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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禍起蕭牆破金湯 -2
如此支持了一盞茶時分,冷面先生冷謙在旁冷眼旁觀,但見韋一笑和四散人都是神色緊
張,楊逍卻悠然自若,心下好生懷疑:「楊逍武功雖高,但和韋一笑也不過在伯仲之間,未
必便能勝得了他,再加上說不得等四個人,楊逍萬萬抵敵不住,何以他以一敵五,反而似操
勝算,其中必有古怪?」低頭沉思,一時會不過意來。只聽周顛叫道:「冷面鬼……打……
打他的背心……打……」冷謙未曾想明白其中原因,不肯便此出手,眼下五散人只有自己一
個閒著,解危脫困,全仗自己,倘若也和楊逍一起硬拚,多一人之力雖然好得多,卻也未必
定能制勝。然見周顛和彭瑩玉臉色發青,如再支持下去,陰毒入了內臟,那便是無窮之禍,
當下伸手入懷,取出五枚爛銀小筆,托在手中,說道:「五筆,打你曲池、巨骨、陽豁、五
裡、中都。」這五處穴道都是在手足之上,並非致命的要穴,他又先行說了出來,意思是通
知楊逍,並非和你為敵,乃是要你撤掌罷鬥。楊逍微微一笑,並不理會。冷謙叫道:「得罪
了!」左手一揚,右手一揮,五點銀光直向楊逍射去。楊逍待五枚銀筆飛近,突然左臂橫
劃,拉得周顛等四人擋在他的身前,但聽周顛和彭瑩玉齊聲悶哼,五枚小筆分別打在他二人
身上,周顛中了兩枚,彭瑩玉中了三枚。好在冷謙意不在傷人,出手甚輕,所中又不在穴
道,雖然傷肉見血,卻無大礙。彭瑩玉低聲道:「是乾坤大挪移!」冷謙聽到「乾坤大挪
移」五字,登時省悟。「乾坤大挪移」是明教歷代相傳一門最厲害的武功,其根本道理也並
不如何奧妙,只不過先求激發自身潛力,然後牽出挪移敵勁,但其中變化神奇,卻是匪夷所
思。自前任教主陽頂天逝世,明教中再也無人會這門功夫,是以六人一時都沒想到。如此看
來,楊逍其實毫不出力,只是將韋一笑的掌力引著攻向四散人,反過來又將四散人的掌力引
去攻擊韋一笑,他居中悠閒而立,不過將雙方內力牽引傳遞,隔山觀虎鬥而已。冷謙道:
「恭喜!無惡意,請罷鬥。」他說話簡潔,「恭喜」兩字,是慶賀楊逍練成了明教失傳已久
的「乾坤大挪移」神功;「無惡意」是說我們六人這次上山,對你絕無惡意,原是誠心共抗
外敵而來;「請罷鬥」是雙方罷鬥,不可誤會。楊逍知他平素決不肯多說一個字廢話,正因
為不肯多說一個字,自是從來不說假話。他既說「無惡意」,那是真的沒有惡意了,而且他
適才出手擲射的五枚銀筆,顯為解圍,不在傷人,於是哈哈一笑,說道:「韋兄,四散人,
我說一、二、三,大家同時撤去掌力,免有誤傷!」見韋一笑和周顛等都點了點頭,便緩緩
叫道:「一、二、三!」
那「三」字剛出口,楊逍便即收起「乾坤大挪移」神功,突然間背心一寒,一股銳利的
指力已戳中了他背上的「神道穴」。楊逍大吃一驚:「蝠王好不陰毒,竟然乘勢偷襲。」待
要回掌反擊,只見韋一笑身子一晃,已然跌倒,顯是也中了暗算。楊逍一生之中不知見過多
少大陣仗,雖然這一下變起倉卒,卻不慌張,向前一衝,先行脫卻身後敵人的控制,回過身
來,一瞥之下,只見周顛、彭瑩玉、鐵冠道人、說不得四人各已倒地,冷謙正向一個身穿灰
色布袍之人拍出一掌。那人回手一格,冷謙「哼」了一聲,聲音中微帶痛楚。楊逍吸一口
氣,縱身上前,待欲相助冷謙,突覺一股寒冰般的冷氣從「神道穴」疾向上行,霎時之間自
身柱、陶道、大椎、風府,遊遍了全身督脈諸穴。楊逍心知不妙,敵人武功既高,心又陰
毒,抓正了自己與韋一笑、四散人一齊收功撤力的瞬息時機,閃電般猛施突襲,當下只得疾
運真氣相抗,這股寒氣與韋一笑所發的「寒冰綿掌」掌力全然不同,只覺是細絲般一縷冰
線,但游到何處穴道,何處便感酸麻,若是正面對敵,楊逍有內力護體,決不致任這指力透
體侵入,此刻既已受了暗算,只先行強忍,助冷謙擊倒敵人再說。他拔步上前,右掌揚起,
剛要揮出,突然全身劇烈冷戰,掌上勁力已然無影無蹤。這時冷謙已和那人拆了二十餘招,
眼見不敵。楊逍心中大急,只見冷謙右足踢出,被那人搶上一步,一指截在臂上,冷謙身形
一晃,向後便倒。楊逍驚怒交集,拚起全身殘餘內力,右肘一個肘錘向那灰袍人胸口撞去。
灰袍人左指彈出,正中楊逍肘底「小海穴」,楊逍登時全身冰冷酸麻,再也不能移動半
步。那灰袍人冷冷的道:「光明左使名不虛傳,連中我兩下『幻陰指』,居然仍能站立。」
楊逍道:「你這彈指功夫是少林派手法,可是這甚麼『幻陰指』的內勁,哼哼,少林派中卻
沒這門陰毒武功。你是何人?」灰袍人哈哈一笑,說道:「貧僧圓真,座師法名上『空』下
『見』。這次六大派圍剿魔教,你們死在少林弟子手下,也不枉了。」楊逍道:「六大門派
和我明教為敵,真刀真槍,決一死戰,那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空見神僧仁俠之名播於
天下,哪知座下竟有你這等卑鄙無恥之徒……」說到這裡,再也支持不住了,雙膝一軟,坐
倒在地。
圓真哈哈大笑,說道:「出奇制勝,兵不厭詐,那是自古已然。我圓真一人,打倒明教
七大高手,難道你們輸得還不服氣麼?」
楊逍搖頭歎道:「你怎麼能偷入光明頂來?這秘道你如何得知?若蒙相示,楊逍死亦瞑
目。」他想圓真此次偷襲成功,固是由於身負絕頂武功,但最主要的原因,還在知道偷上光
明頂的秘道,越過明教教眾的十餘道哨線,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然出手,才能將明教七大高手
一舉擊倒。明教經營總壇光明頂已數百年,憑借危崖天險,實有金城湯池之固,豈知禍起於
內,猝不及防,竟至一敗塗地,心中忽地想起了《論語》中孔子的幾句話:「邦分崩離析,
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圓真笑
道:「你魔教光明頂七巔十三崖,自己當作天險,在我少林僧侶眼中,也不過是康莊大道而
已,何足道哉?你們都中了我的幻陰指,三日之內,各赴西天,那也不在話下。貧僧這便上
坐忘峰去,埋下幾十斤火藥,再滅了魔教的魔火,甚麼天鷹教啦、五行旗啦,急急忙忙上來
相救,轟的一聲大響,地下埋著的火藥炸將起來,煙飛火滅,不可一世的魔教從此無影無
蹤。有分教:少林僧獨指滅明教,光明頂七魔歸西天。」楊逍等聽了這番話,均是大感驚
懼,知他說得出做得到,自己送命不打緊,只怕這傳了三十三世的明教,便要亡在這少林僧
手下。只聽圓真越說越得意:「明教之中,高手如雲,你們若非自相殘殺,四分五裂,何致
有覆滅之禍?以今日之事而論,你們七人若不是正在自拚掌力,貧僧便悄悄上得光明頂來,
又焉能一擊成功?這叫做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想不到當年威風赫赫的
明教,陽頂天一死,便落得如此下場。」楊逍、彭瑩王、周顛等面臨身死教滅的大禍,聽了
他這一番話,回想過去二十年來的往事,均是後悔無已,心想:「這和尚的話倒也不錯。」
周顛大聲道:「楊逍,我周顛實在該死!過去對不起你。你這個人雖然不大好,但當了教
主,也勝於沒有教主而鬧得全軍覆沒。」楊逍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能當教主?大家都錯
了,咱們弄得一團糟,九泉之下,也沒面目去見歷代明尊教主。」圓真笑道:「各位此時後
悔,已然遲了。當年陽頂天任魔教頭子之時,氣焰何等不可一世,只可惜他死得早了,沒能
親眼見到明教的慘敗。」周顛怒罵:「放屁!陽教主倘若在世,大夥兒聽他號令!你這賊禿
會偷襲得手麼?」
圓真冷笑道:「陽頂天死也好,活也好,我總有法子令他身敗名裂……」突然間拍的一
響,跟著「啊」的一聲,圓真背上已中了韋一笑的一掌,便在同時,韋一笑也被圓真反戳一
指,正中胸口的「膻中穴」。兩人搖搖晃晃的各退幾步。原來韋一笑被圓真一指點中後,雖
然受傷極重,但他內力畢竟高人一籌,並非登時全無反擊之力,只是裝作暈去,等到圓真得
意洋洋、絕不防備之際,暴起襲擊。這一掌他逼出了全身勁力,為了挽教明教浩劫,意圖與
敵同歸於盡。圓真雖然厲害,但青翼蝠王是明教四人護教法王之一,向與殷天正、謝遜等人
齊名,這奮力一擊,豈同小可?「寒冰綿掌」的掌力入體,圓真但覺胸口煩惡欲嘔,數番潛
運內力欲圖穩住身子,總是天旋地轉,便欲摔例,只得盤膝坐下,運氣與那「寒冰綿掌」的
寒氣相抗。
韋一笑連中兩下「幻陰指」,更是立足不定,摔倒後便即動彈不得。剎那之間,廳堂上
寂靜無聲,八大高手一齊身受重傷,誰也不能移動半步。八人各運內力,企盼早一步能恢復
行動,只要一方早得片刻,便能制死對方。各人心中都是憂急萬狀,均知明教存亡、八人生
死,實繫於這一線之間。假若圓真能先一步行動,他雖傷重,卻能提劍一一將七人刺死;要
是明教七人中有任何一個能先動彈,殺了圓真,明教便此得救。本來七人這邊人多,大占便
宜,但五散人功力較淺,中了一下「幻陰指」後勁力全失,而內功深湛的楊逍和韋一笑卻均
連中兩指。「寒冰綿掌」和「幻陰指」的勁力原是不易分別高下,可是韋一笑拍出那一掌時
已然受傷在先,圓真點他一指時卻未曾受傷,看來對耗下去,倒是圓真先能移動的局面居
多。楊逍等暗暗心焦,但這運氣引功之事,實在半分勉強不得,越是心煩氣躁,越易大出岔
子,這些人個個是內家高手,這中間的道理如何不省得?冷謙等吐納數下,料知無法趕在圓
真的前頭,但盼光明頂上楊逍的下屬能有一人走進廳來。只須有明教的一名教眾入內,便是
他不會絲毫武藝,這時只要提根木棍,輕輕一棍便能將圓真打死。
可是等了良久,廳外哪裡有半點聲息?其時已在午夜,光明頂上的教眾或分守哨防,或
各自安臥,不得楊逍召喚,誰敢擅入議事廳堂?至於服侍楊逍的童兒,一人被韋一笑吸血而
死,其餘的個個嚇得魂飛魄散,早已遠遠散開,別說楊逍沒扯鈴叫人,就算叫到,只怕一時
之間也未必敢踏入廳堂,走到這吸血魔王的身前。張無忌藏身布袋之中,雖然眼不見物,但
於各人說話、一切經過,全都聽得清清楚楚。此刻但聽得一片寂靜,也知道寂靜之中隱藏著
極大的殺機。過了半晌,忽聽得說不得道:「喂,布袋中的小朋友,你非救我們一救不
可。」張無忌問道:「怎麼救啊?」
圓真丹田中一口氣正在漸漸通暢,猛地裡聽得布袋中發出人聲,一驚非同小可,真氣立
時逆運,全身劇烈顫抖起來。他自潛入議室堂之後,一心在對付韋一笑、楊逍等諸位高手,
哪有餘暇去觀察地下一隻絕無異狀的布袋?突聞袋中有人說話,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暗
叫:「我命休矣!」只聽說不得道:「這布袋的口子用『千纏百結』縛住,除我自己之外,
旁人是萬萬解不開的,但你可站起身來。」張無忌道:「是!」從布袋中站了起來。
說不得道:「小兄弟,你捨身相救銳金旗數十位兄弟的性命,義烈高風,人人欽佩。眼
下我們數人的性命,也全賴你相救,請你走將過來,一拳一掌,將那惡僧打死了罷。」張無
忌心下沉吟,半晌不答。說不得道:「這惡僧乘人之危,忽施偷襲,這般卑鄙行徑,你是親
耳聽到的。你若不打死他,明教上下數萬人眾,都要被人盡數誅滅。你去打死他,乃是大仁
大義的俠義行為。」張無忌仍是躊躇不答。
圓真說道:「我此刻半點動彈不得,你過來打死我,豈不被天下好漢恥笑?」周顛怒
道:「臭賊禿,你少林派自稱正大門派,卻偷偷摸摸的上來暗襲,天下好漢就不恥笑麼?」
張無忌向圓真走了一步,便即停住,說道:「說不得大師,貴教和六大門派之間的是非曲
直,小可實不深知。小可極願為各位援手,卻不願傷了這位少林派的大和尚。」彭瑩玉道:
「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此時若不殺他,待這和尚功力一復,他非連你也害了不可。」圓真
笑道:「我和這位小施主無怨無仇,怎能隨便傷人?何況這位小施主又非魔教中人,看來還
是被布袋和尚不懷好意的擒上山來。你們魔教中人無惡不作,對他還有甚麼好事做將出
來。」雙方氣喘吁吁,說話都極艱難,但均力下說辭,要打動張無忌之心。張無忌甚感為
難,耳聽得這圓真和尚出手偷襲,極不光明,但要上前出掌將他打死,卻非本心所願,何況
這一掌打下了,那便是永遠站在明教一面,和六大門派為敵。太師父、武當六俠、周芷若等
等,全成了自己的敵人。又想:「明教素被武林中人公認為邪魔異端,如韋一笑吸食人血、
義父濫殺無辜,確有許多不該之處,太師父當年諄諄告誡,千萬不可和魔教中人結交,以免
終身受禍,我父親便因和身屬魔教的母親成親,因而自刎武當山頭,殷鑒不遠,覆轍在前。
何況這圓真是神僧空見的弟子,空見大師甘受一十三拳七傷拳,只盼能感化我義父,結果卻
身死拳下,這等大仁大義慈悲心懷,實是武林中千古罕有,我怎能再傷他弟子?」
只聽說不得又在催促勸說,張無忌道:「說不得大師,請你教我一個法子,不用傷害這
位大和尚,而他也傷你們不得,小可定然照辦。」
說不得心想:「眼下局面,定須拚個你死我活,哪裡還能雙方都可保全?不是圓真死,
便是我們亡。」正自沉吟未答,彭瑩玉道:「小兄弟仁人心懷,至堪欽佩。便請你伸出手
指,在圓真胸口『玉堂穴』上輕輕一點。這一下對他決無損傷,不過令他幾個時辰內不能運
使內力。我們派人送他下光明頂去,決不損他一根毫毛。你知道『玉堂穴』的所在嗎?」張
無忌深明醫理,知道在「玉堂穴」上輕點一指,確能暫阻丹田中真氣上行,但並不損傷身
體,便道:「知道。」卻聽圓真道:「小施主千萬別上了他們的當。你點我穴道,固然不打
緊,但他們內力一復,立時便來殺我,你又如何阻止得了?」周顛罵道:「放你媽的狗臭
屁!我們說過不傷你,自然不傷你,明教五散人說過的話,幾時不算數了?」張無忌心想楊
逍和五散人都非出爾反爾之輩,只有韋一笑一人可慮,便問:「韋前輩,你說如何?」韋一
笑顫聲道:「我也暫不傷他便是,下次見面,大家再拚……再拚你死我…我…我活。」他說
到「你死我活」這四字時,聲音已微弱異常,上氣不接下氣。張無忌道:「這便是了,光明
使者、青翼蝠王、五散人七位,個個是當世的英雄豪傑,豈能自毀諾言,失信於人?圓真大
師,晚輩可要得罪了。」說著走到圓真身前。他身在袋中,每一步只能邁前尺許,但十餘步
後,終於到了圓真面前。這樣一隻大布袋慢慢向前移動,本來甚是滑稽古怪,但此刻各人生
死繫於一線,誰也笑不出來。張無忌聽著圓真的呼吸,待得離他二尺,便即停步,說道:
「圓真大師,晚輩是為了周全雙方,你別見怪。」說著緩緩提起手來。圓真苦笑道:「此刻
我全身動彈不得,只有任你小輩胡作非為。」自從「蝶谷醫仙」胡青牛一死,張無忌辨認穴
道之技已是當世無匹,他與圓真之間雖然隔看一隻布袋,但伸指出去便是點向「玉堂穴」,
竟無釐毫之差。那「玉堂穴」是在人身胸口,位於「紫宮穴」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上一
寸六分,屬於任脈。這穴道並非致命的大穴,但位當氣脈必經的通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
真氣立受干撓。
猛聽得楊逍、冷謙、說不得齊叫道:「啊喲!快縮手!」張無忌只覺右手食指一震,一
股冷氣從手尖上直傳過來,有如閃電一般,登時全身皆冷。只聽得周顛、鐵冠道人等一齊破
口大罵:「臭賊禿,膽敢如此使奸!」張無忌全身簌簌發抖,心裡已然明白,那圓真雖然腳
步不能移動,但勉力提起手指,放在自己「玉堂穴」之前。張無忌苦在隔著布袋,瞧不見他
竟會使出這一招,一指點去,兩根指尖相碰,圓真的「幻陰指」指力已隔著布袋傳到他體
內。
這一下圓真是將全身殘存的內力盡數逼出在手指之上,雙指一觸之後,他全身癱瘓,臉
色青白,便如殭屍。廳堂上本來有八人受傷後不能移動,這麼一來,又多了一個張無忌。周
顛最是暴躁,雖然說話上氣不接下氣,還是硬要破口大罵少林賊禿奸詐無恥,楊逍等人卻
想,這倒也怪圓真不得,敵人要點他穴道,他伸手自衛,原無甚麼不當。圓真一時之間疲累
欲死,心中卻自暗喜,心想這小子年紀不大,能有多少功力,中了幻陰指後,料他不到半日
便即身死,自己散了的真氣當可在一個時辰後慢慢凝聚,仍是任由自己為所欲為的局面。廳
堂之上,又回復了寂靜無聲,過了大半個時辰,四枝蠟燭逐一熄滅,廳中漆黑一片。
楊逍等聽著圓真的呼吸由斷斷續續而漸趨均勻,由粗重而逐步漫長,知他體內真氣正自
凝聚,但自己略一運功,那幻陰指寒冰般的冷氣便即侵入丹田,忍不住的發抖。各人越來越
是失望,心中難受之極,反盼圓真早些回復功力,上來每人一掌,痛痛快快的將自己打死,
勝於慘受這種無窮無盡的折磨。冷謙、周顛等人索性瞑目待死,倒也爽快,說不得和彭瑩玉
兩人卻甚是放心不下。五散人中,說不得和彭瑩玉都是出家的和尚,但偏偏這兩人最具雄
心,最關心世人疾苦,立志要大大做一番事業。這時局勢已定,最後終於是非喪生在圓真的
手下不可,各人生平壯志,盡付流水。說不得淒然道:「彭和尚,咱們處心積慮只想趕走蒙
古韃子,哪知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唉,想是天下千千萬萬的百姓劫難未盡,還有得苦頭吃
呢。」
張無忌守住丹田一股熱氣,和幻陰指的寒氣相抗,於說不得這幾句話卻聽得清清楚楚,
不禁奇怪:「他說要趕走蒙古韃子?難道惡名遠播的魔教,還真能為天下百姓著想麼?」只
聽彭瑩玉道:「說不得,我早就說過,單憑咱們明教之力,蒙古韃子是趕不了的,總須聯絡
普天下的英雄豪傑,一齊動手,才能成事。你師兄棒胡,我師弟周子旺,當年造反起事,這
等轟轟烈烈的聲勢,到後來仍然一敗塗地,還不是為了沒有外援麼?」周顛大聲道:「死到
臨頭,你們兩個賊禿還在爭不清楚,一個說要以明教為主,一個說要聯絡正大門派。依我周
顛來看,都是廢話!都是放屁,咱們明教自己四分五裂,六神無主,還主他媽個屁!彭和尚
要聯絡正大門派,更是放屁之至,屁中之尤,六大門派正在圍剿咱們,咱們還跟他聯絡個
屁?」鐵冠道人插口道:「倘若陽教主在世,咱們將六大門派打得服服帖帖,何愁他們不聽
本教號令。」周顛哈哈大笑,說道:「牛鼻子雜毛放的牛屁更是臭不可當,陽教主倘若在
世,自然一切好辦,這個誰不知道?要你多說……啊喲……啊喲……」他張口一笑,氣息散
渙,幻陰指寒氣直透到心肺之間,忍不住叫了出來。冷謙道:「住嘴!」他這兩個字一出
口,各人一齊靜了下來。張無忌心中思潮起伏:「看來明教這一教派,中間包藏著許多原委
屈折,並非單是專做壞事而已。」便道:「說不得大師,貴教宗旨到底是甚麼?可能見示
否?」
說不得道:「哈,你還沒死麼?小兄弟,你莫名其妙的為明教送了性命,我們很是過意
不去。反正你已沒幾個時辰好活,本教的秘密就跟你說了,也沒幹系。冷面先生,你說是
麼!」冷謙道:「說!」他本該說「你對他說好了」,六個字卻以一個「說」字來包括了。
說不得道:「小兄弟,我明教源於波斯國,唐時傳至中土。當時稱為祆教。唐皇在各處
敕建大雲光明寺,為我明教的寺院。我教教義是行善去惡,眾生平等,若有金銀財物,須當
救濟貧眾,不茹葷酒,崇拜明尊。明尊即是火神,也即是善神。只因歷朝貪官污吏欺壓我
教,教中兄弟不忿,往往起事,自北宋方臘方教主以來,已算不清有多少次了。」張無忌也
聽到過方臘的名頭,知他是北宋宣和年間的「四大寇」之一,和宋江、王慶、田虎等人齊
名,便道:「原來方臘是貴教的教主?」說不得道:「是啊。到了南宋建炎年間,有王宗石
教主在信州起事,紹興年間有餘五婆教主在衢州起事,理宗紹定年間有張三槍教主在江西、
廣東一帶起事。只因本教素來和朝廷官府作對,朝廷便說我們是『魔教』,嚴加禁止。我們
為了活命,行事不免隱秘詭怪,以避官府的耳目。正大門派和本教積怨成仇,更是勢成水
火。當然,本教教眾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檢點、為非作歹之徒,仗著武功了得,濫殺無辜
者有之,姦淫擄掠者有之,於是本教聲譽便如江河之日下了……」楊逍突然冷冷插口道:
「說不得,你是說我麼?」說不得道:「我的名字叫做『說不得』,凡是說不得之事,我是
不說的。各人做事,各人自己明白,這叫做啞子吃餛飩,肚裡有數。」楊逍哼了一聲,不再
言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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