話,我是信心十足啊!」

  許遵好奇道:「可是他們二人看待此問題那是南轅北轍,十分矛盾,你如何平衡?」

  張斐笑道:「我這盤菜大得很,只會吃撐他們的,哪裡還需要平衡!」

  許遵聽得也不是很明白,可鑒於上回張斐巧用欺君之罪,他倒也不懷疑,呵呵笑道:「真不知你這小子是從哪學來的這些官場手段。」

  張斐卻是無奈一笑:「若有手段,我也就不需要把自己當盤菜了。」

  「張三!張三!」

  「三哥!」

  ……

  聽得幾聲吼,未等大家反應過來,就見那曹棟棟、馬小義兩個蠢貨衝了進來。

  「張三,難怪你過年也不與咱們出去玩,原來躲在家裡,搗鼓大陰謀啊!」曹棟棟很是激動地說道。

  「什麼大陰謀!」

  張斐道:「我是光明正大的告狀。」

  馬小義鬱悶道:「三哥,這事你咋不先跟俺說,你要跟俺說了,俺才不陪哥哥他們去玩,俺可以幫你啊!」

  曹棟棟納悶地看著馬小義,「小馬,你說話可得講良心,是我陪著你玩吧?」

  「都一樣!都一樣!」

  馬小義敷衍了一番,又向張斐道:「三哥,你還需要幫手嘛,俺可以任由你驅使,你讓俺趴著,俺都絕不二話,只要你帶俺去大理寺瞅瞅。」

  他可是最愛看打官司了,這回還是起訴朝廷,他可是激動壞了。

  可惜不是在開封府,是在大理寺,他們根本進不去。

  「算我一個!」

  曹棟棟低聲道:「這回我托關係可都沒進去。」

  張斐笑道:「抱歉!你們來晚了,我的助手已經選定了。」

  曹棟棟立刻鼓著眼道:「是誰?」

  「是我!」許芷倩道。

  曹棟棟瞧了眼許芷倩,眨了眨眼,「呀!許娘子也在啊,許娘子有禮。」

  張斐拍了拍落寞的馬小義的肩膀,「小馬,你也別沮喪,說不定會有你參與的機會。」

  馬小義精神一振,「是嗎?」

  張斐笑而不語。
匿名
狀態︰ 離線
110
匿名  發表於 2025-8-7 01:48:34
第0109章 官與民

  對於朝廷而言,這一場官司真是突如其來,事先毫無預兆。

  畢竟這是民間發起的,而與去年不同,這一次目標就是朝廷。

  但是常年混跡於官場的老爺,哪個不是人精來的,他們很快也就反應過來。

  猛然發現這場官司一旦開始,那將是至關重要啊。

  因為這場官司幾乎集中了現在朝內所有的矛盾,同時還涉及到目前國家所面臨的主要問題。

  關乎每個衙門的切身利益。

  於是有所勢力都紛紛參與其中。

  御史台、大理寺、審刑院、刑部等官員,立刻成為眾人眼中的香餑餑。

  各司各部的官員向這些陪審官員,提出自己的訴求,或明示或暗示,總之,希望將這場官司引向對自己有利方向。

  比如三司的官員,就找到刑部、審刑院的官員,希望不但讓張斐敗訴,同時還要藉機將張斐定下大罪,讓他不得翻身。

  這其實也是許多官員的訴求。

  鑒於張斐打這個官司的目的,是很有可能與王安石變法掛鉤的,這都是他們所反對的,最好的結果自然是一網打盡。

  當然,也有些官員,對於差役法是深惡痛絕,他們希望能夠公正處理,能夠借此官司,徹底改變這條惡法。

  如陳升之、呂公著就都是這般想的。

  只要不在開封府,呂公著反而更偏向張斐。

  雖然他們也不爽張斐太過高調,但是兩害相比,顯然差役法更有害。

  這些陪審官員都希望能夠準備充分一些,於是建議一個月後再開審。

  可惜主審官司馬光與王安石,要求七日之後就開審,他們事先就知情,故此準備的是非常充分。

  當然,他們的理由就是,此案涉及百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拖下去對朝廷反而不利。

在各部各司很快也選出代表來,大理寺自然是許遵,御史台也是老大呂誨,審刑院則是派出齊恢,刑部是劉述。

  提點刑獄司倒是不在其列,畢竟這個部門是主管刑獄,如果是打腐敗案,他們就肯定會參與。

  翰林院。

  司馬光將名單交給王安石,又道:「這與以前的會審大有不同,堂上是珥筆之人,而不是犯人,不知你打算如何審?」

  王安石看了眼,與自己猜得差不多,放下名單之後,瞧了瞧司馬光:「咱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有什麼想法,直說就是。」

  司馬光捋了捋鬍鬚,「朝中局勢,你應該比我清楚,公平起見,何不就讓那些陪審官去與張三糾纏,咱們中立即可。」

  他們心裡都清楚,那些陪審管都是帶著目的和傾向的,如果不讓他們盡情發揮,審出來的結果,只怕不會有人服氣。

  王安石明知如此,但還是忍不住揶揄道:「上回輸怕了?」

  「……」

  ……

  今日便是開審之日。

  清晨時分。

  張斐身著白色睡衣,坐在銅鏡面前,閉目養神。

  其身後一位美婦正在細心為他梳理著頭髮,這位美婦正是高文茵。

  她可是穿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可見她只是趕過來幫張斐打理。

  但也不得不說,這些天,她真的是盡心盡力的服侍著張斐的飲食起居,除睡覺之外,其餘的她真的做到了無微不至,無可挑剔。

  至於睡覺嘛……

  其實也算是幫著張斐養精蓄銳,不至於讓張斐過多勞累。

  高文茵一邊幫張斐梳著頭,一邊又偷偷瞄著銅鏡中的張斐,幾度啟唇,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夫人想說什麼?」張斐突然開口道。

  還將高文茵嚇得一跳,手中梳子都險些沒拿穩,明明是閉著眼的?又往銅鏡裡面看去,只見張斐已經睜開眼來,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神色一慌,囁嚅道:「夫…夫君此去,可…可否有危險?」

  這個女人倒也不笨,明明是想問成敗,但卻故作關心我。張斐笑道:「危險總是有的,上得堂,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高文茵聽罷,眼中更是充滿著擔憂。

  張斐本想勸她放心,可見這氣氛像極了偶像劇裡面的生死離別,於是順應氣氛道:「我正好也有件事想請求夫人答應我。」

  高文茵忙道:「夫君請說,若文茵能夠做到的,文茵一定答應夫君。」

  張斐強忍著笑意,背著臺詞道:「不管此去勝敗如何,我希望夫人不要再有尋死的念頭。」

  「啊?」

  高文茵不曾想張斐竟然提出這麼一個請求。

  張斐道:「為了這場官司,許多人都為此承擔著風險,並且是耗盡精力,只求能夠保全你們的性命,為你們洗脫冤屈。

  倘若夫人還要一心尋死,我覺得這對於很多人而言,都不公平,也會使得大家感到挫敗,令這場官司變得毫無意義。」

  高文茵蹙了蹙眉頭,那雙杏目漸漸泛起淚光來,過得片刻,她輕輕點頭道:「好,我…我答應夫君,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尋死。」

  還是偶像劇靠譜啊!張斐點點頭,「這就對了。」

  高文茵默默幫張斐梳了起來。

  「夫君,梳好了,該穿衣服了。」

  將髮髻梳理好後,高文茵又輕聲喊道。

  「取我戰袍來。」

  張斐又站起身來。

  「哦。」

  高文茵趕忙從衣櫃裡面拿出一間青綠色的長袍。

  「不是這件。」張斐指向那邊衣櫃,「是掛在裡面那些新的。」

  「哦。」

  高文茵又急忙忙去到那長長的衣櫃前,衣櫃打開來,不禁一愣,「這…這怎麼全都是一樣的呀。」

  只見裡面掛著一排青綠色的長袍,約莫七八件。

  張斐道:「不一樣!那些是新的,你隨便取一件便是。」

  「啊……哦,好的!」

  高文茵取下那件新的來,來到張斐身邊,小心翼翼地問道:「夫君每次打官司,都是穿新的嗎?」

  張斐點點頭,「雖然它們長得都一樣,但是我希望每件都有屬於它的故事。」

  高文茵木訥地點點頭。

  只能說,這珥筆之人是真有錢啊。

  在高文茵貼心的服侍下,很快,便幫著張斐打理一絲不苟。

  「怎麼樣?」張斐轉過身來,向高文茵問道。

  高文茵也是那種很樸素的女人,就張斐這一套,比她那天站在白礬樓還要妖艷,點點頭,心口不一道:「很…很好看。」

  「哦,還差一點。」

  張斐又去到衣櫃那邊,從裡面取出一個非常精緻的小木盒來,打開木盒,但見裡面放著十餘根嶄新的短筆。

  雖然是一模一樣,但是張斐還是挑選了一番,「就你了。」

  取來一支,插在帽簷上。

  高文茵卻覺得更怪了。

  一番打理後,『夫婦』二人來到廳堂。

  許芷倩早就在此等候,她是激動的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她可是第一回上堂,雖然只是輔助張斐,但對她而言,也算是美夢成真。

  今日她也是男兒裝扮,而且比較復古,是一襲紅邊黑袍,盡顯那高挑玲瓏的身段,髮髻上木簪也改為紅綢。烏髮梳得一絲不苟,那張白皙、精緻的瓜子臉,展露無遺,顯得英氣勃勃。

  「你怎又是這身裝扮?」

  許芷倩看著張斐那花哨的裝扮,不免微微翻了下白眼。

  我一個女孩子都穿得這麼莊重,你一個男人卻穿得這麼妖艷。

  「你懂什麼?」

  張斐道:「這叫做引領時尚,你等著看好了,用不了多久,天下珥筆之人都會學我,而在數百年之後,當人們看到這身裝扮,還都會懷念著我。」

  數百年之後?許芷倩不屑地撇了下嘴。

  信你個鬼。

  「不信就算了!」

  張斐頭往門口一揚,「走吧!」

  大門一打開,但見門外是烏泱泱的一片。

  「哇靠!什麼情況!」

  張斐火速彈了回來,驚恐道:「我們是被圍攻了嗎?」

  許芷倩好氣又好笑道:「他們是來幫你助威的,圍攻?這可是京城,你在想什麼。」

  「助威?」

  張斐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許芷倩點點頭,道:「這場官司關乎著天下百姓。」

  張斐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整理一下,又向高文茵問道:「夫人,還有哪裡需要整理的嗎?」

  高文茵認真打量片刻,搖搖頭道:「很好。」

  張斐這才放心地走了出去。

  他這一身太耀眼了,老遠都能夠看見,往門口一站,絕對是全場焦點。

  「張三!」

  「張三!」

  ……

  門前百姓,個個都是振臂歡呼,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喊聲。

  定眼一看,就連馬天豪、陳懋遷等人也都在其中。

  張斐也打了不少官司,但也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還記得幫李四打官司時,甚至都有不少百姓幸災樂禍,唱反調的。

  可見百姓有多麼痛恨這差役法。

  高利貸說白了,你可以不借。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你無法拒絕。

  然而,這回幾乎所有的非特權人士,都自發來為張斐打氣助威。

  他們這回是真的渴望,張斐能夠再造神奇。

  每一聲都是發自內心,夾帶著期待。

  張斐也是深受感染,不由自主地拉起邊上那光滑細膩,柔弱無骨的手。

  「你作甚?」

  許芷倩閃電般地縮回手來。

  張斐一驚,偏頭看去,鬱悶道:「我說許娘子,你幹麼老是站在我夫人的位置上。起開!起開!」

  「待會再找你算賬。」許芷倩瞪他一眼,閃到一旁。

  張斐偏頭往後看去。

  高文茵紅著臉,走上前來。

  張斐拉著她的手,朝著前面的百姓招招手,露出自信的微笑。

  百姓們更是激動了,又是一陣更大的聲浪。

  「珥筆張三!」

  「珥筆張三!」

  ……

  張斐臉一拉,尷尬地放下手來,你們…你們是成心的吧?

  上得馬車,百姓們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只見道路兩旁站滿著人,馬車所過之處,皆是一陣助威聲,給張斐的感覺,彷彿這馬車就沒動過。

  「許娘子,你怎麼在冒汗?」

  張斐回過頭來,突然發現坐在對面的許芷倩,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沒…沒有!」許芷倩不安地用絲帕擦著汗。

  張斐道:「你要不舒服,就趕緊說,待會到堂上,我可沒法時時刻刻照顧你。」

  「我沒事。我只是……」

  「只是甚麼?」

  「只是看到他們這麼期待,我…我怕會令他們失望。」許芷倩訕訕言道。

  張斐笑道:「你別想多了,我們可不是他們的救世主,決定權可不在我們手裡。」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1 04:54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