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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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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千里馬和伯樂

    知女莫若母,裕妃一點都不覺得如果鬥心眼的話,永平公主會勝不過洪氏。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勝不過,永平公主背後還有她,還有皇帝,如果這樣的出身背景,都勝不過背後缺乏一個力挺女兒父親的洪氏,那麼永平公主就索性不要顧慮那麼多,太太平平嫁人算了。

    她更知道,哪怕從小到大朱瑩和永平公主就合不來,但朱瑩從來就是憑蠻力取勝的那一方,從來不屑於陰謀詭計。所以,朱瑩根本意識不到,那靈機一動的隨口一說,對於不甘當一個平凡主婦的永平公主來說,那是一個多麼大的機遇。

    裕妃竟然代永平公主一口答應此事,張壽並不覺得奇怪,當下甚至還笑著附和了兩句。不多時,他就只見朱瑩和永平公主一前一後進來,朱瑩赫然是一臉得意洋洋的笑容,而永平公主依舊是那般恬淡的表情,但眼眸中分明掩映著某種極度喜悅的光輝。

    “多虧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永平這丫頭才勉強答應了!”朱瑩微微仰著頭,一副我很有功勞的樣子,她毫不見外地上前在裕妃身邊坐下,隨即就笑道,“裕妃娘娘,等永平當上了女學山長,你也可以去幫幫她!那個洪娘子挺有本事的,永平被她比下去可沒面子……”

    永平公主見張壽對朱瑩這番話但笑不語,她頓時知道人肯定看出了她的欲拒還迎之意。然而,既然張壽不拆穿,她當然也樂得讓朱瑩去表功,即便是朱瑩在那說洪氏如何如何能耐,她也沒太往心裡去。

    別說她腹有詩書氣自華,哪怕她這個堂堂公主目不識丁,還至於轄制不住一個民女?

    當張壽和朱瑩從永和宮告辭時,卻不是空著手的,裕妃送了朱瑩一對珠釵——朱瑩時常進宮,和她關係情同母女,自然談不上什麼賞賜。就連張壽,也得到了裕妃饋贈的兩本書,卻不是什麼古書,而是司禮監經廠印製的……《葛氏算學新編講義》!

    說實話,之前接過那厚厚的兩本書時,張壽整個人都有點懵,而親自送他和朱瑩出來的裕妃,則是笑吟吟地說:“這是你從前給九章堂那些學生們講課時,陸三郎做的筆記,皇上命人從陸三郎那兒要來之後,就讓司禮監經廠去印了,說是外頭那些自學的學生正好適用。”

    “要不是你從前給半山堂那些學生講的算經太粗淺,皇上也原本打算讓司禮監經廠去印兩本紀九郎的講義出來,也好讓民間那些孩子能看看。後來想想,買得起的人不是不感興趣,就是不屑於這種粗淺的程度,可真正該學這些的小孩子,家裡卻買不起。”

    居然沒有我的允許就印製講義……稿費呢?版權費呢?這是明目張膽的盜版好不好!

    張壽心裡有一種極其強烈的吐槽衝動。雖然這年頭出書環境比唐宋要好一些,書坊在印書之前會在扉頁上言明版權,甚至還有盜印必究之類的話,但總體來說,除非真是受到追捧的名人,否則一般人出書那不但沒稿費,反而要倒貼印書錢,根本不在意什麼盜印與否。

    因為一般人印出來都是分送親朋好友的,如果書坊真的把你要印一百冊的書多印了幾百冊,甚至最終還賣出去了,那麼出書的人反而會覺得千里馬遇到賞識的伯樂,欣喜若狂。當然,那些多印出來的書賣的錢,書坊就算賺了,也不會多分你一貫……

    問題是,張壽他在乎,因為有陸三郎這樣一個經營京城屈指可數大書坊的學生,他根本不愁自己的書印不出來,又或者是印出來賣不出去虧錢,別說他有的是行銷手段,陸三郎那頭腦更是好得很。結果轉眼間,皇帝當了伯樂,讓司禮監經廠搶在前面把他的講義給印了。

    然後裕妃還當成禮物送給了他……張壽只要想一想,就覺得自己挺虧的。

    之前是太夫人特意吩咐為了避人耳目,所以朱瑩叫了張壽一塊坐馱轎進宮,可等到出宮的時候,既然連裕妃的永和宮都去過了,甚至還被一群宮人圍觀了,她就完全把那點顧慮拋在腦後了,離開東六宮,她就隨口叫住一個純粹路過的內侍,讓他去命人準備兩匹馬。

    張壽既有點暈轎,當然也不願意騎馬,雖然眼看那個可憐的內侍先是目瞪口呆,隨後還不得不苦著臉答應,也就當成沒看見。等出宮城北面的玄武門時,他看到除卻趙國公府的朱宏那些護衛,還有兩匹貌似神駿的馬兒等候在了那裡,不禁嘖嘖稱奇。

    可還不等他調侃一下朱瑩在宮裡這臉面之大,就只見朱瑩突然加快腳步,一陣風似的沖到了兩匹馬前。前前後後這麼一繞一轉,大小姐就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居然是飛白和小紅!上次我就問皇上要了,結果他一直都不肯鬆口給我,沒想到這次皇上竟然這麼大方!”

    兩匹馬之後侍立的是一個富態圓臉小眼睛,乍一看很像是個富家財主的中年人,但是,在宮城北面外皇城的這一畝三分地,最大的衙門就是六宮局以及司禮監下轄的各局,因此除非是從來沒進過宮的愣頭青,否則絕不會認錯了他的身份。

    張壽當然也認得對方,因為想當初他第一次去司禮監外衙尋人的時候,就遇到過這位。這個看似富家財主的中年人是司禮監隨堂呂禪,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笑口常開的呂禪人稱笑面虎,相當難纏。然而,他分明記得之前人去了滄州,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回來了。

    當他走到呂禪面前時,這位司禮監隨堂已經是笑得眼睛都眯縫了起來:“張博士,皇上說,您丟下那群剛收進來的學生,和大小姐一連兩天進宮幫忙,有功勞更有苦勞,這兩匹陝西牧監長樂苑精挑細選敬獻上來的千里馬,就賞賜給您和大小姐了。”

    呂禪說這話時,見朱瑩已經在那摩挲著兩匹馬兒,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他就意味深長地說:“這次長樂苑總共送上來的貢馬也就是八匹,皇上前幾日剛剛賞了趙國公和楚國公各兩匹,自己留了兩匹,剩下這兩匹就一直都留在馬廄裡,今天終於有主了。”

    張壽不由心中一動。如此一來,就是皇帝和楚國公府各兩匹,趙國公府和張園各兩匹——這樣算並沒有問題,畢竟朱瑩就要嫁給他了,朱瑩的馬也就是他的馬。而想著這個很簡單的算術問題,他就突然笑了。

    “若不是我知道呂公公你之前還在滄州,還以為你是經管這些貢品的人,這麼了若指掌。”

    呂禪頓時面色一僵。此時此刻,難道他要說自己確實就是司禮監中經管各方貢品的人,所以才對這八匹禦馬的狀況這麼熟悉,連皇帝賞了趙國公和楚國公那四匹馬的時間都還印在腦子裡?賣弄不成的他不由得咳嗽了一聲,尷尬地避開了這個問題。

    而朱瑩此時終於歡喜夠了,步履輕盈地又飄了回來,斜睨了呂禪一眼,她不大在意地說:“阿壽,我剛剛已經看過了,那匹飛白性格溫順,就給你吧。那匹小紅明顯是個暴脾氣,我先馴一陣子再給你送去。這兩匹馬回頭就給你和阿六騎。”

    御賜的東西,別人捧著供著還來不及,會用這種滿不在乎的口氣直接把歸屬權送給別人的,張壽很確信,大概也只有面前的朱大小姐。他正要推拒,朱瑩卻搶在了前頭。

    “你別和我客氣,我家裡各種各樣的馬匹多著呢,之前向皇上要,也是想送了給你!我知道阿六那身手,馴馬肯定沒問題,可他性子急,又成天跟著你,未必有這時間,我閑著沒事幹,正好和小紅好好磨一磨性子!”

    這一次,呂禪終於抓准了機會,因笑道:“張博士和大小姐很快就是一家人了,皇上賞賜這兩匹馬,本來就沒有說二位如何使用,張博士還請不要辜負了大小姐一片好意才是。”

    朱瑩這才滿意地瞥了呂禪一眼,隨即就看到張壽無可奈何地沖她一笑,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卻是仿佛好奇似的問道:“這兩匹馬的名字是叫飛白和小紅?”

    想起這兩個名字,呂禪頓時有些頭疼,誰想朱瑩竟是大大方方地說:“沒錯,就是我在皇上面前改的名字,這匹飛白毛色純白,撒歡時四蹄如飛,所以我就叫它飛白。至於小紅,它脾氣不好,發出的聲音好像老是在轟啊轟啊,而且它年齡最小,我就隨口叫她小紅了。”

    “給馬起名字而已,簡單易懂就好,我最討厭文縐縐引經據典起拗口名字了,原本他們叫什麼名字我都忘了。怎麼,阿壽你覺著我起的名字不好?”

    張壽不禁汗顏。他就不該想著大小姐是不是正好對飛白體的名人法帖感興趣,於是起了這麼個名字——雖然朱瑩的字確實比他寫得好,但那也只是相對而言,他很難想像這位跳脫的大小姐會為了寫飛白體而去特製毛筆,然後去學那早已不再是潮流的飛白體。

    於是,他搖搖頭之後,見朱瑩有些嗔怒地瞪視自己,就笑吟吟地說:“我只是想著你身邊的丫頭都叫湛金和流銀,居然給馬兒起名的時候卻這麼簡簡單單。”

    “金銀不是富貴氣象嗎?再說她們跟我的時候我還小呢,我就給她們起了名字叫小金和小銀,至於湛金和流銀,那是娘改的,朗朗上口,她們都很喜歡,我也就這麼叫了。”朱瑩說著就理直氣壯地說,“反正我從小就俗得很,文雅不起來!”

    能坦然承認自己庸俗的朱瑩,張壽早就習慣了。如果未婚妻是一個明面上淡雅如菊,私底下卻追逐名利的女人,他才會頭疼。

    就比如志向高遠如洪氏,就比如不甘寂寞的永平公主……他只能說佩服她們,祝願她們能夠心願得償,餘下的……呵呵,他這個胸無大志的不適合與她們來往!

    “我只是好奇問問,飛白和小紅,這名字挺不錯。就依你,飛白歸我,小紅歸阿六,回頭我對阿六說,他這就算欠你一個大人情,讓他好好想想該怎麼還上!”

    張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幸虧瑩瑩你起了名字,你總比阿六要強得多。他又不是家中行六,也和六搭不上關係,可他說,想當初自己給自己改了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是因為看到六匹野馬經過……看到六匹野馬就叫阿六,要是數不清的馬,他是不是要叫多多?”

    “要讓他給自己的坐騎起名字,我是覺得恐怕會很嚇人。”

    原本還擔心張壽會對自己起名字的審美有什麼意見,可一聽到這話,朱瑩頓時被張壽帶歪了思路,須臾就笑得花枝亂顫:“你這麼一說,還真有可能!不過,反正回頭是要送給阿六的,他要喜歡,改叫什麼都行!”

    呂禪目瞪口呆地看著朱瑩拉了張壽去試馬,招呼了幾個等候在此的朱家護衛匯合,繼而就這麼揚長而去,整個過程中壓根沒問過他半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該覺得被忽略了,所以鬱悶,還是覺得人家壓根不關注他此行滄州如何,朱廷芳又如何,所以鬱悶。

    但總而言之,他就是兩個字,鬱悶。想到自己這才離開京城多久,京城居然就發生了這麼一連串事件,再想想之前他希望外放滄州做一番事業,他只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而當朱瑩和張壽策馬並肩而行,最終出了皇城北安門時,剛剛一直都保持沉默,絲毫沒有去打攪這對小兒女的朱宏方才終於開口說道:“大公子回來了,張博士要不要和大小姐一塊去一趟府裡,見一見大公子?”

    “咦?”張壽和朱瑩幾乎同時迸出了一聲驚咦。而緊跟著,朱瑩就立刻大嗔道:“這麼要緊的事了,朱宏你怎麼不早說!”

    見張壽一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朱宏就尷尬地說:“之前我們在玄武門等時,呂公公就特意知會了我們,我看大小姐和張博士見著才剛從滄州回來的呂公公,似乎毫不驚訝,還以為你們都知道了。”

    我是發現你們兩個一直都在那說禦馬的問題,一路上甚至還在饒有興致地討論養馬問題,這才問一問,可真沒想到你們竟然是才剛知道!

    張壽此時簡直是哭笑不得。他是對呂禪怎會在這時候回來很好奇,但鑒於連續兩天泡在宮裡,他壓根沒想到,之前說是要回來的朱廷芳,就這麼猶如神兵天降,回到京城了!

    雖然如今他即便再見到朱大哥,也覺著自己不至於再被人詰問一通,畢竟他與人也算是在滄州共事過一場,但想想還在九章堂中被自己連放了兩個上午鴿子的學生們,他還是直截了當地說:“我還得回九章堂,瑩瑩你見著朱大哥替我說一聲,等我晚間有空再過去見他吧。”

    於是,當爽快答應的朱瑩回到趙國公府,得知大哥在慶安堂後趕過去時,才一見人,她就看到朱廷芳拉長了臉:“張壽丟下張琛他們好幾天不聞不問,現在連我都避了,他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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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大魔王駕到

    新生才收進來沒幾天,卻連續兩天都是拿題海戰術把他們應付了過去,哪怕張壽本質上並不是一個勤勉的人,卻也不免過意不去。

    所以得知朱大哥回來,他仍然執意趕回國子監。至於出宮後,一大早跟他出門,進宮之後卻不見了的阿六到底是什麼時候悄然躡上來的,他都沒注意。

    等注意到背後多了這麼個熟悉影子的時候,他都已經到了蕭家。看過東西廂和正房那幾間屋子裡擺著一張張床鋪,儼然學生宿舍的光景,還有三間擺著密密麻麻書桌,猶如課堂的自習室,他不禁啞然失笑。

    等瞧過正在空空蕩蕩自習室中認認真真寫字的蕭成和滿臉痛苦背書的小花生,他想了想,叫了兩個小傢伙過來低聲囑咐了幾句,小花生頓時如蒙大赦,連聲叫好,蕭成卻老大不情願,直到張壽摸頭又和他好好分說了一番,他這才勉強點頭答應。

    離開蕭家趕到國子監九章堂時,正好趕上了午前最後一點時間,張壽問了代課的陸三郎進度,就拿過了講臺上之前隨手丟給陸三郎的習題冊子。

    他才剛細細地講解了兩道習題,午休的鐘聲就響了起來,他少不得就低頭看了看習題冊子,盤算了一下回頭下午到底是繼續講題,還是繼續上課。

    當然,他並不打算拖堂,題海戰術這種讓人深惡痛絕的法子他都用了,可拖堂這種他前世裡自己都最痛恨的事,他卻並不樂意。因為那不只佔用了學生的時間,還有自己的時間。

    可就在他埋頭點著習題冊,正打算徑直宣佈下課的時候,突然只聽站在一旁,剛剛當過一上午代課老師的陸三郎突然驚咦了一聲。

    等他抬頭時,滿堂正襟危坐的學生們,突然一個接一個地轉頭看向了大門口。別說紀九如此,就連小小年紀卻最講紀律的三皇子也如此。

    他立時往門口望了過去,心想到底來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可這一看認出來人時,他頓時好生無語。就只見朱廷芳負手站在最前頭,而背後還跟著幾個小弟。

    除卻朱二這個真小弟之外,還有變身鵪鶉一般老實的張琛,比張琛朱二更像朱廷芳跟班的張武和張陸,後兩個也不知道為何會與朱廷芳一路回京。

    雖說本來就想要下課,但外頭站著這幾個人,張壽想到自己之前安排好的事,索性就笑吟吟地開了口。

    “我之前去過一趟蕭家,聽說除卻紀九郎和鄭鎔還有十幾個京城人士,其他二十幾個人都搬去那兒住了?繩愆廳的徐監丞沒少對我抱怨過國子監那少之又少的號舍,如今你們解決了住處,不用他想辦法騰挪,我也不用看他那張黑臉,但我聽說,有人抱怨食宿要收錢?”

    此話一出,下頭頓時傳來了嗡嗡嗡一陣亂哄哄的議論聲,繼而就有一個性急的學生拍案而起道:“京城物價騰貴,如果住在外頭,食宿開銷我們更是沒法負擔,如今住在蕭家,就算拿不出錢來,也能做事抵償,就這還要抱怨,有良心嗎!”

    在那一大堆狀似義憤填膺的附和聲中,張壽就笑著伸手壓了壓,示意眾人肅靜,隨即就說道:“陸三郎作為你們的前輩,找地方給你們安排食宿,囊中羞澀的人也能做工抵償,這是好意。但是,蕭家畢竟屋子有限,也沒錢,蕭成自己從前也在國子監當過雜役自力更生。”

    “所以,既然大多數人囊中羞澀,當然就只能四人住一間,飲食也只能粗茶淡飯。要知道,這國子監的監生,從前即便是有歲賜的時候,號舍也是四人一間,每個月白米也不過三鬥,菜蔬肉食都是定量,尤其冬天,五日一鮮蔬,十日一食肉,並不比你們在蕭家強。”

    三皇子那張臉頓時微微一變。縱使宮裡在整治禦膳房,但那只是從前那批光祿寺的人人虛報帳目,禦廚手藝差勁,食材價格虛高,並不是說從皇帝到他們這些皇子就真的被餓著了。

    如今聽說堂堂國子監的監生們,在食宿上頭的標準竟然一直這麼低,他怎能不驚訝?

    見底下眾人鴉雀無聲,張壽就沉聲說道:“有人抱怨食宿,並不是沒良心,只是想過更好的日子,我能夠理解。但你們要知道,即便是這樣的食宿,也是陸三郎作為前輩,自己掏錢貼補你們的。我希望你們把這份抱怨的心思化作勤奮好學的動力,磨礪提高自己的能力。”

    “日後的天下,有的是地方需要通曉算學的人才,你們之中,將來說不定有人能起居八座一呼百諾,但你們還要記住一句話,那就是能者居上!有功夫抱怨,不如勤學苦練!”

    此話一出,紀九郎就趕緊帶頭起身,凜然應是,其他人也慌忙起身附和。面對這一幕,張壽就笑道:“好了,教訓了大家這麼多,這兩日我因為進宮拖慢了授課進度,我當然也有不是的地方,也該好好補償一下你們這些學生。”

    “這已經是大中午了,我就借著蕭家那地方,請你們好好吃一頓,一來算是給你們改善伙食,二來就算是補償。陸三郎,食材這會兒大概都已經賣好了,你能立刻找得到大廚去蕭家好好展露一下手藝嗎?”

    陸三郎雖說意外得很,但這是他近段日子的老本行。京城之中最有名的那批廚子,擅長什麼,如今住在何處,他自然最是清楚不過。當下他就拍胸脯表示保證完成任務。而三皇子猶豫了一下,突然開口問道:“老師,我也能一起去嗎?”

    其他人之中聽到張壽剛剛竟然說補償,大多有些不安,可正想要推拒時,隨之就只聽三皇子開口發問,頓時就全都沒了聲音,豎起耳朵等著張壽的回答。

    張壽卻笑道:“鄭鎔你也是九章堂的學生,怎麼不能去?天下承平,京城富庶安寧,還有阿六跟著,你的護衛也都在,怎麼,難道我還怕有人暗算你嗎?”

    三皇子一點都沒聽出張壽的打趣之意,慌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不不,我就是怕……就是怕給老師和大家惹麻煩!”

    即便是有人最初對三皇子心存忌憚乃至於敬而遠之,可如今和這位年幼的小皇子相處了幾日,覺得人性情靦腆帶著幾分較真,一時把他當成自家幼弟那般的年長學生不在少數。

    此時聽到三皇子誠惶誠恐地解釋,不免就有人挺身而出:“老師,三……鄭鎔他也是為了大家著想,他真的是怕給大家添麻煩!”

    “老師,鄭鎔之前就想跟我們去蕭家看看的,那天他和我們去的時候,路上看到有地痞欺負民女,他當場喝止,後來怕鬧出事才沒去成……呃!”第二個開口解釋的人仿佛發現自己越抹越黑,還給三皇子添了罪狀,那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尷尬到無以附加。

    得知三皇子竟然還偷偷和同學們一塊跑出國子監想去蕭家,結果鬧出了一場路見不平,張壽不由得打量了小傢伙兩眼。

    見三皇子一點都沒有去怪罪某個說錯話人的意思,只是耷拉著腦袋聽候發落,他不禁啞然失笑,竟連朱廷芳等人站在堂外都給忘了。

    他輕輕用醒堂木拍了拍課桌,等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回來,這才開口說道:“好了,鄭鎔你聽著,偷偷和人跑出去,這樣做是不對的,你的護衛必須隨時跟著你,因為你若是有事,不但連累同學,也會讓這些人替你背黑鍋,明白了嗎?今天大家一起去蕭家,護衛你都帶上。”

    見三皇子使勁點頭,張壽這才拍了拍手示意下課。此時,陸三郎少不得一溜煙出了門去,連和朱廷芳等人打招呼都顧不得,紀九卻是熱情地招呼著三皇子和其他同學們,。

    張壽不慌不忙地往外走,等到了堂外,見陸三郎已經不見了,只有朱廷芳等人還在那兒,他就笑道:“朱大哥這可真是前呼後擁啊。你這趟回京,連張武和張陸都帶回來了?”

    “這幾天風向正好,我們正好去滄州取取經,搭個順風船跟著朱大公子回京!”

    張陸見機得快,直覺地認定張壽和朱廷芳好像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立刻趕緊解釋。而他正想拉住張武先溜了避開這對未來郎舅的交鋒,卻沒想到張武卻緊緊拽住了他。

    張武一面拽著張陸,一面滿臉堆笑地解釋道:“老師,我們是和大公子一路同船,受了他不少照拂。沒想到運河路上竟然還會有水匪,差點把我們這次發現的新奇棉花種子給搶了……大公子陸上厲害,沒想到水裡也厲害,帶人下水生擒了七個水匪!”

    這就解釋了他們不但跟著朱廷芳回京,此時還被人提溜到了這國子監的緣由。雖說這會兒先避開眼下這針鋒相對的局面很容易,可在他看來,還是解釋清楚得好。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見張琛乾咳一聲道:“小先生,朱老大是回府之後突然派人請我過去說話,我當然就去了,發現小武和小陸回來就說了會話。後來大小姐回來,朱老大從大小姐那兒聽說小先生你回了國子監,就叫我們一塊過來,我們當然只好聽他的。”

    總之,張琛和張家兄弟的言下之意只有一個,不是我們想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扛不住大魔王沒辦法!

    張壽正因為張武和張陸那解釋而啼笑皆非,朱二卻鄙夷不屑地斜睨了一眼那兩個,隨即趾高氣昂地說:“我說妹夫,你別聽這三個傢伙胡扯,我大哥來意那還不簡單?他明明回京了,你卻寧可打發瑩瑩一個人回家,自己卻一副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樣子……哎喲!”

    他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挨了一記捶,登時倒吸一口涼氣蹲在地上。而出手揍過弟弟的朱廷芳正要說話,卻瞧見紀九正帶著一大批人出來,頓時姑且打住。

    眼見得一大堆學生陸續出來,經過張壽身側時,大多相當尊敬地行禮,而張壽一一微笑頷首目送人過去,等到這些或年少或中年的學生全都過去了,若有所思的朱廷芳這才嘖嘖讚歎道:“這幫學生你才收進來多久,居然已經這般尊師重道,國子監那些資深博士也不及你。”

    “那是當然。妹夫剛剛對學生的那番話說得多好。這樣為人著想的師長,國子監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幾個——畢竟有幾個人能像他這樣大手筆地解決學生的食宿問題?別和我說什麼陸三郎,那個無利不起早的小胖子,要不是妹夫,他會做好人好事才怪!”

    朱二此時捂著頭剛站起來,可說完就發現四周圍好像太寂靜了一些,抬頭一看,就只見自家那位大魔王似的長兄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他趕緊連退兩步,直接閃到了張壽身後,這才理直氣壯地說:“大哥你看我幹什麼?妹夫這良師之名又不是我封的,大家都承認!難道你還能否認不成?”

    朱廷芳面無表情地看著明顯打算抱張壽大腿的朱二,最終乾脆懶得理會這個蠢弟弟了,直截了當地說:“我正好也很久沒見蕭成了,今天也跟著去湊湊熱鬧,如何?”

    “那我當然歡迎!”

    張壽的答覆簡單而又直接,見朱廷芳立時轉身自顧自地往外走,他就朝張琛丟了個眼色。下一刻,張琛蹭得一下就向他這邊竄了過來,這還不止,到他身邊站定之後,張琛就用眼神示意張武和張陸兄弟把朱二給擠到了一邊。

    至於朱二是張壽的正經未來二舅哥……張大公子壓根不理會這一茬!

    “阿武和阿陸說是在收棉花的時候碰巧發現了棕色的棉花,號稱是天然長出來的,她們如獲至寶地收集了種子要上京。後來剛巧朱老大那邊來了繼任的,他們雖說一個是未來駙馬,另一個是未來儀賓,但想想還是跟著朱老大安全,就借著去滄州拜訪一塊走,幸虧他們警醒!”

    有張陸纏著朱二,張武也正好脫身過來,恰好聽到張琛這幸虧,他就心有餘悸地苦笑道:“確實是多虧跟著朱老大。我真沒想到,他陸戰是魔王,下了水還是大魔王!活捉的那七個水上悍匪,拖上來時都沒了半條命,水下那都是血,我們急著走,都不知道下頭死了幾個!”

    “那時候我真是覺得,自己就坐在冥河的船上,一個不留神就會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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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深坑

    朱大魔王水上殺匪記這幅畫卷,在張武那濃墨重彩的描述下,在張壽麵前徐徐展開。

    於是,他知道了自己未來大舅哥上馬能殺敵,下水能殺匪,水性好到完全是浪裡白條。那一對分水刺在水下使用得出神入化——至於張武在水上怎麼看到朱廷芳在水下怎麼用分水刺的,那他就不知道了。嗯,姑且只當小夥子是嚇得語無倫次好了。

    而除卻朱廷芳之外,隨行下水的還有四名趙國公府護衛,兵器和朱廷芳一模一樣,廝殺的時候,只能看到水下大團大團的血霧飄散開來。也正因為如此,張武異常心悸地形容這四個人就如同白龍王身邊的護衛,出水時周遭的煞氣比河水都冷,身上帶傷也毫不在意。

    此時邊說邊走的眾人已經出了國子監那大學牌坊,正打算上馬,張武見張壽自始至終嘴角噙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不禁有點著急,乾脆牽馬攔住了張壽,刻意壓低了聲音。

    “小先生,你千萬別不當一回事,朱老大想當初就是咱們圈子裡誰都不敢招惹的人物,一來他比我們大,二來……”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見前頭的朱廷芳和那幾個護衛明明距離自己有超過二十步以上的距離,但他還是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

    “二來,他這人太能打了,曾經楚國公家大公子不服氣他那京城第一公子的名聲,仗著楚國公三兄弟的兒子多,糾集了兄弟總共七八個,外加二十來個護衛,把朱老大和兩個護衛堵在了一條巷子裡,還叫上了我和小武還有一堆勳貴子弟作見證,結果……”

    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苦著臉繼續說道:“結果我們一群人親眼看到朱老大三個人互為犄角,朱老大為鋒,另兩個為腰,三個人放倒了三十多個人,這還不算……我們這些倒楣的旁觀者,也都被揍了一頓!”

    張壽頓時被逗樂了:“張武,看來你對瑩瑩她大哥的印象還真是深刻,怪不得你也好,張琛也好,口口聲聲都是朱老大,你剛剛甚至直接叫起了大魔王!”

    一旁的朱二雖說被張陸擠到了一邊,可聽到這話,他不禁張了張嘴,正要提醒張壽,大哥可不是他這樣的弱雞,絕不能小覷時,他就陡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大哥上次從北征大軍中回來時,那就和張壽有過針鋒相對,可最後還是張壽不動聲色地自行解了圍。最疼愛朱瑩的朱廷芳別說對張壽怎麼樣了,根本就連人一根毫毛都沒碰掉。既然如此,這次大哥就算回來了,總還不至於沒事挑張壽的茬吧?

    可張武這話,說得好像朱廷芳要找張壽算帳似的!

    張琛在旁邊聽著,眼見張武頓時訕訕的,張陸則是欲言又止,他也忍不住問道:“喂喂,我就不明白了,朱老大再厲害那又怎麼樣,他又不是第一天見小先生,還會無緣無故揍他一頓?他之前和小先生在滄州不是挺合得來嗎?再過一個多月,這大喜的日子都要近了,”

    雖說和張琛平素合不來,但對於這樣的回答,剛剛也這麼想的朱二不由得點頭附和:“沒錯,我大哥又不是不講理的人。這次他就是殺幾個水匪而已,和我妹夫有什麼關係?”

    張武和張陸交換了一個眼色,最終還是張陸小聲說道:“其實……那幾個被生擒活捉的水匪說,就是要給趙國公府一個教訓,如果可以,他們本來還想在小先生和大小姐的婚禮上大鬧一場。結果……”

    “結果當然是被暴怒的朱老大給差點整死。”張武唉聲歎氣地接了口,一想到當時目睹的一幕,他就有一種想吐的衝動,可因為是在張壽和張琛這兩個幫過他不少的人面前,他還不能表現出來,當下只能苦笑道,“而後朱老大就嚴刑拷打,從他們嘴裡逼問出了一些話。”

    他瞥了張琛一眼,這才看向張壽:“他們是臨海大營前一次整肅的漏網之魚,所以深恨小先生你壞了他們的大事……當然,當初同樣在融水村後頭那片竹林裡壞了他們好事的朱大小姐,那也在他們的仇人之列。此外就是琛哥,他們說一定要殺了你祭祀那些在天之靈!”

    “呵呵。”

    張壽和張琛幾乎同時笑了一聲。而張琛隨即就輕蔑不屑地說:“那事兒是我揭開的,可當初斷頭劉殺了個人頭滾滾,那個從前在銳騎營呆過的雄威,好像過去之後又殺了個人頭滾滾,小先生在趙園那邊抓到幾個漏網之魚,整個京郊又如同漁網似的拉了一遍。”

    “就這樣還沒殺完,臨海大營那漏網之魚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朱二見張武和張陸頓時面面相覷,他就忍不住一拍巴掌道:“對啊,所以臨海大營四個字根本是個很好的藉口,有這個名義,幕後主使就可以藏得好好的,有什麼髒水往臨海大營身上潑就行了!”

    張壽不以為意地哂然一笑:“好了,就和朱二說得,這聽上去不過是有人借著一群叛賊的名聲掛羊頭賣狗肉而已,沒什麼好深究的。朱大公子雖說興許暴怒於有人暗算瑩瑩,但也不至於遷怒於我。倒是張武張陸,張琛剛剛說你們弄到了一批彩棉種子,是怎麼回事?”

    他這一岔開話題,張武和張陸這才姑且打消了一開始因為朱大魔王而生出的驚懼,立刻興奮了起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須臾就講清楚收穫到那一批彩色棉花後的狂喜,以及立刻收集種子打算帶到京城時的興奮。

    面對這兩個興高采烈的兄弟,張壽不由覺著,自己如果此時潑人冷水,似乎有點過分。

    彩棉嘛,其實不是什麼新鮮玩意,據說南美秘魯人早就種出來了,但也沒太在意,畢竟相比彩棉的單調顏色,染色更方便。不過到後世,彩棉一度成為了環保自然主義者的潮流。

    因為這種全天然無染色的織物,那真的是非常符合小清新的要求。他們認為,染色要用化工原料,染色的棉紡織品不健康,因此哪怕彩棉織物其實色調有些不均勻甚至霧濛濛,而且顏色單調,不夠鮮亮,但只要有不用染色的優點就夠了!

    但在如今這年代,他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深不可見底的大坑!沒學好生物,就想種彩棉?

    想著這些,張壽臉上卻越發霽和,甚至還笑吟吟地對張武和張陸笑道:“你們兩個此番算是建功了,若是這些種子獻給皇上,種出了有顏色的棉花,皇上說不定會嘉賞你們。對了,你們事先稟報過皇上這件事嗎?”

    張武和張陸等的就是張壽這個問題。兩人對視了一眼,張陸就滿臉堆笑地說:“當然沒有,我們想著回京和小先生還有琛哥商量。最初連朱老大都不知道,後來因為遇到水匪,我們不得不吐露實情,畢竟那會兒我們實在是給嚇壞了,生怕朱老大一氣之下把我們給扔下。”

    對於自己昔日小弟二人組的坦白,張琛立刻就想親自做旁證,誰知道卻被張壽一個手勢給示意打住了。

    “好了,這事兒我知道了。總之你們休整兩天,皇上這幾日正在忙著接見幾位山長,再加上還有大皇子二皇子納妃之事,你們不要著急。”

    張琛頓時嘀咕道:“還不急?我和朱二都回來這麼多天了,那新式織機的秘密眼看也就快保不住了,這當口又冒出來一個彩棉,再不急就都便宜別人了!”

    “蔣家老大呆在張園呆得望眼欲穿,還不敢找你抱怨,這不,只能來找我了!咱們好歹也算是團結了北直隸的大多數人,把這種棉和紡織姑且連成了一線,這要是再不抓緊時間,被那些江南乃至於閩粵的商人偷學了過去,他們轉眼就會趕上!”

    見張琛越說越是鬱悶,張壽就打趣道:“什麼時候凡事不在乎的秦國公長公子,如今竟然在乎起這樣的小小事業了?”

    知道調侃只能到此為止,否則下一刻張琛就會暴跳如雷,他又笑著安撫道:“放心,有些東西他們能學到,有些東西他們卻學不到。這樣吧,先去蕭家好好聚一聚,等上完下午的課再說,我也有事要和你們商量。”

    張壽這麼一說,張琛方才轉惱為喜。他能夠服氣張壽,是因為人不但把他這個桀驁公子當成平常人,還幫他解決了和老爹的彆扭關係,但他最服氣張壽的不是別的,是張壽從來就不會表現得特別強硬,可他總會不知不覺地照著人的話去做。

    就比如此時,張壽會說和他們商量,而不會說吩咐他們。甚至張壽還常常會放手讓他們自己去做,仿佛一點都不擔心他們把事情搞砸。

    於是,在這種放手任你做事的態度下,以前總是被人當成蝗蟲一般的他,又或者張武張陸,總會迸發出非同一般的靈感。就譬如他在邢臺左手倒右手,活生生逼得大皇子狗急跳牆。

    可就算大皇子事敗,他冒充二皇子心腹的勾當也是張壽在皇帝面前一力承攬的。

    也正因為張壽是這樣有擔當的人,所以如今他才會甘心情願和張武張陸以及陸三郎一樣,心服口服地在叫一聲小先生,當著外人則稱一聲老師。

    後頭幾個人在那鬼鬼祟祟地說著話,甚至奉送了自己大魔王的稱號,朱廷芳雖然耳聰目明,聽到了一星半點,但他壓根沒去理會。驟然遭遇水匪,對張武和張陸來說,也許是驚心動魄,但對曾經死裡逃生的他來說,壓根算不上什麼。

    因為英宗年間京城某個貴公子曾經莫名其妙地淹死在什剎海,他從小就被父親督促練習鳧水,水性好到能在水中閉氣很久,小時候還曾經靠著這個嚇哭過小小的朱瑩。後來父親收養的那些孤兒做了他的護衛之後,他又特意挑人練習過水戰。

    之前在船上備有適合水戰的利器,在運河上對付那一撥藏頭露尾的水匪,那還在話下?

    雖然朱廷芳並不相信所謂的臨海大營餘孽左一個右一個跑出來,但被他拷掠到幾乎崩潰的那人前後言語印證,卻又讓這件事變得鐵板釘釘,因而他也懶得去管那麼多了,今天剛一到京城就把人丟去了兵部,此時也懶得多做理會。

    至於張壽沒有跟著朱瑩一同回趙國公府,他就特意來國子監九章堂堵人……原因很簡單,他就是來看看,未來妹夫到底是躲著自己呢,還是真的是一片心思都放在學生身上。寶貝妹妹就要出嫁了,他總不免有一種挑刺的心思。

    然而,走著走著,眼看蕭家在即,朱廷芳突然注意到,隔壁那座曾經被張壽派陸三郎買下,於是充斥著各種各樣噪音的劉家老宅,如今赫然變得安靜了。想到張壽搬進張園之後,似乎也神神秘秘地把那些雇來的鐵匠和木匠也都轉移了過去,他很快就釋然了。

    可下一刻,那邊門前出現的一個身影,卻讓他猛地一愣。隨著對方又驚又喜地叫出了一聲朱大公子,他慌忙三步並兩步沖了過去。

    “周姑娘?你怎麼在這?難道是老師……”

    被朱廷芳稱作為周姑娘的周氏頓時笑了起來:“是陸三公子派人軟磨硬泡想接老爺上京,正好皇上徵召也到了,老爺就決定上京來看看。見著張博士之後,老爺和他很談得來,前幾天他把這麼多國子監九章堂的學生都安排在隔壁蕭家食宿,老爺高興得很,直說他周到。”

    朱廷芳頓時扭頭看了張壽一眼,心情簡直是沒法說了。

    他當初為了拜師,那是天天來日日來,就差不曾程門立雪了,這才最終打動劉志沅收了他這個學生。如今倒好,張壽輕而易舉就和素來崖岸高峻的劉志沅打成了一片!

    但他最氣的是,他常常派人回京,傳遞滄州消息的同時,也打探京城的動向,就沒人告訴他劉志沅到了京城!這算什麼,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嗎?

    而就在朱廷芳有些氣苦的時候,卻只見張壽信步走上前來,又對他笑了笑:“劉老先生之前一直都給陸三郎當著禦廚選拔大賽的顧問,如今又要擔當外城那座公學的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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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雙重暴擊

    你們都是死的嗎?這麼大的事情竟然全都沒打探到,或者說故意不告訴我?

    被朱大公子那淩厲的眼神一瞪,他身後那些護衛雖說本能低頭,但心裡全都異常委屈。每次來回京城和滄州的信使,在京城幾乎不可能停留太久,大多是府裡告訴他們什麼,他們就往回帶什麼消息,誰知道人家隱瞞了這麼一樁大事啊!

    誰敢故意瞞著大公子你!不要命了嗎?

    而看見朱廷芳那冷峻的眼刀正嗖嗖地直插那幾個可憐的護衛,張壽卻笑而不語,眼角餘光一掃蕭家門前,他就發覺又驚又喜的蕭成已經一溜煙跑了出來。再看人身後,不是悄然早走一步的阿六還有誰?

    蕭成正是因為阿六報信而匆匆跑出來的,他根本就不會看人臉色,一陣風似的沖過來之後,他就一把抱住了朱廷芳……的大腿,隨即喜出望外地嚷嚷道:“朱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受傷了嗎?瑩瑩姐姐說你老是不珍惜自己,你在外頭有沒有好好吃飯?”

    小傢伙這近乎於語無倫次的一連串問題問過之後,朱廷芳那生人勿近的森冷姿態立刻就維持不下去了。外硬內軟的他深深歎了一口氣,拿手摸了摸蕭成的頭,見人依舊抱緊了他不肯鬆手,他不禁想起當初自己救下這小傢伙時的情景。

    也是這麼一丁點大,卻從來都很自立自強,後來甚至還拍胸脯說要做他的小廝還債……

    周氏見蕭成忘乎所以地抱著朱廷芳不肯放,她就笑道:“老爺約了陸祭酒出城去看那塊公學的地去了,順便還要見一見慷慨解囊的各方善人,留著我看家。既然大公子回來了,我就鎖了門去蕭家湊個趣吧!順便給蕭成做一道甜湯?”

    見蕭成這才鬆手,隨即就上前去對周氏道謝,終於瞅到空子的朱大公子直接從後頭一把將蕭成抱了起來,聽到人驚呼一聲就開始嚷嚷自己已經長大了,自己會走路,他就笑了幾聲。

    “好好,我知道你已經大了,如今都能管理這偌大一個家,給這麼多人安排食宿了。走,帶我看看你這家裡現在什麼樣!”

    見朱廷芳就這麼笑著抱了蕭成往裡走,周氏則是去了劉家鎖門,張壽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等側頭一看,就只見從張琛朱二到張武張陸,每一個人都是一副下巴快掉了的表情。

    朱廷芳這種一看就不會有女人緣甚至兒女緣的傢伙——這不是他們說的,誰讓這位朱大公子一次次定親之後,女方都沒了——他竟然會抱孩子?

    張壽不得不伸手在他們面前搖了搖,這才輕咳一聲道:“好了,都回神了,小心回頭朱大公子回過頭來看到你們這麼一副傻樣,揍你們一頓!”

    朱二趕緊揉了揉眼睛,隨即才打哈哈道:“上一次看見大哥抱孩子……那還是瑩瑩小的時候,他非得抱著小小的瑩瑩在家裡四處亂走,差點沒把她給摔在了地上,挨了祖母好一頓說。雖說之前聽說過那小傢伙是大哥收養的,但真沒想到人這麼大了,大哥還會抱他,嘖……”

    他還有兩句話藏在心裡沒敢說。要是讓家裡祖母和父母知道,大哥也有這樣猶如人父的一面,那麼給他挑起人家來也就容易多了。可憐的大哥,人根本就不知道這一回京,得出去相看多少人家的姑娘!

    就算大哥之前那姻緣簡直是能嚇退無數女子,如今臉上還多了一道可怖的刀疤,可架不住那戰功赫赫的經歷,那文武全才的本領。更不要說,那還是趙國公府理所當然的繼承人。

    還是他好,這次回來九娘就告訴他,王大頭的侄女那邊,她已經親自去看過人了。那是個漂亮動人而且賢良淑德的姑娘!他被家裡這些厲害的女人壓制了這麼多年,馬上就可以翻身把歌唱啦!

    張琛看到朱二那嘿然傻笑的樣子,就立刻避開遠遠的,張武張陸亦然。當三人緊跟著張壽進了蕭家大門之後,就聽到了陸三郎那極大的嚷嚷聲:“沒錯,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冷不熱的,檯面別擺在屋子裡,就擺在外頭,哎,朱大哥你這麼久沒回來,和蕭成坐一塊吧……”

    張壽見陸三郎那面對朱廷芳依舊泰然自若的樣子,不禁瞥了身後三隻弱雞——加朱二就是四隻,這才笑呵呵地說:“看看,以後你們要和陸三郎好好學學!”

    “學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嗎?”作為陸三郎昔日的狐朋狗友,朱二忍不住譏諷了一句。

    然而,等到陸三郎熱情地招呼了其他的九章堂監生,隨即又以前輩關懷後輩的架勢,說起了今天請來的這位大廚都有那些特色和拿手菜,笑容滿面地告誡大家一會兒不要暴飲暴食,日後每月會組織聚餐,但平日的食宿還是沿襲舊有標準,他那張臉就漸漸耷拉了下來。

    而張琛更是直接戳心道:“說是昔日狐朋狗友,陸三郎不但算學天賦能讓葛老太師都讚不絕口,而且這長袖善舞的本事更是到了極致,我說朱二,我就不知道你從前怎麼會覺得,你和陸三胖那是一類人,居然自稱和他臭味相投?”

    “別說了!”朱二惱火地喝止了張琛的插刀,隨即沒好氣地說,“他長袖善舞他的,我老老實實去地裡忙活我的,我幹嘛要學他?都說葉公好龍,日後我做我的朱公好農不行嗎?”

    見朱二如今已經能非常自如地把朱公好農四個字掛在嘴邊,張壽不禁莞爾一笑。他打手勢讓人不要相爭,招呼了四個人一塊入席,就只見滿桌菜肴固然琳琅滿目,卻沒有什麼海參魚翅之類特別誇張的食材,而是主打雞鴨魚肉這些硬菜。至於酒,那更是一滴都沒有。

    以至於張琛本來還尋思張壽是不是趁此機會給朱廷芳接風,一看這架勢就完全無語了。很明顯,這真是只針對九章堂大部分貧寒學生們改善飲食,甚至一看就是魯菜大廚的手藝。但說實在的,雍容華貴大氣的這種菜式他吃多了,如今一看這漂亮的色面,竟是沒啥胃口。

    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到朱二突然低聲嘟囔道:“陸三胖這肯定是故意的,他明裡笑著和我大哥說話,背地裡就使壞!明明知道我大哥肯定會跟來,他偏偏讓人做這油膩膩的菜色!再說了,就算下午有課,弄點米酒來給大哥接接風怎麼了?”

    朱廷芳左手邊坐著蕭成,張壽則是坐在他的右手邊,此時聽到蕭成旁邊的朱二在那抱怨陸三郎的安排,張壽本待說兩句,可看到剛剛去後輩師弟們那一席上親自敬酒祝福的陸三郎已經回來了,此時正面無表情地站在朱二身後,他突然又覺得,自己沒什麼必要多事。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聽陸三郎陰惻惻地說:“給你大哥接風,不應該是你這個當弟弟做的嗎?再說,我請來的那廚子只是做菜的,要說買菜,那是蕭成帶著小花生親自去的,兩個小傢伙氣喘吁吁親自推了輛小車來回兩趟,你還在這挑三揀四,對得起誰?”

    朱二被背後這聲音給嚇得跳了起來,差點弄翻椅子。等他轉身怒瞪陸三郎時,就只見陸三郎已經若無其事地去另一邊坐了。

    而且,他就只見這陸小胖子非但沒有去和張琛爭座,反而好整以暇地坐在了小花生旁邊,還順便和氣親切地拍了拍小花生的肩膀。

    而這時候,朱二方才發現自家大哥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而未來妹夫張壽看他那目光,更是帶著幾分調侃。

    他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頹然坐下,隨即訥訥說道:“我這不就是覺得既然正好遇上,不如順便把大哥的接風宴一塊辦了嗎?我怎麼知道買菜居然不是陸三胖一手包辦。”

    朱廷芳哂然一笑,見蕭成也在氣鼓鼓地瞪著朱二,他就溫和地開口詢問了兩句,得知這桌上所有菜蔬肉食,果然都是蕭成和小花生去買的,他不禁有些訝異地看了一眼敬陪末座,滿臉不安的小花生。

    他當然知道這個來自滄州的少年,甚至隱隱察覺到,大皇子強搶民女以至於上了冼雲河圈套這樁公案,其中那位此後就再也沒蹤影的民女似乎別有內情。可等聽到蕭成在那興奮不已地說著自己督促小花生背書的故事,他就姑且放下了這思量,隨之方才意識到一件事。

    “這麼多監生住在此處,難道就沒有雇傭雜役來做事嗎?”

    “當然沒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蕭成理所當然地迸出了一句話,隨即自豪地說:“這都是張大哥教我的,把每天要做的事情列成一個表格,然後讓住在這兒的監生每個人輪流承攬其中一件事,五天一輪換。當然,每天不可能有二十幾件事那麼多,所以輪空的人就暫時休息。這叫……值日生?”

    蕭成歪著頭說出了這個自己不太熟悉的稱呼,見張壽果然點了點頭,他自然而然受到了極大的鼓勵,當下又喜滋滋地說:“小花生還說回頭教大家在後院種菜,我日後還能帶著大家去幫宋舉人到街上賣糖水……張大哥說,這叫勤工儉學。嗯,就和自力更生一個意思!”

    上一次從北征軍中回京時,朱廷芳得知蕭成竟然因為劉家遭遇巨變而扮鬼嚇人,結果自己也餓得險些沒命,還是張壽救下人後,給了小傢伙一份國子監雜役的差事,那時候他就覺得大為過意不去。可小傢伙執意自力更生,他也沒辦法。

    可現如今,小傢伙一口一個張大哥說得如何如何,而且還頭頭是道,他又看到那一群監生聽了蕭成這話也大多在說笑,面上不見太多勉強,顯然已經接受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房東。

    五味雜陳的他完全忘了,早就買下蕭成這房子的他,其實才算是真正的房東——雖然那錢他已經從蕭成的惡親戚手中追回來了,但這些錢他早已在修繕房子和蕭成那幾年的食宿上花得乾乾淨淨。

    此時此刻,他只有一種吾家孩兒初長成,可惜卻成別人家的感傷。

    而蕭成非但沒有體會到自家朱大哥那微妙的心情,反而還在那興致勃勃地說著自己這些日子的事。包括讀了什麼書,背了什麼詩,寫了什麼字,九章堂和半山堂哪些學生會常常來這裡給他上課,都上了些什麼……說到興起時,他甚至笑得咧開了嘴。

    “多謝張大哥帶了小花生和這麼多人來給我做伴,而且現在劉老大人和周姐姐也都來了,我一點都不寂寞了,我真的很高興!”

    朱二看到朱廷芳那微妙的表情,他都忍不住有些同情自家大哥了。這還沒有兒女呢,大哥就提前體會到了兒女移情別戀的感覺。如果再加上一直都寶貝的朱瑩就要出嫁……大哥這是承受了雙重打擊啊!

    張壽當然也不會錯過朱廷芳那有些勉強的表情——更能夠理解這位朱大哥那種雙重暴擊的鬱悶,可他今天本來就打算小小地還擊一下當初朱廷芳對待自己的態度,因此只是作壁上觀,任由蕭成在那訴說著自己的美好生活。

    直到眼見朱廷芳漸漸恢復正常,不但在飯菜上齊之後吃喝自如,甚至面色也漸漸輕鬆了下來,他就確定,朱大公子到底是朱大公子,已經擺脫了那點情緒化的小問題。

    在今天這種場合,酒過三巡自然是不存在的,然而,紀九帶隊,三皇子押陣,一大堆小學生們終究是過來給張壽敬了一回茶。儘管茶不會醉人,喝多了卻也肚子漲,因此張壽乾脆自喝了三杯就示意眾人打住。當他坐下時,卻突然發現肩膀被人輕輕一壓。

    “張壽,出去一會兒,我有話和你說。”

    縱使特別想聽聽到底什麼八卦的朱二,縱使好奇郎舅倆會不會針鋒相對的陸三郎張琛張武張陸那四個人,又或者是特別懵的蕭成,若有所思的小花生,都只能眼睜睜看著張壽依舊帶著得體的笑容,氣定神閑地跟著朱廷芳起身出去。

    只不過,縱使朱廷芳那強大的氣場能夠阻止一大堆閒雜人等跟上來,卻依舊阻止不了一個人。他出了中門,無奈地瞥了瞥悄然跟隨在後的阿六一眼,隨口說了一句你這影子果然盡職盡責,這才淡淡地對張壽說:“你要小心,有人打算借你揚名立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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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為女須強

    繼皇帝召見洪山長後,太后竟然在第二日也召見了洪山長之女洪氏,隨即嘉賞其性行純孝,品學端方,賜潞綢一匹,又派親信女官玉泉送其離宮,這對於很多人來說,是足以揣測很多天的大問題了。但只在這一天中午,他們就發現自己不用猜了。

    因為太后下了懿旨,點了洪氏為永平公主侍讀,一應品秩和待遇,比照親王友。

    儘管唐代王府官中,就有親王友這樣一個官職,但除卻最興盛那些年代時最顯赫的幾位親王,大部分時間這個職位都是徒有其名。

    尤其是後來那些可憐巴巴被丟在十王宅甚至十六王宅中自生自滅的親王們,根本就連王府官這種建制都沒怎麼見過,王傅和長史尚且沒有,更不要說什麼從五品下的親王友。

    而到了大明,所謂親王友這樣一個官職,同樣是一會有,一會無,再加上皇子封爵往往很謹慎,能在有太子時封親王的很少,分封在外的那些親王反而都是些過氣無所謂的角色,所以王府官中親王友這樣一個官職有沒有,親王本人不看重,而被點到的官員更會大歎倒楣。

    於是,不少人得知消息後都是緊急翻書,這才最終發現,洪氏此番擔當公主侍讀,卻比照的親王友這個官職,到底應該按照幾品算。而發現之後,他們全都覺得有些玄妙。

    大明的親王友,竟然也是從五品!

    這對於一般官員來說,一點都不低。然而,如果按照大皇子妃這個目標來看,卻又似乎差得很遠。當然,大多數人都覺得,大皇子妃這名頭固然聽著光鮮,其實卻是深不見底的大坑,反而是永平公主侍讀這個名號,既能享受從五品的待遇,又能接近帝后,豈不是美哉?

    在無數人關注點都集中在了洪氏這樁事情上時,原本奉旨安撫滄州的朱廷芳回京,順便還把幾個水匪丟去兵部這一檔子“小事”,自然也就少有人關注了。

    畢竟,滄州事已經在朝堂上過了一次又一次,然後又被一件一件層出不窮的事情給壓了下去,比如突然冒出來的廢後,比如什麼禦廚選拔大賽,比如那座興隆茶社周圍突然形成了一個很熱鬧的商圈,比如突然又冒出來外城也要造一座公學……

    以至於朝官也好,民間百姓也好,都有了一種目不暇接的感覺。就連據說昨天陪著皇帝見洪山長和嶽山長,今天又和朱瑩一塊陪著太后見洪氏的張壽,朝臣們聽說後也都懶得發表意見了。

    作為去歲到京城後就從來沒有淡出過人們視線的俊逸閒雅迷之窮公子,如果有朝一日人和當年的蕭郎和弄玉一般,和朱瑩雙雙弄簫飛升,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新奇。

    然而,面對那一匹潞綢,面對那一卷敕命,被安排住進了雅舍的洪山長卻是大失所望,等欽使一走,他就忍不住對著洪氏暴跳如雷。

    “怎會這樣,是不是你今日覲見太后時應對失當,這才落得這幅田地?洪氏詩書傳家,多年的耕讀門第,太后竟然賜你一匹潞綢,這是譏諷你的才學品行只值這一匹庸俗不堪的潞綢嗎?”

    “那永平公主以女子之身去主持什麼文會,簡直是牝雞司晨,狂妄大膽,太后和皇上如此放縱她,卻還讓你給她當侍讀?她的年紀該嫁人了,還需要什麼侍讀!定然是她在太后和皇上面前進讒言,這才壞了你的功德……”

    如果她嫁給了大皇子,當了那個負責勸諫管束夫君的大皇子妃,這就是一樁大功德嗎?

    面對一個痛心疾首,喋喋不休的父親,洪氏顯得異常淡定,既沒有去勸,也沒有去辯解,因為她早就習慣了這樣一個嚴於律己,更嚴於律人的父親,於是乾脆放任父親在那發洩失望。每到這個時候,她就很慶倖,父親沒有出仕做官。

    如果人去做官,會不會氣得上司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然後恨不得整死他?會不會氣得下屬天天在背後紮他的小人,然後想方設法炮製證據,把這樣一尊瘟神給扳倒?

    注重禮法,精通經史,德行無可挑剔,卻偏偏太不懂人情世故的父親,多虧是在豫章書院這樣一個規矩嚴明的環境之中,又得到了上一任老山長以及不少豫章書院出身的名儒以及地方世家支持,這才能安安穩穩走到了現在。

    因為那些背後靠山都認為,要維持豫章書院一貫培養台諫清流的風氣,這樣一位嚴格的山長很有必要。當然大權的話,那就分頭把持吧……

    至於她……她深刻領會那些人的用意,是最不遺餘力規勸父親遠離仕途的人,沒有之一。

    因為無論老山長還是那些名儒以及世家,誰都不好意思去勸她父親斷絕仕途之念。而她做到了他們所不能做的事,那些江西的上層名流方才會對她這個知情識趣的大齡女子尤其滿意,投桃報李,力捧了她一個孝女的名頭。

    他們就差在沒有朝廷旌表的前提下,給她建造一座孝女牌坊了!

    而這些年裡,她在父親那些規矩禮法的縫隙之中,救下一個個可憐婦人,從中挑選出能夠接受點撥的人,對有些人教授以技能,對有些人教授以學識,讓識文斷字卻不懂世故的人能夠領會人情,讓無端受辱的婦人開闊眼界,知道這天下並不僅僅是娘家和夫家……

    同時,她這些年又在召明書院悄悄尋找某些特別的人才,潛移默化地引得他們去關注那些道學君子不屑于去關注的雜科學問。當然,這很難,因為她自己也不懂這些,只能在代表父親給人贈書的時候悄悄做點手腳。當然,她是絕對不會遺留任何文字給人當證據的。

    就算她萬一對人看走了眼,諸如《夢溪筆談》之類的書也無法作為指摘她的把柄。

    因為她早年就從父親的抱怨中得知,當今皇帝很喜歡標新立異,所以只希望有天資非凡的學生從這些書裡得到啟發,寫出什麼奇特的文章,做出什麼特別的東西,能讓人注意到召明書院。雖然花費了很多時間,但她總算是成功了。

    至於如今太后的懿旨,雖然和她預想中還相差甚遠,可至少還能算是成功的一步。

    因為父親固然講風骨,講體統,此時還一副極不情願她去當那個公主侍讀的樣子,但絕不會真的義正詞嚴拒絕太后美意,因為太后嘉賞她的那八個字,也算是給父親臉上貼金。

    洪氏默然佇立,直到洪山長說夠了,說累了,她正打算順勢委婉規勸兩句,給父親一個臺階下,外間卻傳來了一個聲音:“洪兄,蘇州太湖書院的肖山長,松江華亭書院的徐山長都到了,大家約好了出去聚一聚,所以請我來問一問你的意思。”

    剛剛洪山長說得興起,根本沒顧得上外頭的動靜,此時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是岳山長,他冷哼一聲,正要拒絕時,卻只見洪氏上前一步,對他低低說出了一句話。

    “爹,群賢齊聚京城,這是難得的盛事,您何妨去會一會各方賢達?”

    洪山長對這種交往並沒有多大興趣,此時頓時眉頭大皺。可洪氏卻又聲音柔和地勸道:“咱們出來的時候,老山長不是就對爹說過,希望您廣交朋友,多多瞭解其他書院的風流人物,日後彼此結交,互有助益嗎?”

    恪守禮法的洪山長當然也是極其尊師重道的人,對於自己的授業恩師,把豫章書院交給自己的那位老山長,他是發自內心的敬重。所以這些年來,他始終兢兢業業。

    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的他素來最不齒那些一樹梨花壓海棠的假道學,妻子亡故後不鈉婢妾,全身心投入書院,至於家裡,他完全丟給了女兒去照管。至於兒子,他早就和兒女成群的長兄說好,臨死時過繼一個就完了,壓根不擔心貞節名聲在外的女兒將來會受人欺負。

    當然他更知道,臨走時老山長對他的原話是,盡力瞭解其他書院有什麼傑出人物,然後做好相應的預備,免得自家書院英才在此次會試和殿試時意外受挫。

    須知明年這大比之年,豫章書院的目標是,傾盡全力也得拿下三鼎甲之一!

    所以,在門外站著一個是敵非友岳山長的情況下,洪氏這樣委婉的提醒確實沒錯,但洪山長就是覺得心裡不那麼舒坦。於是,他撂下洪氏徑直走到門邊,拉開房門,見是嶽山長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那裡,他就冷冷問道:“現在就去嗎?”

    嶽山長之前在院子裡時就聽到了洪山長那一番絲毫不知道謹慎和克制的話。他知道自己甚至都用不著想辦法告密,在這裡伺候的人就自然會稟報相關人等,因此這會兒非但絲毫沒有流露出異色來,反而顯得更為客氣而親切。

    “沒錯,此番受召的人都到齊了,大家坐而論道,恰能浮一大白。”

    “老夫不會喝酒。”洪山長絲毫不顧自己這是不是直接把天給聊死了,硬梆梆地說出這麼幾個字後,他就輕哼道,“正好趁此機會,我也去領教一番各方賢達!”

    見洪山長這麼說著就大步出門,洪氏心中苦笑,面上卻還不得不露出溫婉的笑容對嶽山長屈膝一福。眼看這位最先抵達京城的召明書院山長竟是客客氣氣對她拱了拱手,隨手才不慌不忙轉身跟在了父親後頭,她不動聲色上前關了門,隨即就揉了揉眉心。

    父親大概不知道,得知皇帝竟然召見父親的時候,老山長就立刻以其夫人的名義請了她過去,隨即在親自見她時,那張極老的老臉皺得和苦瓜似的。

    “元娘啊,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就和我孫女差不多,你跟著你爹上京,千萬要看著他一些,別讓他那張嘴惹禍!哎,我根本就不指望他能去當皇子師,就憑他那個性,只適合呆在書院裡。因為他名聲清正,縱使家世不凡的學生,也斷然不敢對他這老師如何。”

    “可一旦給皇子當老師,那就不同了。你爹立身持正,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看不慣的問題就要說,他那些學生們大概都沒他這麼愣頭青!可他這脾氣適合書院,卻不適合官場。”

    “我當然知道他沒有立于君王側的意思,恐怕到了皇上面前也會一力請求放歸,可我就擔心他那張嘴到了京城得罪人!你千萬千萬看著他一點,時時刻刻規勸他!”

    洪氏再次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即就到了那張書桌旁邊,蘸水磨墨,又翻開一張拜帖,提筆在上頭寫下了娟秀卻又不失鋒銳的一行小楷——“趙國太夫人懿鑒……”

    她運筆如飛,須臾一封拜帖寫完,最終以“晚輩洪氏百拜”作為結語,等寫完之後,眼看墨蹟漸幹,這才親自拿了出去,卻命此行帶的一個媽媽去叫來雅舍中執役的一個僕婦,賞了一把錢,請她找人代為去趙國公府送信。

    洪氏沒有支使此次帶來的小廝去送信,而是把拜帖交給了雅舍裡的區區一個僕婦,因此這封拜帖第一時間就出現在了司禮監外衙。呂禪拿著拜帖反反復複琢磨了老半天,最後還是老老實實拿去送給了楚寬。可他出乎意料的是,楚寬壓根看都沒看就直接遞了回來。

    “找一個低調的人送去趙國公府,多餘的話一句都別說。”

    見呂禪滿臉驚訝,楚寬就淡淡地說:“豫章書院洪山長大概沒有留京教授皇子的意思,所以即便他再迂腐,皇上也會優容他一些。至於這洪氏,她既然坦陳了此行的目的,那就更沒什麼好說的了。太后的懿旨都下了,她這孝女二字,算是板上釘釘。”

    “可萬一太后還是讓她當了大皇子妃……”呂禪欲言又止。

    “當就當吧,就大皇子那爛泥扶不上牆的德性,你當他娶一個賢妻之後就會變成齊宣王?說實話,就連那位廢後現在都不至於做這樣的美夢!”楚寬毫不留情地譏諷了曾經的皇后,如今的敬妃一句,這才微笑道,“洪氏是要開女學,何妨看看她怎麼做?”

    “如今皇后廢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也等同于廢了,三皇子四皇子正當幼齡,還在可塑的時候,如果洪氏真有那本事……皇子師裡為什麼就不能多一個女人?總不能張壽一枝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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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魔音,兄弟

    蕭家的這一頓午飯,九章堂的監生們除卻那些出自官宦之家和小康門庭的,餘者大多吃得滿嘴流油,如果不是陸三郎和紀九在旁邊做了前輩和齋長的榜樣,吃得節制而矜持,只怕有那些久未深嘗肉滋味的學生們能吃到打嗝。

    當然,三皇子的存在,也是眾人不敢放開吃的原因。

    畢竟,在陸三郎業已獨家承攬印製葛雍——張壽這一系列書籍的情況下,有天賦的貧寒學子能夠在書坊看書乃至於抄書再回去學習,於是能考上九章堂,因此他們的人數遠比即便在悄悄研修算經,但更打算在科舉上有所斬獲,不想考九章堂的小康和富家子弟要多得多。

    至於頂尖的富貴人家,三皇子和陸三郎、紀九郎,便是僅存的三個代表人物。

    一個是有地位有錢有閑更不在乎前途的三皇子——他被皇帝一向保護極好,年紀小也沒想過未來地位的問題,而無論在半山堂還是九章堂,張壽都嚴格加以看護,紀九也受命從旁留意不讓人“污染”,但與其說他真喜歡算學,還不如說是孺慕張壽這個特別的老師。

    另一個是從小不受老爹待見,卻真正喜歡算經,還極有商業天賦,如今甚至連皇帝都嘉許為浪子回頭變天才的陸三郎。而最後一個紀九,那則是在家中不受重視,天賦雖有卻不是頂尖,完全沖著九章堂的關注度,張壽這個老師的炙手可熱以及未來前途而來的。

    他們三個的情況尚且如此,因此九章堂這新的一年級監生中,寥寥幾個家境小康的學生,那都往往不是家中需要繼承家業的長子嫡孫,吃喝不愁的同時,又不喜歡科舉,長輩也開明,和一群貧寒同學相處,大多也不至於拿捏架子。

    中午茶足飯飽,又謝過某位魯菜大廚精湛的手藝之後,下午回九章堂時,眼看朱廷芳留在了蕭家,張琛朱二和張武張陸之後竟然又跟著他們回來了,還占住最後一排,一副蹭課的架勢,他們也不免和其他同學一塊,三五成群湊在一快悄悄嘀咕。

    雖說九章堂一年級才上了沒幾天的課,但因為是根據教材一路飛快地跳過他們都已經掌握的部分,現如今已經到了平面幾何中漸有難度的那階段,在他們看來,張琛他們能聽得懂?

    最後一排的空座上,張琛聽到前頭飄來的議論聲,頓時恨得牙癢癢的。

    見一旁的朱二滿臉沒事人似的厚臉皮模樣,他不禁哼了一聲,隨即對一旁的張武和張陸勾勾手:“一會兒記得用心聽。別忘了你們是在外經營一攤子事業的人,別被一群學生們比下去了。”

    張武和張陸在外頭跑了這一趟,此時也覺得大有底氣,當即齊齊點頭。然而,當張壽真正開始上課之後,他們最初還真的煞有介事凝神細聽,靠著曾經在半山堂的那點積累,總算維持住了似懂非懂,至少知道那是在說什麼的階段。

    可等到張壽猶如趕進度似的開始飛快授課,而且只講一遍,只要下頭無異議就繼續,他們就開始坐蠟了。

    當張壽開始講什麼幾何的時候,他們那眼睛更是漸漸直了,到最後,他們只覺得耳朵裡嗡嗡嗡都是聲音,眼前橫七豎八都是各種圖形,腦子卻是一片漿糊,恨不得去死一死!

    他們來蹭課,那是為了不讓張壽搪塞他們,問清楚所謂的計畫是什麼,可現在,一二三四總共四個人,朱二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張琛正在神遊天外,張武寫寫畫畫,但那張紙上根本就是墨團團,張陸……油滑世故的張陸,此時正在深刻反省自己這些年的人生。

    因為張陸已經被魔音貫耳到懷疑人生了。

    張琛曾經去代陸三郎主持過一次文字密碼鎖解密,算是相對瞭解九章堂課業的人,但如今這些仍然給予了他不小的衝擊。他想睡沒睡著,想發呆放空,其實腦子卻沒法放空,好容易苦苦捱到一下午的課結束,當張壽走來時,意志堅定的他是唯一一個若無其事起身相迎的。

    張壽瞅一眼明顯比張琛不濟的張氏兄弟和自己的未來二舅哥,見他們癱軟在那兒一動不動,他不禁微微一笑,直接示意張琛跟著自己往外走。半晌功夫,他沒有再回來,而張琛則是神氣活現地轉了回來,繼而就在朱二和張武張陸的後腦勺上各自拍了一巴掌。

    “沒出息,也不怕讓後輩們看了笑話!”張琛理所當然地以國子監的就讀年數睨視才剛進國子監九章堂的後輩們,連帶紀九也包括在內。見朱二終於回過一點神,有些不忿地瞪了他一眼,他就丟了人一個眼色,隨即上前拖了張武和張陸就走。

    “大老遠帶了那樣的神奇彩棉種子回來見皇上,哪裡還有時間浪費?走走,我們回去商量商量。至於這個剛剛還在嚷嚷朱公好農,眼下卻無精打采的傢伙,就別去理他了!”

    朱二這才猛然回神跳了起來,大叫一聲道:“你們要敢撇下我,我和你們沒完!好東西大家分潤,再說,張武張陸你們可別沒良心,外城那公學的捐資,我和張琛二一添作五,替你們各自認了一份,你們可得把錢還給我,不然我以後天天上你們家裡蹭飯去!”

    瞧見這四個人吵吵鬧鬧離去,紀九不禁有些羨慕。別看他如今也是齋長,卻到底及不上這四個人有的和張壽是天然的郎舅關係,可有的和張壽自融水村相識,還經歷過一場生死。

    可下一刻,他就覺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拉了拉,一看是三皇子,他連忙按下心中那點情緒。

    “紀齋長,你知不知道剛剛張琛他們說的神奇彩棉種子是什麼?”

    三皇子一問之後,見紀九當即有些發愣,他就不好意思地說:“畢竟,之前老師告訴過父皇,說其實棉花這種作物,從引入我國到現在,品種有過很大的變化。如果之前從海外帶回來的能種成功,產量會有很大增長。但棉花不是白色的嗎?”

    說到這裡,見其餘監生全都盯著自己瞧,按照他從前的性格,此時早就畏怯地閉嘴了,但此時他卻不知道哪來的衝動,竟是認認真真地又繼續解說了起來。

    “漢時沒有棉花,唐宋雖然從外邦引入了棉花,但一直都產量上不去,直到宋末元初黃道婆從瓊州帶回來了最好的紡織技術,江南方才從絲織發達到棉紡發達……”

    三皇子努力複述著皇帝告訴他的那段歷史,見眾人大多聽得仔細,他根本不會去想這是敬畏他的身份,還是敬畏所謂的父皇說,又或者是真的對棉花這樣一種最好的經濟作物感興趣……反正他正在竭盡全力地告訴眾人,棉花種子很重要。

    當交待完張琛,又回了一趟博士廳的張壽重又回到九章堂時,看到的就是三皇子聚眾說棉花的一幕。他能夠非常清楚地感覺到,曾經那個靦腆羞澀,凡事都顯得有些畏怯的孩子,現如今顯得積極而又開朗了。

    不但如此,此時三皇子這一通棉花論,著實正中他下懷。

    因而,當三皇子終於告一段落之後,他就突然撫掌贊道:“三皇子說得不錯,衣食足而後知榮辱,若想平民百姓能夠豐衣,那麼必定要遵照太祖皇帝祖訓,多種棉花。但是,天下土地有限,若是希望有足夠的棉布做成衣裳供天下人穿,那麼,改良品種,提高產量很重要。”

    他只是頓了一頓,就若無其事地說:“說起來,這一次,張武和張陸從邢臺帶回來了一些很特別的彩棉種子,據說,他們收集到的那棉花是棕色的。”

    “我還聽他們說,從前,甚至有民間農人種出過綠色的棉花。那是一種很天然的綠色,不容易褪色……只是農人無知,以為是天降異兆,後來廢棄了那片棉田……”

    反正這是信口胡謅也死無對證的事,張壽說得煞有介事,最後卻還唏噓道:“不過道聼塗説,究竟如何卻也說不好。不過,張武張陸是為了敬獻皇上才把種子收集回來的,這一次卻是親眼所見,而且帶回來的甚至還有那片棉田收穫的所有棕色棉花。”

    有了三皇子和張壽這先後兩通話,當看到三皇子興沖沖地上去拉著張壽的手追問個不停,其餘人中那些本來不感興趣卻硬裝成有興趣的,此時自然而然都被紀九這樣熱心功名利祿的人擠到了後面,但要說退散離開,那還不至於,大多數人都樂意裝個樣子。

    只不過,縱使眾人之中有貧寒學子,但真正親自耕讀,又或者說種過棉花的……很遺憾一個也沒有!所以,沒人發覺張壽說的話有什麼問題。

    於是,當張壽講出曾經在融水村下過田的那些經歷,除卻早就被張壽拉去參加過秋收的紀九,和四皇子一同騎過牛的三皇子,其他人大多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儘管張壽來自鄉野,出身寒微,這事早就在外流傳,但眾人之中也有真正出身鄉野的,都深知真正的讀書人在鄉下有多麼寶貴,家裡人傾力供養不說,就是族人也往往會出於淳樸的幫忙心理,又或者施恩圖報,幫人挑下很多農活和家務,張壽怎麼就至於親自下地?

    而張壽知道別人會產生怎樣的誤解,但他樂得別人有這樣的誤會,因此非但沒有阻止眾人浮想聯翩,反而還笑呵呵說著種稻養魚的那點事……直到看見聽得津津有味的三皇子眼巴巴看著他,他方才仿佛突然想起似的,一如既往地伸手摸了摸三皇子的腦袋。

    “說到興起,都忘了時間……這都已經快到傍晚了,你該回宮去了!接下來我大概不會這麼忙,你每天下午給我回宮好好上其他的課,可別偏廢!”

    見三皇子滿臉抗拒,他就笑眯眯地說:“你想想你這天天泡在九章堂,你的四弟有多孤單寂寞?”

    面對張壽這個再強大不過的理由,三皇子那抗爭的心思頓時化作了烏有。他不好意思地低頭拱手行過禮,認認真真說了一句老師我回去了,這才慌忙往外走。而看著他這背影,紀九不禁發自內心地感慨道:“三皇子和四皇子關係真好。”

    人前叫鄭鎔,人後叫三皇子,這種詭異的狀況,也就是九章堂中方才得見。然而,此時紀九這感慨卻引來了不少附和,尤其是那些家中兄弟眾多的,就算有關係和自己不好的兄弟,卻也總有一兩個要好的哥哥弟弟,一時也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而從前沒有兄弟姐妹,現在也沒有兄弟姐妹的張壽,此時也不禁嘿然一笑。他是沒有弟弟,但還不是有個神出鬼沒的阿六?

    就這麼一閃念間,他想到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阿六,因而既然話都說完了,他笑著和學生們打了個招呼,就轉身往外走,等出了國子監來到大學牌坊下頭,他果然看到阿六正牽著那匹朱瑩號稱溫順的飛白等在那裡,當即上前調侃了兩句。

    “瑩瑩說另一匹性子有些暴躁的禦馬小紅回頭送給你,但她要回去先幫你馴馬。”

    阿六頓時明顯愣住了,足足好一會兒,張壽都把韁繩接過去了,他這才若有所思地說:“那我該送大小姐什麼當回禮?”

    張壽頓時被阿六這理所當然的口氣給逗樂了。皇帝賞賜了兩匹馬,朱瑩順手人情送給阿六,結果……真正大手筆的皇帝完全被阿六給忘了。但這沒毛病,畢竟阿六回頭就算收馬,那也是從朱瑩手中得來的。於是,他笑得眉毛一揚,直接拍了拍這小子的肩膀。

    “要送什麼回禮,這得你自己好好去想,我就不給你亂出主意了。”

    見張壽如今已經能夠以相對瀟灑的姿勢躍上馬背,阿六頓時苦惱地撓了撓頭,上了自己那匹坐騎之後,他一路上都有些心事重重。朱瑩的喜好張壽知道,他也知道,華麗的服飾,那些漂亮卻未必值錢的小玩意,她都喜歡。

    花七轉交給他的,他兒時那曾經的戰利品中,這樣的東西看似很不少,但大多是染過血的。所以,張壽和朱瑩生日的那天,他知道張壽沒忌諱,就送了他一方印章,卻沒有在那裡頭挑東西送給朱瑩,而是問吳氏要了錢,自己去京城有名的銀樓打了一個黃金長命鎖片。

    他後來才在花七嘲笑下意識到,送給張壽的那印章刻工太爛,送給朱瑩的那金鎖片太土……所以,現如今朱瑩留了一匹千里馬給他,送禮無能的他該回贈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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