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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 乘龍佳婿(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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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找麻煩的天子

    不用四皇子或三皇子回宮,更不用他們兄弟倆親自告狀,九章堂裡的這一幕,就在第一時間傳到了皇帝耳中。無論是四皇子的委屈和眼淚,三皇子的挺身而出以及假責問真幫忙,張壽和其他學生的反應,所有細節一個不少,同時也沒有任何添油加醋。

    而皇帝在得知兩個年幼的兒子被張壽這樣為難時,第一反應便是惱火地罵道:“這個張壽,他怎麼就老是揪著三郎和四郎不放呢!”

    可罵過之後,他就摒退了那個來自司禮監的小宦官,自顧自地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兩步,隨即突然側頭問乾清宮管事牌子柳楓道:“你說,張壽這是不是因為托瑩瑩入宮來和朕說的那件事始終沒能一錘定音,所以才又打算拿四郎當筏子,試圖聲東擊西?”

    儘管因為四皇子無意之間出賣了他,柳楓那罪可是沒少受,差點就被皇帝攆出乾清宮去,但打擊報復的心理,他卻不大敢有,因為四皇子那是被皇帝當成小孩子看待的,只要不是原則性的錯誤全都會得到原諒。更何況,他和張壽也沒有什麼善緣,只想對人敬而遠之。

    所以,他對皇帝這疑問句實在是根本不想回答,可在皇帝的注視下,卻還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張博士應該僅僅是就事論事吧?畢竟,之前四皇子是落選九章堂的,如果他就這麼大剌剌地天天去蹭課,傳揚出去,前頭的筆試面試豈不是就成了笑話?”

    柳楓思來想去,到底還是決定態度公正一點。可這麼一公正,他再次遭到了皇帝一聲冷笑:“這世上哪有什麼絕對的公平,張壽不會連這一點都不知道。與其說他是折騰四郎,不如說是讓這孩子真正知道求學之苦,順便也磨礪一下三郎那從前太過膽小畏怯的性子。”

    “但朕就怕他矯枉過正!萬一回頭三郎和四郎的性子彼此對調一下,那朕就頭疼了!”

    柳楓想像了一下這種情形的可能性,登時覺得頭皮發麻:“皇上是怕三皇子性格開朗了,四皇子卻受挫太重,以至於失了銳氣?”

    見皇帝不置可否,他想起之前從司禮監那邊傳來的某種風聲,當即小心翼翼地說:“皇上不是本來就決定,三皇子上午的課在九章堂上,下午的課還是回宮嗎?如今三皇子成天泡在九章堂也就算了,四皇子竟然也跟過去了,如此一來,那些被招來的賢達會不會覺得……”

    柳楓故意沒有把話說完,留著個鉤子讓皇帝自己去想,心裡卻不無惡意地盤算,張壽和司禮監掌印楚寬雖說沒有過從甚密,可這皇子師據說也是從前楚寬在皇帝面前力捧所致,那麼他就在背後拖一下後腿,反正他絕不想看到楚寬萬事遂心願。

    他說到這裡,卻只見皇帝突然一頓,正好走到桌子旁邊的天子猛地一捶桌子,卻是氣急敗壞地罵了起來。他原本還以為自己的話奏效了,可誰知道皇帝說的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對,張壽哪有這麼好,還幫著矯正他們兄弟倆的性格!他今天為難四郎,說不定也是為了順便把人攆回來!要不是三郎現在有擔待還變聰明了,幫忙不說幫忙,卻只說是看不慣四郎動作太慢,說不定他要和三郎一塊被詰難!就和張壽第一次見瑩瑩一樣,他嫌麻煩!”

    皇帝越說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當即繞到書桌後頭坐下,隨即又以右拳輕輕敲擊著左手,滿臉朕已經完全看破你奸計似的智珠在握。

    “朕說呢,想當初這兩個小子在半山堂,是張壽借著分堂試的緣故把人給朕退回來的,九章堂招新的時候,他故意嚴設門檻,就只招了三郎一個……當然,要不是三郎突然大發神威,他估計根本就一個都不想招!幾句好話哄得這兩兄弟廢寢忘食,這小子好生狡猾!”

    柳楓終於聽不下去了,哪怕知道自己這話興許會讓皇帝不悅,他還是小心翼翼地說:“這會不會是那張壽……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朕還七擒七縱呢,你以為他是諸葛孔明,三郎和四郎就是那個倒楣的孟獲?”

    皇帝明顯《三國演義》沒少看,瞪了柳楓一眼,見其慌忙垂手低頭不敢多言,他這才淡淡地說:“這小子怕麻煩,所以麻煩的人,他一個都不想沾手。而麻煩的事情也是如此,有主意他提出來,然後就丟給別人去做,你看他哪次不是這樣?”

    “所以,聽說朕召了四位山長到京城,他那些學生們固然很緊張,可他說不定還覺著正好省事省心,不用管朕那兩個把他當成天底下最好老師的傻兒子了!他出了一堆主意就想歇著了?沒那麼舒坦,朕手書密柬一封,你送去內閣給吳閣老。”

    皇帝說完二話不說提筆就寫,而柳楓雖說按理應該上去磨墨抻紙,可他剛剛才因為不謹慎的發言而疑似觸怒了皇帝,這自然就不敢上去繼續挨駡了。

    更何況,皇帝這會兒寫的是密柬,他如果看上兩眼,一旦回頭真的洩露了消息,因為四皇子之前說漏了嘴而遭到過處罰的他,一定會是第一時間被懷疑的人。

    所以,哪怕柳楓很想知道皇帝到底寫了什麼樣的密柬,但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眼瞅著皇帝一氣呵成寫完,蓋章,晾乾,折好,裝信封,封口……一應工序全都是獨立自主地完成,他根本沒有任何幫忙的機會,能做的僅僅是在皇帝把信封遞來的時候,上前躬身接過。

    而皇帝既然是讓他送去,而不是讓他派人送去,柳楓當然只能親自跑這一趟。當他來到文華殿前的內閣,指名要見吳閣老,自然而然第一時間被帶到了這位赫赫有名的好好先生,又或者說天子應聲蟲面前。

    “喲,這是什麼風把柳公公你吹來了?”

    吳閣老一如既往地熱情洋溢,在內閣時間最長——至少比如今的孔大學士和張大學士加在一塊都長的他,甚至非常熟絡地和柳楓開著玩笑,直到對方從懷裡拿出了一封密柬。

    看到東西的一剎那,吳閣老的眉角就微微顫動了幾下,那臉上固然不動聲色,但心裡卻是苦極了。怪不得地位和司禮監秉筆平齊的柳楓會親自來見他,原來是送這種棘手玩意!

    毫無疑問,他這個天子應聲蟲又要背黑鍋了!

    背黑鍋背慣了了的吳閣老,也就是習慣性地自怨自艾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哪怕柳楓是親自來送信的,他也並沒有對人露出半分口風,而是客套幾句之後,笑容可掬地把人給送走了。看完信,內閣裡資歷最老,排位卻從來都不是最前的應聲蟲就開始行動了。

    他找來了兩個親信的內閣中書,然後悄悄地吩咐了一通。到了申時左右,他需要的幾份奏疏就在分類票擬時妥妥地到達了他的手上,而後,他就寫上了自己早有預備的票擬。

    偌大的朝堂,每天那麼多待處理的奏疏,天子一一過目自然不可能,因此從太祖時就立下制度,內閣閣老票擬,天子批駁。

    當然這批紅的權力和司禮監就沒關係了,天子也沒有什麼不更改票擬的慣例。遇到英宗和睿宗這種馬上出身的天子,哪一天不駁回百八十條票擬才是咄咄怪事。君權和相權衝突最激烈的時期,英宗一年換了七個閣老,睿宗也不甘示弱地兩年換了十個。

    於是,英宗晚年,諸子奪嫡,文臣離心;睿宗去世,朝局動盪,雖說武臣清一色站在太后和皇帝這一對寡母幼子一邊,但太后皇帝亦是不得不在某些方面讓步。

    至於內閣的閣老們,也並不僅僅是只有首輔才能執掌票擬,而是由內閣中書將所有奏疏一一分派投遞到各大閣老的奏疏箱子中。說是不記名各憑天命,但只要願意,閣老們各施手段,多半能把想要自己票擬的奏疏弄到自己手中。

    而閣老票擬,天子批駁一次過後的奏疏,則是轉致六科廊,分門別類地由六科給事中過目,如果不需要封駁,則是再從六科廊轉到通政司,然後通達各大衙門,通行天下。

    只不過,除卻太祖年間還有一批強項的給事中之外,這些年六科廊的封駁早已經形同虛設。哪怕如英宗和睿宗都強調了一下給事中的作用,但是,如今的給事中們更多的是侵奪了禦史的職權,把原本針對天子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大臣身上。封還駁回天子朱批?不要命了嗎?

    雖然找天子的茬,變成了找大臣的茬。然而,六科廊中依舊有一批堅信自己職責的人。

    當這一天傍晚,來自宮中天子朱批過的奏疏票擬最終到了六科廊時,六科彼此一劃拉,原本多達成百上千的奏疏就分門別類地到了各自的去處。這其中,吏科和戶科最多,刑科和工科其次,而從前一直都佔據大頭的兵科,卻竟然落到了禮科之後,奏疏最少。

    至於原因,那當然簡單得很,明年又要大比了,禮部忙,奏疏多,票擬多,封駁當然就相對更多,禮科當然也忙。而因為北邊沒仗打,天下各處也沒有那麼多揭竿而起造反的,匪患不多,兵部閑了,兵科當然也就閑了。

    但這一次,兵科都給事中餘懷卻是捏著手中一份奏疏氣得發抖,因為那是朱廷芳奏在運河路遇水匪,而後大發神威在水下立斬多人,生擒七人,而人在轉交兵部之後,也不知道是哪個蠢貨審的,竟是上奏說,人是臨海大營餘孽!

    “屁的餘孽!一桶桶髒水全都往那些叛賊身上潑,是指量他們有口難言而已!一個個都只會在背後捅人刀子……有膽量就繼續彈劾趙國公父子,用什麼收買水匪的陰招!”

    隨手把這朱廷芳主筆,兵部某人結語的奏疏往書桌上一扔,這位都給事中就憤憤不平地罵道:“兵部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還不如陸綰在位的時候呢!陸綰和劉志沅倒好,一個請辭,一個賦閑,結果全都樂呵呵地忙他們那什麼公學,結果兵部這都是一群什麼貨色當道!”

    罵到這裡,餘懷就隨手抽出下一本來,卻只見那果然是彈劾兵部現在那位署理尚書的左侍郎屍位素餐,庸碌無能,他看著頗為解氣,讀了一遍方才去看票擬和最終是批還是駁,可只看了一眼,他就差點沒跳起來。

    這等彈章,理論上內閣的票擬,僅僅是伏乞聖裁,很少會寫上什麼意見。可這一次,對於那言辭激烈的彈劾,卻有一道署名吳的票擬。而那夾片票擬只有不長的兩行字。

    “秦公既可為順天尹,則趙公、楚公,何不擇一掌兵部?”

    “吳老兒簡直是誤國……不,禍國!”餘懷一邊罵,一邊迅速掃了一眼天子的朱批,當看到那鮮紅的朱批赫然寫著趙國公朱涇可為兵部尚書時,正在罵娘的他終於完全暴跳了。

    “豈有此理,這簡直是豈有此理!秦國公雖承世爵,但好歹一直都是擔當修書之類的活計,像文官更多過像武官,上任順天府尹之後也是蕭規曹隨,規行矩步,更何況順天府衙只是京城治安,怎能比得上一部之重……吳老兒定是收了趙國公朱涇好處,我要彈劾他!”

    於是,餘懷沒有選擇封還又或者駁回天子的朱批,而是直接開始捋起袖管,開始準備彈劾吳閣老和趙國公朱涇文武勾結,圖謀不軌——至於事實是不是如此……關他什麼事?這麼大的一件事,只要他直接捅出去,肯定有的是人蜂擁跟上。

    正慷慨激昂奮筆疾書的他,順手就把底下一大堆奏疏給掃到了一邊。反正六科廊這邊大多數時候就是走個過場,封駁大權行使得少之又少,看不看自然無關緊要。

    於是,他完全沒有注意,被自己順手掃到一邊的某一堆奏疏之中,赫然還露出了吳閣老的票擬和皇帝的幾行朱批。

    吳閣老票擬:“海上鏢船事,可令義民自薦,船款自籌,兵部核准,派員隨船。銳騎營擇人為監船,核准隨船人員所攜武器。”

    天子朱批:“可。”

    就在次日傍晚九章堂的課上完回到張園之後,張壽就從氣衝衝過來的朱瑩口中,得知了自家未來老丈人被彈劾勾結閣老,圖謀兵部尚書之位的事。而好容易安撫了滿肚子火氣沒地方發,很想去上演一場當街毆諫官的朱瑩,他卻又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曹五幾乎是一見著他就納頭便拜,激動不已地迸出了一句話:“張博士,鏢船的事成了!”
只要路是對的,就不怕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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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太坑人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送走千恩萬謝的曹五時,張壽滿心都是懵的,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八個字。可再想想,失馬的不是自己,是未來岳父,得馬的也不是自己,是曹五,是自己授意曹五去向各方富商大賈募集資金,通過他們和背後的人影響朝廷。至於他,他得到了什麼嗎?明顯什麼都沒有!

    至於趙國公朱涇被彈劾的問題,張壽壓根都沒去多想——當初那對父子在外征戰傳回敗訊,甚至還有傳言說人已經死了殘了失蹤了各種壞消息,而後朝中彈劾差點沒把朱家淹沒的情況下,趙國公府最終都安然無恙,更何況如今朱涇和朱廷芳都已經回來了?

    那對父子只要揮揮手就能把這點小事解決,還用得著他去上竄下跳瞎操心?

    於是,等回到吳氏那兒,見人也正在那安撫氣鼓鼓的朱瑩,他就笑道:“不招人嫉是庸才,瑩瑩你想開點,別人嫉妒你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就和別人詆毀你和我的美貌一個道理。有道是,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張壽說別人嫉妒趙國公朱涇不是一天兩天時,朱瑩還板著臉怒氣未消,可當張壽說這就和別人詆毀他們小倆口的美貌時,朱瑩就忍不住被逗樂了。等張壽隨口就是四句詩,幾乎從來沒聽張壽吟詩作賦的她頓時驚詫了。

    她脫口而出問道:“阿壽你這詩不錯嘛!”

    見吳氏也滿面驚喜地看著自己,張壽只是微微一愣,隨即就呵呵笑道:“詩是不錯,借詠竹而詠人。只不過,這詩詠你大哥還差不多,我卻是那順著東南西北風亂轉的類型。趕明兒我請老師畫兩株竹子,然後再題上這首詩,送給你大哥做禮物,你覺得怎麼樣?”

    朱瑩終於成功地被張壽這東拉西扯給帶去了注意力,不再注意那首詩的問題,忍不住就嗔道:“阿壽你胡說八道什麼,這又不是大哥的生日,又不是過節的,你請葛爺爺送畫給他幹什麼!拍他馬屁嗎?”

    “對啊,就是巴結未來大舅哥啊,誰讓他好像老看我不順眼!”

    張壽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睛,隨即又語重心長地說,“所以我很懷疑,岳父大人這次突然遭人彈劾,會不會是皇上有意給你大哥找點事情幹,免得他孤高不群,於是就乾脆偷懶。要知道他堂堂一個青年名將,整天泡在蕭家給蕭成和小花生當老師,這難道不是大材小用?”

    “以他的文武雙全,應該去戰天鬥地才對!”

    “鬥你個大頭鬼啊!阿壽你現在也越來越油嘴滑舌了!”朱瑩終於撲哧一笑,剛剛那點壞心情終於完全無影無蹤,而且轉念一想,她竟是越想越覺得張壽說得有道理,最終竟是點點頭道,“不過你說得沒錯,這事確實有點蹊蹺,皇上沒事讓我爹去當兵部尚書幹嘛,趕明兒我就進宮去問他。”

    剛說到這裡,她起身要走,可沒走兩步就突然又站住了,轉過頭來沒好氣地瞪著張壽:“被你東拉西扯的,我都差點忘了正事,今天我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皇上要開經筵了。”

    然而,朱瑩這特意提醒的一句話之後,她卻只見張壽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正當她還以為張壽接下來會明知故問,經筵是什麼的時候,她卻只見張壽對她笑了笑。

    “經筵和我有什麼關係?”

    如果不是清清楚楚知道張壽是什麼樣的人,朱瑩此時簡直要被這輕描淡寫的幾個字給氣瘋。她狠狠瞪了張壽一眼,見人照舊一臉無辜地看著她,恨得牙癢癢的她就嗔道:“你堂堂國子博士,問我經筵和你有什麼關係?”

    “沒辦法,我這個國子博士才當了沒一年,而且其中還有好幾個月在滄州晃悠,我怎麼知道經筵和我有什麼關係。”張壽說得非常振振有詞,隨即又笑眯眯地說,“而且,人人都知道我是出身鄉下,偏科全都偏到了算學上,我連經筵也不懂,那不是天經地義嗎?”

    “你說的真是好有道理。”朱瑩白了張壽一眼,到底沒有聽他這胡說八道,而是認認真真解釋了起來,“宋時經筵是從二月到端午節,然後再從八月到冬至,太祖皇帝剛登基那會兒,也有儒臣這般建議,但太祖爺爺卻不大樂意,認為光是在那照本宣科地講讀沒意思。”

    儘管自從到京城之後,從正史到野史,張壽已經瞭解了很多關於某位太祖皇帝的故事,甚至還看過這位前輩那拼音再加半吊子中式英語的日記,但他到底還有很多東西不曾瞭解。

    比如朱瑩此時說的,他就還是第一次聽說,自然聽得津津有味。

    “太祖爺爺對宋時那所謂的經筵不屑一顧,說仁宗還號稱賢明君主呢,結果就因為他年紀小,經筵的時候講讀官就沒座位了。既然連為人師表的尊嚴都沒了,還講什麼聖賢書?更不要說王荊公講讀亦是無座。每年還專門半年像模像樣地開經筵,其實就是虛應故事。”

    “所以太祖定下規矩,每年經筵三個月,什麼時候開都行。這三個月中隔日開講,每次一個半時辰。講讀不限於經史,雜科也可。此外,聽講的人不限於皇帝,諸皇子、兄弟以及在京皇族、勳貴都應羅列四周聽講。當然,並不是說,當皇帝的平時就不用聽講了。”

    “皇帝可以自己擇定老師,由其講課。帝師人數不限。但皇上只認准葛爺爺一個,葛爺爺就是如今年紀大了,進宮給皇上講課的次數,這才少了一些,但還是會開書單讓皇上去讀書,然後根據書出題目讓皇上去寫文章。”

    說完了皇帝的勤學,朱瑩又開始揭發皇帝那點鬼鬼祟祟的勾當:“皇上也就是對葛爺爺服氣,對經筵一貫興趣缺缺。往年經筵的時候,他人固然是去出席了,但不是一面聽講一面朱批,就是一面聽講一面走神,甚至連偷偷看書的時候都有。”

    朱瑩無情地揭破了皇帝經筵時的表現,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他在經筵的時候,看的還是市井坊間的傳奇,最愛看的是太祖爺爺的傳奇,其次是睿宗爺爺的傳奇,再其次是英宗爺爺的,反正他乾清宮書架裡箱子裡各種雜書一大堆,你以後就知道了。”

    不,我寧可今後都不知道!

    張壽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心想皇帝一大把年紀還依舊保持著那種說得好聽叫特立獨行,說得不好聽叫中二的性格,還真是難得,太后養這麼個兒子真不容易——而且也怪不得會帶出大皇子二皇子這兩個混帳兒子……

    等意識到朱瑩這以後你就知道了,指的是他確實有可能被要求參加經筵之後,他方才目瞪口呆地說:“這麼說我還可能要去參加經筵?等等,是去聽的還是去講的?”這太坑人了!

    “當然是去講的!不然你以為那四位山長來京城幹什麼,只為了給皇子們當老師?當然不是,他們是為了經筵上頭走一遭,回頭在自家書院後頭的石碑上,能夠刻上自己的豐功偉績!”說到這裡,朱瑩就得意地瞥了張壽一眼,“好好準備,回頭我也要去聽的!”

    張壽根本來不及追問,就只見大小姐笑吟吟地飄然離去,哪裡還能看出剛剛因為朱涇遭彈劾而怒火沖天的光景。只不過,大小姐是揮揮袖子不帶走一片雲彩似的走了,卻給他留下了一個不得不去考慮怎麼解決的大難題。

    經筵……這高大上的名詞居然也會和他搭上關係?難不成他照著之前半山堂那種講法去講史?不會被某些人噴死?

    要不然他去做上一塊碩大的黑板,然後一大堆公式把那些人寫暈算完?

    聽朱瑩這口氣,他好像不參加還不行啊!

    張壽開始貨真價實地頭疼,吳氏一看他這為難,以為他發愁的是沒有東西可以在經筵上講,少不得安慰他去請教請教葛雍。對於這樣的建議,張壽微微一愣就笑道:“娘還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我知道了,如果真的想不出經筵上該講什麼,我就去請教老師。”

    見兒子接受了自己的建議,吳氏登時喜形於色,可下一刻,外頭就傳來了咚咚咚的敲門聲,她連忙開口喚了一聲進來,下一刻,阿六就推門進了屋子,表情還有些古怪。

    “娘子,少爺,大小姐剛剛半路上遇到我,讓我再捎帶兩句話。”他微微躊躇了一下,仿佛在糾結自己應該如何開口,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她說,她回頭會找最好的裁縫來,給少爺重新訂制一身公服,配飾她親自來搭,讓少爺你去參加經筵的時候千萬不可隨便。”

    張壽頓時哭笑不得,而吳氏也驚訝地叫道:“這是為什麼?經筵難道不是穿常服的嗎?”

    阿六乾咳一聲,原封不動地複述朱瑩的話:“太祖爺爺舊制,去聽講的不只是皇家子弟和勳貴,還有公主、郡主、各家勳貴千金,但前頭好多年都不時興了,但這一次皇上肯定會這麼幹。所以,大小姐希望少爺你好好打扮一下,讓人好好看看你的風姿。”

    儘管剛剛就猜出了朱瑩的用意,但此時阿六真的這麼說出來,張壽還是忍不住覺得這很符合朱瑩那素來最愛炫耀的特性。果然,吳氏也忍不住搖了搖頭。

    “瑩瑩這性子還真是小孩子……阿壽到京城都一年多了,還有誰不知道他長得好,她居然還要這麼招搖!”

    但嘴裡這麼說,她那眉眼中透露出來的笑意卻是藏都藏不住。未來兒媳婦想要炫耀她這個容貌出眾,人品才學更出眾的兒子,她怎麼會不願意?要說張壽到京城時間長,但也確實很多貴婦千金都沒見過他,畢竟,男女有別,人家再好奇,總不能專程坐馬車路過吧?

    因而,她接下來就一本正經地說:“這樣,我回頭和她商量商量,一定讓你穿得又體面又莊重,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來!”

    好吧好吧,全都隨你們……

    張壽還能說什麼?他只覺得,萬一真要去參加,自己也不用去請教葛雍經筵的時候該注意什麼了,那一天還是乾脆直接來一番微積分的引入和應用,讓所有人都變成蚊香眼算了。

    晚上沒法入宮,次日第三日朱瑩又被太夫人禁足,第四日才進宮去氣咻咻地興師問罪。當然,她依舊先去了一趟清甯宮陪太后說話——否則皇帝先要上早朝,早朝結束之後還有一段時間需要辦公,在人家辦正事的時候跑過去搗亂,那實在是不符合大小姐的性格。

    因此,她在太后那兒還吃了一頓點心,然後借著給皇帝送點心的名義,堂而皇之地進了乾清宮。只不過,點心盤子直接交給迎上來打招呼的柳楓,她就徑直往東暖閣闖去。才一進門,她就看到皇帝笑吟吟地看著他,那模樣仿佛是早就料到她要來了。

    她卻也不慌不忙,上前行過禮後就沉著臉道:“皇上,我爹是閉門家中做,禍從天上來,您好端端的怎麼想起讓他去當那什麼兵部尚書?如今一大堆人都在彈劾我爹和吳閣老勾結,這簡直是笑話,我爹要是有這本事,他乾脆直接當首輔得了!”

    “其實……”皇帝揪了揪自己那一縷小鬍子,隨即乾笑道,“你爹只是運氣不太好。”

    “啊?”朱瑩沒想到皇帝竟然還能給出這樣一個離譜的解釋,頓時給氣得笑了,“我爹運氣不太好,所以遭人彈劾?要不是皇上你突發奇想,我爹怎麼會這麼運氣不好!”

    皇帝打了個哈哈,儘量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朕吩咐吳閣老草擬了兩張票擬,一就是你爹的任命,二就是上次張壽讓你來遊說朕的鏢船之事。任憑哪一張落在了六科廊兵科都給事中餘懷手中,他肯定都會氣得忽略了另一件事,這就得看張壽和你爹誰運氣更好了。”

    “朕只是沒想到,一貫運氣很好的你爹,這次居然輸給了張壽。”

    朱瑩頓時目瞪口呆,隨即就氣得俏臉緋紅。而搶在氣炸了的她暴跳如雷之前,皇帝就語重心長地說:“這要是你爹被彈劾,知道內情之後,肯定得把張壽叫過去狠狠教訓他一頓。這要是海上鏢船的事被攻譖,張壽也逃不掉。朕要好好治一治他這怕麻煩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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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昨天 01:48
第五百二十二章 刺心暖心,晴天霹靂

    皇上你這是多幼稚啊,為了治我家阿壽怕麻煩,竟然這麼折騰?照您這說法,合著我爹和阿壽,總得有一個倒楣是吧?這要是我爹這事兒兵科都給事中餘懷沒注意到,順利地放了這旨意下達,回頭難道別人就不會交相攻譖他用不當手段圖謀兵部尚書之位了嗎?

    而且,什麼叫海上鏢船的事被攻譖,張壽也逃不過去?張壽當初僅僅是直接對華四爺和曹五挑明瞭此事,一旦口風洩露,別人不會懷疑您這個皇帝,那華四爺和曹五豈不是要背黑鍋?雖然她和這兩個人都不熟,但也不帶這麼看人笑話的。您這個皇帝得是有多坑人啊!

    就算朱瑩一貫想法異乎尋常,算是和皇帝最合拍的晚輩了,此時也禁不住氣得幾乎要直接拂袖而去。

    然而,皇帝卻搶在她前面,一個眼神讓柳楓把其餘宮人和內侍全都摒退了出去,這才低聲說了四皇子去國子監九章堂蹭課,結果卻被張壽折騰了一番,幾乎沒委屈哭了的事。

    朱瑩這一次真的惱了:“怎麼,原來是皇上心疼四皇子,所以要找阿壽的麻煩?”

    “怎麼可能,朕難道就是這麼不講理的父親?”皇帝見朱瑩流露出你就是這樣不講理父親的表情,他頓時尷尬地使勁咳嗽了兩聲,一時換上了更懇切的聲調,“要是張壽真心管教四郎,別說讓他去擦什麼黑板,就是抄起戒尺給他一頓好打,朕都不會在意!”

    “可朕不就是生怕張壽怕麻煩,只想著挫一挫四郎的傲氣,如果四郎氣得在九章堂呆不住,然後回來了,他也就省了一個九章堂有兩個皇子的麻煩?”說這話的時候,皇帝完全像是一個為了孩子焦頭爛額的父親,“人人都想當皇子師,想當未來的帝師,就張壽怕麻煩!”

    朱瑩頓時無語了。外頭這驚濤駭浪的,結果卻是因為皇帝這個偏心眼的父親想要找怕麻煩的張壽的麻煩?這事怎麼這麼拗口呢?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這位從小到大就當半個父親看待的天子——因為皇帝實在是和嚴肅正經的朱涇沒法比——差點沒和從前某些獨斷大臣氣得把手指戳到他鼻子上。

    “阿壽就算怕麻煩,但他當老師卻是最稱職的,哪怕四皇子只是跑過去蹭課,他也不會故意刁難,皇上你既然知道那樁課堂上的小事,那你難道不知道三皇子出手幫忙之後,阿壽說以後讓人輪流幫四皇子的忙?四皇子要是真覺著委屈,他這幾天為何還去九章堂?”

    “阿壽之前還對我說,三皇子如今性格越來越開朗,越來越有主見,倒是四皇子那衝動冒失的性格要好好磨一磨,用小挫折讓他去自我反省,否則就這麼一路看似高歌猛進,人人看在您的面子上都縱容他,以後萬一真的遇到大挫時,反而容易一蹶不振!”

    說到這裡,朱瑩就毫不留情地伸出巴掌,砰的一聲拍在了皇帝面前的大案上:“再說,阿壽怕麻煩又怎麼了,礙著他做事了嗎?還是皇上您硬塞給他的事情他沒有做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這樣恪守本職的人反倒不好,難不成還是那種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人好?”

    皇帝被朱瑩說得啞口無言,轉念一想,大概是自己看慣了野心勃勃向前沖的人,再一看張壽這不管事不上進,似乎管好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就心滿意足的性子,於是就覺得各種不順眼。畢竟,張壽這才十七歲,不是七十歲!

    而朱瑩見皇帝這無話可說的樣子,當即就輕哼一聲道:“不過阿壽說了,那些粗淺的講史,他在半山堂都已經教過了,如今三皇子和四皇子在九章堂,他只會教他們算經,其餘的都不會教他們。而且四皇子畢竟沒考上九章堂,與其天天來蹭課,不如用更好的辦法。”

    這一次,皇帝頓時找到了岔開剛剛那難堪話題的機會,趕緊強笑問道:“什麼辦法?”

    “阿壽說,他只有一個人,九章堂一年級二年級都是他上,等二年級的學生們回來,這一年級新生遲早也是要人代課的,之前他已經說了,推廣學生自己給自己上課,從三皇子開始。畢竟陸三郎沒那麼多時間,遲早要他們一個個親自上。”

    “既然如此,阿壽說,三皇子既然早晚都要第一個上陣的,不如讓他從教四皇子開始。”

    “呃……”皇帝登時露出了驚訝意外的表情。讓三皇子給四皇子上課?在他印象中,那兄弟倆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是四皇子嘰嘰喳喳都是聲音,三皇子卻從來都只在一旁靦腆地笑著聽著,如今讓當羞澀靦腆的哥哥給衝動聒噪的弟弟授課,這會不會……

    朱瑩卻揚了揚眉道:“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兄弟,將來總要分開的,與其皇上心軟成全他們如今去一塊上課,不如讓四皇子上午學別的,等下午四皇子回來,利用一切時間來教他,阿壽說,他會幫三皇子預備講義的。何不讓三皇子試一試?”

    自己明明想要借著心裡早就打定主意的兩件事難一難張壽,如今卻被張壽利用朱瑩反過來將了一軍,皇帝頓時有一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可他越是深思,越是覺得這樣一種安排確實更符合如今的狀況。且不說兩兄弟感情再好,將來也會因為際遇不同而分開,就是為了磨礪一下他們,也應該按照張壽這建議去試一試。

    因此,心情異常複雜而微妙的他足足好一會兒,這才沉聲說道:“那就姑且看看吧。”

    朱瑩這才似笑非笑地說:“既然是這樣,皇上你挑起的我爹這件事,打算怎麼解決?”

    “什麼怎麼解決?”皇帝有意裝糊塗,見朱瑩頓時拉長了臉,雙手一按書桌,凶巴巴地逼上前來,他趕緊一本正經地說,“朕剛剛就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瑩瑩你千萬別會錯意思,朕本來就想讓你爹當兵部尚書,絕對不是拿他出來當擋箭牌!”

    朱瑩這下子真的愣住了,她難以置信地盯著皇帝,臉色狐疑地說:“真不是哄我?”

    “當然不是!”皇帝用極其坦誠的目光看著朱瑩,“不止是你爹,朕之前不是把滄州升格了嗎,又把大興縣和宛平縣也一塊升格了,本來還想把管著外城的南城兵馬司提到四品,然後交給你大哥,還問過張壽,可惜這小子滑頭。”

    “總之你回去問問你大哥,是打算賦閑呢,還是去銳騎營掛個名頭呢,還是願意去南城兵馬司。朕知道尋常人在軍功赫赫之後,再看南城兵馬司這瑣碎繁複的一攤子,難免會覺得這是大材小用,但朕知道你大哥那性子……”

    “好了好了,皇上你別盡挑好聽的說。”

    朱瑩終於忍不住打斷了皇帝的話,如果說起頭是她讓皇帝腦袋亂糟糟的,那麼現在就換成了她被皇帝說得腦袋暈乎乎的。

    她有些怨氣地看了皇帝兩眼,最後悶悶地說道:“我爹和我大哥出生入死,現如今你也不讓他們清閒兩天!阿壽也是,他又沒閑著!”

    面對這麼一個從小被自己和太后,也被朱涇一家人捧在手心裡的姑娘,皇帝想說當官的沒人怕忙,只有人怕清閒,可話到嘴邊,那番話最終化成了一聲輕笑。

    他的瑩瑩又不是笨蛋,不會不知道這些,只是相比於她從小已經習慣了的富貴榮華,她更喜歡和家人在一起,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而父兄和張壽都忙,她無疑會覺得寂寞。

    於是,皇帝突然站起身來走上前去,如同對那個兒時如同粉團子似的丫頭一般,突然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她的眉心,見朱瑩最初一愣神,隨即就腳尖連點逃出去老遠,隨即還氣呼呼地瞪他,他就吹了吹自己那根手指,對這丫頭笑了笑。

    “好了,你回去各自傳話就是!年紀輕輕的,想要什麼清閒!朕也恨不得天天跑馬舞劍周遊天下,把這江山扔給朕的兒子,可這不是還沒找到合適的繼承人嗎?”

    一旁的柳楓聽到心驚膽戰,恨不得自己剛剛就跟著其他人一塊退出去,畢竟繼承人這種話題,那是全天下最敏感的話題,沒有之一。

    而接下來,他很快就聽到朱瑩說出了一句讓他幾乎魂飛魄散的話:“皇上你少胡說八道了,就算你想當太上皇,太后也不想當太皇太后呢!”

    朱瑩壓根沒看見柳楓因為自己大逆不道的言語已經嚇得快癱了,眉頭一揚就聲音輕快地說:“我早就聽太后說,您從小就性子跳脫,很難坐得住,為了當好這個皇帝,您犧牲了很多。可既然已經犧牲這麼多了,哪能隨隨便便就卸下擔子丟給別人?”

    “天下沒有比皇上您更適合當皇帝的人了,您就死了這條心,好好料理國事吧!”

    朱瑩做了個鬼臉,隨即就隨隨便便行了個禮,竟是自顧自就這麼告退了。柳楓從旁觀察皇帝的臉色,一時攔也不是,追也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出了門。膽戰心驚的他等了足足許久,這才聽到了皇帝的笑聲。

    “呵呵,不枉朕這麼偏愛這丫頭,她這番真心話真是又刺心,又暖心。”

    皇帝唏噓不已地嘖嘖連聲,可就在這時候,他聽到外間傳來了朱瑩的一聲驚咦,隨即人就似乎和人在爭執什麼。

    正當他心中大為疑惑,打算開口詢問時,外間卻又似乎沒了朱瑩的聲音,反而是有一陣騷動。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他立時揚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在他這聲音響起許久之後,方才有人在門前回話道:“回稟皇上,剛剛傳來消息,秦國公在海澱的園子,就是那座秦園,似乎是被飛賊光顧了。據說飛賊沒有偷到什麼東西,就放了一把火,把秦國公長公子張琛打算敬獻給皇上的那些珍貴彩棉給燒了。”

    彩棉祥瑞這四個字,在京城街頭巷尾算是傳得沸沸揚揚,但皇帝日理萬機,哪有功夫什麼傳言都去聽,這幾天又沒出宮去,因此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彩棉兩個字。眉頭大皺地他立刻叫了人進來。

    來的是司禮監掌印楚寬身邊的一個小內侍,他行過禮後,就繪聲繪色地說道:“回稟皇上,事情就是昨晚上發生的,聽說張武和張陸隨明威將軍回京途中遭遇水匪,就派人飛馬來報秦國公長公子張琛,張琛生怕再被賊惦記,於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司禮監楚寬的徒孫正在給皇帝講故事的時候,更早一步得到消息的張琛業已趕到了自家那座度夏遊玩的海澱秦園,當看到四處一團亂時,他就氣急敗壞地嚷嚷道:“是誰這麼沒腦子,把秦園進了飛賊這麼一件事嚷嚷得滿城皆知,這是還怕我臉丟得不夠嗎?”

    秦園管事灰頭土臉地從裡頭跑出來,臉上還有些煙薰火燎的痕跡。他小心翼翼地挪上前幾步,正想行禮,卻不防張琛直接就是一腳踹了上來。他猝不及防地挨了那一腳,頓時重重栽倒在地,偏偏還不敢露出一點不滿,仿佛生怕這位脾氣最不好的長公子直接動鞭子。

    “大少爺,小的也沒想到竟然會正好有襄陽伯家一位公子在隔壁他們家的園子小住,發現火起之後人就四處嚷嚷,結果來了好些人救火,大概消息就是這麼走漏出去的!”

    “該死,簡直該死!”

    張琛氣得仿佛是只會說該死兩個字了,團團轉了一圈,他到那管事面前揚起手似乎想打人,可最終只是捏緊拳頭怒喝一聲道:“你做的好事,這叫我回頭怎麼對張武和張陸交待!我本來是對他們承諾好好的,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結果倒好,這直接變成燒掉陳倉了!”

    當張琛氣咻咻地撂下秦園管事,徑直沖進大門,到了自己存放那要緊東西的庫房前一看,他就險些被這焦黑的地方給氣暈了。他本待再進裡頭去看看,可被幾個家丁死活攔著,道是這場火不小,如今雖說已經撲滅,但很有可能損傷了樑柱,萬一坍塌就麻煩了。

    於是,他只能站在院子裡,壓著滿腔火氣盤問眾人。奈何問了一圈什麼都沒問出來,甚至連一個看見可疑人的傢伙都沒有。就在他怒火中燒之際,張武和張陸也一塊趕到了,一看到那焦黑的屋子,兩個人那反應卻截然不同。

    張武只是呆若木雞,而張陸……那表情簡直是如喪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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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火事疑雲

    “這是……都燒了?”

    張武足足老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而張陸卻是陡然大聲嚷嚷道:“那什麼飛賊怎會知道那些彩棉種子藏在這裡,就這麼巧跑到這裡來把東西偷了?莫非這海澱秦園有內鬼不成!”

    當張武醒悟過來想要攔人的時候,張陸卻仿佛已經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慌忙又對張琛解釋道:“琛哥,我不是這意思,我就是沒想到飛賊居然會動作這麼快這麼准……雖說這海澱不比京城,各家都只是別院在此,都沒留多少人在這,守備難免疏鬆,但也不至於……”

    “別說了!”張琛陰著臉喝了三個字,隨即才一字一句地說,“你們若是覺得遭了損失,要多少錢,我補給你們就是!十萬八萬我拿不出來,我爹還拿得出來!這事兒沒完,竟敢惹到我秦國公府的頭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張武連忙開口勸道:“琛哥,阿陸絕對不是這意思,事已至此,追查是誰幹的才至關緊要。這幾天京城街頭全都是什麼彩棉祥瑞,要我說,人家說不定是故意造出聲勢,然後再候著機會來這一出絕戶計!與其說存放在這的彩棉和種子被燒掉……”

    沒等張武把話說完,張琛就打斷道:“誰說全都被燒掉了?”

    “誰說……不是琛哥你……”說到這兒,張陸突然打住,隨即目瞪口呆地問道,“難不成是琛哥你故布疑陣,打草驚蛇,自己放火……”

    “放你個大頭鬼!”張琛火冒三丈,罵罵咧咧了兩聲,這才怒道,“我是說東西沒有全都被燒掉,沒說這把火是假的!你們信得過我把東西放我這兒,我當然要穩妥起見,兩頭保管。不過,這庫房裡的東西天知道是被人燒了,而不是被人偷了?”

    說到這裡,性子和脾氣素來暴躁的張琛就狠狠一腳揣起一塊小石子,眼見得那石子沖天而起,隨即落在了不知道什麼地方,他方才壓著怒火說:“可惜,存在我家的是彩棉,放在這的是種子,我想著家裡目標大,這裡總歸偏遠,說不定沒人關注……他娘的!”

    張琛再次罵了一句髒話,隨即猶如困獸一般在那團團轉,罵聲連連。面對他這樣明顯失控的反應,張武和張陸面面相覷之後,張武選擇的是上去小聲安慰,而張陸則是跟在後頭,間或也跟著嗯嗯啊啊附和一聲,但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就這麼在偌大的秦園中兜了一大圈,三人就只見其餘地方雖說有昨夜救火時留下的狼藉,甚至不少花花草草都被踩踏了,但建築卻大多完好無損,也就是說,被火燒的僅僅是那一座庫房。而張武走著走著,就終於忍不住問道:“琛哥,那庫房裡頭還放著什麼?”

    “這是秦園,又不是秦國公府,除了囤積糧食,就是一些土特產和南北貨,沒存什麼東西,所以我才覺著放在這裡人家不會想到。誰會冒著風險潛入秦園來偷糧食?”

    張琛越說越覺得胸悶,到最後甚至乾脆就按著胸口,仿佛真的被氣壞了,而張武看到這一幕嚇了一跳,連忙上去攙著人的胳膊,連聲說道:“琛哥,消消氣!錢財本是身外之物,我和阿陸沒這麼在乎的。再說了,這棕色的彩棉本來顏色就不是最好看……”

    冷眼旁觀的張陸就只見張武一個勁地在那勸解張琛,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胸悶。這捅了天大簍子的人明明是張琛,怎麼如今人卻好似變成了受害者,還要他們去安慰他?

    然而,就在他忿忿不平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一陣騷動,再扭頭看時,就只見一身火紅騎裝的朱瑩正大步而來。

    這位大小姐一到他們面前,就惱火地質問道:“怎麼回事?我在宮裡聽說什麼海澱秦園起火,什麼彩棉種子都被燒了?還說進了飛賊?”

    面對盛怒而來的朱瑩,張琛剛剛那火氣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尷尬和愧疚。他不安地擦了擦額頭,但在朱瑩的厲眼面前,他從前就發怵,現在就更發怵,只能小聲把自己瞭解到的情形大略解說了一遍。

    無非是半夜三更有飛賊潛入秦園,然後因為防戍薄弱而輕易摸到了庫房位置,發現什麼都沒有就放了一把火……

    然後,發現起火的秦園上下總動員救火,而四周圍其餘各家來幫忙的,則是把管事本來準備秘密通知張琛的情況給散佈到了京城,於是鬧得滿城風雨。

    朱瑩頓時氣得柳眉倒豎:“這麼說,張武和張陸帶回來的東西就只剩下棉花,種子都燒了?大哥在運河上殺的活捉的那些水匪也都白搭了?”

    張琛苦笑道:“朱大公子的功勞當然不會抹殺,兵部不是也認了那些是臨海大營的叛賊餘孽嗎?但估摸著外頭人說的什麼祥瑞,那是徹底泡湯了。要知道,沒有種子,那彩棉別人可以一口咬定說是染色而成……反正這一次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一貫高傲的他深深低下了頭:“我以為秦園清靜就能躲開別人覬覦,這責任我來背……”

    “你背得起嗎!”

    朱瑩氣得狠狠瞪了一眼張琛,隨即惱火地說,“阿壽還在九章堂,估計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我是從宮裡直接過來的!事情都出了,要的是如何解決,我又沒揪著你來承擔責任!再說了,虧得這事情還沒正式上奏皇上,否則張武和張陸都要被你坑慘了!”

    張琛被朱瑩說得面色越發陰霾深重,隨即就突然對著張武和張陸一躬到地道:“阿武,阿陸,這次是我對不起你們。我知道你們婚期在即,以後又要分家出去單過,這樣,我回頭賠你們一人……”

    沒等張琛把話說完,張武就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張琛扶了起來,繼而就滿臉誠懇地說:“琛哥,想當初你幫了我們這麼多,要不是靠你,我和小陸日子更難過。之前在邢臺,也是你出面做戲瞞哄了那麼多人,這才讓我們轉危為安。這次也不是你的過錯,怎麼能讓你賠?”

    張陸也仿佛才醒悟過來一般,連忙上前說道:“對對,琛哥要是還拿我們當兄弟,就別說什麼賠字……”

    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全都堅決不要張琛賠,張琛卻執意要賠,最終還是朱瑩忍不住了,沒好氣地站出來喝止了他們的推讓。四個人稍稍商議了一陣子,見院門口秦園管事張頭探腦,卻也都覺得沒心情在這多留,當即乾脆決定離開回京,直接找個專家來調查此間之事。

    至於找誰,那自然是朱瑩推薦,又可靠又厲害的自家花叔叔。

    然而,四個人才剛出了秦園大門,就直接遇上了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的花七。又驚又喜的朱瑩連忙迎上前去,還不等他說話,花七就把咬在嘴裡的一截草根隨口吐了出來,笑呵呵地打招呼道:“大小姐你還真是走得急,我一路都快把坐騎累死了都沒追上。”

    朱瑩知道要真的讓花七這樣打趣下去,那肯定沒完沒了,當下二話不說上前就一把揪住了人的袖子往裡走。而張琛知道這位趙國公心腹家將的厲害,連忙轉身追上。張武本能地追了幾步,突然意識到什麼,扭頭看見張陸正呆站在原地,他趕忙又匆匆跑了回來。

    “你還愣著幹什麼,花七爺那厲害你也該知道的,說不定能查出端倪呢?”

    張陸露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點點頭就跟上了張武。等重新到了那焦黑的庫房,眼見花七前後轉了一圈,旋即又輕輕鬆松躍上了旁邊的屋頂,東看看西瞧瞧,他就忍不住低聲說道:“一夜救火,什麼痕跡應該都不剩下了,就算是人從高處來的,也看不出多少東西。”

    話音剛落,他就挨了朱瑩老大一個白眼:“你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花叔叔眼睛厲害,之前秦國公府這秦園,也請他來看過的,他一定能看出什麼東西!”

    他們說話間,花七已經從院子旁邊那棵大樹上躍去了屋頂,隨即就沒了蹤影。面對這一幕,留在原地的四個人只能面面相覷,就算再心焦,也只能耐心在原地等待。足足許久,他們才聽到一聲嘿,再扭頭一看,卻見是花七猶如一縷輕煙一般從之前消失的反方向回來了。

    當人縱身從屋頂一跳,輕盈地落到地面,張琛立刻迎上前問道:“花七爺,有線索嗎?是不是我們秦園也有密道……哎喲!”

    隨手給了張琛一記暴栗,花七就乾笑道:“咳咳,平常打二公子都打慣了,一時手滑……哪來那麼多密道,趙園當初是因為很久沒人去,下人疏於防範,可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情之後,海澱所有園子全都裡裡外外盤查了一遍,這秦園就是秦國公拜託我來看的,沒有那玩意。”

    見張琛頓時訕訕然,他就淡淡地說:“但是,賊人確實是沒有繞路,直奔這庫房來的,若說他事先沒得到準確消息,那絕不可能。要知道,賊人一路進來都是走的最短的直線,就好像早就熟知這秦園地形似的。”

    “當然,來的人不算特別厲害,雖說直接翻了後院的圍牆,借著幾棵樹做掩護,沒有驚動任何人就摸到了庫房,但他踩壞了沿途三處屋頂上的三塊瓦片。當然,這是因為你們秦園新修了屋頂,否則還看不出來。”

    張琛一張臉頓時漲成了豬肝色,怒駡道:“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吃裡爬外,我扒了他的皮!”

    罵過之後,他卻又急不可待地問道:“那花七爺還找到了其他的線索嗎?”

    “只有一根樹枝上掛了一小塊夜行衣的碎片,但那是最普通的布料,而且這種犯忌的玩意都是人家買了布回去自己做的,斷然不至於找裁縫又或者成衣店,所以這算不上什麼線索。至於這樹枝上有一點點乾涸的血跡,那就更沒法查了。”

    “每天破皮流血的人數以千萬計,而且就算劃一道深深的口子,等官府的人大海撈針一般找到這家人然後找上門,說不定也早已癒合了,所以……”

    花七乾脆俐落地一攤手道:“所以,我只知道那把火毀屍滅跡很徹底,甚至連種子是被人燒得乾乾淨淨,還是被人帶走都沒法確定。”

    朱瑩剛剛還誇下海口說花七來了一定能探知不少端倪,如今花七直接給了這樣一個答案,她頓時大為氣惱。可還沒等她發脾氣,花七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你們在運河上遇到水匪就應該知道,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進了京就應該把東西獻上去才是,到了宮裡,再出問題那就和你們無關了。好歹你們還沒有正式上書提及此事,雖說小小丟臉,卻也不是什麼大事……好了,大小姐你這麼急匆匆跑出來,也該回去了吧?”

    說到這裡,花七就笑眯眯地對朱瑩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見大小姐兀自慍怒地屹立不動,他就只能加重了語氣說:“這麼大的事情,大小姐不覺得相比讓別人去給壽公子報信,還是您自己最適合去?你要是肯出面去說,三位張公子一定會感謝你的。”

    朱瑩登時扭頭去看張琛和張武張陸,見三人幾乎不約而同點頭,她這才垂頭喪氣地說:“好,我去告訴阿壽就是了……不過張琛,你這秦園得好好查!”

    張琛不假思索地應道:“那是,上上下下我一定仔細篩查一個遍!”

    見朱瑩這才跟著花七離去,張琛再次擦了擦額頭,突然一手一個上前攬住張武和張陸的肩膀,乾咳一聲道:“好了,這位麻煩的大小姐總算是走了。有她去小先生那邊說話,我們也不急著回去,我有事要和你們說。”

    他一邊說一邊強硬地攬著兩人往外走,等出了院子,順著甬道一路折往西邊,不多時就到了一座水上涼亭。然而,和別處大多是荷塘魚兒相映成趣不同,這裡卻只有滿池清澈的池水,寥寥幾尾錦鯉在其中悠然自得遊著,清澈見底。人坐涼亭中,四周圍一覽無餘。

    直到這時候,張琛才哂然一笑道:“剛剛要讓別人去亂傳消息,兼且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我沒和你們說。小先生前幾日就告訴我,那彩棉種子若是拿去種,未必是什麼好結果。所以,這次如果是真被人偷了去,呵呵,偷的人說不定偷雞不成蝕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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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裂痕

    張壽竟然認為那彩棉種子拿去種的話,沒有好結果?

    當離開秦園的時候,剛剛聽完了張琛那一長段解釋的張武,只覺得心裡完全是亂糟糟的,甚至幾次都險些走錯路。不只是他,張陸也好不到哪去,一路上魂不守舍,要不是有護衛跟著提醒,他幾次都差點跑馬跑到溝裡去。眼看京城在即,兄弟倆竟是不約而同地先後駐馬。

    “小武,你相信張琛說的話嗎?”

    張武驟然聽到張陸這直截了當的問題,他不禁呆了一呆,隨即竟是仔細想了一想,他才點點頭道:“相信。小先生沒道理騙我們,琛哥更沒道理騙我們。要知道,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的今天。”

    張陸微微一愣,隨即就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是這麼一個回答。你從小到大就是個感恩的人,就你家嫡母那種高高在上的,只要稍稍對你好一點,你就立刻感恩戴德,更何況是張琛和……小先生?不過也是,他們一個將來必定繼承秦國公爵位,一個是趙國公府的乘龍佳婿,自然不會見錢眼開。”

    他有意加重了見錢眼開四個字的語氣,可卻只看到張武在那點頭贊同,似乎根本沒聽到他的弦外之音,他頓時又有些氣餒,足足好一會兒方才重振旗鼓。

    “小武,小先生雖說出身鄉間,懂一點農科,可他也不是很懂種棉花,否則也不會讓人去試種那海外的品種,你說對不對?”

    見張武片刻猶疑之後,輕輕點了點頭,張陸就正色說道:“那棕色的棉花是我們親自去田間看過,然後又親自看人採收,就連種子也是我們給了那農人一筆錢,親自帶人去採集,然後全都帶上京城的。這種子怎麼可能有問題?”

    張武張了張嘴,有心反駁張陸這說法,可他是豪門庶子,又不是農人家的窮兒子,哪怕這次到邢臺親自下過地,可對於種地這檔子事那還真的不太懂。

    因此,他躊躇了好一會兒,最終不太確定地說:“也許就和張琛之前對我們說的什麼提純退化復壯什麼的一樣,種棉花中間有很多講究,所以單純收了種子再去種,那樣不行?”

    “呵呵。”張陸再次笑了兩聲,卻是不願意再說了。再說的話,就算他從小和張武好得猶如嫡親兄弟,那也說不定會招致對方的懷疑。他輕輕抖了抖韁繩,這才聳了聳肩:“反正事到如今,再說這些已經都沒用了,種子不管是被偷還是被燒,一粒都沒剩下來。”

    “是啊,琛哥還說本來打算找個法子高價賣出去一點,又或者用其他法子撈一票,結果卻被人鑽空子用了這麼一招絕戶計。”張武無奈地搖了搖頭,但很快又振奮了起來,“但琛哥把那新式織機的圖紙給了我們,還授意我們去和蘇州華四爺談,也算抵得過了。”

    張陸已經懶得嘲諷張武這小富即安的心思了。新式織機在滄州和邢臺都已經有了眾多用戶,怎麼可能瞞得住?更何況紡機的圖紙是張壽獻給皇帝的,這織機的圖紙……焉知張壽不會像當初敲詐大皇子一筆一樣,敲華四爺一筆然後再去獻給朝廷?

    到頭來他們說不定不但白忙活一場,然後還要因為坑了華四爺一把而背黑鍋。

    然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道:“嗯,你說的是。”

    午後時分,人在九章堂的張壽就從匆匆跑來通風報信的陸三郎那裡,得到了秦園進飛賊又疑似遭縱火的消息。面對氣急敗壞程度和張琛在人前反應有得一拼的陸三郎,他竟是反過來還安慰了小胖子幾句,然後才催了人去好好籌備即將到來的決賽,別亂管閒事。

    可當他一頓午飯之後,若無其事地開始了下午的課程時,第二堂課一開始,他卻又發現風風火火的朱瑩到了大門口,正一臉急切地往裡瞧。雖說按照嚴肅的課堂紀律,他應該當成沒瞧見,可他就算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本領,那也不是為朱瑩練的。

    因此,他乾脆隨手在黑板上瀟灑寫下了一道題,佈置眾人隨堂開練,這才拍拍手信步來到了門口。見朱瑩張嘴就要說話,他就指了指堂中正在專心致志解題的眾人一眼,隨即將一根食指放在嘴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這才招招手示意朱瑩跟自己到前頭空地說話。

    到了九章堂前空地,朱瑩立刻急切地叫道:“阿壽……”

    沒等朱瑩說出下一句,張壽就笑道:“如果你要說秦園的事,我都知道了!陸小胖子腿短卻腿快,他已經來過了。你不用擔心,那種子沒什麼要緊。不管是燒了還是偷了,也就那麼一回事。相比老鹹魚從海外捎帶回來的那些種子,這所謂的彩棉祥瑞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朱瑩早就想好要安慰張壽的話頓時全都堵在了嘴邊。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張壽,好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問道:“你這是說真的,不是安慰我?”

    “我安慰你幹嘛?要真的很珍貴很重要,不應該是我欲哭無淚,然後你千方百計安慰我嗎?”張壽說著就笑了起來,繼而便青松地眨了眨眼,“相比這一樁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更想知道,你爹那事兒怎麼說?”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此事,朱瑩頓時滿肚子火,當即怒道:“還能怎麼說,全都是皇上幹的,他簡直太坑人了!”

    這坑人兩個字才剛出口,朱瑩就突然瞥見不遠處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黑臉。認出是徐黑逹,她一想到今天來這兒就是為了通知張壽,如今張壽已知情,她卻不想和這個有名的黑臉傢伙打交道,當即沒好氣地說:“你想知道的這事,我一會對阿六說,讓他轉告你,我先走了!”

    見朱瑩說著立刻轉身就走,一點拖泥帶水都沒有,想起陸三郎也和她一樣,一見徐黑子就繞道走,張壽頓時莞爾。然而,他和徐黑逹那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此時朱瑩已走,他也無意在上課期間與人寒暄,等轉身回到九章堂之後,就打算順便查看一下眾人的解題狀況。

    然而,他才路過坐在最後頭的四皇子,一看那張紙上塗塗抹抹的痕跡,當即就站住了,目光在人使勁咬著的筆桿上掃了掃,他就絲毫沒有驚動這個小傢伙,繼續悄然往前走。等看過好幾個人的解題過程,他就站在了三皇子身後。

    就只見這個小傢伙正專心致志地往下推算,筆跡工整,但最重要的是,那思路一條一條極其清晰,格式和他教的一模一樣。他還記得,即便是自己,當初在剛接觸到幾何這個陌生領域的時候,雖然解題思路依舊明晰,奈何對證明題那種嚴謹的格式卻很不習慣。

    他尤其最討厭的就是在初學幾何時,老師一再要求在後頭括弧裡寫上的定理名稱。

    而現在,看著只有自己當時年紀一半多大小,可證明題卻一絲不苟的三皇子,張壽忍不住在心裡歎息了一聲。嚴守規矩的人也許未必能夠成大器,但嚴守規矩再加上極有條理,那麼這個人成大事的幾率,就會比一般人強得多。

    如果再加上極強的專注,卓絕的天賦,難得的勤奮……這樣的孩子不成大器,那就簡直沒天理了!

    他駐足觀看了好一會兒,最終一樣悄然離開,隨即又在其他人身後也站了一會兒,尤其是看了看齋長紀九的解題思路,最後才回到了講臺前。當他掐著時間宣佈暫停之後,就笑呵呵地問道:“做出來的人請舉手,讓我看看有多少人已經做出來了?”

    隨著他這話,參差不齊地舉起了一隻只手,大概只占了全班人數的三分之一。然而,張壽卻注意到,除卻三皇子和紀九,以及幾個原本就在數日之內展現出極強學習能力和天賦的,舉手的眾人之中,赫然還有四皇子。

    然而,他卻仿佛沒看到那個小傢伙,笑呵呵地說:“很好,接下來,我給大家演示一下解法。順便提一句,這道題有四種證明方法。”

    四皇子見張壽瞥過來那一眼時,緊張得呼吸都差點摒止了,然而,當張壽真的把目光移過去,仿佛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時,他卻又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委屈。於是,張壽寫了一種又一種解法,他眼睛在看,但心思卻完全不在這上頭,直到……

    直到張壽又招呼了他上去擦黑板!如果不是還有一個五大三粗的學生和他搭伴,四皇子簡直不知道此時此刻渾渾噩噩的自己會出怎樣的差錯。明明沒有解出題目,他卻故意舉起了手,只為了想知道張壽會不會拆穿他,然後會不會疾言厲色地訓斥他,可最終什麼都沒有。

    他就這麼擦完一小塊黑板,然後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座位,然後神遊天外地捱到了這第二堂課結束,紙上固然寫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符號,可那完全不是任何筆記。

    當他覺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抬頭一看是三皇子的時候,他再一看張壽依舊在和紀九說話,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霍然站起身就要上前,可下一刻,他卻覺得自己被人拖住了。扭頭看到是滿臉堅定的三皇子,他只覺得口乾舌燥,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然自己坐在前面,四皇子坐在後面,專心致志上課的時候也不可能回頭,但三皇子還是從某些偶爾分心旁顧的同學提醒下,得知了四皇子上課時的情形。見四皇子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就是站在那不走,他就乾脆一把抓住人的手腕往外拽:“四弟,跟我回宮!”

    當把四皇子拉出了九章堂之後,見人一副不情願到極點的樣子,他就甩開手訓斥道:“四弟,你是自己要來的,現在卻又這幅樣子,傳言出去別人會怎麼說你?”

    “老師都不願意說我,我還怕什麼別人說我!”四皇子冷哼一聲,滿面羞怒地說,“反正在他眼裡我也不算是他的學生,只有三哥你才是他的學生!”

    三皇子登時又驚又怒,等看到四皇子那既倔強又委屈的樣子,他到了嘴邊的訓斥不禁又吞了回去,乾脆上去一把揪住人的領子直接往外拖。他大多數時候都內向靦腆,此時突然這麼個樣子,別說四皇子被嚇住了,就連看到的其他人也都被嚇住了。

    須臾,就有人沖進了九章堂去找張壽。而得知是這麼一回事,張壽頓時笑了起來:“三皇子平時都太一本正經了,難得會拿出當兄長的氣勢來管教弟弟。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你們不用擔心,他們兄弟倆好著呢!”

    張壽都這麼說,縱使紀九等人心中擔憂,但也只能姑且放下那對尊貴的兄弟不管。而外頭那秦園進了飛賊且遭人縱火的消息,雖說陸三郎跑過來和張壽通風報信了,他們卻還來不及得知,此時既然張壽宣佈下課了,眾人也就三三兩兩收拾了東西各回各家。

    而交遊廣闊的紀九還沒出國子監,就已經從半山堂的昔日狐朋狗友那邊得知了這件事,本待折返回來,可想想中午陸三郎來過,下午第二堂課時,他注意到到張壽出去和朱瑩說話了,按理早已知道,不用他多事,他就又停下了步子。

    可當他猶豫片刻,出了國子監大門時,卻只見一個年輕小廝迎上前來:“紀九公子,我家公子說,回京這麼久也沒會過友人,請您過去喝杯酒。”

    下了課,張壽在國子監博士廳裡稍事停留,注意到那些博士之類的學官看自己的眼神頗有些微妙,但卻沒有一個人上來問東問西,他不禁心中哂然。雖說按理都是同僚,但因為他一年多時間裡一再升官,品級直追周祭酒和羅司業,所以越發被人孤立了起來。

    不過他反正也不在乎這國子監中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整理了一下今天點名收上來的幾個學生的作業——畢竟再多他也沒時間親自看,只能這樣輪流看幾個人的——隨即就起身離開了。剛一出博士廳,門簾才一落下,他就聽到裡頭爆發了一陣議論。

    他也懶得聽別人在背後都說自己什麼,快步出門和阿六匯合之後,就直接吩咐回張園。在路上,阿六將朱瑩告知的今日進宮情形一一轉述,而張壽聽到皇帝那用意時,簡直覺得無語。可緊跟著,阿六卻又說出了另外一件事。

    “瘋子剛剛來過,他對說,秦園裡的內鬼不一般,因為庫房中澆了火油的地方很不均勻。存放種子的地方燒成了焦炭,存放糧食和南北貨的地方,卻明顯只象徵性澆了一丁點火油,還剩下了不少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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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傳話請講學

    這一晚的張園相當熱鬧。

    張壽一回家就得知張琛在等著他,等到三言兩語把這位矢志于清理門戶,洗刷恥辱的秦國公長公子給安撫好了,讓人將其送走,這還沒來得及吃飯呢,張武又來了。等到他把這位未來駙馬給勸走,張陸又來了……

    當這三個抱著負荊請罪心情而來,死活不肯留下吃飯的人全都離開時,張壽這一頓晚飯都已經熱了兩遍。而當他好不容易坐下吃飯時,才動了兩筷子,他就聽到了吳氏那明顯有些小心翼翼的聲音。

    “阿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過是一點東西被賊人偷了又或者燒了,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只要皇上不怪罪你就好,其他的東西都可暫時丟在一邊。反正你和你那幾個學生,還有朱二公子,在滄州邢臺創下了好大局面,棉田這麼多,總還會種得出彩棉的。”

    直到這時候,張壽方才意識到,吳氏這是在安慰他!哭笑不得的他本待解釋自己其實壓根不生氣不惱火不憤怒,甚至還有一種幸災樂禍看人笑話的衝動……然而,當看到吳氏那擔憂的眼神時,他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

    “娘,我知道了,我聽你的。”張壽對吳氏笑了笑,隨即指著滿桌飯菜道,“不過下次還有這種突發的事,娘記得別顧忌客人,直接叫人過來喊我該吃飯了就好,也免得我想留那些傢伙吃晚飯,他們不肯留,但卻也賴在那不肯走,可憐我餓著肚子,這些飯菜也熱了再熱。”

    “一切打擾人好好吃飯的傢伙,全都應該餓三天,看他們還挑不挑人吃飯的時候來談什麼正事!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吳氏原本滿腔擔憂,可被張壽這調侃一打岔,她頓時就笑了。見張壽在那風捲殘雲似的吃得香甜,原本沒什麼胃口的她也不知不覺胃口大開,可她才跟著張壽動了幾筷子,吃了小半碗飯,就只見門簾突然高高打起,緊跟著,阿六就進來了。

    “娘子,少爺。”阿六先掃了一眼明顯還沒結束的餐桌,早就被張壽打發去廚房先吃的他就咳嗽一聲道,“宮裡來人傳話,三日後,那四位山長要到國子監來講學,然後……”

    阿六看了一眼頭也不抬繼續大吃大嚼的張壽,這才思量了一下剛剛來人的那番原話,隨即一字不改地複述道:“請張博士好好預備一下,給國子監的所有監生們都好好講一講算學。那一日,皇上已經下旨,特許在京有舉人以上功名者來旁聽。”

    在京有功名者?這得多少人?國子監容納得下嗎?這年頭有沒有擴音設備,這是要人喊破嗓子是不是?幸虧當老師這一年,他沒少晨練中氣,否則回頭興許聲音都傳不出幾步遠!

    “真是麻煩!這算什麼,經筵前的預演嗎?”想到這裡,張壽終於放下了筷子,頭疼至極地揉了揉太陽穴,隨即有些煩躁地心想,後世都會有許多文史出眾,數學一籌莫展的偏科生,更不要說現如今這個偏重文史哲,數理化被壓制到完全沒有存在空間的年代了。

    他該去給這些人講什麼?如果講得太深奧的話,只怕某些對此不感興趣的舉人會直接睡過去!若是光講趣味數學,那又似乎太過於輕佻。至於講史……他還是不要在一群能在科舉上披荊斬棘的學霸們面前班門弄斧的好。

    他可以看不起某些進士在出任官職之後拙劣的做事能力和政治水準,但絕對不能看不起這些人死記硬背的能力。說不定這其中還有能背出史記漢書,甚至眾多正史野史也能爛熟於心的妖孽級人物!

    博覽群書似乎是這年頭讀書人最自豪的,哪怕他們只懂文史哲,不懂數理化!

    所以,張壽在一邊吃一邊琢磨,仔仔細細地想辦法應對,而吳氏則是一面吃,一面看著正在思考的兒子,心中充滿著驕傲,以及對已故張寡婦的感激。

    她感激張寡婦留下了這樣好的一個兒子,感激上蒼賜給了她撫養他長大,看著他成才的機遇。天下為人母者,有多少人哪怕嚴格管教子女,日日求神拜佛,卻依舊欲求佳兒不可得?

    而已經在廚房裡把肚子填得滿滿當當的阿六,也靜靜站在旁邊,顯得毫無存在感。直到眼看張壽心不在焉地在那吃著,筷子甚至在早已乾淨得一粒米飯都不剩的碗裡憑空撥拉個不停,他方才終於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少爺,沒飯菜了。”

    “哦,你要是還沒吃飽就讓廚房再去多做一點……”

    張壽才剛說到這裡,就發覺一隻手突然伸到面前,緊跟著就把一隻乾乾淨淨的碗遞到了距離他眼睛頂多只有一寸遠的地方,還使勁晃了晃。如夢初醒的他再一看桌子,就發現四個盛菜的盤子早已完全空了,就和那只被阿六特意拿到他面前的飯碗一樣。

    反正只不過是在吳氏和阿六面前出醜,他一點都不在意,只是指了指阿六,仿佛在責備剛剛這小子頑皮的舉動,隨即就站起身笑道:“被這層出不窮的消息攪和得吃飯都走神了,是我的不是。娘,我回房去籌備一下,雖然被人硬趕鴨子上架,卻總不能讓人看我的笑話。”

    “去吧去吧。”吳氏連忙點了點頭,卻是有些遺憾地說,“只可惜我去不了,否則也想看看那一天是什麼場面。”

    正要走的張壽聽到吳氏這的感慨,他頓時停住了腳步,笑吟吟地說:“國子監往日只要是家屬都能進去,就不知道那天如何。娘若是想去,那就去找瑩瑩,她肯定能安排得妥妥當當。只不過,就不知道那天四位山長會不會講什麼太玄奧讓一般人昏昏欲睡的東西。”

    “別人我不知道,阿壽你講得一定有趣!”

    吳氏是有子萬事足的性子,此時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定論,隨即就連忙催了張壽快回房去準備。然而,出了屋子的張壽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卻是懶洋洋地說:“阿六,你去吩咐人準備洗澡水,我要好好泡一泡放鬆一下,養精蓄銳才是最好的準備。”

    “少爺又在想什麼偷懶的主意?”

    阿六一針見血地問了一句,見張壽頓時在那笑而不語,他就一本正經地說道:“少爺你當初說過,生命在於運動,生命不息戰鬥不止,但你卻老想偷懶。”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要是時時刻刻勤勉,人不得累死嗎?我每天在九章堂給人上一天的課,其餘時間要是還兢兢業業地做其他事,那一根弦也未必繃得太緊了。就比如你,那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練武又或者做事的,不是嗎?”

    面對張壽的振振有詞,阿六略顯鄙視地瞥了他一眼,隨即就掰著手指算道:“我寅正二刻起床,練武半個時辰,訓練那些小傢伙半個時辰,然後早飯,跟著少爺出門去國子監。接著去北城各處地頭蛇那兒切磋交流。要是少爺不出國子監,我就去一下南城……”

    “然後送午飯或者跟著去蕭家吃午飯。午飯後去東城西城散散步消消食,抓兩個賊人,輕的教訓一下,重的直接丟去順天府衙,有時候去趙國公府找朱宏他們過招……”

    張壽聽得眉角忍不住往上一挑。雖然阿六難得說話如此事無巨細,但中心意思卻只有一個——一天之中,這小子除卻吃飯睡覺這雷打不動的時間,那就是練武、打架、練武、打架!至於散步消食之類看似消遣的時光,那也是為了能找到可以讓手癢的小傢伙出手的機會。

    他很懷疑,這一年來到底有多少倒楣鬼折在阿六手裡,這京城有沒有多上一段恐怖的都市傳說。聽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問道:“那些地頭蛇就沒有抱成團找你算帳?”

    按照阿六這麼個打法,別說這小子自己,說不定都有人忍不住找阿六背後的他洩憤了!

    “找我算帳幹嘛?瘋子說,讓我在京城隨便逛逛,如果我不去賭場青樓這些烏七八糟的地方,都能看到有人做亂七八糟的事,那這些人就該死。天子腳下,就算有燈下黑的地方,但也應該好好藏起來,不讓尋常百姓看到,否則就該死!”

    張壽聽到這裡,不由微微出神。有光就有暗,任何地方都是如此,京城這天子腳下確實也不能例外。然而,經過南城那位汪四爺的倒臺,如今花七……或者說花七背後的皇帝早已認識到,應該要確保讓那烏漆墨黑的勾當不危及到尋常百姓,這也算是一種打什麼除什麼了。

    想到這裡,他也就不調侃阿六了,豎起大拇指算是誇讚之後,就轉身繼續往前走。當他預備好換洗衣服,徑直去了浴堂舒舒服服泡澡的時候,阿六站在院子裡,目光掃了掃那高高的屋簷,想起了今天花七對他說的話。

    “秦園都能被人輕鬆潛入,京城各處宅邸大概都得嚴密盤查一遍。我雖說在這張園內外高處佈置了銅鈴和機關,但也不是萬能的。再嚴密的機關警鈴,畢竟都是死物,因為人最重要。就比如那四位賢達,洪山長的女兒別有用心,岳山長的學生方青成了你張園門下客。”

    “肖山長的管家初到京城就偷偷摸摸去花街柳巷去火,徐山長的學生居然朝外頭傳遞自己老師的消息……他們這些一大把年紀的人都不免管不好身邊人,而趙國公府昔日還出了個吃裡爬外的朱宇。就算張園都是從鄉下召上來的人,但人心思變,我能練人,練不了心。”

    阿六想了想,最終自言自語地說:“人心不足才會思變,那就把不足的人篩選出來,設法攆出去就好。”

    這一天,當張壽在舒舒服服泡澡的時候,以管家自居的阿六招來了一批又一批小傢伙,把各種奇奇怪怪又彼此完全不同的小命令發佈了下去。有讓他們盯著誰誰誰的,有讓他們各自負責家裡哪一區塊的,有考校人武藝然後傳了什麼不為人道小手段的……

    反正,就算是讓張壽過來,面對這雜亂無章的各種小命令,也絕對會一團霧水。然而,阿六卻仿佛胸有成竹。直到小傢伙們都一個個或興高采烈或愁眉苦臉地離開,他才徑直到大門口,尋著了瘸腿安陸,對人低低囑咐了好一通話,又去廚房找到了徐婆子。

    至於和他一塊從融水村來到京城的老劉頭和劉嬸,他壓根沒去找。在他樸素的認識中,如果連在鄉下看著張壽長大的這一對夫妻都會出問題,那這家裡包括他在內,誰都會出問題。

    張壽並不知道,阿六已經悄悄開始了自己的張園整肅計畫,不過他就算知道了,也一定會放手交給阿六。和這小子相處了這麼久,他對人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在泡澡的時候小憩了片刻,回房之後,他並沒有如同自己對吳氏說的那樣,立時三刻籌備三天后的那場講學,而是直接上床入睡了。當這一覺醒來之後,他看到窗紙外頭依舊一片昏暗,顯然還沒天亮,卻是清醒了片刻就翻身坐了起來,隨即趿拉了鞋子下床。

    如今這時代,晚上沒有什麼誘惑人的各種動漫影視劇,除卻青樓楚館賭場這種夜場子,也不存在什麼娛樂活動,所以他早就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如無意外,寧可早起幹活,也絕不在晚上熬夜。因而,他窸窸窣窣地披上一件外袍,正打算摸去書桌,門就被人推開了。

    進來的阿六目不斜視地將一盆水放在了盆架上,隨即軟巾,蘸鹽的牙刷一一奉上,不等張壽開口,他就一本正經地說:“我去練武了,少爺你洗漱完多穿點再做事,今天外頭冷。”

    張壽本想問阿六怎麼就掐準時間來得這麼剛剛好,可人衣衫整齊,洗漱用具送來得一應齊全,盆中甚至還是熱水,他還能問什麼?

    雖說紅袖添香乃是男人們夢寐以求之事,奈何他從小習慣了阿六跟在身邊,再加上吳氏對朱瑩這個兒媳婦那是滿意到了十分,哪怕如今到了京城,依舊不願意讓他身邊放一兩個女僕,只有一個管箱籠的僕婦來整理衣服和屋子。

    所以張壽自從搬入張園之後,平日白天會客都在書房,日常起居的這院子正房三間,壓根沒隔斷,晚間他睡西側那張大床,阿六就在東屋那邊臨窗的暖榻。但凡他一個翻身,都不用出聲,往往片刻之後阿六就會有熱茶又或者軟巾遞來,一如他在鄉下時那番光景。

    此時想著這雜七雜八的事,洗漱完畢的張壽不禁莞爾一笑。緊跟著,他攤開紙,在一角壓上鎮紙,隨即凝神靜氣地蘸墨寫講學摘要。既然正路子不行,他就劍走偏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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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祖制和講學

    國子監雖然每個月都有開放日,譬如說當初召明書院嶽山長一行人抵達京城的時候,就正值國子監開放日兼九章堂招新,因此圍觀之人眾多,但此番天子下旨,請四位鼎鼎大名的山長與最近一年風頭正勁的國子博士張壽一同在率性堂講學,那更是引來了萬眾矚目。

    這樣的講學,和往日的國子監開放日截然不同!

    因此,從這一天大清早開始,國子監所在的那條街就開始人山人海了。雖說如今還不到十月,進京趕考的舉子遠沒有到齊——畢竟不少州府這才是桂榜剛剛新鮮出爐不久,新舉人們即便公車赴京也還在路上,能來的不過是些老早就有舉人功名的“往屆生”而已。

    此時,眾人或依籍貫,或按交情,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處,但議論的話題卻不僅僅是今天的講學。因為這些日子了,京城一樁樁一件件發生的事情,那實在是太多了!閒談間,有人才剛說起皇帝打算讓趙國公朱涇當兵部尚書,這實在有違祖制,就被旁邊的人噴得滿臉花。

    “太祖爺爺那會兒,武官轉任文官的情形多了去了!別說兵部尚書,太祖身邊一位儒將還當過吏部尚書,堂堂天官!不懂得什麼是祖制就別信口開河,讓人笑話!”

    心直口快噴人的,不是別人,正是有舉人功名,今天按捺不住,特地跑來聽這場難得講學的方青。而他旁邊那個走路還有些不利索的,則是屁股上挨了七八記荊條,至今還沒能完全康復的宋舉人。

    一貫嘴賤的宋舉人剛剛聽人胡說八道就忍不住想反唇相譏了,沒想到被方青占了先,卻也不甘示弱:“別成天把祖制掛在嘴邊。只要不帶兵,任憑國公也能執掌部院。只要帶兵,任憑閣老也需得轉為武階,這都是有前例的。回去好好讀一讀《太祖寶訓》吧!”

    挑起這個話題的讀書人登時被方青和宋舉人這聯手一擊給砸得有些措手不及。而周遭其他人雖說想要反擊,奈何《太祖寶訓》這四個字實在是威懾力太大。

    於是,這個角落站著的人在片刻的寂靜之後,須臾就有人岔開話題:“對了,近來那彩棉風波,你們聽說了沒有?簡直是滑稽,這天底下的棉花不應該都是白色的嗎?什麼棕色棉花,我看那不是祥瑞,而該是妖兆才是,燒掉了才好!”

    此話一出,才剛有兩個人附和,不忿于剛剛被方青搶先的宋舉人就呵呵一笑,但熟悉他的方青卻立時聽出,宋混子這不加掩飾的嘲諷之意。

    “燒掉才好這種話,事前說,勉強還能說是政見不同,心存激憤,事後說,還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這位不知道來自何地的舉人老爺,你就不怕被人說你和飛賊一夥的嗎?再說,能過五關斬六將考到舉人,總不至於連大明律都沒讀過吧?你難道不知道縱火是什麼罪名?”

    剛剛才稍稍熱絡起來的氛圍,一下子又迅速冷了下來。尤其是剛剛那個鼓吹燒得好的舉人,見四周圍投過來的視線大多詭異而微妙,他頓時差點沒把腸子給悔青了。

    尤其是已然發現那個這會兒找自己茬的傢伙,就是之前振振有詞反駁趙國公任兵部尚書有違祖制的兩人中一人,旁邊那個之前還首先發難的傢伙似乎還正躍躍欲試,打算跟著擠兌他兩句,他頓時又羞又怒,可終究沒有惱羞成怒,針鋒相對,而是乾脆拂袖而去轉往別處。

    惹不起你,我躲得起總行了吧?

    然而,宋舉人正想洋洋得意,卻不料一旁的方青突然伸手揪住了他,隨即不由分說地拖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等到離開了起頭那些人聚集的地方,周圍高談闊論的是些別的人,他才鬆開手低低冷笑一聲道:“別只顧著逞口舌之利,你覺得要是有人認出你會怎麼樣?”

    “只要人嚷嚷,這就是那個放著舉人功名不知珍惜,卻竟然去研究庖廚之道的斯文敗類,你覺得你還能全身而退嗎?剛剛你罵人多狠,之後你被人罵就有多狠!”

    宋舉人登時臉色一變,第一反應就是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人聽到方青這番低語。當確定沒人注意到,他方才怒瞪方青道:“你瘋了,揭我的短對你有什麼好處!這不就是因為你自己先嘴快,然後我才犯了這老毛病嗎?”以後他絕對不能和烏鴉嘴混一起,否則肯定嘴賤!

    方青毫不畏懼地和宋舉人彼此互瞪,因而四周圍雖說有人再次談到了彩棉和趙國公謙辭兵部尚書,甚至還有滄州鏢船這樣的“小事”,他們卻也再顧不上去出言諷刺了。

    就在四周圍喧鬧不休的時候,陡然傳來了一陣響亮的鼓聲。隨著這國子監鼓樓的鼓聲漸漸傳開,原本嘈雜的地方漸漸安靜了下來,雖說還不到鴉雀無聲的地步,但至少已經能聽清楚那大嗓門說話的聲音了。

    “諸生肅靜!諸位山長和張博士就要到了,率性堂前場地有限,各自按照籍貫前來領號牌,按照號牌入座!”

    聽到入座兩個字時,還有人暗自驚喜,心想早聽說國子監各處經歷過修繕,這莫非是如今率性堂整飭一新,於是能容納這麼多人了?可當擠在最前頭的人拿出路引又或者其他身份證明,順利通過核驗拿到號牌,隨即入場時,卻立刻大失所望。

    什麼入座,那只是在率性堂前用白線劃出了甲乙丙丁之類的眾多區塊,於是指示他們過去席地而坐罷了。唯一稍微人性化一點的是,早去的人還能搶到那一個個草編蒲團,至少能保證坐下聽講的時候,不至於屁股涼。

    這樣的待遇,當宋舉人和方青被引入那劃定的區域“入座”時,自然而然就眉頭大皺,可是,早一步占了蒲團坐下的一個落單老舉人和氣地招招手示意他們過去坐時,卻是笑呵呵地說:“鄉試會試那貢院雖說破點兒,但殿試的時候,那也一樣是席地坐的。”

    “所以趁早習慣習慣,省得你們日後上殿試的時候,因為太涼,凍得握不住筆寫不了文章,那可就真的要痛不欲生了。”

    宋舉人雖說嘴賤,但同樣也是自來熟的性子,立時笑嘻嘻地上前坐下,隨即熱情打招呼道:“老前輩這麼有經驗,難不成參加過殿試?”

    他這話一說,腦袋上就挨了方青一拳。打過之後,方青不好意思地對老舉人拱了拱手,這才歉然說道:“老前輩見諒,我這個朋友常常亂說話,他是無意的。”

    道完歉後,方青就惱怒地低聲罵道:“宋混子你這個蠢貨,會試你還能參加十回八回,殿試卻是從來都不黜落人的,哪來的人能參加過幾次殿試?”

    宋舉人剛剛只是一時忘乎所以才說錯了話,此時腦袋上挨了一錘雖說惱火,可方青到底沒罵錯,他也只能抱頭乾笑著對那老舉人賠了禮。他和方青俱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俊彥,那老舉人卻已經五十開外,此時見兩人真心賠禮,他剛剛流露出的慍色也就褪了下去。

    “看你們這年紀,應該是頂多只參加過一次會試,甚至因為家中有事沒參加過會試的新晉舉人吧?”見宋舉人和方青齊齊點頭,都承認錯過了上一次會試,老舉人就唏噓不已地說,“我資質有限,二十四歲中了秀才,三十四歲中了舉人,這一考就是十幾年,五次會試。”

    他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恰是滿臉的唏噓。而這位打開話匣子的老舉人,接下來就開始大歎十幾年科舉的苦經。

    他這一說沒完沒了,宋舉人和方青不禁後悔起了與人同座,可此時就是恨不得封上人的嘴,那卻也做不到,他們唯有苦捱忍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是鐘罄之類的清越聲音響起,不但宋舉人和方青身邊的老舉人立時住口,其他正在竊竊私語的人也紛紛停了下來,隨即就有一個聲音隨風傳來。

    “今日奉聖上旨意,詔召明書院、豫章書院、太湖書院、華亭書院四位山長,及國子監張博士開講于率性堂。此堂本為國子監半山堂,年初與率性堂調換,今可容納師生上千人。天子勸學之心拳拳,還望諸生體察聖意,一心向學!”

    原本該是國子監周祭酒又或者羅司業主持的盛事,但今天卻換了繩愆廳監丞徐黑逹出面,其餘人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張壽卻是心中有數。

    自己的地盤卻要放任別人揚名,別看周祭酒和羅司業很希望有人能鉗制他這個年紀輕輕的國子博士,可這一幕卻也未免刺心,所以這正副兩位學官乾脆就坐到下頭去聽講了!

    而徐黑逹素來並不是喜歡長篇大論的人,此時一番場面話說完,他卻沒在意那四位山長因為他剛剛宣佈時排出的座次而露出什麼表情,徑直說道:“當此之際,就先請召明書院嶽山長開講!”

    張壽見徐黑逹讓出了中央位置,就笑著對這位黑臉監丞招了招手,等人過來在他身邊空位入座,打一開始就沒有和那三位山長坐在一起,而是和自己一群學生坐在一起的他就低聲問道:“徐監丞剛剛那報名的順序,是周祭酒告訴你的,還是旨意上這麼說的?”

    徐黑逹黑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隨即就坦然說道:“自然是按照他們抵達京城的順序。”

    一旁“日理萬機”卻拋下一切跑來聽講的陸三郎,哪怕平日就和徐黑子不對付,此時也禁不住翻了個白眼。這種得罪人的差事讓你來做也就算了,你居然還不知道含糊其辭,居然還自己給人亂排位?你知不知道這四家書院在朝中有多少學生,回頭會不會記恨你?

    怪不得就是個監丞……一輩子都不可能升上去了!

    張壽在聽到徐黑逹這著實可稱得上腦殘的劃座次方式之後,同樣好生無語。只不過,他卻也懶得去糾正這位把得罪人貫徹到底的鐵面監丞了,見陸三郎身邊的三皇子心不在焉地坐著,他就起身和陸三郎交換了一個位子,隨即低聲問道:“鄭鎔,還在想你弟弟?”

    叫慣了三皇子的名字,張壽如今已經順口了,而三皇子也覺得這樣更好,眼下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四皇子雖說聽了皇帝的勸說在宮中自學,而他竭盡全力給人補課,但他到底能力水準還不足,雖說已經盡力詳細講解了,可有些東西自己明白不代表能講到別人也明白。

    只覺得收效甚微的他能夠很真切地體會到,四皇子這幾天分明低落情緒,因此忍不住問道:“老師,是不是我太笨了,所以在四弟面前才講不好?”

    “不,是因為四皇子在算學上的資質,其實要比你遜色一些。”張壽在低聲說出這麼一句話之後,見三皇子頓時露出了驚訝且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就笑道,“好了,你不用妄自菲薄,慢慢來就行。順便可以告訴你四弟,國子監他不適合常來,其他地方卻可以。”

    見三皇子頓時又驚又喜,他就指了指臺上道:“嶽山長要開講了,好好聽吧。”

    剛剛是嶽山長那些開篇的套話,因此張壽方才和三皇子交談,此時既然正式開講,他自然而然地認真聽——哪怕不認真,那也要做個認真的樣子,這是他在很多次開會之後總結出來的經驗。只可惜這年頭並不流行拿個小本本,在人講學的時候認真記筆記。

    而嶽山長的講學,前半篇圍繞在重農乃國本,極言農事的重要性,其中甚至有些抑揚頓挫的句子,足可以寫在策論之中作為範句。後半篇則是集中在水利溝渠以及農田灌溉篩選良種的實用問題上。這樣的講學,無論是國子監的監生,還是雲集而來的舉子,全都聞所未聞。

    從前到國子監來講學的大儒,哪個不是務虛,哪個會務實地講這麼接地氣的東西?最重要的是,這下頭有多少人種過地?

    然而,聽得相當認真的同時,卻也不時悄然四處觀望的張壽也注意到,在一張張昏昏欲睡的臉中,卻也有例外。因為他就赫然看到不少不住點頭,面露欣喜的臉,卻不知道是真的有人矢志于治理地方,勸農興農,還是僅僅做一個附和贊同的樣子。

    當嶽山長的講學終於告一段落,得到掌聲下臺,死沉著一張仿佛誰欠他三百貫黑臉的洪山長終於登上了講臺。他四下裡掃了一眼,目光在張壽臉上逗留片刻,卻是又看向了一旁的三皇子,緊跟著,人才咳嗽一聲開了頭:“忠孝節義,人之大倫。明理見性,終見真我……”

    儘管只是聽了個開頭,張壽卻已經心下了然——很明顯,洪山長這是位理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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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老調無人聽

    雖然能熟記四書,通曉五經,但張壽對這些東西的瞭解,和他對史書的了解差遠了——史書他是帶著自己的思考去看的,所以看得津津有味,至於這四書五經嘛,雖說因為天賦異稟也能把每一字每一句爛熟於心,他的理解可就差多了。

    而對於形而上學的東西,那就更對不住了,他的理解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就比如他大學中學得最糟糕,成績最糟糕的一門課就是某哲學,沒有之一……當然,因為那是閉卷,還完全找不到法子作弊!

    因此,當洪山長開始認真地講述自己在理學之道的進一步認識時,張壽就貨真價實地有些懵圈了。

    他面露微笑地坐在那裡,看似非常認真地在聽洪山長講學,其實那腦海中卻是在想,今天晚飯吃什麼,不知道早晨吩咐劉嬸親自去買的羊肉是否腥膻味重,回頭把羊排拿去紅燒之外,是不是還要做點白切羊肉,那碗羊雜湯裡是不是也要多放點辣椒……

    然而,今天也特意跑過來,和吳氏兩人佔據了一旁偌大一個廣業堂,還讓李媽媽這位祖母身邊的得意僕婦在外放風的朱瑩,卻不知道張壽這是在神遊天外。她幾次三番探頭張望,等發現張壽依舊氣定神閑地在含笑傾聽,她就忍不住埋怨了起來。

    “阿壽還真是好坐性,要我的話,早就耐不住性子要找藉口走了!”

    吳氏今天被朱瑩悄悄帶到這裡,准婆媳兩人作為家屬進了這國子監,她原本以為總還有其他家裡的女眷來此聽講,可沒想到只有她們倆,這心底難免就有些惴惴然。

    此時她雖說看不大清那率性堂中講課的人,但勝在好歹能聽到一些聲音,心下總算漸漸安定了一些。

    因此哪怕洪山長講的她同樣有聽沒有懂,但她的耐性卻比朱瑩要強多了,當下就笑著安慰道:“畢竟這講的是學問,我們不懂,下頭的人必定懂。阿壽從小就喜歡讀書,之前身體漸好的那幾年,老劉頭但凡進京,他就常叫人買書回家,他懂得多,肯定覺著聽得大有收穫。”

    “那可未必。”朱瑩平日對吳氏頗為親近,一般也不會駁回她的話,可此時卻有些不服氣地說,“吳姨你真的別把這些所謂的大儒名士嚇倒了,他們一講就是長篇大論一大堆,可常常還聽不出什麼意義,你看看下頭這些傢伙是什麼表情?”

    朱瑩不由分說把吳氏給拉了過來,隨即指了指下頭那些監生和舉人,甚至犀利地指出哪一區哪一個正在裝樣子。

    而吳氏一個一個看過去,發現果然如此,頓時為之愕然。她一直因為小時候沒有讀書的機會,如今不過略認識一些字,所以對讀書人總有一種天然的敬畏。

    所以對於張壽的父親,那位死去多年的張秀才,她至今都很崇敬。對於同樣識文斷字,還給她脫了盲的張寡婦,她亦是感激非常。就連家裡寄住的那兩位被張壽說成無關緊要的舉人,她也暗中命人好好招待。

    她最怕的就是張壽這麼年輕就進國子監,結果卻因為年少被小覷——每每想起她就後悔當年自己為了張壽身體糟糕,把趙國公府派來的先生給攆走了,於是硬生生耽誤了最好的讀書時光。若不是後來張壽自己好學,甚至可以說是天賦異稟,她如今就是後悔都來不及。

    所以,眼下發現,讀書人原來也會這樣偷懶耍滑,她忍不住心情複雜地說:“我還以為能考上舉人,能在國子監讀書的監生,總該是勤勤懇懇,不敢稍有懈怠的。”

    “呵呵,”朱瑩不屑地輕哼一聲道,“吳姨你想多了,舉人當中有人是有真才實學,卻也有人只是正好蒙對了考題,又或者文章對了考官的胃口,於是走了狗屎運。國子監的監生那就更不用說了,就算是號稱六堂之首的率性堂,也有熬資格上來的老油子。”

    “再說,這些監生油滑得不得了,從前他們的老師在上頭講,他們都敢在下頭打瞌睡甚至走神,更何況這會兒講學的這洪老頭盡在那講虛的?你別太把讀書人當回事了,就算那些認真聽講的人,多半也都是裝的!哪像阿壽這樣的赤誠君子,真的在那好好聽。”

    吳氏一聽到朱瑩誇獎張壽,那就立刻就忘了責難這些讀書人不專心,完全變成了喜聽別人讚揚兒子的慈母。當下她一面看張壽那怡然自得的樣子,一面點頭附和道:“阿壽從小就是這樣凡事認真,他這風儀氣度全都最像娘子了。”

    如果張壽知道,自己這假裝認真聽講的演技竟然博得了吳氏和朱瑩這對準婆媳的一致稱讚,他一定會哭笑不得。然而,不只是躲在廣業堂中看熱鬧的那兩位,就連他身邊的陸三郎,在打了不知道第幾個呵欠,卻依舊沒等到洪山長的結束詞。

    陸三郎在剛開講沒多久之後就特意和繩愆廳的徐黑逹換了個位子。而因為他這一帶頭,九章堂今天過來的其他學生有樣學樣,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地提出和徐黑逹換位子,而人每次都爽快答應了要求。於是,繩愆廳的這位黑臉監丞一次又一次挪動座位,竟坐到最邊上去了。

    之前為了表現齋長氣度坐在邊上的紀九,怎麼換位子旁邊也有個黑臉監丞,索性不換了。

    陸三郎卻不會想自己這個前輩給人帶了個壞頭,忍了又忍,他終於耐不住也低聲問道:“小先生,這老傢伙到底有完沒完啊?真虧你能聽得進去!還是張琛他們聰明,借著調查那樁詭異的竊案和縱火案,竟然一個都沒來!”

    張壽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張琛他們有正事,那就不用勉強了。至於聽講,你太心浮氣躁了,保持平常心,自然能聽得進去。”

    廢話,從前更無聊的課他也就這麼神遊天外熬過來了,如今不過是聽人講半個多小時的廢話講座而已,小意思!

    不但如此,他這走神的同時卻還能聽到周遭動靜,絲毫不虞被人查知端倪。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一旁素來最與人為善的三皇子也忍不住咕噥了一句。

    “可洪山長講的這些也太雲裡霧裡了。”

    讓這點大的孩子來聽哲學,確實太勉強了。張壽心裡這麼想著,卻壓根沒覺著,之前讓這麼小的孩子去和一群等人一塊學數學,那同樣是揠苗助長——如果說陸三郎確實是個在數學和商業上頗有天賦的天才,那麼小豆丁似的三皇子就更加是個天才。

    因而,他微微側頭靠近三皇子,輕聲笑道:“鄭鎔,數理化是很重要,但文史哲也同樣重要,不可偏廢。”

    知道這數理化文史哲的稱謂,三皇子一定會摸不著頭腦,因此這麼一句非常籠統的教訓之後,他低聲說道:“不要皺眉,不要茫然,更不要搖頭,因為這會讓一直在觀察你的人心生不滿和輕視。不管是否能聽懂,都要努力傾聽……至少要讓自己顯得在努力傾聽。”

    陸三郎豎起耳朵聽張壽對三皇子的訓誡,聽到前頭時他不禁暗自點頭,心想張壽果然抓到了重點,可聽到最後那非常輕微的一句時,他卻差點就被嗆到咳嗽了。

    敢情張壽只是在裝嗎?可他剛剛這麼想時,卻發現張壽嘴唇蠕動,竟是根據洪山長講的東西,隨口引申出一些很簡單的名詞解釋,講給三皇子聽。他最初只是偷聽,可不知不覺就把臺上的洪山長完全拋在了腦後,認認真真地聽起了張壽這番注解。

    張壽對哲學確實不那麼感興趣,但他對文史卻還是頗有底子的,此時也就順帶給三皇子講講,北宋到南宋,一堆的理學家對於理字是什麼解釋,存天理滅人欲到底是怎麼回事,而理字和數理之中的真理又有什麼區別……

    所幸張壽四周圍都是九章堂的學生,而且不耐煩聽洪山長這長篇大論的占了大多數,因此即便發現張壽正在對三皇子灌輸一些微妙的東西,此時和陸三郎一樣豎起耳朵偷聽的人,遠遠多過聽洪山長講學的人。

    而在洪山長看來,自己精心準備的講學不但沒有收到應有的效果,而且下頭從監生到舉人,竟然有眾多人在那昏昏欲睡,他不禁又是痛心,又是失望。如果這是在豫章書院,他早就疾言厲色呵斥上去了,可如今想要開罵,他卻不禁想起了恩師老山長的殷殷囑咐。

    “到了京城,多想想克己復禮,萬不可急躁,更不可暴躁……”

    於是,帶著深深的憤懣和不滿,洪山長終於走下了講臺,而與之對應的掌聲倒是挺熱烈了,這也是他唯一還算欣慰的東西。他卻不知道,某個嘴賤的舉人已經在背後說起了風涼話。

    “他要是知道,大夥這鼓掌不是因為他講得好,而是感謝他終於講完了,不知道會不會背過氣去!他還不如把四書五經拿出來講一講,也比這些東西要有意思得多。理學……呵呵,兩宋那麼多理學家,我們廣東也有過講學水準比他高得多的,幹嘛要聽他說?”

    方青雖說和宋舉人一貫是冤家死對頭,但對比自家老師岳山長和剛剛這洪山長,他也忍不住說道:“確實講得太古板……不,應該說太刻板了。要知道,皇上此次召幾位山長進京,據說是要推廣諸科,百花齊放,他卻反而鼓吹理字,這未免不合聖意。”

    一旁的老舉人聽到方青這麼說,他不禁眼睛一亮,趁著第三位肖山長還沒有開始講,他立刻追問道:“賢弟怎麼知道皇上此次要推廣諸科,百花齊放?”

    方青剛剛只是一時心直口快,當老舉人這一追問,並不傻的他立刻意識到了失言。然而,他想要不接這話茬,可人家就在他身邊坐著,甚至四周圍剛剛聽到他和宋舉人這番評論的人也紛紛看向了他,他頓時覺得後背有些出汗。

    就在這時候,又是宋舉人不慌不忙地解圍道:“這不是明擺著嗎?之前召明書院嶽山長,那是擅長農科的,召明書院就沒少培養出農田水利的人才。剛上去的這位太湖書院的肖山長,那也是個厲害角色,據說這位很擅長造橋,南直隸和浙江一帶不少橋都是他畫的圖紙。”

    見不少人都看著自己,他頓時就更加得意了:“不止造橋,太湖書院裡頭的學生,甚至還有舟船世家出身的,據說其中還有人很懂得海上常用的牽星術。至於華亭書院麼……”

    宋舉人頓了一頓,這才聳了聳肩道:“那也一樣不同尋常,徐山長很擅長營造和園林。這蘇州揚州松江不少園林,都是出自他的手筆,只不過他不太宣揚而已。其實就連國子監張博士現在住的張園也是他設計的……”

    賣弄到這,他陡然之間住了嘴,臉上顯得非常不自然。

    張壽的張園……那可不是尋常的宅子,那是傳言中和業王勾結圖謀不軌,於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天子親弟廬王的別院。給這樣一位親王設計別院,那位徐山長哪會拿出來說,這些年壓根提都不提,嘴賤的他拿出來賣弄,那豈不是沒事給人惹事嗎?

    他原本只是為了給方青解一下圍,怎麼自己就突然被傳染了?

    然而,話已經說出去了,四周圍有人了然於心,卻也有人壓根沒意識到這一點,反而饒有興致地追問徐山長還設計過什麼園林……急中生智的宋舉人只能把自己能夠想到的那些個有名園林全都拿出來說,還在那詳細地介紹自己曾經去過的某一個。

    終於,他等到了一個讓他簡直覺得如同仙樂似的聲音:“說夠了沒有,閉嘴!這些東西有什麼好炫耀的,你去過又如何,那又不是你設計的,淺薄!好好聽講!”

    要是換成平時被人家這樣諷刺,宋舉人早就反唇相譏了,但此時他卻乖乖閉嘴,隨即如釋重負地看到周遭那些追問不休的人也跟著一一閉嘴。雖說有人朝著那喝止他們的年輕舉人投過去惱恨的一睹,但此時宋舉人心裡卻只有感激。有這麼一打岔,終於沒人和他搭訕了!

    宋舉人心驚膽戰地聽完了肖山長和徐山長的講學,卻壓根沒注意到他們到底講了什麼。終於,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容起身前行。當人走進率性堂時,還轉身環視底下一眼,雖然他這位置根本無法看清楚,卻仿佛覺得人往自己這個方向看過來,甚至還對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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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宇內強國

    其實張壽根本就沒看見宋舉人。要在這密密麻麻近千人當中找到自己認識的人,除非他完全知道對方的位置,比如之前坐在他身邊的陸三郎和三皇子,否則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這還是因為今日國子監並沒有全員彙聚在此,除卻率性堂,其餘各堂姑且放假了,否則全都召集在一起,再加上舉人,怕不得三五千人。考慮到人再多的話,簡直是一不留神就會發生踩踏事件,所以其餘五堂監生也就讓位了。

    但對於這些此次沒有聽到講學的監生的補償,那就更簡單了——周祭酒轉達了皇帝的承諾,讓四位山長和張博士針對各堂再來講幾次學。這對於皇帝來說,也就是嘴皮子一碰的事。

    那四位山長只會覺得這是莫大的榮幸……除了張壽會覺得這實在是一個莫大的苦差事。因為總不能每次都講一樣的,這實在是太麻煩了!

    甭管心裡怎麼想,此時此刻站在這萬眾矚目的位置,張壽百感交集歸百感交集,但也談不上太發怵。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出身鄉野十七歲少年,大場面見慣的他此時自然能夠拿捏得住尺度,因此環視眾人一眼之後,他就和善地頷首笑了笑。

    別說宋舉人認為張壽是對自己笑,不少人都誤以為這位國子博士是看向了自己,專門對著自己頷首微笑。

    只有極少數如岳山長肖山長徐山長這些過來人,方才知道這種外人覺得是特意關注自己的目光和微笑,那是一定要經過長久的練習,方才能夠達到這般水準的。

    至於洪山長,人一下臺就盡在那生悶氣了,壓根沒注意到張壽登臺之後的這番舉動。

    而致意過之後,張壽就含笑說道:“剛剛四位山長給諸位講了許多,我本來不想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可既然上來了,總不能打個招呼就下去。眾所周知,我如今主持的是國子監九章堂,本待給大家說說算經,但那些玄奧的東西要是一旦開講,很容易延伸得太遠。”

    “自從九章堂重開以來,有人常問,算學有什麼用?往小了說,不過是核對帳目,量入為出,往大了說,也不過統合天下賦稅田畝而已。但是,真的只是這般而已嗎?”

    他頓了一頓,聲音變得鏗鏘有力:“在茹毛飲血的部落時代,若不知計數,則算不清楚獵物能讓人飽腹幾日,無法熬過漫長的寒冬。在以物易物的時代,看似沒有如今被人視作為銅臭之物的錢幣,大家自給自足,多餘的東西用於交換,但卻依舊需要人用數位給貨物估價。”

    “而等到百家爭鳴之後,秦漢天下大一統,無論是車同軌,書同文,無論是造橋,修路,造船,也無論是治水,建城還是衡量田畝,又或者是曆法,全都離不開算學,全都離不開那一個個簡簡單單的數字。正是這些簡單的數字,為人解決了許許多多的實際問題。”

    說了這些聽上去很有說服力,實則卻很枯燥的條條框框之後,張壽就詞鋒一轉,笑吟吟地開始講故事。

    “我朝初年,太祖志向絕不僅僅是驅除蒙元,恢復天下,而是志在四海,因而不等統一天下,他就派出載有使節和商人的大船往西方航行,希望不僅僅繪製神州輿圖,而同時堪輿天下,放眼宇內。”

    “大船西行期間,抵達的大小國度無數,有的只有我朝一府那麼大,有的只有我朝一省那麼大,有的曾經也幅員遼闊,有數千年輝煌,有的卻曾經只是蠻荒之地,後來才漸漸開化。有的如我朝那些佛教信徒一般信教,連國王都尊奉教皇國的教皇,需要人為自己加冕……”

    張壽隨口介紹了一下西邊那些形形色色的國家,最後才說道:“而在大船經過的國家之中,曾經有一個位於極西之地,一條大河河畔,名叫埃及的古國。這一古國曾因為倚靠尼羅河而繁榮昌盛,因而十之八九的人都住在尼羅河畔,在河水氾濫退去後的豐饒土地上耕種。”

    和朱瑩相處時間長了,太祖秘辛聽多了,再加上有渭南伯張康這個掌管軍器局,保管很多太祖舊物的人,因此張壽說起這些的時候,那恰是一點不怕別人懷疑。

    然而,對底下這些腳步最遠,也不過止步于神州的讀書人來說,他們完全沒料到張壽會突然描述起古代異邦,一時不禁為之大訝。

    只有寥寥一些博覽群書,確實看過或者聽過張壽所言之事出自何書的讀書人,此時方才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而因為這些博覽群書者的緣故,周邊不少人很快就得知,這事兒不是張壽瞎掰,而是真人真事。至於這段記錄,竟然是語出太祖親自寫序,當時那位使節歸國後寫下的一部手稿——《西行小記》。

    大臣們因為從前那些使節和商人帶回來的訊息,只覺得普天之下唯我獨尊,其餘小國不過是彈丸之地,沒興趣瞭解那些紛爭。尋常百姓也對那些離開十萬八千里的小國不感興趣。可學生們不同,在四段冗長的講學之後,難得有人講點特別的東西,很多人都好奇了起來。

    陸三郎也沒想到張壽突然會詞鋒一轉講這個。可想想張壽都去過渭南伯張康主持的軍器局,還對他提起過太祖夢天帝而做的球儀,這些異邦之事算什麼?

    在三皇子小聲問,老師怎麼懂這麼多的時候,他一面順勢大捧張壽博覽群書,心裡卻在想,就憑張壽幫張康解決了那麼大一個難題,只要張壽一句話,《西行小記》沒有的海外資料,張康也會拿出來給人瞧。這又不是什麼機密!

    而剛剛已經講完的嶽山長和肖山長,更是謹慎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太祖好寫小說的事天下皆知,生前就有眾多著作通行天下——但除了最出名的《西遊記》,其餘很多書大多荒誕不經,至於人給其他大臣寫序言的次數,那更是不計其數。《西行小記》更是冷門中的冷門!

    只不過,就算最尊崇太祖的讀書人,頂多也是把太祖著作都看一遍。誰會去把太祖親自寫序的那些書也都看一遍?《西行小記》這麼偏門的書,張壽竟然也看過?

    這還真是為了博取最仰慕太祖的皇帝青睞,功課沒少做啊!

    張壽卻不知道別人已經覺得他是為了博取聖寵不擇手段的傢伙,當然他就算知道了,其實也無所謂。

    此時此刻,他笑眯眯地說:“那座古國在距今大約四五千年之前,曾經雄霸西方,但在使節抵達的時候,他們雖然仍舊算是當地的一個大國,但昔日強大的國人,卻已經淪落到被奴隸軍團騎在頭頂作威作福的地步了。”

    笑眯眯地給眾人普及了一下埃及當時馬穆魯克王朝的奇葩奴隸皇帝制度以及幾代奴隸皇帝,最重要的是那些奴隸皇帝原籍何處之後,張壽果然就只見下頭一片譁然。

    畢竟,在中原之地,雖說也不是沒有過卒伍出身的皇帝,貧賤出身的天子,可一個王朝居然會被異邦奴隸登頂為帝,而且這些皇帝竟然無法形成穩定的世襲,就會慘遭下一個有實權的奴隸軍官推翻,而那個奴隸軍官更是會成為新的皇帝,這是什麼鬼?

    最重要的是,所謂皇帝搖籃的馬穆魯克軍團,那裡頭都是一群什麼人?

    一群祖先因為戰敗而流落出去的失敗者後裔,一群奴隸而已!而且這群奴隸追根溯源,還能跟隋唐稱雄一時,而後卻幾乎在中原大地絕跡的某個草原民族扯上關係。

    《西行小記》當中的記載,當然不可能這麼詳細,張壽此時說的,很多都是從前讀外國史時的收穫。不過,他很注意蝴蝶效應的問題,避免自己因為一時忘形,而把人家那個皇朝還沒出現的皇帝給提前賣了。

    雖然提前賣了也無所謂,因為相隔數萬里之遙,語言不通,這些讀書人壓根分不清楚誰是誰。更何況,那些個後來能當上皇帝的奴隸軍官,哪個不是在上臺前就是實力雄厚?

    因此,講完這個奇葩的王朝,張壽就詞鋒一轉:“然而,雖然所謂的馬穆魯克王朝,不過是被一群外族外姓的奴隸軍團把持的奇特政體,但在使節抵達埃及的時候,數千年埃及最鼎盛時期,那些統治者當成陵墓建造而成的一座座高塔,卻依舊屹立在茫茫沙漠上。”

    “這其中,使節就到過一座號稱埃及最大最高的塔。埃及的高塔,並不像我國曾經那些高塔一樣,用巨木為樑柱建造,而是用一塊塊巨石壘築而成,不用灰漿勾縫,相傳縫隙之處卻插不進一根頭髮。”

    “而這些塔都堆砌成四面椎體,形狀酷似金字,所以太祖在序言中將其稱為金字塔。不懂四面錐是什麼意思的人,回頭可以去看看《葛氏算學新編》第三卷。最高的那座塔,每一邊將近二百五十步,繞塔一圈,凡一千步。站在塔底往上看,就只見遮天蔽日,威武雄壯。”

    說到這裡,張壽就似笑非笑地說:“我朝那位使節悄然登岸帶人來到這座金字塔的時候,遇到了馬穆魯克軍團的一個奴隸軍官。那出身奴隸的軍官早已忘了祖上來歷,見帶著嚮導的使節服色舉止不同,就傲慢地問那位使節,你來自哪個國家,在你的國度見過此等高塔嗎?”

    這樣的問題頓時激起了在場很多人的好奇,最重要的是,即便真的看過《西行小記》這種極其冷門書的,竟然也沒看到過這一段,只有陸三郎隱隱記得張康給自己講過這個故事。只不過,前頭張壽關於馬穆魯克王朝那奇葩君王史的段子,他就不知道了。

    此時此刻,底下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嚷嚷著問了一句:“那敢問張博士,我朝那位使節是怎麼回答的?”

    “我朝那位使節泰然自若地說,他來自東邊一個比埃及更大更繁榮的國家中國,因為處天下之中,因而有此雅稱,更被鄰近諸國奉為天朝。他說完又稱,此塔雖高,但我國魏晉南北朝時期,曾經有一本書,名曰《洛陽伽藍記》,記載了我國九百年前一座比這更高的高塔。”

    說到這,張壽信口將《洛陽伽藍記》中關於永寧寺塔高度的那一段原文念出,這才氣定神閑地繼續說道:“在座諸位應當也有不少看過《洛陽伽藍記》,雖則九層樓再加上金剎,高度百丈的描述著實有些誇張,但參照其他書裡對永寧寺塔的描述,四五十丈卻是有的。”

    “畢竟,今天剛剛便有精擅營造的兩位山長提過這座塔高聳入雲,壯觀非凡。”

    而張壽如此一轉述,眾多人只覺得那位使節果然泱泱大國之風,一時自然讚不絕口。然而,當張壽又說出接下來的一番交鋒時,他們卻又坐不住了。

    “雖則是我朝使節博聞強記,應對得體,那軍官卻傲慢自大,根本不信,甚至還指責使節乃是信口胡謅,根本就不存在比他們這座金字塔更高的高塔,隨即更是無理刁難,你說你們有百丈之高的塔,那我國這座高塔直入雲霄,你知道有多高嗎?”

    雖然剛剛時常賣關子,但此時張壽卻是說得毫不停頓:“那使節曾經在港口見過那些奴隸軍官的跋扈,此時形勢比人強,雖則港口大船上船堅炮利,但身處他國,寡不敵眾,萬一對方翻臉,那麼便有失國體,使節立刻決定,以智取勝,鬥智不鬥力。”

    “於是,他抬頭望瞭望天,就非常篤定地說,測定這高塔究竟有多高,那簡直是易如反掌。因為在中國,他所尊奉的王在年少時,曾經解決過一個類似的問題。荒野中矗立了一座年久失修的高塔,一個富人很好奇它的高度,於是掛出了懸賞,而他的王揭下了那份榜文。”

    “答案很簡單,只要在一天中人的身高和影子的長度相等的那個時候,測量高塔的影長,那麼就可以知道那座高塔的高度。而測量這座金字塔,也是同樣的道理。”

    “當那個奴隸軍官聽到這樣一個回答的時候,他卻還是不服氣,又提出了和使節比劍術,結果又是大敗虧輸,最後不得不親自送人回港口登船。然而,當使節登上船頭準備開航的時候,卻讓嚮導下船轉達給了這個奴隸軍官一番話。”

    “他告訴此人,用影子來測量金字塔,這並不是他尊奉那位王的智慧,而是埃及鄰國一位古人曾經信口提過的方法。他所尊奉的王知道埃及,他曾經說過,四千年前強盛一時的埃及能建起這樣的高塔,如今高塔猶在,埃及卻只剩下了窮兵黷武。而同樣有上下五千年歷史的中國,哪怕永寧寺塔不再,哪怕風流總被雨水風吹去,但依舊是宇內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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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外面的世界

    張壽這一句依舊是宇內強國,就猶如振聾發聵的鐘鼓一般,蕩滌得下頭每一個讀書人倏然精神一振。而他接下來很快又用別的記述來拉回了眾人的注意力。

    “那載著使節和商人的大船在西洋整整漂泊了五年方才回朝,儘管他走時我朝尚在一統天下,偌大的山河滿目瘡痍,可是,在這位使節看來,哪怕是元末天下亂戰的慘烈,也比不上西洋諸國的彼此亂戰。相比我國那些農人,西洋諸國的那些農奴過得更加豬狗不如。”

    “哪怕是元末,一百個農人之中,至少能找出三五個認識字的,但西洋諸國的農奴中,一千人也許都沒有一個識字的。他們在土地裡出生,麻木不仁地勞作,麻木不仁地死亡,仿佛整個人生,也只不過是為了他們的領主提供勞動。”

    “他聽說,就在大船抵達西洋數年前,一場蔓延了很多國家和城市的瘟疫剛剛結束,而在瘟疫肆虐的六年,有城市失去了整整八成的人口,號稱富庶的城市幾乎變成了一座死城。”

    “然而,很多國家依舊留存著幾百年前看似威武雄壯的古建築,比如鬥獸場,比如教堂。這裡從上到下有不計其數的教徒,教皇甚至可以廢黜國王。威嚴的表面下,是民不聊生。”

    “當這位使節最終平安帶著商團回朝時,他不但將帶出去的絲綢、茶葉和瓷器賣出了一個相當好的價錢,彌補了此行的所有開銷,而且帶回了不少金銀寶石打算作為軍資。但這時候已經不用了,他所尊奉的王,也就是太祖皇帝,已然一統山河,成了天下之主。”

    一口氣說到這裡,張壽終於頓了一頓,笑著說起了後續。

    “回朝後的這位使節,船到港口之後就吩咐從自己到船員在船上多呆了三十天,以免把瘟疫傳回國內。他寫了一冊《西行小記》,還有幸得到了太祖皇帝親自寫序的榮耀。而因為他年紀已經大了,之前在海外甚至還病了一場,身體遠不如從前,後來就再也沒有出過海。”

    “但是,二十年之後,年紀一大把的他見到了另一位奉旨揚帆出海後歸來的使節。那個使節給他帶來了一個很有趣的消息,他走之後不久,埃及又換了一個新王,而這個新王,正是那個使節曾經見過的奴隸軍官,但是,他的統治時間只有可憐的六年。”

    “而在此之後,我朝的使節就漸漸放棄了紛爭不斷卻又貧窮的西洋,就連商船也只是偶爾才去往這些西方窮國。”

    煞有介事說出西方窮國這幾個字的時候,張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些許笑意。要知道,在還沒有開發美洲的情況下,西邊那些國家確實很窮,他們甚至都不能和南洋那些小國的國王和貴族一樣,拿出足夠對等的金銀和香料。

    當然,西方各國有的是國王和貴族,但問題是,只能靠盤剝農奴的貴族能有幾個錢?不能節制貴族的國王能有多少錢?發奴隸財的傢伙看似身家不少,但能有銀子極賤極多的日本好賺錢?能比南洋的香料寶石和木材更受歡迎?一不小心被捲入戰爭那就簡直倒了血黴了!

    而見自己的小故事引來了眾人的唏噓和感慨,張壽就笑眯眯地說:“剛剛我提起四千年前的埃及,其實,在遙遠的數千年前,埃及以及他毗鄰的那片地方,曾經豐饒而富裕,並不遜色於我國。”

    他為眾人解說古埃及的獅身人面像和金字塔;為眾人描繪古巴比倫的空中花園;說起亞歷山大大帝從一介小國的馬其頓到橫跨亞歐非三國,打造出一個絕大帝國,燈塔矗立港口,圖書館震古鑠今的繁榮;說起斯巴達人八百壯士扼守溫泉關,大敗波斯大軍的武勇……

    而這番娓娓道來的講述,遠勝過前頭四位山長摻雜在講學中的那些講史——因為人家講的都是人盡皆知的,畢竟今天能在這裡聽講的監生和舉人,沒有幾個會像從前半山堂中那些紈絝似的不學無術。而張壽講的這些,卻是書本上根本就找不到的!

    只有陸三郎,既有幸和渭南伯張康交好,於是從人隻言片語中知道這大明天朝之外到底是片怎樣土地,又是張壽的學生,知道張壽其實口才絕倫,於是此時猶有餘裕東張西望,發現其他大多數學生都聽得津津有味。

    要知道,這年頭大多數的遊記,半真半假都算是很有節操了。

    因為除了真的拿自己又或者馬兒的腳去丈量過異域的寥寥幾個旅行家之外,大多數文人都在閉門造車,胡說八道,就連真正去過異邦的那些使節也好不到哪去……只看堂堂正史上在提及番邦時,往往都會加上很扯淡的描述,就知道這年頭的資訊流動有多麼落後了。

    而張壽為眾人敘述了一個個生活細節真實,但體統制度卻光怪陸離的世界。如果此時在下頭聽他講學的是一群老學究,那麼一定會雞蛋裡挑骨頭,可今天的聽眾年輕的居多,年長的卻少,更何況張壽徐徐展開的那幅畫卷實在是聽上去很可信,誰不好奇?

    因此,當張壽說起古希臘的歐幾裡德和阿基米德這兩位極富盛名數學家時,大多數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張壽已經把話題轉到了算學上。

    直到張壽再次重提舊事,太祖告知那位使節的故事,就是傳說歐幾裡德解開金字塔高度之謎的正解,他們方才稍稍醒悟了過來。

    可緊跟著,張壽道出的阿基米德測皇冠真假的故事,就引來了幾聲低低的輕呼。雖說不少聰明人都已經醒悟了過來,敢情張壽當初測太祖牌匾是否空心,就是由此而來,但卻也從中意識到,張壽這個故事興許是真的。

    因此,當張壽說到阿基米德被羅馬士兵殺害的悲劇結局之後,就連之前對張壽有成見者諸如嶽山長等人,也不禁都發出了一聲歎息。

    而陸三郎則是臉上露出了一絲說不出的古怪。

    阿基米德的故事,張壽倒是對他說過,雖然沒說過那個測皇冠的故事,可卻提過那句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動大地的名言。他敢擔保,要是張壽現在把這句話複述出來,眼前這些剛剛還扼腕搖頭的傢伙絕對會一片譁然。

    狂妄大膽之類的評價會一股腦兒都往那位異邦算學宗師的頭上壓下去!

    但毫無疑問,別人不知道,又在張壽的描述之下把阿基米德當成了一個典型的異邦名士——而在死後得到了敵軍將領的惋惜和悼念,不但處死了行兇者,甚至還修墓刻碑作為紀念的這種傳說,更是激起了不少自詡為士的讀書人共鳴。

    大丈夫如此,也算是不負此生了!

    因而,當張壽最終提起阿基米德的幾大成就時,儘管除卻九章堂的監生,大多數人都是有聽沒有懂,但還是免不了仔仔細細記了下來——不說別的,萬一將來如張壽遇到太祖牌匾是否空心的問題時,能夠拿出來用呢?到時候天子褒獎和無數讚譽加身的興許就是他們了!

    浮力定理、杠杆定律、螺線、逼近法求橢圓面積……

    儘管張壽只是言簡意賅地介紹一下阿基米德的成就,但漸漸的,文史哲突出卻數理化堪憂的大多數讀書人們,就有些吃不消了。而四位山長當中,洪山長的眉頭早已緊緊皺起,倒是剩下三位不但依舊聚精會神,甚至如嶽山長這樣的,還在悄悄屈指計算著什麼。

    擅長農科水利、營造舟橋的他們,又怎麼會不懂算學?

    當張壽以傳說中歐幾裡德對托勒密王的一句名言——幾何無王者之道作為結語,隨即飄然下臺時,發現台下一片寂靜,一旁廣業堂中,同樣聽得興趣盎然的朱瑩忍不住柳眉倒豎地抱怨道:“這些人有沒有眼光,阿壽講得那麼引人入勝,他們就這般反應嗎!”

    吳氏心下也是忐忑,正要打起精神安慰一番朱瑩,突然就只聽外間終於傳來了稀稀拉拉的掌聲。發現這掌聲比起之前那四位山長的掌聲要小得多,聽不懂卻固執覺得張壽講得極好的她忍不住眼角有些酸澀,可轉瞬間,那稀稀拉拉的掌聲就引動了極大的反應。

    就只聽四面八方都傳來了掌聲,那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竟是彙聚成了一股洪流。

    又驚又喜的吳氏顧不得之前自己還叮囑朱瑩別貿貿然露出身形了,一個箭步沖到廣業堂前探頭張望,見人們不但大聲鼓掌,還有好些人都站了起來。而緊跟著,她就聽到背後朱瑩嚷嚷道:“我還當他們這麼沒眼光呢,沒想到他們倒還知道好壞!”

    吳氏只覺得胸中壓了多日的巨石一下子挪開,整個人輕鬆了許多,一面擦眼角,一面輕聲說道:“總算是不負阿壽這幾日準備。我擔心他壓力太大,壓根不敢和他多說。要知道,他小小年紀卻當這個國子博士,本來就最容易招人忌恨……”

    “怕什麼,不招人嫉是庸才!”

    朱瑩卻顯得滿不在乎,微微一揚頭就笑著說道:“阿壽最不怕大場面了,他不論是第一次見太后,還是第一次見皇上,那都淡然自若,皇上也贊過他有名臣大將之風!”

    一對準婆媳正在那一個勁吹捧某人的時候,張壽也已經回到了座位。他倒是沒想到能有這般熱烈的反應,見三皇子興奮得臉色通紅,而兩隻手也拍得通紅,他突然覺得這麼個小傢伙實在有點可愛,若不是礙於這是公眾場合,又不是自己的九章堂,他很想摸摸那圓腦袋。

    而陸三郎那就更加眉開眼笑了,他殷勤而誇張地攙扶了張壽坐下,這才笑嘻嘻地說:“今日這講學之後,老師就正式和那些山長平起平坐了!”

    三皇子不假思索地點點頭道:“是啊是誰,老師講的東西很有意思……不,是很有道理!”

    儘管三皇子這話聲音不大,也只是在一群九章堂的監生面前,但那些出身各異,卻大多受慣冷遇的監生們,本來就高興跟了張壽這樣一個炙手可熱的老師,此時哪有不把這番話傳揚出去的道理?

    於是,當繩愆廳監丞徐黑逹重新登上講臺,宣佈今次講學結束的時候,三皇子這話早就不脛而走了。

    得知此事的周祭酒和羅司業那是心情複雜而微妙,張壽這個國子博士明顯勝過了那四位山長一頭,這是為國子監爭回了臉面,可張壽哪裡就真的是國子監自己人?

    這分明是一個一直游離在國子監學官體系之外的小子,還偏偏就投了皇帝的緣!

    一想到之前不顯山不露水,仿佛就是個靦腆小孩兒的三皇子,如今搖身一變成了炙手可熱的東宮候選,再想到之前這位年少的皇子至少還在國子監正經體系的半山堂,如今卻完全劃拉到了張壽名下,他們想要表現得熱絡一點都不可能,周祭酒和羅司業就覺得胸悶。

    半山堂他們還能指手畫腳,至於九章堂……他們學著徐黑子偷偷去聽過一次課,那是真的什麼都聽不懂,就好像他們從來都沒讀過書似的,一片茫然!

    散場時,今日來維持秩序的順天府衙快班捕頭林老虎忙壞了。雖說更覺得這事兒應該歸壯班管,奈何壯班的頭兒直接裝病躲了,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此時嚷嚷到喉嚨都啞了的他正在引導監生和舉人們有序退場,陪笑臉到腮幫疼,偏偏就聽到背後不遠處傳來了一個聲音。

    “大司成,少司成,國子監有張博士這樣少年老成的俊秀之才,真是光大了這座天下第一學府!”

    林老虎悄悄回頭一看,見說這話的分明是嶽山長,後頭還跟著今天講學別的另外三位,而另一邊是周祭酒和羅司業,他本能覺著接下來恐怕一番是非,連忙就想躲。然而,誰知道他根本就才溜出去沒幾步,就已經招惹上事情了。

    就只見洪山長突然伸手往他這邊一指,隨即氣咻咻地說:“國子監講學,什麼時候需要公門中人來維持了?這等學府重地,讓這些賤役之流玷污了,像什麼話!”

    林老虎只覺得一股火氣直沖腦門,差點就想反唇相譏——你才是賤役,你全家都是賤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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