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31
匿名  發表於 2025-8-12 02:26:13
第0130章 小露一手

  高文茵、馮南希他們急著趕回來,本意是來幫助張斐的。

  但是沒有想到,他們這一回來,反而打斷了張斐他們的工作。

  不管真假,到底是夫人回來了,許遵父女也就回家去了。

  畢竟這官司也不是很急。

  送走他們父女後,張斐便去到後院,發現高文茵並不在,一問才知,高文茵方才換上衣服,便去到廚房幹活。

  於是張斐又去到廚房那邊,只見高文茵上著灰色衣裳,下著圍裙,衣袖稍稍往上擼起,躬身在灶前清洗著燉盅,兩縷不聽話的秀髮掉在額前,輕輕擺動著。

  看似忙個不停,但是雙目卻無神。

  「夫…夫君?」

  高文茵突然發現張斐站在門前,嚇得手中的勺子都差點掉了。

  張斐走了進來,「我不是讓夫人回屋休息一下嗎?」

  高文茵搖搖頭道:「我不是很累。」

  「不累的話,你為何將糖當做鹽放?」張斐指著籠中那碗蒸魚。

  「啊呀!」

  高文茵急忙上前,用筷子嘗了嘗,眼中透著疑惑之色,「不甜啊!」

  張斐皺眉道:「不可能呀,我方才明明見你放了不少糖。」

  高文茵道:「夫君若是不信,可自己嘗嘗,我放得是鹽,不是糖。」

  「是嗎?我嘗嘗看。」

  張斐拿起一雙筷子,挑了一點魚肉放在嘴裡,細細咀嚼了一番,「咦?還真是鹹味。」

  說著,他驚訝地看著高文茵,「夫人,你方才到底滴了多少眼淚進去,這麼多糖,都給稀釋了。」

  「……」

  高文茵這才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幽怨地瞧了眼張斐,又將蒸籠蓋上。

  「夫人來幫我打下手吧!」

  張斐突然擼起袖子。

  高文茵驚訝道:「夫君,你要做菜?」

  張斐點點頭:「我外公曾與我說過,這心情不好的人,做得菜肯定也不好吃。」

  高文茵不禁面露愧疚之色,別看她好像挺忙的,但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道:「抱歉。我……」

  「夫人無須道歉。」

  張斐笑道:「其實我很能理解夫人的痛苦,因為就在前不久,我也失去了所有的至親之人。」

  說話時,他取下一個圍裙,繫在腰間。

  不得不說,這簡簡單單一個動作,是頗有風範。

  像那麼回事。

  「啊?」

  高文茵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問道:「夫人不知道嗎?」

  高文茵點了下頭,但隨即又馬上搖搖頭,「我…我之前好像聽李四提過一次,只不過……」

  張斐笑道:「只不過夫人沒有想到,我會這麼直接地說出口來,還說得這麼輕鬆。」

  高文茵輕輕點了下頭。

  她是喜歡將不好的事都裝在心裡,喜事才願意跟大家分享。

  張斐嘆了口氣,「不瞞夫人,其實我之前也痛苦好幾個月,甚至一度也有輕生的念頭。」

  高文茵詫異道:「是嗎?」

  張斐點點頭,「可回想起我與父母相處的時光,我父母總是希望我能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活著,每當見到我生病,或者不快樂時,他們總會感到難過。

  故此我就想到,如果讓我父母見到當時的我,他們得有多麼難過,那些關心我的人又會有多麼難過。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決定一定要健康快樂的活下去。

  雖然當時分別的很突然,他們沒有太多囑咐,但是我知道,這一定是他們所期望的。」

  說完之後,他偏頭看向高文茵,只見她站在廚桌旁,眼瞼低垂,似還在傾聽著,似又在思索著什麼。

  他也沒有再多說什麼,開始忙碌起來。

  過得一會兒,小桃來到廚房,忽見張斐穿著圍裙,不免大驚失色。

  「呀!三哥,你這是在作甚?」

  也將高文茵給驚醒過來,她下意識地抹了下眼角,小小聳動了下酸酸地瓊鼻。

  好在小桃的目光全在張斐身上,倒是沒有注意到她。

  張斐笑道:「今兒給你們露一手,你去找幾個暖鍋來,要是家裡沒有的話,就去許家問問,對了,家裡有沒有芝麻醬,沒有的話,也去買一些來。」

  這暖鍋就是火鍋的最初形態,張斐也吃過一兩回,說實在的,不怎麼樣,畢竟是最初形態,他們還沒領悟到這湯底技術。

 「三哥,你真的會做菜?」

  小桃兀自不敢相信。

  以前張斐開玩笑的時候,說過有空給他們露一手,但也沒有人放在心上,拿筆的人,很少會去拿勺子。

  張斐笑道:「會不會,你等會就知道了,還不快去。」

  「哎!」

  反應過來的小桃,立刻離開了。

  「夫人,你先幫我把那羊肉切成片,越薄越好,大小嘛……」

  張斐稍稍比划了下,「這麼大即可。」

  「哦。」

  高文茵見張斐是要動真格的,還是有些懵。

  他真的會做菜嗎?

  張斐舀上一大鍋水,置在火爐上,又麻利地洗淨兩根豬大骨,放水裡焯3分鐘,撈出漂淨。

  切著羊肉的高文茵,一直在偷偷瞄著張斐,見其動作非常麻利,還真不像似一個生手。

  張斐突然道:「切菜的時候,小心一點,可別切到手了。」

  「哎呦!」

  高文茵聽他冷不丁一句,心下一驚,手上一抖,還真就切到手了,趕忙放下刀來。

  張斐偏過頭來,問道:「沒事吧?」

  高文茵瞧了眼手指,見只是刮了一下,並沒有流血,搖搖頭:「多謝夫君關心,我…我沒事。」

  「沒事就好!」

  說著,張斐又準備去處理那隻已經光禿禿的老母雞。

  高文茵突然喊道:「夫君。」

  張斐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高文茵。

  高文茵輕輕頷首,道了一聲「謝謝」。

  張斐愣了愣,笑道:「至少比『抱歉』要順耳一些。」

  說著,他去處理那隻老母雞。

  高文茵稍顯尷尬地瞄了一眼張斐,那無神的雙眸漸漸恢復了昔日的光彩,又拿起菜刀,切起羊肉來。

  但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她切的羊肉要更薄了一些了。

  ……

  家裡的兩個主人在廚房忙碌著,一干僕人卻在院中曬著太陽,閒聊著。

  馮南希向李四問道:「小四,恩公店舖那邊當真沒事嗎?」

  在他們看來,被三司針對,不死也得殘廢,而且他們認為,這可能是因為上回張斐幫他們打官司,得罪了朝廷,心裡也很是愧疚不安。

  「七哥,你們放心便是,這點小事可是難不倒俺三哥的。」李四一臉得意地說道。

  記得最初時,一點小事,都能夠將他嚇得魂飛魄散,可是經歷了這麼多,他也成長了許多,畢竟見過世面,去過白礬樓,逛過開封府,被打過,被綁架過。

  馮南希稍稍點了下頭。

  「你們聞到了沒有?」

  牛北慶突然聳動了幾下鼻子,「什麼東西,好香啊!」

  馮南希似乎也聞到了,「這是什麼香味?」

  這時,忽聞一個清脆的聲音,「你們今兒可是有口福了,今兒可是三哥親自下廚。」

  只見高文茵與小桃從後院行了出來。

  牛北慶震驚道:「恩公還會做菜?」

  又看向李四。

  李四一臉茫然道:「俺也不知道。」

  高文茵面帶微笑地招呼道:「七哥,大牛,你們過來幫小桃,把桌子抬出去,今兒天氣不錯,我們就在院裡吃吧。」

  「哎!」

  牛北慶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起身便走了過去,可行了幾步,他突然又止住腳步,呆呆地望著高文茵。

  馮南希也是詫異地看著高文茵。

  小桃喊道:「你們還愣著作甚,快些過來幫忙呀!還有你,李四,你又打算偷懶嘛。」

  李四囫圇吞下嘴中蜜餞,「來了!來了!俺可從未偷過懶。」

  牛北慶突然低聲向馮南希道:「老七,你有沒有發現嫂嫂有些不對勁?」

  馮南希道:「你這呆子都看出來了,我能看不出嘛。看來咱們恩公的口才,不僅僅是在那公堂之上啊。」

  ……

  幾人立刻從裡面搬出一張長桌和一張方桌。

  小桃又將三個暖鍋放在桌上,又灌入乳白色的高湯。

  牛北慶也點燃暖管下面的木炭,聽得一陣啪啪輕響。

  高文茵也領著李四他們,將一盤盤羊肉、青菜、豆腐擺放在桌上。

  「哇!好香啊!」

  只見許芷倩走了進來。

  高文茵忙招呼道:「許娘子來了,想必還沒吃吧,坐下來一塊吃吧。」

  許芷倩瞧了眼高文茵,只覺有些不對勁,但具體是什麼,又說不上來,問道:「這不會真是你夫君做得吧?」

  原來方才小桃去他們家借暖鍋時,不小心就說漏嘴,許芷倩聽說張斐親自下廚,有些不敢相信,於是過來瞅瞅。

  「叫上恩公一塊來嘗嘗。」

  只見張斐從後面走了出來。

  許芷倩道:「張三,你還會做菜呀?」

  張斐不屑一笑:「請許娘子說一樣我不會的。」

  「寫文章。」

  「咳咳!趕緊去請恩公來吧。」張斐頓時臉就拉了下來。

  許芷倩抿唇一笑,不過她還真想嘗嘗這張斐的手藝,於是趕緊回去將許遵給請了過來。

  許遵向來不喜在別人家吃飯,但張斐可不是別人,兩家也經常一塊吃飯,而且他聽說張斐親自下廚,這必須要來看看啊!

  他們父女與張斐、高文茵坐方桌,而牛北慶他們則是坐在前面的長桌。

  由於張斐的性格,導致張家沒太多什麼主僕尊卑。

  小桃來張家才多久,就已經放飛自我,平時張斐在家,她也敢坐在院子裡面吃零食。

  讓張斐使喚人,倒是使喚得相當麻溜,畢竟他要賺錢養家。但要說將這主僕的尊卑,體現到生活中的方方面面,他也做不到,他會覺得這很彆扭,也不是他想要的家。

  「嗯……真香!」

  坐在桌旁,看著銅鍋裡面乳白色的高湯,散發著陣陣香氣,惹得向來對吃喝沒有過多要求的許芷倩,也是不斷地嚥口水。

  這高湯與她之前喝過的湯,可是大不同啊!

  許遵雖不好這一口,但畢竟是朝中大員,還是嘗過一些美味的,於是向張斐問道:「這…這當真是你做得?」

  張斐道:「小時候跟外公學了一些。」

  許芷倩問道:「你外公是大廚嗎?」

  張斐遲疑了下:「應該算是吧。」

  他外公以前是在某個單位裡面做廚的,是有編制的職工。後來因為怕張斐在外讀書、工作,營養跟不上,於是將自己最得意煲湯之術傳給張斐,尋思著張斐自己會做飯的話,也就不用天天在外面吃那些地溝油。

  不過張斐還是沒少吃,年輕人怎麼可能天天在家做飯。

  張斐先是用公筷夾起一片羊肉,在鍋裡涮了約莫不到二十秒,便夾出來,嘴上說道:「大概這麼久便行了,然後蘸著醬吃,還可以用醃菜增味。」

  如今暖鍋和火鍋還是有些區別的,在吃法上,得演示一遍。

  那塊羊肉很自然的放到高文茵碗裡。

  高文茵顯得還是很拘束,畢竟許遵可是朝廷大員,兩頰生暈,聲若蚊吟道:「謝謝夫君。」

  「倩兒,咱們嘗嘗張三的手藝。」

  「爹爹先請。」

  許遵拿起筷子,依葫蘆畫瓢,夾起一片羊肉,涮了涮,又蘸了點芝麻醬,放入嘴邊吹了吹,然後塞入嘴中,剛咀嚼片刻,便嘗到那肥瘦融合的美妙,而且未有嘗到絲毫的腥膻味,任由那高湯的鮮美和羊肉的香嫩在唇齒間遊走,再加上芝麻醬的增味,味蕾大開,給人一種強烈的滿足感。

  「不錯!不錯!」

  都來不及下嚥,許遵便是連連點頭稱讚。

  爹爹竟然稱讚?許芷倩很是驚奇,迫不及待地夾得一塊,涮了涮,蘸的醬汁,朱唇微張,咬下大半塊,不禁眼中一亮。

  還未開口誇讚,就聽到隔壁桌的牛北慶直呼道:「恩公做得這羊肉可真是太美味了,俺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菜。」

  又聽得馮南希低聲斥道:「你這呆子,倒是小聲一點。」

  李四趁著他們說話之際,是一個勁的猛吃。

  小桃則是捧著小碗,小小臉蛋上是充滿失落,三哥的廚藝竟然在我之上?

  張斐又向高文茵問道:「夫人覺得怎麼樣?」

  高文茵點了下頭:「很…很好吃。」

  心裡也是滿滿的驚訝。

  不但會做菜,而且還做得這麼好。

  「好吃就多吃一點,身體健康,才是家人之福。」

  說著,張斐突然舉杯向許遵,發自肺腑道:「這些天來,真是多謝恩公的照顧,若無恩公,也不會有今日的張斐,大恩大德,張斐無以為報,在此敬恩公一杯。」

  許遵笑呵呵道:「這一頓可是不夠的啊!」

  張斐笑道:「我的廚藝時刻為恩公準備著。」

  二人喝罷,張斐有舉杯向許芷倩,「許娘子…你就少喝一點。」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許芷倩杯子都端起了,當即瞪他一眼:「我才不與你喝。」

  說著,就舉杯向高文茵,「張夫人,我敬你一杯。」

  「不不不!」高文茵趕忙端起酒杯來,起身舉杯敬向許芷倩,「應該是我敬許娘子,許娘子對文茵的恩情,文茵沒齒難忘。」

  他們喝罷,馮南希、牛北慶也端杯過來,敬張斐和許芷倩,感謝他們的救命之恩。

  至於那龍山,壓根就沒上桌,待在馬廄與馬為伴。

  這酒一喝,大家也就聊開了。

  談了談史家的情況,又談了談關於店舖的事。

  許多事聊開之後,反而沒有那麼多尷尬。

  張斐、許遵的豁達,也令高文茵慢慢變得不那麼拘謹,席間還與許芷倩在旁嘀嘀咕咕地聊著什麼。

  ……

  春日裡那和煦的陽光灑在院中,吃著美味的羊肉火鍋,喝著美酒,聊著人生。

  何嘗又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匿名
狀態︰ 離線
132
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131章 獨佔熱榜

  這酒足飯飽之後,高文茵又帶著小桃他們開始打掃起來,而張斐則是與許家父女在廊道上繼續討論起蘇軾的那個官司。

  頗有都市版男耕女織的氛圍。

  不管他們的夫妻關係是真是假,有沒有高文茵,感覺還真是不一樣。

  ……

  之前他們已經找到罪名,也就是『造襖書襖言』,那麼接下來就是圍繞這一罪名,去展開尋找論據。

  與上回祖宗之法不同,那場官司打得是解釋權,而這一回可不是要解釋什麼,而是要往裡面填充律例。

  雖然聽著祖宗之法明顯要更難一些,稍有不慎,可能就是身首異處。

  但其實二者是各有難度,祖宗之法雖然非常敏感,聽著可怕,但卻有著充足的論據可以進行論證,關鍵那些大臣本就是一通亂用,沒有章法,沒有章法的法,能是好法嗎?

  而在版權上面,目前是沒有什麼案例可以給予張斐支持,唯一可以跟版權扯上邊的,還就是統治者對百姓思想的控制。

  『造襖書襖言』這個罪名也是源於思想控制。

  二者雖然表面上有些像似,但追根朔源,其實是存有根本性矛盾的。

  因為版權法強調的是個人財產權,而這又恰恰是造襖書襖言所要控制的事情。

  張斐卻要用此法來捍衛個人著作權。

  導致他們在討論的時候,常常就走到死胡同,出不來了。

  但是官司這東西,打得從來就不是真理,而是漏洞,死胡同也沒有關係,有資本的,就借張梯子,爬過去,沒有資本的,就到處看看,是否有狗洞可鑽。

  更別說中國語言博大精深,是橫看成嶺側成峰,就看你怎麼去切入,能否找到一個平衡點,去說服朝廷為此立法。

  一連三日,張斐與許芷倩是廢寢忘食尋找論據,而許遵也在放衙之後,立刻趕回家幫忙。

  許遵就是法官,他提出的質疑,對於張斐而言是至關重要,之前幾次官司,張斐為什麼能夠算無遺漏,其中許遵就幫了很大的忙。

  傍晚時分。

  「啊!」

  張斐伸了個懶腰,道:「我看也差不多了。」

  許芷倩道:「我覺得還差很多,許多問題都未解釋透徹。」

  張斐笑道:「因為缺乏案例,一些問題是很難解釋透的,不過律法就是脫胎於道德,這些是可以用道德彌補,盜印盜印,從道德上這就是不對的,關鍵是怎麼立法規範。」

許遵點點頭:「倒也是的,你的目的不是索賠,而是立法。」

張斐又向許芷倩道:「許娘子,這回你還是跟我一起上堂吧。」

許芷倩面色一喜,旋即道:「這恐怕不行,開封府肯定不會讓的。」

張斐道:「就規章制度而言,審刑院代表著我朝最高審判,審刑院都讓你上堂協助,他開封府憑什麼不讓?」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三哥,范員外來了。」

  「他來作甚?」

  張斐稍稍一愣。

  許芷倩忙道:「你快些出去看看,說不定書鋪那邊出了什麼事。」

  「哦!那失陪了!」

  「快去吧!」

  許遵也點頭。

  張斐剛走到門口,又回過身來,一本正經向許芷倩道:「是律師事務所,不是書鋪。」

  說完,便出得門去。

  ……

  「三郎!」

  范理見到張斐,起身走了過來,又將張斐拉到一邊,低聲道:「方才都商稅院來人了,希望我們事務所也能夠幫助他們計稅。」

  張斐稍稍一愣,「啥意思?」

  范理忙解釋道:「我看他們這是主動向咱們示好,希望化干戈為玉帛。」

  張斐頓時明白過來,哼道:「他說打就打,他說好就好,他們算什麼?」

  「……」

  范理很想問張斐一句,你算什麼?

  張斐又道:「你想番托詞,回絕他們。」

  范理不解道:「為何?咱們也鬥不過他們,何必將他們激怒,都商稅院後面可是三司,咱們惹不起啊!」

  張斐一臉不屑道:「朝廷我都惹得起,還惹不起他們三司?在我面前囂張跋扈,這計稅買賣我是做定了,佛祖來了也攔不住。」

  范理見他信心滿滿,不禁顯得有些猶豫。

  是呀!

  他朝廷也告了,為什麼要怕三司。

  張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有沒有將我們跟蘇先生的官司說出去?」

  范理直搖頭道:「沒有!你說了保密,我又怎敢說。」

  張斐道:「那你就藉著回絕商稅院,將此事給傳出去吧。」

  范理聽得有些懵,「傳出去我會,但是借回絕商稅院傳出去,我不太懂。」

  張斐嘖了一聲:「這你都不會嗎?為什麼咱們要拒絕,得給一個理由。理由就是咱們官司在手,打一次吃三年,耗得起,不怕他們圍剿,那李國忠若真有能耐,也學著我打官司,也學著我去告朝廷啊!咱們是憑本事賺錢,可不是靠別人的憐憫賺錢。」

  范理直點頭道:「我懂了!我懂了!」

  ……

  沈府。

  「豈有此理!這小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聽聞自己的主動示好,反而被范理給婉拒了,沈懷孝不禁是惱羞成怒。

  真是給臉不要臉啊!

  唐積哼道:「我就說那小子目中無人,不識好歹,咱就不應該向他示好。如此一來,他定會認為咱們怕他,然後變本加厲。」

  沈懷孝嘆道:「我也向你解釋過的,上面有王介甫、許仲途保著他,咱們拿他也沒有太多辦法,這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

  唐積道:「雖然我們暫時拿他沒有太多的辦法,但是我們完全可以杜絕商人與之來往,誰若敢與之來往,那咱們就絕不讓他好過,包括找他打官司。

  至於那些平民百姓,由著他們去,光打這些官司,我就不信他還能夠維持得住那什麼律師事務所。」

  沈懷孝點點頭,「是得給他一些顏色瞧瞧,你再去讓人去跟馬家、陳家、樊家談一談,目前主要是這三家與張三合作。」

  「我待會就讓人去的。」

  唐積點點頭,又道:「對了,張三這回不是將那范家宅院也納入其店舖麼,這裡面也涉及到諸多問題,如契稅,如是否存有侵街,咱們也可派人去查查,若有問題,便可勒令其暫時關閉店門。」

  沈懷孝點頭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雖然咱們沒法整他張三,但只要他在做買賣,那就逃不出咱們的手心。」

  說著,他稍稍一頓,「既然如此,不如連范理一同查一查,看看他之前有沒有做過違法之事。」

  唐積道:「既然要查,不如每個人都查一遍。」

  你張斐鐵齒銅牙,金剛護體,油鹽不進,但不代表你身邊的每個人都是如此。

  正聊著,那鹽鐵判官杜休突然來了。

  「你們聽說沒有,那張三又要打官司。」

  「是什麼官司?」沈懷孝問道。

  杜休道:「說是蘇子瞻拜託他狀告一家書商盜用他的詩詞去賣。」

  「這也能告嗎?」唐積納悶道。

  砰!

  沈懷孝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真是欺人太甚!」

  唐積、杜休皆是一愣。

  杜休問道:「沈兄,那書商不會是你吧?」

  沈懷孝道:「我何時開過書鋪。」

  「那你為何生氣?」

  「我生氣是因為那小子明明惹上我們三司,竟還有心情去幫別人打官司,可見他根本就沒有將我等放在眼裡。」

  「……」

  ……

  張家。

  「夫人,你在幹什麼?」

  出得房門的張斐,突然發現高文茵站在後院的圍牆前,低著頭,似在尋找著什麼,於是走了過去。

  「夫…夫君早!」

  高文茵回過身來,道:「我只是…只是……」

  張斐笑問道:「只是什麼?」

  高文茵道:「我只是覺得這裡有些空曠,若是種一些花草會不會好一些?」

  看來她的確將我的話聽進去了。張斐笑道:「其實這裡原本是有些盆栽的,後來我讓李四搬到柴房那邊去了。」

  「為何?」

  高文茵不禁問道:「夫君不喜歡花草嗎?」

  「不是!」

  張斐搖搖頭,「只因我跟李四都不會弄這些,放在這裡就成淤泥了,夫人若是會的話,可以再搬回來。」

  高文茵直點頭道:「我會。」

  「那行……」

  「恩公!恩公!」

  牛北慶那雷鳴般的嗓門傳來。

  張斐不禁皺了下眉頭。

  片刻間,就見牛北慶大步走了過來,忽見高文茵也在,「嫂嫂也在。」

  嗓門立刻降八度。

  高文茵道:「大牛,這可不是村裡,你小點聲。」

  說話時,眼神稍稍瞟了眼張斐。

  「哎!」

  牛北慶直點頭。

  張斐突然問道:「你有事嗎?」

  「就是因為沒事才來找恩公。」牛北慶委屈道。

  張斐納悶道:「沒事你找我作甚?」

  牛北慶立刻道:「那老七管賬房,老五管馬車,那俺管啥啊?俺這人最怕閒著了,恩公你找點事給俺做唄。」

  沒有經歷過996的人都是這般單純嗎?張斐笑道:「你這麼雄壯威猛,當然是看家護院啊!這是最最最最重要的,因為我兩次在自己家被襲擊,希望不要有第三次。」

  牛北慶聽得很是舒爽,拍著胸脯道:「恩公請放心,有俺在,絕不會有三次的。」

  「很好!」

  張斐點點頭,道:「對了!你先幫夫人將柴房那邊的花盆搬到這裡來,夫人想在這裡種一些花花草草。」

  「行!」

  牛北慶一聽是嫂嫂的吩咐,「嫂嫂莫急,俺這就去搬來。」

  高文茵哭笑不得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搬來也沒事。」

  牛北慶走後,張斐笑道:「這黑廝看著可怕,但其實挺可愛的。」

  高文茵笑著點點頭道:「大牛就是有些衝動,但心地還是非常好的,不然的話,我……」

  張斐補充道:「不然的話,那史大郎也不會與他結為兄弟?」

  高文茵紅著臉,輕輕點了下頭。

  張斐笑道:「夫人勿用介意這些,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高文茵訕訕點了下頭。

  但肯定還是很彆扭。

  張斐又問道:「對了!夫人,你平時喜歡幹些什麼?」

  高文茵道:「我一般在家做一些刺繡。」

  「刺繡?」

  張斐又問道:「不知夫人會不會縫製衣服?」

  高文茵道:「會啊!夫君要做新衣嗎?其實不用去外面做,我能幫夫君做。」

  「衣服就算了,那得多累。」張斐又道:「不過我想做幾件大短褲,短衣來過夏天。」

  高文茵道:「大短褲?短衣?」

  「你跟我來。」

  他帶著高文茵來到前院,然後拿著筆在紙上花了幾張草圖,「就是這樣的,你會嗎?」

  高文茵仔細看得一會兒,點點頭,「應該做得出,但不知夫君想用什麼料子?」

  「這個夫人看著辦。」

  「那…那我試試。」

  「好。」

  「張三!」

  只見許芷倩徑直來到屋內。

  「許娘子早!」

  「張夫人早!」許芷倩笑吟吟道。

  高文茵臉上微紅,道:「你們先聊,我回後院幫大牛弄盆栽。」

  許芷倩問道:「夫人還會盆栽嗎?」

  高文茵訕訕道:「會一點。」

  張斐揶揄道:「你認為都與你一樣,這女人會的,你統統都不會。」

  許芷倩不服氣道:「你可莫要小瞧人,那盆栽、刺繡,可都是我玩厭了得,有甚麼了不起的。」

  「是嗎?」

  張斐表示懷疑。

  許芷倩傲嬌道:「你不信就算了。」

  高文茵只覺自己站在這裡有些尷尬,忙道:「夫君,許娘子,那我就先失陪了。」

  「好的。」

  等到高文茵離開之後,許芷倩便想起來此的目的,立刻問道:「對了!外面那些消息是你讓人傳出去的吧?」

  張斐點點頭,問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許芷倩道:「已經傳遍整個京城,如今不管是酒樓,還是勾欄瓦舍,都在談論此事。」

  張斐驚喜道:「傳得這麼快嗎?」

  許芷倩點點頭道:「我之前不是與你說過嘛,關於此類事,一直都有人抱怨,但也無可奈何,但也從未有人想過用打官司的方式來解決,再加上此事事關剛剛回京的蘇先生,故而引起很大的議論。」

  張斐忙問道:「是不是都支持我?」

  許芷倩笑道:「支持你的倒是沒多少,多半都是支持蘇先生的,但也有些不少人認為,蘇先生有些小題大做,關鍵還請了你一個珥筆之人爭訟,尋求索賠,這是不對的,目前也是為此爭吵不休。」

  其實這事也反應出宋代的文人特別之處,因為就儒學而言,著書立言,是追求一種自我修養,而非是經濟利益,談經濟利益就俗了,就會被鄙視。

  這也是為什麼中國歷史上,文學如此繁榮,版權法始終出不來,就與這個思想有關。

  但宋朝的商品經濟又非常繁榮,文人不以談利為恥,國家樞要會議,十場有九場是在談財政,是在談金錢。

  導致有不少人認為不管蘇軾是要追求名譽,還是利益,都是應該的。

  但也有不少人認為,你可以制止書商侵害你的名譽,但要是還進行索賠,就有些過分了,尤其你還請了珥筆之人。

  這有違讀書人的道德。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有爭論是好事。」

  許芷倩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去開封府?」

  張斐道:「等發酵兩天再去。」

  ……

  中午。

  王安石與呂惠卿一邊聊著,一邊往皇城門外走去。

  「你那邊準備怎麼樣?」

  「恩師請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就等陛下下旨了。」說著,呂惠卿突然問道:「恩師可有聽說,那張斐又接下一樁官司。」

  王安石苦笑道:「想不聽說都難,今兒他們都議論了一個上午。」

  呂惠卿道:「何止是他們,幾乎汴京的所有文人都在議論此事。」

  王安石瞧他面露擔憂之色,不免問道:「你想說什麼?」

  呂惠卿猶豫片刻,道:「看情形,這兩日張斐就會上開封府,到時必定又引來朝野上下的關注,要不,恩師去奏請官家,等這官司打完再下旨。」

  王安石一聽這話,當即惱羞成怒,「你在胡說甚麼,民間一個官司能有咱們變法重要嗎?」

  呂惠卿趕忙解釋道:「學生是擔心張三搶了新法的風頭,這對於新法可是不利啊!」

  古代變法,也要照顧民意的。

  王安石哼道:「他搶得走嗎?」

  呂惠卿道:「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前幾日朝中都還在談論恩師變法一事,可今日就全都在談論那場官司,反正陛下也還未下旨,遲兩日也無妨。」

  王安石倒是覺得沒什麼,可見呂惠卿擔憂,於是點頭道:「好吧!我先去問問官家,也許官家也沒打算這兩日下旨。」

  ……

  開封府。

  「唉……」

  李開來到後堂,便是唉聲嘆氣:「看來只要那小子在,咱們開封府就不得安生啊!」

  這才幾天啊!

  你小子又要來了。

  就不累嗎?

  呂公著抬頭看了他一眼:「這又不是什麼大案,放到司理院那邊審就是了。」

  最初他接李四一案,純屬是不服氣,想要會一會這張三,結果會出禍來了,這廝沒完沒了了。他之前就已經有了打算,下回張三再來,就交給下面人去幹。

  眼不見為淨。

  李開生無可戀道:「呂知府,你有所不知,韓相公他們都已經派人來預定席位了,那司理院才多大,哪裡容得下啊。」

  呂公著愣道:「什麼席位?」

  李開道:「就是聽審的席位啊!」

  「啊?」

  呂公著當即目瞪口呆。

  告狀的都還沒有來,聽審的席位就已經被預定了。

  你們是在當戲看嗎?

  過得好一會兒,呂公著才回過神來,那滿腔髒話到了嘴邊,又給涵養硬生生給壓了回去,認真考慮起來,道:「關於此事,我也聽說了,如果那蘇子瞻要追究此事,怎麼也是那書商的不對,所以我看如果張三索賠合理的話,那咱們就直接派人去調查,查明之後,就直接判他贏,沒有必要與他在堂上糾纏。」

  上回祖宗之法,他已經服氣了。

  你別來。

  這風頭,我開封府出不起。

  李開眼中一亮,「是呀!我可以判他贏,不給他爭訟的機會。」

  他看開了,不去跟張斐爭輸贏。

  正當這時,一個衙差在門口通報:「啟稟知府,汴京律師事務所來人遞上一張狀紙。」

  李開道:「來了!來了!」

  呂公著道:「呈上來。」

  「遵命。」

  那衙役立刻將狀紙呈上。

  呂公著一看罪名,當即就抑鬱了,「我說這張三,真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就這點小事,他非得鬧這麼大嗎?」

  旁邊的李開頓時慌得一批。

  這也能鬧大?

  李開趕忙道:「呂知府,那小子告得是什麼罪名?」

  呂公著張了下嘴,又將狀紙遞給李開,「你還是自己看吧。」

  又向那衙役問道:「可是張三親自來遞得狀紙?」

  那衙役道:「不是,是汴京律師事務所的一個名叫邱徵文的珥筆之人。」

  如今張斐好歹也是事務所的合夥人,遞狀紙這等小事,哪還用自己親自幹。

  「你下去吧!」

  「是。」

  那衙役剛下去,只聽李開一聲驚呼:「造襖書襖言?」

  旋即又向呂公著問道:「他這告得是誰呀?」

  呂公著愣了下,忙伸手:「你拿過來再給我瞧瞧。」

  李開又將狀紙遞過去。

  呂公著看完之後,「奇怪!他告得還是這集聚賢,可是這說不通,他告得是造襖書襖言罪,而集聚賢只是印刷蘇軾的詩詞,如果真犯了造襖書襖言,那也應該是蘇軾,而不是集聚賢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133
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132章 上哪也得給坐

  「蘇先生?」

  當張斐見到蘇軾怒氣沖沖地來到自己家時,不免感到很是詫異。

  「張三,你……」

  「蘇先生!」

  蘇軾指著張斐,剛說兩個字,忽聽的一聲充滿激動的叫喊聲,而且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他趕忙偏頭看去,但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美女,就這姿色,汴京也是難得一見,頓時神色一變,面帶微笑,彬彬有禮道:「小娘子認識蘇某?」

  許芷倩盈盈一禮,「回蘇先生的話,小女子姓許名芷倩,曾向先生請教過先生所作的《刑賞忠厚之至論》,蘇先生忘了嗎?」

  張斐看著嬌羞的許芷倩,當即是一臉鄙夷,明明就是一個女漢子,你裝什麼淑女,要不要臉啊!

  「許芷倩?」

  蘇軾想了想,突然指著她,激動道:「許仲途之女?」

  許芷倩小雞啄米般地點點頭。

  其實許芷倩最先認識蘇軾,倒不是因為他的詩詞,而是因為蘇軾曾在應試中,寫下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許芷倩是尤為喜歡,視若珍寶。

  約莫在七八年前,她曾與蘇軾有過一面之緣,還就這篇文章請教過蘇軾,那時候的蘇軾真是風流倜儻,帥得掉渣。

  迷得許芷倩不要不要的。

  蘇軾又認真打量了下她,呵呵笑道:「記得當時你還只是一個小女娃,想不到一轉眼工夫,都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要不要抱一抱呀!你個壞叔叔!張斐咳的一聲。

  蘇軾這才將目光轉向張斐,立刻想起此行的目的,當即憤怒地指向張斐,「張三,我托你打官司,你為何要害我?」

  張斐錯愕道:「我沒有害先生啊!」

  「還說沒有?」

  蘇軾怒道:「咱們之前說好的,告集聚賢盜我詩詞文章,你卻用以『襖書襖言』罪起訴,在此案中,唯有我可能會犯此罪,你這不是害我又是甚麼?」

  張斐一臉冤枉道:「我是以此罪狀告那集聚賢,而非是蘇先生。」

  許芷倩點點頭道:「是呀!蘇先生,你會不會是弄錯了,那狀紙還是我寫的。」

  張斐皺眉道:「不會是開封府從中挑撥離間吧?」

  蘇軾一揮手道:「與開封府無關,呂知府只是找我過去問明緣由,但是我必須問清楚,此事與襖書襖言罪,有何關係?」

  其實還真是開封府在從中作梗,元兇就是通判李開,他告訴蘇軾,張三這人神鬼莫測,他以這罪名起訴,萬一在堂上倒打一耙,你可就完了呀。

  蘇軾也傻了,怎麼會以這個罪名起訴?

  於是趕來張家,向張斐詢問清楚。

  張斐道:「若不冠以這等大罪,又如何杜絕此類事件再度發生。」

  蘇軾聞言,神色稍稍緩和一些,又沉吟片刻,道:「話雖如此,但是律法之事,又豈能隨意編排罪名。」

  不能隨意編排?呵呵,再過幾年,你就知道錯了,這只是一次預熱啊。張斐笑道:「還請蘇先生相信我的專業,有時候看得更高更遠,不代表是隨意編排。」

  「更高更遠。」

  蘇軾不禁用懷疑的眼神瞧了張斐一眼。

  在我蘇某人面前說這話,莫不是欺我還未吟誦出那句「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千古佳句?

  張斐笑道:「如果蘇先生不相信在下,亦可撤銷訴訟。」

  蘇軾手一抬,「那倒不必,我倒要看看,你究竟看得多遠多高?」

  才華橫溢的他,就沒有服過誰。

  ……

  原本這個官司,就已經引起文壇極大的震動。

  因為當今輿論就是控制在文人手中,而這個官司又與文人息息相關,當事人還是蘇軾這等風流才子。

  噱頭十足。

  導致整個文壇都在議論此事。

  而當『造襖書襖言』的罪名爆出之後,是直接引爆整個輿論。

  霎時間,流言滿天飛。

  甚至於其弟蘇澈都勸蘇軾放棄此次訴訟。

  這個罪名太可怕了。

  文人之大敵。

  沒文化都造不出這罪啊!

  ……

  相國寺!

  「走水啦!走水啦!」只見一人驚恐地大聲喊道。

  「哪裡走水了?」

  「你們看不見嘛,那裡,還有那裡,全都在冒煙。」

  「你看清楚,那些都是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

  「書店!他們都在燒有關蘇子瞻的書籍。」

  「……」

  一點也不誇張地說,此時此刻,全城書商都在焚燒有關他蘇子瞻的書籍。

  隨處可見濃煙滾滾。

  那集聚賢的東主,更是絕,聽聞此事,是二話不說,直接拉上妻兒跑路,啥都不要了。

  這個罪名不可怕,可怕的是張三啊。

  張三說是這罪,不是也是啊!

  這罪名若以最高判罰來處置,那就是絞刑啊!

  此時不跑路,更待何時。

  好在開封府的人及時趕到,將他們給攔了下來,帶回去審問之後,又好生安慰他一番。

  開封府認為,集聚賢就不可能犯這罪。

  ……

  王安石慶幸自己聽從呂惠卿的建議,不然的話,這風頭還真有可能被張斐給搶走。

  這個罪名絕對是火上澆油。

  一個是文人最討厭的事,一個是文人最害怕的罪名。

  二者合一。

  簡直就是一個怪胎。

  他自己都非常好奇,趕緊去預定席位。

  ……

  本還想將這官司扔去司理院的呂公著,此時已經完全沒有這個念頭,因為所有的聽審位都已經被預定,就連那通道都被納入聽審席位。

  清一色,全都是文壇大老。

  司理院那小院,哪裡裝得下啊!

  關鍵,這麼多大老,要審得不好,那可就丟人了呀!

  呂公著忽覺亞歷山大,但是此事已經引起民間很多現象,得趕緊審理,於是他直接安排明日開審。

  ……

  大理寺。

  「這小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司馬光是直搖頭道:「隨便一件事,只要落到他手裡,必成大事,若是個個珥筆之人都如他一樣,那還得了啊!」

  說到這裡,他瞧了眼對面的許遵,「真是名師出高徒,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許仲途本是第一奇葩,跟張斐一比,太正常了。

  許遵很是羞愧道:「說來司馬大學士可能也不信,我只是給了他一些幫助,真沒教他什麼,若是教了,我也感到自豪。」

  說著,他又趕忙轉移話題道:「對了!我聽聞呂知府又打算在府院審理此案,司馬大學士何不借此案,試驗一下新法?」

  司馬光擺擺手道:「凡事都得師出有名,如今我都還未奏請官家,就貿然干預開封府審案,只會貽人口實。如果這司法改革是從違反規矩開始,又如何能夠成功。」

  許遵稍稍點頭道:「那倒也是。」

  在行事作風上,其實許遵跟王安石更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呂公著本就是被迫在府院審理,你稍稍干預一下,將這官司拿來實驗一下,有何不可,這又不影響公平公正,只是改變一下流程。

  司馬光不同,一步步來,講究謀而後動。

  此番司法改革,張斐都是提供現成的給他們,但司馬光卻尋思著,要先去培養人才。

  這得猴年馬月去啊。

  ……

  翌日!

  這大清早的,開封府院內已經是人滿為患。

  一目望去,全是老頭。

  真是文豪薈萃,難得一見的盛會。

  此事雖不大,但與他們息息相關。

  而同為老頭的呂公著,差一點點就成了晚輩,出去打一圈招呼,這腰都快直不起了。

  拉著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對老友訴苦,我這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

  雖然他們都是來聽審的,但鑒於他們的名望和地位,這對於主審官有著很大的壓力。

  上回審刑院,好歹也是北宋雙子星坐鎮,這回可就他呂公著一人。

  司馬光撫鬚嘆道:「我也覺得這確實有些不妥啊!」

  王安石立刻問道:「有何不妥?」

  他當然是向著張斐的,但是他沒有想到,司馬光其實也是向著張斐的。

  司馬光道:「知府的主要職責還是要治理州府,此關乎一府百姓的生計,而如今官司越來越多,耗費了府院大量得人力物力,豈不是本末倒置。」

  呂公著頻頻點頭。

  理解萬歲啊!

  王安石道:「下面不還有司理院嗎?知府審不了幾個案子。」

  司馬光道:「但最終還是得知府來做判決。」

  王安石聽他話裡有話,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司馬光就道:「若是將二者分開,是不是會更好一些。知府不用再審案,專顧治理州府,至於司法方面,則是另交衙門處理,二者互不隸屬。」

  呂公著點點頭,「這麼安排,確實要更為合理啊!」

  雖然這麼安排,明顯是要削弱知府的權力,但北宋各職位多半都是三年一換,呂公著到期肯定不會再繼續當知府,不是御史台,就是三司。

  職權的變動,跟官員的利益,不是那麼大。

  王安石呵呵道:「看來外面傳言不虛,你果真是想進行司法改革。」

  司馬光哼道:「難不成就准你王介甫改革變法,不准我司馬光改革變法。」

  王安石尋思著,找個事安置這老頭也好,免得這老頭閒著沒事,老是跟自己對著幹,呵呵道:「我可沒有這麼霸道,但是這事我說了不算,你得去說服官家。」

  他改變變法主要是針對財政,同時也涉及到軍政、行政,唯獨司法方面幾乎沒有,因為司法方面沒什麼弊政,不是迫切的需要改革。

  司馬光要搞司法改革,等於是對他退避三舍,你不弄的,我再來弄。

  這要還不讓的話,那真的有些欺人太甚。

  ……

  「富公也來了呀!」

  韓琦看到富弼,主動走了過去,打了一聲招呼。

  富弼只是微微拱手:「想不到韓相公也有如此雅興。」

  韓琦呵呵道:「雅興倒是談不上,純屬好奇啊!雖說盜印他人詩詞,用以賣錢,的確可恥,但要說什麼罪名,那倒也有些過分了。」

  富弼點點頭道:「我與韓相公想的一樣,這事未免有些小題大做,還以這麼重的罪名爭訟。」

  韓琦笑道:「這才引人好奇,張三這官司到底會怎麼打,才能令人信服。不知富公有何高見?」

  富弼搖搖頭道:「我也未想明白。」

  要是想明白了,他就不會來了,他足疾未癒,不便到處走動。

  韓琦突然目光往旁邊一瞟,喊道:「蘇二郎。」

  蘇軾有個早夭哥哥,故大家還是叫他二郎,但實際上他就是大哥。

  身在庭院的蘇軾,一看韓琦叫他,邊上還有富弼,趕忙來到通道上,「晚輩蘇軾見過韓相公,富相公。」

  韓琦問道:「你小子之前挺大度的呀,怎麼此番回來,變得這麼斤斤計較,人家就是盜印你幾首詞,你就要人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富弼也頗為不滿地皺了下眉頭。

  蘇軾真是有苦難言,忙解釋道:「韓相公誤會了,晚輩絕無此意。最初晚輩只是聽聞張三打官司厲害,想見識一下。恰好晚輩又不喜那集聚賢盜印晚輩的詩詞,故就想借此事見識一下那張三的手段,晚輩只是要求杜絕他人再盜用晚輩的詩詞,不曾想,竟然會鬧得這麼大。」

  富弼問道:「這種事如何杜絕?」

  蘇軾答道:「晚輩不知,但是張三說可以,晚輩也想知道他會怎麼去杜絕。」

  韓琦、富弼相視一眼,皆是一臉困惑。

  文字這東西,人人皆可用,如何杜絕。

  韓琦叮囑道:「到時若真讓張三告贏,你最多也只能索賠一些錢財,絕不能定太重的罪。」

  雖然他在生活上,是無比奢侈,但是他在對待百姓這事上面,還是非常仁慈寬厚的。

  蘇軾忙道:「就算韓相公不說,晚輩也不會這麼做的。」

  忽聽院外有人喊道:「來了!來了!」

  只見一輛馬車穿過擁擠的道路,緩緩來到府門前。

  與上回不同,沒有歡呼,沒有助威,因為今日站在門外的,幾乎是清一色的文人,只有曹棟棟、馬小義等一些衙內、公子黨,摻雜其中,普通百姓是一個沒有。

  百姓也想看來熱鬧,但是這場面,他們哪敢靠近。

  當張斐從馬車中行出後,只聽一人喊道:「我說珥筆張三,你就不能換身衣服嗎?老是穿這一套」

  「噗嗤!」

  隨後出來的許芷倩,聽到這話,不免笑出聲來。

  張斐倒不尷尬,據理以爭道:「你們不懂別瞎說,我每次都是穿新的好不。」

  「什麼新的,你每回都是這一套,是當我們瞎嗎?」

  「我就不能將每套衣服做成一模一樣得嗎?」

  「……」

  世上還有這種奇葩?

  好在有許芷倩,這俊男美女往前一站,還是比較賞心悅目的。

  張斐一到,呂公著立刻升堂,一刻都不願意多等,這都還沒有開始,打招呼都將嘴唇給打裂開了。

  威武過後,院內院外漸漸安靜下來。

  行禮後,呂公著不免瞧了眼許芷倩,頗為不滿道:「這官司你也需要助手?」

  雖說沒有明文規定,可否帶助手,但從未珥筆之人帶助手上堂,更別說還帶個女人上堂。上回那是因為雙子星都支持張斐,而且那個官司又至關重要,才給他破例一次。

  可不能老是這麼做啊!

  張斐誠惶誠恐道:「回稟知府,這可不是小罪,小民也準備了許多文案,再加上小民沒有想到這麼快開堂,準備稍有不足,需要許娘子的協助。」

  話雖如此,但這回準備的資料倒是遠沒有上回那麼多,因為沒有太多案例,但也有一小包袱。

  呂公著心想:這罪名確實不算是小罪,反正是審刑院已經開了這頭,笑也笑不到老夫頭上來。於是點頭道:「好吧!本官特許許娘子上堂協助你。」

  頓了下,他又問道:「關於此案,本官也調查清楚,集聚賢的確盜印了蘇軾的詩詞,但是這與造襖書襖言之罪有何關係?」

  「還請知府稍等一下。」

  「……」

  呂公著愣了下,又見那許芷倩費力地托著那包袱,而張斐則是彎著身子,在包袱裡面翻找著什麼。

  「哎呦!你倒是拿穩一點啊!這鬆鬆垮垮的,我怎麼找啊!」

  「是你笨好嘛,要不你提著,我來找。」

  這是在幹什麼?

  打情罵俏嗎?

  一旁聽審韓琦、富弼等人,都覺得有些過分,讓你一個女人上堂,就已經格外開恩,還弄得這麼不正經。

  不少人是直搖頭。

  司馬光呵呵道:「他這是故技重施啊!不過沒有你暗中相助,他不可能成功的,呂知府是不可能讓他坐著打官司。」

  方才呂公著抱怨了那麼多,怎麼可能讓他坐著。

  王安石道:「待會他就會證明,我沒有暗中相助他。」

  「是嗎?」

  司馬光道:「那咱們走著瞧。」

  又來?

  你怕真是坐上癮了吧。

  呂公著一看這架勢,就知道這小子又是在要座位。

  不可能給啊!

  本來你隔三差五來一趟,還讓你坐著,你不得天天來啊!

  我這日子還過不過,

  你演!

  你繼續演!

  給你坐,算我輸。

  許芷倩偷偷瞄了一眼呂公著,見他無動於衷,低聲道:「算了吧,開封府不可能給咱們座位的。」

  張斐瞧她一眼,將手中的文案往包袱裡面一扔,哼道:「幫文人打官司的待遇,竟然還不如幫衙前役打官司的待遇好,下回再也不接這文人的官司了。」

  「咳咳!來人啊!給他桌椅,讓他擺放文案。」呂公著一揮手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134
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133章 私貨時間

  一句見真章啊!

  身為當事人的蘇軾不禁都有些懵。

  這樣也行?

  要真說起來,這句話可是有以下犯上,藐視公堂的嫌疑啊!

  站在張斐身旁的許芷倩也是呆若木雞,方才張斐那句話,可真是將她給嚇傻了,過得片刻,她才反應過來,低聲道:「你可真是厲害!」

  張斐衝著她得意地眨了眨眼。

  「這個臭小子!」

  司馬光不禁笑罵一句,「他這是挾文人以令知府啊!」

  王安石呵呵笑道:「都說了與我無關。」

  呂公著瞟了眼這兩個罪魁禍首,見他們兩個還在那裡嘀咕,好似在幸災樂禍,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看到張斐就煩躁,是真不想給。

  但是張斐這一句抱怨,令他是不能不給啊。

  因為這封建社會是很講究的階級地位的。

  今日聽審的又全是大文豪,小書生,幾乎是無一例外,全特麼都是讀書人。

  張斐這一抱怨,你要不給得的話,這些士大夫、文人心裡能痛快嗎?

  雖然他們中不少人也不喜歡張斐,但這回張斐到底是在幫他們文人打官司啊!

  關乎著文人的切身利益。

  上回給了,這回不給,傳出去,文人臉面往哪裡放。

  感情我們文人的地位就還不如那衙前役?

  這必須給啊!

  衙差們長桌長凳抬上。

  砰地一聲。

  直接懟在張斐、許芷倩面前。

  態度之差,都不需要眼睛看,就連毛細孔都能感覺到。

  呂公著權當沒看見。

  張斐絲毫不在意,微笑道:「幾位差哥,能否放邊上一點,小民何德何能,豈敢與知府對席而坐。」

  那幾位差哥看了眼呂公著。

  呂公著也覺得自己怎麼也是知府,是中立角色,若與一方對席而坐,會營造出一種打擂台的感覺。

  這與上回不一樣,上回是張斐起訴朝廷,與主審官對席而坐,也適合那個氛圍。

  呂公著稍稍點頭,然後輕輕揮手。

  差哥心領神會,怒瞪張斐:「自己搬。」

  便是退到一邊。

  哇…要不要這麼小心眼!張斐飛快地鄙視了呂公著一眼,然後彰顯男子漢風範,拒絕許芷倩的幫忙請求,一人將長桌長凳搬到邊上。

  因為聽審的人太多,堂裡是肯定裝不下去,再加上春日陽光明媚,公堂是設在前院,空間還是夠大的。

  與許芷倩坐下後,許芷倩是有條不紊地將一份份文案擺放在桌子上。

  「將你的狀紙副本拿給我看看。」張斐低聲道。

  許芷倩立刻將她所寫的狀紙副本遞給張斐。

  其實這狀紙,張斐都沒有怎麼看,他就是口述他的想法,但是具體怎麼寫,都由許芷倩決定,畢竟二人合作了這麼多次,他對許芷倩還是非常信任的。

  看得一會兒,張斐抬起頭來,開始自己的辯訴,「方才知府說集聚賢的書店已經承認盜印我當事人,也就是蘇軾蘇先生的詩詞?」

  呂公著點點頭。

  他都沒有打算讓集聚賢的店主上堂辯論,因為張斐此番告得罪,可大可小,呂公著也害怕讓那店主上堂,又給張斐給問出問題來。

  畢竟張斐的問話技術,他是記憶猶新啊!

  能不上則不上。

  張斐道:「但由於蘇先生的乃是朝廷官員,其身份比較特殊,也因為他的身份,已經引起不小的議論,故此小民還是認為有必要闡述蘇先生為什麼要僱傭小民來狀告集聚賢,以免發生誤會,損害了蘇先生的名譽。」

  細節啊!

  頭回見張斐打官司的蘇軾聽得是頻頻點頭。

  這是很有必要的。

  確實有不少人都對此有爭議,認為蘇軾過於斤斤計較,沒有文人的大度。

  呂公著當然也聽說了這些言論,於是點點頭道:「好吧!本官就給你一些時辰來說明此事。」

  「多謝知府。」

  張斐看著狀紙念道:「其實…其實狀紙上已經寫得非常清楚,竄易首尾,增損音義,節略翻刻,織毫爭差,致誤學者。」

  念到這裡,他突然低聲問道:「許娘子,你這幾句話具體是什麼意思?」

  許芷倩差點就崩潰了,「你不是看過了嗎?」

  她寫完之後,肯定會給張斐看的呀。

  「呃…看是看過了,但我也沒說我完全看懂了呀!你快些說吧!」

  許芷倩也真是醉了,你這也太信任我了。

  「大致意思就是增添改動,斷章取義,令讀者誤會。」

  「很好!差不多就是我要表達的意思。」

  張斐抬起頭來,發現院內院外是出奇地安靜,只見那些衙役、門口圍觀的文人、紈褲,皆是一臉懵逼地看著他們兩個。

  呂公著倒是習慣了他們兩個私下嘀嘀咕咕,但是這裡多半人可是沒有見過這麼打官司的。

  都看傻了。

  你們在幹什麼?

  談情說愛嗎?

  一直以來喜歡開堂審理的張斐,頭回覺得下回得申請閉門審理。

  殊不知現在想回到閉門審理有些困難。

  畢竟他人都還沒有來告狀,聽審席位就都已經被預定了出去。

  「咳咳!」

  張斐戰術性咳得兩聲,又向呂公著問道:「不知知府可否認同這幾句話?」

  呂公著點了點頭,道:「若非這幾句話,本官也不會開堂審理此案。」

  張斐點點頭道:「相信除知府之外,在坐的人也都應該認同,集聚賢的這種盜印行為,會對蘇先生的名譽將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然而,大家要明白一點,蘇先生並沒有用自己的地位和權力,去制止這種行為,或者去暗中報復集聚賢,如果蘇先生這麼做,那無疑是徇私枉法。

  因為這事並非是在他的職權範圍內,即便他有這權力,根據朝廷的規矩,也應該選擇避嫌。為求公平,蘇先生是選擇聘請我,在公堂上為他討回屬於自己的權益。

  沒有比這更加妥當的處理方法。當一名官員與百姓產生衝突時,卻選擇訴諸公堂,這才是真正的大公無私,這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這才是我大宋之風華。

  我聽說還有許多人對此表達不滿,我覺得說出這些話的人,是無知且極度無恥,乃小人也。」

  這說者有心,聽著更有心啊!

  富弼、韓琦當即就瞪了過去。

  你罵誰呢?

  幾乎是在同時間,門外響起一陣喝彩助威聲。

  「說得好!」

  「說得真是太好了,我也是這般想的。」

  「蘇先生真乃君子也。」

  ……

  蘇軾請珥筆之人狀告集聚賢,確實引起很大的爭論。

  不少人認為蘇軾這麼做,太沒有君子風度,咄咄逼人。

  盜印你幾首詩詞,你至於如此嗎?

  同時有更多人是支持蘇軾的,雙方是吵得不可開交。

  如今,經張斐這麼一論辯,這恰恰是風度的體現,這恰恰是君子的體現。

  蘇軾地位比那書商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是可以動用權力,動用關係,去制止這種行為,但是他卻選擇對簿公堂,用法律的手段來解決,這不就是大公無私嗎?

  那些支持蘇軾的人,當然要為張斐的論辯叫好,也是為自己出口惡氣啊!

  韓琦捋了捋鬍鬚,「他說得倒有些道理。」

  富弼也是面露羞愧之色,沒有做聲。

  「肅靜!」

  呂公著拍了下驚堂木。

  院門外立刻安靜了下來。

  張斐突然環目四顧,朗聲道:「我希望將來有更多的官員來找在下打官司,唯有如此,才能說明司法得到伸張,公平正義得到伸張。而不是在暗地裡挑撥離間,又或者依靠權力,不准誰誰誰跟誰誰誰來往,盡用一些下三濫的手段,來報復和欺壓百姓,這種行為才叫做沒有風度,偽君子也,卑鄙無恥,下作齷蹉,不知羞恥,喪心病狂,惡毒至極,呃……」

  說著說著,他都有些喘,突然低聲向許芷倩道:「快快快,幫我補充幾個詞,我腦子不夠用了。」

  許芷倩拚命地忍住笑意,「我幫你補充甚麼,而且也夠了。」

  「你真沒用!」

  張斐又是懊惱道:「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靜!

  院內外漸漸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張斐身上。

  他這真是為蘇先生鳴不平嗎?

  不像啊!

  倒像是在為他自己鳴不平。

  前幾日他律師事務所開門,一個賓客都沒有,大家心裡當然清楚是怎麼回事。

  這廝擺明就是在指桑罵槐啊!

  說到的職業道德呢?

  旁邊站著的蘇軾真是戰戰兢兢,悔不當初,這場官司打下來,他得得罪多少人啊!

  天知道三司那邊會不會遷怒於他。

  要知道他如今就只是一個小弟,這些大老可都惹不起啊!

  人家打官司要錢,你丫是要命啊!

  然而,嫉惡如仇的王安石就默默為之叫好,要不是顧及到身份,他非得鼓掌為張斐吶喊。

  司馬光則是若有所思。

  如果官員與百姓產生糾紛,也必須要訴諸公堂的話……

  好小子,真是拿我開封府當自個家啊!呂公著恨得是牙癢癢,你能耐去上司鬧,在我這叫喚甚麼,當即問道:「竟有這種事,你倒是說出來,本官定為你做主。」

  別指桑罵槐,有本事你就明說。

  張斐翻開一頁文案:「比如說當初的王司農……」

  「咳咳!」

  這一招回馬槍,殺得呂公著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來,趕忙道:「此案已結,你也討回公道,還有甚麼可說的。」

  他以為張斐肯定是暗指三司,你有本事,倒是指名道姓,在開封府的公堂上含沙射影,真是豈有此理,哪知這廝不講武德,又提那王司農約束爭訟一事。

  當初此案,可真是弄得他們開封府上下欲仙欲死,呂公著此生再也不願提及此事。

  呂公著真怕這廝借題發揮,又叮囑道:「你別在這東拉西扯,說回此案。」

  「小民遵命!」

  張斐又翻了翻文案,「故此蘇先生僱傭在下爭訟,乃是用公平去捍衛正義和屬於自己的權益,這絕對無可厚非。

  而集聚賢卻以傷害蘇先生的名譽、利益為代價,為自己謀取私利,這種行為是非常可恥的,也侵害了蘇先生的利益。故此,我在此代表蘇先生,向集聚賢索賠一千貫得賠償。」

  院內外頓時響起一片嘩然之聲。
匿名
狀態︰ 離線
135
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134章 天價索賠

  要不是門口那陣嘩然之聲,呂公著非得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一千貫?

  真是好傢伙啊!

  別說院門前那些圍觀文人感到驚詫,就連韓琦、富弼也都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就蘇軾那破詩詞集,要是能夠賺一百貫錢,那都得是燒高香了。

  你這張口就是一千貫。

  只怕那草寇見到你的,也得叫聲爹爹啊!

  訟棍!

  十足的訟棍啊!

  這甚至比最初方大田一案,還要過分,畢竟那個案子的受害者韋阿大是確確實實身體上受到傷害,甚至會影響今後的勞作。

  而蘇軾自身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純屬雞賊,張斐卻要索賠一千貫。

  身為當事人蘇軾,也是呆若木雞。

  這個索賠金額,他都覺得不好意思。

  過分了呀!

  一旁得蘇轍都看不下去了,低聲道:「兄長,你怎能索賠這麼多錢?」

  「我……」

  蘇軾狠狠跺了下腳,一臉委屈道:「這…這與為兄無關啊。」

  蘇轍好奇地問道:「他幫兄長爭訟,又怎會與兄長無關?」

  蘇軾很是羞愧道:「當時他索要一百貫報酬,我又沒那麼多錢,於是就說這場官司的索賠,就當做是我給他的報酬,可我哪裡想得到,他會索要一千貫。」

  他是真沒有想到,張斐會這麼狠。

  因為就是將整個集聚賢賣了,也沒有這麼多錢。

  一個小小書店,能夠值多少錢。

  他當時尋思著,最多也就翻個倍,二百貫左右,是不可能再多了。

  你這到底是維護我的名譽,還是在敗壞我的名譽啊!

  這一千貫跟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但是張斐確實是代他索賠。

  他真是百口莫辯。

  冤啊!

  蘇轍嘆道:「我早就說了,兄長這是自找麻煩,現在後悔都來不及了。」

  蘇軾都快要哭了,他已經感受到富弼、文彥博等人投來的憤怒目光。

  他弟弟都猜是他要求的,更何況外人。

  本想直接站出來,阻止這場訴訟,但他又認為,這麼高的索賠金額,呂公著也不可能會答應他的。

  簡直沒有道理啊!

  等等看唄。

  「肅靜!肅靜!」

  呂公著連拍三下驚堂木,畢竟是春天,天氣比較暖,拍驚堂木的副作用比較小。

  等到安靜之後,呂公著是一臉不可思議向張斐問道:「你憑什麼索賠一千貫?關於集聚賢從蘇軾詞集中所得利益,本官已經查明,不過區區三十貫錢。」

  這個差距一出,張斐差點沒有引起人神共憤。

  真心搶錢都沒有你這般無恥。

  蘇軾微微有些落寞,我的詩詞集就只買這麼一點麼。

  張斐卻是義正詞嚴地回答道:「知府此言差矣,賠償多少,不應該根據集聚賢所得之利來算,而是應該根據受害者的損失來計算的,故此集聚賢所得利益,與小民此番索賠,其實並無太多關係。」

  雖然他說得很有道理,但呂公著聽得是很好奇,不禁問道:「但不知蘇軾在此案中損失了什麼?」

  張斐道:「所承擔的風險。」

  「風險?」

  呂公著有些懵。

  這風險怎麼定損?

  目前可沒有這麼多規定。

  當代律法,絕大多數案件,都是跟具體損失來計算賠償的。

  張斐問道:「敢問知府,官府能否拿出具體證據,證明這本詞集中的每一首詞都是蘇先生所作,亦或者說每一首都不是蘇先生所作。」

  呂公著沉吟少許,道:「這倒是不好證明啊!官府能夠證明的,就只有其中兩首,乃是蘇軾在直史館所作,這是有記錄在案的。」

  「知府言之有理。」

  張斐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這的確是不好證明,如果讓我來鑒定,我唯一能夠認出的,就只有那首柳永所作的《玉女搖仙佩佳人》。」

  蘇軾聽得稍稍有些不爽,你小子什麼意思?我不如柳老七?

  又聽張斐解釋道:「因為這首詞,曾以高價賣給一位歌妓,雙方是有契約證明的。但是很多詩詞,已經很難找尋到具體證據來證明,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好在我朝文人皆具有風骨,不會亂認他人的詩詞。」

  舒坦!

  這小子看上去也不是那麼面目可憎啊!

  在坐的文人不禁給張斐遞去讚賞的目光。

  張斐面帶尊重、敬仰地微笑,悄悄將手往旁一伸,低聲道:「文字號!」

  許芷倩立刻找出一份文案遞到他手裡。

  張斐拿著文案一揚,「這份文案中,是關於歷朝歷代中,一些因為詩詞文章而被貶被殺的官員。」

  說完,他翻開來,念道:「其中一樁非常有名的案件,就是關於唐朝大詩人王勃的,他因為一篇《鬥雞檄》,而被坐罪免官。」

  說著,他抬頭看向呂公著,問道:「知府可知此事?」

  呂公著點了下頭,「此案本官當然知曉,這又能說明。」

  張斐回答道:「假設大家都不知道這事,而那書商將《鬥雞檄》這篇文章裡面的名字稍作更改,然後放入蘇先生的詩詞集中,從而引起朝廷的憤怒,要拿蘇先生治罪,萬一找不出證據,證明這不是蘇先生所寫,那該怎麼辦?」

  這番論述下來,方才還憤怒的韓琦、富弼,也不禁沉眉思索起來。

  在坐的都是文豪、文人,他們對這種事是非常敏感和害怕的。

  雖說當下還沒有文字獄一說,但是因為詩詞文章,而被處罰的情況,其實歷朝歷代都有,只不過沒有那麼嚴重,是到了明清,就徹底擴大化了,隨便寫一首詩,可能成千上萬的人就沒了。

  呂公著皺眉道:「若是牽扯到人命,亦或者官職,朝廷自會查明清楚的,而不會隨便判罪。」

  「但是方才知府也說了,這種事就不好證明,而且……」

  張斐目光一掃道:「在坐的都是文人,相信也應該體會得到什麼是人言可畏,有些謊話,它傳著傳著,就變成了真的。首先,如今就不好證明,一首詩詞的真正作者究竟是誰。那麼在這種情況下,這種盜印的現象,可能就會引起很大的問題。

  通常盜印者,本身也不是很懂詩詞文章的,而且極有可能也是盜印別人的盜印,這就很容易形成以訛傳訛,以假傳假,這是很可怕的。

  因為當一百個書商都將一首不是你的詩詞放到你的作品集裡面,那就有可能會變成你的。若是真出了什麼事,受害者將是百口莫辯啊!」

  在坐的人聞言,無不細思極恐,頓覺毛骨悚然。

  這聽著真是太可怕了。

  一百個不同的書商,所出版的詩詞集中,都有同一首詩詞,你說這不是你的?

  官府能信嗎?

  張斐又繼續道:「蘇先生弱冠之際便是進士及第,其才華深得朝中不少大臣的欣賞,仕途可謂是一片光明,如果因為一本劣作,而導致他仕途受挫,其損失又何止一千貫。

  我們不能等到這事發生幾年後,或者十幾年後,再來進行索賠,那已經沒有多大意義,因為就蘇先生個人而言,他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年華。

  而就我大宋而言,可能就損失了一位國之棟樑。那時候不管是賠一千貫,還是一萬貫,又有什麼意義呢?

  小民知道,這番索賠,知府一定會覺得太過苛刻,太過分,這與敲詐勒索無異。但小民認為,小民的索賠完全是在尊重立法的原則和精神,因為律法更多是為求防止、制止、威嚇,而非是為了去懲罰。

  也符合我朝祖宗之法防弊之政的思想。

  如果小民只是索賠二三十貫錢,意義何在?當然,我也知道集賢居沒有害蘇先生之心,他只是想謀利,但如果你的不小心,或者說你的自私自利,有可能會傷害別人的一生,那麼律法就有必要令你小心一點。」

  方才還悔不當初的蘇軾,此時是得瑟地向蘇轍道:「三弟,為兄沒有請錯人吧?」

  蘇轍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後背已然濕透,瞧了眼兄長,訕訕點頭,又道:「此人真是名不虛傳啊!」

  這都把在坐的人都給說怕了,要知道如今坐在這裡聽審的,可全都是宰相、大文豪,大詩人。

  他們突然覺得這番索賠,是一點也不過分。

  該!

  畢竟這已經關係到他們的切身利益。

  而且這確實很可怕,也確確實實有可能發生的。

  絕不是危言聳聽。

  同為文臣的呂公著,當然也是深有體會,稍稍點了下頭,又道:「你說得雖然有道理,但是集聚賢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來賠償啊!」

  張斐立刻道:「這個可以到時再商量,但是我們一定追求最高索賠,因為此事對於蘇先生,其實是非常非常可怕的。」

  呂公著聽他語氣,似乎還有緩和的餘地,那就堂下再商量,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道:「本官以為此案到此,就已經足以,不知你狀紙上的造襖書襖言又從何談起?」

  官司打到這裡,就已經差不多了,這種情況,無非也就是索賠,造襖書襖言這個罪名,真不是一般的罪。

  張斐是一本正經道:「集聚賢這種盜印行為,壞我朝立國之本,自然也傷害到蘇先生,若不及時加以管制,這後果不堪設想。」
匿名
狀態︰ 離線
136
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0135章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這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壞我朝立國之本?

  一個書商?

  你是認真的嗎?

  饒是一直以來都支持張斐的王安石也是猶如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是怎麼也扯不到一塊去啊!

  韓琦、富弼等一眾滿腹經綸、才華橫溢的大學士、士大夫們,也都是處於懵逼的狀態。

  我朝立國之本,就這麼不穩嗎?

  雖然他們知道張斐是以這個『造襖書襖言』罪名起訴的,但這個罪名其實是可大可小的,某個小教派,十多個人,三更半夜裡面聚集打坐,是屬於這個罪,但是妖言惑眾,聚集造反,也是屬於這個罪。

  嚴格來說,壞立國之本,這甚至都已經超出這條罪名。

  呂公著也是愣得半晌才回過神來,當即就沉眉警告道:「你一個小小珥筆,休得在此胡言,一個書商豈能壞我朝立國之本。」

  就事論事,這種事還真是不能隨便亂說的!

  只不過鑒於張斐以往的事跡,呂公著也只是口頭警告一番。

  畢竟他都論過祖宗之法。

  張斐立刻道:「回稟知府,小民絕非是在危言聳聽,我法家先祖韓非子曾言,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故此別看此事雖小,但若不加以管制,是足以壞我朝立國之本。」

  呂公著聽他擲地有聲,連韓非子都搬出來了,於是問道:「你倒是說說,此舉怎會壞我朝立國之本?」

  許芷倩默默遞給張斐兩份文案。

  張斐接過來,直接揚起一份,「我這裡有份史料,要呈於知府。」

  文吏立刻上來,結果張斐的文案,又給呂公著呈上。

  呂公著翻開一看,不禁詫異道:「王莽新政?」

  王安石心中一凜,立刻打起精神來。

  新政?

  不會是要含沙射影吧?

  亦或者這小子又要暗中助我?

  他是既惶恐,又期待。

  韓琦他們也是一臉好奇,一個盜印案,怎麼還扯到王莽新政上面去了。

  這會不會跟王安石有關係?

  這個節點,只要提新政,那真的是草木皆兵。

  又聽張斐言道:「不錯!這份史料主要是關於王莽所推行的錢幣政策。」

  王安石、司馬光等人更是好奇。

  關於這個政策,他們真是太熟悉不過了,但這與此案到底有何關係?

  一個盜印案,扯到立國之本,又扯到王莽新政。

  這真的非常離譜。

  張斐看了看文案,然後抬頭道:「關於王莽的這番錢幣改革,簡單來說,就是當時的朝廷發行的新幣,其規定的價值是遠高於錢幣本身的價值。

  可是根據優勝劣汰的常理來說,這差的自然是敵不過好的,可當時實際情況是不足值的新幣卻驅逐了足值五銖錢。

  不知是否有人考慮過為何會如此?」

  富弼與王安石幾乎同是言道:「奸錢日繁,正錢日亡。」

  奸錢就是劣幣,正錢就是良幣。

  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劣幣驅逐良幣。

  張斐瞟了眼文案,然後笑著點點頭:「王大學士說得對,此正是西漢名士賈誼所指出的,而王莽的新政是其百年之後才出現的。這足以證明,此非個案,而是一種現象,一直都在發生。」

  呂公著好奇地問道:「但是這與此案有何關係?」

  張斐回答道:「既然是一種現象,那就說明,這其實不僅僅只局限於錢幣,適用於任何事務。」

  這時,旁邊的許芷倩默默將一份文案遞給張斐。

  張斐直接翻開,一邊看著,一邊說道:「在咸平時期就有一個案子,可以說明這一點,那就是雞塞沙案。當時有一些奸商給雞塞沙子,以求增斤增兩,賣出更高的價錢。剛開始只有兩三家,但不到一月,整個市集裡面就再也找不到一隻不塞沙子的雞,哪怕是村裡來的農婦都這麼做,最終還是朝廷用以嚴法管制,才制止這種現象的蔓延。」

  北宋在食品管控上,是非常嚴格的,尤其是在汴京,注水肉都得杖六十。肉變質,流放一年,若是肉有毒,直接死刑。

  呂公著點點頭道:「此案本官也知道。」

  張斐道:「錢幣可,雞可,那麼文章詩詞自然也不會例外的。」

  不少人頓時是恍然大悟。

  繞了半天,原來他是要證明這一點。

  不得不說,這個角度可真是相當刁鑽啊!

  事先可沒有人想到這一點。

  也真的是煞費苦心。

  呂公著也反應了過來,沉吟少許,道:「二者不能混為一談,不管是錢幣,還是雞,那都是屬貨物,但詩詞文章可非貨物,亦非為利而所求也,此乃文人之雅談,就算盜印氾濫,詩詞文章亦不會減少的,書店裡反而會有更多的書籍。」

  張斐卻道:「知府此言差矣,如果盜印氾濫,也許市集上,是書籍遍地,但是詩詞文章一定會逐漸減少的。」

  呂公著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正如我方才那番論述,盜印書籍,極有可能會給真正的作者帶來不小的麻煩,以及毀壞其聲譽,甚至於牢獄之災。

  一旦盜印氾濫,將會給文人們帶來各種各樣的麻煩,那麼文人們勢必會選擇藏作,不再公開自己的詩詞文章,最多只與好友共賞,以求避免被書商盜印。

  其實如今已經出現這種情況。」

  說到這裡,他目光一掃,頓時有不少士大夫點點頭。

  張斐又繼續道:「那麼屆時就會有許多佳作,默默埋於黃土之下,而這對於我大宋而言,將是巨大的損失。

  而當詩詞文章大幅度減少,書商們為求利益,他們必定會冠以名士之名,摻以劣作,從而導致出現劣作驅逐佳作的現象。」

  文彥博低聲向富弼道:「他說得不就是富公你嗎?」

  富弼忙道:「就我那拙作,哪好意思拿出來見人,與盜印無關。」

  說著,他又嘆道:「不過我認識的一些好友,他們還真是因為盜印而選擇藏作。」

  ……

  王安石道:「好小子,竟然想到用此論來打這官司,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啊!」

  他對於這個現象,也是有研究的,但多半是因為財政,沒有想到會在公堂之上,聽到這個理論,而且還概括的這麼完美。

  司馬光點點頭道:「而且解釋的是恰到好處啊!」

  這種現象其實已經發生了,比如一些文人非常看重自己的墨寶,而如今的大多數書商,都是粗製濫造,滿篇都是錯別字、缺字,看著心疼,有些大名士就只選擇與好友煮詩論詞,不選擇公開。

  但這只不過被視為個人的選擇罷了,但如果這個現象是大規模發生,確實也是很可怕的。

  張斐翻了一頁文案,念道:「也許到時我們將會闊別『燕鴻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的璀璨時代,迎來『喜鵲聲唶唶,俗雲報喜鳴』的文學蕭條。」

  「喜鵲聲唶唶,俗雲報喜鳴」?

  這是什麼鬼?

  我大宋風華應該不會淪落於此吧!

  不少士大夫覺得張斐有些危言聳聽,我家書僮作的詩也比這強的多啊!

  真不至於。

  「然而!」

  張斐繼續言道:「我朝立國之本,乃是以文治國,真宗皇帝曾也言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故論文學佳作,是遠勝歷朝歷代,這些佳作對於後輩有著很好的教育作用。

  反之,一旦這文學佳作慢慢變少,也將預示著我朝以文治國將的根本在慢慢腐壞,這不是壞我立國之本又是什麼?雖然這本詩詞集的內容無傷大雅,但是盜印書籍,絕對是屬於造襖書襖言罪。」

  「說得好啊!」

  只聽得一個蒼老之聲。

  呂公著偏頭看去,竟是坐在院內的一個士大夫。

  這老者一聲吆喝,其餘的士大夫們也都紛紛點頭,對此表示非常認同。

  門前更是有不少人為之叫好啊!

  這番論述,對於他們文人而言,真得是非常完美的論述。

  他們對於其中每個字都非常滿意。

  嗯。

  這小子也沒有傳說中那般可惡。

  但是這令呂公著很是為難,這番論述是沒有問題的,盜印氾濫,確實已經引發了此類問題,他的許多好友都經常抱怨,但是光憑這番論述,就判定一個這麼重的罪名,顯然也是不妥當的。

  可他一時也找不到理由去推翻張斐的論述。

  雖說其中有拋開劑量談毒性的嫌疑,但是張斐卻引用了一個很經典的例子,就是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而來此聽審的士大夫、大文豪顯然都是支持張斐的這個觀點。

  雖然他們只是來聽審的,但鑒於他們的名望和地位,也必須顧慮到他們的態度。

  可是在呂公著看來,這到底只是一個民事訴訟案,那書商也沒有這個意圖,判決不應該超出太遠,他為了保護那書商,都不讓他上堂,再三思慮之後,道:「雖說此舉有危害我朝立國之本的嫌疑,但是經本官查明,集聚賢是絕無害人禍國之心,盜印只為謀求私利。」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又環目四顧,朗聲道:「適才張三曾以詩詞文章坐罪免官為例,本官也以此為例,若因一句無心之言,一個無心之舉,就會引來殺身之禍,此亦非我朝立國之本,亦非文人之利。」

  不少士大夫又輕輕點著頭。

  呂公著稍稍觀察了下,才繼續道:「故此本官在此宣判,集聚賢盜印蘇軾詩詞,侵害了蘇軾的名譽和利益,雖犯下造襖書襖言之罪,但鑒於其乃無心之失,以及此律文缺乏對盜印的解釋,故本官判其暫免杖刑,只需賠償蘇軾的損失,至於具體該賠償多少,屆時將酌情而定。」

  根據造襖書襖言罪,最低都得是杖六十。但是呂公著認為,這都不至於,但是這個罪名,他又無法駁斥,故此他以律文缺乏解釋為由,先給予暫免。

  這種判決案例其實很多,不然的話,那些疏議又是怎麼來的。

  韓琦、富弼、王安石等人皆是紛紛點頭。

  如果以壞國本來論罪的話,必將是死罪。

  想都不用想。

  但這顯然不對的。

  再怎麼樣,也罪不至死。

  而那些士大夫也表示可以接受,畢竟呂公著也沒有推翻張斐的論述,還是給了這個罪名。

  呂公著又向張斐問道:「張三,你有什麼要說得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張斐身上。

  從之前張三的態度來看,肯定會不服的,否則的話,他也不會以這個罪名起訴。

  哪知張斐起身拱手道:「小民遵從知府的判決。」

  許芷倩猛地一怔,驚訝地看著張斐。

  就這?

  這與你說得不一樣啊!

  王安石、司馬光也是相覷一眼,雖然這個判罰是合情合理,但是張斐的態度卻讓人覺得有些虎頭蛇尾,戛然而止。

  難道又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身為當事人的蘇軾卻是長鬆一口氣。

  夠了!夠了!

  其實如果真的判死罪,他肯定站出來制止的,他可是原告,是有這個權力的。

  但好在沒有這麼判。
匿名
狀態︰ 離線
137
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136章 還沒結束……

  「張三所論有理啊,這盜印氾濫,對於咱們文人影響可不小,朝廷也該管一管了。」

  「可是若無盜印,誰來印呢?」

  「是呀!若是書商都不印,豈不是無書可讀?」

  「何不讓朝廷來印?」

  「誰好意思請求朝廷印自己的詩詞文章?」

  「那可怎麼辦?」

  ……

  雖然呂公著已經給出明確的判決,但是退堂之後,卻引發了諸多議論。

  盜印雖然可恨,但是他們不印,誰印呢?

  如果不管的話,出現張斐說得那種情況,又該怎麼辦?

  回過神來,大家發現官司是打完了,但具體問題並沒有討論清楚。

  不過話說回來,這到底就是一場官司,又不是辯論大會。

  張斐的目的是為蘇軾討回公道。

  僅此而已。

  ……

  開封府,後堂。

  「張三,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般害我!汴京那麼多書商盜印,你不去告,就會欺負我這老實人。」

  那集聚賢的店主侯東來,見到張斐,立刻張牙舞爪,面色猙獰地要撲上去。

  旁邊的衙役是真不想攔,抬著手是有氣無力,鬆鬆垮垮,弄得張斐很慌。

  「喂喂喂!」

  身邊沒人的張斐往後退去,「差哥們,你們可別公報私仇啊!」

  呂公著無奈地瞧了眼這小子,咳的一聲,「住手!」

  老大發話了,衙差這才正正經經將侯東來攔住。

  呂公著又向一旁尷尬的蘇軾道:「蘇軾,侯東來根本拿不出一千貫錢,你看如何是好啊!」

  「等會!」

  張斐趕忙出聲,「蘇先生已經訴訟權交與小民,畢竟蘇先生不喜名利,談之為恥,知府若有問題,可與小民談。」

  蘇軾咳的一聲:「張三,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張斐立刻道:「蘇先生,若不重罰,豈能杜絕他人盜印你的詩詞,如今知府已經免去其刑罰,若再免其賠償,那我們來幹麼的?」

  說話時,他用眼神提醒蘇軾,這是我的酬勞,你無權干預。

  蘇軾很是為難、糾結。

  呂公著也看出蘇軾好像做不了主,於是向張斐問道:「你想怎樣?」

  張斐道:「至少至少侯東來也應該拿店舖來抵償蘇先生的損失。」

  侯東來一聽,立刻不鬧了。

  給你給你給你!

  就算張斐不要,他也不打算開這店了,真是太可怕了。

  呂公著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道:「只有如此嗎?」

  張斐小聲問道:「知府希望小民索要更多嗎?」

  呂公著咳的一聲,又向侯東來問道:「侯東來,你可否願意?」

  侯東來忙不迭地點頭道:「小民願意,小民願意!」

  呂公著道:「好吧!就這麼定了。此案到此結束。」

  當場,呂公著就下達判決書,判決侯東來將集聚賢抵償給蘇軾。

  但是根據蘇軾與張斐的協議,這集聚賢將歸張斐所有。

  ……

  「今後我再也不會找你打官司了,這真是太可怕了。」出得門來,蘇軾便向張斐抱怨道。

  張斐呵呵笑了起來。

  蘇軾一愣,道:「你笑甚麼?」

  張斐道:「這官司又不是上酒樓吃飯,不去酒樓,還可以選擇在家吃,蘇先生需要的時候,自會來找我,沒有需要的話,我是求也求不來。」

  蘇軾沉吟少許,不禁笑著點點頭:「倒也是的。」

  張斐偷偷瞄了一眼蘇軾,道:「蘇先生可還記得自己的訴求?」

  蘇軾愣了下,道:「當然記得。」

  張斐道:「不知蘇先生認為我是否做到了。」

  蘇軾苦笑道:「何止做到了,甚至都已經超過了,如今汴京都已經很難找到關於我的詩詞集。」

  都給燒了。

  張斐道:「但是我覺得還未達到。」

  蘇軾錯愕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凡事都是相對的,若無正版,又哪來的盜版。」

  「正版?」

  「對!」

  張斐道:「我希望與蘇先生達成合作,蘇先生授權給我的書店,由我書店獨家負責為蘇先生印刷詩詞集,並且支付蘇先生一定版權費,此謂正版也。」

  蘇軾雙目一睜,「我明白了,原來你早就惦記上人家的書店了。」

  張斐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是蘇先生主動找的我。」

  蘇軾哼道:「但你肯定早就打上人家書店的主意了。」

  張斐道:「不管怎樣,這也是蘇先生訴求的核心,雖說盜印可恥,但是一些好的文章詩詞,還是需要跟大家分享的,也是人們所需求的。那麼由文人自己做主是否出版自己的詩詞文章,文人也從中獲得合理的回報,這難道不是蘇先生所想要的嗎?那何不從我們開始。」

  蘇軾沉吟少許,點頭道:「我答應你。不過我的著作有限,我介紹一人給你,他的大作可是多不勝數啊!」

  張斐問道:「誰?」

  蘇軾頭往前一揚。

  張斐抬頭看去,只見王安石站在院門前。

  二人立刻走過去,行得一禮。

  王安石打趣蘇軾道:「蘇二郎,你現今知道這小子的可怕之處了吧。」

  蘇軾苦笑地點點頭,又道:「下官現在只想遠離這小子,下官先告辭了。」

  他也看出,王安石是在等張斐的。

  蘇軾走後,王安石便是直接問道:「你這官司打完了沒有?」

  張斐愣了下,道:「打完了呀,判決書都下來了。」

  王安石又再問道:「真的?」

  張斐被看得有些慌,問道:「不知此案與王大學士有何關係?」

  王安石也很直接:「你小子將風頭都給搶走了,我的新法若此時出來,只怕都無人問津。」

  張斐趕忙道:「那怎麼可能。」

  「那到底有沒有結束?」

  「沒有!」

  「就知道你小子還沒完。」

  王安石哼道。

  張斐訕訕一笑,又道:「對了!王大學士,你不是要為國增加稅入嗎?」

  王安石一怔,急急問道:「你小子有何妙策?」

  張斐道:「出版稅。」

  「出版稅?」王安石愣道。

  張斐點點頭道:「方才王大學士覺得小民說得有道理嗎?不可助長盜印之風。」

  王安石點點頭,道:「盜印怎麼說都是不對的。」

  「那怎麼辦呢?」

  張斐自問自答道:「最終還是需要朝廷給予保障,我仔細研究過我朝的契稅法,其立法初衷,就是在於保障權。如果朝廷保障文人的權益,那麼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收取稅費。」

  目前的契稅,可不是印花稅,只限於宅田契。

  王安石愣了愣,「你的意思是,讓文人交錢給朝廷,朝廷保障其詩詞文章不被盜印?」

  張斐道:「這麼一來的話,文人寫詩詞文章不還得先付給朝廷錢?」

  王安石納悶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張斐故作沉吟,道:「這麼說吧,假如我有一間書店,想要印刷王大學士的文章,於是我就找王大學士商談,我們雙方達成契約,王大學士授權於我,而我支付部分金錢給王大學士。

  可是我到底只是一個商人,沒有權力不准別的書商印刷王大學士的文章,這時候就需要朝廷保障我與王大學士的契約。

  那麼朝廷當然就可以從中收取適當的費用,就跟那田宅契稅一樣。」

  王安石恍然大悟,又皺眉思索半晌,「何必這麼麻煩,朝廷自己印就行了。」

  又要黑吃黑?你真是……張斐道:「可以啊!但若賣不出去的話……」

  王安石捋了捋鬍鬚,「這倒也是,這書籍可不是房子,不一定賣得出去啊!」

  說著,他又問道:「朝廷賣不出,書店就可以賣出去?」

  張斐道:「書店賣不出去關朝廷什麼事?朝廷就只管收稅,穩賺不賠啊!」

  王安石直點頭。

  朝廷做買賣只能賺,不能虧啊!

  張斐小聲問道:「王大學士答應了嗎?」

  王安石瞧他一眼,「這種政策,哪能說答應就答應,我還得仔細想想。」

  張斐道:「我問的是小店印刷王大學士你的文章?」

  王安石愣了愣,「什麼文章?你方才不是比喻嗎?」

  張斐咳的一聲:「正好小民方才盤下一家書店,如果王大學士願意的話,我們可以談談。」

  王安石一臉古怪之色地看著張斐,「免了!免了!這種名利之事,老夫可不想摻合,老夫也沒這工夫。」

  這王安石也真是奇怪,他為國謀利,那簡直喪心病狂,想盡各種辦法,但要說到為己謀利,他又是一派儒生作風,哪怕是君子取財,他也都深以為恥。

  你真不知道是該說他擅於理財,還是不擅於。

  是呀!這種事我跟你談什麼,到時我找擅於理財的王夫人去談。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既然王大學士不願意,那就算了吧。」

  與王安石別過之後,張斐便上得馬車。

  在裡面等候多時的許芷倩,立刻問道:「為什麼?」

  張斐將判決書遞給許芷倩。

  許芷倩接過來一看,抿唇笑道:「我已經猜到你惦記上人家的書店了。」

  之前張斐就跟她說過,打算搞印刷,但馬上她又問道:「但此非我所問,我想問的是,你不是要借這官司立法嗎?」

  張斐指著她手上的判決書,道:「這就是法。」

  許芷倩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問道:「你應該知道斷例吧。」

  「斷例?」

  許芷倩不禁一驚,旋即道:「難道你是想引例破律?」

  斷例的意思,就是審判案件的成例。

  那麼引例破律就是斷例首先於律文。

  張斐點點頭。

  「為什麼?」許芷倩問道。

  張斐道:「若能引例破律,我就能夠以珥筆之人的身份參與朝廷立法。」

  這個知識點已經超出了許芷倩的理解,她謹慎地說道:「引例破律絕非小事,你還得與我爹爹商量。」

  張斐道:「我當然會與恩公商量,但首先我的將難題丟給朝廷,這樣一來,恩公才有機會提出這個建議。」

  「什麼難題?」許芷倩問道。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如今此案還是一個個案,但只要這張判決書成為下一個盜印案的判決書,那麼它其實就已經具有法律效力。

  很快,第二個案子就會上門。」

  許芷倩問道:「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張斐笑道:「因為我相信那些文人並不傻。」

  話音未落,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只聞車外有人道:「車內可是珥筆張三?」

  張斐掀開車簾來,只見道路旁站在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書生,他還未開口,許芷倩就道:「晏先生。」

  書生微微頷首示意。

  張斐愣了下,道:「你認識?」

  許芷倩低聲道:「他就是晏相的小兒子,晏幾道。」

  張斐聽得是一臉問號。

  又來!

  路邊就能遇到晏幾道?
匿名
狀態︰ 離線
138
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137章 一舉兩得

  晏幾道。

  名相晏殊之子,據說七歲就能寫文章,十四歲就考取了進士,妥妥別人家的孩子,與晏殊合稱『二晏』。

  也是北宋鼎鼎大名的婉約派詞人。

  麻木了!

  在北宋遇到歷史熟人的機率實在是太高了一點點。

  張斐與許芷倩下得車來。

  「在下張斐見過晏先生。」

  張斐拱手一禮,又問道:「不知晏先生找在下有何指教?」

  晏幾道拱手道:「指教倒是不敢當,只不過方才我見張三郎為蘇子瞻打官司,故此也想請張三郎為家父打官司。」

  張斐、許芷倩不禁互望一眼。

  是的。

  當今文人不傻。

  而且是非常不傻。

  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

  張斐是明知故問道:「不知晏先生是要打什麼官司?」

  「是關於那三錄齋盜印家父的詞集。」晏幾道臉上微微露出幾分怒氣。

  張斐瞧他一眼,問道:「似乎並不只是盜印這般簡單。」

  晏幾道稍顯遲疑,「其實情況與蘇子瞻略有像似,也是他們書店印刷的書籍,實在是粗製濫造,不堪入目。我曾去與之交涉,點出其中錯誤,望其能夠改正,哪知那三錄齋每回都是陽奉陰違,而且也不及早更換印版,導致之後印刷的書籍更是不堪。」

  說來也有趣,歷史上晏幾道與蘇軾一樣,都是被詩詞所害,偏偏二人都是第一時間來找張斐打這版權官司。

  張斐道:「不知先生希望索賠多少?」

  晏幾道搖搖頭道:「我不要錢,只求他們書齋不再印刷家父的詩詞文章。」

  張斐稍稍點頭,道:「我可以接你這官司,但是我也有個條件。」

  晏幾道問道:「不知閣下要多少酬勞?」

  張斐搖搖頭道:「我可以不要酬勞,我剛好盤下一個書店,我希望先生能夠將晏相詩詞文章都交予小店。」

  如今蘇軾詩詞文章還不夠多,只是有潛力,但是晏殊的文章,那可是成堆的,若能拿下晏家,還愁甚麼。

  晏幾道詫異道:「你也開書店?」

  「正是因為這個官司,我才打算開書店。」

  張斐解釋道:「我覺得這些文章詩詞都是我大宋的瑰寶,必須善待,那些書店的粗製濫造,真是在玷污這些優美的詩詞文章,畢竟我也算是半個詞人。」

  話音剛落,就聽得「噗嗤」一聲。

  張斐鬱悶地瞧了眼許芷倩,「你笑甚麼?」

  許芷倩抿著唇道:「你可談不上半個。」

  晏幾道卻道:「許小娘子此言差矣,張三郎的『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真是堪稱絕句,而且還是以女人之心所作,晏某是自愧不如啊。」

  這三句早就傳遍京城,是人人皆知。

  要知道晏幾道有關愛情的詩詞,是獨樹一幟,他的評價絕對是具有權威性的。

  許芷倩撇了下小嘴,心想:那絕不是他作的,他連我的狀紙都有些看不明白。

  「不愧是晏先生,就是比某些人有眼光一些。」

  張斐拱手一禮,又得意地瞧了許芷倩一眼,然後才道:「故此我打算自己開書店,我可以向先生保證,我們書店將會為晏相印刷出世上最為精美的詩詞集,同時我們書店還會支付先生一定的版權費。」

  「版權費?」

  晏幾道是一頭霧水。

  「正是。」

  張斐點點頭,道:「如果晏先生願意的話,我們雙方將會簽訂一份契約,先生可在契約中,寫明一些要求,同時授權於我,而這個授權將會得到一定的報酬,我將其稱之為版權費。」

  晏幾道最初只是因為不想看到自己父親的詩詞被他們這麼糟蹋,一首絕美的詞,出現一個錯別字,那都跟吃了蒼蠅一樣,尤其他自己也是一個詞人。

  不曾想如今不但可以要求製作精美,而且還有錢拿,這簡直沒法拒絕啊!

  晏幾道幾乎沒有猶豫,就點頭答應下來。

  張斐輕咳一聲:「那個,如果先生願意的話,先生的詩詞可否也交給我們書店印刷。」

  「我?」

  晏幾道愣得半晌,謙虛地直擺手:「我的拙作,是難等大雅之堂,不行,不行。」

  張斐稍一沉吟,道:「是這樣的,在我認為,一本精美的詩詞集,內容不僅僅是要有優美的詩詞文章,同時還要表達出作者內心真正想表達的一些願望,故此我們還會補充一些詩詞背後的故事,這些故事也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而先生乃晏相之子,在晏相的詩詞集中,添加一些先生的詞作,這也算是一種傳承,如此才堪稱完美。」

  光印詩詞,這能印多少,一般讀者的樂趣也會少很多,背後故事才更吸引人。

  許芷倩聽得眼中一亮,又是驚訝地看著張斐,只覺張斐當一個珥筆之人可真是屈才了呀,他要去當商人,那估計很快就會成為第一富商。

  這個主意真是令人期待感拉滿。

  是的!

  這才是完美詩詞集啊!

  晏幾道聽得也是目光急閃,心花怒放,稍稍羞澀地答應了下來。

  三人就在附近找得一家茶肆,便簽訂一份僱傭契約。

  跟蘇軾一樣。

  一式三份。

  晏幾道親筆。

  必須保留!

  將來子孫後代吹牛逼的資本。

  但契約中並沒有說明酬勞問題,因為張斐不要錢,但是書店又還未正式過戶,在酬勞問題上,雙方就只是達成一個口頭協議。

  雖然他與晏幾道是第一次見面,但他還是相信晏幾道的。

  晏幾道走後,許芷倩便忍不住道:「想不到你做買賣也任地厲害,如果你真能印刷出你方才所言的那種書籍,那一定能夠賣不少錢的。」

  張斐卻是搖搖頭道:「如果在那之前,我不能解決盜印的問題,那肯定也是血本無歸。走,去事務所。」

  許芷倩好奇道:「去事務所作甚,我們不是應該先回家討論那引例破律嗎?」

  張斐道:「現在恩公還未放衙,先去事務所將這官司安排好。」

  上得馬車,直奔汴京律師事務所。

  「恭喜三郎和許娘子又大獲全勝。」

  剛下馬車,范理就熱情地迎了過來,笑得眼睛都快沒了。

  張斐呵呵笑道:「這沒什麼值得恭喜的,因為這絕對是我打過最輕鬆的一場官司,畢竟我的對面,可不全是敵人。」

  一旁的許芷倩想了想,好像還真是如此。

  即便上回幫曹衙內打官司,對面也全是敵人啊!

  唯有這回,是順風而行。

  大多數士大夫、文人都是支持他的。

  「那是!那是!」

  范理笑著直點頭,突然又問道:「不知最終開封府判了集聚賢賠償多少?」

  賠償才是關鍵啊!

  「自己看!」

  張斐將判決書遞給范理,然後入得店內。

  但見那些珥筆之人、茶食人紛紛在店中列隊,迎接他們的王者歸來。

  道喜之詞,阿諛之語,是不絕於耳。

  張斐表示,今晚廣聚樓,全場由張珥筆買單。

  這廣聚樓就在錄事巷,檔次還可以,但是是那種很正經的酒樓。

  花酒現在就還請不起。

  畢竟現在還是創業階段。

  但這也已經打破范理的記錄,那廝就是一次都沒有請過,這立刻引得所有珥筆歡呼。

  後來進來的范理,突然將張斐拉到一邊,低聲道:「不是說一千貫的嗎?怎麼是將那集聚賢抵償給咱們?」

  張斐呵呵笑道:「一千貫?他有嗎?」

  「沒有一千,三五百也還是有的。」

  「行了!這事我另有打算,不過你放心,我會履行我們契約,店裡一定會有收入的。」

  說著,張斐突然回過身去,「徵文,你過來一下。」

  只見一個年輕的小伙跑了過來,「三哥,有何吩咐?」

  此人名叫邱徵文,上回『寒假作業』,他有著優異的成績,關鍵他很年輕,故此是張斐著重培養的對象。

  也不可能什麼官司都得他親自去打。

  「給你個官司打。」

  張斐將他與晏幾道的契約,拍著邱徵文胸前。

  邱徵文面色一喜,雙手摀住契約,「多謝三哥,多謝三哥。」

  許芷倩見罷,趕忙過來,低聲道:「張三,你…你有沒有考慮清楚?」

  張斐道:「放心,不會有問題的。」

  范理一瞧許芷倩的神色,知道這官司不簡單,偏頭看去,過得一會兒,一手將那契約奪過去,「三郎,這事關晏家,怎能讓徵文去,不行,不行。」

  雖然這晏家自晏殊去世後,就一蹶不振,但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

  范理可都沒有為這種家庭打過官司,而邱徵文乃是他們律師所資歷最低的。

  張斐不搭理范理,向邱徵文道:「徵文,你有沒有信心?」

  邱徵文一聽是晏家,這……

  哪來的信心啊。

  張斐又道:「如果你沒有信心,我就換人去。」

  三哥任地信我,我可不能讓三哥失望啊!邱徵文一咬牙道:「我有。」

  「那就行了。」

  張斐又將那判決書,遞給邱徵文,「你就跟著這份判決書寫一張狀紙,但是不要遞省府,遞左右廂公就行。」

  他口中的左右廂公,全名為勾當左右廂公事,可以理解為開封府的社區法院,一般就只是處理輕微的民事、刑事訴訟案。

  杖刑超過六十,就得去別的院。

  邱徵文木訥地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有沒有問題?」

  「照…照著這判決書寫就行了嗎?」邱徵文問道。

  張斐點點頭,「給你一晚,夠不夠。」

  「夠夠夠!」

  邱徵文連連點頭。

  如果是跟著判決書寫,等於就是開卷考試,哪需要一晚,一個時辰就夠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9
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138章 引例破律

  交代完此事之後,張斐便與許芷倩回家去了,至於那什麼慶功宴,那些珥筆自己去吃,他負責買單就行了。

  對於張斐而言,現在可還不是慶功的時候。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許遵商量。

  「引例破律?」

  許遵也是微微一驚。

  張斐之前一直提到要借此案立法,當時他也很好奇,你珥筆之人怎麼立法。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斐竟然是在打引例破律的主意。

  「是的。」張斐點點頭道:「不知恩公怎麼看?」

  許遵捋了捋鬍鬚,思索半晌,道:「其實關於引例破律,自古有之,如秦之『廷行事』,漢之『決事比』,皆是運用例來輔助判決,此雖有便宜之利,但也藏有禍亂之源啊。

  如那漢朝後期,就有不少奸吏巧用例文斷案,舞文弄法,欺上瞞下,貪污受賄,或罪輕而引用重例,或罪重而引用輕例,或有例而不引,無例而強引,使得當時整個法制崩壞,故例在唐朝曾一度被廢,我朝雖有,但也慎用,一般是用赦令。」

  言下之意,就還是不太贊成引例破律。

  因為漢朝的決事比,出現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判例太多,導致同一類的案子,有著不同的判例。

  這就給了貪官污吏很多機會。

  錢到位,就引用輕一點的判例。

  不給,那就往死裡弄。

  許多案子也都是相差不差,百姓哪裡弄得明白。

  宋朝雖有律例,但其中例是很少用的,一般都是用赦。

  這赦就是指皇帝對案件的批示,再由大理寺、刑部整理,形成赦令,然後頒佈天下。

  相對於例,這赦令就有很大得局限性,因為必須是皇帝親自批示的,一年也沒幾條。

  張斐點點頭道:「恩公言之有理,可凡事都有利弊,法亦是如此,我認為當今我朝局勢,若能引例破律,是利遠大於弊啊!」

  許遵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引例破律的最大好處,就是能夠令律法充滿活力,保持與時俱進。恩公可有想過,為何盜印會在我朝成為問題,而不是在唐朝,或者漢朝。」

  許芷倩道:「這也許是因為我朝印刷術得到極大的提升。」

  「自信一點,把也許去掉。」

  張斐又道:「隨著技術的提升,交通的便利,商品的活躍,將會引出大量新的問題,朝廷是很難短時日內,制定出大量的律文來處理這些新問題,如果這個時候,能引例破律,便於國家的治理和發展。」

  許遵問道:「你說得雖有道理,但如何杜絕其弊端呢?」

  張斐道:「我也研究過漢朝的決事比,其主要原因有二,其一,當時漢朝朝綱敗壞,在這個前提下,不管是否引例破律,法紀都會敗壞的。

  其二,就是到後來的『比』太多。我們可以吸取教訓,慎重制例,比如說,任何一條例文,都需要經大理寺、刑部、審刑院,甚至於官家,一一審查之後,才決定是否頒佈,並且可以每隔幾年進行一次修訂。」

  許遵皺眉道:「就算如此,也不一定能夠完全規避其弊啊。」

  張斐道:「如果再配上司馬大學士的司法改革呢?」

  許芷倩美目一睜,「你不會是早就打算好的吧?」

  司法改革的主要建議,不就是張斐提的嗎?那她是不是早就考慮好的呢?

  許遵也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倒也沒有否認,「我是有這方面的考慮,恰好又遇到此案,故認為何不順勢而為。」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道:「另外,可不只有司法改革,那王大學士變法已經是呼之欲出,到時可能又會引發諸多新的問題,若能引例破律,反而能夠令我朝法制有足夠的韌性,去處理新法所帶來的一些問題。」

  許遵不禁皺了下眉頭。

  確實!

  王安石變法在即,司法若是落後,可能就會出現很多問題。

  就好比這盜印,無法可判。

  還得塞到『造襖書襖言』罪下面。

  雖然引例破律存有一些弊病,但如果配合司法改革的話,也許是可以規避大部分弊病的。

  再三思慮後,許遵點頭道:「到時我提一提,看看他們是何反應。」

  ……

  其實張斐提出引例破律,並非是一時衝動,而是他研究過宋朝的律法,引例破律就是出現在熙寧年間,但不是主動發生的,而是被動發生的,原因也很簡單,就是王安石變法。

  王安石變法是全方面,也引發了許多司法問題。

  普通立法是有很大的滯後性,王安石變法是又急又快又猛。

  最終也只能引例破律。

  但由於是一種被迫行為,導致後來也變得引例過多,給司法體製造成不小的衝擊。

  可見,引例破律是必然的。

  既然是必然的,就不如主動為之。

  這樣還能夠更規範。

  當然,這對於珥筆之人是非常有利的,到時張斐也可以引例打官司。

  但是,得先製造問題,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跑去朝廷,嚷嚷著要引例破律,誰也不會搭理你啊!

  正如張斐所言那般,『變』乃天下最難之事。

  變,必然會傷害許多既得利益者。

  ……

  翌日,下午。

  開封府。

  「知府,適才那右廂公的黃推官遞上一張狀紙。」

  黃貴稟報導。

  剛剛午休過的呂公著,還有一些睡眼惺忪,聽到這話,頓時就打起精神來了,稍顯詫異地問道:「是什麼大案子?那黃推官的狀紙怎會遞到本官這裡來。」

  那是最低級別的法院,我這裡是最高級別的法院,越級了呀!

  不是大案子,不能這麼幹啊!

  黃貴解釋道:「這狀紙乃是汴京律師事務所的珥筆之人邱徵文今早遞去右廂公。」

  呂公著一聽這律師事務所,就一個頭兩個大,辨識度太高了,嘖了一聲:「他們好不容易正常了,知道跑去右廂公了,怎又轉到我這來了,難道他們認為我呂公著乃是他張三的專用知府嗎?真是豈有此理。」

  他上回就想躲了,結果還沒有躲成,今日對方倒是想明白了,不來打擾他了,結果還是轉到他這裡來了。

  他能不生氣嗎?

  黃貴訕訕道:「知府息怒,因為這張狀紙跟昨天打得那場官司是有關聯的,故此他們不敢輕易判決,只能由知府來定奪。」

  呂公著聽得眉頭一皺,「狀紙呢?」

  黃貴趕緊將狀紙遞上。

  呂公著接過看完之後,當即就往桌旁一拍,「本官就知道沒這麼簡單。」

  黃貴道:「知府,此案罪名特殊,廂公那邊也不得不慎重對待,可是蘇軾一案,與此案是完全相同,若是廂公那邊另判,只怕會影響到開封府的權威,可如果照判的話,估計汴京所有的書商都會被告,那幾家大的書商幾乎都有盜印晏相的詩詞集。」

  呂公著嘆了口氣,「不但如此,昨日蘇軾一案,本官不過是以特殊案件做出判決,但若是此類案件變多,還都以我的判決為例,給予判決,顯然是不符合造襖書襖言罪的刑罰,這豈不是成了引例破律。」

  造襖書襖言最輕的懲罰,都是六十杖。

  但是昨天的判決,是判此罪名,但卻暫免其杖刑,同時又判被告給予原告賠償。

  此罪名下,是沒有這條刑罰的。

  知府當然是有權力,根據實際情況,做出特殊判決的。

  要只是個案,那就罷了。

  但如果人人都引用這個特殊判決,給出同樣的判決,顯然這個判例是優先於律文的。

  就成了引例破律。

  黃貴面露愁容道:「若不引例破律,只怕會引來更多的麻煩,首先,那些書商都得被杖刑,而且,這兩件案子一模一樣,知府已經給出判決,要是右廂公給出不一樣的判決,只怕會引人非議。」

  「這個臭小子!」

  呂公著不禁恨得是咬牙切齒,突然,他眉頭一皺,「可是他這麼做是為什麼?難不成是成心刁難本官?」

  黃貴道:「下官適才聽聞,原來蘇軾與張三簽訂的契約,是規定此案的賠償作為報酬,歸張三所有。」

  呂公著道:「也就是說他要做印刷書籍的買賣?」

  黃貴點點頭道:「倒是有這個可能。」

  呂公著怒不可遏道:「所以他是想利用本官,白得那些書店。」

  「……」

  黃貴也是頭回遇到這種事,不知該如何說。

  呂公著忽然覺得此事已經超出他的職權範圍,自己也做不了主,「我先去找君實他們商量一下。」

  他當天就跑去審刑院找到司馬光,與之商量,此案該怎麼判。

  司馬光昨天就想到,此案沒有這麼簡單,方才都還在思考這事,一聽此案,就知道張斐又在裝神弄鬼。

  他才不相信張斐就只是為了幾家書店。

  司馬光表示,自己也沒有遇到過這事,也得研究研究,讓呂公著先押著,等到時開個會,具體商議一下。

  等到呂公著走後,司馬光立刻就將許遵給請來。

  許遵故作思考後,道:「此案依下官愚見,唯有引例破律。」

  引例破律?原來那小子是想引例破律,來介入朝廷立法。

  司馬光這人精一下就反應了過來,但不露聲色,問道:「許寺事通曉古今之律,也應該知道引例破律會出現許多問題的。」

  許遵立刻將昨日張斐那套說辭告知司馬光。

  司馬光聽罷,不禁眉頭緊鎖,是呀!那王介甫是要變法,他將法都給變了,我就是再怎麼司法改革,也難以依靠律法去限制住他呀!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夠與之抗衡。
匿名
狀態︰ 離線
140
匿名  發表於 6 天前
第0139章 緊鑼密鼓

  雖然目前王安石還未公佈他的新法,但是衙前役是肯定要改的,那麼根據王安石目前的說法,之後朝廷可能會花錢僱役。

  既然是僱傭性質,那百姓是不是可以不去?

  不去的話,算不算逃役?

  到時官府又該怎麼判?

  富人要交錢免役,不交錢的話,又該怎麼懲罰?

  司馬光突然意識到,引例破律其實已經是無法避免的事。

  但是他行事作風,還是非常保守、謹慎,他並沒有馬上就上奏皇帝,而是從審刑院中調去一些特殊案例來分析。

  看看還沒有類似的案件。

  ……

  而那邊王安石也在與皇帝進行最後的安排。

  首先,不是要頒佈新法,而是要讓新法師出有名。

  王安石事先已經說明,為了避免整頓吏治耗費太多精力,要創一個臨時官衙,繞開整個體制。

  這個臨時官衙正式命名為『制置三司條例司』。

  解釋為「以掌經畫邦計,以變舊法,以通天下之利。」

  顧名思義,主要是掌管財政大權。

  趙頊事先就已經答應了。

  如今就剩下一個人選問題。

  令趙頊意外的是,這個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共有兩個長官,名為制置三司條例,王安石是舉薦陳升之與之共掌,且以陳升之為首,他屈居其下。

  「先生為何不獨自掌管此司?」趙頊問道。

  王安石就道:「回稟陛下,臣資歷淺薄,若獨掌此司,只怕名不正,言不順,無法令人信服,故臣建議由知樞密院事與臣共掌。」

  他混跡官場這麼些年,也不是個愣頭青,一人獨掌天下財政,這是很危險的事,皇帝能放心嗎?

  而且他現在畢竟是副相,不是宰相,他目前的資歷也不可能直接升宰相。

  當今朝中的四個老宰相,富弼,唐介,曾公亮,趙抃,全都不支持他,那總得找個人來壓陣,畢竟他王安石才回京一年。

  陳升之資歷深,功績斐然,又是他的好友,也是支持他變法的。

  樞密院掌天下軍政,與中書並為二府,一文一武,中書幾個老頭都反對,王安石也只能將目光轉向樞密院。

  趙頊也理解王安石的顧慮,微笑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這檢詳文字官和向相度利害官,又是為何而設,該由何人擔任?」

  王安石道:「檢詳文字官乃是輔助上官制定新法條例,而相度利害官則是去往各地巡訪,看新法是否得以執行,若有不當之處,則立刻改之。」

  從這相度利害官就可見,這制置三司條例,就不僅僅是掌管財政,還有監督的權力。

  另外,也由此可見,王安石並非是一味的剛愎自用,他也知道新法肯定會遇到問題的,故設相度利害官,務求遇到問題能夠及時改正。

  王安石又道:「臣認為由一些資歷尚淺的年輕官員擔任最為合適。」

  趙頊點點頭,很是滿意道:「先生真是考慮周詳!」

  朝中的老司機,無論官大官小,多半都是既得利益者,他們又如何會盡心盡力輔助王安石變法,而那些資歷尚淺的年輕官員,為求上位,肯定會竭盡全力的。

  在議完此事之後,王安石突然問道:「陛下可有聽聞前幾日蘇軾狀告書店集聚賢一事?」

  趙頊愣了下,道:「朕略知一二,先生為何突然談及此事?」

  王安石道:「臣以為那珥筆張三論述的非常有道理,盜印之事,愈發氾濫,於國不利,朝廷不能放任不管。」

  趙頊哦了一聲,道:「那依先生之意,該當如何管理?」

  王安石便將徵收印刷契稅的想法,告知趙頊。

  趙頊稍稍點頭道:「此建議不錯,不但可以防止盜印,同時還能夠為國增稅。」

  王安石道:「臣希望將此法作為新法的開始。」

  趙頊聽得眼中一亮,「先生此計甚妙啊!」

  這個稅法的出現,肯定是對文人有利。

  將盜印導向正版,保障文人權益,但同時也符合王安石為國理財的理念,以此開始,顯然是為示好那些文人。

  這是臨時決定的,但這稅法涉及面很小,影響也很小,不會對原本計劃有任何負面的影響。

  ……

  然而,張斐也沒有閒著。

  汴河大街。

  「三哥!俺們到了。」

  張斐下得馬車來,只見他站在一家店舖前,只不過店舖的大門是關上的。

  這店舖正是集聚賢。

  李四道:「三哥,那侯東來就住在這店舖後面,哦,印刷坊也在後面。」

  張斐笑道:「不錯!打聽的挺清楚的。」

  李四嘿嘿一笑,「俺都打聽了,其實汴京的書鋪都差不多,前面是店舖,後面就是印刷坊。」

  張斐點點頭,突然道:「你留在這裡看馬車,龍五跟我一塊進去。」

  李四問道:「為啥?」

  張斐道:「因為危險。」

  「哦。」

  李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向龍五道:「五哥,你與三哥一塊進去,俺去停馬車。」

  龍五點點頭,將馬鞭扔給李四。

  北宋也不能隨意停放馬車的,官府建了專門的地方,當然,也是要收取一定費用的。

  「你一個可以打幾個?」張斐向龍五問道。

  他今日是來收店的,這種事當然要將暴力衝突給考慮進去。

  龍五道:「不知道。」

  張斐又問道:「那你最多打過幾個?」

  「我一般不與人打架。」龍五搖搖頭。

  「龍五不打架?」

  張斐頓時有些慌,早知如此,就帶那黑廝牛北慶來了,「你…你不是武藝挺高強的嗎?哦,那天我看你的刀法也挺不錯的呀。」

  龍五道:「所以我才不與人打架。」

  「了解……進去吧。」

  二人進到侯家小院。

  可是完全沒有他所擔憂的暴力衝突,那侯東來比他還著急一些,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交接手續,然後準備拍拍屁股走人。

  反正這院子也是租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那何止一千貫。

  「等會!」

  張斐突然叫住侯東來。

  侯東來忐忑道:「你…你還有事嗎?」

  張斐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侯東來狐疑地瞧了他一眼,「這與你何干?」

  張斐道:「如果你沒有很好的去處,我打算僱傭你幫我看著這店舖。」

  侯東來驚訝道:「你還想僱傭我?要不是你…我…你……嗯……」

  張斐道:「所以你跟著我,還怕被人欺負嗎?瞧瞧人家范員外多麼明智。」

  侯東來愣了愣,只覺張斐說得很有道理,如今是張三一出,開封府都怕,跟著他混,不得在這汴河大街上橫著走啊!

  「你…你打算出多少錢僱傭我?」

  商人嘛!

  錢還是首要的。

  張斐笑道:「第一個月十貫,看你的表現,然後再確定酬勞。」

  侯東來沒有猶豫多久,就答應了下來。

  這錢不多,但好在沒有成本。

  這還不用搬家了。

  多爽。

  其實張斐完全可以自己開店,但問題是他不懂這行,他需要一個成熟的店面,哪怕沒有這場官司,他肯定會買現成,而不會自己弄。

  可見他買得是人,不是店舖。

  怎麼可能放走侯東來,他需要侯東來幫他管著這店舖。

  他也打聽過了,這侯東來祖輩就是朝廷的印刷匠,一直是幹這一行的,後來自己做買賣,也賺得不少錢,養家湖口是沒有問題。

  不曾想,一本書將他給弄死了。

  談妥之後,張斐就讓侯東來帶他去轉轉。

  正如李四所言,這種書鋪,基本是家店合一的,一個院子,前面是店舖,後面是老闆的住宅,左右兩邊就是作坊,以及員工的住所。

  集聚賢共有七個印刷匠,二老五少。

  兩個老師傅帶著五個小徒弟。

  如今作坊都是如此。

  師父帶徒弟,多半還都是親戚關係。

  來到左邊的作坊,那一股墨香味,差點沒有把張斐給熏暈過去。

  他摀住鼻子溜躂了一圈,看到那破舊的印版,指了指,「這些玩意全部丟了。」

  侯東來忙道:「丟了?丟了的話,咱們拿什麼印?」

  兩個老師傅同時點點頭。

  張斐道:「你忘記你是怎麼被告的了嗎?不就是因為這些破版嘛,要還不扔的話,明兒不得我們兩個一起去啊!」

  侯東來道:「你還怕這些嗎?」

  「我就是怕,才當珥筆的,咳咳,珥筆之人的。」

  張斐突然看向其身後的兩個老師傅,「你們誰是雕刻匠?」

  「俺…俺是。」

  其中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叔舉手道。

  張斐問道:「你叫什麼?」

  「俺叫洪中。」

  「紅中?」

  張斐突然看向他邊上那個,「你不會是叫發財吧?」

  那老師傅忙道:「我不叫發財,我叫白班。」

  「……好名字。」

  張斐笑著直點頭,「就這名字,我給你們兩個每月加……一百文錢。」

  「多謝東主!多謝東主。」

  洪中、白班趕緊拱手道謝。

  一百錢也不少啊!

  而且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新東家上來就漲工資。

  太爽了!

  完全無視了侯東來。

  張斐道:「洪中,不,呵呵……洪師傅,你們有沒有聽過那活字印刷術?」

  侯東來道:「這當然有聽過。」

  洪中也點頭道:「關於這活字印刷術,俺們都有聽過。」

  張斐問道:「那為什麼不用?」

  侯東來道:「咱這有現成的印版,又何必再去弄,那不是多費錢嘛,而且那玩意每回都得排版,這可都需要讀書識字的人來做,咱店裡就我和洪師傅認字。」

  洪中道:「還有就是那活字印刷術有很多技術的,俺們也不會。」

  張斐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遞給侯東來,「你們按照這上面的方法去試試看。」

  侯東來接過來,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張三郎,這火烤得烤多久才能黏住啊?」

  張斐沒好氣道:「你個宋人你問我……咳咳,我的意思是,你搞這行的,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侯東來納悶道:「這不是你的方法嗎?」

  張斐是理直氣壯道:「我只是背了下來考試的,具體怎麼弄,我又如何知道。」

  「考試?」

 「反正…反正你們照著這上面去試,我到時會撥一些錢給你們。」

  「哦…好的好的。」

  侯東來點點頭,又道:「張三郎,用銅來做字嗎?」

  張斐道:「都試一下唄。」

  侯東來又道:「我勸你還是別這麼幹。」

  「為何?」

  「就算弄出來了,只怕沒一個月,就全都丟了。」

  「丟了?」

  張斐還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對哦,如今銅就是錢呀,硬通貨,要弄成活字的話,一天摸兩個,鬼知道啊!指著侯東來道:「這就是我僱傭你的原因,按照你的意思來。」

  侯東來點點頭道:「那行,我們先試試。」

  張斐點點頭,又道:「另外,你再去想辦法請一些巧手工匠來,洪師傅一個人不夠,我要製作非常精美的凋版,確保我們的每一本書籍都是世上最精美的。」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1 04:5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