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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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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金庸]倚天屠龍記[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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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17:4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2

  張無忌俯下身來,接續唐文亮的斷骨,對常敬之道:「拿些回陽五龍膏給我。」常敬之
從身邊取了出來給他。張無忌道:「請去向武當派討一服三黃寶臘丸,向華山派討一些玉真
散來。」常敬之依言討到,遞了給他。張無忌道:「貴派的回陽五龍膏中,所用草烏是極好
的;武當派三黃寶臘丸中的麻黃、雄黃、籐黃三黃甚是有用,再加上玉真散,唐前輩調養兩
個月後,四肢當能完好如初。」說著續骨敷藥,片刻間整治完畢。武林各派均有傷科秘藥,
各有各的靈效,胡青牛醫書中寫得明明白白。張無忌料想六大派圍攻明教,自是各有攜帶在
身。但旁觀的人卻愈看愈奇,張無忌接骨手法之妙,非任何名醫可及,那是不必說了,何以
各派攜有何種藥物,他也是一清二楚?常敬之抱起唐文亮,神色尷尬的退了下去。唐文亮突
然叫道:「姓曾的。你治好我的斷骨,唐文亮十分感激,日後自當補報。可是崆峒派和魔教
仇深似海,豈能憑你這一點小恩小惠,便此罷手?你要勸架,我們是不聽的。你若說我忘恩
負義,盡可將我四肢再折斷了。」

  眾人一聽,均想:「同是崆峒耆宿,這唐文亮卻比常敬之有骨氣得多了。」張無忌道:
「依唐前輩說來,如何才能聽在下的勸解?」唐文亮道:「你露一手武功,倘若崆峒派及你
不上,那才無話可說。」張無忌道:「崆峒派高手如雲,晚輩如何及得上?不過晚輩不自量
力,定要做這和事老,只好拚命一試。」四下一望,見廣場東首有株高達三丈有餘的大松
樹,枝丫四出,亭亭如蓋,便緩步走了過去,朗聲道:「晚輩學過貴派的一些七傷拳法,倘
若練得不對,請崆峒派各位前輩切莫見笑。」各派人眾聽了,盡皆詫異:「這小子原來連崆
峒派的七傷拳也會,那是從何處學來啊?」只聽他朗聲念道:「五行之氣調陰陽,損心傷肺
摧肝腸,藏離精失意恍惚,三焦齊逆兮魂魄飛揚!」別派各人聽到,那也罷了。崆峒五老聽
到他高吟這四句似歌非歌、似詩非詩的拳訣,卻無不凜然心驚。這正是七傷拳的總訣,乃崆
峒派的不傳之秘,這少年如何知道?他們一時之間,怎想得到謝遜將七傷拳譜搶去後,傳了
給他。張無忌高聲吟罷,走上前去,砰的一拳擊出,突然間眼前青翠晃動,大松樹的上半截
平平飛出,轟隆一響,摔在兩丈之外,地下只留了四尺來長的半截樹幹,切斷處甚是平整。
常敬之喃喃的道:「這……這可不是七傷拳啊!」七傷拳講究剛中有柔,柔中有剛,這震斷
大樹的拳法雖然威力驚人,卻顯是純剛之力。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但見
樹幹斷處脈絡盡皆震碎,正是七傷拳練到最深時的功夫。原來張無忌存心威壓當場,倘若單
以七傷拳震碎樹脈,須至十天半月之後,松樹枯萎,才顯功力,是以使出七傷拳勁力之後,
跟著以陽剛猛勁斷樹。那正是倣傚當年義父謝遜在冰火島上震裂樹脈、再以屠龍刀砍斷樹幹
的手法。只聽得喝采驚呼之聲,各派中此伏彼起,良久不絕。常敬之道:「好!這果然是絕
高明的七傷拳法,常某拜服!不過我要請教,曾少俠這路拳法從何處學來?」張無忌微笑不
答。唐文亮厲聲道:「金毛獅王謝遜現在何處?還請曾少俠告知。」他心思較靈,已隱約猜
到謝遜與眼前這少年之間當有關係。張無忌一驚:「啊喲不好,我炫示七傷拳功,卻把義父
帶了出來。倘若言明了跟義父之間的淵源,那是擺明和六大派為敵,這和事老便作不成
了。」當即說道:「你道貴派失落七傷拳拳譜,罪魁禍首是金毛獅王嗎?錯了,錯了!那一
晚崆峒山青陽觀中奪譜激鬥,貴派有人中了混元功之傷,全身現出血紅斑點,下手之人,乃
是混元霹靂手成昆。」當年謝遜赴崆峒山劫奪拳譜,成昆存心為明教多方樹敵,是以反而暗
中相助,以混元功擊傷唐文亮、常敬之二老,當時謝遜不知,後來經空見點破,這才明白。
這時張無忌心想成昆一生奸詐,嫁禍於人,我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況這又不
是說的假話。

  唐文亮和常敬之疑心了二十餘年,這時經張無忌一提,均想原來如此,不由得對望了一
眼,一時說不出話來。宗維俠道:「那麼請問曾少俠,這成昆現下到了何處?」張無忌道:
「混元霹靂手成昆一心挑撥六大派和明教不和,後來投入少林門下,法名圓真。昨晚他混入
明教內堂,親口對明教首腦人物吐露此事。楊逍先生、韋蝠王、五散人等皆曾聽聞。此事千
真萬確,若有虛言,我是豬狗不如之輩,死後萬劫不得超生。」他這幾句話朗朗說來,眾人
盡皆動容。只有少林派僧眾卻一齊大嘩。只聽一人高宣佛號,緩步而出,身披灰色僧袍,貌
相威嚴,左手提了一串念珠,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他步入廣場,說道:「曾施
主,你如何胡言亂語,一再誣蔑我少林門下?當此天下英雄之前,少林清名豈能容你隨口污
辱?」張無忌躬身道:「大師不必動怒,請圓真僧出來跟晚輩對質,便知真相。」空性大師
沉著臉道:「曾施主一再提及敝師侄圓真之名,你年紀輕輕,何以存心如此險惡?」張無忌
道:「在下是要請圓真和尚出來,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辨是非黑白,怎地存心險惡了?」空性
道:「圓真師侄是我空見師兄的入室弟子,佛學深湛,除了這次隨眾遠征明教之外,多年來
不出寺門一步,如何能是混元霹靂手成昆?更何況圓真師侄為我六大派苦戰妖孽,力盡圓
寂,他死後清名,豈容你……」

  張無忌聽到「力盡圓寂」四字時,耳朵中嗡的一聲響,臉色登時慘白,空性以後說甚麼
話,一句也沒有聽見,喃喃的道:「他……他當真死了麼?決……決計不會。」空性指著西
首一堆僧侶的屍首,大聲道:「你自己去瞧罷!」張無忌走到這堆屍首之前,只見有一具屍
體臉頰凹陷、雙目翻挺,果然便是投入少林後化名圓真的混元霹靂手成昆,俯身探他鼻息,
觸手處臉上肌肉冰涼,已然死去多時。張無忌又悲又喜,想不到害了義父一世的大仇人,終
於惡貫滿盈,喪生於此,胸中熱血上湧,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叫道:「奸賊啊奸賊,你一
生作惡多端,原來也有今日。」

  這幾下大笑聲震山谷,遠遠傳送出去,人人都是心頭一凜。張無忌回過頭來,問道:
「這圓真是誰打死的?」空性側目斜睨,臉上猶似罩著一層寒霜,並不答話。殷天正本已退
在一旁,這時說道:「他和小兒野王比掌,結果一死一傷。」張無忌躬身道:「是!」心
道:「想是圓真中了韋蝠王的寒冰綿掌後,受傷不輕,我舅父的掌力也是非同小可,這才當
場將他擊斃。舅父替我報了這場深仇,那真是再好不過。」走到殷野王身旁,一搭他的脈
息,知道生命無礙,便即寬心,說道:「多謝前輩!」空性在一旁瞧著,愈來愈怒,縱聲喝
道:「小子,過來納命罷!」這幾個字轟轟入耳,聲若雷震。張無忌愕然回頭,道:「怎
麼?」空性大聲道:「你明知圓真師侄已死,卻將一切罪過全都推在他的身上,如此惡毒,
豈能饒你?老和尚今日要開殺戒。你是自裁呢,還是非要老和尚動手不可?」張無忌心下躊
躇:「圓真伏誅,罪魁禍首遭了應得之報,原是極大喜事,可是從此無人對質,真相反而不
易大白,那便如何是好?」正自沉吟,空性踏上幾步,右手向他頭頂抓將下來,這一抓自腕
至指,伸得筆直,勁道凌厲已極。殷天正喝道:「是龍爪手,不可大意!」

  張無忌身形一側,輕飄飄的讓了開去。空性一抓不中,次抓隨至,這一招來勢更加迅捷
剛猛。張無忌斜身又向左側閃避。空性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呼呼發出,瞬息之間,一個
灰袍僧人便似變成了一條灰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將張無忌壓制得無處躲閃。猛聽得嗤
的一聲響,張無忌橫身飛出,右手衣袖已被空性抓在手中,右臂裸露,現出長長五條血痕,
鮮血淋漓而下,少林僧眾喝彩聲中,卻夾雜著一個少女的驚呼。張無忌向驚呼聲來處瞧去,
只見小昭神色驚恐,叫道:「張公子,你……你小心了。」張無忌心中一動:「這小姑娘對
我倒也真好。」空性一招得手,縱身而起,又撲將過來,威勢非凡。這路抓法快極狠極。張
無忌生平從未見過,一時無策抵禦,只得倒退躍開,這一抓便即落空。

  空性龍爪手源源而出,張無忌又即縱身後退。兩人面對著面,一個撲擊,一個後躍。空
性連抓九下,盡皆落空。兩人始終相距兩尺有餘,雖然空性連續急攻,張無忌未有還手余
地,但兩人輕功上的造詣,卻極明顯的分了高下。空性飛步上前,張無忌卻是倒退後躍,其
間難易相去實不可以道里計,空性始終趕他不上,腳下自早已輸得一敗塗地。張無忌只須轉
過身來奔出數步,立即便將他遙遙拋落在後了。其實張無忌不須轉身,縱然倒退,也能擺脫
對方的攻擊,他所以一直和空性不接不離,始終相距在二三尺間,乃在察看他龍爪手招數中
的秘奧,看到第三十七招時,只見他左手疾撲面前,使的又是第八招「拿雲式」。他第三十
八招雙手自上而下同抓,方位雖變,姿式卻和第十二招「搶珠式」相同。這些招式的名稱,
張無忌自是一無所知,但出手姿式,卻每一招都看得分明,記得清楚。

  原來那龍爪手只有三十六招,要旨端在凌厲狠辣,不求變化繁多。空性中年之時曾數逢
大敵,但只要使出這龍爪手來,無不立佔上風,總是在十二招以前便即取勝,自第十三招
起,只是自己平時練習,從未在臨敵時用過,這一次直使到第三十六招,仍未能制服敵人,
那是生平從所未有之事。到第三十七招時。已迫得變化前招,尋思:「這小子不過輕功高
明,身形靈便,一味東躲西閃而已,倘若當真拆招,未必擋得了我十二招龍爪手。」張無忌
這時卻已看全了龍爪手三十六式抓法,其本身雖無破綻可尋,但乾坤大挪移法卻能在對方任
何拳招中造成破綻,只是心下躊躇:「此刻我便要取他性命,亦已不難,但少林派威名赫
赫,這位空性大師又是少林寺的三大耆宿之一,我若在天下英雄之前將他打敗,少林派顏面
何存?可是要不動聲色的叫他知難而退,這人武功比崆峒諸老高明得太多,我可無法辦
到。」正感為難之際,忽聽空性喝道:「小子,你這是逃命,可不是比武!」張無忌道:
「要比武……」空性乘他開口說話而真氣不純之際,呼呼兩招攻出。張無忌縱身飄開,口中
說話繼續接了下去:「……也成,要是我贏得大師,那便如何?」這幾句話中間語氣沒半分
停頓,若是閉眼聽來,便跟心平氣和的坐著說話一般無異,決不信他在說這三句話之間,已
連續閃避了空性的五招快速進攻。空性道:「你輕功固是極佳,但要在拳腳上贏得我,卻也
休想。」張無忌道:「過招比武,誰又能逆料勝敗?晚輩比大師年輕得多,武藝雖低,氣力
上可佔了便宜。」空性厲聲道:「要是我在拳腳之上輸了給你,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
張無忌道:「這個可不敢當!晚輩輸了,自然聽憑大師處分,不敢有半句異言。但若僥倖勝
得一招半式,便請少林派退下光明頂。」空性道:「少林派之事,由我師兄作主,我只管得
自己。我不信這龍爪手拾奪不了你這小子。」

  張無忌心念一動,已有了主意,說道:「少林派龍爪手三十六招沒半分破綻,乃天下擒
拿法中的無上絕藝,只不過大師練得還有一點兒不大對。」空性怒道:「好罷!你要是破解
得了我的龍爪手,我立即回少林寺,終身不出寺門一步!」張無忌道:「那也不必!」兩人
如此對答之際,四周眾人彩聲如雷,越來越是響亮。原來兩人口中說話,手腳身法卻絲毫不
停,只有愈鬥愈快,但說話的語調和平時一模一樣,絕無半點停頓氣促。當空性說「你輕功
固是絕佳」這句話時,呼呼連出兩招,說「但要在拳腳上贏得我」那句話時,左手五指急抓
而下,說到「卻也休想」時,語音威猛,雙手顫動,疾拿三招。兩人邊鬥邊說,旁觀眾人的
喝彩聲始終掩蓋不了二人的語音。張無忌最後說到「那也不必」時,陡然間身形拔起,在空
中急速盤旋,連轉四個圈子,愈轉愈高,又是一個轉折,輕輕巧巧的落在數丈之外。眾人只
瞧得神眩目馳,若非今日親眼目睹,決不信世間竟能有這般輕功。青翼蝠王韋一笑自負輕功
舉世莫及,這時也不禁駭然歎服。張無忌身子落地,空性也已搶到他的身前,卻不乘虛追
擊,大聲道:「咱們這就比了嗎?」張無忌道:「好,大師請發招。」空性道:「你還是不
住倒退麼?」張無忌微微笑道:「晚輩若再倒退半步,便算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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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3

  明教中楊逍、冷謙、周顛、說不得諸人,天鷹教的殷天正、殷野王、李天垣諸人身子難
動,眼睛耳朵卻一無所礙,聽得他如此說法,都是暗吃一驚。他們個個見多識廣,眼見空性
僧的龍爪手威猛無儔,便要接他一招,也極不易,張無忌武功雖然了得,但就算能勝,總也
得在百餘招之後,攻守趨避,如何能不退半步?均覺這句話說得未免過於托大。只聽空性
道:「那也不必!贏要贏得公平,輸也要輸得心服。」一言甫畢,喝道:「接招!」左手虛
探,右手挾著一股勁風,直拿張無忌左肩「缺盆穴」,正是一招「拿雲式」。張無忌見他左
手微動,便已知他要使此招,當下也是左手虛探,右手直拿對方「缺盆穴」。兩人所使招式
一模一樣,竟無半點分別,但張無忌後發先至,卻在一剎那的相差之間佔了先著。空性的手
指離他肩頭尚有兩寸,張無忌五根手指已抓到了空性的「缺盆穴」上。空性只覺穴道上一
麻,右手力道全失。張無忌手指卻不使勁,隨即縮回。空性一呆,雙手齊出,使一招「搶珠
式」,拿向張無忌左右太陽穴。張無忌仍是後發先至,兩手探出,又是搶先一步,拿到了空
性的雙太陽穴。這太陽穴何等重要,在內家高手比武之際,觸手立斃,無挽救的餘地。但張
無忌手指在他雙太陽穴上輕輕一拂,便即圈轉,變為龍爪手中的第十七招「撈月式」,虛拿
空性後腦「風府穴」。

  空性被他拂中雙太陽穴時已是一呆,待見他使出「撈月式」,更是驚訝之極,立即向後
躍開半丈,喝道:「你……你怎地偷學到我少林派的龍爪手?」

  張無忌微笑道:「天下武學殊途同歸,強分派別,乃是人為,這路龍爪手的擒拿功夫也
未必是貴派所獨有。」心中卻也暗暗佩服:「這龍爪手如此厲害,必是經少林派數百年來千
錘百煉,實已可說是不敗的武功,我若非也以龍爪手與他對攻,要以別的拳法取勝,確也當
真十分艱難。何況我所學過的拳法掌法,比之少林派中的二三流人物尚且不如,怎及得上這
位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師?」

  空性低頭沉思,一時想不通其中道理,說到這龍爪手上的造詣。便是師兄空聞、空智,
甚至當年空見師兄,也均及自己不上,何以這少年接連兩招,都能後發先至,而且出招的手
法勁力、方向部位,更是穩迅兼備,便如有數十年苦練之功一般?他呆呆不語,廣場上千餘
人的目光一齊凝注在他臉上。適才兩人動手過招,倏忽兩下,便即分開,除了第一流高手之
外,餘人都沒瞧出誰勝誰敗,只是眼見張無忌行若無事,空性卻皺起眉頭苦苦思索,顯然優
劣已判。

  空性突然間大喝一聲,縱身而上,雙手猶如狂風驟雨,「捕風式」、「捉影式」、「撫
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擣虛式」疾攻而至。張無忌神定氣閒,依式而為,捕
風捉影、撫琴鼓瑟、批亢擣虛接連八招,招招後發而先至。

  空性神僧這八式連環的龍爪手綿綿不絕,便如是一招中的八個變化一般,快捷無比,哪
知他快張無忌更快,每一招都佔了先手。空性每出一招,便被逼得倒退一步,退到第七步
時,「抱殘式」和「守缺式」穩凝如山般使將出來。這兩式是龍爪手中最後第三十五、三十
六式的招數,一瞥之下,似乎其中破綻百出,施招者手忙腳亂,竭力招架,其實這兩招似守
實攻,大巧若拙,每一處破綻中都隱伏著厲害無比的陷阱。龍爪手本來走的是剛猛路子,但
到了最後兩式時,剛猛中暗藏陰柔,已到了返璞還真、爐火純青的境界。張無忌一聲清嘯,
踏步而上,抱殘守缺兩招虛式一帶,突然化作一招「拿雲式」,中宮直攻而入。

  空性大喜,暗想:「終於你著了我道兒。」眼見他一條右臂已陷入重圍,再也不能全身
而退,當下雙掌回擊,陡然圈轉,呼的一響,往他臂彎上擊了下去。空性是有道高僧,見這
少年精通少林武藝,生怕他和本門確有淵源,何況先前數招中他明明已抓到自己重穴,都是
有意縮手相讓,因此這一招便也沒下殺手,只求將他右臂震斷便算。豈知雙掌掌緣剛和他右
臂相觸,突覺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勁力從他臂上發出,擋住了自己雙掌下擊。便在此時,張無
忌右手五指也已虛按在空性胸口「膻中穴」的週遭。

  在這一瞬之間,空性心中登時萬念俱灰,只覺數十年來苦練武功、稱雄江湖,全成一場
幻夢,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曾施主比老衲高明得多了。」左手抓住右手的五根手指,一
施勁力,正要將之折斷,突覺左腕上一麻,勁道全然使不出來,正是張無忌的手指在他手腕
穴道上輕輕拂過。只聽他朗聲說道:「晚輩以少林派的龍爪手勝了大師,於少林威名有何妨
礙?晚輩若非以少林絕藝和大師對敵,天下再無第二門功夫,能佔得大師半點上風。」

  空性在一時憤激之中,原想自斷五指,終身不言武功,聽他如此說,但覺對方言語行
事,處處對本門十分回護,若非如此,少林派千百年來的威名,可說在自己手中損折殆盡,
自己豈非成了少林一派的大罪人?言念及此,不由得對他大是感激,眼中淚光瑩瑩,合十說
道:「曾施主仁義過人,老衲既感且佩。」張無忌深深一揖,說道:「晚輩犯上不敬,還須
請大師恕罪。」空性微微一笑,說道:「這龍爪手到了曾施主手中,竟然能有如此威力,老
衲以前做夢也料想不到,日後有暇,還望駕臨敝寺,老衲要一盡地主之誼,多多請教。」本
來武林中人說到「請教」兩字,往往含有挑戰之義,但空性語意誠懇,確是佩服對方武術,
自愧不如,有意求教。

  張無忌忙道:「不敢,不敢。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晚輩年幼淺學,深盼他日得有機緣
求大師指點。」他這幾句話發自肺腑,也是說得懇切之極。

  空性在少林派中身份極是崇高,雖因生性純樸,全無治事之才,在寺中不任重要職司,
但人品武功,素為僧眾推服。少林派中自在智以下見他如此,既覺氣沮,對張無忌顧全本派
顏面也是暗暗感激,都覺今日之事,本門是決計不能再出手向他索戰的了。空智大師是這次
六大派圍攻明教的首領,眼見情勢如此,心中十分尷尬,魔教覆滅在即,卻給這一個無名少
年插手阻撓,倘若便此收手,豈不被天下豪傑笑掉了牙齒?一時拿不定主意,斜眼向華山派
的掌門人神機子鮮於通使了個眼色。鮮於通足智多謀,是這次圍攻明教的軍師,見空智大師
使眼色向自己求救,當即折扇輕揮,緩步而出。張無忌見來者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文士,眉
目清秀,俊雅瀟灑,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請了,不知這位前輩有何見教。」鮮
於通尚未回答,殷天正道:「這是華山派掌門鮮於通,武功平常,鬼計多端。」張無忌一聽
到鮮於通之名,暗想:「這名字好熟,甚麼時候聽見過啊?」只見鮮於通走到身前一丈開
外,立定腳步,拱手說道:「曾少俠請了!」張無忌還禮道:「鮮於掌門請了。」

  鮮於通道:「曾少俠神功蓋世,連敗崆峒諸老,甚且少林神僧亦甘拜下風,在下佩服之
至。不知是哪一位前輩高人門下,調教出這等近世罕見的少年英俠出來?」

  張無忌一直在思索甚麼時候聽人說起過他的姓名,對他的問話沒有置答。

  鮮於通仰天打個哈哈,朗聲說道:「不知曾少俠何以對自己的師承來歷,也有這等難言
之隱?古人言道:『見賢思齊,見不賢……』」張無忌聽到「見賢思齊」四字,猛地裡想起
「見死不救」來,登時記起,五年前在蝴蝶谷中之時,胡青牛曾對他言道:華山派的鮮於通
害死了他妹子。當時張無忌小小的心靈之中曾想:「這鮮於通如此可惡,日後倘若不遭報
應,老天爺哪裡還算有眼?」一凝神之際,將胡青牛的說話清清楚楚的記了起來:「一個少
年在苗疆中了金蠶蠱毒,原本非死不可,我三日三夜不睡,耗盡心血救治了他,和他義結金
蘭,情同手足,哪知後來他卻害死了我的親妹子……唉,我那苦命的妹子……我兄妹倆自幼
父母見背,相依為命。」胡青牛說這番話時,那滿臉皺紋、淚光瑩瑩的哀傷情狀,曾令張無
忌心中大是難過。胡青牛又說,後來曾數次找他報仇,只因華山派人多勢眾,鮮於通又狡猾
多智,胡青牛反而險些命喪他手。他想到此處,雙眉一挺,兩眼神光炯炯,向鮮於通直射過
去,又想起鮮於通曾有個弟子薛公遠,被金花婆婆打傷後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哪知後來反而
要將自己煮來吃了,這兩師徒恩將仇報,均是卑鄙無恥的奸惡之徒,薛公遠已死,眼前這鮮
於通卻非好好懲戒一番不可,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我又沒在苗疆中過非死不可的劇毒,
又沒害死過我金蘭之交的妹子,哪有甚麼難言之隱?」

  鮮於通聽了這句話,不由得全身一顫,背上冷汗直冒。當年他得胡青牛救治性命後,和
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戀。胡青羊以身相許,竟致懷孕,哪知鮮於通後來貪圖華山派掌門之
位,棄了胡青羊不理,和當時華山派掌門的獨生愛女成親。胡青羊羞憤自盡,造成一屍兩命
的慘事。這件事鮮於通一直遮掩得密不通風,不料事隔十餘年,突然被這少年當眾揭了出
來,如何不令他驚惶失措?當下便起毒念:「這少年不知如何,竟會得知我的陰私,非下辣
手立即除了不可,決不能容他多活一時三刻,否則給他張揚開來,那還了得?」霎時之間鎮
定如恆,說道:「曾少俠既不肯見告師承,在下便領教曾少俠的高招。咱們點到即止,還盼
手下留情。」說著右掌斜立,左掌便向張無忌肩頭劈了下來,朗聲道:「曾少俠請!」竟不
讓張無忌再有說話的機會。張無忌知他心意,隨手舉掌輕輕一格,說道:「華山派的武藝高
明得很,領不領教,都是一般。倒是鮮於掌門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功夫,卻是人所不
及……」

  鮮於通不讓他說下去,立即撲上貼身疾攻,使的是華山派絕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鷹蛇生
死搏」。他收攏折扇,握在右手,露出鑄作蛇頭之形的尖利扇柄,左手使的則是鷹抓功路
子;右手蛇頭點打刺戳,左手則是擒拿扭勾,雙手招數截然不同。這路「鷹蛇生死搏」乃華
山派已傳之百餘年的絕技,鷹蛇雙式齊施,蒼鷹矯矢之姿,毒蛇靈動之勢,於一式中同時現
出,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可是力分則弱,這路武功用以對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右絀,顧得東來顧不得西,張無
忌只接得數招,便知對方招數雖精,勁力不足,比之空性神僧可差得遠了,當下隨手拆接,
說道:「鮮於掌門,在下有一件不明之事請教,你當年身中劇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著
三日三夜不睡,竭盡心力的給你治好了,又和你義結金蘭、待你情若兄弟。為甚麼你如此狠
心,反而去害死了他的妹子?」

  鮮於通無言可答,張口罵道:「胡……」他本想罵:「胡說八道」,跟對方強辯。他素
以言辭便給、口齒伶俐著稱武林,耳聽得張無忌在揭自己的瘡疤,使想捏造一番言語,不但
遮掩自己的失德,反而誣陷對方,待張無忌憤怒分神,便可乘機暗下毒手,眼見到張無忌勝
過空性神僧的身手,自己上場之前就沒盼能在武功上勝過了他。

  哪知剛說了一個「胡」字,突然間一股沉重之極的掌力壓將過來,逼在他的胸口,鮮於
通喉頭氣息一沉,下面那「……說八道」三個字便嚥回了肚中,霎時之間,只覺肺中的氣息
便要被對方掌力擠逼出來,急忙潛運內功。苦苦撐持,耳中卻清清楚楚的聽得張無忌說道:
「不錯,不錯!你倒記得是姓『胡』的,為甚麼說了個『胡』字,便不往下說呢?胡家小姐
給你害得好慘,這些年來。你難道不感內疚麼?」鮮於通窒悶難當,呼吸便要斷絕,急急連
攻三招。張無忌掌力一鬆,鮮於通只感胸口輕了,忙吸了口長氣,喝道:「你……」但只說
了個「你」字,對方掌力又逼到胸前,話聲立斷。張無忌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是
就是,非就非,為甚麼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蝶谷醫仙胡青牛先生當年救了你的性命,是不
是?他的親妹子是給你親手害死的。是不是?」他不知胡青牛之妹子如何被害,無法說得更
加明白,但鮮於通卻以為自己一切所作所為,對方已全都瞭然於胸,又苦於言語無法出口,
臉色更加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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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4

  旁觀眾人素知鮮於通口若懸河,最擅雄辯,此刻見他臉有愧色,在對方嚴詞詰責之下竟
然無言以對,對張無忌的說話不由得不信。張無忌以絕頂神功壓迫他的呼吸,除了鮮於通自
己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之外,旁人但見張無忌雙拳揮舞,拆解鮮於通的攻勢,偶爾則反
擊數掌,縱是各派一流高手,也瞧不破其中的秘奧。華山派中的諸名宿、門人眼見掌門人如
此當眾出醜,被一個少年罵得狗血淋頭,卻無一句辯解,人人均感羞愧無地。另有一干人知
道鮮於通詭計多端,卻以為他暫且隱忍,稍停便有極厲害的報復之計。只聽張無忌又大聲斥
道:「咱們武林中人,講究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那蝶谷醫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的大
恩,今日反而率領門人,前來攻擊明教。人家救你性命,你反而害死他的親人,如此禽獸不
如之人,虧你也有臉面來做一派的掌門!」他罵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日若是在此,親
耳聽到我為他伸怨雪恨,當可一吐心中的積憤,眼下罵也罵得夠了,今日不能傷他的性命,
日後再找他算帳,當下掌力一收,說道:「你既自知羞愧,那便暫且寄下你頸上的人頭。」
鮮於通突然間呼吸暢爽,喝道:「小賊,一派胡言!」折扇柄向著張無忌面門一點,立即向
旁躍開。張無忌鼻中突然聞到一陣甜香,登時頭腦昏眩,腳下幾個踉蹌,但覺天旋地轉,眼
前金星亂舞……鮮於通喝道:「小賊,教你知道我華山絕藝『鷹蛇生死搏』的厲害!」說著
縱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張無忌右腋下的「淵腋穴」上抓了下去。他只道這一把抓落,張無忌
已絕無反抗之能,哪知著手之處,便如抓到了一張滑溜溜的大魚皮,竟使不出半點勁道。

  但聽得華山派門人弟子彩聲雷動:「鷹蛇生死搏今日名揚天下!」「華山鮮於掌門神技
驚人!」「教你這小賊見識見識貨真價實的武功!」張無忌微微一笑,一口氣向鮮於通鼻間
吹了過去。鮮於通陡然聞到一股甜香,頭腦立時昏暈,這一下當真是嚇得魂飛魄散,張口待
欲呼喚。張無忌左手在他雙腳膝彎中一拂。鮮於通立足不定,撲地跪倒,伏在張無忌面前,
便似磕拜求饒一般。這一下變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眼見張無忌已然身受重傷,搖搖欲倒,
哪知一剎那間,變成鮮於通跪在他的面前,難道他當真有妖法不成?張無忌彎下腰去,從鮮
於通手中取過折扇,朗聲說道:「華山派自負名門正派,真料不到居然還有一手放蠱下毒的
絕藝,各位請看!」說著輕輕一揮,打開折扇,只見扇上一面繪的是華山絕峰,千仞疊秀,
翻將過來,另一面寫著郭璞的六句「太華贊」:「華岳靈峻,削成四方。愛有神女,是挹玉
漿。其誰游之?龍駕雲裳。」張無忌折攏扇子,說道:「誰知道這把風雅的扇子之中,竟藏
著一個卑鄙陰毒的機關。」說著走到一棵花樹之前,以扇柄對著鮮花揮了幾下,片刻之間,
花瓣紛紛萎謝,樹葉也漸轉淡黃。

  眾人無不駭然,均想:「鮮於通在這把扇中藏的不知是甚麼毒藥,竟這等厲害?」只聽
得鮮於通伏在地下,猶如殺豬般的慘叫,聲音淒厲,撼人心弦,「啊……啊……」的一聲聲
長呼,猶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到他身上。本來以他這等武學高強之士,便真有利刃加
身,也能強忍痛楚,決不致當眾如此大失身份的呼痛。他每呼一聲,便是削了華山派眾人的
一層面皮。只聽他呼叫幾聲,大聲道:「快……快殺了我……快打死我罷……」張無忌道:
「我倒有法子給你醫治,只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物。不明毒源,那就難以解救了。」

  鮮於通叫道:「這……這是金蠶……金蠶蠱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眾人聽到「金蠶蠱毒」四字,年輕的不知厲害,倒也罷了,各派耆宿卻盡皆變色,有些
正直之士已大聲斥責起來。原來這「金蠶蠱毒」乃天下毒物之最,無形無色,中毒者有如千
萬條蠶蟲同時在週身咬嚙,痛楚難當,無可形容。武林中人說及時無不切齒痛恨。這蠱毒無
跡象可尋,憑你神功無敵,也能被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婦女兒童下了毒手,只是其物難得,
各人均只聽到過它的毒名,此刻才親眼見到鮮於通身受其毒的慘狀。張無忌又問:「你將金
蠶蠱毒藏在折扇之中,怎會害到了自己?」鮮於通道:「快……殺了我……我不知道,我不
知道……」說到這裡,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擊,滿地翻滾。張無忌道:「你將扇中的金蠶
蠱毒放出來害我,卻被我用內力逼了回來,你還有甚麼話說?」

  鮮於通尖聲大叫:「是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雙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
要自盡。但中了這金蠶蠱毒之後,全身已無半點力氣,拚命將額頭在地下碰撞,也是連面皮
也撞不破半點。這毒物令中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處的痛楚
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者立斃的毒藥,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語。當年鮮於通在苗疆對
一個苗家女子始亂終棄,那女子便在他身上下了金蠶蠱毒。但仍盼他回心轉意,下的份量不
重,以便解救。鮮於通中毒後當即逃出,他也真工於心計,逃出之時,竟偷了那苗家女子的
兩對金蠶,但逃出不久便即癱倒。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採藥,將他救活。鮮於通此後依法飼
養金蠶,製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裝有機括,一加撳按,再以內力逼出,便能傷人
於無形。他適才一動手便即受制,內力使發不出,直到張無忌撒手相讓,他立即使出一招
「鷹揚蛇竄」,扇柄虛指,射出蠱毒。

  幸得張無忌內力深厚無比,臨危之際屏息凝氣,反將毒氣噴回,只要他內力稍差,那麼
眼前在地下輾轉呼號之人,便不是鮮於通而是他了。他熟讀王難姑的「毒經」,深知這金蠶
蠱毒的厲害,暗中早已將一口真氣運遍週身,察覺絕無異狀,這才放心,眼前鮮於通如此痛
苦,不禁起了惻隱之心,但想:「救是可以相救,卻要他親口吐露自己當年的惡行。」朗聲
道:「這金蠶蠱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只是我問你甚麼,你須老實回答,若有半句虛
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那時肉腐見骨,滋味可不好受。」

  鮮於通身上雖痛,神志卻極清醒,暗想:「當年那苗家女子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後,也
說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後,這才肉腐見骨而死,怎地這小子說得一點不錯?」可是仍不
信他會有蝶谷醫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此劇毒,說道:「你……救不了我的……」張無忌微
微一笑,倒過折扇,在他腰眼中點了一點,說道:「在此處開孔,傾入藥物後縫好,便能驅
走蠱毒。」鮮於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點兒也……也……不錯。」張無忌道:「那麼
你說罷,你一生之中,做過甚麼虧心事。」鮮於通道:「沒……沒有……」張無忌雙手一拱
道:「請了!你在這兒躺七天七夜罷。」鮮於通忙道:「我……我說……」可是要當眾述說
自己的虧心事,究是大大的為難,他囁嚅半晌,終於不說。突然之間,華山派中兩聲清嘯,
同時躍出二人,一高一矮,年紀均已五旬有餘,手中長刀閃耀,縱身來到張無忌身前。那身
矮老者尖聲說道:「姓曾的,我華山派可殺不可辱,你如此對付我們鮮於掌門,非英雄好漢
所為。」張無忌抱拳說道:「兩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諒你也不配問我師兄弟
的名號。」俯下身來,左手便去抱鮮於通。張無忌拍出一掌,將他逼退一步,冷冷的道:
「他週身是毒,只須沾上一點,便和他一般無異,閣下還是小心些罷!」那矮小老者一怔,
只嚇得全身皆顫,卻聽鮮於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垣白師哥,是我用這金蠶蠱
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沒有了,再也沒虧心事了。」

  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華山派眾人一齊大驚。矮老者問道:「白垣是你害死的?
此言可真?你怎說他死於明教之手?」鮮於通叫道:「白……白師哥……求求你,饒了
我……」他一面慘叫,一面不住的磕頭求告,叫道:「白師哥……你死得很慘,可是誰叫你
當時那麼狠狠逼我……你要說出胡家小姐的事來,師父決不能饒我,我……我只好殺了你滅
口啊。白師哥……你放了我……你饒了我……」雙手用力扼迫自己的喉嚨,又道:「我害了
你,只好嫁禍於明教,可是……可是……我給你燒了多少紙錢,又給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
麼還來索我的命?你的妻兒老小,我也一直給你照顧……他們衣食無缺啊。」此刻日光普
照,廣場上到處是人,但鮮於通這幾句哀求之言說得陰風慘慘,令人不寒而慄,似乎白垣的
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華山派中識得白垣的,更是驚懼。張無忌聽他如此說,卻也大出意
料之外,本來只要他自承以怨報德、害死胡青牛之妹,哪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師兄。
卻不知胡青羊雖是因他而死,畢竟是她自盡,鮮於通薄倖寡德,心中一直也未覺如何慚愧,
白垣卻是他親手加害。當時白垣身中金蠶蠱毒後輾轉翻滾的慘狀,今日他一一身受,腦海中
想到的只是「白垣」兩字,又驚又痛之下,便像見到白垣的鬼魂前來索命。

  張無忌也不知那白垣是甚麼人,但聽了鮮於通的口氣,知他將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
的頭上,華山派所以參與光明頂之役,多半由此而起,朗聲說道:「華山派各位聽了,白垣
白師父並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錯怪了旁人。」

  那高大老者突然舉刀,疾往鮮於通頭上劈落。張無忌折扇伸出,在他刀上一點,鋼刀蕩
開,拍的一下,掉在地下,直插入土裡一尺有餘。那高老者怒道:「此人是本派叛徒,我們
自己清理門戶,你何必插手干預?」張無忌道:「我已答應治好他身上蠱毒,說過的話可不
能不算。貴派門戶紛爭,盡可待回歸華山之後,慢慢清理不遲。」

  那矮老者道:「師弟,此人之言不錯。」飛起一腳,踢在鮮於通背心「大椎穴」上,這
一腳既踢中了他穴道,又將他踢得飛了起來,直摜出去,拍撻一聲,摔在華山派眾人面前。
鮮於通穴道上受踢,雖然全身痛楚不減,卻已叫喊不出聲音,只是在地下掙扎扭動。他自有
親信的門人弟子,但均怕沾到他身上劇毒,誰也不敢上前救助。

  那矮老者向張無忌道:「我師兄弟是鮮於通這傢伙的師叔,你幫我華山派弄明白了門戶
中的一件大事,令我白垣師侄沉冤得雪,謝謝你啦!」說著深深一揖。那高老者跟著也是一
揖。張無忌急忙還禮,道:「好說,好說。」矮老者舉刀虛砍一刀,厲聲道:「可是我華山
派的名聲,卻也給你這小子當眾毀得不成模樣,我師兄弟跟你拚了這兩條老命!」高老者也
道:「我師兄弟跟你拚了這兩條老命。」敢情他身材雖然高大,卻是唯那矮老者馬首是瞻,
矮老者說甚麼,他便跟著說甚麼。張無忌道:「華山派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偶爾出一個敗
類,不礙貴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門派均在所難免,兩位何必耿耿於懷?」高老者
道:「依你說是不礙的?」張無忌道:「不礙的。」高老者道:「師哥,這小子說是不礙
的,咱們就算了罷!」他對張無忌頗存怯意,實是不敢和他動手。矮老者厲聲道:「先除外
侮,再清門戶。華山派今日若是勝不得這小子,咱們豈能再立足於武林之中?」高老者道:
「好!喂,小子,咱們可要兩個打你一個了。你要是覺得不公平,那便乘早認輸了事。」矮
老者眉頭一皺,喝道:「師弟,你……」張無忌接口道:「兩個打我一個,那再好也沒有
了,倘若你們輸了,可不能再跟明教為難。」高老者大喜,大聲道:「咱們兩個打你一個,
那你決計活不了。我師兄弟有一套兩儀刀法,變化莫測,聯刀攻敵,萬夫莫當。我就只擔心
你定要單打獨鬥,一個對一個。你既肯一個對我們兩個,那是輸定了,說過的話,可不許反
悔。」張無忌道:「我決不反悔便是,老前輩刀下留情。」高老者道:「我刀下是決不容情
的。我們這路兩儀刀法一施展,越來越凌厲,那可沒甚麼客氣。我瞧你這小子人也不壞,砍
死了你,倒怪可憐的……」矮老者怒喝:「師弟,少說一句成不成?」高老者道:」少說一
句,當然可以。不過我是先行提醒他,叫他留神,咱師兄弟這套兩儀刀法,乃是反兩儀,式
式不依常規……」矮老者厲聲喝道:「住口!」轉頭向張無忌道:「請接招!」揮刀便砍了
過去。張無忌舉起鮮於通那柄折扇,按在他刀背上一引。高老者大聲叫道:「喂,喂!不
成,不成!這個樣子,咱們寧可不比。」張無忌道:「怎麼?」高老者道:「這把扇子中有
毒,不小心濺了開來,可不是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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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5

  張無忌道:「不錯,這種劇毒之物,留在世上只有害人。」右手食中兩根手指挾住扇
柄,往下一擲,那扇子嗤的一聲,直沒入土中,地下僅餘一個小孔。這一手神功,廣場之上
再無第二人能辦得到,眾人忍不住都大聲喝起彩來。高老者將單刀挾在腋下,雙手用力鼓
掌,說道:「你快去取一件兵刃來罷。」

  張無忌本來不願當眾炫耀,不過今日局面大異尋常,若不顯示神功,藝壓當場,要想六
大派人眾就此罷手,回歸中原,那可是千難萬難,便道:「前輩看我用甚麼兵刃的好?」高
老者伸出手去,在他肩頭拍了兩拍,笑道:「你這娃兒倒也有趣,你愛用甚麼兵刃,居然問
起我來了。」張無忌知他這麼拍幾下不過是老人家喜歡少年人的表示,並無惡意。但旁觀眾
人卻都吃了一驚,心想兩人對敵過招,一個人隨隨便便的伸手去拍敵手肩膀,對方居然並不
閃避,倘若那高老者手上使勁,或是乘機拍中他的穴道,豈非不用比武,便分勝敗?卻不知
張無忌有神功護身,高老者倘若忽施暗算,也決計傷他不到。高老者笑道:「我叫你用甚麼
兵刃,你便聽我的話麼?」張無忌微笑道:「可以。」高老者笑道:「你這娃兒武藝很好,
十八般兵刃,想是件件皆能的了。要你空手和我們兩個老人家過招,又說不過去。」張無忌
笑道:「空手也不妨的。」高老者遊目四周,想要找一件最不稱手的兵刃給他,突然看到廣
場左角放著幾塊大石,便道:「我讓你也佔些便宜,用件極沉重的兵刃。」說著向著幾塊大
石一指,呵呵大笑。這些大石每塊總有二三百斤,力氣小些的連搬也搬不動,何況長期來給
人當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無可著手之處,怎能作為兵刃?高老者原意是出個難題,開開
玩笑,最好對方給擠兌住了,知難而退,比武之事就此作罷。不料張無忌微微一笑,說道:
「這件兵刃倒也別緻,老前輩是考我的功夫來著。」說著走到石塊之前,左手伸出,抄起一
塊大石,托在手裡,說道:「兩位請!」話聲甫畢,連身帶石一躍而起,縱到了兩個老者的
身前。眾人只瞧得張大了口,連喝彩也忘記了。高老者伸手猛拉鬍子,叫道:「這……這個
可是奇哉怪也!」矮老者知道今日實是遇上了生平從所未遇的大敵,當下穩步凝氣,注視對
手,說道:「有僭了!」青光閃動,身隨刀進,直攻張無忌右臂。高老者道:「師哥,真打
嗎?」矮老者道:「還有假的?」鋼刀兜了半個圈子,方向突變,斜劈張無忌肩頭。張無忌
旁退讓開,只見斜刺裡青光閃耀,高老者揮刀砍來。張無忌喝道:「來得好!」橫過石頭一
擋,噹的一聲響,這一刀砍在石上,火花四濺,石屑紛飛。張無忌舉起大石,順勢推了過
去。高老者叫道:「啊喲,這是『順水推舟』,你使大石頭也有招數麼?」矮老者大聲喝
道:「師弟,『混沌一破』!」揮刀從背後反劃了個弧形,彎彎曲曲的斬向張無忌。高老者
接口道:「太乙生萌,兩儀合德……」矮老者接口道:「日月晦明。」兩人口中呼喝,刀招
源源不絕的遞出。張無忌施展九陽神功,將大石托在手裡運轉如意。高矮二老使開了反兩儀
刀法,刀刀狠辣,招招沉猛,但張無忌手中這塊石頭實在太大,只須稍加轉側,便盡數擋住
了二老砍劈過來的招數。高老者大叫:「你兵刃上佔的便宜太多,這般打法實在不公平。」
張無忌笑道:「那麼不用這笨重兵器也成。」突然將大石往空中拋去,二老情不自禁的抬頭
一看,豈知便這麼微一疏神,後頸穴道已同時被對手抓住,登時動彈不得。張無忌身子向後
彈出,大石已向二老頭頂壓將下來。

  眾人失聲驚呼聲中,張無忌縱身上前,左掌揚出,將大石推出丈餘,砰的一聲,落在地
下,陷入泥中有幾尺餘。他伸手在二老肩頭輕輕拍了幾下,微笑道:「得罪了!晚輩跟兩位
開個玩笑。」他這麼一拍,高矮老者被封的穴道登時解了。矮老者臉如死灰,歎道:「罷
了,罷了!」高老者卻搖頭道:「這個不算。」張無忌道:「怎麼不算?」高老者道:「你
不過力氣大,搬得起大石頭,可不是在招數上勝了我哥兒倆。」張無忌道:「那麼咱們再
比。」高老者道:「再比也可以,不過得想個新鮮法兒才成,否則淨給你佔便宜,我們輸了
也不心服,你說是不是?」張無忌點頭道:「是!」

  小昭一直注視著場中的比拚,這時伸手刮著臉皮,叫道:「羞啊,羞啊!鬍子一大把,
自己老佔便宜,反說吃虧。」她手指上下移動,手腕上的鐵鏈便叮噹作響,清脆動聽。高老
者哈哈一笑,說道:「常言說得好:吃虧就是便宜。我老人家吃過的鹽,還多過你吃的米。
我走過的橋,長過你走的路。小丫頭嘰嘰喳喳甚麼?」回頭對張無忌道:「要是你不服,那
就不用比了。反正這一回較量你沒有輸,我們也沒贏,雙方扯了個直。再過三十年,大家再
比過也不遲……」矮老者聽他越說越是胡混,自己師兄弟二人說甚麼也是華山派的耆宿,怎
能如此耍賴,當即喝道:「姓曾的,我們認栽了,你要怎般處置,悉聽尊便。」張無忌道:
「兩位請便。在下只不過斗膽調處貴派和明教的過節,實是別無他意。」高老者大聲道:
「這可不成!還沒說出新鮮的比武主意,怎麼你就打退堂鼓了?這不是臨陣退縮、望風披靡
麼?」矮老者皺眉不語,他知這個師弟雖然說話瘋瘋癲癲,但靠了一張厚臉皮,往往說得對
方頭昏腦脹,就此轉敗為勝。今日在天下眾英雄之前施此伎倆,原是沒甚麼光彩,然而如果
竟因此而勝得張無忌,至少功過可以相抵。

  張無忌道:「依前輩之意,該當如何?」高老者道:「咱們華山派這套『反兩儀刀法』
的絕藝神功,你是嘗過味道了。想來你還不知崑崙派有一套『正兩儀劍法』,變化之精奇奧
妙,和華山派的刀法可說是一時瑜亮,各擅勝場。倘若刀劍合璧,兩儀化四象,四象生八
卦,陰陽相調,水火互濟,唉……」說到這裡,不住搖頭,緩緩歎道:「威力太強,威力太
強!你是不敢抵擋的了!」張無忌轉頭向著崑崙派,說道:「崑崙派哪位高人肯出來賜
教?」高老者搶著道:「崑崙派中除了鐵琴先生夫婦,常人也不配和我師兄弟聯手。就不知
何掌門有這膽量沒有?」眾人都是一樂:「這老兒說他傻,卻不傻,他要激得崑崙派兩大高
手下場相助。」何太沖和班淑嫻對望了一眼,都不知這高矮二老是甚麼人,他們是掌門人鮮
於通的師叔,班輩甚高,想必平時少在江湖上行走,自己又僻處西域,是以不識。夫妻二人
均想:「這兩個老兒鬥不過那姓曾的少年,便想拉我們趕這淌渾水。一起勝了,他們臉上也
有光彩。」只聽那高老者道:「崑崙派何氏夫婦不敢和你動手,那也難怪。他們的正兩儀劍
法雖然還不錯,但失之呆滯,比起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來,本來稍遜一籌兩籌。」班淑嫻大
怒,縱身入場,指著高老者道:「閣下尊姓大名?」高老者道:「我也姓何,何夫人請
了。」這兩句話顯是撿了個現成便宜。旁邊許多人都笑了出來。

  班淑嫻是崑崙派的「太上掌門」,連何太沖也忌她三分,數十年來在崑崙山下頤指氣使
慣了,數百里方圓之內,儼然女王一般,如何能受這等奚落取笑?突然間嗤的一聲響,挺劍
直向高老者左肩刺去。這一下拔劍出招的手法迅捷無倫,在一瞬之前,還見她兩手空空,柳
眉微豎,一瞬之後,已是長劍在手,劍尖離高老者肩頭不及半尺。高老者一驚之下,回刀橫
揮,噹的一響,刀劍相交,在千鈞一髮之際格開了。班淑嫻使的是一招「金針渡劫」,那高
老者使的卻是一招「萬劫不復」,一正一反,均是施發了兩儀術數中的極致。莫看那高老者
在張無忌手下縛手縛腳,似是功夫平庸,實則他刀法上的造詣確是不同凡響。兩人刀劍相
交,各自退開一步,不禁一怔,心中均十分佩服對方這一招的精妙。兩人派別不同,武功大
異,生平從未見過面,但一招之下,發覺自己這套武功和對方若合符節,配合得天衣無縫,
猶似一個人一生寂寞,突然間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歡。班淑嫻忍不住想:「他華山派的反兩儀
刀法果然了得,若和他聯手攻敵,當可發揮天下兵刃招數中的極詣。」跟著又想:「華山派
這兩個傢伙不是這少年的對手,我崑崙派跟他動手,也無取勝把握。我們若就此下場,那是
崑崙、華山兩派四大高手合戰一個無名少年、未免太失身份,然而這是華山派想出來的主
意。」當下回頭向何太沖叫道:「喂,你過來!」何太沖雖對妻命不敢有違,但在眾目睽睽
之下,仍要擺足掌門人的架子,「哼」的一聲,緩緩站起。四名小童前導,一捧長劍,一捧
鐵琴,另外兩名各持佛塵。五人走到廣場中心,捧劍小童雙手端劍過頂,躬身呈上,何太沖
接了,四名小童躬身退下。班淑嫻道:「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招數上倒也不算含糊。」高
老者嬉皮笑臉的道:「多蒙讚賞。」班淑嫻橫了他一眼,說道:「咱們四個就拿這小娃兒喂
喂招,切磋一下崑崙、華山兩派的武功。」她說著回過頭來,突然「咦」的一聲,瞪著張無
忌道:「你……你……」她和張無忌分手不過五年,雖然他在這五年中自孩童成為少年,身
材長高了,但面目依稀還是相識。張無忌道:「咱們從前的事,要不要一切都說將出來?我
是曾阿牛。」班淑嫻當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願以真姓名示人,如果自己將他揭破,那麼
他夫婦恩將仇報的種種不德情事,他也要當眾宣佈了,當下長劍一舉,說道:「曾少俠武功
大進,可喜可賀,還請出手指教。」言下顯然是說,咱們只比武藝,不涉舊事。張無忌微微
一笑,道:「久仰賢夫妻劍法通神,尚請手下留情。」何太沖說道:「曾少俠用甚麼兵
刃?」張無忌一見到他,便想起那對會吸毒的金冠銀冠小蛇。他摔入絕谷後,這對小蛇因無
毒物為食,竟致生生餓死,跟著又想起他在武當山上逼死自己父母、逼迫自己和楊不悔吞服
毒酒、將自己打得目青鼻腫,一把將自己擲向山石,若不是楊逍正好在旁及時出手相救,自
己這時屍骨早朽,還說甚麼做魯仲連、做和事老?自己好心救了他愛妾性命,他卻如此恩將
仇報,一再加害。他想到此處,怒氣上衝,心道:「好何太沖,那一天你打得我何等厲害,
今日我雖不能要了你的性命,至少也得狠狠打你一頓,出了當日這口惡氣。」只見何太沖夫
婦和華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兩刀雙劍在日光下閃爍不定,突然間雙臂一振,身子筆直
躍起,在空中輕輕一個轉折,撲向西首一棵梅樹,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來,這才回身
落地。他手持梅花,緩步走入四人之間,高舉梅枝,說道:「在下便以這梅枝當兵刃,領教
崑崙、華山兩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著十來朵梅花,其中半數兀自含苞未放。
眾人聽他如此說,都是一驚:「這梅枝一碰即斷,怎能和對方的寶劍利刀較量?」班淑嫻冷
笑道:「很好,你是絲毫沒將華山、崑崙兩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張無忌道:「我曾聽先
父言道,當年崑崙派前輩何足道先生,琴劍棋三絕,世稱『崑崙三聖』。只可惜咱們生得太
晚,沒能瞻仰前輩的風範,實為憾事。」這幾句話人人都聽得出來,他大讚崑崙派的前輩,
卻將眼前的崑崙人物瞧得不堪一擊。猛聽得崑崙派中一人聲如破鑼的大聲喝道:「小賊種,
你有多大能耐,竟敢對我師父、師叔無理?」喝聲未畢,一個滿腮虯髯的道人從人叢中竄了
出來,挺劍猛向張無忌背心刺去。這道人身法極快,這一劍雖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劍招迅
捷,實和偷襲殊無分別。張無忌竟不轉身,待劍尖將要觸及背心衣服,左足向後翻出,壓下
劍刃,順勢踏落,將長劍踹在地下。那道人用力一抽,竟然紋絲不動。張無忌緩緩回過頭
來,看這個道人時,原來是他初回中原、在海船中遇到過的西華子,此人性子暴躁,曾一再
對張無忌的母親殷素素口出無禮之言。張無忌心中一酸,說道:「你是西華子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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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排難解紛當六強-6

  西華子滿臉脹得通紅,並不答話,只是竭力抽劍。張無忌左腳突然鬆開,腳底跟著在劍
刃上一點。西華子沒料到他會陡然松腳,力道用得猛了,一個踉蹌,向後硬跌。憑著他的武
功修為,這一下雖然出其不意,但立時便可拿樁站定,不料剛使得個「千斤墜」,猛地裡劍
上一股極強的力道傳來,將他身子一推。登時一屁股坐倒,絕無抗禦的餘地,跟著聽得叮叮
叮的幾聲清脆響聲,手中長劍寸寸斷絕,掌中抓著的只餘一個劍柄。西華子驚愧難當,他是
班淑嫻親傳的弟子,因此叫班淑嫻師父,而叫何太沖為「掌門師叔」,一瞥眼間,只見師父
滿臉怒色,心知自己這一下丟了師門極大的臉面,事過之後必受重責,不禁更是惶恐,忙一
躍站起,喝道:「小賊種……」張無忌本想就此讓他回去,但聽他罵到「小賊種」三字,那
是辱及了父母,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已運勁點了他胸腹間三處要穴,對高矮二老和何氏
夫婦道:「請進招罷!」班淑嫻對西華子低聲喝道:「走開!丟的人還不夠麼?」西華子
道:「是!」可是竟不移步。班淑嫻怒道:「我叫你走開,聽見沒有?」西華子道:「是!
是!師父,是!」口中十分恭謹,卻仍是不動。班淑嫻怒極,心想這傢伙幹麼不聽起話來
了?原來張無忌拂穴的手法快極,班淑嫻眼光雖然敏銳,卻萬萬想不到他的勁力可借柔物而
傳,梅枝的輕輕一拂,無殊以判官筆連點穴道,當下伸手在西華子肩頭重重一推,喝道:
「站開些,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西華子道:「是,師父,是!」身子平平向旁移開數尺,手足姿式卻半點沒變,就如是
一尊石像被人推了一掌一般。這麼一來,班淑嫻和何太沖才知他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張無忌點
了穴道,心下暗自駭然。何太沖伸手去西華子腰脅推拿數下,想替他解開穴道。哪知勁力透
入,西華子仍是一動不動。張無忌指著倚靠在楊逍身旁的楊不悔道:「這個小姑娘,五年前
被你們封了穴道,強灌毒酒,我無法給他解開,今日令徒也是一般。貴我兩派的點穴手法不
同,那也不足為異。」眾人聽他這麼說,眼光都射向楊不悔身上,見她現下也不過是個稚齡
少女,五年之前自是更加幼小,何太沖夫婦以一派掌門之尊,竟然這般欺負一個小姑娘,實
在太失身份。班淑嫻見眾人眼色有異,心想多說舊事有何好處,挺劍便往張無忌眉心挑去。
便在同時,何太沖長劍指向張無忌後心,跟著華山派高矮二老的攻勢也即展開。

  張無忌身形晃動,從刀劍之間竄了開去,梅枝在何太沖臉上掠過。何太沖斜劍刺他腰
脅。張無忌左手食指彈向矮老者的單刀,梅枝掃向何太沖的長劍。何太衝劍身微轉,劍鋒對
准梅枝削去,心想你武功再高,木質的樹枝終不能抵擋我劍鋒之一削。哪知張無忌的梅枝跟
著微轉,平平的搭在劍刃之上,一股柔和的勁力送出,何太沖的長劍直蕩了開去,當的一
響,剛好格開了高老者砍來的一刀。

  高老者叫道:「啊哈,何太沖,你倒戈助敵麼?」何太沖臉上微微一紅,不能自認劍招
被敵人內勁引開,只說:「胡說八道!」狠狠一劍,疾向張無忌刺去。

  何太衝出招攻敵,班淑嫻正好在張無忌的退路上伏好了後著,高矮二老跟著施展反兩儀
刀法。兩儀劍法和反兩儀刀法雖然正反有別,但均是從八卦中化出,再回歸八卦,可說是殊
途而同歸。數招一過,四人越使越順手,兩刀雙劍配合得嚴密無比。張無忌本也料到他四人
聯手,定然極不好鬥,果然正反兩套武功聯在一起之後,陰陽相輔,竟沒絲毫破綻。他數次
連遇險招,倘若手中所持是件兵刃,當可運勁震斷對方刀劍,偏生過於托大,只拿了一根梅
枝。陡然間矮老者鋼刀著地捲到,張無忌閃身相避,班淑嫻長劍疾彈出來,喝一聲:
「著!」刺向張無忌大腿,在他褲腳上劃破了一道口子。張無忌回指點出,何太沖的長劍又
已遞到,高矮二老的單刀分取上盤下盤。張無忌一時難以抵敵,靈機一動,滑步搶到了西華
子身後。班淑嫻跟上刺出一劍,招數狠毒,勁力之猛,直是欲置張無忌於死地,哪裡是比武
較量的行徑?張無忌在西華子身後一縮,班淑嫻這一劍險些刺中徒兒身子,硬生生的斜開,
西華子卻已「啊喲」一聲的叫了出來。待得何太沖從左首攻到,張無忌又在西華子身側一
避。他一時捉摸不到這兩路正反兩儀武功的要旨,想不出破解之法,只有繞著西華子東轉而
閃,暫且將他當作擋避刀劍的盾牌,心中暗叫:「張無忌啊張無忌,你也未免太過小覷了天
下英雄。『驕者必敗』這四個字,從今以後可得好好記在心中。焉知世上沒有比乾坤大挪移
更厲害的功夫,沒有比九陽神功更渾厚的內勁。該記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只聽得四周
笑聲大作。西華子猶似泥塑木雕般站在當地,張無忌在他身側鑽來躍去,每當何太沖等四人
的刀劍從他身旁相距僅寸的掠過劈過,西華子便大聲「咦!」「啊!」「唉喲!」的叫喊,
偏又半點動彈不得,當真是十二分的驚險,十二分的滑稽。班淑嫻怒氣上衝,眼見接連數次
均可將張無忌傷於劍下,都是西華子橫擋其間,礙手礙腳,恨不得一劍將他劈為兩段,只是
究有師徒之情,下不得手。華山派的高老者叫道:「何夫人,你不下手,我可要下手了。」
班淑嫻恨恨的道:「我管得你麼?」高老者揮刀橫掃,逕往西華子腰間砍去。張無忌心想不
妙,這一刀若教他砍實了,不但自己少了個擋避兵刃的盾牌,而且西華子為己而死,又生糾
紛,當下左手衣袖拂出,一股勁風,將高老者的這一刀蕩了開去。矮老者一聲不響,單刀向
張無忌項頸斜劈而下。張無忌閃身讓在右首,矮老者這一刀卻不變方向,疾向西華子肩頭劈
下,便似收不住勢,非砍往他身上不可,口中卻叫道:「西華道兄,小心!」他知倘若劈死
了西華子,勢須和崑崙派結怨成仇,這時裝作迫於無奈,咎非在己,以後便可推卸罪責。張
無忌回身一掌,直拍矮老者的胸膛。矮老者氣息一窒,左掌推出,手中單刀卻仍是劈向西華
子,驀地裡雙掌相交,矮老者踉蹌後退,險些跌倒。西華子眼見張無忌兩番出手,相護自
己,暗生感激之意,又想:「今日若能逃得性命,決不能和華山派這高矮二賊善罷干休。」
何太沖、班淑嫻夫婦見張無忌回護西華子,兩人一般的心意:「這小子多了一層顧慮,那就
更加縛手縛腳。」竟不感他救徒之德,劍招上越發的凌厲狠辣。高矮二老也是出刀加快,均
知極不容易傷到張無忌,但如攻擊西華子而引他來救,便可令他身法中現出破綻,因此反賓
為主,兩柄鋼刀倒是往西華子身上招呼的為多。少林、武當、峨嵋各派高手見此情形,不禁
暗暗搖頭,心下微感慚愧,均覺他四人若在此局勢之下殺了張無忌,連自己也不免內疚於
心。張無忌越鬥越是情勢不利,心想:「我打他們不過,送了自己性命也就罷了,何必饒上
這個道人?」當下一掌驅退高老者,右手梅枝一顫,已將西華子的穴道解開。便在此時,矮
老者的一刀又砍向西華子下盤,張無忌飛腳踢他手腕,矮老者忙縮手時,不料西華子穴道已
解,突然砰的一拳,結結實實打在矮老者鼻樑之上,登時鮮血長流。矮老者的武功原比西華
子高得多,但哪料得到他呆立了這麼久,居然忽能活動。變起倉卒,以致閃避不及。眾人一
見,無不哈哈大笑。班淑嫻忍笑道:「西華。快退下!」西華子道:「是!那高賊還欠我一
拳!」出拳想去打高老者時。矮老者左拳上擊、虛砍一刀,拍的一聲,左手手肘已重重撞在
他胸口。這三下連環三式,乃是華山派的絕技。西華子身子晃了幾下,喉頭一甜,吐了口鮮
血。何太沖左掌搭在他腰後,掌力一吐,將他肥大的身軀平平送出數丈以外,向矮老者道:
「好一招『華岳三神蜂』!」手中長劍卻嗤的一聲刺向張無忌。他掌底驅徒、口中譏刺、劍
下攻敵,分別對付三人,竟然瀟灑自如。

  高矮二老不再答話,凝神向張無忌進擊。此刻他四人雖然互有心病,但西華子這障礙一
去,四人刀法劍法又已配合的宛似天衣無縫一般,此攻彼援,你消我長,四人合成了一個八
手八足的極強高手,招數上反覆變化,層出不窮。華山、崑崙兩派的正反兩儀刀劍之術,是
從中國固有的河圖洛書、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其奧妙精微之處,若能深研
到極致,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實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易理深邃,何太沖夫婦及高矮二老
只不過學得二三成而已,否則早已合力將敵手斃於刀劍之下,但饒是如此,張無忌空有一身
驚世駭俗的渾厚內力,卻也無法脫困。這一番劇鬥,人人看得怦然心動。只聽得何氏夫婦長
劍上生出嗤嗤聲響,劍氣縱橫,高矮二老揮刀成風,刀光閃閃,四人步步進逼。張無忌知道
若求衝出包圍,原不為難,輕功一施,對方四人中無一追趕得上。但自己逃走雖易,要解明
教之圍,卻是談不上了,眼下之計只有嚴密守護,累得對方力疲,再行俟機進攻。不料敵方
四人都是內力悠長之輩,雙刀雙劍組成了一片光幕,四面八方的密密包圍,不知何時才顯疲
累之象。張無忌無可奈何,只得苦苦支撐。

  何太沖等雖佔上風,四人心下卻都滿不是味兒,以他們的身份,別說四人聯手,便是一
對一的相鬥,給這麼一個後進少年支持到三百餘合仍是收拾不下,也已大失面子,好在張無
忌有挫敗神僧空性的戰績在先,無人敢小覷於他,否則真是要汗顏無地了。四人見張無忌反
擊的招數漸少,但始終傷他不得。四人都是久臨大敵,身經百戰,越鬥得久,越是不敢怠
忽,竟半點不見焦躁,沉住了氣,絕不貪功冒進。

  旁觀各派中的長老名宿,便指指點點,以此教訓本派弟子。

  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對眾弟子道:「這少年的武功十分怪異,但崑崙、華山的四人,招
數上已鉗制得他縛手縛腳。中原武功博大精深,豈是西域的旁門左道所及。兩儀化四象,四
象化八卦,正變八八六十四招,奇變八八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六十四再以六十四倍之,共
有四千零九十六種變化。天下武功變化之繁,可說無出其右了。」
  周芷若自張無忌下場以來,一直關心。她在峨嵋門下,頗獲滅絕師太的歡心,已得她易
經原理的心傳,這時朗聲問道:「師父,這正反兩儀,招數雖多,終究不脫於太極化為陰陽
兩儀的道理。弟子看這四位前輩招數果然精妙,最厲害的似還在腳下步法的方位。」她聲音
清脆,一句句以丹田之氣緩緩吐出。張無忌雖在力戰之中,這幾句話仍是聽得清清楚楚,一
瞥之下,見說話的竟是周芷若,心中一動:「她為甚麼這般大聲說話,難道是有意指點我
麼?」

  滅絕師太道:「你眼光倒也不錯,能瞧出前輩武功中的精要所在。」

  周芷若自言自語:「陽分太陽、少陰,陰分少陽、太陰,是為四象。太陽為乾兌,少陰
為離震,少陽為巽坎,太陰為艮坤。乾南、坤北、離東、坎西、震東北、兌東南、巽西南、
艮西北。自震至乾為順,自巽至坤為逆。」朗聲道:「師父,正如你所教:天地定位,山澤
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崑崙派正兩儀劍法,是自
震位至乾位的順;華山派反兩儀刀法,則是自巽位至坤位的逆。師父,是不是啊?」滅絕師
太聽徒兒指了出來,心下甚喜,點頭道:「你這孩子,倒也不虧了我平時的教誨。」她向來
極少許可旁人,這兩句話已是最大的讚譽了。滅絕師太欣悅之下,沒留心到周芷若的話聲實
在太過響亮,兩人面對面的說話,何必中氣十足,將語音遠遠的傳送出去?但旁邊已有不少
人覺察到異狀。周芷若見許多眼光射向自己,索性裝作天真歡喜之狀,拍手叫道:「師父,
是啦,是啦!咱們峨嵋派的四象掌圓中有方,陰陽相成,圓於外者為陽,方於中者為陰,圓
而動者為天,方而靜者為地,天地陰陽,方圓動靜,似乎比這正反兩儀之學又稍勝一籌。」
滅絕師太素來自負本派四象掌為天下絕學,周芷若這麼說,正迎合了她自高自大的心意,微
微一笑,說道:「道理是這麼說,但也要瞧運用者的功力修為。」

  張無忌於八卦方位之學,小時候也曾聽父親講過,但所學甚淺,因此在秘道之中看了陽
頂天的遺書後,須小昭指點,方知「無妄」位的所在。這時他聽周芷若說及四象順逆的道
理,心中一凜,察看何氏夫婦和高矮二老的步法招數,果是從四象八卦中變化而出,無怪自
己的乾坤大挪移心法一點施展不上。原來西域最精深的武功,遇上了中土最精深的學問,相
形之下,還是中土功夫的義理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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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群雄歸心約三章-1

  張無忌所以暫得不敗,只不過他已將西域武功練到了最高境界,而何氏夫婦、高矮二老
的中土武功所學尚淺而已。在這一霎時之間,他腦海中如電閃般連轉了七八個念頭,立時想
到七八種方法,每一種均可在舉手間將四人一一擊倒。

  但他轉念又想:「倘若我此時施展,只怕滅絕師太要怪上周姑娘,這老師太心狠手辣,
甚麼事做不出來?我可不能連累了周姑娘。」當下手上招式半點不改,凝神察看對手四人的
招數,他既已領會到敵手武功的總綱,看出去自是頭頭是道,再不似先前有如亂絲一團,分
不清中間的糾葛披紛。周芷若見他處境仍不好轉,暗自焦急,尋思:「他在全力赴敵之際,
自不能在片刻間悟到這種精微的道理。」眼見何氏夫婦越逼越緊,張無忌似乎更加難以支
持,朗聲說道:「師父,弟子料想鐵琴先生下一步便要搶往『歸妹』位了,不知對不對?」
滅絕師太尚未回答,班淑嫻柳眉倒豎,喝道:「峨嵋派的小姑娘,這小子是你甚麼人,要你
一再回護於他?你吃裡扒外,我崑崙派可不是好惹的。」

  周芷若被她說破心事,滿臉通紅。滅絕師太喝道:「芷若,別多問了,他崑崙派不是好
惹的,你沒聽見嗎?」這兩句話的語氣,顯是袒護徒兒。張無忌心中好生感激,暗想若再纏
鬥下去,周姑娘或要另生他法來相助自己,要是給滅絕師太瞧破了,可於她有極大危險,於
是哈哈大笑,說道:「我是峨嵋派的手下敗將,曾被滅絕師太擒獲,她們峨嵋派當然比你昆
侖派高明得多。」向左踏出兩步,右手梅枝揮出,一股勁風撲向矮老者的後心。這一招的方
位時刻,拿捏得恰到好處,矮老者身不由主,鋼刀便往班淑嫻肩頭砍了下去,原來張無忌使
的正是乾坤大挪移心法,但依著八卦方位,倒反了矮老者刀招的去勢。班淑嫻忙回劍擋格,
呼的一聲,高老者的鋼刀卻又已砍至。何太沖搶上相護,舉劍格開高老者的彎刀,張無忌回
掌拍出,引得矮老者刀尖刺向何太沖小腹。班淑嫻大怒,刷刷刷三劍,逼得矮老者手忙腳
亂。矮老者叫道:「別上了這小子的當!」何太沖登即省悟,倒反長劍,向張無忌刺去。張
無忌挪移乾坤,何太沖這劍在中途轉了方向,嗤的一響,刺中了高老者的左臂。高老者痛得
哇哇大叫,舉刀猛向何太沖當頭砍下。矮老者揮刀格開,喝道:「師弟別亂,是那小子搗
鬼,唉喲……」原來便在此時,張無忌迫使班淑嫻劍招轉向,刺中了矮老者的肩後。頃刻之
間,華山二老先後中劍受傷,旁觀眾人轟然大亂。只見張無忌梅枝輕拂、手掌斜引,以高老
者的刀去攻班淑嫻左脅,以何太沖之劍去削矮老者背心。再鬥數合,驀地裡何太沖夫婦雙劍
相交,挺刀互格,高矮二老者兵器碰撞,揮刀砍殺。到這時候人人都已看出,乃是張無忌從
中牽引,攪亂了四人兵刃的方向,至於他使的是甚麼法子,卻無一能解。只有楊逍曾學過一
些乾坤大挪移的初步功夫,依稀瞧了些眉目出來,但也決計不信這少年竟能學會了這門神
功。

  但見場中夫婦相鬥,同門互斫,殺得好看煞人。班淑嫻不住呼叫:「轉無妄,進蒙位,
搶明夷……」可是乾坤大挪移功夫四面八方的籠罩住了,不論他們如何變換方位,奮力掙
扎,刀劍使將出去,總是不由自主的招呼到自己人身上。高老者叫道:「師哥,你出手輕些
成不成?」矮老者道:「我是砍這小賊,又不是砍你。」高老者叫道:」師哥小心,我這一
刀只怕要轉彎……」果然不出所料,話聲未畢,他手上鋼刀斜斜的砍向矮老者腰間。何太沖
道:「娘子,這小賊……」班淑嫻噹的一聲,將長劍擲在地下。矮老者心想不錯,若以拳掌
扭打,料想這小賊再不能使此邪法,跟著拋去單刀,出拳向張無忌胸口打去,哪知颼的一聲
響,何太沖長劍迎面點至。矮老者手中沒了兵刃,急忙低頭相避。班淑嫻叫道:「兵刃撤
手!」何太沖用力一甩,長劍遠遠擲出。高老者也跟著鬆手放刀,以擒拿手向張無忌後頸抓
去。五指一緊,掌中多了一件硬物,一看卻是自己的鋼刀,原來給張無忌搶過來遞回他手
中。高老者道:「我不用兵刃!」使勁擲下。張無忌斜身抓住,又已送在他手裡。接連數
次,高老者始終無法將兵刃拋擲脫手,驚駭之餘,自己想想也覺古怪,哈哈大笑起來,說
道:「他媽的,臭小子當真邪門!」這時矮老者和何氏夫婦拳腳齊施,分別向張無忌猛攻。
華山、崑崙的拳掌之學,殊不弱於兵刃,一拳一腳,均具極大威力。但張無忌滑如游魚,每
每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有時反擊一招半式,卻又令三人極難擋架。

  到此地步,四人均已知萬難取勝,各自存了全身而退的打算。高老者突然叫道:「臭小
子,暗器來了!」一聲咳嗽,一口濃痰向張無忌吐去。張無忌側身讓過,高老者已乘機將鋼
刀向背後拋出,笑道:「你還能……啊喲……對不住……」原來張無忌左掌反引,將班淑嫻
帶了過來,噗的一聲輕響,高老者這口濃痰正好吐在她眉心。

  班淑嫻怒極,十指疾往張無忌抓去。矮老者只手勾拿,恰好擋著他的退路,高老者和何
太沖眼見良機已至,同時撲上,心想這一次將他擠在中間,四人定能抓住了這小子,狠狠的
纏扭廝打,雖然觀之不雅,卻管教他再也無法取巧。張無忌雙手同時施展挪移乾坤心法,一
聲清嘯,拔身而起,在半空中輕輕一個轉折,飄然落在丈許之外。但見何太沖抱住了妻子的
腰,班淑嫻抓住丈夫肩頭,高矮二老互相緊緊摟住,四人都摔倒在地。何氏夫婦發覺不對,
急忙鬆手躍起。高老者大叫:「抓住了,這一次瞧你逃到哪裡?啊喲不是……」矮老者怒
道:「快放手!」高老者道:「你不先放手,我怎放得了?」矮老者道:「少說一句成不
成?」高老者道:「少說一句,自然可以,不過……」矮老者放開雙臂,厲聲道:「起
來!」高老者對師哥究屬心存畏懼,急忙縮手,雙雙躍起。高老者叫道:「喂,臭小子,你
這不是比武,專使邪法,算哪門子的英雄?」矮老者知道再糾纏下去,只有越加出醜,向張
無忌抱拳道:「閣下神功蓋世,老朽生平從所未見,華山派認栽了。」張無忌還禮道:「得
罪!晚輩僥倖,適才若不是四位手下容情,晚輩已命喪正反兩儀的刀劍之下。」這句話倒不
是空泛的謙詞,於周芷若未加點指之時,他確是險象環生,雖然終於獲勝,但對這四人武功
實無絲毫小覷之心,只是明知四人已出全力,「手下容情」云云,卻是說得好聽了。高老者
得意洋洋的道:「是麼?你自己也知勝得僥倖。」張無忌道:「兩位尊姓大名?日後相見,
也好有個稱呼。」高老者道:「我師哥是『威震……」矮老者喝道:「住嘴!」向張無忌
道:「敗軍之將,羞愧無地,賤名何足掛齒?」說著回入華山派人叢之中。高老者拍手笑
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老子是滿不在乎的。」拾起地下兩柄鋼刀,施施然而歸。張無忌走
到鮮於通身邊,俯身點了他兩處穴道,說道:「此間大事一了,我即為你療毒,此刻先阻住
你毒氣入心。」便在此時,忽覺背後涼風襲體,微微刺痛。張無忌一驚,不及趨避,足尖使
勁,拔身急起,斜飛而上,只聽得颼颼兩聲輕響,跟著「啊」的一下長聲呼叫。他在半空中
轉過頭來,只見何太沖和班淑嫻的兩柄長劍並排插在鮮於通胸口。原來何氏夫婦縱橫半生,
卻當眾敗在一個後輩手底,無論如何嚥不下這口氣去,兩人拾起長劍,眼見張無忌正俯身在
點鮮於通的穴道,對望一眼,心意相通,點了點頭,突然使出一招「無聲無色」,同時疾向
他背後刺去。這招「無聲無色」是崑崙派劍學中的絕招,必須兩人同使,兩人功力相若,內
勁相同,當劍招之出,勁力恰恰相反,於是兩柄長劍上所生的蕩激之力、破空之聲,一齊相
互抵消。這路劍招本是用於夜戰,黑暗中令對方難以聽聲辨器,事先絕無半分朕兆,白刃已
然加身,但若白日用之背後偷襲,也令人無法防備。不料張無忌心意不動,九陽神功自然護
體,變招快極,但饒是如此,背上衣衫也已給劃破了兩條長縫,實是險極。何氏夫婦收招不
及,雙劍竟將華山派掌門人釘死在地。張無忌落下地來,只聽得旁觀眾人嘩然大噪。何氏夫
婦一不做、二不休,雙劍齊向張無忌攻去,均想:「背後偷襲的不要臉勾當既已當眾做了出
來,今後顏面何存?若不將他刺死,自己夫婦也不能苟活於世。」是以出手儘是拚命的招
數。張無忌避了數劍,眼見何氏夫婦每一招都求同歸於盡,顯是難以善罷的局面,心念一
動,身子略蹲,左手在地下抓起了一塊泥土,一面閃避劍招,一面將泥土和著掌心中的汗
水,捏成了兩粒小小丸藥。但見何太沖從左攻到,班淑嫻劍自右至,他發步一衝,搶到鮮於
通的屍體之旁,假意在他懷裡掏摸兩下,轉過身來,雙掌分擊兩人。這一下使上了六七成
力,何氏夫婦只覺胸口窒悶,氣塞難當,不禁張口呼氣。張無忌手一揚,兩粒泥丸分別打進
了兩人口中,乘著那股強烈的氣流,衝入了咽喉。何氏夫婦不禁咳嗽,可是已無法將丸藥吐
出,不禁大驚,眼見那物是鮮於通身上掏將出來,心想此人愛使毒藥毒蠱,難道還會有甚麼
好東西放在身上?兩人霎時間面如土色,想起鮮於通適才身受金蠶蠱毒的慘狀,班淑嫻幾乎
便欲暈倒。張無忌淡淡的道:「這位鮮於掌門身上養有金蠶,裹在蠟丸之中,兩位均已吞了
一粒。倘若急速吐出,乘著蠟丸未融,或可有救。」到此地步,不由得何氏夫婦不驚,急運
內力,搜腸嘔肚的要將「蠟丸」吐將出來。他二人內功甚佳,幾下催逼,便將胃中的泥丸吐
出,這時早已成了一片混著胃液的泥沙,卻哪裡有甚麼蠟丸?華山派那高老者走近身來,指
指點點的笑道:「啊喲,這是金蠶糞,金蠶到了肚中,拉起屎來啦!」班淑嫻驚怒交集之
下,一口氣正沒處發洩,反手便是重重一掌。高老者低頭避過,逃了開去,大聲叫道:「昆
侖派的潑婦,你殺了本派掌門,華山派可跟你不能算完。」

  何氏夫婦聽他這麼一叫,心中更煩,暗想鮮於通雖然人品奸惡,終究是華山派掌門,自
己夫婦失手將他殺了,已惹下武林中罕有的大亂子,但金蠶蠱毒入肚,命在頃刻,別的甚麼
也已顧不得了。眼前看來只有張無忌這小子能解此毒,但自己夫婦昔日如此待他,他又怎肯
伸手救命?張無忌淡淡一笑,說道:「兩位不須驚慌,金蠶雖然入肚,毒性要在六個時辰之
後方始發作,此間大事了結之後,晚輩定當設法相救。只盼何夫人別再灌我毒酒,那就是
了。」何氏夫婦大喜,雖給他輕輕的譏刺了一句,也已不以為意,只是道謝的言語卻說不出
口,訕訕的退開。張無忌道:「兩位去向崆峒派討四粒『玉洞黑石丹』服下,可使毒性不致
立時攻心。」何太沖低聲道:「多承指教。」即派大弟子去向崆峒派討來丹藥服下。張無忌
暗暗好笑,那玉洞黑石丹固是解毒的藥物,但服後連續兩個時辰腹痛如絞,稍待片刻,何氏
夫婦立即腹中大痛,只道是金蠶蠱毒發作,哪料到已上了當。不過張無忌也只是小作懲戒。
驚嚇他們一番而已,若說要報復前仇,豈能如此輕易?但料得這麼一來,只消不給他二人
「解藥」,與各派再有紛爭,崑崙派非偏向自己不可。那日他把「桑貝丸」叫作「砒鴆丸」
而給五姑服下,但吐露真相太早,險些命喪何太沖之手,這一次可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了。這
邊廂滅絕師太向宋遠橋叫道:「宋大俠,六大派中,只剩下貴我兩派了,老尼姑女流之輩,
全仗宋大俠主持全局。」宋遠橋道:「在下已和殷教主對過拳腳,未能取勝。師太劍法通
神,定能制服這個小輩。」滅絕師太冷笑一聲,拔出背上倚天劍,緩步走出。武當派中二俠
俞蓮舟一直注視著張無忌的動靜,對他武功之奇,深自駭異,這時暗想:「滅絕師太劍法雖
精,未必及得上崑崙、華山四大高手的聯手出戰,倘若她再失利,武當派又制服不了他,六
大派可栽到家了,我先得試一試他的虛實。」當下快步搶入場中,說道:「師太,讓我們師
兄弟五人先較量一下這少年的功力,師太最後必可一戰而勝。」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明白,武
當派向以內力悠長見稱,自宋遠橋以至莫聲谷,五人一個個的跟張無忌輪流纏戰下去,縱然
不勝,料想世間任何高手,也決不能連鬥武當五俠而不累得筋疲力竭,那時以強弩之末而當
滅絕師太凌厲無倫的劍術,峨嵋派自非一戰而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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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群雄歸心約三章-2

  滅絕師太明白他的用意,心想:「我峨嵋派何必領你武當派這個情?那時便算勝了,也
是極不光彩。難道峨嵋掌門能撿這種便宜,如此對付一個後生小輩?」她自來心高氣傲,目
中無人,雖見張無忌武功了得,但想都是各派與斗之人太過膿包所致,那日這小子何嘗不是
給我手到擒來?後來我大舉屠戮魔教銳金旗人眾,這小子出頭干預,內力雖奇,又有甚麼作
為?當下衣袖一拂,說道:「俞二俠請回!老尼倚天劍出手,不能平白插回劍鞘!」

  俞蓮舟聽她如此說,只得抱拳道:「是!」退了下去。滅絕師太橫劍當胸,劍頭斜向上
指,走向張無忌身前。明教教眾喪生在她這倚天劍下的不計其數,這時場畔教眾見她出來,
無不目眥欲裂,大聲鼓噪起來。滅絕師太冷笑道:「吵甚麼?待我料理了這小子,一個個來
收拾你們,嫌死得不夠快麼?」殷天正知她這柄倚天劍極是難當,本教不少好手都是未經一
合,便即兵刃被她削斷,死於劍底,問道:「曾少俠,你用甚麼兵刃?」張無忌道:「我沒
兵刃。老爺子,你說,怎生對付她的寶劍才好?」倚天劍無堅不摧,他親眼見過,思之不寒
而栗,心中可真沒了主意。

  殷天正從身旁包袱中取出一口長劍,說道:「這柄白虹劍送了給你。這劍雖不如老賊尼
的倚天劍有名,但也是江湖上罕見的利器。」說著伸指在劍刃上一彈,那劍陡地彎了過來,
隨即彈直,嗡嗡作響,聲音清越。張無忌恭恭敬敬的接過,說道:「多謝老爺子。」殷天正
道:「這劍隨我時日已久,近十餘年來卻從未用過。徒仗兵器之利取勝,嘿嘿,算甚麼英雄
好漢?今日得見它飲老賊尼頸中鮮血,老夫死亦無恨。」張無忌不答,心想:「我決不能傷
了這位師太。」提起白虹劍,轉過身來,走上幾步,劍尖向下,雙手抱著劍柄,向滅絕師太
道:「晚輩劍法平庸之極,決非師太敵手,實不敢和前輩放對。前輩曾對明教銳金旗下眾位
住手不殺,何不再高抬貴手?」滅絕師太的兩條長眉垂了下來,冷冷的道:「銳金旗的眾賊
是你救的,滅絕師太下手決不饒人。你勝得我手中長劍,那時再來任性妄為不遲。」明教銳
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五行旗下的教眾紛紛鼓噪,叫道:「老賊尼,有本事就跟曾少
俠肉掌過招。」「你劍法有甚麼了不起,徒然仗著一把利劍而已。」「曾少俠的劍法比你高
得多了,你去換一把平常長劍,若能在曾少俠手下走得了三招,算你峨嵋派高明。」「甚麼
三招?簡直一招半式也擋不住。」滅絕師太神色木然,對這些相激的言語全然不理,朗聲
道:「進招罷!」張無忌沒練過劍法,這時突然要他進手遞招,頗感手足無措,想起適才所
見何太沖的兩儀劍法招數頗為精妙,當下斜斜刺出一劍。滅絕師太微覺詫異,道:「崑崙派
的『峭壁斷雲』!」倚天劍微側,第一招便即搶攻,竟不擋格對方來招,劍尖直刺他丹田要
穴,出手之凌厲猛悍,直是匪夷所思。張無忌一驚,滑步相避,驀地裡滅絕師太長劍疾閃,
劍尖已指到了咽喉。張無忌大驚,急忙臥倒打個滾,待要站起,突覺後頸中涼風颯然,心知
不妙,右足腳尖一撐,身子斜飛出去。這一下是從絕不可能的局勢下逃得性命。旁觀眾人待
要喝彩,卻見滅絕師太飄身而上,半空中舉劍上挑,不等他落地,劍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數尺
之地。張無忌身在半空,無法避讓,在滅絕師太寶劍橫掃之下,只要身子再沉尺許,立時雙
足齊斷,若然沉下三尺,則是齊腰斬為兩截。這當兒真是驚險萬分,他不加思索的長劍指
出,白虹劍的劍尖點在倚天劍尖之上,只見白虹劍一彎,嗒的一聲輕響,劍身彈起,他已借
力重行高躍。

  滅絕師太縱前搶攻,颼颼颼連刺三劍,到第三劍上時張無忌身又下沉,只得揮劍擋格,
叮的一聲,手中白虹劍已只剩下半截。他右掌順手拍出,斜過來擊向滅絕師太頭頂。滅絕師
太揮劍斜撩,削他手腕。張無忌瞧得奇準,伸指在倚天劍的刃面無鋒之處一彈,身子倒飛了
出去。滅絕師太手臂酸麻,虎口劇痛,長劍被他一彈之下幾欲脫手飛出,心頭大震。只見張
無忌落在兩丈之外,手持半截短劍,呆呆發怔。這幾下交手,當真是兔起鶻落,迅捷無倫,
一剎那之間,滅絕師太連攻了八下快招,招招是致命的凌厲毒著。張無忌在劣勢之下一一化
解,連續八次的死中求活、連續八次的死裡逃生。攻是攻得精巧無比,避也避得詭異之極。
在這一瞬時刻之中,人人的心都似要從胸腔中跳了出來。實不能信這幾下竟是人力之所能,
攻如天神行法,閃似鬼魅變形,就像雷震電掣,雖然過去已久,兀自餘威迫人。

  隔了良久,震天價的彩聲才不約而同的響了出來。適才這八下快攻、八下急避,張無忌
全是處於挨打的局面,手中長劍又被削斷,顯然已居下風,但滅絕師太的倚天劍被他手指一
彈,登時半身酸麻。張無忌吃虧在少了對敵的閱歷,若在此時乘勢反擊,已然勝了。滅絕師
太心中自是有數,不由得暗自駭異,說道:「你去換過一件兵刃,再來鬥過。」張無忌向手
中斷劍望了一眼,心想:「外公贈給我的一柄寶劍,給我一出手就毀了,實是對不起他老人
家。還有甚麼寶刀利刃,能擋得住椅天劍的一擊?」正自沉吟,只聽得周顛大聲道:「我有
一柄寶刀,你拿去跟老賊尼鬥一鬥。你來拿罷!」張無忌道:「倚天劍太過鋒銳,只怕徒然
又損了前輩的寶刀。」周顛道:「損了便損了。你打她不過,我們個個送命歸天,還保得了
寶刀麼?」張無忌一想不錯,過去接了寶刀。楊逍低聲道:「張公子,你須得跟她搶攻,可
不能再挨打。」張無忌聽他叫自己為「張公子」,微微一怔,隨即省悟,楊不悔既已認出自
己,自然跟她爹爹說了,當下道:「多承前輩指教。」韋一笑低聲道:「施展輕功,半步也
不可停留。」張無忌大喜,又道:「多謝前輩指點。」光明使者楊逍、青翼蝠王韋一笑兩人
武功深厚,均可和滅絕師太一鬥,未必便輸於她,只恨受了圓真的暗算,重傷之後,一身本
事半點施不出來,但眼光尚在,兩人各自指點了一個關鍵所在,正是對付滅絕師太寶劍快招
的重要訣竅。張無忌提刀在手,覺得這柄刀重約四十餘斤,但見青光閃爍,背厚刃薄,刃鋒
上刻有古樸花紋,顯是一件歷時已久的珍品,心想毀了白虹劍雖然可惜,終是外公已經給了
我的兵刃,這把寶刀卻是周顛之物,可不能再在自己手中給毀了,回過身來,說道:「師
太,晚輩進招了!」展開輕功,如一溜煙般繞到了滅絕師太身後,不待她回身,左一閃,右
一趨,正轉一圈,反轉一圈,刷刷兩刀砍出。

  滅絕師太橫劍一封,正要遞劍出招,張無忌早已轉得不知去向。他在未練乾坤大挪移法
之時,輕功已比滅絕師太為高,這時越奔越快,如風如火,似雷似電,連韋一笑素以輕功睥
睨群雄,也自暗暗駭異。但見他四下轉動,迫近身去便是一刀,招術未老,已然避開。這一
次攻守異勢,滅絕師太竟無反擊一劍之機,只是張無忌礙於倚天劍的鋒銳,卻也不敢過分逼
近。他奔到數十個圈子後,體內九陽真氣轉旺,更似足不點地的凌空飛行一般。

  峨嵋群弟子眼見不對,如此纏鬥下去,師父定要吃虧。靜玄叫道:「今日咱們是剿滅魔
教,可不是比武爭勝。眾位師妹師弟,大夥兒齊上,攔住這小子,教他不得取巧,乖乖的跟
師父較量真實本領。」說著提劍躍出。峨嵋派男女弟子立時湧上,手執兵刃,佔住了八面方
位。周芷若站在西南角上。丁敏君冷笑道:「周師妹,攔不攔在你,讓不讓也在你。」周芷
若又氣又羞,說道:「你單是提我幹甚麼?」

  便在此時,張無忌已衝到了跟前,丁敏君嗤的一劍刺出。張無忌左手一伸,挾手將她長
劍奪過,順手便向滅絕師太擲去。滅絕師太揮劍將來劍斬為兩截,但張無忌這一擲之力強勁
之極,來劍雖斷,勁力仍將她手腕震得隱隱發麻。張無忌更不停留,左手隨伸隨奪、隨奪隨
擲。峨嵋群弟子此次來西域的無一不是派中高手,但一遇到他伸手奪劍,竟沒絲毫閃避余
地,給他手到拿來,數十柄長劍飛舞空際,白光閃閃,連續不斷的向滅絕師太飛去。

  滅絕師太臉如嚴霜,將來劍一一削斷,削到後來,右臂大是酸痛,當即劍交左手。她左
手使劍的本事和右手無甚分別,但見半空中斷劍飛舞,有的旁擊向外,兀自勁力奇大,圍觀
的眾人紛紛後退。片刻之間,峨嵋群弟子個個空手,只周芷若手中長劍沒有被奪。

  在張無忌是報她適才指點之德,豈知這麼一來,卻把她顯得十分突出。她早知不妥,搶
上去想攻擊數招,但張無忌身法實在太快,何況是故意避開了她,不近她身子五尺之內。周
芷若雙頰暈紅,一時手足無措。丁敏君冷笑道:「周師妹,他果然待你與眾不同。」這時張
無忌雖受峨嵋群弟子之阻,但穿來插去,將眾人視如無物,刀刀往滅絕師太要害招呼。滅絕
師太已身處只有挨打、無法反擊的局面,心中暗暗焦急,丁敏君的言語卻一聲聲傳入耳中:
「你眼看師父受這小子急攻,怎地不上前相助?你手中有劍,卻站著不動,只怕你在盼望這
小子打勝師父呢。」滅絕師太心念一動:「何以這小子偏偏留下芷若的兵刃不奪,莫非兩人
當真暗中勾結?我一試便知!」朗聲喝道:「芷若,你敢欺師滅祖麼?」挺劍疾向周芷若當
胸刺去。

  周芷若大驚,不敢舉劍擋架,叫道:「師父,我……」她這「我」字剛出口,滅絕師太
的長劍已刺到她胸口。張無忌不知滅絕師太這一劍只在試探是否真有情弊,待得劍尖及胸,
自會縮手。他親眼見過滅絕師太擊死紀曉芙的狠辣,知道此人誅殺徒兒,絕不容情,當下不
及細想,縱身躍上,一把抱起周芷若,飛出丈許。

  滅絕師太好容易反賓為主,長劍顫動,直刺他後心。張無忌內力雖強,卻未當真練過輕
功,不能如韋一笑那麼手中抱了人、腳下仍然絲毫不慢,聽到背後風聲,只得回刀揮出,當
的一響,手中寶刀又斷去了半截。滅絕師太的長劍跟著刺到,張無忌反手運勁,擲出半截寶
刀,這一下使上了九成力。滅絕師太登時氣息一窒,不敢舉劍撩削,伏地閃避。半截寶刀從
她頭頂掠過,勁風只刮得她滿臉生疼。張無忌眼見有機可乘,不及放下周芷若,隨即搶身而
進,右手前探,揮掌拍出。滅絕師太右膝跪地,舉劍削他手腕,張無忌變拍為拿,反手勾
處,已將倚天劍輕輕巧巧的奪了過來。

  這般於一剎那間化剛為柔的急劇轉折,已屬乾坤大挪移心法的第七層神功,滅絕師太武
功雖高,但於對方剛猛掌力襲體之際,再也難以拆解他轉折輕柔的擒拿手法。張無忌雖然得
勝,但對滅絕師太這般大敵,實是戒懼極深,絲毫不敢怠忽,以倚天劍指住她咽喉,生怕她
又有奇招使出,慢慢的退開兩步。周芷若身子一掙,道:「快放下我!」張無忌驚道:
「呀,是!」滿臉脹得通紅,忙將她放下,鼻中聞到一陣淡淡幽香,只覺頭上柔絲在自己左
頰拂過,不禁斜望了她一眼,只見她俏臉生暈,又羞又窘,雖是神色恐懼,眼光中卻流露出
歡喜之意。滅絕師太緩緩站直身子,一言不發,瞧瞧周芷若,又瞧瞧張無忌,臉色越來越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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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群雄歸心約三章-4

  張無忌倒轉劍柄,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貴派的寶劍,請你轉交尊師。」周芷若望向
師父,只見她神色漠然,既非許可,亦非不准,一剎那間心中轉過了無數念頭:「今日局面
已然尷尬無比,張公子如此待我,師父必當我和他私有情弊,從此我便成了峨嵋派的棄徒,
成為武林中所不齒的叛逆。大地茫茫,教我到何處去覓歸宿之地?張公子待我不錯,但我決
不是存心為了他而背叛師門。」忽聽得滅絕師太厲聲喝道:「芷若,一劍將他殺了!」當年
周芷若跟張三豐前赴武當山,張三豐以武當山上並無女子,一切諸多不便,當下揮函轉介,
投入滅絕師太門下。她天資甚是聰穎,又以自幼慘遭父母雙亡的大變,刻苦學藝,進步神
速,深得師父鍾愛。這七年多日之中,師父的一言一動,於她便如是天經地義一般,心中從
未生過半點違拗的念頭,這時聽到師父驀地一聲大喝,倉卒間無暇細想,順手接過倚天劍,
手起劍出,便向張無忌胸口刺了過去。張無忌卻決計不信她竟會向自己下手,全沒閃避,一
瞬之間,劍尖已抵胸口,他一驚之下,待要躲讓,卻已不及。周芷若手腕發抖,心想:「難
道我便刺死了他?」迷迷糊糊之中手腕微側,長劍略偏,嗤的一聲輕響,倚天劍已從張無忌
右胸透入。周芷若一聲驚叫,拔出長劍,只見劍尖殷紅一片,張無忌右胸鮮血有如泉湧,四
周驚呼之聲大作。張無忌伸手按住傷口,身子搖晃,臉上神色極是古怪,似乎在問:「你真
的要刺死我?」周芷若道:「我……我……」想過去察看他的傷口,但終於不敢,掩面奔
回。她這一劍竟然得手,誰都出於意料之外。小昭臉如土色,搶上來扶住張無忌,只叫:
「你……你……」張無忌對小昭道:「你……你……你為甚麼要殺我……」這一劍幸好稍
偏,沒刺中心臟,但已重傷右邊肺葉。他說了這幾個字,肺中吸不進氣,彎腰劇烈咳嗽。他
重傷之下,瞧出來分不清小昭和周芷若,鮮血汩汩流出,將小昭的上衣染得紅了半邊。旁觀
眾人不論是六大派或明教,天鷹教的人眾,一時均是肅靜無聲。張無忌適才連敗各派高手,
武功高強,胸襟寬博,不論是友是敵,無不暗暗敬仰,這時見他無端端的被周芷若刺了一
劍,均感不忿,眼見倚天劍透胸而入,傷勢極重,都關心這一劍是否致命。小昭扶著他慢慢
坐下,朗聲說道:「哪一位有最好的金創藥?」少林派中神僧空性快步而出,從懷中取出一
包藥粉,說道:「敝派玉靈散是傷科聖藥。」伸手撕開張無忌胸前衣服,只見傷口深及數
寸,忙將玉靈散敷上去,鮮血湧出,卻將藥粉都衝開了。空性束手無策,急道:「怎麼辦?
怎麼辦?」何太沖夫婦更是焦急,他們只道自己已服下金蠶蠱毒,此人若是重傷而死,自己
夫婦倆解毒無人,也是活不成了。何太沖搶到張無忌身前,急問:「金蠶蠱毒怎生解救,快
說,快說啊。」小昭哭道:「走開!你忙甚麼?張公子要活不了,大家是個死。」若在平
時,何太沖是何等身份,怎能受一個青衣小婢的呼叱,但這時情急之下,仍是不住口的急
問:「金蠶蠱毒怎生解救?」空性怒道:「鐵琴先生,你再不走開,老衲可要對你不客氣
了。」便在此時,張無忌睜開眼來,微一凝神,伸左手食指在自己傷口周圍點了七處穴道,
血流登時緩了。空性大喜,便即將玉靈散替他敷上。小昭撕下衣襟,給他裹好傷口,眼見他
臉白如紙,竟無半點血色,心中說不出的焦急害怕。張無忌這時神智已略清醒,暗運內息流
轉,只覺通到右胸便即阻塞,只想:「我待教有一口氣息尚在,決不能讓六大派殺了明教眾
人!」當下將真氣在左邊胸腹間運轉數次,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峨嵋、武當兩派若有哪
一位不服在下調處,可請出來較量。」他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駭然,眼見周芷若這一劍刺得
他如此厲害,竟然兀自挑戰。

  滅絕師太冷冷的道:「峨嵋派今日已然敗落,你若不死,日後再行算帳。咱們瞧武當派
的罷!六大派此行的成敗,全仗武當派裁決。」六大派圍攻光明頂,崆峒、少林、華山、昆
侖、峨嵋五派高手均已敗在張無忌手下,只剩武當一派尚未跟他交過手。這時他身受重傷,
死多活少,別說一流高手,只須幾個庸手上來糾纏一番,他也就支持不住了,甚至無人和他
對敵,說不定稍等片刻,他也會傷發而斃,武當五俠任誰一位上前,自然毫不費力的便將他
擊死,就可照原來策劃,誅滅明教。眾人均想,武當派自來極重「俠義」兩字,要他們出手
對付一個身負重傷的少年,未免於名聲大有損害,只怕武當五俠誰都不願。但武當派若不出
手,難道「六大派圍攻光明頂」這件轟傳武林的大事,竟然鬧一個*歸?此後六大派在江湖
上臉面何存?其中的抉擇,可實在為難之極了。滅絕師太那幾句話,意思說六大派今後是榮
是辱,全憑武當派決定,且看武當派是否有人肯顧全大局,損及個人的名望。宋橋遠、俞蓮
舟、張松溪、殷梨亭、莫聲谷五人面面相覷,誰都拿不定主意。宋青書突然說道:「爹,四
位師叔,讓孩兒去料理了他。」武當五俠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武當晚輩,由他出手,勝於累
及武當五俠的英名。

  俞蓮舟道:「不成!我們許你出手,跟我們親自出手並無分別。」張松溪道:「二哥,
依小弟之見,大局為重,我五兄弟的名聲為輕。」莫聲谷道:「名聲乃身外之物,只是如此
對付一個重傷少年,良心難安。」一時議論難決,各人眼望宋遠橋,聽他示下。宋遠橋見殷
梨亭始終不發一言,可是臉上憤怒之色難平,心知他未婚妻紀曉芙失身於明教楊逍,以致殞
命,實是生平奇恥大恨,若不一鼓誅滅明教,掃盡奸惡淫徒,這口氣如何嚥得下去,當下緩
緩說道:「魔教作惡多端,除惡務盡,乃我輩俠義道的大節。名聲固然要緊,但現今兩者不
能得兼,當取大者。青書,小心在意。」

  宋青書躬身道:「是!」走到張無忌身前,朗聲道:「曾小俠,你若非明教中人,盡可
離去,自行下山養傷。六大派只誅魔教邪徒,與你無涉。」

  張無忌左手按住胸前傷口,說道:「大丈夫急人之難,死而後已。多謝……多謝宋兄好
意,可是在下……在下決與明教同存共亡!」明教和天鷹教人眾紛紛高叫:「曾少俠,你待
我們已然仁至義盡,大夥兒感激不盡,到此地步,不必再鬥了。」殷天正腳步蹣跚的走近,
說道:「姓宋的,讓老夫來接你高招!」哪知一口氣提不上來,腿膝麻軟,摔倒在地。宋青
書眼望張無忌,說道:「曾兄,既然如此,小弟礙於大局,可要得罪了。」小昭擋在張無忌
身前,叫道:「那你先殺了我再說。」張無忌低聲道:「小昭,你別擔心,他殺不了我。」
小昭急道:「你……身上有傷啊。」張無忌柔聲道:「小昭!你為甚麼待我這麼好?」小昭
淒然道:「因為……因為你待我好。」張無忌向她凝視半晌,心想:「就算我此時死了,也
有了一個真正待我極好的知己。」宋青書向小昭喝道:「你走開些!」張無忌道:「你對這
位小姑娘粗聲大氣,忒也無禮!」宋青書在小昭肩頭一推,將她推開數步,說道:「妖女邪
男,有甚麼好東西了!快站起來,接招罷!」張無忌道:「令尊宋大俠謙謙君子,天下無人
不服。閣下卻這等粗暴。跟你動手,也不必……也不必站起身來。」實則他內勁提不上來,
自知決計無力站起。

  張無忌重傷後虛弱無力的情形,人人都瞧了出來。俞蓮舟朗聲道:「青書,點了他的穴
道,令他動彈不得,也就是了,不必傷他性命。」宋青書道:「是!」左手虛引,右手倏
出,向張無忌肩頭點來。張無忌動也不動,待他手指點上「肩貞穴」,內力斜引,將他指力
挪移推卸了開去。宋青書這一指之力猶似戳入了水中,更無半點著力處,只因出其不意,身
子向前一衝,險些撞到張無忌身上,急忙站定,卻已不免有點狼狽。他定了定神,飛起右
腳,猛往張無忌胸口踢去,這一腳已使了六七成力。俞蓮舟雖叫他不可傷了張無忌性命,但
不知怎的,他心中對眼前這少年竟蓄著極深的恨意,這倒不是因他說自己粗暴,卻是因見周
芷若瞧著這少年的眼光之中,一直含情脈脈,極是關懷,最後雖奉了師命而刺他一劍,但臉
上神色淒苦,顯見心中難受異常。

  宋青書自見周芷若後,眼光難有片刻離開她身上,雖然常自抑制,不敢多看,以免給人
認作輕薄之徒,但周芷若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無不瞧得清清楚楚,心下明白:「她這
一劍刺了之後,不論這小子死也好,活也好,再也不能從她心上抹去了。」自己倘若擊死這
個少年,周芷若必定深深怨怪,可是妒火中燒,實不肯放過這唯一制他死命的良機。宋青書
文武雙全,乃是武當派第三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為人也素來端方重義,但遇到了
「情」之一關,竟然方寸大亂。眾人眼見宋青書這腿踢去,張無忌若非躍起相避,只有出掌
硬接,但顯然他便要支撐著坐起也難以辦到,看來這一腳終於便取了他性命。卻見足尖將要
及胸,張無忌右手五指輕拂,宋青書右腿竟然轉向,從他身側斜了過去,相距雖不過三寸,
這一腿卻終於全然踢了個空。宋青書在勢已無法收腿,跟著跨了一步,左足足跟後撞,直攻
張無忌背心,這一招既快且狠,人所難料,原是極高明的招數,但張無忌手指一拂,又卸開
了他足跟的撞擊。

  三招一過,旁觀眾人無不大奇。宋遠橋叫道:「青書,他本身已無半點勁力,這是四兩
撥千斤之法。」他眼光老到,瞧出張無忌此時勁力全失,所使的功夫雖然頗為怪異,基本道
理卻與武學中借力打力並無二致。

  宋青書得父親一言提醒,招數忽變,雙掌輕飄飄地,若有若無的拍擊而出,乃是武當絕
學之一的「綿掌」。借力打力原是武當派武功的根本,他所使的「綿掌」本身勁力若有若
無,要令對方無從借力。但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已練到第七層境界,綿掌雖輕,終
究有形有勁,他左手按住胸口傷處,右手五指猶如撫琴鼓瑟,忽挑忽捻,忽彈忽撥,上身半
點不動,片刻間將宋青書的三十六招綿掌掌力盡數卸了。

  宋青書心中大駭,偶一回頭,突然和周芷若的目光相接,只見她滿臉關懷之色,不禁心
中又酸又怒,知道她關懷的決非自己,當下深深吸一口氣,左手揮掌猛擊張無忌右頰,右手
出指疾點他左肩「缺盆穴」,這一招叫作「花開並蒂」,名稱好聽,招數卻十分厲害,雙手
遞招之後,跟著右掌擊他左頰,左手食指點他右肩後「缺盆穴」。這兩招「花開並蒂」並成
一招,連續四式,便如暴風驟雨般使出,勢道之猛,手法之快,當真非同小可。眾人見了這
等聲勢,齊聲驚呼,不約而同的跨上一步。只聽得拍拍兩下清脆的響聲,宋青書左手一掌打
上了自己左頰,右手食指點中了自己左肩「缺盆穴」,跟著右手一掌打上了自己右頰,左手
食指點中了自己右肩「缺盆穴」。他這招「花開並蒂」四式齊中,卻給張無忌以「乾坤大挪
移」功夫挪移到了他自己身上。倘若他出招稍慢,那麼點中了自己左肩「缺盆穴」後,此後
兩式便即無力使出,偏生他四式連環,迅捷無倫,左肩「缺盆穴」雖被點中,手臂尚未麻
木,直到使全了「花開並蒂」的下半套之後,這才手足酸軟,砰的一聲,仰天摔倒,掙扎了
幾下,再也站不起來了。宋遠橋快步搶出,左手推拿幾下,已解開了兒子的穴道,但見他兩
邊面頰高高腫起,每一邊留下五個烏青的指印,知他受傷雖輕,但兒子心高氣傲,今日當眾
受此大辱,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當下一言不發,攜了他手回歸本派。這時四周喝彩之聲,
此起彼落,議論讚美的言語,嘈雜盈耳。突然間張無忌口一張,噴出幾口鮮血,按住傷口,
又咳嗽起來。眾人凝視著他,極為關懷,均想:他重傷下抵禦宋青書的急攻,雖然得勝,但
內力損耗必大。有的人看看他,又望望武當派眾人,不知他們就此認輸呢,還是另行派人出
鬥。宋遠橋道:「今日之事,武當派已然盡力,想是魔教氣數未盡,上天生下這個奇怪少年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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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群雄歸心約三章-5

  俞蓮舟道:「大哥說得是。咱們即日回山,請師父指點。日後武當派捲土重來,待這少
年傷癒之後,再決勝負。」他這幾句話說得光明磊落,豪氣逼人,今日雖然認輸,但不信武
當派終究會技不如人。張松溪和莫聲谷齊道:「正該如此!」忽所得刷的一聲,殷梨亭長劍
出鞘,雙眼淚光瑩瑩,大踏步走出去,劍尖對著張無忌,說道:「姓曾的,我和你無冤無仇
,此刻再來傷你,我殷梨亭枉稱這『俠義』兩字。可是那楊逍和我仇深似海,我非殺他不可
,你讓開罷!」張無忌搖頭道:「但教我有一口氣在,不容你們殺明教一人。」殷梨亭道:
「那我可先得殺了你!」

  張無忌噴出一口鮮血,神智昏迷,心情激盪,輕輕的道:「殷六叔,你殺了我罷!」殷
梨亭聽到「殷六叔」三字,只覺語氣極為熟悉,心念一動:「無忌幼小之時,常常這樣叫
我,這少年……」凝視他的面容,竟是越看越像,雖然分別九年,張無忌已自一個小小孩童
成長為壯健少年,相貌已然大異,但殷梨亭心中先存下「難道他竟是無忌」這個念頭,細看
之下,記憶中的面貌一點點顯現出來,不禁顫聲道:「你……你是無忌麼?」

  張無忌全身再無半點力氣,自知去死不遠,再也不必隱瞞,叫道:「殷六叔,我……我
時時……想念你。」殷梨亭雙目流淚,噹的一聲拋下長劍,俯身將他抱了起來,叫道:「你
是無忌,你是無忌孩兒,你是我五哥的兒子張無忌。」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四
人一齊圍攏,各人又驚又喜,頃刻間心頭充塞了歡喜之情,甚麼六大派與明教間的爭執仇
怨,一時俱忘。

  殷梨亭這麼一叫,除了何太沖夫婦、周芷若、楊逍等寥寥數人之外,餘人無不訝異,哪
想到這個捨命力護明教的少年,竟是武當派張翠山的兒子。

  殷梨亭見張無忌昏暈了過去,忙摸出一粒「天王護心丹」塞入他口中,將他交給俞蓮舟
抱著,拾起長劍,衝到楊逍身前,戟指罵道:「姓楊的,你這豬狗不如的淫徒,我……
我……」喉頭哽住,再也罵不下去,長劍遞出,便要往楊逍心口刺去。楊逍絲毫不能動彈,
微微一笑,閉目待斃。突然斜刺裡奔過來一個少女,擋在楊逍身前,叫道:「休傷我爹
爹!」殷梨亭凝劍不前,定睛看時,不禁「啊」的一聲,全身冰冷,只見這少女長挑身材、
秀眉大眼,竟然便是紀曉芙。他自和紀曉芙定親之後,每當練武有暇,心頭甜甜的,總是想
著未婚妻的俏麗倩影,及後得知她為楊逍擄去,失身於他,更且因而斃命,心中憤恨自是難
以言宣;此刻突然又見到她,身子一晃,失聲叫道:「曉芙妹子,你……你沒……」

  那少女卻是楊不悔,說道:「我姓楊,紀曉芙是我媽媽,她早已死了。」殷梨亭一呆,
這才明白,喃喃的道:「啊,是了,我真糊塗!你讓開,我今日要替你媽報仇雪恨。」

  楊不悔指著滅絕師太道:「好!殷叔叔,你去殺了這個老賊尼。」殷梨亭道:「為……
為甚麼?」楊不悔道:「我媽是給這老賊尼一掌打死的。」殷梨亭道:「胡說八道!你小孩
子家懂得甚麼?」楊不悔冷冷的道:「那日在蝴蝶谷中,老賊尼叫我媽來刺死我爹爹,我媽
不肯,老賊尼就將我媽打死了。我親眼瞧見的,張無忌哥哥也是親眼瞧見的。你再不信,不
妨問問那老賊尼自己。」當紀曉芙身死之時,楊不悔年幼,甚麼也不懂得,但後來年紀大
了,慢慢回想,自然明白了當年的經過。殷梨亭回過頭去,望著滅絕師太,臉上露出疑問之
色,囁嚅道:「師太……她說……紀姑娘是……」

  滅絕師太嘶啞著嗓子說道:「不錯,這等不知廉恥的孽徒,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楊
逍是兩相情願。她寧肯背叛師門,不願遵奉師命,去刺殺這個淫徒惡賊。殷六俠,為了顧全
你的顏面,我始終隱忍不言。哼,這等無恥的女子,你何必念念不忘於她?」殷梨亭鐵青著
臉,大聲道:「我不信,我不信!」滅絕師太道:「你問問這女孩子,她叫甚麼名字?」殷
梨亭目光轉移到楊不悔臉上,淚眼模糊之中,瞧出來活脫便是紀曉芙,耳中卻聽她清清楚楚
的說道:「我叫楊不悔。媽媽說:這件事她永遠也不後悔。」

  噹的一聲,殷梨亭擲下長劍,回過身來,雙手掩面,疾衝下山。宋遠橋和俞蓮舟大叫:
「六弟,六弟!」但殷梨亭既不答應,亦不回頭,提氣急奔,突然間失足摔了一交,隨即躍
起,片刻間奔得不見了蹤影。

  他和紀曉芙之事眾人多有知聞,眼見事隔十餘年,他仍如此傷心,不禁都為他難過,以
武當殷六俠的武功,奔跑之際如何會失足摔跌?那自是意亂情迷、神不守舍之故了。這時宋
遠橋、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四人分坐四角,各出一掌,抵在張無忌胸、腹、背、腰四處
大穴之上,齊運內力,給他療傷。四人內力甫施,立時覺得他體內有一股極強的吸力,源源
不絕的將四人內力吸引過去。四人大驚,暗想如此不住吸去,只須一兩個時辰,自己內力便
致耗竭無存,但他生死未卜,那便如何是好?正沒做理會處,張無忌緩緩睜開眼睛,「啊」
了一聲。宋遠橋等心頭一震,猛覺得手掌心有一股極暖和的熱力反傳過來,竟是他的九陽神
功起了應和,轉將內力反輸向四人體內。宋遠橋叫道:「使不得!你自己靜養要緊。」四人
急忙撤掌而起,但覺似有一片滾水周流四肢百骸,舒適無比,顯是他不但將吸去的內力還了
四人,而且他體內九陽真氣充盈鼓蕩,反助四人增強了內功的修為。宋遠橋等四人面面相
覷,暗自震駭,眼見他重傷垂死,哪知內力竟是如此強勁渾厚,沛不可當。此刻張無忌外傷
尚重,內息卻已運轉自如,慢慢站起,說道:「宋大伯、俞二伯、張四伯、莫七叔,恕侄兒
無禮。太師父他老人家福體安康。」俞蓮舟道:「師父他老人家安好!無忌,你……你長得
這麼大了……」說了這句話,心頭雖有千言萬語,卻再也說不下去了,只是臉露微笑,熱淚
盈眶。

  白眉鷹王殷天正得知這位救命恩人竟是自己外孫,高興得呵呵大笑,卻終究站不起身。

  滅絕師太鐵青著臉,將手一揮,峨嵋群弟子跟著她向山下走去。周芷若低著頭走了幾
步,終於忍不住向張無忌望去。張無忌卻也正自目送她離去。兩人目光相接,周芷若蒼白的
臉頰上飛了一陣紅暈,眼光中似說:「我刺得你如此重傷,真是萬分的過意不去,你可要好
好保重。」張無忌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周芷若登時滿臉喜色,神采飛揚,
隨即回過頭去,加快腳步,遠遠去了。

  武當派和張無忌相認,再加峨嵋派這一去,六大派圍剿魔教之舉登時風流雲散。崆峒和
華山兩派攜死扶傷,跟著離去。何太沖走上前來,說道:「小兄弟,恭喜你們親人相認
啊……」張無忌不等他接著說下去,從懷中摸出兩枚避瘴氣、去穢惡的尋常藥丸,遞了給
他,說道:「請賢夫婦各服一丸,金蠶蠱毒便可消解。」何太沖接過藥丸,見黑黝黝的毫不
起眼,不信便能消解得那天下至毒的金蠶蠱毒。張無忌道:「在下既說消解得,便是消解
得。」他話聲仍然微弱,但光明頂這一戰鎮懾六大門派,氣度之中,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威
嚴,不由得何太沖不信。他又想:「即使他騙人,這藥不能消解蠱毒,但當著武當四俠,也
不能強逼他給真藥。何況少林派那空性賊禿也頗有回護這小賊之意。今日只好認命罷喇。」
當下苦笑著說道:「多謝!」和班淑嫻分別服下藥丸,指揮眾弟子收拾本派死者的屍首,告
辭下山。

  俞蓮舟道:「無忌,你傷重不能下山,只好在此調養,我們可不能留下陪你。盼你痊癒
之後來武當一行,也好讓師父見了你歡喜。」張無忌含淚點頭。各人有許多事想問、有許多
話想說,但見他神情委頓,均知多說一句話便加重他一分傷勢,只得忍住不言。猛聽得少林
派中有人大聲叫了起來:「圓真師兄的屍首呢?」另一人道:「咦,怎不見了圓真師伯的法
體?」莫聲谷好奇心起,搶步過去一看,只見七八名少林僧在收拾本門戰死者的遺體,可是
單單少了圓真一具屍體。

  圓音指著明教教眾,大聲喝道:「快把我圓真師兄的法體交出來,莫惹得和尚無名火
起,一把火燒得你們個個屍骨成灰。」周顛笑道:「哈哈,哈哈!真是笑話奇談!你這活賊
禿我們也不要,要他這死和尚幹麼?拿他當豬當羊,宰來吃他的瘦骨頭麼?」少林眾人心想
倒也不錯,當下十餘名僧人四出搜索,卻哪裡有圓真的屍身。眾人雖覺奇怪,但想多半是華
山、崆峒各派收拾本門死者屍身之時誤收了去,也就不再追尋。當下少林、武當兩派人眾連
袂下山。張無忌上前幾步,躬身相送。宋遠橋道:「無忌孩兒,今日一戰,你名揚天下,對
明教更是恩重如山。盼你以後多所規勸引導,總要使明教改邪歸正,少作壞事。」張無忌
道:「孩兒遵奉師伯教誨,自當盡力而為。」張松溪道:「一切小心在意,事事提防奸惡小
人。」張無忌又應道:「是!」他和武當四俠久別重逢,又即分離,五人均是依依不捨。楊
逍和殷天正待六大派人眾走後,兩人對望一眼,齊聲說道:「明教和天鷹教全體教眾,叩謝
張大俠護教救命的大恩!」頃刻之間,黑壓壓的人眾跪滿了一地。

  張無忌不由得慌了手腳,何況其中尚有外公、舅舅諸人在內,忙跪下還禮。他這一急
跪,胸口劍傷破裂,幾口鮮血噴出,登時暈了過去。小昭搶上扶起。明教中兩個沒受傷的頭
目抬過一張軟床,扶他睡上。楊逍道:「快扶張大俠到我房中靜養。」那兩名頭目躬身答
應,將張無忌抬入楊逍房中。

  小昭跟隨在後,經過楊不悔身前時,楊不悔冷冷的道:「小昭,你裝得真像,我早知你
必有古怪,只是沒料到這麼一個醜東西,竟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兒。」小昭低頭不語。
這幾天中,明教教眾救死扶傷,忙碌不堪。經過這場從地獄邊緣逃回來的大戰,各人都明白
了以往自相殘殺、以致召來外侮的不該。人人關懷著張無忌的傷勢,誰也不提舊怨,安安靜
靜的耽在光明頂上養傷。

  張無忌九陽神功已成,劍傷雖然不輕,但周芷若劍尖刺入時偏了數寸,只傷及肺葉,未
中心臟,因此靜養了七八天,傷口漸漸癒合。殷天正、楊逍、韋一笑、說不得等人躺在軟床
之中,每日由人抬進房來探視,見他一天好似一天,都極為欣慰。到第八日上,張無忌已可
坐起。那天晚上,楊逍和韋一笑又來探病。張無忌道:「兩位身中玄陰指後,這幾天覺得怎
樣?」楊韋二人每日都要苦熬刺骨之寒的折磨,傷勢只有越來越重,但怕他掛懷,都道:
「好得多了!」張無忌見二人臉上黑氣籠罩,說話也是有氣無力,說道:「我內力已回復了
六七成,便給兩位治一治看。」楊逍忙道:「不,不!張大俠何必忙在一時?待你貴體痊
愈,再給我們醫治不遲。此刻使力早了,傷勢若有反覆,我們心中何安?」韋一笑道:「早
醫晚醫,也不爭在這幾日。張大俠靜養貴體要緊。」

  張無忌道:「我外公鷹王、義父獅王,都和兩位平輩論交,兩位是我長輩,再稱『大
俠』甚麼,侄兒可實在不敢答應。」楊逍微笑道:「將來我們都是你的屬下,在你跟前,連
坐也不敢坐,還說甚麼長輩平輩?」張無忌一怔,問道:「楊伯伯你說甚麼?」韋一笑道:
「張大俠,這明教教主的重任,若不由你來承當,更有何人能夠擔負?」

  張無忌雙手亂搖,忙道:「此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便在此時,忽聽得東面遠遠傳
來一陣陣尖利的哨子之聲,正是光明頂山下有警的訊號。楊逍和韋一笑一怔,均想:「難道
六大派輸得不服,去而復返麼?」但臉上都顯得若無其事。楊逍道:「昨天吃的人參還好
麼?小昭,你再到藥室去取些,給張大俠煎湯喝。」只聽西面、南面同時哨子聲大作。張無
忌道:「是外敵來攻麼?」韋一笑道:「本教和天鷹教不乏好手,張大俠不必掛心,諒小小
幾個毛賊,何足道哉!」可是片刻之間,哨子聲已近了不少,敵人來得好快,顯然並非小小
毛賊。楊逍道:「我出去安排一下,韋兄在這裡陪著張大俠。嘿嘿,明教難道就此一蹶不
振,人人都可來欺侮了?」他雖傷得動彈不得,但言語中仍是充滿著豪氣。張無忌尋思:
「少林、峨嵋這些名門正派,決不會不顧信義,重來尋仇。來者多半是殘忍奸惡之輩。光明
頂上所有高手人人重傷,這七八天中沒一人能養好傷勢,決計難以抵擋外敵,倘若強自出
戰,只有枉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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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群雄歸心約三章-6

  突然間門外腳步聲急,一個人闖了進來,滿臉血污,胸口插著一柄短刀,叫道:「敵人
從三面……攻上山來……弟兄們抵敵……不住……」韋一笑問道:「甚麼敵人?」那人手指
室外,想要說話,突然向前摔倒,就此死去。但聽得傳警呼援的哨聲,此起彼落,顯是情勢
急迫。忽然又有兩人奔進室來,楊逍認得當先一人是洪水旗的掌旗副使,只見他全身浴血,
臉色猶如鬼魅,但仍頗為鎮定,微微躬身,稟道:「張大俠、楊左使、韋法王,山下來攻的
是巨鯨幫、海沙派、神拳門各路人物。」楊逍雙眉一軒,哼了一聲,道:「這些么魔小丑,
也欺上門來了嗎?」那掌旗副使道:「敵人本來也不厲害,只不過咱們兄弟多數有傷在
身……」他說到這裡,冷謙、鐵冠道人張中、彭瑩玉、說不得、周顛等五散人分別由人抬了
進來。周顛氣呼呼的大叫:「好丐幫,勾結了三門幫、巫山幫來乘火打劫,我周顛只要有一
口氣在,跟他們永世沒完……」他話猶未了,殷天正、殷野王父子撐著木杖,走進室來。殷
天正道:「無忌孩兒,你躺著別動。他媽的『五鳳刀』和『斷魂槍』這兩個小小門派,還能
把咱們怎樣了?」

  這些人中,楊逍在明教中位望最尊、殷天正是天鷹教的教主、彭瑩玉最富智計,這三人
生平不知遇到過多少大風大浪,每每能當機立斷,轉危為安,但眼前的局勢實是已陷絕境,
人人重傷之下,敵人大舉來攻,其他的幫會門派倒也罷了,丐幫卻號稱江湖上第一大幫,幫
內能人眾多,聲勢著實不小,眼看著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這時每人隱然都已將張無忌當作
教主,不約而同的望著他,盼他突出奇計,解此困境。張無忌在這頃刻之間,心中轉過了無
數念頭。他自知武功雖較楊逍、外公、韋一笑諸人為高,但說到見識計謀,這些高手當然均
勝他甚多,他們既無良策,自己又有甚麼更高明的法子。正沉吟間,突然想起一事,衝口而
出的叫道:「咱們快到秘道中暫且躲避,敵人未必能發覺。就算發覺了,一時也不易攻
入。」他想到此法,自覺是眼前最佳的方策,語言甚是興奮,不料眾人面面相覷,竟無一人
附和,似乎都認為此法絕不可行。張無忌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暫且避禍,待傷癒之
後再和敵人一決雌雄,也不算是墮了威風。」

  楊逍道:「張大俠此法誠然極妙。」轉頭向小昭道:「小昭,你扶張大俠到秘道去。」
張無忌道:「大夥兒一齊去啊!」楊逍道:「你請先去,我們隨後便來。」

  張無忌聽他語氣,知他們決不會來,不過是要自己躲避而已,朗聲說道:「各位前輩,
我雖非貴教中人,但和貴教共過一場患難,總該算得是生死之交。難道我就貪生怕死,能撇
下各位,自行前去避難?」

  楊逍道:「張大俠有所不知,明教歷代傳下嚴規,這光明頂上的秘道,除了教主之外,
本教教眾誰也不許闖入,擅進者死。你和小昭不屬本教,不必守此規矩。」

  這時只聽得隱隱喊殺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只是光明頂上道路崎嶇,地勢險峻,一處處
關隘均有鐵閘石門,明教雖無猛烈抵抗,來攻者卻也不易迅速奄至。加之明教名頭素響,來
襲敵人心存忌憚,未敢貿然深入,但聽這廝殺之聲,卻總是在一步步的逼進。偶然遠處傳來
一兩聲臨死時的號呼之聲,顯是明教教眾竭力禦敵,以致慘遭屠戮。

  張無忌心想:「再不走避,只怕一個時辰之內,明教上下人眾無一得免。」當下說道:
「這不可進入秘道的規矩,難道決計變更不得麼?」楊逍神色黯然,搖了搖頭。彭瑩玉忽
道:「各位聽我一言:張大俠武功蓋世,義薄雲天,於本教有存亡續絕的大恩。咱們擁立張
大俠為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倘若教主有命,號令眾人進入秘道,大夥兒遵從教主之令,那
便不是壞了規矩。」楊逍、殷天正、韋一笑等早就有意奉張無忌為教主,一聽彭和尚之言,
人人叫好。張無忌急忙搖手道:「小子年輕識淺、無德無能,如何敢當此重任?加之我太師
父張真人當年諄諄告誡,命我不可身入明教,小子應承在先。彭大師之言,萬萬不可。」殷
天正道:「我是你外公,叫你入了明教。就算外公親不過你太師父,大家半斤八兩,我和張
真人的說話就相互抵消了罷,只當誰也沒說過。入不入明教,憑你自決。」殷野王也道:
「再加一個舅父,那總夠斤兩了罷?常言道:見舅如見娘。你娘既已不在,我就如同是你親
娘一般。」

  張無忌聽外公和舅父如此說,心中難過,說道:「當年陽教主曾有一通遺書,我從秘道
中帶將出來,原擬大家傷癒之後傳觀。陽教主的遺命是要我義父金毛獅王暫攝教主之位。」
說著從懷中取出那封遺書,交給楊逍。

  彭瑩玉道:「張大俠,大丈夫身當大變,不可拘泥小節。謝獅王是你義父,猶似親父一
般,自來子繼父職,謝獅王既不在此,便請你依據陽教主遺言,暫攝教主尊位。」眾人齊
道:「此言最是。」張無忌耳聽得殺聲漸近,心中惶急加甚,一時沒了主意,尋思:「此刻
救人重於一切,其餘盡可緩商。」於是朗聲道:「各位既然如此見愛,小子若再不允,反成
明教的大罪人了。小子張無忌,暫攝明教教主職位,渡過今日難關之後,務請各位另擇賢
能。」眾人齊聲歡呼,雖然大敵逼近,禍及燃眉,但人人喜悅之情,見於顏色。均想明教自
前教主陽頂天暴斃,統率無人,一個威震江湖的大教竟鬧得自相殘殺、四分五裂。置身事外
者有之,自立門戶者有之,為非作歹者亦有之,從此一蹶不振,危機百出。今日重立教主,
中興可期,如何不令人大為振奮?能行動的便即拜倒。殷天正、殷野王雖是尊親,亦無例
外。張無忌忙拜倒還禮,說道:「各位請起。楊左使,請你傳下號令:本教上下人等,一齊
退入秘道。」

  楊逍道:「是!謹遵教主令諭。啟稟教主,咱們命烈火旗縱火阻敵,將光明頂上房舍盡
數燒了。敵人只道咱們已然逃走。不知可好?」張無忌道:「此計大妙,請楊左使傳令。」
心想:「此法當年朱長齡便曾使過,計策本身原是好的,只不過他是用來騙我而已。」楊逍
當即傳出令去,撤回守禦各處的教眾,命洪水、烈火二旗斷後,其餘各人,退入秘道。明教
是主,天鷹教是客,當下命天鷹教教眾先退,跟著是天地風雷四門,光明頂上諸般職事人
員,銳金、巨木、厚土三旗,五散人和韋一笑等先後退入。待張無忌和楊逍退入不久,洪水
旗諸人分別進來,東西兩面已是火光燭天。這場火越燒越旺,烈火旗人眾手執噴筒,不斷噴
射西域特產的石油。那石油近火即燃,最是厲害不過,來攻的各門派人數雖多,卻畏火不敢
逼近,只是四面團團圍住,不令明教人眾漏網。烈火旗人眾進入秘道後關上閘門。不久房舍
倒塌,將秘道的入口掩在火焰之下。

  這場大火直燒了兩日兩夜,兀自未熄,光明頂是明教總壇所在,百餘年的經營,數百間
美輪美奐的廳堂屋宇盡成焦土。來攻敵人待火勢略熄,到火場中翻尋時,見到不少明教徒戰
死者的屍首,皆已燒成焦炭,面目不可辨認,只道明教教眾寧死不降,人人自焚而死,楊
逍、韋一笑等都已命喪火場之中。天鷹教與明教人眾按著秘道地圖,分別入住一間間石室。
此時已然深入地底,上面雖然烈火熊熊,在秘道中卻聽不到半點聲音,也絲毫不覺炎熱。眾
人帶足了糧食清水,便一兩個月不出去也不致飢渴。明教和天鷹教人眾各旗歸旗、各壇歸
壇,肅靜無聲。眾人均知這秘道是向來不許擅入的聖地,承蒙教主恩典,才得入來避難,因
此誰也不敢任意走動。

  楊逍等首腦人物都聚在陽頂天的遺骸之旁,聽張無忌述說如何見到陽前教主的遺書、如
何練成乾坤大挪移心法。他說畢,將記述心法的羊皮交給楊逍。楊逍不接,躬身說道:「陽
前教主的遺書上寫得明白:『乾坤大挪移心法,暫由謝遜接掌,日後轉奉新教主。』這份心
法,自當由教主掌管。」當下眾人傳閱陽頂天的遺書,盡皆慨歎,說道:「哪料到陽教主一
世神勇睿智,竟因夫婦之情而致走火歸天。咱們若得早日見此遺書,何致有今日的一敗塗
地。」各人想到死難同伴之慘、自己狼狽逃命之辱,無不咬牙切齒的痛罵成昆。楊逍道:
「這成昆雖是陽教主夫人的師兄、是金毛獅王的師父,可是我們以前都未能見他一面,可見
此人心計之工。原來數十年前,他便處心積慮的要摧毀本教。」周顛道:「楊左使、韋蝠
王,你們都墮入了他的道兒而不覺,也可算得無能。」他本想扯上殷天正,只是礙於教主的
情面,將「白眉老兒」四個字嚥入了肚裡。楊逍臉上一紅,說道:「總算天網恢恢,疏而不
漏,這成昆惡賊終究命喪野王兄的掌底。」烈火旗掌旗使辛然恨恨的道:「成昆這惡賊作了
這麼大的孽,倒給他死得太便宜了。」眾人議論了一會,當下分別靜坐用功,療養傷勢。在
秘道中過了七八日,張無忌的劍創已好了九成,結了個寸許長的疤,當即給受了外傷的弟兄
治療,雖然藥物多缺,但他針灸推拿,當真是著手成春。眾人初時只道這位少年教主武功深
不可測,豈知他醫道竟也如此精湛,幾已可直追當年的「蝶谷醫仙」胡青牛。

  再過數日,張無忌劍傷痊癒,當即運起九陽神功,給楊逍、韋一笑及五散人逼出體內玄
陰指的寒毒。三日之內,眾大高手內傷盡去,無不意氣風發,便要衝出秘道,盡殲來攻之
敵。張無忌道:「各位傷勢已癒,內力未純,既已忍耐多日,索性便再等幾天。」這數日
中,人人加緊磨練,武功淺的磨刀礪劍,武功深的則練氣運勁,自從六大派圍攻光明頂以
來,明教始終挨打受辱,這口怨氣可實在憋得狠了。

  這天晚間,楊逍將明教的教義宗旨、教中歷代相傳的規矩、明教在各地支壇的勢力、教
中首要人物才能性格,一一向張無忌詳為稟告。只聽得鐵鏈叮噹聲響,小昭托了茶盤,送上
兩碗茶來。張無忌道:「楊左使,這個小姑娘近來無甚過犯,請你打開鐵鎖,放了她罷!」
楊逍道:「教主有令,敢不遵從。」當下叫楊不悔進來,說道:「不悔,教主吩咐,你給小
昭開了鎖罷。」楊不悔道:「那鑰匙放在我房裡的抽屜之中,沒帶下來。」張無忌道:「那
也不妨,這鑰匙想來也燒不爛。」

  楊逍等女兒和小昭退出,說道:「教主,小昭這小丫頭年紀雖小,卻是極為古怪,對她
不可不加提防。」張無忌問道:「這小姑娘來歷如何?」楊逍道:「半年之前,我和不悔下
山遊玩,見到她一人在沙漠之中,撫著兩具屍首哭泣。我們上前查問,她說死的二人是她爹
娘。她爹娘在中原得罪了官府,一家三口被充軍來到西域,前幾日因不堪蒙古官兵的凌辱,
逃了出來,終於她爹娘傷發力竭,雙雙斃命。我見她小小一個女孩,孤苦伶仃,雖然容貌奇
丑,說話倒也不蠢,便給她葬了父母,收留了她,叫她服侍不悔。」張無忌點了點頭,心
想:「原來小昭父母雙亡,身世極是可憐,跟我竟是一般。」楊逍續道:「我們帶小昭來到
光明頂上之後,有一日我教不悔武藝,小昭在旁聽著,怎知我解釋到六十四卦方位之時,不
悔尚未領悟,小昭的眼光已射到了正確的方位之上。」張無忌道:「想是她天資聰穎,悟性
比不悔妹子快了一點。」楊逍道:「初時我也這麼想,倒很高興,但轉念一想,起了疑心,
故意說了幾句極難的口訣,那是我從未教過不悔的。其時日光西照,地火明夷,水火未濟,
我故意說錯了方位,只見她眉頭微蹙,竟然發覺了我的錯處。從此我便留上了心,知道這小
姑娘曾得高人傳授,身懷上乘武功,到光明頂上非比尋常,乃是有所為而來。」

  張無忌道:「或者她父親精通易經,那是家傳之學,亦未可知。」楊逍道:「教主明
鑒:文士所學的易經,和武功中的易理頗有不同。倘若小昭所學竟是她父母所傳,那麼她父
母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了,又怎能受蒙古官兵凌辱而死?我其時不動聲色,過了幾日,才
閒閒問起她父母的姓名身世。她推得乾乾淨淨,竟不露絲毫痕跡。當時我也不發作,只叮囑
不悔暗中留神。有一日我說個笑話,不悔哈哈大笑,小昭在旁聽著,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其
時她站在我和不悔背後,只道我父女瞧不見她,豈知不悔手中正在把玩一柄匕首,那匕首明
淨如鏡,將她笑容清清楚楚的映了出來。她卻哪裡是個醜丫頭?容貌比之不悔美得多了。待
我轉過頭來,她立時又變成了擠眼歪嘴的怪相。」張無忌微笑道:「整日假裝這怪樣,當真
著實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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