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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南希北慶] 北宋大法官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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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0章 黎明破曉前

  身為文科生的張斐,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他就只記得理論,大概也就是那麼幾句話。比如說那火藥,他就知道多少比例木炭,多少比例硫黃,但你要問他,火藥需要的硫磺怎麼弄,那木炭又怎麼製,他完全不知道。

  但是他堅信一點,有錢就可以彌補一切。

  況且活字印刷術當代已經有了,只是很少人用罷了,花錢去弄,肯定還是弄得出。

  回到家後,張斐立刻將將馮南希叫來。

  「恩公!你找我。」

  馮南希來到廳堂內。

  張斐點點頭道:「你從賬房支一百貫錢去印刷坊那邊,哦,還有,再支一百貫去律師事務所。」

  之所以他要支付一百貫去律師事務所,那是因為這兩個官司,他沒有得到實際收入,但是根據他跟律師事務所的合作契約,他只能拿七成收入,剩餘的三成是要放在律師事務所的。

  原本他還考慮讓律師事務所入股印刷坊,但後來一想,這得投入不少錢,而且范理對此也不感興趣。

  為了今後不與范理扯皮,故此他還是打算自己弄。

  那麼他還得將這錢給補上。

  規矩是不能壞的。

  「恩公,那……」

  馮南希點點頭,似欲言又止。

  張斐問道:「你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馮南希道:「恩公,賬房那邊最近支出甚多,這麼下去,很快就會用完的。」

  張斐如今的家底,幾乎都是來自於房貸契約,只有一部分是從曹棟棟那裡賺得的幾百貫。

  但是之後就沒有什麼收入了,但是支出卻是在與日俱增,尤其家裡還養著這麼多人,身為管賬的馮南希,當然要提醒一下張斐。

  張斐卻是笑道:「不要擔心,很快咱們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收入,家裡錢還夠就先用著。」

  馮南希點頭道:「是,我知道了。」

  與馮南希談過之後,張斐便去到後院,只見空蕩蕩的後院,多出不少花盆來,一道妙曼的身影正拿著小鏟子,在花盆前忙碌著。

  這道身影自然是高文茵,這些天張斐很少在家,她倒更顯自在,一直忙著照顧這盆栽。

  張斐當然是樂於見到,總比沒事坐在屋裡回憶傷感要好。

  「夫君回來了。」

  高文茵直起身來,突然發現張斐站在廊道上。

  張斐點點頭,走了過去,笑道:「有了這些花花草草,還真是感覺不一樣。」

  高文茵問道:「夫君也喜歡花草嗎?」

  張斐眨了眨眼,「我只懂得摘花。」

  高文茵抿唇一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道:「對了!夫君,你讓我幫你做得那短褲,我已經做得差不多,要不要拿給你看看。」

  「這麼快嗎?」張斐詫異道。

  高文茵道:「這短褲倒是好做,倒是花不了多少工夫。」

  她雖叫得是夫君,但心中還是懷以報恩之情,故此張斐任何要求,她都會盡快做好。

  「好啊!快些拿來給我看看。」

  「夫君,稍等片刻。」

  高文茵洗了洗手,然後便去到自己的房屋,過得一會兒,她便拿出一條嶄新的青綠色大短褲出來了。

  張斐眉頭一皺,「這個顏色……」

  高文茵問道:「夫君不是很喜歡這顏色嗎?」

  「呃…我就是想說挺配我的。」張斐訕訕點頭,殊不知那只是工作制服,平時他可從來不穿。

  接過來一看,突然發現褲腳邊,還有刺繡,非常精美,只不過這上的圖案……

  「夫人,你這小鳥的刺繡思路是來源於什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夫君你喜歡什麼,所以隨便秀了一些鳥兒花草上去。夫君不喜歡嗎?」

  「呃…不是不喜歡,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高文茵忐忑地問道。

  張斐道:「只不過這不太符合我的身材。」

  高文茵詫異道:「夫君還未試過,又怎知這尺寸不對。」

  張斐道:「我是說這小鳥。」

  「小鳥?」

  高文茵一臉困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遲疑半晌,才道:「其實相比起小鳥,我更愛雄鷹,我覺得雄鷹要更配我。」

  高文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的,一會兒我就去改改。」

  張斐點頭道:「要不順便換個顏色?我雖然喜歡這顏色,但是短褲還是樸素一點好。」

  高文茵點頭道:「是,我記下了。」

  ……

  而那邊趙頊和王安石已經準備就緒,但是趙頊認為在正式啟動變法之前,還得解決一件他一直都心心唸唸的事。

  就是祖宗之法。

  當初那場官司,他沒有判張斐贏,但也沒有判張斐輸,最後是不了了之。

  但是他一直都記著的,這個機會他是不可能放過的。

  畢竟他年紀太小,祖宗之法壓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打算在今日的行政會議上,解決此事。

  哪知這會議剛開始,他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司馬光先給他上了一道奏章。

  就是開封府對集聚賢一案的判決書。

  「嗯…開封府的這份判決書,朕以為非常得當,沒有什麼問題。」

  趙頊突然看向旁邊的司馬光,問道:「此案並非什麼大案,卿為何要拿給朕看?」

  司馬光不答此話,又將一份狀紙遞上,「陛下請看,這是前幾日右廂公收到的一份狀紙。」

  趙頊又接過來,看了一會兒,「是關於晏家的。」

  又看了一會兒,「此案與之前蘇軾狀告集聚賢的官司如出一轍啊!」

  司馬光點點頭道:「正是如此,陛下以為該怎麼判?」

  趙頊想了一下,道:「這兩件官司如出一轍,自然判罰也應該一致。」

  兩個官司是一點點區別都沒有。

  判決自然不能有任何出入。

  司馬光道:「但是造襖書襖言的罪名最輕都是杖刑六十,而呂知府的判決,只是罰以賠償,罰不合律。」

  「倒也是的。」趙頊點了點頭,想了想,也不知道該如何批示,目光一掃,問道:「諸位以為該如何判?」

  唐介立刻站出來道:「臣以為造襖書襖言罪與此罪本身就不合,乃是那珥筆張三利用巧辨之術,將此二罪放在一起論。」

  王安石笑道:「當時我也在場,依我之見,張三之所以這麼做,乃是因為我朝未有律法規定不能盜印他人詩詞。」

  唐介道:「盜印確有不對之處,但若沒有那些書商,世人可能就無書可看。」

  王安石立刻道:「計相此言差矣,盜印之書,亦非是免費供世人閱覽,世人還需要花錢購買。但詩詞集所得之利,皆歸書商所有,詩詞作者毫利未得,這對於作者而言,是極為不公。」

  不少大臣稍稍點頭。

  你要不賺錢,就好像許多人抄錄之下,自己欣賞、學習,那無可厚非,你利用人家詩詞賺錢,作者分毫未得,提點要求都不行,這就有些過分了。

  唐介道:「話雖如此,但總不能讓天下文人自己印刷自己的詩詞集去販賣吧。」

  王安石道:「那倒不必,但是朝廷可以規定,但凡要印他人詩詞,必須得到作者的同意,雙方必須簽訂契約,如此一來,作者便可根據自己的意願,索取屬於自己的利益。」

  司馬光略顯詫異地瞧了眼王安石。

  唐介哼道:「讀書人作詩作詞,乃為自我修養,又豈可言利。王學士好意思拿自己的文章去賣錢麼。」

  王安石被懟的,還愣了下,他還真不好意思這麼幹,當時他就拒絕了張斐,嘴上卻道:「這跟可以作者自己的需求來定,可以言利,亦可不言。」

  唐介不依不饒道:「但這會促使讀書人爭名奪利。」

  王安石道:「這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憑本事爭名利,又何錯之有?天下讀書人都想考取進士,入朝為官,這難道不是爭名奪利嗎?若依計相所言,何不將科考也取消了。」

  唐介激動道:「你這是曲解老夫之意。」

  王安石道:「是你曲解我的意思了。這與爭名奪利毫無關係,我只是希望讀書人對自己的著作有著決定權,難道這也有錯嗎?」

  話說至此,不少大臣紛紛點頭附議。

  趙頊趕忙出來打個圓場,「這只是言語誤會,二位莫要傷了和氣。」

  唐介悻悻退去。

  這其實也不是誤會,而是恩怨。

  唐介也贊成張斐所論,他只是針對這個罪名,有些意見,但他就是不爽王安石動不動就談利,簡單來說,就是看王安石不爽。

  趙頊也不敢再問他們了,向司馬光問道:「依卿之見,該如何處理?」

  司馬光道:「回稟陛下,我朝律法多半都是沿襲唐律疏議,為何唐律中,未有防止盜印之法,也沒有如蘇軾這樣的告狀者。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唐朝印刷術不如我朝,書坊數量更是遠不及我朝,名家的詩詞文章,多半也都是抄錄,故不存有盜印之罪。

  又如那臨街店舖,唐朝是里坊制度,而我朝雖也有此法,但已無人遵守,至於究竟該如何規範,又無明文,那宵禁制亦是如此。」

  在坐之人,紛紛點頭。

  里坊制,至今還未給出個具體答案。

  朝廷是有明文不允許侵街開店的,但百姓不答應,要不臨街開舖,怎麼賺錢啊!

  現在已經回不去了。

  司馬光又繼續言道:「依臣愚見,唯有引例破律才能夠解決這些難題。」

  文彥博立刻站出來道:「不可,引例破律後患無窮啊。」

  不少人也是詫異地看向司馬光。

  司馬光耐心地解釋道:「雖說引例破律是有隱患,但是這些隱患是可以規避的。朝廷可將例文作為律法的補充,律所不及之處,則用例。」

  文彥博道:「可我朝一般慣用赦令來彌補律文的不足。」

  司馬光道:「如這種小官司,也得一一交給陛下過目批示,陛下根本處理不過來,而且,為規避引例破律的隱患,朝廷還可以制定嚴密的修例制度,每三年修一次,經大理寺、刑部、審刑院匯總修正之後,大則由陛下批示,小則由中書頒佈。」

  引例破律?他能破法,那我也能破啊。王安石心念一動,立刻站出來道:「我覺得司馬學士言之有理啊!」

  司馬光瞧了眼王安石,豈不知他在盤算什麼,心裡默默鄙視,我不引例破律,你好像就不會破法似的。

  引例破律不是保守派的執政理念,但若不這麼做,一來,這大環境也不允許。二來,他不這麼做,王安石也要變法,制定法是有滯後性,赦令也慢得很,關鍵皇帝與王安石還是穿同一條褲子的,只能用例去對付新法。

  王安石敏銳地捕捉到司馬光的目光,暗道:成天就知道諷刺我,你自己不也一個德行麼。

  趙頊瞧了他們二人,暗自一笑,道:「此案朕特許開封府引例破律,但是否以為慣例,就勞煩卿制定一份更詳細章程。」

  司馬光道:「臣遵命。」

  趙頊目光一掃,道:「另外,朕也有一事要宣佈,就是關於祖宗之法。」

  該來的還是來了。

  唐介、文彥博、司馬光等人皆是暗自閉目一嘆。

  趙頊目光一掃,知道他們都有心裡準備了,於是開口道:「前些天那場有關祖宗之法的官司,諸位應該都沒有忘記吧。」

  唐介趕忙道:「那只是一場官司,豈能……」

  不等他說完。趙頊便道:「朕也沒有要談及那場官司,朕今日要談的是祖宗之法。祖宗之法乃立國之本,又豈能空有其名,而無其實。

  朕翻閱史錄,還是太宗那道詔令,定為祖宗之法,最為合適。」

  唐介勸道:「陛下,光憑此句,過於籠統,恐被奸人利用。」

  說這話的意思,還瞟了瞟王安石。

  王安石是嘴上笑嘻嘻,心裡媽賣屄。

  趙頊問道:「依卿之見,該如何表達?」

  唐介忙道:「臣以為還應當將太祖太宗的一些核心政策列入其中。」

  他們當然不想定調,但如今沒有辦法,皇帝是一定要定,如果還繼續反對的話,那今後跟皇帝吵架的時候,皇帝也不會再聽什麼祖宗之法。

  趙頊豈不知他什麼心思,「不如這樣,所有一切皆參照太祖太宗時期,多少官員,多少兵馬,多少官衙,多少俸祿。」

  文彥博立刻站出來:「陛下,這治國非兒戲,豈能意氣用事。」

  王安石馬上出來道:「但如果此乃我的建議?」

  司馬光當即喝道:「王介甫,你想作甚?」

  王安石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現在上奏陛下,建議將太祖太宗時期的俸祿、官職、軍政等等政策,全部都例為祖宗之法,諸位能答應嗎?」

  司馬光不語。

  唐介還欲再說,文彥博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爭了。

  趙頊道:「此事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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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1章 起風了

  「寬夫,你方才為何要攔著我?」出得垂拱殿,唐介便是激動地向文彥博道。

  文彥博嘆了口氣:「要是攔得住,我也就不會攔你了。陛下當時沒有宣判張三贏得那場官司,就已經是很給我們臉面了。」

  唐介那張老臉滿是懊惱和尷尬,「也怪我等沒用,竟然爭不過一個珥筆之人。」

  文彥博安慰道:「定了就定了,其實也無妨,我們還是可以憑借這道詔令,去規勸官家。」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說到底,還是個口袋法,就看你怎麼會論證。

  唐介嘆道:「那王安石肯定也會借此大做文章的。」

  祖宗之法本是扼制王安石變法的一大利器,如今反而可能會為王安石提供支持。

  這就是那場官司最傷的地方。

  口袋法大家都可以用。

  文彥博苦笑道:「那也沒有辦法。」

  那場官司打成那樣,不可能不為此付出代價。

  對面站著的又不是善男信女啊!

  這其實對於他們而言,並不意外。

  雖然他們料定當時趙頊是不可能直接判張斐贏的,但是他們也知道,張斐對祖宗之法的論述,對皇帝是非常有利的。

  皇帝極有可能還是要定調祖宗之法。

  撇開皇帝個人利益而言,對於新法,之前的祖宗之法就是一塊攔路石啊!

  故此開啟變法之前,必須得將這塊攔路石搬走。

  否則的話,新法裡面每個字,都有可能違反祖宗之法。

  ……

  「輸了就得認賬,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想著耍潑皮。」

  隨後出來的王安石,衝著司馬光就是一頓調侃。

  「今兒不想跟你吵。」

  司馬光說著就加快了步子。

  王安石立刻追了過去,「等會,我還有事要跟你談。」

  司馬光哼道:「我與你無話可談。」

  「有的!有的!」

  王安石直接拉著司馬光的袖子。

  司馬光嚇壞了,「你這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快些鬆開。」

  王安石就是拽著不鬆,「我真有正事與你談。」

  「你先鬆開。」

  「鬆開你別走。」

  「王介甫……」

  「行行行,我先鬆開。」

  王安石鬆開手來,問道:「關於晏家的案子,你打算怎麼判?」

  司馬光稍稍一愣,謹慎地答道:「都說了引例破律,你還問?」

  王安石道:「如果你引例破律,馬上京城所有的書店都會被告,你總不能把所有的店面都判罰給那些作者吧。」

  司馬光道:「這我自有考慮。」

  王安石道:「你再等等。」

  「等什麼?」

  「我馬上就會奏請陛下針對此事立法。」

  「此乃司法之事,你也要管?」司馬光怒道。

  王安石忙道:「你先別急,我立的是稅法,方才我不是說了嘛,今後若印書籍,須徵得作者的同意,書店可支付酬勞,換取作者的同意。我會建議陛下,徵收這方面的契稅,從而保障作者的權益。

  你若先等我頒佈此稅法,到時你就能夠依法而罰,要麼讓那些書商向作者支付錢財,要麼就不准印刷。」

  他這是要與我劃清界限,司法之事,他不管,但是我也不能干預其對財政的改革變法。司馬光狐疑地瞧了王安石,「這是你想得主意?」

  王安石問道:「你怎知不是我的主意?」

  司馬光哼道:「若依你的意思,只怕朝廷就自己印了。」

  王安石有些尷尬,咳的一聲:「我也不瞞你,這是張三給我出的主意。」

  「就知道。」

  司馬光鄙視了他一眼。

  王安石道:「你答應嗎?」

  司馬光問道:「你打算收多少稅?」

  「一成。」王安石道:「向作者徵收,如此也不會使得書價上漲太多。」

  這倒也不多。司馬光突然問道:「看來你已經準備妥當了。」

  王安石呵呵笑了笑。

  司馬光無奈地點點頭:「好吧!我等你。」

  王安石顯然是在試探他,也是防著他,你搞司法改革可以,但稅法是決不能算在司法裡面,他很擔心司馬光借此案立稅法,而他改革的目的,稅法佔得比重是很大的。

  司馬光若是不答應,他肯定也會干預司法的。

  而司馬光深知自己沒有權力進行稅法改革,畢竟皇帝不是支持他的,只能答應王安石。

  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這心裡也是忐忑不安,終於還是要來了。

  是的。

  要來了。

  別說趙頊、王安石沒耐心等下去,反對派都沒有耐心等了。

  都已經跪在刑場,這鍘刀卻遲遲不落,圍觀群眾看著也都難受啊!

  趙頊先是正式頒佈祖宗之法。

  而且他這回玩得很絕,他直接將太宗的那條詔令刻於石碑之上,然後立於皇城大門前。

  昨天詔令才頒佈,今兒石碑就杵在這了。

  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大臣們心裡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嗎?

  只能說。

  你這小皇帝夠狠啊!

  可誰讓他們官司打輸了,只能含淚吞下這苦果。

  不過大家都知道,好戲還在後頭。

  果不其然,在石碑立下的第二日,趙頊正式宣佈將針對國之弊政進行變法,成立制置三司條例司,由陳升之、王安石共掌,主持變法事宜。

  這一上來就是重磅炸彈。

  朝臣們都是懵的。

  尤其是以計相唐介為首的三司官員。

  制置三司條例司?

  那我們三司又算什麼?

  誰才是真的?

  王安石很快就告訴他們,誰才是真正的三司。

  這條詔令頒佈的當天,王安石就以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名義頒佈版稅法。

  其法將被歸納於契法裡面,也就是以契收稅。

  也是在同一天,開封府下面的右廂公針對晏幾道訴訟,也給出自己的判決。

  判定三錄齋違法。

  而解釋就是循例判決。

  那開封府是這麼判的,我這小法院也只能這麼判。

  但這個判決又回到開封府接受審查。

  開封府又針對右廂公的判決,給出修例和解釋,主要就是三點,其一,未得作者允許,就印刷他人著作而謀利的行為,將視為違法。

  當代還是有很多手抄本的。

  但是條例只是寫明『印刷』,換而言之,手抄是被允許的,哪怕是你抄寫販賣,都是被允許的。

  可見此法是專門針對印刷。

  其二,保護期限,算在作者死後五十年,你要印刷李白、杜甫的詩,並不違反這一條例。

  其三,就是具體賠償的事宜,定為五十貫錢罰金,畢竟這一行目前不是一種暴利,罰金不能定太高。

  但是,是在七日之後才在汴京全面執行。

  這就給印刷作坊一個緩衝的時間。

  當然也就沒有將三錄齋判給晏幾道。

  而勒令三錄齋立刻停止印刷販賣任何有關晏殊的詩詞集,若想繼續賣的話,就必須得到晏家的授權。

  這一道法令和這一道判例同時落地,版權法是自然而成。

  司馬光當然不會自己站出來跟王安石打這配合。

  呂公著是他與王安石共同的好友,也是支持王安石變法的,於是司馬光就讓呂公著去配合王安石。

  不少文人、士大夫對此很是激動。

  可是三司官員都傻了。

  你這頒佈稅法,我們特麼都不知道。

  可見這制置三司條例是在他們三司之上啊!

  那皇城的屋頂頓時就給罵翻了。

  這真是太無恥了。

  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王安石會這麼幹。

  當然,也有些人想到了。

  傍晚時分。

  「文公真是料事如神,他果然是這麼做的。」司馬光嘆道。

  當初文彥博見變法在即,但王安石卻遲遲不整頓吏治,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釋,王安石打算繞開整個體制。

  文彥博卻是苦笑道:「但是我也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狠,未經二府三司議論,就直接頒佈稅法,雖然這稅法是微不足道,但足見此司權力之重啊!難怪官家事先要先頒佈祖宗之法。可以說這制置三司條例司,每一筆都在踐踏祖宗之法。」

  祖制是要分化事權,你這好了,獨攬大權,完全是反其道而行。

  司馬光也是倍感憂慮,但嘴上還是勸說道:「這到底也只是一個臨時的,關鍵還是新法,目前尚不知曉詳情,文公還需忍耐,可別衝動啊!」

  文彥博瞧他一眼,嘆道:「這當然知道,可就算我不上奏,我也攔不住下面那些御史、諫官上奏,肯定已經有人上奏彈劾王安石。」

  這御史台是一個很奇葩的部門,御史中丞是不能攔下面的御史上奏,御史中丞自己也經常被於是彈劾。

  說著,文彥博又瞧了眼司馬光,又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在公堂之上與那王安石鬥,以此來避免黨爭嗎?」

  司馬光瞧了他一眼,沉眉思索起來。

  ……

  而那邊王安石在跟唐介吵了一整天後,將戰場甩給呂惠卿,自己回家去了。

  剛回到家裡,就聽到夫人的笑聲,原來是家裡來了客人。

  不是別人,正是張斐。

  「你小子怎麼跑這來了?」

  王安石是一臉狐疑地看著張斐。

  他太了解張斐的性格,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我是來恭喜王大學士的。」

  張斐趕緊起身道賀。

  王安石擺擺手道:「功還未成,道什麼喜。」

  王夫人道:「到底人家張三也是一番好意。」

  王安石瞧了眼夫人,被迫向張斐道:「行了,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王夫人又道:「夫君,我去幫你斟一壺熱茶來。」

  王安石忙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今兒與那唐老頭吵了一整日,這嘴皮子都說乾了。」

  王夫人規勸道:「大家同殿為臣,有事好好說嗎?」

  王安石哎呦一聲:「夫人,你有所不知,我哪想跟他吵,我是被他堵在房裡罵,沒有辦法啊!」

  王夫人無奈地搖搖頭,「我去幫你斟茶。」

  言罷,她又向張斐道:「張三,你就留在這裡吃夜飯,我讓下人多備一點菜。」

  張斐忙道:「多謝夫人的好意,不過晚輩待會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勞煩夫人了。」

  王夫人也沒有勉強,出得屋去。

  王夫人一走,王安石便向張斐問道:「說吧,什麼事?」

  張斐嘿嘿一笑:「王大學士應該知曉我那小店的計稅買賣吧。」

  王安石點點頭。

  張斐道:「這不是頒佈了版稅法嘛,可是那些書商和文人可能都不懂如何繳稅,而制置三司條例司,人手可能又不夠,王大學士何不將這版稅計稅,交予小店。」

  王安石眼中一亮,又瞧了瞧張斐,「說直接一點。」

  張斐就直接地說道:「之前三司動用權力,威脅那些商人不准找我計稅,如果王大學士能夠將此計稅給予小店,那麼商人也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三司,今後應該聽誰的了。」

  王安石指著張斐,呵呵笑道:「你小子。」

  張斐嘿嘿直笑。

  王安石沒有太多考慮,就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

  「多謝王大學士。」

  這對於王安石而言,真的是神來之筆,這制置三司條例司出來,必須要馬上立威立信,張斐主動將自己變成商鞅之木,他焉有拒絕之理。

  說來也巧,三司之前針對計稅,圍剿汴京律師事務所,如果他能幫助張斐扭轉過來,那大家都知道,今後該聽誰的了。

  ……

  等到王夫人端著茶點來到屋裡時,發現張斐已經走了,「張三走了嗎?」

  王安石道:「他就找我談點小事,談完就走了。」

  王夫人將茶點放下之後,瞄了眼王安石,笑道:「這個張三呀,可真是能夠鬧騰,而且這賺錢手段也真是不少,聽說他又開了一家書店。」

  「呵呵,表妹言之有理,這小子的鬼主意是挺多的,一計又一計,有時驚喜,有時驚嚇。」

  說著說著,王安石猛然覺得有些不對,神色緊張地看著夫人,道:「表妹,你沒有與他簽訂什麼契約吧?」

  王夫人趕緊讚道:「表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這個臭小子,難怪走這麼快,原來……王安石鬱悶道:「表妹呀,咱家又不缺這點錢,你答應他作甚。」

  王夫人道:「我只是認為那版稅法乃是表哥你親自頒佈的,咱們家也應該躬先表率。」

  身為王安石的夫人,口才也是有的。

  王安石訕訕道:「但這到底是我的著作,你好歹先問我一聲。」

  王夫人哦了一聲:「我是看那些盜印你詩詞文章的書商也沒有問你,但表哥好像也並不在意,所以尋思著就自己決定了。」

  王安石尷尬地端起一杯茶來,想問表妹賣了多少錢,如果是太多的話,就有收受賄賂的嫌疑,但又不好意思開這口。

  王夫人豈不知表哥的心思,主動告知道:「一年一百貫,為期五年,他也會給晏家這個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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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2章 風雲變幻

  雖然張斐是在第一時間來到王家,但這可不是見縫插針,而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因為他知道王安石肯定會創立制置三司條例司,統管天下財政大權。

  既然如此的話,他為何還要與三司妥協。

  畢竟三司是有著成熟的體系,還有著廣泛的勢力,他能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並不大。

  從三司對他的態度,也可見一斑。

  三司只是希望他別鬧事,就僅此而已,也不需要他幫助。

  而制置三司條例司,是一個剛剛創建的部門,有皇帝的全力支持,但同時又急需人手。

  只要不傻,都會選擇後者。

  故此當初張斐在面對三司這個大宋第一權衙時,表現的非常強硬。

  任由你們怎麼圍剿,老子就是不妥協。

  但他也沒有任何動作反擊。

  其實他是一直在等。

  這一刻終於讓他等到了。

  汴京律師事務所。

  范理是恭敬地站在一旁,激動地目光,一直都注視著與張斐同坐在正座上的呂惠卿。

  過得一會兒,呂惠卿將手中的文案放下,向張斐笑道:「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珥筆張三郎,考慮地比我們都要周詳。」

  這份方案就是關於版稅的計稅方案,以及保護方案。

  其實後者要更為重要。

  版稅法的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保障。

  如宅田契稅,是沒有辦法隱藏的,朝廷輕易的可以將土地住宅收回,但是盜印的話,是可以躲藏的。

  王安石哪有這麼多人力物力去監督這事。

  將計稅交給汴京律師事務所,那麼律師事務所同時能夠給予計稅律法保障,這麼一來,他們制置三司條例司什麼都不用幹,躺著收稅就行。

  若出問題,律師事務所可以直接打官司,就交給司法解決。

  這能夠為他們減輕許多負擔。

  他們唯一要監督的就是汴京律師事務所。

  張斐笑道:「多謝誇獎,我們事務所的宗旨,志在幫助客戶解決問題,而不會給客戶帶來一絲麻煩。」

  呂惠卿似笑非笑道:「原來你把我們當成了客戶啊!」

  這傢伙可不好對付啊!張斐笑道:「客戶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對於客戶的尊重,是無與倫比的。這也能防止貽人口實。」

  所謂的貽人口實,自然暗指官商勾結。

  呂惠卿稍稍點了下頭,道:「這確實是最好的處理方式。行,此事就交予你們了。」

  「我們絕不會辜負王大學士和呂校勘的信任。」張斐表示感激道。

  送走呂惠卿後,張斐便將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公文拍在范理的胸前,「今後盡量對李國忠他們愛理不理。」

  范理捧著那公文,呵呵傻笑著。

  他哪裡能預見得到,朝廷內部會突然風雲變幻,又多出一個制置三司條例司來,直接掠奪大宋第一權衙三司的權力。

  這真的是做夢都不敢想的。

  但偏偏就是發生了。

  這道公文下來,態度就非常明確,這制置三司條例司將會全力扶植他們汴京律師事務所。

  整個事務所是士氣大振。

  從他們第一天出師不利,汴京律師事務所的珥筆可沒有少被人譏笑,如今可算是能夠揚眉吐氣。

  「我們的準備還是略有不足啊!」回到店裡的張斐,坐下之後,又向范理言道。

  范理訕訕道:「是有些不足,但那也沒有辦法,之前三司那般對待我們,哪有人願意來咱們店裡。」

  張斐點點頭道:「這我也知道,但是現在的話……」

  范理忙道:「這一點你放心,我馬上會去招人,相信用不了多久。」

  張斐嗯了一聲,又道:「另外,你找牙人打聽一下,平時繳納商稅時,衙差方面會拿走多少。」

  范理問道:「問這個作甚?」

  張斐道:「雖然我們要為我們的計稅擔保,但是我們不能擔保到每一文錢,你也應該知道,有些差役是沒有多少俸祿的,全憑收一點過路費謀生,如果我們擔保到每一文錢,我們將會有打不完的官司,同時還會惹怒朝廷。

  故此我們得給出一個保護範圍,在這個範圍內的誤差,都是合理的,超出範圍才屬於不合理的,我們才有義務為他們打官司。」

  「對對對,還是三郎你考慮的細緻啊。」

  范理是直點頭,額頭上都微微有些冒汗。

  若是能成,這的確是賺大錢的買賣,但要不考慮清楚一些細節,也會有生命危險的。

  弄不好,就是玩火自焚。

  利益有多大,風險就有多高。

  其實北宋朝廷是非常重視商業,在收商稅方面,也制定嚴格的律法,但畢竟古代通信不發達,到底還是需要人治的。

  要不給那些衙差一點好處,他們也不會盡力去收稅。

  就如同那店宅務。

  就還是要考慮一些人情世故,比如說塞包煙,送隻雞,這個就沒有必要去告人家。

  但如果說將人家整船貨物給扣下來,那當然是不行的。

  張斐給出的這個範圍,其實就是人情世故。

  這都還沒有緩一口氣,那晏幾道便來了。

  「晏先生果真守信。」張斐迎上去,拱手言道。

  晏幾道拱手回禮:「哪裡,哪裡,還是三郎手段了得,這麼快就為家父討回公道,另外,三郎又給予我如此多的優待,我又怎會不來。」

  一番客套之後,張斐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契約。

 「正版書屋?」

  晏幾道一看契約,就傻眼了。

  不是集聚賢嗎?

  張斐趕忙解釋道:「我已經正式將集聚賢改名為正版書屋,其目的還是希望能夠宣傳正版。」

  晏幾道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張斐又道:「另外,費用我是定在每年一百貫。」

  晏幾道詫異道:「這麼多嗎?」

  張斐道:「這價錢不是我定的,而是天下文人定的,晏相的詩詞文章絕對值得這個價錢,我們也相信將來能夠賣出許多。

  但是由於今年我那書鋪也得改造,以及重新雕版,故此不管今年是否能出版,都不算在之內,簡單來說,我們是簽六年,但只算五年的錢。」

  晏幾道沒有這麼猶豫,就點頭道:「非常合理。」

  張斐又道:「另外,契約也規定了晏先生的權力和義務,到時我們也會將一些樣本提供給晏先生,看看哪裡是否需要更改。」

  晏幾道一邊聽,一邊看,這頭都是暈的,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就印刷一本書籍,也會這麼複雜。

  更離譜的是,他大多數沒有想到的,全都是屬於他自己的權益,而不是說張斐的權益。

  這種情況下,交談起來的自然是非常愉快。

  當天,他就與張斐的正版書鋪簽訂了有史以來得第一份著作授權契約。

  ……

  白礬樓。

  「制置三司條例司?」

  樊顒神情焦慮道:「怎麼…怎麼出來個這麼……咳咳,將來我們到底該聽誰的呀?」

  他現在慌得一匹。

  因為酒樓行業是最受朝廷制約的,突然又多個三司出來,原本光明的前景,突然就變得迷霧茫茫。

  樊正卻很是冷靜道:「據說這制置三司條例司,主要是用於主持變法,但是從此司頒佈版稅法來看,應該也是有權力改革商稅。

  但是王大學士也不可能將下面所有衙門全部改變,官員全部更換,故此孩兒認為我們白礬樓當以不變應萬變,繼續維持現有的關係,同時加強與那張三郎的關係。」

  如今汴京律師事務所就是制置三司條例司插在民間的錨。

  樊顒皺眉思索半晌,「你說得雖有道理,但是他們之間肯定勢如水火,我們地位卑微,只怕難以從中權衡。」

  兩邊橫跳可真是最危險的運動。

  樊正道:「但是我們商人也可以抱團取暖,如果我們聯合起來,相信上面的官員也得維護與我們的關係,否則的話,勢必是將我們推向另外一方。

  另外,他們二司之間的鬥爭,主要也應該是集中在朝中,而下面的官吏,肯定也與我們一樣,都惶恐不安,不知該聽誰的,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也與他們聯合,他們也需要我們。」

  樊顒詫異地瞧了眼兒子,凝視半晌,很是欣慰地笑道:「正兒,想不到你已經成長了這麼多。行,此事都交由你處理。」

  樊正立刻道:「孩兒一定不會令父親失望的。」

  還是那句話,時勢造英雄啊!

  平時白礬樓是穩如泰山,沒有出現過什麼重大危機,樊顒也看不出兒子真實的能力,今日他猛然發現,兒子成長了這麼多。

  在如此緊要關頭,他還能夠這麼冷靜,並且分析地這麼透徹。

  甚至在應對官府一事上面,是要強於他的,他還是比較害怕的。

  這也令他萌生了交權的念頭。

  ……

  沈府。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他王安石是要翻天啊!」

  沈懷孝來堂中來回踱步,破口大罵。

  改革變法,他們倒是不陌生,慶歷也改過一次,但沒有這麼弄的,凡事還是要根據制度來,直接另起爐灶,這算個什麼事啊!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麼弄的話,不全都亂套了嘛。

  唐積哼道:「難怪那張三有恃無恐,原來他早就跟王安石勾結,我看他定是早就知情,咱們何不拿他來敲山震虎。」

  杜休立刻道:「他再能耐,也不過是個小小珥筆,若無王安石,只怕在京城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卒,是死是活,根本影響不到王安石變法,我們若是集中精力去對付那小子,那只會得不償失。」

  唐積雙手一攤,「那可怎麼辦?」

  沈懷孝嘆道:「聽說計相與王安石大吵一架後,回家就病倒了,咱們三司如今群龍無首,這如何與王安石鬥。」

  杜休道:「計相為人正直,即便身體無恙,也非那奸人王安石的對手,這事咱們還得靠自己啊。」

  唐積問道:「你有何想法?」

  杜休道:「王安石可另起一司,但不可能再造一個朝廷,他變法也得依靠下面的衙門,這時候咱們不應輕舉妄動,而是應該拉攏住下面的人,然後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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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3章 波譎雲詭

  那計相唐介的身體本就不太好,畢竟馬上就到了耳順之年,跑去與王安石嘴炮一整天,回家就氣得臥病在床。

  然而,唐介乃可是朝中有名的直臣,甚至有人褒揚他為當代包拯,其人品亦是無可挑剔,真的是德高望重。

  他這一病不起,那更是激起保守派的憤怒。

  以劉琦、錢顗為首的御史、諫官們,瘋狂的上奏彈劾王安石乃是亂臣賊子。

  這可是很重的罪名。

  趙頊也未想到唐介會氣得病倒,但他心裡也委屈,我這什麼都沒有幹,版稅法還是照顧你們文人的,你們就在這裡喊打喊殺。

  也真的是欺負人。

  王安石也是如此想的,是唐介跑來罵我,我才跟他爭的,這也能怪我?

  他也不甘示弱,他也不能示弱,因為這才剛開始,必須要強勢,於是他暗中讓人上奏,彈劾錢顗結黨營私,要殺雞儆猴。

  趙頊心裡也很清楚是怎麼回事,可不能由著他們這麼橫,於是立刻下旨將錢顗貶出京城,去江州那邊當個小官,陪那王司農去。

  這一下更是激怒了保守派。

  御史的職責,就是要說話,你皇帝不能因為御史履行職務,就將人給貶出京城,是不是今後就只能說你愛聽的話。

  這導致更多御史參與進來。

  一方面為錢顗求情,一方面繼續彈劾王安石。

  可若回過頭來,細想一下,其實皇帝也只是成立一個新司主持新法,只不過是沒有依照慣例,從中書發起變法。

  但到底也有樞密院的參與。

  這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大逆不道之事。

  但是呢,經過之前一年的試探,許多大臣對於王安石的一些想法,是非常反對的,甚至於反感,導致大家的腦神經一直是繃緊的,認為王安石一定會亂來。

  如今制置三司條例司一落地,保守派就好像被一根針戳了一下,雖然連皮都沒有破,但是他們卻表現激烈的反應。

  這其實是屬於一種神經反射。

  但這也直接導致矛盾迅速激化。

  身為御史台的新掌門人,文彥博著急了,他本來應該站出來領導御史,但是他也覺得至少等新法出來再說,現在鬧,不太占理!

  但是人在朝中身不由己啊!

  文彥博趕緊跑去找司馬光。

  「君實,這麼下去,可是不行啊!」文彥博很是焦慮地說道。

  「我也知道。」

  司馬光是欲哭無淚:「但是這事是他們做得不對,雖說這版稅法未經中書,但也算是經過討論的,陛下也是知曉的,且是為文人著想,不但如此,百姓們都還盼著王介甫能夠改革衙前役,你看韓相公、富公可都沒有出聲啊!」

  「這我當然知道。」

  文彥博道:「但是得想辦法安撫住他們,這麼鬧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們就都會被貶黜京城,到時王介甫的新法若真有不當之處,就無人站出來反對了。」

  這都還沒有開始,就已經損兵折將,真是太傷了。

  同時也是在暗示司馬光,不管怎樣,你得站出來,要不然的話,將來誰還會支持你。

  雖說富弼、文彥博他們無論是地位,還是資歷都要高於司馬光的,但他們畢竟年紀大了,又閒賦了一段時日,司馬光無疑是下一任掌門人。

  文彥博也是有意要扶司馬光上位,畢竟司馬光與他們的政治理念相同。

  司馬光沉思半晌,嘆道:「那就公堂上一爭高下吧。」

  文彥博問道:「如何公堂上一爭高下?」

  司馬光道:「官家和王介甫顯然是要拿錢顗殺雞儆猴,錢顗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再鬧下去,只會牽連更多人。那錢顗又是一個直性子,有些話不讓他說出來,他也做不到。不如讓他自己請辭,然後以百姓身份去開封府狀告王安石違反祖宗之法。」

  文彥博皺眉道:「這能行嗎?」

  司馬光道:「張三能行,錢顗當然也能行,如果朝廷不受理,那理就在咱們這一邊了。」

  文彥博又問道:「能打得贏嗎?」

  司馬光搖頭嘆道:「這誰能說得準,但總比帶著憋屈離開京城,亦或者繼續這麼吵鬧下去要好。」

  文彥博點點頭,在公堂之上,再怎麼也是爭個理,不會鬧得朝堂分裂,他尋思片刻,突然道:「要不咱們請張三打這官司?」

  司馬光皺了皺眉頭,「張三剛剛得到王介甫的恩惠,他不見得會答應幫咱們,要不我親自去找找他。」

  文彥博突然想起,版稅法的計稅就是交給張三的,他怎麼可能幫錢顗,於是搖搖頭道:「先別去找了,錢顗的口才也不見得輸張三,只不過缺乏打官司的經驗,不過這打官司跟庭辯也差不多了多少,估計錢顗自己也不會願意讓張三代他打官司。」

  司馬光道:「如果文公沒有意見的話,我讓劉述去找錢顗談談,看看他是否願意。」

  文彥博稍稍點頭,「是否能贏,那倒另說,縱使輸了,也算是給大家一個交代,而且,也可試試你這方法到底行不行。」

  ……

  錄事巷。

  前些天重新開張的汴京律師事務所,當時有多沉寂,此時此刻,就有多麼熱鬧。

  守在櫃檯裡面的范理看著屋內賓客如雲,高朋滿座,也終於明白張斐的設計理念。

  為什麼要將店面改成跟酒樓一樣。

  要不是這麼設計,哪裡坐得下這麼多人。

  而且坐在這裡的多半都是文人,亦或者士大夫家的公子哥們。

  他們都是來談版權的。

  朝廷都這麼照顧咱們文人,那咱們也不能辜負朝廷的一番好意。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另外,那些大書商也都嗅到商機,這可是壟斷的最佳時機,因為這麼一來,小書商是肯定活不下去。

  尤其是得知晏家與張斐的書鋪簽訂了授權契約,他們也開始行動起來,而且他們是很有經驗的,他們知道哪些文章詩詞賣得好,也清楚花多少錢,能夠既能說服對方,同時自己利益最大化,故此也主動去求購授權。

  雙方一拍即合。

  但是對於這新法又不是很熟,不知道該如何立契,沒有辦法,只能跑來汴京律師事務所體驗一下立契、計稅一條龍服務。

  到時他們只需要拿著汴京律師事務所的計稅單,跑去市稅司交錢。

  其實不交也行。

  只不過朝廷是不給於任何保障的。

  范理現在招呼賓客的心思都沒有,就守著櫃檯上,數著那些真金白銀,怎一個爽字了得。

  當然,這麼多錢,他也不放心交給別人看著。

  而張斐也沒有閒著,此時他正在後院招待馬天豪、樊正這些大客戶。

  「唉……」

  陳懋遷嘆了口氣,又看著身旁的馬天豪,「老四,真是想不到咱們兄弟也有上砧板被宰的時候啊。」

  馬天豪瞧了眼一旁的樊正,哼道:「還是樊兄聰明,讓兒子來挨宰。」

  樊正訕笑不語。

  「喂喂喂!」

  張斐一臉無語:「你們別這樣好嘛,弄得我好像真將你們宰了似的。」

  馬天豪氣憤道:「一年五百貫?你也真是下得去手啊!人家李國忠可還是行首,可是他們鋪子立契寫狀加一塊都不過十貫錢而已。」

  張斐忙道:「員外,錢歸錢,但你別侮辱我行嘛,拿李國忠跟我比?」

  陳懋遷抱怨道:「可是你這也太貴了一點啊!」

  張斐道:「這可不是什麼立契錢,這可是服務費用。只要你們長期僱傭我們律師事務所,你們所有的契約,計稅,以及一切律法問題,我們全包了,五百貫真的是良心價了。」

  馬天豪哼道:「那如果我們不打官司,豈不是虧了。」

  張斐道:「員外,你看清楚,官司是另算錢的,不在服務費裡面。」

  「……另…另算?」

  「對啊!」

  「那我們花這錢作甚?」

  「確保不打官司。」

  「……」

  張斐解釋道:「真到堂上了,那可就什麼也說不準了,我的服務,是確保你們不會鬧到公堂上去,所以你們在不確定是否違法的時候,務必要先來找我。」

  黑!

  真不是一般的黑。

  陳懋遷覺得自己真是一隻善良溫柔的小綿羊,生來只有被宰的份。

  他們趕緊拿起契約再看仔細一點。

  張斐又道:「如今局勢波譎雲詭,天知道會發生什麼,這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也許一個不小心,可能就傾家蕩產,花五百貫買個心安,世上還有比這更加賺的買賣嘛。況且,這五百貫對你們而言,那不過是九牛一毛。」

  每年固定支出五百貫。

  就你一張嘴,啥也沒有。

  拔毛也疼啊!

  馬天豪、陳懋遷是鬱鬱不語。

  真是送上門來挨宰啊!

  張斐瞄了他們一眼,輕咳一聲:「當然,我這只是建議,咱們做買賣,講究的還是你情我願,你們也可以單獨找我們計稅,我們會根據你們的買賣規模來計價,最多也就一百貫一年。」

  馬天豪哼道:「我家沒賬房嗎?」

  張斐不屑一笑:「你的家賬房能保證你交得稅令官府滿意嗎?」

  馬天豪當即蔫了。

  一直沉默的樊正突然開口道:「二位伯父,晚輩覺得張三哥的要價非常公道,如今這世道,我們確實也需要律法的保護。」

  張斐立刻讚道:「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說著,他又向馬天豪道:「我說豪哥,你也應該小馬來。」

  馬天豪哼道:「讓那逆子來,只怕五千貫他都簽了。簽吧!簽吧!來了這裡,就知道會被你宰,只是沒有想到你會宰這麼狠。」

  張斐道:「以後漲價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我現在有麼多仁慈了。」

  「……」

  ……

  已是臨近傍晚之時,但天還是亮的。

  一個五十左右的老者緩緩行到開封府門前,雖身著布衣,但卻腰板筆直,一身正氣。

  門前的衙役,見得此人,立刻上前來,抱拳道:「小人見過錢御史。」

  這老者正是御史錢顗。

  錢顗道:「我已辭去御史一職,如今不過一身布衣,你們無須對我行禮。」

  差哥們面面相覷,可不敢當真。

  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御史啊!

  錢顗也不理會他們,逕直走向登聞鼓。

  他想幹什麼?

  未等他們反映過來,錢顗已經拿起鼓槌,奮力的敲響了開封府的登聞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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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4章 以牙還牙

  忙碌一日的張斐終於走出後院,來到店舖裡面。

  此時鋪裡就只有幾個老僕在打掃著衛生,以及櫃檯裡面傳來的「劈哩啪啦」的撥算盤聲。

  只見范理獨自站在櫃檯裡面,沉浸式地看著賬本,撥動著算盤,完全不知張斐來到櫃檯前。

  直到一頁賬目算完,他才抬起頭來,搖了搖脖子,忽見面前站著一人,還嚇得驚叫一聲。

  惹得那些打掃衛生的老僕們低頭偷笑。

  「哎呦!三郎,你怎走路沒聲呀!」范理尷尬地抱怨道。

  「是你算得太投入了。」

  張斐一笑,又問道:「員外何時改做賬房了?」

  范理訕訕笑道:「今兒來得可都是貴客,我怕下面的人沒眼力,就站在這裡迎客,順便就幫著算算,咱們賬房現在人數也不太夠。」

  張斐問道:「那今兒咱們賺了多少?」

  「還差一點就算完了,但…但目前算出來的可就有四千貫之多了,估計是能夠達到五千貫。」說到後面,范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吃像極其難看啊!

  他真沒有想到,原來茶食人還可以這麼掙錢。

  如果能夠得到官府的支持,這甚至比牙人都要賺錢。

  因為人人都要交稅。

  雖然計稅業務之前就已經有了,但那只是空有其名,因為李國忠他們就只是給商稅院那邊騰一個場地出來,用來收稅的,順便計稅,跟在商稅院交稅沒啥區別。

  可是他們汴京律師事務所可就不一樣,來這裡計稅,是享有律法服務,價錢可也不低。

  當然,比他們自己跑去官府上下打點的錢又要少不少。

  故此張斐針對他們提供兩種服務,針對中小商人,他提供的是計稅服務。

  針對大富商,他提供的全面的律法服務。

  因為他也知道,大富商是另外的玩法,不可能說找了你們計稅,就不去打點,他們還是會去打點的,因為他們要得到更多。

  大富商要的是一個保險,不是針對那一點點稅。

  另外,還有版權計稅。

  而汴京律師事務所付出的成本,是未來的服務,收入幾乎都是純純利潤。

  當然,今天收入特別高,那是因為張斐談妥了幾個大富豪,人人都是充值三五百貫,過些時候,營收肯定會回落,但是,當人數上來之後,營收又會穩步增長。

  張斐笑道:「別忙著高興,這才剛剛開始,今後咱們的收入只會越來越多,故此你就別在這裡算賬了,你一個人能幫多少忙,得趕緊將人手找齊,這賬房明顯太少了。」

  比五千貫還多?

  范理差點沒有哭出來。

  發了!

  這回是真發了!

  范理道:「三郎放心,我一定會馬上將人手招齊的。」

  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了頓,又道:「三郎,有件事,我想跟你說說。」

  「什麼事?」張斐問道。

  「就是許娘子的事。」范理道:「我也理解許娘子是一番好意,但是目前店舖裡人手不夠,她還帶著人去鄉間幫那些普通農夫計稅,那買賣又不能賺錢,又耗費人力物力,太不划算了。」

  這幾日許芷倩不見蹤影,其實就是跑去周邊鄉村,推廣汴京律師事務所的計稅業務,她對做買賣不感興趣,她還是比較熱衷於幫助窮人。

  她認為計稅業務,對於大富商是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對那些憨厚的農夫,是非常重要的,是真的能夠為他們提供保障。

  張斐笑道:「員外,我們不是白礬樓,我們能提供美味的美酒佳餚。我們也不是典當行,能夠提供金錢,我們更不是牙行,可以找來貨物。客戶為什麼要找我們?」

  范理回答道:「我們能夠幫他們打官司啊!」

  張斐道:「李國忠他們也可以啊!」

  范理道:「但是他們哪能給三郎你比啊!」

  張斐道:「那我的名聲又是怎麼打出來的呢?」

  「當然打官司。」

  「幫誰打官司?」

  「小四哥,史家,還有那曹衙內。」

  「其實主要是李四和史家,是他們的官司,讓大家看到我的能力。」

  張斐道:「但是我幫他們打官司,並沒有賺多少錢,不過,卻增加了我的影響力。現在許娘子做的事,是一樣的。

  如果我能為一個農夫討回公道,那我也肯定為一個商人討回公道,因為商人的地位要高於普通農夫。

  是,也許我們幫助一千個百姓計稅,也不如幫一個富商計稅,但是你一定要知道,沒有那一千個百姓,我們也接不到這一個富商的買賣。」

  范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明白了,這就是三郎你常常提到的遠見。」

  張斐點頭笑道:「正是。」

  「你們在聊什麼?」

  只見許芷倩一臉疲憊地走了進來。

  張斐笑道:「方才范員外說賺了錢,要提議多撥一點錢給你。」

  「啊?」

  范理當即懵逼了。

  許芷倩瞟了眼范理,豈不知張斐是在說笑的,道:「如今錢倒是其次,我需要更多的幫手。」

  張斐看向范理。

  范理擠出一絲微笑道:「有錢還怕沒人嘛。」

  張斐又向許芷倩笑道:「哪能一口吃成胖子,這事得慢慢來。來來來,先坐下來休息一下。」

  許芷倩鳳目含笑地白了他一眼,又與他來到一間雅座坐下。

  僕人也趕緊將茶點奉上。

  許芷倩也真是毫無淑女風範,立刻就吃了起來,在外跑了一天,早就飢腸轆轆。

  張斐不禁笑道:「這可都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許芷倩灌下一口茶水,「我是這麼不講理的人嗎?」

  張斐微微聳肩,沒有做聲。

  許芷倩鳳目直盯盯地看著他。

  張斐道:「恰恰相反,你非常非常講道理,甚至有些講理過頭。」

  許芷倩豈聽不出他話外之音,哼道:「唯有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會怕講理之人。」

  張斐笑道:「如果你是男兒身,御史是最適合你的。」

  許芷倩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張斐道:「到時你就會發現,如王大學士、司馬大學士他們這些正人君子,也會害怕御史的。」

  「……」

  許芷倩撇了下嘴角:「他們更怕你。」

  「多謝誇獎。」

  張斐又問道:「你們進展怎麼樣?」

  許芷倩沮喪道:「幾乎是白跑一趟,除了以前就認識我的,大部分百姓都不相信我們。」

  張斐點點頭道:「意料之中,凡事開頭最難。」

  許芷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我方才來的時候,聽到開封府又響起了鼓聲,我還以為你又跑去敲鼓了。」

  張斐一翻白眼:「開封府的鼓又不是為我設的,咱們東京這麼多人,響一響也很正常啊!」

  「可不正常。」

  許芷倩道:「真正跑去開封府告狀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去使院或者左右廂公告狀,除非是重大刑事案件,亦或者涉及到皇親國戚的冤案。」

  張斐聳聳肩道:「反正這肯定與我無關。」

  最近他真的不太想打官司,他只想早點讓事務所和書鋪走上正軌。

  ……

  二更天。

  王安石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裡,他如今真是大宋最忙碌的人,不但要建設這制置三司條例司,還得制定法令,同時還得應付那些來跟他吵架的人。

  但是這都在他的預計之中。

  這活是真不好幹。

  可是,還沒吃上兩口熱飯,一陣急促地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來人正是呂惠卿。

  「恩師,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王安石是一臉懵逼,但完全不慌,因為他還什麼都沒有幹。

  能出什麼事。

  呂惠卿道:「兩個時辰前,那錢顗跑去開封府告狀,說制置三司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

  「什麼?」

  王安石倏然起身,隨即是咬牙切齒道:「這個冥頑不靈的老東西,我還就不信啃不下他這塊硬骨頭。走,去開封府。」

  便是大步往門外走去。

  剛剛端著熱水,準備來給王安石泡腳的王夫人,正好見到王安石氣沖沖的出得門來,忙問道:「夫君,你這剛回來,又要出去。」

  「有點事要處理。」

  王安石無心與夫人解釋,氣沖沖地就往外面走。

  王夫人追喊道:「你好歹也把飯吃完了。」

  「沒食慾!」

  「那你好歹也擦擦嘴,鬍子上還黏著飯粒呢。」

  王安石大袖往嘴上一抹。

  王夫人是深深一嘆。

  「……」

  ……

  來到開封府,王安石便向呂公著問道:「那老東西人在哪?」

  呂公著面色凝重道:「我已經命人將他收監起來了。」

  「晦叔,你來評評理,官家不過是設一司,用於主持變法,他們這也不讓,朝中鬧完,又跑來開封府鬧,這簡直就是無法無天。」

  見到呂公著,王安石是既委屈,又憤怒。

  呂公著安慰道:「你先消消氣,其實我也覺得錢顗做得太過分了。」

  「何止是過分。」

  王安石咬著後牙槽道:「這回我一定不會輕饒他,他如今已經不是御史,只是一介布衣,他來此告狀,非常分明就有暗藏諷刺官家之意,屬大不恭,指斥乘輿罪,還有,也屬散佈襖言之罪。」

  呂公著點點頭,道:「以他的狀紙來看,判此罪倒也不為過,但是介甫你也莫要忘了,前不久那張三也曾來此告過類似的狀。」

  王安石激動道:「這不是一回事,人家張三是為史家鳴冤,而那老東西擺明就是要跟朝廷作對,破壞新法,其心可誅也。」

  呂惠卿突然言道:「恩師,話雖如此,但對方肯定會揪著張三為例,要求給那老東西一個上堂的機會。」

  呂公著點點頭道:「呂校勘說得是呀。」

  王安石哼道:「這恐怕就是那老東西的目的,他休想得逞,明日我就奏請陛下,降罪於他。」

  呂惠卿又道:「恩師,此事恐怕還得做最壞的打算。」

  「為何?」王安石問道。

  呂惠卿道:「之前錢顗在朝中彈劾恩師,純屬無理取鬧,故此官家將他貶黜京城,如富公、文公他們也未說什麼。

  但是此事已有先例,而且就發生在前不久,此事與他們爭,只怕我們不佔理,到時候萬一富公、文公他們都站出來提錢顗說話,會給官家造成很大的壓力。」

  對於呂惠卿,王安石還是非常信任的,問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呂惠卿憋了半天,才道:「至少不能讓他們先請得張三。」

  「張三?」

  王安石激動道:「你不會以為為師真的會上他們的當吧?」

  呂惠卿道:「學生只是認為,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確保萬無一失。」

  飽受張三之苦的呂公著是一個勁地點頭:「介甫,那張三的手段,我可是再清楚不過了,萬一真的打到公堂上,張三還站在他們那邊,這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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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5章 鼓聲震京城

  王安石是不可能打這場官司的。

  他多年的心血,用一場官司來解決,這怎麼可能。

  輸了就不變法了嗎?

  之前唐介病倒,雖然也是他沒有想到的,但即便發生了,他也沒有感到絲毫緊張,因為他已經預算對方肯定會彈劾他的,會找他吵鬧的。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會用這種招數。

  堂堂御史,竟然跑去開封府敲鼓告狀。

  說出去都丟人啊!

  這御史的職責就是告狀,甚至都可以指責皇帝,而百姓告狀那是受限制的,是有可能受到懲罰的,官府甚至都可以不搭理。

  這不是捨本逐末嗎?

  但對方還真就這麼做了,這還真是打亂了他的陣腳。

  主要就是因為前些天張斐就告過一次,而他王安石當時還是大力支持張斐的。

  雖然他不可能打這場官司,因為這太不公平了,但正因為此事非常關鍵,故此他也不敢大意,必須要做到如呂惠卿所言,確保萬無一失。

  此時已是四更天。

  張家。

  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張家的寧靜。

  「誰?」

  門內響起一個雷鳴的聲音,差點將敲門聲都給掩蓋了過去。

  「我是呂惠卿,快些開門。」

  「呂惠卿?俺不認識。」

  砰砰砰!

  敲門聲頓時變成了捶門聲。

  大門這才打開,牛北慶攔在門前,打著哈欠問道:「你是何人?」

  呂惠卿見他任地無禮,當即怒瞪他一眼,「讓開。我找張三。」

  牛北慶嘿了一聲:「你這人真是好不懂禮數,哪有你這般找人的?這三更半夜的,若不問清楚,俺能放你進去嘛。你等會。」

  他直接一手將呂惠卿給撩了出去,然後將門關上。

  呂惠卿差點氣得吐血。

  這張家的下人都這麼橫嗎?

  但他沒有辦法,大晚上的,他連個隨從都沒有帶,就急急趕了過來。

  過得好一會兒,不耐煩的呂惠卿差點回去調人撞門,這門終於打開來,只見張斐一邊穿著外套,一邊走了出來。

  「哎喲!真是呂校勘呀!我還以為我家下人聽錯了。抱歉,抱歉,讓呂校勘久等了。」

  呂惠卿一看他還在穿衣服,倒是放下心來,他就怕被對方捷足先登,但還是忍不住瞪了牛北慶一眼,「你這下人真是不長眼。」

  張斐忙道:「呂校勘還請息怒,這也不怪他,是我吩咐的,呂校勘應該也知道,我曾在家裡差點被人打死。」

  呂惠卿聽罷,倒也不與張斐計較這些。

  張斐又道:「呂校勘,快快請進。」

  入得廳內,呂惠卿便問道:「近兩日可有人找你打官司?」

  張斐愣了下,搖搖頭道:「沒有啊!」

  「當真沒有?」呂惠卿又問道。

  張斐道:「真的沒有,因為我這兩天都待在鋪子裡,哪怕對方找到鋪子裡,我也是知道的。」

  呂惠卿見他不像似在撒謊,這才徹底鬆得一口氣,旋即便表明來意:「我今日是來請你打官司的。」

  張斐驚愕道:「呂校勘要打官司嗎?」

  呂惠卿道:「前些時候,有個人去開封府狀告制置三司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

  「什麼?」

  張斐大驚失色,「呂校勘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呂惠卿道:「這都已經四更天了,我跑來跟你開玩笑?」

  張斐猶如二丈和尚摸不清頭腦,「是什麼人這麼膽大,可真是不想活了,呂校勘不直接弄死他嘛。」

  這話是沒錯,按理來說,應該直接弄死,但從這廝口中說出來,就偏偏顯得那麼無恥。

  呂惠卿道:「你去開封府那麼多回,你被弄死了嗎?」

  「呃…差一點。」

  「……」

  呂惠卿道:「告狀之人名叫錢顗,在一天前還是朝中御史。」

  張斐立刻明白過來,這是在學習他的套路呀,不禁眉頭一皺:「呂校勘,此事若是鬧到公堂上,對王大學士是非常不利的。」

  呂惠卿心中一凜,問道:「難道你出馬也會輸嗎?」

  張斐搖搖頭道:「這不是輸不輸的問題,而是這就不應該鬧到公堂上去,我就是有九成把握能贏,但只要對方有一成機會,也就不能讓他們上公堂啊!他們是毫無成本的,但是王大學士卻要賭上整個新法。」

  身為律師,可不是一味地追求上堂爭訟,而是要提供最理智的建議。

  公堂之上,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故此這種事就不能鬧到公堂上去。

  呂惠卿聽罷,不禁對張斐另眼相待,心道:此子還真是不一般,這麼快就想到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又道:「你就沒有十成把握嗎?」

  張斐沉吟少許,「我是為王大學士考慮,哪怕有十成,也不應該鬧到公堂上去。」

  呂惠卿道:「那你到底有沒有?」

  張斐如實道:「如果有十成把握,那這事也就鬧不到公堂上去了,對方若是能夠上堂,證明他還是有說法。」

  道理很簡單,只要官府受理,就肯定是有爭論的點,有爭論的點,那就不存在穩贏的局面。

  呂惠卿緊鎖眉頭,道:「那你有多大的把握?」

  張斐思索一會兒,「這祖宗之法就是我打的,我大概也猜到他們會怎麼說。這麼說吧,對方想要贏的可能非常小,但是我也不會給你們穩贏的保證,因為我承擔不起這責任,你們盡量還是要避免上堂。」

  他擔心自己給出穩贏的保證,王安石就無所顧忌,萬一輸了怎麼辦,誰來負責?

  呂惠卿見他還是很有信心的,稍稍鬆得一口氣:「我們當然會盡量阻止他們鬧上公堂,我來來找你,也是以防萬一。」

  張斐這才明白過來,事情並未到那種地步,也鬆得一口氣:「這麼說來,呂校勘已經僱傭了我?」

  呂惠卿點了點頭。

  張斐問道:「那麼酬勞方面?」

  「什麼?恩師幫你這麼多忙,你竟然還要酬勞?」呂惠卿震驚道。

  張斐道:「我與王大學士僅限於君子之交,這中間不存在任何的勾結,今日呂校勘要僱傭我打官司,那我當然要收酬勞。」

  呂惠卿撫鬚一笑,問道:「多少錢?」

  張斐豎起一根手指,「一文錢。」

  「多少?」

  「一文錢。」

  張斐笑道:「抱歉,這規矩不能壞。」

  呂惠卿當即掏出一文錢,拍在桌上,「立契。」

  張斐也真不是開玩笑的,立刻與呂惠卿擬定一份僱傭契約。

  這份契約就代表著他不是王安石的小弟,王安石找他幫忙,也是要給錢的。

  這契約揣上之後,呂惠卿突然問道:「如果司馬大學士請你幫錢顗打官司,你也會接嗎?」

  張斐搖搖頭道:「不會。」

  呂惠卿問道:「為何?」

  張斐沉吟片刻,道:「如果真是鬧到公堂上了,那此事也是因我而起,當時王大學士曾支持過我,我張斐也並非是不懂得感恩圖報之人。而就利益而言,制置三司條例司,也關乎我律師事務所的的存亡,我也不希望他們得逞。」

  呂惠卿滿意地點點頭,道:「那我就先告辭了,若有需求,我再來找你。」

  「我送呂校勘。」

  送走呂惠卿後,張斐不禁是緊鎖眉頭,心道:呼…幸虧當初沒有輕易選邊站,這哪是在變法,這簡直就是要命啊!一開始就玩這麼大,接下來怎麼收得了場。

  在這一刻,他真是切身體會到范仲淹、王安石、張居正他們的不容易。

  橫得也怕不要命的。

  「三哥,那人是官員嗎?」

  牛北慶從背後竄了出來,一張莽夫臉稍顯有些緊張。

  張斐瞧他一眼:「不管是不是官員,你都做的很對,只不過…下回別動手。」

  牛北慶哎了一聲,「俺記住了。」

  張斐嘴角突然揚起一抹笑意,心道:不過對於我而言,上不上堂,也都還不錯,如果這種事都能夠上堂解決,那對我的計劃也是很有利的。

  ……

  翌日。

  張斐剛準備出門去事務所那邊交代一下,隔壁許家父女突然到來。

  未等他們開口,張斐就先問道:「消息傳這麼快嗎?」

  許芷倩問道:「你已經知道了?」

  張斐又問道:「我們說得是同一件事嗎?」

  「開封府。」

  「錢顗。」

  「……」

  氣氛突然沉默了起來。

  許遵突然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張斐嘆道:「昨夜呂校勘來找過我。」

  許遵驚訝道:「這麼嚴重嗎?」

  張斐忙道:「恩公誤會了,他來找我,只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想王大學士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如果開此先例,後果是不堪設想。」

  許芷倩道:「這便是我們來此的原因,那些反對王大學士的人,肯定會拿你做藉口,要求朝廷開堂審理此案,這可能會牽連到你。」

  許遵也道:「倩兒說得不錯,此事凶險萬分,稍有不慎,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他雖然沒有參與慶歷新政,但也是經歷過的,當時宰相都是說走就走,中層官員更是一句話,就貶到邊境去了,他這判大理也經不起這種折騰。

  如果真鬧大了,他能夠提供的幫助是非常有限的。

  張斐道:「我還是認為王大學士不可能讓他們得逞的,畢竟這才剛開始,什麼都還沒有做,就鬧到公堂上去,這將對於王大學士的威信都是莫大的打擊,我想官家也不會答應的。但是,最不濟也能在公堂上一辯,這也是我的優勢,故此我認為局勢還是非常樂觀的。」

  許遵稍稍點頭。

  確實!

  王安石是肯定不會跟他們打這官司。

  對方下注一錢,就賭他全部家當,這就很不公平啊!

  此時此刻,王安石已經站在皇帝面前,他直接要求趙頊下旨定錢顗大不恭、襖言之罪,將其發配邊疆。

  這一股邪惡的勢頭,必須摁下去。

  趙頊起初也是聽得是一頭霧水。

  堂堂御史竟然辭職,然後跑去開封府狀告朝廷。

  簡直就是離譜。

  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但很快,他也想明白對方的套路,顯然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也認為這決不能讓對方得逞。

  這麼搞的話,簡直就亂套了。

  於是趙頊立刻下旨開封府,讓開封府將錢顗定罪。

  呂公著也是支持王安石的,雖然張三也幹過同樣的事,但張三那到底是為民伸冤,這國家大事,是政治決斷,豈能在公堂之上解決。

  可是,這判決書墨跡未乾,連章都沒有蓋上去。

  文彥博來了。

  「晦叔,你這章要是蓋上去,那可就是一樁冤案啊!你一世英名,只怕要毀於此案。」

  「我不覺得這是冤案。」呂公著也硬氣,反駁道:「難道國家這麼多問題,文公就看不見嗎?那王介甫的性格,我再清楚不過了,他一心變法,也是為國為民,絕非為己,而他們卻咄咄逼人,無理取鬧,這種事決不能放任不管。」

  文彥博立刻道:「錢顗的性格,你也應該清楚,他也是為國為民,絕非為己。」

  呂公著不語。

  錢顗也真是清廉之官,如王安石、司馬光是性格樸素,家裡那錢顗在官員中,可以說是達到清貧的境界。

  文彥博道:「此案你判不下。」

  呂公著眉頭一皺,「官家已經下了旨。」

  文彥博道:「那道旨出不了中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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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6章 以眼還眼

  不出中書。

  這句話可不一般啊!

  當今朝中四大宰相,唐介掌三司,趙抃掌諫院,富弼、曾公亮掌中書門下。

  因為如今三省六部已經形同虛設,真正掌行政大權的,就是中書門下。

  只不過富弼、曾公亮都年事已高,不太過問朝政,這行政權力其實是掌握在參知政事手中,而王安石自己就是參知政事,這道詔令,按理來說,是不可能被攔下的。

  除非宰相親自出面。

  雖然他們都處於半退休狀態,但他們畢竟是宰相,是名義上的老大,再加上他的地位和威望,他們只要開口,還是頗具影響力的。

  那麼攔下這道詔令的,不是富弼,就肯定是曾公亮。

  但由於曾公亮在這事上面,一直都是處於隱身狀態,開會都不怎麼來,而富弼雖然沒有明言支持或者反對,但他回京之後,跟保守派來往比較多,跟王安石一直保持距離。

  可見他是偏向保守的。

  呂公著心裡清楚,這多半是富弼攔下來的。

  這就令人很意外,因為富弼之前都不願意回來,是神宗強行將他召回來的,可見他不想摻和此事。

  沒有人想到,富弼會這個緊要關頭突然出手。

  這一開始,宰相就出面了。

  呂公著不禁都為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

  這玩得下去嗎?

  ……

  錢顗這一鼓槌敲下去,朝中局勢,頓時是風雲變幻,波譎雲詭。

  之前御史也好,諫官也罷,都是彈劾王安石玩弄權術,違反祖制,有不臣之心,之後又彈劾王安石排斥異己,結黨營私。

  但問題在於,皇帝也就只是設了一司,人手都還沒有找齊。

  哪怕中立派也都覺得這些保守派的反應過於激進。

  可是如今整個保守派,突然調轉槍口,要求公審此案。

  張斐告的,錢顗就告不得嗎?

  如果你們真的為國為民,沒有私心,為何不敢上堂一辯。

  當初你王安石支持張斐時又是怎麼說的?

  輪到你,你就不願意了。

  尤其是皇帝還悄悄下旨,讓開封府重判錢顗,這真是太無恥了,導致中立派又漸漸倒向保守派這邊。

  講道理也不行嗎?

  做人可不能雙標啊。

  其實富弼原本還在暗中安撫大家的情緒,這皇帝決心已下,不管贊成也好,反對也罷,先讓王安石試一試。

  他怕得就是朝堂分裂,又開始暗無天日的黨爭。

  他是深刻地知道黨爭對國家的內耗,那是非常可怕的。

  如果真的將錢顗直接發配邊疆,這事可能就過不去了。

  因為到時人人自危,就會抱團取暖,又開始黨爭了。

  故此富弼直接出面,攔下了這道詔令。

  同時趙抃也站出來為錢顗說話。

  四大宰相中,唯獨曾公亮還保持著沉默,唐介倒是想出聲,但問題是身體不允許。

  不管他們有沒有實權,但他們的地位擺在這裡的,趙頊也不可能一下子將宰相都給貶了。

  事情也沒有到這一步。

  趙頊逼於無奈,只能開會商量此事。

  垂拱殿。

  「陛下,自古以來,賢明的君主,從不以言論治御史的罪,不管他們說得對與不對,這都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如果他們都不說話了,陛下就聽不到天下百姓的聲音。如今卻逼得御史脫下官袍,去開封府告狀,此必將會讓後人恥笑,還望陛下三思而後行。」趙抃是語重心長地向趙頊說道。

  「趙相此言差矣。」

  王安石立刻站出來,道:「不錯,御史乃陛下之耳目,故更應該慎重選任御史,一些包藏禍心,心術不正之人,是決不能充當此職,如錢顗這等奸佞之輩,妖言惑眾,破壞朝堂和諧,豈能留他在御史台。」

  趙抃道:「反對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可不止錢顗一人,計相也反對,難道他們都是奸佞之輩嗎?還是說反對你王安石的人就是奸佞之輩。」

  王安石點頭:「是的。」

  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都傻了,你這廝是膨脹的厲害啊!

  趙抃眉頭一皺:「你此話何意?」

  王安石道:「陛下啟用我變法,針對的是國之弊政,為的是勵精圖治,富國強兵。而在坐的各位,也應該知曉那三冗之禍,已經到了不得不治理的地步,曾也都提出改革變法之意,只不過是與我王安石的理念不一樣。

  而他們卻只因不喜我王安石,就連同陛下勵精圖治之心一同給否決,這不是奸佞之輩又是什麼?他們還說我王安石蠻橫無理,可真正自私自利的是他們。」

  我這新法都還沒出,你就開始反對,你們這分明就是針對人啊!

  文彥博立刻反駁道:「他們反對得可不是變法,而是這國有常制,你要變法,也應由二府主持,如之前范公變法,也未另設一司,如果御史們對此聞之不語,那才是失職之罪。」

  王安石立刻就問道:「范公變法成功了嗎?」

  這一句話就讓文彥博無言以對。

  王安石又問道:「我若學范公,結果又會改變嗎?我正是吸取了范公的教訓,才奏請陛下另設一司。」

  他這話其實是跟富弼說的,畢竟文彥博當時也沒有怎麼參與,而富弼乃是慶歷君子的中流砥柱。

  富弼尷尬不語。

  他們確實失敗了。

  王安石是得理不饒人,「當時也不少御史彈劾范公,諸位認同那些罪名嗎?當時范公就是一再退讓,導致那些御史諫官變本加厲,最終變法失敗,不但沒有改正弊政,甚至還令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大廈將傾,你們現在卻讓我學范公一樣,是何道理?」

  你還沒完沒了了。富弼漸漸也有些不爽了,范仲淹可是他的知己、摯友,甚至可以說是戰友,是他非常尊重的人,老是拿范公當反面教材,這真的有些過分。

  他微笑地點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范公所為,確實不值得學習,畢竟范公失敗了。那麼我們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二府三司,皆以制置三司條例司馬首是瞻,唯命是從,你看如何?」

  王安石心頭一顫,「安石絕非此意。」

  趙頊瞄了眼富弼,沒有做聲,心道:富公老而彌堅啊!

  富弼露出和藹可親地微笑:「關於王學士的忠誠和品德,我富弼亦是非常尊重,王學士方才所論,亦有道理,你輔助聖君,為國為民,滿朝文武理應給予你支持。」

  話說至此,他突然話鋒一轉,「但是不是朝廷就只能允許有這一種聲音呢?如果開此先例,萬一下一個是王莽、李林甫之輩,那可怎麼辦,屆時御史諫官皆不敢言,誰來制止他們呢?范公正是深諳此道,故才將新法結束於君子之爭。」

  趙頊雖然沒有做聲,但卻情不自禁地稍稍點了下頭。

  不得不說,這薑還是老的辣。

  一番話就講到根上了。

  哪怕你是對的,哪怕你是真理,朝廷也應該允許有不同的聲音,你不能保證繼任者也跟你王安石一樣,心懷天下,為國為民。

  如果你王安石今天可以讓御史閉嘴,那麼今後誰都可以這麼做。

  御史台就廢了。

  這番話其實是說給趙頊聽的。

  皇帝還是要講究平衡之術。

  歷朝歷代,都說御史言官討厭,但為何歷朝歷代都有御史言官,那皇帝傻嘛,不知道廢掉嘛,就是因為御史言官其實是皇帝手中的刀,不是勒皇帝的麻繩。

  大宰相倒台,不都是御史幹的嗎?

  又有哪個皇帝是御史幹掉的。

  王安石道:「富公言之有理,但是任由他們天天在朝中吵吵鬧鬧,難道就是長治久安之策嗎?」

  富弼直點頭道:「你說得對,我也希望朝廷能一團和氣,若意見有不合,也應當君子之爭,就不如就上堂一辯……」

  王安石立刻道:「這如何能行,若開此先例,那朝廷頒佈的每一個政策,都有可能會被告,這將嚴重損害的朝廷的威信,屆時國家的任何問題都無發生得以解決。」

  趙抃道:「當初那張三為狀告朝廷時,你好像是支持的。」

  王安石反駁道:「那不一樣,張三是為民伸冤,而錢顗純屬胡攪蠻纏,禍亂超綱,必須要嚴懲。」

  富弼心平氣和道:「你且聽我把話說完,我也認為錢顗再怎麼說,他也不應該去開封府告狀,開封府也絕不能受理此案,且要嚴懲這種行為。

  但在我看來,這對於朝中局勢而言,也是一個促合的契機,上堂一辯,以理論事,以法論事,是輸是贏,大家都要認,如此也就能夠避免朝廷陷入分裂,永無止境的爭吵下去。」

  他這番話倒還真不是偏向保守派,他的最終目的還是希望朝廷不要分裂,因為他知道這是多麼可怕的事,但如王安石這種強硬的作風,就一定會令朝廷加速分裂。

  要知道目前王安石的聲望,是遠不如當時的范仲淹,人家不會服的,肯定越鬧越凶。

  這真的是可以預見的。

  一直躲在邊上養精蓄銳的司馬光突然開口道:「王介甫,你心虛呢?」

  王安石一瞅司馬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我心虛甚麼?」

  「你若不心虛,為何不敢上堂爭辯?」

  司馬光呵呵笑道:「雖說張三那一樁官司與為民伸冤,但是你王介甫當時說的話,用在此處,也非常合適。不敢上堂爭辯之人,定是那心虛之人,若光明正大,又怎會懼怕公平的審判。」

  「這能是一回事嗎?」

  王安石駁斥道:「你以為我不知他們的目的?他們就想藉著上堂爭辯,來攪亂朝廷變法,今日設制置三司條例司,他們告狀,明兒我頒佈新法,他們又告狀,這沒完沒了。陛下是啟用我變法,而不是讓我來與他們吵架的。」

  趙頊又重重地點了下頭。

  司馬光道:「如你之前所言,這上堂爭辯,再怎麼說,也是光明正大的手段,這光明正大的手段都不准人用,那不是逼著他們使一些卑鄙的手段嘛。」

  趙頊突然開口道:「朕以為王大學士言之有理,今日告完,明日又換個人來告,這事就沒完沒了了。」

  富弼開口道:「陛下,臣一直都反對錢顗去開封府告狀,但是臣也認為這麼多人反對,也應該給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若是王大學士贏得此次爭訟,還有人繼續就此吵鬧,那就屬是無理取鬧,陛下再怎麼懲罰他們,臣也不會多言。」

  王安石目光閃了閃,道:「如果我到時頒佈新法,他們又來告狀,富公可得為我仗義執言啊。」

  司馬光立刻道:「富公所言乃是指設制置三司條例司,至於你的新法嘛,若有人對此告狀,那得先審視他們是否說得有理,若是他們說得有理有據,那只能證明你做得不好,你有錯,還不讓人說嗎?」

  眼看富弼將話都說到這份上,王安石也有打算畢其功於一役,咱們就打,我若贏了,你們就不能再反對了。

  但他指得是整個改革變法。

  大家都賭身家。

  司馬光這老狐狸怎麼可能會上這當。

  咱一條條的算。

  王安石不禁怒瞪司馬光。

  司馬光也不理他,又向趙頊道:「陛下,當初張三以祖宗之法狀告朝廷,雖然當時未有判決,但是之後陛下接納張三的推論,將太宗的那道詔令,定位祖宗之法,大家不也沒說什麼,可見上堂爭訟,是可以避免紛爭的。

  再說,陛下你剛剛頒佈祖宗之法,如今有人以祖宗之法為由告狀,若陛下不讓他們告,這也會令人產生質疑的。」

  這一下就拿住了趙頊的命門。

  確實!

  他定調祖宗之法,雖也有反對聲,但最多也就私下嘀咕幾句,沒有公然反對。

  官司打輸了,咱們認。

  輪到咱們要打官司了,你就不讓了。

  雙標啊!

  那誰還會認這個結果呢?

  趙頊不禁瞧向王安石。

  王安石登時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他當初支持張斐打破祖宗之法的約束,就沒有想到,對方也會用這一招來對付他,甚至還將皇帝給拉了進來。

  不答應的話,確實說不過去。

  王安石掙扎半晌,道:「好!我可以答應接下這樁官司,但是我也有言在先,僅此一次,我絕不會接受這種無休止的糾纏,祖宗之法乃是治國之根本,而不是用來攻擊政敵的。」

  這話說得非常直白。

  他也知道這祖宗之法乃是一個口袋法,什麼都可以告,我頒佈一條新法,你們就告一條,這誰受得了啊。

  如果新法有問題,那咱們就事論事,就法論法,有證據,你們就拿證據出來,別再扯什麼祖宗之法。

  趙頊也點了點頭。

  他定調祖宗之法,也是要避免這些人拿祖宗之法來威脅他,結果對方還是要這麼幹,那就只能用一次,回回用,那他也不會答應的。

  富弼、文彥博、司馬光他們也都紛紛點頭答應了下來。

  ……

  而作為祖宗之法的奠基者張斐,此時正忙於買賣之事。

  倒不是說他不關心朝野裡面那些事,而是他深知,局勢只會愈發嚴峻,他不能再單兵作戰,他需要一個強大的團隊。

  汴京律師事務所對於他而言,也是至關重要。

  「還是不行啊!」

  張斐在審視完這幾日所擬定的契約後,是直搖頭,「但好在都是簽臨時的,到時還能夠再換一份。」

  范理詫異道:「我昨夜都審查了好幾遍,沒有發現什麼錯漏啊!」

  張斐道:「我指得不是錯漏,而是這些契約的文筆、用詞是完全不同的,太具有個性化。」

  范理訕訕道:「這就不是一個人寫的,當然會有一些詫異,但大致上還是依照你給文本去寫的。」

  張斐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應該還記得,我為那房貸擔保之事,我就擔保就是那張契約,如果其中任何一個字不同,都與我無關,而我自己的事務所,卻弄得是雜七雜八,這如何能行。」

  范理道:「那邊就是房貸這一門買賣,咱們所接買賣,大多數都不一樣,光那什麼版權契約,人人要求不一樣,這就不可能規範起來。」

  張斐卻道:「必須一樣。」

  范理納悶道:「如何一樣?」

  張斐道:「如果在立契形式方面,我們都不能做主,那我們就將受制於人。」

  「什麼受制於人?」

  許芷倩突然走了進來。

  「小事。」張斐又向范理道:「你先將這些契約都給我分類好,我再想想該怎麼立契。」

  這事就沒法事先做準備,因為他也得看看,當代商人、市民對於律法服務的需求,根據他們的需求,再制定出規範、統一的契約範本。

  但肯定是要規範,這樣的話,他就心裡有數,不會出現太大的亂子。

  「好吧!」

  范理點點頭,拿著契約就出去了。

  許芷倩立刻坐下前來,「你還用心思做買賣?」

  張斐道:「我的心思全都在這上面。」

  許芷倩道:「那呂校勘都知道要確保萬無一失,你也應該為此做準備。」

  張斐嘖了一聲:「你信我,雖然這事可能很麻煩,但王大學士就不可能讓他們得逞的,真要鬧到公堂上去,那就是血虧啊。」

  許芷倩卻是擔憂道:「話雖如此,但朝中之事是說不準的,關鍵此事是因你而起的,要鬧起來,說不定真會將你牽連進去,我覺得你還是做好萬全準備,以便不時之需。」

  「我不可能將精力花費在一個可能性極小……」

  話說到此,他突然看向門口,皺了皺眉頭:「也許你…你是對的。」

  許芷倩回頭看去,只見王安石和呂惠卿陰沉著臉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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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7章 風口浪尖

  王安石是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他的新法啟動,竟然是要從一場官司開始。

  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

  但也由此可見,富弼的那番話,其實是很有道理的。

  有些事情,你一旦開了先例,必然會有人效彷。

  當初張斐狀告朝廷時,你王安石也是振振有詞,那麼如今你也必須接受這個要求。

  同理而言,如果你王安石為國為民,御史諫官就不能反對你,那麼今後誰結黨營私,為己謀利,御史諫官也是不能反對的。

  凡事都是有兩面的,而政治的兩面性又是高度敏感的,副作用是必然出現的,哪怕其中一面能夠給你帶來多少好處,你也一定要考慮另一面又會帶來多少弊端。

  除非是在存亡之際,否則的話,大多數政治家,都會寧可少一點好處,也要盡量減少另一面的副作用,因為政治的關鍵,還是在於穩定。

  因為從百姓的角度去看,這好的政策,那是理所當然的,但同時又會拒絕接受副作用。

  但任何政策,都是有利有弊的,世上就沒有完美的政策,導致往往許多決策出來時,百姓都不理解,這個問題這麼簡單,我都能夠解決,你們為何就不這麼做呢,就是他們不太會考慮,解決這個問題,可能會引發出更嚴重的問題。

  冗官問題多簡單,裁人就行了呀,可誰能保證,不會將李自成也給裁了。

  其實『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也就是指這一點。

  核心是『防弊之政』,而不是說讓你積極進取,大刀闊斧,乘風破浪。

  ……

  事已至此,王安石也只能接受,故此出得大殿,他立刻就帶著呂惠卿跑來張斐。

  張斐這個小卒突然就變得至關重要。

  許芷倩向王安石行得一禮後,就識趣地退了出去。

  「臭小子,我這回可算是被你害苦了呀!」

  這坐了下來,王安石是苦嘆一聲。

  真會說話,大家之前可是合作共贏,出了問題,就成幫我呢?張斐心裡嘀咕了一句,但同時也覺得非常驚訝,他也帶著一絲抱怨地語氣:「王大學士,不…不是吧,你能允許他們鬧到公堂上去?」

  王安石是尷尬不語。

  呂惠卿解釋道:「他們揪著你那場官司,一直攻擊恩師,甚至還將官家給拉了進來,暗示如果朝廷不給錢顗上堂的機會,那麼官家根據你那場官司所定下的祖宗之法,也將會受到質疑。」

  張斐聽得是眉頭緊鎖,心想:看來這鍋我是背定了。

  王安石見他似乎不太自信,立刻問道:「你可有必勝的把握?」

  「我……」張斐嘆了口氣:「當時我跟呂校勘說得很清楚,這公堂之上,亦如戰場,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的,即便我有必勝的把握,我也不可能給予王大學士這番承諾。」

  王安石就問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必勝的把握?」

  張斐沉吟少許,「這場官司對於王大學士而言,其實是非常有利的,因為當今的祖宗之法,是怎麼解釋都是可以的,而他們是進攻方,我們是防守方,那麼對於我們而言,只要不輸就是贏。在公平的環境下,我不認為我會輸掉這場官司。當然,這也得考慮到將會由誰來審理此案?如果他們官官相護,那我也沒有辦法。」

  「目前還未確定。」

  王安石想了想,「但我是不可能審此案。」

  張斐問道:「會不會是司馬大學士?」

  「他的話……」

  王安石還未下結論,呂惠卿突然道:「我估計也不大可能。」

  張斐問道:「為何?」

  呂惠卿道:「因為如果輸了,這將會影響到司馬學士在朝中的威望。」

  「也是。」張斐稍稍點了下頭。

  司馬光可是目前朝中唯一能與王安石抗衡的,不管是年紀,還是威望、資歷,關鍵司馬光同樣也具備變法的能力。

  然而,司馬光之前已經輸給張斐一次,要是再輸的話,這對司馬光在朝中的地位是個不小的打擊。

  但是打官司這種事,可不是司馬光所擅長的。

  那麼出於對他的保護,多半是不會讓他出面的。

  「那會是誰?」張斐又問道。

  呂惠卿道:「我還是認為富公的機會最大。」

  王安石也點點頭,「此案若不是富公和趙相出面,也就鬧不到公堂上去,但是趙相掌諫院,其中又有不少諫官也參與其中,應該不會讓來審,由富公來審的話,相對是比較公平的。」

  呂惠卿叮囑道:「張三,富公老而彌堅,這口才不亞於恩師和司馬大學士,你可得小心一點啊。」

  「任誰面對富公,只怕也不敢麻痺大意。」張斐苦笑一聲,又問道:「對方會請人辯訴嗎?」

  呂惠卿搖搖頭道:「應該不會,若論口才和才智,珥筆之人中除你之外,誰還能比得過他們這些御史。」

  「御史?」

  張斐只是不屑一笑。

  王安石笑問道:「怎麼?你還看不上他們這些御史?」

  張斐笑道:「在公堂之上,確實是有些看不上,我可不會允許我的專業會輸給人家的業餘愛好。」

  王安石呵呵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雖然張斐沒有給他必勝的保證,但是他也看出,張斐只是不想承擔責任,但把握還是大大的有。

  接下來他們又談了談整個案子的細節,尤其是關於御史的庭辯習慣,在張斐看來,庭辯和打官司是不一樣的,那麼如何利用好這一點,也是至關重要的。

  三人足足商量了一個多時辰,王安石才與呂惠卿回去了。

  他們剛走,許芷倩就溜了回來。

  「真的鬧上公堂呢?」

  許芷倩也覺這不可思議啊!

  「嗯。」

  張斐點點頭。

  許芷倩略顯緊張道:「那你有把握打贏嗎?」

  張斐問道:「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許芷倩道:「我也是支持王大學士變法的。」

  女人,你還是太年幼了呀!相比起後面要面對的問題,如今這個問題簡直就是幼稚園級別的。張斐輕鬆地笑道:「其實這種官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而處於防守一方的我,是更佔優勢的,我是不可能會輸的。」

  跟許芷倩就沒有必要藏著掖著。

  許芷倩道:「那也得小心行事,我們趕緊回去準備吧。」

  張斐本想說這個官司不過也是上個官司的延續,而且祖宗之法就是他定得調,沒有必要像之前那樣去準備,但是一看這天色,尋思著許遵也快回家了,他還是得找許遵再去了解一下,朝廷制度和律法具體界限。

  於是二人立刻動身回家。

  剛剛下得馬車,就見馮南希急匆匆出得門來。

  「恩公回來了,這可真是太好了,我還正準備去找你呢。」

  「找我作甚?」

  張斐不禁心中一凜。

  如今他可是處在風口浪尖上,風吹草動,他也害怕呀!

  馮南希道:「方才來了一個人,說要請你打官司。」

  那牛北慶擠上前來,是擠眉弄眼道:「恩公,那廝還抬著一個大箱子來了,裡面好像是錢。」

  張斐與許芷倩默契地相覷一眼。

  「進去看看。」

  來到院內,只見廳堂中坐著一個三十來歲,身著錦衣的男子。

  那男子見得他們進來,便站起身來,又打量了下張斐,然後快步出得門來。

  「這位一定是張三郎吧。」

  「呃…是的。」

  張斐瞅著這人十分陌生。

  「在下陳申。」

  「不知閣下登門,有何指教?」張斐拱手問道。

  陳申激動道:「在下今日冒昧拜訪,為求張三郎救我父親一命。」

  張斐問道:「救你父親一命?」

  陳申點了下頭,然後將事情原委告知張斐。

  原來他乃鄧州人士,這家裡是做綢緞買賣的,有一天他父親上酒樓喝酒,遇到一個醉酒之人,發生一些口角,繼而發生推搡,結果他父親一不小心,將那人推了下樓摔死了。

  被官府判得死刑。

  等到他說完,只見兩個大漢扛著一個大木箱來到張斐身前。

  箱子一打開,裡面全都是白燦燦的銀子,惹得一旁的牛北慶、馮南希倒抽一口涼氣。

  「這裡是五千兩白銀,由於在下急著趕路,不便帶太多銀子來,但只要張三郎能夠救出我爹,就是一萬兩,我也願意。」

  一萬兩?

  牛北慶那嘴巴張得足以塞進一隻老母雞。

  打官司能這麼賺錢嗎?

  以前怎麼沒有聽說啊!

  張斐瞟了眼那銀子,五千兩就這麼耀眼,那一萬兩豈不更加壯觀……我是不是得想個辦法,將這錢給弄到手,然後再擺他們一道。

  旁邊的許芷倩低聲道:「你不會真想收下吧?」

  得!肯定沒戲了!張斐手往許芷倩一指,興致缺缺道:「你搞定!」

  說著,他就往裡面走去。

  許芷倩瞧了眼那陳申,道:「閣下勿慌,安心在京等候便是,那州府可沒有權力判處死刑,最終還得遞交到京城來,由大理寺、刑部、審刑院複審,故此這官司是可以在京城打。」

  陳申忙道:「可是家父年事已高……」

  不等他說完,許芷倩就道:「年事已高,還能夠將別人推下樓去?足見令父身體不錯,閣下無須太過操心。還有,我爹就是判大理寺事,待會我爹就回來了,我帶你去見他。」

  陳申眼中閃過一抹驚慌,趕忙拱手道:「打擾了。」

  便是帶著下人,抬著銀子急匆匆離開了。

  坐在廳中的張斐,才剛喝了一口茶,就見許芷倩走了進來,「哇!這麼快就解決了,他們沒有要漲價嗎?」

  許芷倩問道:「漲多少你會接?」

  張斐一本正經道:「十萬貫。」

  許芷倩道:「你不要命了呀!」

  張斐雙手一攤:「拿錢不一定要做事得好吧!只不過區區一萬兩,還不值得我動這腦筋。」

  許芷倩哼道:「你這般自以為是,遲早會害了你。」

  「有你在旁監督,我完全就不需要考慮這一點。」張斐呵呵笑道。

  許芷倩狠狠剜了一眼,又輕輕蹙眉道:「想不到他們這麼快就出手了。」

  不用想也知道,對方肯定是來賄賂他的,讓他馬上去鄧州,那就肯定無法幫助王安石。為了一個珥筆之人,出手就是一萬兩,要知道即便張斐不接,王安石自己上,也不一定會輸的,可想而知,這裡面究竟牽扯了多少利益。

  張斐不禁感慨道:「這才剛剛開始啊,隨著新法的進行,他們將會無所不用其極,這才是最可怕的呀!」

  之前他對於是否入局,一直都非常謹慎,就是因為他知道將會發生什麼。

  ……

  等到許遵回來後,他們又將此事告知許遵。

  許遵對此倒也不意外,但他也判斷不出是誰在謀劃,因為有太多人企圖阻止王安石變法,包括大部分的皇親國戚,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跟文彥博、司馬光他們肯定是沒有關係的。

  他們倒是不屑於用這種手段。

  而就在當日,王安石也知道了此事,就立刻派人過來,將張斐的宅子,以及汴京律師事務所統統都給保護起來。

  可見這場官司是多麼的要命。

  ……

  而那邊錢顗也終於被開封府放了出來。

  不過開封府還是嚴詞拒絕了他的起訴。

  民間百姓可以直接起訴朝廷的大政策,這個先例是不可能開的,否則的話,將後患無窮。

  不過到時將會在朝內開堂審理此案。

  統治階級的事,還是內部消化。

  劉府。

  「多謝各位出手相救。」

  錢顗向一種同僚們拱手致謝。

  劉述立刻道:「錢兄捨生取義,我等又怎能見死不救。」

  說著,他又嘆了口氣,「只不過這官司若是輸了,錢兄可能就很難回到朝中。」

  錢顗道:「自古以來,邪不勝正,只要公正審理,我不相信我會輸給他王介甫。」

  齊恢愁眉難展道:「據我們所知,王介甫很有可能會請張三來打這官司。」

  錢顗聽罷,更是哈哈大笑道:「他都不敢上堂爭辯,那只能證明他心裡有鬼。」

  齊恢、劉述相視一眼,眼中充滿著擔憂。

  如果說邪不勝正,那張三豈不是一直處於正義狀態嗎?

  飽受其苦的劉述說道:「錢兄勿要大意,那張三能言善辯,且手段層出不窮,之前幾次都讓他贏了,絕非僥倖,這回我們可得做足準備。」

  其餘人也是紛紛點頭。

  錢顗也知道,但他就不信這一套,哼道:「他王安石借變法之名,妄圖顛覆祖制,獨攬大權,此乃證據確鑿,豈容那宵小之徒狡辯。」

  大家講道理,擺事實,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呀。

  正當這時,司馬光突然走了進來,道:「打官司與庭辯還是有所區別的,我建議你還是先看看之前張斐打官司的堂錄,這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啊。」

  劉述趕忙道:「司馬大學士言之有理,還是得好好準備一番,以免再讓他小子得逞。」

  錢顗見司馬光都這麼說了,於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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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8章 下三路

  在得知皇帝鬆口之後,他們這些御史諫官真的是欣喜若狂。

  這可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如今可畢其功於一役。

  只要打贏這場官司,那麼王安石變法就直接夭折。

  還有比這更好的情況嗎?

  也正是因為這其中擁有巨大利益,導致他們又倍感緊張。

  因為他們已經收到消息,王安石肯定是請張斐幫他爭訟。

  這吃一塹長一智啊。

  況且這已經不是一塹兩塹了。

  故此這一回劉述他們再也不敢大意,也再不敢輕視張斐,他們派出朝中最高的律政智囊團,幫著錢顗出謀劃策。

  他們甚至都拉下面子,要求學著張斐,籌備上堂文案。

  但是錢顗是堅決反對這麼做。

  都在腦子裡面。

  張斐的那一套,他們御史也玩不來。

  誰庭辯還抄書啊!

  這個節奏他是真不習慣。

  許多御史也覺得,如果學著張斐,可能也會弄巧成拙,應該發揮自己所擅長的。

  ……

  說來也真是有趣,那邊張斐也在研究他們的庭辯錄,而這些記錄全都是王安石悄悄給他提供的。

  許遵的級別,只能拿到一些刑事案件,其中許多文案是拿不到的,只有參知政事可以從政事堂調出來。

  「就這?」

  張斐將一本文案往桌上一扔,捏著鼻樑,「真是浪費光陰啊!」

  許芷倩一頭霧水道:「我覺得上面說得都很有道理,有哪裡不妥,你倒是說說看。」

  張斐一翻白眼:「這無法之理,你說得都比他們好。」

  許芷倩汗顏道:「我可沒這本事。」

  「你別謙虛。」

  張斐呵呵道:「當初你一句『為我好』,令我啞口無言,他們可都沒這本事。」

  許芷倩俏臉一紅,輕哼道:「那…那本就是我佔理好不好,你…你當然啞口無言。哼!」

  張斐笑道:「那我問你,如果說我當時就是利用窮人,去招攬富人的買賣,去幫富人兼併土地,去剝削百姓,那又如何?你可以找一萬個理由來罵我卑鄙無恥,這都沒錯。但是只要我臉皮夠厚,這一萬條理由都無法構成我違法的證據,這就是區別。

  道理誰都會講,我講得可能比他們還要深刻,但是打官司可不是講道理,而是要講證據的,如果他們保持這種水準的話,我說夢話都能贏他們。

  行了,不看了,這些看多了只會麻痺我,令我驕傲自滿,我還是研究一下我事務所的契約吧,我特麼還得賺錢養家。」

  「……」

  ……

  而那邊趙頊與王安石商量之後,沒有任何意外,決定任命富弼為此次主審官。

  首先,他們都相信富弼必然會公正審理,不會偏袒任何一方,雙方都會認同的。

  其次,也是在暗示富弼,這是你要求的,那麼如果對方輸了,可得認賬,不然的話,你富弼就得為此負責。

  其實富弼不想摻合的,他只是在盡力照顧各方情緒,避免黨爭,但現在也沒有辦法,只能答應下來。

  而這次案件也安排在政事堂審理。

  這麼安排的原因,也就是再度強調,這不是刑事或者民事案件,而是屬於政治事件,民間是決不能干預朝廷政策的。

  「這主意是你出得吧?」出得大殿,王安石便冷冷向司馬光言道。

  司馬光笑呵呵道:「至少我這手段是光明正大的,可不像你,動用霸道之術,去對付那些反對你的人,你以為這能唬得住誰,到時只會引來更多人反對你。」

  王安石傲然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司馬光一臉鄙夷:「你這是吾往矣嗎?你這是吾殺矣,又豈是聖人之道?」

  王安石也激動道:「他們造言生事,誣蔑於我,難道我就只能忍著,任由他們欺辱嗎?這又是聖人之道嗎?」

  司馬光道:「你這真是惡人先告狀,你奏請官家設制置三司條例司,可有與我們討論過嗎?」

  王安石問道:「你們會答應嗎?」

  司馬光道:「這就代表你無法服眾。」

  王安石反問道:「范公他一生白璧無瑕,他都不能服眾,你我又能服眾?」

  范仲淹他們,簡直就是自古以來變法派中的超級溫和派。

  然並卵。

  還不是一樣被人罵得狗血淋頭。

  王道卵用沒有,唯有使用霸道。

  司馬光也沒法否認,道:「如今公堂上一較高下,不服也得服,你還有何抱怨的?」

  王安石道:「我沒有抱怨,但是我也有言在先,僅此一次,輸了就得認,若你們還是糾纏不休,那也休怪我不講情面。」

  司馬光道:「我也還是那番話,一事歸一事,你的新法若有問題,我也肯定指出來的,但我也可以保證,我一定就事論事,但也絕不會用祖宗之法來做理由。」

  王安石納悶道:「你憑什麼就認為我的新法有問題?」

  司馬光沒好氣道:「就憑你王介甫的這狂妄自大的性格,此事也是給你一個警醒,變法之事絕非你想像的那麼容易,你若不考慮周全,必將失敗。」

  王安石不以為意:「我從未想過變法多麼容易,但是…雖千萬人吾往矣。」

  便是大袖一甩,揚長而去。

  ……

  正版書鋪。

  「三郎?」

  侯東來見到張斐突然出現在正版書鋪時,真是猶如見了鬼一般。

  「你為何這般驚訝?」張斐詫異道。

  侯東來忙道:「聽聽聽說……」

  張斐一翻白眼:「把舌頭擼順了再說。」

  侯東來道:「我…我聽說你明天有一個很重要的官司要打。」

  雖然朝廷有意控評,但都鬧到開封府去了,這事還能瞞得住誰,都已經在京城傳遍了。

  侯東來是混書鋪的,消息自然也很靈通的。

  「故此我今日來,明天是肯定沒空。」

  張斐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句,又問道:「你們準備的怎麼樣?」

  「啊?」

  侯東來似乎還未回過神來,點點頭道:「在……在準備了,但是那活字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弄成的。」

  張斐道:「這我知道,所以我們招收更多的工匠,現在人招的怎麼樣?」

  侯東來道:「招人也沒這麼快,目前就招了四個。」

  「四個?」

  「這已經不少了。」

  「……」

  張斐道:「你去打聽一下,那些小作坊的工匠,一個月可賺多少,不管多少,給他們多一倍的酬勞。」

  「多一倍?」侯東來驚訝道。

  張斐道:「我等不了這麼久。」

  侯東來道:「但是…但是這可得不少錢啊!」

  張斐道:「只要手藝過關,錢不是問題。」

  錢不是問題,那侯東來也就沒有問題了。

  張斐又掏出幾分契約範本遞給侯東來,「你讓洪師傅他們立刻根據這些文本,製作出雕版來。」

  以前那些茶食人,都是一單一單生意做,而計稅業務帶來的業務是面向所有人的,契約不可能再手寫,一切都必須規範起來。

  這幾日張斐幾乎就是在晚上許遵回來之後,談論一下官司,其餘的時間,他都在搞這契約文本。

  侯東來接過來一看,頓時一頭霧水,「這上面的點點點是啥?」

  「什麼點點點,這叫做標點符號。」

  張斐道:「用來斷句,標明用的。」

  侯東來卻道:「實在是要斷句,點一下就可以了,為何點這麼多點,你這契約是按字數算錢的嗎?還有這水紋,又是幹啥用的?」

  「水紋?」

  張斐也懵了,「什麼水紋?」

  「這不是水紋嗎?」侯東來手往契約上一指。

  張斐偏頭看去,「這叫書名號,還水紋,虧你想得出來。行了行了,讓他們先照著上面雕刻,一個點不對,我就扣他們一貫錢。」

  「一貫錢?」

  「你知不知道,這一字之錯,我可能損失上千貫,一貫很多嗎?」

  「行…行吧。到時我看緊一點就是了。」

  侯東來抹著汗道。

  隨後,張斐又去作坊那邊視察了一番,問題還是人手不夠,他們在製作活字的同時,還得雕刻一些書籍印版。

  因為正版書鋪已經拿到蘇軾、晏家、王安石的版權,總不能等著活字印刷出來再印。

  張斐也是非常大氣,表示給他們加工錢。

  生產行業,與服務行業不同,如果要追求效率和質量,就必須得往裡面狠狠砸錢。

  如果你願意給十倍的工資,996絕逼就是福報,沒有人會為此抱怨的,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拋開工資談996,那真的是比流氓還無恥一些。

  現在事務所那邊已經開始盈利,張斐暫時也不缺這點錢,他更追求效率。

  在裡面待了一個多時辰,將下一階段的任務安排好之後,張斐便乘坐馬車離開了。

  「吁……」

  行到一半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只聽得一個稚嫩的聲音,「你是張三嗎?」

  張斐掀開車簾來,只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站在馬車旁,衝著李四問道。

  「我是張三。」

  「哦,這是一個大叔讓我交給你的。」

  那小男孩將一封信遞給張斐。

  張斐接了過來。

  那小男孩便離開了。

  張斐拆開一看,瞳孔驟縮,突然坡口大罵:「我靠他馬勒戈壁!這些畜生,竟然用這種手段。」

  李四見滿口文雅之談,不禁心中一凜:「三哥,出什麼事了?」

  張斐抬起頭來瞧李四了一眼,眉頭都皺出了個川字,「去王大學士府。」

  龍五沒有多問什麼,直接架著馬車,就改道去往王大學士府。

  可行到半路,張斐又道:「先別去了,還是先回家吧。」

  回到家裡,張斐直接去到許家。

  「你不是去書鋪那邊了嗎?」

  許芷倩見張斐突然到來,不免感到有些詫異。

  張斐道:「出事了。」

  「什麼事?」許芷倩道。

  張斐緊緊握拳:「他們可能綁架了方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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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9章 無話可說

  曾有人言道:當利潤達到10%時,便有人蠢蠢欲動;當利潤達到50%的時候,有人敢於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100%時,他們敢於踐踏人間一切法律;而當利潤達到300%時,甚至連上絞刑架都毫不畏懼。

  這番話是用來形容資本家的。

  但其實更適用於政客。

  在這番博弈中,所涉及的利益,真的是足以令他們幹出喪盡天良,滅絕人性之事來。

  ……

  張斐孤身一人來到北宋,所牽掛的人不多,但方雲絕對是最重要的一個,要不是為方雲打官司,張斐可能都不會來京城。而在年初時,張斐都還曾托許遵找關係,送了一些錢給方雲。

  而他卻在這個緊要關頭,偏偏疏忽了方雲,他也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盯上一個身在登州村婦。

  這確實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也真是打了他的七寸上面。

  許遵在得知此事後,是火速趕回家。

  「真是豈有此理!」

  許遵看完那封信函後,當即是怒不可遏:「他們怎能使用如此卑鄙的伎倆。」

  許芷倩急忙問道:「爹爹,你之前不是有托人照顧阿雲嘛,能否……」

  許遵瞧了女兒一眼,嘆道:「人家也就是幫忙看著一點,免得她受人欺負,可如這種行為只怕也是防不住的。」

  誰人想的到會有人去綁架方雲這麼一個村婦,安全方面肯定是沒有達到那種保護級別。

  最多也就是避免左鄰右舍欺負方雲。

  張斐、許芷倩相視一眼,眼中儘是絕望。

  這是他們最後的寄托了。

  許遵又拿起這封信看了看,疑惑道:「此案前些天才爆出來的,就算他們立刻快馬趕去登州,想要趕個來回,也是很難的,會不會故意嚇唬你的?」

  許芷倩道:「關於這一點,女兒與張三也已經討論過了,方雲只是一個普通村婦,如果沒有人時時刻刻保護著方雲,那麼他們只需派人去,便是十拿九穩,我們現在派人去也已經來不及了。」

  也許他們是在嚇唬人的,但問題在於你敢不敢賭,因為他們絕對是有能力綁架方雲的,而且是非常輕鬆,想要阻止王安石變法的,那絕不是什麼普通官員。

  「這都怪我啊!沒有考慮到方雲,真是操他媽的。」

  張斐極其懊惱地捶了下桌子。

  許遵瞧他一眼,安慰道:「你先別急,既然他們有所求,那暫時是不會傷害的方雲的。」

  張斐嘆道:「這我暫時倒是不擔心,畢竟活著的方雲才有利用價值,我只是恨自己沒有事先想到這一點。之前對方都肯用一萬兩來賄賂我,而綁架方雲的成本可能連一千貫都用不到,我當時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

  「這會不會同一撥人?」可說著,許遵自己都是直搖頭:「這其中牽扯太多人的利益,只怕也不是那麼好查啊!」

  他又面露焦慮道:「這明日就要開堂,而根據這封信上所言,是要求你故意輸掉這場官司,別說推遲審理,哪怕明日不宣判,方雲可能都有危險。」

  許芷倩沮喪道:「方才我們也談到這一點,如果想要救方雲,唯一的辦法,就只能是先瞞著王叔父,故意輸掉這場官司,可是這麼做的話……」

  「是呀!這對王介甫就太不公平了。」

  許遵嘆了口氣。

  許芷倩問道:「爹爹,如果這場官司輸了,那王叔父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嗎?」

  許遵沉吟少許,「話也不能這麼說,到底這只是一場官司,王介甫也並未犯下不可容忍的錯誤,即便輸了,官家肯定還是信任王介甫的,屆時王介甫還是能夠捲土重來,只不過想要重新收拾人心,可就難了啊!」

  張斐猛地一怔,「是呀!輸了就輸了,這到底只是一場官司,又有什麼關係呢?」

  許遵忙道:「話也不能這麼說,這後果……」

  他話剛出口,張斐突然站起身來,「恩公,你能不能安排我跟王大學士秘密見上一面。」

  許遵問道:「你想幹什麼?」

  張斐道:「我要去勸說王大學士放棄這場官司。」

  許芷倩急得站起身來:「我們方才不是商量過麼,王叔父是不可能答應的,這麼做的話,反而會害了方雲。」

  張斐道:「我有辦法令他答應。」

  「什麼辦法?」

  許芷倩問道。

  張斐道:「就是比他們更流氓。」

  ……

  翌日上午。

  一場滿朝文武矚目的官司,即將在政事堂拉開序幕。

  但見那寬敞的大堂內是坐滿了人,不僅僅是滿朝文武,就連大部分皇親國戚也都趕來觀審。

  因為這場官司實在是太關鍵了,毫不誇張的說,涉及到天下人的利益。

  如果這一刀能夠直接將王安石斬落下馬來,那可真是萬事大吉,普天同慶啊!

  從張斐進入大堂後,大堂內瞬間安靜了下來,旋即又響起了竊竊私語。

  「奇怪?張三今兒怎麼穿這樣?」

  「他怎麼沒有穿綠衫?」

  「也沒有戴帽插筆。」

  ……

  只見張斐今日只是跟平常一樣,頭紮軟巾,身著一襲樸素的灰色長衫,而不是如以往一樣,但凡上堂,都是穿著一身妖艷的裝扮。

  「小民見過富公。」

  來到中間,張斐朝著正座上的富弼,躬身一揖,又向身旁的錢顗拱手一禮。

  錢顗只是稍稍點了下頭,雖然他已經不是御史,但是他畢竟是長輩。

  「免禮!」

  富弼見張斐頂著兩個熊貓眼,面容稍顯憔悴,於是問道:「張三,你還好吧?」

  張斐一怔,忙道:「多謝富公關心,小民一切都好,只不過想著今日是富公來審,心裡緊張,沒有睡好覺。」

  富弼微微笑了笑,他才不信,道:「聽聞你喜歡坐著打官司,要不要為你安排桌椅。」

  為求公平,他是盡量滿足張斐的要求,你是什麼習慣,我就給你什麼安排。

  張斐道:「多謝富公的好意,小民今天不需要。」

  富弼稍稍一愣,又看向錢顗。

  錢顗也搖搖頭道:「我也不需要。」

  ……

  坐在一旁的司馬光突然皺眉道:「這不對勁啊!」

  身邊的文彥博也稍稍點頭道:「是呀!他今兒為什麼不穿那件綠色的長衫。」

  「不僅如此。」

  司馬光道:「之前那幾場官司,他一般都帶上許芷倩,但是今日許芷倩並沒有來,富公也沒有說不準他帶上許芷倩,而且他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帶。」

  文彥博瞧了眼張斐一眼,又道:「會不會是他勝券在握。」

  司馬光皺眉道:「就算他勝券在握,以他的性格,也是會做足準備的,這場官司,任地重要,多做一些準備,總不會有錯的。」

  說著,他瞟了眼對面的王安石,只見王安石倒是非常輕鬆,心道:難道是我多慮呢?

  富弼其實也瞧出張斐有些不太對勁,可問他吧,他又還懂得拍馬屁,也就不管這麼多,一拍驚堂木,直接開審。

  砰地一聲。

  堂內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也無人再在乎張斐的穿著。

  既然是錢顗告狀,那富弼自然先問錢顗。

  錢顗也真不愧是當御史的,是朗朗上口,滔滔不絕,引經據典,縱論古今。

  旁邊的士大夫,聽得是搖頭晃腦,沉浸式的。

  這才是打官司啊!

  多麼高大上。

  相比較起來,張斐那簡直就是低俗,就會照著念,還斷斷續續,毫無技術可言。

  這一念可就是大半柱香。

  念完之後,富弼突然看向張斐,見這廝在閉目養神,自也不敢怠慢,這小子常常出奇制勝,問道:「張三,你有何話可說。」

  張斐睜開眼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小民無話可說。」

  此話一出,頓時一片嘩然。

  如王安石、司馬光等人不免都直接站起身來。

  「無…無話可說?」

  富弼人都傻了,問道:「你是來為制置三司條例司辯護的,怎會無話可說?」

  張斐回答道:「這位錢先生說得太有道理,小民也不知如何反駁,也許制置三司條例司確實違反了祖宗之法。」

  錢顗一臉驚愕地看著他,他雖然了說了大半柱香,但那只屬於開場白,試探性的,他的核心論據都還沒有拋出來啊!

  這就招架不住呢。

  不太可能吧!

  富弼先是瞧了眼王安石,然後向張斐道:「張三,你過來說話。」

  張斐走了過去。

  富弼身子前傾,低聲訓斥道:「你看清楚了,這裡是政事堂,可不是你家的大堂,你別在這裡故弄玄虛。」

  張斐答道:「在公堂之上,小民從不故弄玄虛,小民也不是一個擅於狡辯之人,小民習慣於就事論事。關於祖宗之法,小民也曾專門為此辯論過,如今對方講的有道理,那小民當然得承認。」

  富弼皺眉道:「你若再這般,我可就直接判你輸了。」

  張斐點點頭道:「小民輸得心服口服。」

  「你……」

  富弼頓時呆若木雞。

  發生了什麼?

  他尋思片刻,突然將王安石、司馬光、文彥博三人叫了過來。

  出什麼事了?

  劉述等人皆是一頭霧水,個個都豎起耳朵來。

  司馬光腳步比王安石還快一些,嗖地一聲,就來到富弼身前,然後向張斐質問道:「張三,你在搞什麼鬼?」

  張斐不語。

  這時,王安石也走了過來。

  富弼又向王安石道:「王介甫,你自己問他吧。」

  王安石向張斐問道:「怎麼回事?」

  張斐道:「對不起,讓王大學士失望了。」

  王安石凝視他半晌,突然又瞥了眼司馬光、文彥博,然後向富弼道:「富公,我願賭服輸。」

  「等會!」

  王安石那目光令司馬光是備受羞辱,我可沒有玩盤外招,道:「這事要是不先說清楚,是萬不能判,否則的話,難以服眾。」

  文彥博也點點頭:「咱們之所以打這一場官司,為求公平,這樣一來,是毫無意義。」

  張斐道:「反正我不知如何反駁,就事論事,這制置三司條例司,也確實違反了祖宗之法。」

  富弼沉吟片刻,又看向王安石:「王介甫,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有難處,我可以押後再審,公正為先。」

  王安石道:「不用,輸了就是輸了。」

  「富公,不能判。」

  司馬光立刻道:「這毫無公平可言。」

  王安石道:「不判也行,反正今後他們要吵就去找你們去吵,可別來找我。」

  司馬光激動道:「王介甫,你是瘋了嗎?」

  王安石道:「我清醒的很。」

  司馬光又看向張斐,道:「張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張斐道:「多謝司馬大學士的關心,我確實找不到理由反駁。」

  「你們……」

  司馬光急得鬍子都翹了起來。

  他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這恰恰是他打這場官司的原因,他希望用公平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這麼一搞,反而更加糟糕了。

  富弼也是這麼想的,但他也無可奈何,他們都這麼說了,不可能不判,雖然他們在乎公平,但很多人只在乎勝敗,王安石已經認輸了,他要是不判的話,到時別人就只能找他們麻煩,也沒有道理再去找王安石麻煩了。

  這個責任富弼也承擔不起啊!

  他嘆了口氣,「好吧!你們先退回去吧。」

  司馬光惱羞成怒,一揮袖子,氣沖沖地就離開了。

  富弼一拍驚堂木,當眾宣佈,制置三司條例司違反祖宗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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