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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yu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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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蕭鼎 ]【誅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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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13: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心魔~
鬼王向饕餮走了上去,步伐穩重而平和,坐在鬼厲肩頭的小灰轉過頭來,看著鬼王的背影,「吱吱」叫了兩聲,突然安靜了下來。

趴在地上的饕餮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巨大的頭顱向一側動了一下,抬了起來,巨目也隨之張開,兩道凶光瞬間落到了走過來的鬼王身上,一陣低沉的吼聲,從牠的大口中隱隱傳蕩而出。

「吼……」

房間中原本平和寧靜的氣氛,突然變得莫名的緊張起來,饕餮頭顱及背後如鐵皮一樣堅硬的硬甲,一片一片緊繃了起來,大口緩緩張開,露出了可怕而尖銳的牙齒。

鬼王面對著這隻可怖的異獸,但面上卻無絲毫懼色,反而是背對著鬼厲的眼神中,不停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其中更有掩飾不了的狂喜與渴望。

他面對著看去已然發怒的饕餮異獸,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下。而在他的身後,鬼厲望著他的背影,眉頭已經微微皺起。

饕餮顯然是無法忍受遭到如此的挑釁,凶相畢露,巨目中已是漸漸轉做紅光,巨大的身軀緩緩站了起來,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而反觀鬼王,卻似乎根本無視這隻異獸的反應,全部的精神祇是放在觀察饕餮周身的情況上。

終於,當鬼王接近了饕餮,一腳踏入與之三尺距離之內,饕餮果然再也忍耐不住,一聲狂吼,登時震的周圍石壁隱隱震盪,巨大身軀霍然騰空而起,張牙舞爪,向鬼王撲了過去。

原本平靜的石室之中,狂風隨著那個巨大的身軀陡然刮起,原本擺放整齊的桌椅瞬間直被刮了出去,「砰砰砰」幾聲,砸到牆壁之上,斷裂成了幾塊。說時遲那時快,巨大的獸軀已然撲臨鬼王頭頂之上。

遠處,猴子小灰發出了幾聲叫喚,「吱吱,吱吱……」只是聽起來似乎並無擔心的意思,反倒有幾分幸災樂禍,似乎這隻早通靈性的猴子對此刻身陷險境的鬼王並無好感,巴不得饕餮一掌就拍死了那個傢伙。

不過鬼厲顯然看法與小灰並不一致,原本微皺的眉頭,此刻在眼中閃過幾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之後,皺的更加緊了,似乎在他眼中,那個瞬間,看到了他不曾預料的東西。

饕餮巨大的身軀夾帶著狂風撲下,聲勢驚人,但只不過那麼片刻之間,彷彿幽靈鬼魅,鬼王的身軀突然從絕無可能之地,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去。饕餮聲勢萬鈞的一記撲殺,只落得了一個撲空的結果。

下一刻,鬼王灰色的身影陡然出現,在一時驚愕的饕餮身後,伸出手掌,如閃電般抓住了饕餮後頸之上的皮肉,看他樣子,竟似想要以自己法力,將這人人畏懼的異獸,當作家常小貓小狗一般拎起來。

這一抓看似不快,然而饕餮偏偏躲不過去,一聲低吼咆哮,脖子上已然受制,只是饕餮畢竟乃是異獸,受制之下卻無絲毫屈服之意,反似愈發憤怒,大吼連聲,周身鐵皮登時全數繃緊,看去整個身軀竟是漲大了三分之多。鬼王臉色一變,同時感覺自己右手手中竟是一陣刺痛,以魔教真法灌注保護的手心,看來竟不能抵擋這異獸怪力。

鬼王更不遲疑,鬆手之後連退三步。

鬼厲與小灰站在一旁,看的真切,只見饕餮原本刀槍不入的後頸鐵皮上,竟有了五道紅若鮮血的抓痕,而且傷口看去決然不淺,鮮血已是慢慢流淌出來。

饕餮昂首大吼,已然陷入了狂怒狀態,霍然回身,面對鬼王。而一旁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也跳了起來,雙手亂舞,指著鬼王「吱吱」亂叫,狀極惱怒。

雖說這石室之中並無人知道猴語,但不問可知,此刻小灰口中的猴語,多半也是詛咒罵娘之詞。

小灰罵了幾句,貌似還不解恨,身子一縱,就要跳下地來,看來是要幫牠朋友一把,將這個可惡的鬼王修理一頓。只是牠身子才躍起半空,忽地身後伸過一隻手來,將小灰抓住,硬生生又給拽了回去,正是鬼厲。

小灰有幾分驚詫,又有幾分惱怒,對著鬼厲「吱吱吱」叫個不停,鬼厲充耳不聞,只是緊皺眉頭,看著場中,小灰才叫了兩句,突然也轉過頭去,顯然被場中某物,給吸引了注意力。

饕餮巨大的咆哮聲中,尖牙利齒的巨大身軀向鬼王撲了過去,而鬼王這一次,卻沒有閃躲的意思,只是揚起了手臂。

一道暗紅色的光輝,從鬼王的衣袖之間劃過,無聲卻瞬間將一股淡淡血腥氣息,瀰漫充斥了整個石室之中。

一聲更加低沉詭異的咆哮,在冥冥虛無的空間中,迸發而出,並無裂帛之聲,卻彷彿將這石室之中的空間,都撕扯開去,縱然饕餮驚天一般的狂吼,竟也為之啞然。

暗紅之光,瞬間大盛,已將鬼王整個身軀全數包圍,閃爍不定,周圍已經看不清鬼王身影,而饕餮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愕然之中,竟有幾分畏懼之色,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一只樣子古拙,看去有點殘破的古鼎,緩緩從紅光深處升騰而起,隨著這古鼎出現,石室中紅芒如血,更無一物不為之慘紅,而那股血腥氣息,更是濃烈之極,聞之欲嘔。

饕餮眼中畏懼之色更重,但在這股血腥氣息的刺激之下,彷彿骨子之中隱藏的凶性竟也被引誘迸發出來,幾番遲疑之下,竟沒有轉頭跑走,而是一聲大吼之下,再度向那只古鼎撲了過去。

遠處,鬼厲的眉頭緊皺,身子忍不住動了一下,隨即又強忍著頓住,一雙眼神緊緊盯著那只古鼎。

曾幾何時,十年之前吧,東海流波山上,他也曾見過這上古神器,只不料今日再見,卻彷彿已經完全變化了模樣。

饕餮巨大的身軀撲向伏龍鼎,但只在那鼎身三尺之外,忽地,那伏龍鼎中一聲轟鳴,似有低沉神秘咒文在虛無之間喃喃頌讀,隨即一道紅光當頭罩下,將饕餮全身盡數籠罩其中。

饕餮頓時全身顫抖,面有極痛楚之色,仰天長嘯,卻彷彿被抽空了氣力,從半空之中跌倒下來。一旁的鬼厲臉色微變,這伏龍鼎威力之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顯然早非當年可比。

其實眼下的伏龍鼎法力,在這十年中早已面目全非,鬼王在鬼先生襄助之下,參悟鼎身銘文,搜集靈獸神力激活「四靈血陣」,眼下伏龍鼎內,已集聚夔牛、黃鳥與燭龍三隻神獸靈力,饕餮雖然乃是異獸,但與其他三隻神獸靈力相比,決然是落了下風,更何況這伏龍鼎上古神器,本身就有詭異法力,神獸靈力越強,其激發出來的四靈血陣之妖力更是強大無比。甫一對敵,饕餮登時就被壓制住了。

此刻但見紅芒閃爍,恍如實體,將饕餮巨大身軀緊緊籠罩束縛,饕餮周身顫抖,狀極痛楚,但絲毫動彈不得,甚至連口中吼叫,都迅速低微,只殘留著喘息之聲。

石室之中,血腥之氣更重,鬼王看著匍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饕餮,眼中閃過狂喜之色,忽地仰天大笑,形狀大異平常,如瘋癲一般。

就在這異樣時刻,忽地傳來「吱吱吱吱」怒叫,被紅光緊縛的饕餮也艱難的轉過頭看去,赫然正是小灰。牠毅然躍出半空,跳到饕餮身旁,伸手想要相助,只是紅芒看是虛無光輝,小灰手伸了過去,卻是一聲呼喊,跳了開來,看來是吃了暗虧。

小灰齜牙咧嘴,看去憤怒之極,向著鬼王露出利齒,做挑釁狀。鬼王不知什麼時候,在那片閃閃如鮮血般的紅光照射之下,雙眼已然變得血紅。此刻霍然回頭,瞬間殺氣大盛,更不多言,一股黑氣霍然騰起,從紅光中直撲出來,向小灰擊去。

小灰自然也並非省油的燈、廢柴的猴子,雖然惱怒,卻也看出那黑氣中凶芒顫動,不肯硬接,向旁邊連跳幾下,閃了過去。

一擊不中,鬼王一聲長嘯,黑氣速度瞬間快了一倍,同時看去彷彿分作了幾道出來,道道黑氣如電,從四面八方劈了下來。

小灰手腳並用,東躲西藏,在間不容髮之際堪堪躲過,但已然險狀畢露,好幾次都差點被黑氣擊中。

而鬼王此刻不知為何,對著這樣一隻猴子,下手竟也絲毫沒有容情的意思,只見黑氣之中,忽地又是一聲低嘯,風雲嘯聚,憑空凝結出一隻血紅手掌,當頭打下,小灰適才已被黑氣逼得左支右絀,此刻再也無路可退,眼看就要被這隻血紅掌印打中。

便在這要緊關頭,忽地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臂,穿過風聲凜冽、殺氣騰騰的黑氣血芒,一把抓住猴子的尾巴,向外一扯,小灰身子頓時飛了起來,向後飛去,而在牠身後攔截的那些凶戾黑氣,不知何時,竟然被驅散開了。

小灰安然無恙地飛了出去,逃出生天,但隱匿在紅芒深處的鬼王似乎發出了一聲怒吼,煞氣更盛,周遭黑氣紅芒瞬間凝固成形,一隻巨大紅色掌印,向這隻突如其來的手臂拍了下來,而在紅芒之後,伏龍鼎緩緩開始旋轉,鼎身之內異芒流動,詭異咒文若隱若現,一片肅殺之意。

血芒耀眼,閃爍之間,面沉如水的鬼厲身影現身出來,正是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小灰一命。同時,他也轉而開始面對了鬼王不知為何開始催發就沒有停下的伏龍鼎的詭異妖力。

呼嘯之聲,越來越是淒烈,血紅掌印中霍然隱約閃爍出古鼎模樣的怪異符文,直撲過來,鬼厲眉頭緊皺,但面對這絕世妖法,卻並無退縮之意,雙臂揮起,在快如閃電飛來的血紅掌印到來之前,在身前虛無之處,卻是劃下了一個太極圖案。

青光乍起,如一道清泉灌入深旱之土,滿屋血殺之氣,竟是為之一震,太極圖清氣繚繞,正是正宗純粹之青雲門神通妙法「太極玄清道」。

血色紅印,下一刻轟然而至,撞在了太極圖之上。

意料之外的,竟沒有想像之中震天價響的巨響與轟動,相反,如泥牛入泥潭,竟沒有絲毫聲息,只是那紅色血印,凌空逼住,不能再前行一步,而鬼厲面上,瞬間變得通紅,如欲滴出血來。

鬼厲雙目銳芒閃現,向那紅芒深處深深看了一眼,一聲冷哼,腳下移動,向後退去。他每退一步,那紅色血印就逼前一分。與此同時,鬼厲每退一步,雙手手掌卻是沒有停頓片刻,手指屈升,法印變幻,雙手之間太極圖案清光濯濯,卻沒有絲毫變弱了。

在他退到第三步時,手中結做寶瓶法印,面上異樣血紅神色已經緩和,太極圖邊緣已經開始散發淡淡金輝;當退到第五步時刻,他手中化做拈花法印,太極圖金光青氣交相輝映;而到他退了第七步之時,鬼厲已經是背靠石壁,再無路可退,但此時此刻,鬼厲面上已經恢復原狀,更無異樣血紅。

雙手一震,鬼厲已結做了佛門金剛法印。

剎那之間,金光大盛,莊嚴法相四射,如有神佛在周遭輕頌佛經,低沉悅耳,太極圖急速旋轉,金芒璀璨,那紅色血印漸漸被這太極圖吞沒進去,消失不見。

漫天金青之光耀眼,直衝而上,竟是將鬼王血芒壓了過去。而在紅芒深處,一聲怒吼,顯然那人已然盛怒,紅光一陣搖曳,幾聲哀鳴,地上的饕餮被紅光吸起,偌大的身軀竟是被伏龍鼎吸了進去,轉眼就消失不見。

而鬼王面容,漸漸在紅芒之中透了出來,但見他白髮飛舞,雙目赤紅,殺氣騰騰,哪裡還有平日沉穩模樣,幾如一殺人狂魔。而反觀鬼厲,更無絲毫懼色,反而是大步侵身而上。

伏龍鼎旋轉不停,鼎身內詭異銘文閃爍不休,紅芒陣陣,鬼王右手擎起,偌大古鼎已是落在他右手之上,看去如天魔落世,極為可怖。

而鬼厲周身光輝著身,顯然也已將自身的神通法力盡數聚起,便要在此一決死戰。

兩大高手彼此對峙,殺氣騰騰,這場突如其來的爭鬥,似乎他們二人都早已忘了原因,只是在此刻,像是突然失去了各自心頭壓制多年的理智,全力撲殺,心魔亂舞。

鬼厲大步走上,離鬼王越來越近,而鬼王眼中煞氣,越發濃烈,伏龍鼎在半空中緩緩傾轉,對準了鬼厲身軀。

眼看著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誰也不會想到,當今魔教最重要的兩個人物,卻是在這麼一個偏僻石室之中,莫名其妙的陷入了生死決戰裡。

「轟!」

……一聲大響,從石室裡傳了出來。

鬼王與鬼厲,兩個男人,彷彿都看到了對方眼角微微抽搐,但就那麼千鈞一髮之際,他們竟都沒有動。

石室的門,緩緩倒了下去,門外,慢慢出現了一個身影,一個看去渾身微微顫抖的身影。

「住手!」

那聲音纖細,帶著憤怒、不解與幾分驚惶,黑紗蒙面的幽姬,同時也是魔教之中的朱雀,站在了門口。

看不見她黑紗之下的容顏神色,但那股憤懣之意,噴薄而出。

「你們……你們兩個在幹什麼,你們都瘋了嗎?」

石室之中,一片靜默,兩個男人彼此對峙著,也沉默著,沒有說話,空氣裡,那股殺氣,竟是仍然揮之不去。

「好,好,好!」幽姬似咬著唇從齒間憤怒的說話,她抬手,向著某個方向一指:「你們殺吧,殺吧,都死了算了,死了都清淨。你們到底還記不記得,那裡,那裡……」

她的聲音有幾分哽咽,「那個寒冰石室裡,是不是還有人躺在石台之上?你們都忘了嗎?」

「你們誰還記得『碧瑤』這兩個字!」


紅色的血芒,悄悄散去了;耀眼的青光金光,逐漸收斂不見。

石室裡流淌著的那股殺氣與血腥氣味,不知何時,如潮水一般退去。

只有沉默,依舊這般駐留在這裡,不肯離開。

兩個男人,彼此注視著對方,那眼神深處,彷彿有說不出的光芒碰撞。

幽姬恨恨的跺了跺腳,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看她去的方向,應該正是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而仍然停留在石室之中的兩個男人,似乎仍然在對峙中,悄悄窺探著某些秘密。

良久,鬼王忽地淡淡哼了一聲,右手一擺,將伏龍鼎托在了手間,大步走出了這個房間。當他走過鬼厲身旁的時候,他的眼神裡,銳利的光芒似要奪目而出。

而鬼厲的目光,在那一刻,卻沒有注意鬼王,而是落到了伏龍鼎鼎身之上。

古拙樣式的古鼎,有許多細微殘損的地方了,但是深青帶紫色的鼎身上,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到,許許多多扭曲的神秘銘文,而在鼎身的背面,在那些銘文的正中,更是有那麼一幅圖案,映入了鬼厲的眼簾:

火焰熊熊燃燒,火光中正在炙烤一只巨鼎,巨鼎四周,有或鳥或獸的四種奇獸仰天長嘯,而巨鼎上空,黑雲翻滾,赫然是一張猙獰可怖的魔王面孔,正獰笑著注視人間。

這圖案在鬼厲眼前不過一閃而過,但不知怎麼,卻已深深印入鬼厲的腦海,揮之不去。而在他印象之中,竟是對那個魔王面容,有那麼幾分熟悉,只是一時之間,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否曾經見過這個魔王的樣子。

鬼王很快的走出了這個石室,消失在了門外,石室中恢復了平靜。猴子小灰從一旁跳了過來,躍上了鬼厲肩頭,慢慢坐下,但面上絲毫沒有快樂之意,不時轉頭向門口看去,口中低低發出「吱吱、吱吱」的叫聲。

鬼厲默然,伸手輕輕摸摸小灰的腦袋,沉默片刻之後,他發出了一聲輕歎,然後轉身走出了這個石室,信步走去。

長長的甬道彷彿通向四面八方,就像人生的路誰也不知道該向何去,或者說,就算你自己以為知道了,其實那條路,又會通向哪裡,誰又能知道呢?

半個時辰之後,鬼厲停下了腳步,怔怔不能言語,發現自己停住的地方,是寒冰石室的外面。

厚厚的石壁,橫亙在面前,可是他突然有些害怕,就算是面對鬼王伏龍鼎妖法的時候也不曾畏懼的他,此刻卻情不自禁的害怕了。

那扇石門,就這麼靜靜的,豎立在他身前。

微微顫抖的手,伸了過去。

石門像過往無數次一樣,發出低沉的轟鳴聲,開啟了。

在最初打開的那麼一個縫隙裡,隱約中,他看見一個苗條的身影,站立在寒冰石台之前,空氣裡,似乎還有清脆而熟悉的鈴鐺聲音。

他彷彿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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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13: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秘密~
裊裊升起如輕煙的白色寒氣,在寒冰石室中悄無聲息的飄蕩著,這一天,寒冰石室裡的寒氣似乎比平時濃重了許多,甚至看過去,竟有了幾分朦朧的感覺,不再有往日一眼見底的清晰。

石門發出低沉的轟鳴,在慢慢的打開,只是那個映入眼簾的苗條身影,卻不知怎麼,有些顯得模糊起來。

是幽姬吧?

鬼厲心中這般想著,邁步緩緩走了進去。寒冰石室之中,幽幽寒氣飄散,絲絲縷縷,如夢幻一般,將他的身影籠罩起來。那個女子的身影,靜靜背對著他,站在寒冰石台之前,而在她周身,寒氣似乎特別的重,就連那片寒氣凝結的白氣,也如霜雪一般,讓人看不真切。

空氣中,那若隱若現,迴盪著的清脆鈴鐺聲音,彷彿近在耳旁。

不知怎麼,鬼厲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許是對今日之事,他面對幽姬多少有幾分難以面對,特別是在幽姬大聲斥責並提起碧瑤之後。回想起來,鬼厲心中雖然對鬼王今日一反常態有幾分驚疑,但對自己不加思索即全力反擊的行徑,卻也只能是默然無語。

或許,在兩個男人的心中,竟然都早已深深埋藏著憎恨之意麼?

可是,這世上畢竟還有一個碧瑤,她正躺在這寒冰石室之中。

鬼厲向那個有些模糊,隱藏在寒氣中的身影看了一眼,默默低頭,半晌才道:「剛才我和鬼王宗主動手,是我不好,我也不知事情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的。妳莫要生氣,以後我不會了。」

那個身影的肩頭,似乎顫抖了一下,卻並沒有說話,還是保持著安靜,只是周圍的寒氣,似乎流轉的速度變快了些,就連這石室之中,似也冷了幾分。只是這寒冰石室向來寒冷,鬼厲也沒有在意。

他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幽姬與碧瑤的關係他自然是知道的,在碧瑤母親過世之後,鬼王著心於鬼王宗事務,幽姬多少便有了幾分當碧瑤母親的角色,這一點從碧瑤向來稱呼幽姬為「幽姨」便可知道。如今面對著她,特別還是在這寒冰石室之中,鬼厲竟有幾分真實面對碧瑤的感覺,而他對碧瑤心中愧疚之深,今日更與鬼王動手相搏,幾至生死相判,更是難以言表。

良久,他長歎了一聲,低聲道:「我知道妳心痛碧瑤,不願看到我與她父親再起爭端,其實我本也並無此意,只是當時……」

他皺了皺眉,腦海中又掠過適才鬼王異常的神態表情,搖了搖頭,道:「總之我答應妳,將來我看在碧瑤面上,總是要讓著他幾分就是了。」

那個苗條的身影又似動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有轉過身來,但是看她背影,倒似乎是默默點了點頭的模樣,意為讚許。

鬼厲默然無語,沉默片刻,長出了一口氣,也不願再多說什麼,微轉過身子,想要向那寒冰石台走去,好好去看看碧瑤。

只是他腳步才欲邁出,忽地,他全身在那麼一個瞬間僵住了,如電光石火一般,他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如驚雷響於腦海,轟然而鳴。

幽姬平日裡從未離身的蒙面黑紗,為什麼從後面看去的這個背影,竟然看不到了?幾乎就在同時,鬼厲紛亂的腦海中已隨即想到,這背影的秀髮髮式,正是一個少女模樣,與幽姬盤髻的婦人絕然不同。

他如電般轉過身來,大聲喝道:「妳是何人?」

寒冰石室中的寒氣,瞬間似冰寒刺骨,籠罩在那個背影周圍的輕煙,竟是在瞬間開始急速旋轉起來。鬼厲雙目圓睜,竟有外人侵入這寒冰石室,對他來說這是絕不能接受的。

正在鬼厲將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地身後一陣低沉轟鳴之聲傳來,鬼厲驚疑不定之下,轉頭看去,只見原本在他身後合上的石門,又緩緩打了開來,門口現出了一個身影。

苗條高挑,黑紗蒙面,氣質幽幽,卻不是幽姬又是何人?

幽姬打開石門,卻突然望見鬼厲面上神情古怪,雙眼圓睜,面上肌肉扭曲,反倒是被嚇了一跳,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但她畢竟不是常人,隨即便冷靜了下來,寒聲道:「哼,你還有臉來這裡見碧瑤麼?」

鬼厲深深盯了她一眼,突然面上神情一驚,似記起了什麼極重要的事物,迅速轉身看去,只是這一看之下,他卻更是全身一震,如呆了一般,怔怔站在原地,作聲不得。

偌大的寒冰石室,他正置身所在的這個地方,突然之間,完全恢復了曾經本來該有的模樣,異樣飄蕩的白色煙霧不見了,若隱若現的鈴鐺聲音消失了,至於那個神秘的背影,竟也在這瞬間,憑空消失不見了。

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和原來一樣,就像是一場夢,一場幻覺,飄過了,飄散了……

碧瑤靜靜地躺在寒冰石台之上,她的嘴角邊依然有那熟悉的微笑容顏,雙手交合之間,合歡鈴上閃爍不停的光芒,輕輕流轉著,彷彿正注視著鬼厲。

鬼厲站在原地,全身緊繃,彷彿全部失去了知覺,一動不動。

慢慢走進寒冰石室的幽姬,很快發現了鬼厲有點不對勁,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做什麼?」

鬼厲的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他只是默然抬頭,怔怔打量著這間寒冰石室,除了那扇厚重石門之外,寒冰石室周圍盡是堅硬的石壁,更無絲毫縫隙,只是此刻看去,那些冰冷的石壁似乎都帶有了幾分殘酷的嘲笑,冷冷注視著看去有些可笑的人。

飄忽的目光,慢慢收回,緩緩回到寒冰石室中,躺在石台之上的人兒身上。鬼厲的眼中,不知怎麼,有了幾分模糊,萬千思緒,如潮水般奔湧而來,那目光,最後悄悄落在了碧瑤的秀髮之上。

「你怎麼了?」幽姬的聲音中,已經有了幾分不耐煩。

鬼厲合上了眼睛,許久之後緩緩睜開,低聲道:「妳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這石室裡有些異樣?」

幽姬哼了一聲,寒聲道:「有什麼異樣?還不是都和以前一模一樣,一張檯子、一個人。」

鬼厲眼角的肌肉,似抽搐了一下。

幽姬慢慢在碧瑤身邊坐了下來,目光中露出憐愛痛惜的神情,看了半晌,口中緩緩的道:「我知道你其實也不好過,只是望你多想想,若是碧瑤知道了你竟然與她父親動手鬥法,那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鬼厲怔怔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忽地一甩頭,長吸了一口氣,道:「妳放心就是,我明白該怎麼做。」

說罷,他深深又看了一眼碧瑤,隨即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幽姬眉頭微微皺起,直覺的感覺到鬼厲似乎哪裡和平日不大一樣了,可是隨即她卻又是長歎一聲,異樣的人,又何止是他一個人,如今便是她追隨多年的鬼王宗主,不也是越來越讓她看不懂了麼?

她默默低頭,陷入了沉思之中,寒冰石室裡靜悄悄的一片,只有碧瑤手中的合歡鈴上,流光異彩閃爍的光輝,如清透的眼眸,閃爍不停,注視著這個世間。


青雲山,小竹峰。

清晨,有清風徐徐吹過,滿山的青翠竹林一起搖動,沙沙竹濤之聲,如天籟之音,讓人心神寧靜。昨夜一場大雨,如將天地之間都洗過一般,清新空氣拂面而過,遠山含黛,山水如畫。

腳下的石徑還是濕的,偶爾石頭縫隙裡,還有些昨夜積下的雨水,石徑之上和兩旁,掉落了許多飄落的竹葉,想來是被昨夜的風雨吹落的。時辰尚早,也就還未有人來打掃。

白衣如雪,清秀出塵,陸雪琪孤身一人,走在這竹林小徑之中。晨風微光中,她的秀髮柔順披灑在肩頭,看去吹彈可破的肌膚,雪白中卻還有淡淡一絲粉紅,如深山幽谷裡,悄悄綻放的幽美花兒。

石徑兩側,高高的修竹微微搖晃著,青綠的竹葉上,還有凝結而成的露珠,靜靜地滑過,悄悄地飛向大地。

她踏步而前,不曾回頭,白衣飄飄,走入了青翠竹林深處。

石徑幽深,曲曲折折,清晨的亮光從竹林茂密的縫隙間透了進來,竹影輕晃,照著她窈窕身姿。

前方一間樸素竹屋,漸漸現出身影,正是小竹峰一脈首座水月大師平日靜坐修行之處。

陸雪琪走到小屋之前,在門口處站住了腳步,遲疑了片刻,伸手輕輕拍打了一下用竹子做的門扉。

「師父,弟子雪琪拜見。」

「進來吧!」水月大師的聲音從小屋中傳了出來,無喜無悲,似乎帶有絲毫感情,淡淡如水。

門「吱呀」一聲,被陸雪琪輕輕推開了,陸雪琪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師父正盤腿坐在竹床之上,閉目入定,神態平和,看不出有什麼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變化的神情。

陸雪琪默默走到水月大師身前,跪了下去,低聲道:「師父,徒兒來了。」

她頓了一頓,又接著道:「雪琪自知不肖,辜負了您老人家的期望,害得師父您傷心,請您責罰我吧!」

水月大師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身前陸雪琪的身上,注視良久,隨即歎息一聲,道:「我若是責罰於妳,妳肯回心轉意麼?」

陸雪琪默然低頭,不敢看師父面容,也沒有說一個字出來,只是看她神情,卻哪裡有絲毫後悔的樣子了?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微帶苦笑道:「妳既然已是鐵了心腸不肯回頭,我責罰妳又有何用,罷了,罷了。妳起來吧!」

陸雪琪貝齒微咬下唇,看去似乎有些激動,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站了起來。

水月大師輕輕拍了拍身旁竹榻,道:「妳也坐吧!」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弟子不敢。」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道:「這裡就我們二人,有什麼好計較的,莫不是妳心裡終究是記恨我這個做師父的,與我生分了麼?」

陸雪琪猛然抬頭,急忙搖頭道:「師父,我……」

水月大師擺手微笑道:「好了,好了,妳是我一手養大教出來的,妳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麼?」

她伸手將陸雪琪的手拉住,輕輕將她拉過坐在自己身旁,仔仔細細看了看陸雪琪那張美麗清雅的面龐,歎了一口氣,道:「不管怎樣,我這個做師父的,到底都是為妳好的,妳可要記住了。」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低聲道:「弟子明白的,其實都是弟子的錯……」

水月大師搖頭道:「算了,事到如今,我們也不要再去爭論誰對誰錯了,問世間,情為何物?暮雪千山……這千山萬水,卻當真能有誰可以相伴一生呢?」

說到此處,彷彿水月大師自己也觸及心思,一時怔怔出神起來。

陸雪琪不敢驚擾師父,只是感覺到握著自己手掌的師父,從她手心之中傳來的溫暖,卻是久違的熟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月大師忽地一震,從出神狀態中驚醒過來,苦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自嘲,隨即對陸雪琪道:「唉,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說吧,我昨晚讓文敏叫妳過來,所為之事,她都跟妳說了麼?」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師姐沒說,只是告訴我清晨過來找師父,說有什麼事的話,師父您自己會跟我說的。」

水月大師默然點了點頭,道:「也是,文敏那丫頭雖然知道一些,但畢竟不多,還是我來跟妳說吧!」

陸雪琪心中微微一震,看水月大師臉上有幾分沉重,似乎有什麼難事鬱結心中,忍不住道:「師父,有什麼難事麼,如果需要弟子的地方,您儘管吩咐,弟子一定竭力去做。」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微笑道:「我當然相信妳了,只是眼下的確有一件大事,卻是事關我青雲門氣數的大事,但偏偏又不能讓太多外人,包括我們門中弟子知曉了,我想來想去,門下弟子中還是只有妳,道行、處事能力最好,所以才叫妳過來的。」

陸雪琪眉頭一挑,微微驚訝道:「師父,難道本門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水月大師苦笑一聲,道:「誰說不是呢?」

陸雪琪道:「出了什麼事,師父?」

水月大師沉吟了片刻,似乎也是在斟酌著,隨後緩緩道:「妳掌門師伯,還有大竹峰的田不易田師伯,前些日子一起失蹤了。」

陸雪琪全身一震,道:「他們是一起失蹤的?」

水月大師淡淡道:「當日曾經有長門弟子看到田不易來到通天峰,並徑直去了後山祖師祠堂,這段日子以來,誰都知道掌門師兄幾乎都是在祖師祠堂裡,而且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了。」

陸雪琪眉頭緊皺,顯然十分吃驚。

水月大師頓了一下,又道:「此事發生之後,因為干係太大,現在通天峰主事的蕭逸才不敢遮蓋,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將此事公告出去,只是暗中知會了我們幾脈的主事人。事後我也去過祖師祠堂查看,可是沒想到那裡居然已經……」

陸雪琪一怔,道:「祖師祠堂怎麼了?」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道:「祠堂大殿幾乎都被毀了,一眼就能看出是被激烈鬥法的法力所毀壞。」

「什麼?」陸雪琪失聲輕呼。

水月大師冷笑了一聲,道:「祖師祠堂乃是我青雲門供奉歷代祖師之所在,他們二人竟敢在這等莊嚴地界動手,真是無法無天了。而且還有更嚴重的事。」

陸雪琪吃驚之餘,又是一驚,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會比這等毀壞祖師祠堂更嚴重的事了,忍不住追問道:「還有什麼?」

「昨日,蕭逸才急急忙忙跑到我這裡,」水月大師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眼中更多了幾分擔心,緩緩道:「據他所言,自從道玄師兄失蹤之後,他竭力追查不果,就想查看他師父遺留之物,看看有何發現,不料這一找,卻發現了一件大事。」

陸雪琪盯著水月大師。

水月大師閉上眼睛,彷彿有幾分疲倦,道:「蕭逸才發現,本門的誅仙古劍,也失蹤不見了。」

陸雪琪愕然無言。

水月大師睜開眼睛,道:「我知道妳是個聰明人,自然知曉其中的干係與奧妙,雖說誅仙古劍已然損毀,但此事關係太大,而且外人多半不知此劍損毀之事,如果傳了出去,只怕麻煩甚大;再說誅仙古劍之中,其實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更是關係重大,歷來只有我青雲門掌教等極少數人知曉,若是萬一洩露出來,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陸雪琪驚道:「誅仙劍除了乃是本門神兵之外,難道還有什麼秘密麼?」

水月大師默然,許久沒有言語,陸雪琪也不敢說話,垂手站立一旁,半晌低聲道:「弟子無禮,剛才失態了。」

水月大師默默搖了搖頭,半晌乃道:「為師並非責怪妳的意思,只是此間干係甚大,來龍去脈又複雜之極……」

她說到此處,又停頓了一會,似在沉吟斟酌,片刻之後,道:「此事其實按道理,連我這小竹峰一脈首座,也是不能知曉的,是因百年前那場大亂,我們幾個人才意外知道了一二內情。」

陸雪琪愕然道:「幾個人,莫非這等天大秘密,除了師父您,還有其他人知道麼?」

水月大師淡淡道:「當年那場大亂之中,參與其事者事後算來,當有五人,除我之外,還有道玄師兄、田不易、蘇茹師妹……」

陸雪琪正在聆聽,忽聽水月大師卻停了下來,心中默算,忍不住道:「師父,這裡才四人,還有一人是?」

水月大師歎了口氣,臉上掠過一絲淡淡惆悵,道:「是妳一位師伯,名叫萬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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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13: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弒師~
「百年之前,魔教猖獗,勢力強盛,道消魔長,群魔狂妄之下,欲一舉蕩平正道,便入侵青雲。經過一番慘烈搏殺,最後前輩祖師等奮力相搏,在青雲山山麓之下請動誅仙古劍,祭出『誅仙劍陣』,終於是反敗為勝。」

水月大師口氣平淡,陸雪琪卻是臉上微微變色,只憑那一句「慘烈搏殺」,便可遙想當年那激烈殘酷的戰況了。

只是水月大師卻似乎意不在此,很快接下去道:「此戰過後,雖然重創魔教,但我青雲一脈卻也是元氣大傷,多位道行高深的前輩祖師死的死,傷的傷,並無餘力窮追不捨,只是在這個時候,卻是有一位師兄站了出來,自告奮勇,豪情萬丈,要除惡殆盡,追殺魔教餘孽。」

陸雪琪心中一動,道:「這位師伯,可就是萬劍一萬師伯了?」

水月大師緩緩閉上了眼睛,口中語氣,也慢慢變得有些飄忽起來,「便是他了。唉……當年情景,至今我彷彿還歷歷在目:當日那場惡戰之中,他已然是立下大功,殺敵無數,一身白衣都染的紅了。他站在諸位師長面前,神態激揚,不過就那麼幾句話,就幾句而已……就讓我們這些年輕的師弟師妹們熱血澎湃。事後除了道玄師兄身為長門弟子,留守青雲外,我、蘇茹師妹、田不易、曾叔常、商正梁、天雲、蒼松等這些日後各脈的首座,盡數都跟隨著他,從此是縱橫天下,遠赴蠻荒,一路之上腥風血雨、刀光劍影,卻從來也不曾畏懼退縮了。」

水月大師的眼睛仍是閉著的,面上神情看去那麼專注,彷彿在她眼前,重新又呈現出當年那段熱血沸騰的青春歲月,甚至於她的臉頰兩側,有微微泛起的紅色。

小屋之中,一時沒有人說話,可是那氣氛,卻似乎騷動不安,像是平靜之下暗暗洶湧的激流,無聲地掠過。

良久,水月大師忽地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聲音轉為悲涼,道:「罷了,這些舊事都過去了。當年我們一行人歷經劫難,重創了魔教餘孽,這才回到青雲。可是就在此時,我們卻無意中被捲到了本門的一個秘密之中。」

「回到青雲之後,蘇茹師妹與田不易日久生情,我卻委實不喜歡此人,一日深夜,他們二人又偷偷瞞著妳師祖真雩大師跑了出去,被我發現之後,擔心師妹吃虧,又不願告發他們,否則妳師祖生氣起來,蘇茹師妹便要吃苦頭了,這便一路跟了過去。」

陸雪琪聽到這裡,心中驚詫之餘,不免也有些好笑,只是面上無論如何也不敢表露出來。

好在水月大師似乎也知道,在此也不過多停頓,徑直便說了下去:「誰知他們兩人年輕膽大,為了避人耳目,竟然相約溜到了通天峰的後山,跑到了人跡罕至的祖師祠堂附近幽會去了。」

陸雪琪又是為之愕然,半晌之後才默然低頭,眼前飄過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模樣,暗道世間萬象,果然人亦是不可貌相。

水月大師臉色不豫,哼了一聲,道:「我看著他們那番模樣,心中著實氣不過,便現身出來,喝止他們。蘇師妹與田不易自然嚇了一跳,待看清了只有我一人之後,蘇師妹便嬉皮笑臉過來拉我,田不易那廝卻居然還不給我好臉色看,我惱怒之下,正要發作……」

陸雪琪心中暗暗道:田不易師叔此刻若是還有好臉色,還是一副笑臉,那才怪了。只是聽水月大師忽然停頓下來,忍不住追問道:「後來怎樣?」

水月大師默然片刻,道:「便在此時,忽地從原本淒清黑暗的祖師祠堂裡,傳出來一聲怪嘯,這聲音如野獸嘶吼,滿含痛楚,幾乎不似人所發出的聲音。我們三人大駭之下,下意識躲到一旁樹林茂密之陰影處。片刻之後,我們就看到了那一個……秘密。」

陸雪琪緊緊望著水月大師,卻只見她臉上隱隱有痛楚之色,想來這秘密在她心中,當真是折磨了多年,甚至直到如今,似乎稜角也不曾磨去多少的樣子。

水月大師低沉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有些空洞,只是那字字句句,卻彷彿落地驚雷,慢慢揭開了曾經塵封的往事。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從祖師祠堂裡衝了出去,全身衣裳破爛不堪,頭髮披散,遮住顏面,看不清楚面目,而且狀若瘋癲,同時口中不停地時而大吼,時而痛苦呻吟,卻又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我們三人又驚又怕,祖師祠堂這等重地,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瘋子樣的人物?不過總不能就這樣讓他胡鬧。我們三人剛想出去制止這個瘋子的時候,忽然,祖師祠堂裡又掠出了兩道人影,落在了那個瘋子一般的人物面前,齊刷刷的卻是跪了下去。那一夜月色皎潔,我們三人看的清清楚楚,這兩個人,赫然就是我們這些年輕一輩平日裡敬重無比的兩位師兄,道玄師兄和萬劍一師兄。」

陸雪琪失聲道:「什麼?」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妳也吃驚了吧?當年我們三人,那份驚駭只比妳有過之而無不及,都嚇的呆了。接下去更是令人匪夷所思,道玄師兄與萬師兄看去俱是滿面悲痛,竟是分別跪在地上,一人一邊,每人抱住了那瘋子的一條腿,緊緊不放,聲音懇切哀求,口中叫喚的,卻是師父二字……」

陸雪琪這個時候,已經是吃驚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水月大師看去,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聲音低沉,道:「被他們這一叫,我們震駭之餘,這才發現了那個瘋子身材相貌,竟然就是當時青雲門掌教真人,這兩位師兄的授業恩師,不久之前才在正魔大戰中大發神威的天成子師伯。」

「我們只看到這位掌門師伯絲毫沒有了往日的尊嚴神態,口中胡言亂語,似乎在詛咒什麼,但又聽不仔細,而兩位師兄看去悲痛之極,淚流滿面,緊緊抱住掌門師伯的腿哀聲懇求,說的都是『師父醒醒吧,師父醒來吧』這些話,可是掌門師伯不知為何,以他那樣的修行道行,卻是迷亂了心志,對他最得意的兩個弟子的懇求充耳不聞,到了最後,卻反而回過頭來,雙目中凶光閃現,盯著這兩個人,大吼一聲,竟然是下了死手,雙掌打了下去。」

陸雪琪聽到此處,猶如身臨其境,忍不住身子一抖。

水月大師道:「當時我們三人在一旁偷窺,早已是亂了方寸,此刻眼見掌門師伯突然翻臉,對兩位師兄下了毒手,更是不知所措。誰知眼看他們二人就要喪命在天成子師伯掌下的時候,忽然道玄師兄抱著掌門師伯的腿一轉,整個人迅速無比的轉到天成子師伯的背後,如閃電一般,已然扣住天成子師伯的雙臂,同時全身清光大盛,將天成子師伯牢牢制住。」

「萬師兄似乎沒料到道玄師兄會如此,怔了一下,不料天成子師伯雖然瘋亂之下,但道行仍在,雙手被道玄師兄扣住了,卻是飛起一腳,登時將萬師兄踢飛了出去,萬師兄直飛出了兩丈許,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這時場面激烈變幻,我們三人都像是傻了一樣,只是呆呆看著,完全不知道如何應變了。只聽道玄師兄大聲喊道:『萬師弟,你還不動手?』萬師兄聽了這話,明顯全身都發抖起來,但仍然一動不動,雙眼死死地盯著他師父和道玄師兄。」

「天成子師伯道行高深,奮力反挫,道玄師兄雖然雙手仍然扣住師父身軀,但只不過片刻之間,他臉色潮紅,也已經是連噴了幾口鮮血出來,同時身上青光迅速之極的黯淡了下去,顯然當年他的道行,還是與天成子師伯有一段差距。便在此刻,眼看道玄師兄就要堅持不住,忽地一道白影瞬間飄過,正是萬師兄……我們三人呆呆的,眼睜睜地看著,萬師兄就這樣發出一聲狂吼,從遠處猛撲過來,一聲銳嘯之後,他手中已然多了他的斬龍劍,生生刺入了天成子師伯的胸膛!」

小屋之中,死一般的寂靜,彷彿就像當年那個淒清夜晚,慘變之後的靜默,殺意洶湧之後,殘留的痛楚,歸於無聲。

陸雪琪臉色蒼白,許久之後,低聲道:「門中記載,天成子師伯祖於百年前在……在祖師祠堂歷代祖師靈位之前坐化,臨終傳位於道玄師伯。」

水月大師慘笑一聲,搖了搖頭,聲音低沉,道:「看到這一場門中慘變,而弒師的兩個人,赫然就是我們平日最為敬重的兩位師兄,我、蘇師妹和田不易三人,都完全失去了主意,不知所措,甚至於蘇師妹激動之下,還不小心弄出了一點聲響。但他們二人也許是剛剛弒師,心情也是太過激動,竟然沒有注意到我們這裡。也就是他們二人,在對望良久之後,又慢慢跪在了天成子師伯的屍身之前,有了一番對話。」

「從他們對話之中,我們三人這才知道,這一場慘變根源,究竟是為何而來。原來在本門裡,從青葉祖師傳下的無上神兵誅仙古劍,竟然有一個天大秘密,那便是這把神劍雖然誅盡妖邪,但也許是因為殺戮太多太盛,年深月久之下,此劍竟然本身有了一股詭異魔性,持劍之人一旦激發出此劍全部靈力威勢,便會遭到此劍魔靈反噬,逐漸控制心志,變得殘忍好殺,縱然是道行再高之人,竟也不能抵擋。」

「從青葉祖師當年臨終留下訓示開始,青雲門歷代掌教祖師,都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也都是盡量不去使用這柄神劍,而天成子師伯因為當年正魔大戰形勢緊迫,不得已只得用此劍發動誅仙劍陣,之後雖然他立刻密封此劍,持心修道,但竟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在天成子師伯還清醒的時候,他便偷偷將這個秘密私下告訴了他最得意的兩個弟子:道玄師兄和萬劍一師兄。一來是他向來最是信重這兩個人,二來若是只告訴一人,只怕萬一有變,天成子師伯只怕自己道行太高,其中一人難以制住自己。結果到了最後,終究就變成了這樣一個結果……」

陸雪琪聽到此處,忽地心中一震,猛然抬頭,疾聲道:「師父,那如今……如今的道玄掌門師伯他……他莫非也……」

水月大師長歎一聲,默默點了點頭,陸雪琪愕然無語。

水月大師沉默許久,幽幽道:「十年之內,道玄師兄兩次動用誅仙古劍,尤其是此番獸妖浩劫,他更是將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機鎖都盡數打開,將誅仙劍陣的威力逼到極致。如此魔靈反噬之力,可想而知。其實我早已想到如此,只是十年之前,道玄師兄已然動用過一次誅仙古劍,但竟然可以不受魔靈反噬之力困擾,我便心存僥倖,以為他道行深厚,此番還能渡過災劫,可惜他……天意啊,天意!」

陸雪琪默然片刻,道:「師父,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您為何要對弟子說,莫非是有什麼大事,要吩咐弟子麼?」

水月大師面容一肅,看著陸雪琪,道:「正是。」

陸雪琪微微低下了頭,道:「師恩深重,弟子九死難報,有什麼事,就請師父吩咐吧!」

水月大師深深看了陸雪琪一眼,道:「本來這個秘密,只有青雲門掌教知道,但我這幾日留心觀察長門蕭逸才,卻分明不知,而如此一來,這世上還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裡面,田不易已經隨著道玄師兄神秘失蹤,蘇師妹與田不易向來夫妻情深,此刻只怕已是方寸大亂,所以有什麼事,也只有我來作主了。」

陸雪琪抬頭看了水月大師一眼,遲疑了一下,道:「師父,您的意思是?」

水月大師道:「道玄師兄與田不易雖然失蹤,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何處,是否離開了青雲山,所以我必須留在山上,萬一他們二人在山上出現,我也好臨機決斷。但是同時也一定要派人下山搜索,我門下弟子,心志堅定、道行資質高深者,絕無一人可與妳相提並論,這個重擔,也只有交給妳了。」

陸雪琪臉色凝重,慢慢在水月大師面前跪了下來,只是她終究乃是冰雪聰明的人物,這中間干係,哪裡會想不明白。

片刻之後,她低聲道:「師父之命,弟子謹遵。只是……只是弟子不知,若要弟子下山搜索兩位師長行蹤,師父吩咐一聲就是了,為何還要告訴弟子這個秘密?」

話說到後來,陸雪琪聲音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鐵青,眼角肌肉似乎也在微微抽搐,沉默良久之後,她緩緩地道:「田不易主動去見道玄師兄,顯然是知曉了這個秘密,並看出了道玄師兄已為魔靈反噬,他們二人之間,定然有一番激鬥。妳下山之後,著力尋找他們二人行蹤,若是萬一能夠找到,同時發現他們二人當真鬥法的話……」

水月大師的手掌,慢慢握緊,緊握成一個拳頭,「妳便找尋機會,將那個被魔靈控制的人,一劍殺了!」

陸雪琪面色蒼白如紙,卻終究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慢的低下頭去。

許久許久,這個小屋之中一片死寂裡,才聽到她細微到幾乎難以聽見的聲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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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14:3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血陣~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鬼厲這一路之上,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個神秘而模糊的女子身影,始終在他眼前徘徊不去,只是,他卻分明知道,那應該是個幻覺吧?

難道不是麼?

茫然之中,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回了那間屬於他的石室,石門打開著,從門外看進去,仍然可以看到裡面亂成一片,正是剛才他與鬼王那場莫名其妙動手鬥法的結果。

他看著那一片狼藉,默然許久,緩緩走了進去,在殘破的桌子旁邊,找了一張還算完好的椅子坐了下來,怔怔出神。

猴子小灰從旁邊跑了過來,看去似乎仍然是情緒低沉,一言不發地爬上了鬼厲肩頭,坐了下去,然後也是怔怔發呆。

也許牠還在擔憂饕餮吧!

一人一猴,就這般枯坐許久,一點聲音都沒有,整個石室顯得異常沉悶,末了,忽地鬼厲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去,將小灰從肩膀拉下,舉到身前。

小灰三隻眼睛同時眨了一下,看著鬼厲。

鬼厲低聲道:「小灰,你說我該怎麼辦?」

猴子小灰一聲不吭,只是望著他。

鬼厲似乎也沒有去在意牠的回答,只是低低自語著:「這條路,我到底該怎麼走……」

山中不知歲月,光陰如水消逝。


狐岐山山腹的最深隱秘處,巨大的血池之中,飄蕩著強烈的血腥氣息,這詭異的存在,悄悄躲在世人所知的遺忘角落,靜靜萌芽。

自然,除了兩個人,鬼王與鬼先生。

巨大的血池裡,仍然滿盛著殷紅的血水,無數的氣泡不時從血池深處冒起,在水面上彈起又迸裂,濺起一陣細微的血花。

和以前一樣的是,巨大的靈獸軀體,被囚禁在這血水之中,只不過除了夔牛、黃鳥之外,此時此刻,血池之中還多了兩個身影,一個是正在奮力掙扎但終究無能為力的異獸饕餮,另一個身影,卻是身軀異常龐大的一隻怪獸,頭如傳說之中的龍類,身軀幾乎比夔牛還大了一圈,因為大半掩蓋在血水之中,具體形狀看不清楚,但從幾處突出水面的軀體部分,可以想像的到其必然就是魔教傳說中的魔獸「燭龍」了。

夔牛與黃鳥受囚已久,早已奄奄一息,提不起精神來,燭龍看去也是一蹶不振,毫無生氣,惟獨只有饕餮因為是剛剛捉來的緣故,精神氣力尚算完好,不時發出憤怒咆哮,將身邊血水不停激發出陣陣波濤,顯然是極為惱怒。

只是這血池之中,似乎有一股異常詭異的力量,不但囚禁住了其他三隻異獸,就是饕餮也掙脫不了,空自怒吼掙扎,終究一無所成。此外,在血池的上空,比之從前,又多了一番異象。

那只神秘詭異的上古神物伏龍鼎,此刻正虛懸在遠離血池五丈之高的虛空之中,從鼎身之下四隻古樸的鼎腳上,各自發射出一道淡紫夾紅的異光,從上照下,正照射在四隻異獸身上,從遠處看去,很明顯的可以看到在這有若實體的四道光芒中,正有一股股若隱若現的充沛靈力,從那些異獸身上被強行吸取了出來,歸於伏龍鼎鼎身之中。

而因為不停地吸收著這些異獸身上近乎無窮無盡的靈力,伏龍鼎原本古樸深澀的模樣,也已經緩緩開始改變,整座鼎身,都被一股蒸騰而上的祥瑞之氣籠罩其中,原本古樸的顏色正在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如玉,漸漸變得帶著幾分透明的顏色。

一眼望去,幾乎讓人以為這乃是傳說之中的仙家聖物,超凡脫俗,與其下那血腥味十足的血池更是格格不入了。

只是,在這等仙氣縈繞的外表之下,卻終究還有一個異處,那便是鼎身銘文之上的那個神秘圖案,四隻怪獸的圖像忽明忽暗,象徵著伏龍鼎本身的那個巨鼎銘文,也在緩緩變幻著顏色,只有圖案的最上方,那個猙獰的神像面孔,卻是殷紅如血,彷彿正貪婪地吸取著力量,就要活過來一般。

遠離血池的高處平台上,鬼王與鬼先生並肩站立著。

鬼先生一身黑衣,整個人還是像籠罩在黑暗陰影裡,就算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看不真切他的身影。

此刻,他正用低沉的聲音,對鬼王道:「不錯,伏龍鼎鼎身銘文果然確有其事,四靈聚齊而混沌即開,此刻『四靈血陣』已成,剩下的便是等待七七四十九日,待伏龍鼎將四靈靈力收聚完畢,混沌之力則足以開天闢地,重開『修羅之門』,如此宗主你便可駕馭天地無上之神威,再無敵手了。」

鬼王面色潮紅,雙眼異光閃耀,緊緊盯著半空中那個伏龍鼎,面上掩飾不住興奮之色,忽地仰首向天,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嘹亮而猖狂,帶著狂妄與桀驁,彷彿他已君臨天下,只是這狂妄笑聲忽地中斷了下來,鬼王雙眉一皺,卻是用手輕輕按住心口,同時臉上紅潮瞬間退卻,一陣蒼白之色。

但片刻之後,只見他面上金氣閃過,不多時便已恢復了正常。

鬼先生站在一旁,將他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中,以他的見識眼力,不禁是怔了一下,微訝道:「你與何人動手鬥法過了,那人是誰,竟有如此道行?」

鬼王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神色已完全恢復正常,合上雙眼片刻之後,又緩緩睜開眼眸,眼中冰冷寒光閃現,寒聲道:「『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果然都是不世出的奇功妙法,雖然鋒銳不及我魔教神通,但後勁之綿長充沛,當真可怕。」

鬼先生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異光,道:「是他?你怎麼好好的會與他動手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道:「莫非是為了饕餮?」

鬼王哼了一聲,卻沒有回答鬼先生的話,只是淡淡道:「此子道行進境之快,實在出人意料之外,只怕將來……或成禍根也難說的很。」

鬼先生深深看了鬼王一眼,然後移開了目光,緩緩道:「當下最要緊之事,還是以四靈血陣為先,其他之事能免則免吧!」

鬼王微微點頭,道:「不錯,我曉得輕重,你放心吧!」

鬼先生沉吟了一下,道:「不過以鬼厲現在高深莫測的道行,加上隨著日後四靈血陣吸收靈力的加強,血腥異象必定難以掩蓋,有他在此,不免多了幾分變數。為免意外,你還是找個借口,將他派了出去吧!」

鬼王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是。」說罷,他微微皺了眉頭,轉過身去,負手在身後,慢慢走出了血池這個地方。

看著鬼王的身影漸漸消失,鬼先生才緩緩轉身,走到平台一側,向下看去。

只見剛才還在拚命掙扎的異獸饕餮,似乎是在血池與伏龍鼎異光的雙重震懾下,漸漸失去了抵抗能力,此刻也無力地倒在血水之中,不斷地喘氣。

看著這一幕景象,鬼先生黑紗之下,緩緩發出了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冷笑聲。

「嘿嘿……修羅之門麼……」


腳步聲在石門之外響起,聽著頗為急促,顯然來人是跑過來的,很是匆忙。不消片刻之後,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鬼厲石室房門之外,半跪下來,大聲道:「副宗主,鬼王宗主傳話下來,要你前去相見。」

話聲頗為響亮,以至於在這個石室之中還有隱約幾聲回音傳來,只是卻沒有回答。

來人怔了一下,卻沒有馬上抬頭,鬼厲在魔教鬼王宗內,向來有殺伐之名,普通教眾難得也不敢接近於他,更不要說無禮了。

那人大著膽子,又提高聲調再說了一遍,只是仍然沒有人反應,他這才抬起頭向石室內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混亂場景,但卻哪裡還有鬼厲和向來與他在一起的猴子小灰的身影?

那人叫了一聲苦,搖了搖頭,大步跑了開去。

此刻,鬼厲正走在鬼王宗漫長的甬道之中,猴子小灰安靜地趴在他的肩頭之上。鬼厲目光向前望著,雖然看不見這路的盡頭,但他很清楚,這條甬道通往的盡頭,是鬼王居所所在。

「不管怎樣,我總不能在這裡無所事事,對吧,小灰?」

他似乎在輕聲自語,而猴子小灰也正在發呆出神,一點都沒注意到主人的話語。

而鬼厲也並不在乎,低低地苦笑一聲,道:「好幾次了,都是眼看著希望有了,到了最後時刻,就這般功虧一簣,可是只要碧瑤還躺在那裡,我就不能絕望,是吧?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別著急,等我找到了醫好碧瑤的法子,我自然向他要回你的朋友。」

猴子小灰的耳朵忽然豎了起來,然後「吱吱」叫了兩聲,鬼厲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卻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多久,便又消失不見了。

他站在了鬼王石室的門口。

沉沉的石門外,響起了那個已經算是熟悉的聲音,鬼王端坐在椅子上,腦海中不知怎麼,掠過了女兒的身影。一股複雜之極的情緒,正在他的腦海中浮沉。

石門打開了,現出了鬼厲的身影。

「你來了。」鬼王淡淡地道。

「是。」鬼厲緩緩點頭,聲音同樣平淡。

兩個男人,都沉默了下來,像是他們之間應該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片刻之後,鬼厲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你說吧!」

鬼厲淡淡道:「你已經帶著教眾回到此處,而我也將饕餮給你帶了回來,如果最近沒有其他的事,我想再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救碧瑤的法子。」

鬼王眉頭一皺,向鬼厲看了一眼,便在這時,忽地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那個傳令的教眾跑了過來,急匆匆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看到鬼厲與鬼王正面對面說話,不禁怔了一下。

鬼王靜靜地向那個人揮了揮手,那人遲疑片刻,彎腰行了一禮,悄悄退了下去。鬼王的目光,慢慢轉到了鬼厲的身上,這個年輕人依然安靜地站在那裡,放眼魔教上下,此刻無論是誰,站在鬼王面前都必然是誠惶誠恐的,只有他,似乎從來也沒有畏懼過。

這便是女兒傾心所愛的男子麼?

「你去吧!」鬼王的聲音裡,突然像是多了幾分疲倦。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不久之前的那場鬥法,雖然他們兩人都裝著沒有這回事一樣,但明顯的,他們之間原本就不親切的關係,似乎又疏遠了許多。

他轉身向外走去,只是就在他將要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忽地,他的身軀頓了一下。一股莫名的詭異氣息,不知從何而來,像是突然之間置身於萬丈血水所聚之深淵,艱難而不可呼吸,又似巨濤轉眼壓過,血腥之氣如滅頂之災,在耳邊劇烈轟鳴。

鬼厲臉色為之一變!

但這股詭異氣息,如同一場幻夢,轉瞬即逝,周圍又安靜了下來,恢復如常。

鬼王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了起來,平淡而不帶有一絲感情,「怎麼了?」

鬼厲背對著他,佇立了片刻,淡淡道:「沒什麼。」

說完,緩緩走了開去。

石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當與石壁完全合齒的時候,鬼厲忽地迅疾之極的一個轉身,雙眼之中精光閃現,深深地望著鬼王那個石門,他目光深邃難明,似乎還有幾分困惑。

而石室之內的鬼王,也是面無表情地望著那石門許久,似乎在思索什麼,但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轉身走到石室的另一頭,在石壁之上某處拍了幾下,片刻之後,看似完整一塊的石壁竟然向旁邊移開了,露出了一個一人通行的秘道,而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也從那個秘道之中散發出來。

鬼王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石壁在他身後,緩緩合上了。


中土某地,距離南疆已有千里之遙,倒是和青雲山更近些。

此處是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看去山脈起伏,其中一條長河流淌而過。

若以地理志細細考量,則此處無名山脈,當屬於龐大無比的青雲山山脈的尾端一部,而崇山峻嶺之間的那條長河,也算的上是河陽城外那條河流的上游支流之一。只是畢竟是遠離了青雲靈脈所在,這裡只見得猛獸出沒,猿啼虎嘯,卻無一絲半分的仙氣靈性了。

只是就在這天地遺忘之所在,卻在今日被打破了沉靜。

兩道人影劃天而過,前後追逐,前一人黑影罩身,後一人卻是灰光閃現,彼此都快若閃電。黑影之人在空中或上或下,忽而又墜入荒林,曲折騰挪,極盡巧事,無奈他身後追逐之灰影卻當真有不測神通,見招拆招,竟是緊緊追逐,不曾落下半分,眼看著還漸漸迫近了上來。

忽地,前頭那黑影似乎知道暫時已無法擺脫身後之人的追逐,在迅疾如電的飛奔中忽地身軀猛然一頓,登時只見黑影顫動,竟是如釘子一般釘在原地。而幾乎是在同時,黑影又迅速無比的轉過身來,右手憑空連點了五下。

只聽「咄咄」之聲冒起,這荒林之中,白日之下,赫然竟現出了五點陰火,火焰之中隱現猙獰骷髏,呼嘯風起,卻是向身後追來的灰影撲去。

那灰影瞬間已到了跟前,卻也是說停就停,只是看他全神貫注,卻是如臨大敵,顯然對這五點陰火不敢掉以輕心。片刻之後,只見灰影人手邊一陣寒光流轉,卻是祭出了一件晶瑩剔透的兩頭尖銳的管狀法寶。

這法寶甫一出現,登時周圍附近的地面和荒木樹枝之上都蒙上了一層白霜,周圍的氣溫也頓時寒了下來。只見五點陰火如風而來,灰影人法寶在空中一個旋轉,卻是將這五點陰火盡數都吸在了法寶管身之上。

片刻之後,如火遇寒冰,五點陰火緩緩黯淡下去,終於消滅。

而黑光灰氣,也逐漸散去。

「九寒凝冰刺……果然是不得了的法寶啊!」似感歎,又似讚賞,卻渾然沒有氣惱的口氣,那個黑衣人靜靜地道。

而站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灰衣老者,赫然正是南疆焚香谷的第二號人物,上官策,而在他手中的那件法寶,自然也是當年曾經讓九尾天狐也有些忌憚的九寒凝冰刺了。

上官策乾笑了兩聲,低沉著聲音,道:「能得到你巫妖誇賞,真是不容易啊!」

這個黑衣人,竟然就是當日在南疆鎮魔古洞中逃生的巫妖,只不知為何他竟然與上官策變成這般追逐的境遇。

巫妖上下打量了上官策幾眼,忽地歎了口氣,道:「老友,你我也並非是一兩日的交情了,為何偏偏還要對我苦苦相逼?」

上官策淡淡道:「我的目的早就與你說過了,沒別的意思,就是我們焚香谷谷主想見見閣下,有些事情不妨深談,所以請閣下移步焚香谷,就這麼簡單。」

巫妖搖頭苦笑,道:「你那位谷主師兄,心計太深,我雖然癡活世間不死,卻自問比不上他。再說你們的來意我還不清楚麼,無非就是為了我們巫族的那些秘密吧?」

上官策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南疆狼藉,五族紛亂,正需要焚香谷出來主持大計,何況我們也並非心存惡意,再怎麼說,我們也比那窮凶極惡的獸妖好的多了吧?」

巫妖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巫族天火之秘,我實不知,老友你看在我們多年交情份上,就放過我吧!」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說完,他手中九寒凝冰刺緩緩在半空劃過一個半圓,散發出凜冽寒氣,再度向巫妖逼上前來。

巫妖站立不動,不知是不是已經瞭解了自己是不可能逃過上官策的追逐的,放棄了努力,只是淡淡道:「老友,這世間之大,事事變幻無端,我當日沒有追隨娘娘和大哥於九泉之下,便是想趁著有生之年,再到中土看看這世間百態。難道連這個小小要求,你也不肯給我機會麼?」

上官策冷哼一聲,不去理會,顯然對此話一點也不相信,此刻他已逼近巫妖身前三尺,但就在此時,他忽然臉色大變,雙眼緊盯著地下。

只見白日之中,陽光照耀而下,巫妖的身軀看似飄飄蕩蕩,卻沒有影子的跡象,而且身軀隨風輕輕顫動,看著竟有飄起的跡象。

上官策身形一動,轉眼已到巫妖身前,九寒凝冰刺當頭劈下,登時只見一道寒光以無堅不摧之勢,生生將巫妖從中間劈開兩半,只是這兩半身軀,轉眼間竟成了黑色煙氣,在空氣中迅速飄散了。

上官策氣得老臉發白,自知不經意間,竟然又中了巫妖一次障眼法。狠狠一跺腳,他拔身而起,躍至半空,四下眺望,只見一道黑影遠遠遁逃,卻是向北方而去,當下更不多言,化作灰光,徑直追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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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15: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故鄉~
青雲山下。

天高雲淡,站在山腳之下仰首看去,只見得蔚藍一片,徐徐微風吹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陸雪琪看了好一會,周圍無人,自然也不會有人發覺這僻靜山腳下,有這麼一個美麗女子靜靜看天。清風吹來,她披肩的秀髮輕輕飄動,掠過她略顯得清瘦的臉龐。

水月大師的臨行叮囑,不絕迴響在她的耳旁。

「當年從道玄師兄和萬師兄的對話裡,我們知道原來歷代青雲門掌教真人,都會在自己還算清醒的時候,將這個秘密告訴下一代將要傳位的弟子,而歷代祖師傳下的遺命,便是為了青雲門的聲譽和天下蒼生,為了免造更多的殺孽,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傳位弟子可以弒師……」

「今次道玄師兄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以我推想,不外乎兩個原因,其一:道玄師兄在下定決心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之前,已然被誅仙古劍之魔靈反噬;其二,便是道玄師兄自恃道行深厚,特別是十年前一場激戰,他動用了誅仙劍陣但並未見心魔反噬,故而以為這次也可以抵擋過去,待到真正魔靈反噬其身的時候,已經遲了。」

「只是雖然變故如此,但我們身為青雲子弟,無論如何不能置身事外,田不易失蹤,蘇師妹方寸大亂,只有我來做此危難決斷。只盼一切都在山上結束,妳也不必參予其中,但若是果真竟在山下發現了他們,妳也當盡心擔此大任,青雲歷代祖師有靈,必然會庇護妳我師徒二人的!」

陸雪琪緩緩睜開眼睛,深深呼吸。

她轉過頭眺望,背後那片巍峨山川,俊秀挺拔,遠山起伏含黛,近看危巖突兀,處處都是風姿,在在皆為風景。

高聳入雲,凌絕天下。

是為青雲!

她嘴角邊,慢慢的浮現出一絲淡淡而溫暖的笑意,這片山脈,終究是養育了她長大成人的地方,有她尊敬的師長、親密的師姐師妹,還有曾經擁有的……回憶。

她轉身,邁步而去,白衣正如雪,飄飄而動,天地如許之大,蒼穹無限,縱然是絕世容顏,蓋世英雄,也許只不過還是滄海一粟吧!

說來,也還是第一次,受了師長之命下山而來,卻沒有任何明確的地方可以去。雖然身負重責大任,可是卻不知道到底該去何處完成這個任務,想想倒有幾分可笑。

天琊安靜地握在手間,卻沒有熟悉的感覺,應該說早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了吧,淡淡的藍色光輝,也已收斂在劍鞘之內。一人一劍,信步走來。

該向何處去呢?

天地如許之大!

眼前是一條三岔路口,陸雪琪停下了腳步,倒並非她不識路,青雲門弟子之中,她算是下山較為頻繁的人了,眼前一條平坦大路,她也走過了無數次,正是青雲山向外最便捷的路途,直接通往青雲山下最大的城鎮河陽城。

而另外一條岔路,看去荒廢了許久了,野草橫生,也只有岔路口附近的一段依稀可見,遠望進去,更遠的地方早已被荒草淹沒了。

其實這種小徑山路,從青雲山上下來不知有多少,有許多小徑都是生活在青雲山腳下附近村莊的村民們,為了生計上山砍柴或是採摘野果走出來的,也有很多的路,由於種種原因,年深月久,便也成了這番荒廢模樣。

這條路,誰又知道通向何處,又有誰會記得,有什麼人曾經走過呢?

陸雪琪微微搖頭,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從南疆回來之後,與那個人分離至今,她的心境,真的已經改變了許多。

她輕輕甩了甩頭,想要將這念頭拋開,便要重新走上大路而去。這時,從大路那頭走過來三三兩兩的村民,有老有少,看衣衫服飾,多是帶了斧子麻繩和扁擔,看來都是附近村莊裡要上山砍柴的樵夫。

走到近處,這些樵夫看到陸雪琪,一個個都側身讓開,面上露出尊敬的神情,青雲門弟子在這方圓數百里內,原本就被人尊崇,何況陸雪琪絕世容顏,飄然若仙,更是令人不敢逼視。

陸雪琪站住腳步,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了禮,然後便打算離開。

就在此刻,忽然其中一位看去已經頭髮發白但精神仍然矍鑠的老樵夫,似乎很是熱心的樣子,呵呵笑道:「姑娘,妳是不認識路麼?」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目光流轉,看了那老樵夫一眼,遲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只是還未等她說話,那個熱心的老樵夫已然說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青雲門的修仙人厲害,許多時候都是飛來飛去的,不過要說這腳下的路嘛,有的時候反而沒我們這些鄉下人熟悉哦!」

旁邊的幾個樵夫聞言,都笑了起來,陸雪琪看著他們和善的臉龐,不知怎麼,心中忽地一陣暖和,本來要邁出的腳步,也再一次停了下來。

老樵夫呵呵笑道:「妳前面那條大路,是通往南邊的河陽城的,那裡是附近百里內最熱鬧的地方,妳到了那邊,再想去其他地方也容易的多。」

說著,他又一指那條廢棄的小徑,道:「那條路妳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陸雪琪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謝老丈。」

老樵夫揮了揮手,呵呵笑了兩聲,和其他人繼續向著青雲山上走去。

同時旁邊有一個歲數稍微比他年輕些的樵夫歎息了一聲,道:「本來那個村子裡有個廟,聽說挺靈的,十多年前我和老伴去了那裡拜菩薩求子,結果果然有了,可惜現在也沒了啊!」

老樵夫點頭道:「是啊,我也記得,那廟沒了真是可惜了……」

話語聲漸漸低沉,他們的身影也漸漸遠去,消失在了山林之中,遠處吹來的輕風裡,似乎還有他們開朗豪爽的笑聲,陸雪琪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還在,不知怎麼,她的心情似乎也好的多了。

笑了笑,她抬頭邁步,向著那條大路走去。

腳步原本是輕快的,可是不知怎麼,她的步伐突然變慢了下來,秀氣的雙眉,微微一皺,心底深處,像是突然掠過了某個重要的東西,卻一時沒有抓住。

回憶的深處,似乎有什麼,悄悄甦醒了……

她站住了身子,靜靜地不動,剛才的畫面,從她腦海中飛快地重演,樵夫們的話兒,再次迴響:「那條路妳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本來那個村子裡有個廟,聽說挺靈的……」

陸雪琪忽然全身一震,片刻之後,她緩緩的轉過身子,再一次的,看向那條荒草叢生,彷彿已經湮沒在歲月殘影中的小路……

十年光陰,可以改變多少事呢?容顏、心情,或是仇恨?

誰都不能瞭解別人,甚至有的時候,連自己也不能真正瞭解。但只有這一條路,是真真切切的改變了。

因為這裡已經沒有了路。

茂密生長的野草,年復一年的生長,掩蓋了過往的歷史,見證了時光的無情。直到一個白色孤單的身影,悄悄走近了塵封的地方。

野草叢中,還依稀可以看到殘垣斷壁,迎面吹來的微風中,早已沒有那曾經的血腥氣息,有的只是野草略帶青澀的芬芳味道。

走過了一扇又一扇殘破的門扉,看著東倒西歪,靜靜被青苔掩蓋的石階牆壁,那些生前曾有的笑語歡顏,曾經擁有的快樂,都隨風散去了吧?

陸雪琪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修長而秀氣的手,也將天琊握的更緊了。這廢棄的村落裡,彷彿有什麼人的目光,悄悄注視著她。她甚至有那麼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但她一直沒有停下腳步,就這麼靜靜地走著,走過了每一間房子,曾幾何時,誰還記得這裡的人們?

直到,她看到那間破廟。

與周圍環境不一樣的,那間早已破敗不堪的破廟周圍,不知為何竟然寸草不生,說是一間屋子,其實不如說是幾根柱子更為恰當,只不過倒在地上,殘留的三三兩兩碎裂石塊上,還依稀有神像的模樣,才看出這裡曾經的所在。

陸雪琪緩緩走了過去。

沒有野草,沒有青苔,這裡的一切都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連那麼頑強生長的野草,也不願進入這裡。

還是說,曾經的怨念怨恨,都集聚在這個地方?

那麼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哭泣低語,傾訴往事?

陸雪琪猛然轉身,不知何時,她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草廟村!

這個早已湮沒的地方啊……

她在牆角,悄悄的坐下,一動不動,彷彿在靜靜地聆聽著什麼,又或是感受著什麼。

遠處有風兒吹來,吹動她黑色的秀髮,在鬢邊輕輕飄動。


日昇月落,晨昏日夜,朝朝暮暮,星辰變幻。

蒼穹上白雲如蒼狗,消逝如流星,時光如水,終究這般決然而去,從不為任何人而停留。

遠處的野草叢中,不知哪裡傳來了蟲鳴的聲音,除了風聲,這是這裡最有生機的聲音了。也許,再過十年,這裡會重新變作人丁興旺的地方吧?

又或者,還是一成不變的老樣子。

誰又在乎呢?

三天了,陸雪琪在這荒僻的所在,靜靜的坐了三天,世間約束,重責大任,卻原來只有在這樣一個地方,才有了喘息逃避的所在。

悄悄的,就當是放縱一下,讓自己躲藏起來。

只是,她終究還是要走的。

白衣晃動,悄然而來,陸雪琪的身影,重新出現,離開了那個破敗的小廟,重新走過一間間殘垣斷壁下的小屋門扉,不知怎麼,她看著這裡的目光中,彷彿已經蘊含了依依不捨的深情。

遠方天際,天雲飄飄,雲層隱約中,像是被風吹過,有一條白線悄悄劃過天空。陸雪琪最後看了一眼這些房子,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那白衣飄飄的身影,在荒草叢中靜靜的走遠。

蒼穹之上,白雲依然無聲。

只是從雲層之中,忽地又掠出一條迅疾的微光,無聲而快速,帶著雲層上幾絲纏綿的白色雲彩,在空中散了開去。很快的,這道光落在這個廢棄的小村之中。

「吱吱,吱吱……」

熟悉的猴子叫聲,三隻眼的灰毛猴子跳到地上,四處張望一下,顯然來到這野外地方,遠遠比在狐岐山那山腹裡讓牠感到愉快。

不消片刻,猴子便自顧自跳了開去,鑽入了茂密的野草叢中,也不知去哪兒玩了。

鬼厲,默默站立在這個村子的中心,面無表情。

除了眼神裡,那掩飾不了的疲倦與痛楚。

他怔怔地望著周圍的一切,緩緩轉身,曾經熟悉的地方,一切都在腦海中慢慢浮現,甚至連遠處吹來的風,都帶有一絲熟悉的味道。

故鄉土地的芬芳……

而在他身後遠處,茂密的野草叢後,那個白色而略顯孤單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遠方。

他慢慢走去,曾經映入陸雪琪眼簾的事物同樣的出現在他面前,殘垣斷壁,青苔石階,最後,是那個殘敗不堪的小廟。

只是他並沒有走過去,他只是遠遠地望著那間小廟,怔怔出神,就是在那裡,改變了一個少年的一生!

他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但終究沒有過去,許久之後,他轉過身子,踩過地上的野草,在勉強還能分辨出屋子間距的小路上走去。他走的很慢,彷彿每一步都沉重無比,直到在第二排第三間的小屋前,他停了下來。

這是一間和其他殘破屋子沒有任何區別的房子,同樣的門窗脫落,同樣的荒涼廢棄,就連石階上的青苔,似乎也比其他房子更多一些。

鬼厲的嘴唇,開始輕輕的顫抖起來,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眼中難以抑制有淚,慢慢的,他在這小屋前跪了下來,把頭深深埋在這小屋前的土地上、野草裡。

那風中依稀傳來的,是帶著哽咽的掙扎著的低語聲:「爹,娘……」


河陽城。

獸妖浩劫過後,河陽城裡是元氣大傷,死傷無數,但災劫過後,日子總是要過的。從四面八方進城的人們,還有逃難回家的人,都讓這座古城漸漸熱鬧了起來。

在最熱鬧的那條大街上,全河陽城最好的酒樓,依然還是那座當年張小凡初次下山時曾經住過的山海苑,雖然因為災劫的原因,看去生意比十年前冷清了不少,畢竟人們死裡逃生,也難得會再有多少心思來這裡大吃大喝了。

不過這一日,山海苑裡卻是來了一位奇異的客人。此人乃是一位年輕女子,看去美貌動人,這倒也罷了,偏偏這美麗容顏之下,一顰一笑,竟然有種扣人心魄的奇異感覺,彷彿只要被這女子如水一般的眼波一掃,周圍的男子骨頭便都酥軟了三分。

那女子正是南疆大變之後,與鬼厲、陸雪琪失散,不知所蹤的九尾天狐——小白。

她這般大大方方、煙視媚行的走進了山海苑酒家,一時之間,上至掌櫃,下到小二,包括僅有的兩桌客人,都看的呆了,竟沒有人上來招呼她。

不過好在小白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情景,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沒人招待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掌櫃的畢竟上了年紀,還勉強殘留著幾分定力,連忙定了定神,隨即打了兀自發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後腦勺一下,怒道:「客人來了,還不去招呼?」

店小二一個踉蹌,不知是不是心裡有鬼,期期艾艾走了上來,不敢正視小白,陪笑道:「姑娘,您、您要吃飯還是住店啊?」

小白想了想,道:「還是先吃些東西吧,你這裡有雅座麼?」

店小二連連點頭,道:「有,有,您樓上請。」

小白點頭,向樓上走去,口中道:「你給我找一個靠窗安靜的位置吧!」

店小二陪笑道:「姑娘放心,樓上雅座只有您一個人,您要什麼位置就給您什麼位置,而且擔保安靜,不會有人來打擾您。」

小白微微怔了一下,道:「怎麼會沒人呢,聽說以前這裡生意挺好的?」

店小二這時已經走到了樓上,聞言苦笑道:「誰說不是呢,當初生意那叫一個好啊,全河陽城裡人都興上我們這兒吃酒來著。可是天殺的,前陣子鬧了那個獸妖,搞的是人心惶惶,末了死傷無數,這樣的時候,也不會有多少人會想來這裡了。」

小白緩緩點了點頭,輕輕歎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這就難怪了。」

這時店小二已經將小白帶到樓上靠窗子旁的一張桌子邊坐下,正拿著隨身帶的抹布擦著桌子。

小白坐在位置上向窗外看去,只見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還算熱鬧,但多數人的面上卻很少有笑容,反而是愁眉苦臉的人更多一些。

小白默默看了片刻,忽然向店小二問道:「小二,我問你件事,你老實回答我。」

店小二點頭道:「姑娘您請問吧!」

小白遲疑了一下,道:「這河陽城裡所有的百姓,當然也包括你了,心裡都恨那個獸妖麼?」

店小二哼了一聲,臉上登時現出憤恨之色,大聲道:「當然了,這河陽城裡在那場獸妖災劫之中,十室九空,您去街上隨便找個人來問問,我擔保他絕對有親人死在那獸妖魔爪之下。可憐我們老百姓手無寸鐵,反抗不得,不過幸好有青雲山上的仙人,大發慈悲,大展神威,將那天殺的獸妖趕走了,這才讓我們又過上了人過的日子。」

小白看著店小二激動的神情,在心中苦笑了一聲,眼前不知怎麼,又掠過那個在南疆鎮魔古洞深處,殘火之下苟延殘喘的男子身影。

這世間對錯,誰又說的清楚?

店小二似乎也發覺自己有些失態,臉上一紅,退後了一步,低聲道:「這個、這個我也是隨便說說,姑娘您別當真,您、您要點菜麼?」

小白笑了笑,道:「好吧,不過也不用點哪個菜了,你下去告訴掌櫃的,把你們這裡拿手的小菜做三、四盤上來就行,另外,你再拿十壺好酒上來。」

店小二一怔,愕然道:「十壺?」

小白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十壺。」

店小二窒了一下,然後遲疑了半天,低聲道:「姑娘,請問您還有朋友要來麼,如果還有,我也好提早加些碗筷。」

小白笑道:「你別多想了,就我一人,酒就要十壺,你快快端上來,其他就別問了。」

店小二諾諾而退,但眼神中顯然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其實也不能怪他,常人最厲害的,酒量也不過一到兩壺,能喝上四壺、五壺的海量之人,不是酒仙也是酒鬼了,只是這個嬌媚無限的女子,顯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常人」。

因為沒有多少客人,很快的,店小二就已經將小白要的菜餚端了上來,擺放在桌子之上,而十壺外面刻著山海苑的酒壺,不多時,也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酒桌的另一頭。

這也還好是一個酒家生意清淡的時候,否則若是熱鬧的話,怕不引來全酒樓的客人圍觀?不過縱然如此,小白只怕也不會在乎吧!

店小二很快下去了,雅座上只剩下小白一人。她自斟自飲,很快的,一壺美酒便已見了底,而她的臉頰之上,不過微微現出了淡淡的粉紅顏色,不見有半分酒意,倒是反添了幾分妖媚。

「唉……」她忽然,這麼輕輕的,歎了口氣。

美酒清純如琥珀,細細如線,從壺口中傾倒入酒杯之中,濺起細微的水花,小白凝視著面前的酒杯,看著那水面上,輕輕晃動的自己的隱約倒影。然後她微笑,笑容中有那麼一絲苦澀,將酒杯拿起,一飲而盡。

窗外的街頭,人們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而過,那些聲音聽起來,似乎很是遙遠,彷彿是在另一個世界。

她將第六個空的酒壺,放在了一邊。

臉頰上溫柔的紅,映襯著她不老永恆的美麗容顏,那雙眼眸之中,依舊清澈。

從來酒醉人,不醉心!

她的皓齒,輕輕咬了下唇,一個人,低低地笑了,然後一甩頭,抬手倒酒。窗外街道之上,不知怎麼,似乎喧嘩之聲突然大了一點,小白皺了皺眉,移到窗前,向街道上看了過去。

這一眼掃去,她忽然一怔,只見樓下街道上,緩緩走來一位白衣女子,容貌清麗出塵,飄然若仙,卻不是陸雪琪又是何人?

周圍百姓似乎被陸雪琪絕世容顏所吸引,卻又為她冰寒氣質所懾,不敢直接上前,遠遠相聚圍觀,議論紛紛,卻是這個原因。小白看著陸雪琪身影,嘴角邊慢慢浮起一絲笑容。

「人生還真是無處不相逢啊……」她口中這般似笑非笑的自語了一句,便站起了身子,看著是想要主動向陸雪琪打招呼了。

只是她身子才站了起來,忽然間神情卻是一怔,目光轉眼離開了街道之下的陸雪琪,飄向了河陽城遠處一個偏僻的角落。

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極快的閃過,隨即又沒入另一個陰暗角落,而就在片刻之後,另一個對她而言也並不陌生的灰色人影,卻是緊追而去。

小白怔怔看著那個角落一會,隨即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笑意,「今日真是巧上加巧了,不去湊熱鬧的話,當真是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那個上官老鬼了吧,嘿嘿,嘿嘿……」

冷笑聲中,她的身影突然間如鬼魅一般,赫然從山海苑樓上的雅座消失不見了,許久之後,店小二上來收拾,只看到了桌上放著的一錠銀子,還有六個空空的酒壺,還有的四壺,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而在大街之上,陸雪琪的身影,不知何時,突然也從街道之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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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暗算~
夜黑風高,萬家燈滅,蒼穹上烏雲沉沉,不見有月亮,只有天際幾點僅存的星光,閃爍著微弱光芒。

夜風從河陽城上方「嗖嗖」吹過,如野鬼夜哭,委實有幾分寒意與可怖,聯想到這裡剛剛歷經浩劫,城裡城外的街道上,更是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漫漫長街古道之上,只有偶爾被風吹落的幾片枯葉,在其中孤獨的翻滾起伏,飄向遠方。

便在這詭異深夜裡,從河陽城裡忽地飄起一個黑影,如幽魅一般幾乎不似實體,悄無聲息地落在城外,迅疾無比地向河陽城南邊古道上掠去。而不消片刻之後,又有一道灰影緊追而來,死死盯著那個黑影。

這兩人自然便是千里追蹤的巫妖與上官策了,從南疆開始到如今深入中土,這一場追逐也算是曠日持久了。

上官策一身焚香谷高深神通奇術,加上還有一柄神奇莫測的九寒凝冰刺法寶,巫妖應付起來大是吃力,但巫妖一身的詭異術法,每每出人意表,在絕無可能處化出千番變化百般騰挪,卻也是讓上官策頭痛無比,一次次眼看就要將之擒下,卻屢屢失手。

若是換了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多半便已放棄了,只是上官策卻是身負焚香谷谷主雲易嵐的命令,巫妖身上多半有可以解開南疆古巫族天火之秘的法子,無論如何,這都是焚香谷志在必得的,所以一路之上,硬著頭皮也追了下來。

不過這般堅持,倒也並非全屬無用之功,二人的修行高低在那裡擺著,巫妖短時間內難以與之抗衡,但是巫妖屢次憑借逃脫的種種詭異術法,被上官策一一看在眼中,漸漸心裡有數,時到如今,巫妖要想再次逃脫上官策的追捕,已越來越是困難了。

這一點,上官策心裡有數,巫妖心中更是明白,無奈明白歸明白,他卻委實是無計可施。如果有法子擺脫這個如附骨之錐的可惡之人,這千里之上他早就用過不知多少次了,但上官策得享大名近百年,當年在南疆更是風雲人物,其道行、修行、見識、眼界,無一不是上乘,遠非李洵等焚香谷第二代弟子可相提並論。雖然巫妖連施異法奇術,但居然一一被其看破,最多不過瞞個片刻,自己逃開一段距離,但過不多時,終究還是被上官策追了上來。

其實上官策,或者說焚香谷雲易嵐一定要將自己擒拿回去的原因,巫妖心中在幾次與上官策對話裡,早已瞭然於心,但對他來說,卻是決然不願束手就擒的。這一夜,眼看著身後的上官策越追越近,而前方古道快速的向後退去時,卻少有遮擋丘陵地界,反倒是地勢漸漸平坦開闊,一片荒野出現在了面前。

在這種地方,還能逃到哪去?

巫妖在蒙面黑巾下苦笑一聲,發力掠去,但身後那風馳電掣的風聲,卻是一陣緊過一陣了。

就在他彷徨無措之際,忽地似有所感,像是發現了什麼,扭頭向一側望去。他名號呼為「巫妖」,顧名思義便知他所擅長的是何種道法神通,加上其本身體質異於常人,對鬼靈陰魂之氣,更是敏感十倍於尋常修真之人,這還在大路古道之上,他在急奔之中,仍是敏銳地發現這荒野古道一側的深處,竟有股深沉陰晦的鬼氣,在遠遠散發出來。

巫妖大喜過望,身軀在半空中一個急轉,硬生生扭了過去,卻是迅疾無比地向荒野深處掠去,追蹤而來的上官策冷哼一聲,身若浮萍,一飄一蕩,說不出的自如隨意,輕輕鬆鬆便也轉過了方向,再度發力追了上去。

只是這略微一個耽擱,巫妖又拉開了一段距離,身影也顯得略微有些模糊了,上官策卻並未有多少擔心,這長途跋涉一路追蹤下來,他已將這個神秘莫測的巫妖一身本事摸了個七七八八,料想他也搞不出什麼花樣,此刻的他,心境多少已然有些貓捉耗子的心態了。

耗費無數力氣,追蹤千里,費神勞力,這還不得好好懲治你一下?

上官策心中冷笑,帶著全盤大局在握的定心丸,輕輕鬆鬆地追了下去。

很快的,出現在巫妖面前的事物證明了他的猜想,這裡果然是一處陰氣極盛之地,在中土稱之為義莊,也就是停放還未入土的過世之人屍身之所在,不過看那庭院小屋的破敗程度,多半是廢棄許久的地方了。

巫妖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以他本意,這義莊陰氣極盛,正是適合他許多詭異術法施展的絕佳之地,但廢棄時日既久,效果便打了折扣了,尤其是他有幾門類似鬼道的異術,更可操控屍體,威力頗大,這一路之上都並無機會施展,若是趁此機會突然施法,多半也可令上官策這老匹夫吃上大虧。

只是這義莊廢棄許久,自然不會有什麼剛剛過世的屍身躺在這裡了。

不過縱然心中有些失望,但以巫妖心境來說,此地仍可以說是絕處逢生的所在,當下更不遲疑,黑色身影「嗖」的一聲,掠進了義莊中那間看去陰沉沉、黑壓壓的房子之中。

不過在他身影飄去的時候,腦海中若有若無的,也掠過一絲小小的迷惑:此處義莊廢棄既久,但怎麼這陰森鬼氣居然還能如此強烈且持久呢?

這一晚月黑風高,義莊的小屋內更是漆黑一片,伸手難見五指。不過對於修道之人,特別是像巫妖這種體質異於常人的「人」來說,這片黑暗並非難事,很快他就「看」清了義莊屋子內大致的情況。此處果然是廢棄多時了,周圍牆壁上千瘡百孔,殘破無比,屋內前頭一個原本應該是祭奠亡靈的案台,也已經傾倒在地,屋子正中,橫七豎八躺著幾具殘破棺材,有一些甚至連棺材蓋都沒有合攏蓋好。

耳聽著義莊之外風聲突然一緊,顯然上官策又是緊追而來,眼看就要追到,巫妖更不遲疑,卻是身子一顫,手中突然多了數枚奇形怪狀的類似釘子的鐵器,但全身卻長滿鐵刺,然後看也不看,手指彈跳如飛,只聽的「嗖嗖嗖嗖」之聲不絕於耳,這數枚怪物瞬間都滅入黑暗之中,飛入了小屋各個角落。

而每一個怪物消失在黑暗之際的時候,尾端之上都會突然散發出淡淡藍色光環,但也只是一閃而過,轉眼即逝。隨著這些怪物鑲入這屋子黑暗之中,這屋中原本就刺骨的陰氣,突然間更是十倍的強烈起來,直如能刺入骨髓一般。

巫妖冷笑一聲,眼角餘光一掃,整個身體忽然如沒有絲毫重量般飄了起來,徑直飄向屋子牆角的一具棺材。這具棺材看去平平無奇,蓋子也沒有蓋好,歪了一半在外面。

巫妖悄無聲息地滑了進去,常人看來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他卻似乎很是喜歡,而且隨著他的身子滑進,那斜斜歪倒的棺材蓋子,也被他順手給蓋好了。

下一刻,風聲驟然停歇,屋子之中頓時一片肅靜,什麼聲音都沒有了,上官策的身影,出現在了這個屋子的門口。


巫妖躲在角落的那個棺材之中,心中大定,正好這棺材殘破,有幾道細縫在木壁之上,他透過縫隙將上官策的一舉一動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更是得意,只要上官策一時不察,再向這屋子中間走上兩步,便會觸發他設下的「陰魅」奇陣,借助此地異常強烈的陰森鬼氣,必定要打上官老賊一個措手不及。

他心中正期待著,但看上官策似乎也十分小心,並沒有急於進來搜索失蹤的巫妖蹤影,而是就站在門口處,小心翼翼地向屋子之中仔細張望著,看來一時半會也不敢大膽進來。

巫妖心中有幾分失望,暗罵了一句老賊當真狡猾,回過神來,這才慢慢開始注意自己置身之地。

不料,他這一顧及回神,卻在片刻之間,只覺得腦海之中轟的一聲,險些將他自己嚇的魂飛魄散。

他置身這棺材之中,竟然還有一個人!

其實以巫妖之特殊,這棺材之中莫說有個人,便是有個死人,再說難聽些,哪怕是個骷髏,他也是視若無睹,難保還會感覺有幾分親切也說不定,但偏偏在他身下棺材之中,赫然竟有一個活人!

而此人從他進入這個小屋到滑入這個棺材後,竟然完全不為他所發覺,甚至連呼吸之聲也沒有。巫妖驚駭之下,全身都微微顫抖起來,但總算他勉強殘存的理智控制住了自己,沒有大聲叫喊或者破棺而出,但額頭、後背、手心,卻已經佈滿冷汗。

但下一刻,更令他吃驚的事情,被他發現了,那就是他身下的這個活人,赫然是沒有呼吸的……沒有呼吸的活人!

巫妖在片刻之間,已經判斷清楚,自己身下這個同棺之人,的確是個活人,因為兩人同在一個棺材裡,根本沒有多少空隔的空間,以他之敏銳,很快就發覺了此人心臟正緩緩跳動,但不知為何,此人的口鼻卻是一動不動。巫妖悄悄伸手過去探了探,半晌之後,竟然沒有一點動靜,此人的確是沒有呼吸的。

巫妖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這匪夷所思的變化就發生在身前,巫妖本想暗算上官策,但此番心神大亂,一時腦海中竟無法集中精神,氣血隱隱翻湧。只是他畢竟也是道行深厚之人,心念一動,立刻發覺不妙,急忙暗自催動真法,平定心志,片刻之後,這才安定了下來。

然而,就在此時,在巫妖正打算著如何面對這個意外情況的時候,一個更大的意外,再一次令他目瞪口呆、手足無措。

整具棺材,突然發出了一聲細微的聲音:「啪!」

就像是,什麼東西合上了一樣,聲音很輕,幾乎難以聽見,但在這小屋之中,在這些修行深厚的人耳中,卻完全是兩回事了。

上官策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霍然轉過身來,盯著這個角落。

而巫妖愕然之餘,瞬間只覺得自己置身的這具棺材,突然從四面八方散發出一股詭異妖力,絲絲縷縷如繩如麻,竟是將這個棺材內的空間緊緊制住,以他一身神通,遇上這股莫名其妙的妖力,竟然完全沒有抵抗餘力,剎那間便動彈不得,生生被這無形妖力給鎖在了這具棺材之內。

巫妖的魂魄,似乎都要被嚇出體外了。但是,似乎還嫌不夠一般,此時此刻,在棺材內黑暗的空間中,他身下那個感覺中是個胖子的「活人」,突然像是醒過來一樣,睜開了眼睛。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在這個詭異的氣氛下,對視……然後,那個不知名的胖子,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對著巫妖,微微笑了一下。


上官策緊緊盯著屋子中間的那個角落,但卻並沒有立刻過去查看。他雖然沒有巫妖那種特殊的體質,但以他道行之高,自然也能大致分辨出這屋中的景物,同時以他的見識,當然也知道這裡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但他並不是巫妖,上官策從來也不會喜歡義莊這種地方,特別是對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來說,他就更不喜歡這種地方了。

同時,以他的道行,在他剛進這個屋子的時候,就敏銳地發覺了這個屋子之中,陰氣之盛委實是非同小可,遠非是尋常普通的一個義莊可比。巫妖精通哪些種類的妖法異術,他比誰都清楚,而現在這個地方,顯然正是巫妖最喜歡的處所,所以要小心!

上官策潛運真法,護住全身,仔仔細細又再度將這間詭異的小屋查看了一圈,確認的確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後,他慢慢的邁出了腳步。

只是他的腳步才邁了一半,忽地又縮了回來,同時右手寒光一閃,九寒凝冰刺已經出現在了手上。

老人家,似乎總是特別小心的。他終於向著角落的那個方向,邁出了第一步。屋外,一陣陰風吹過,「嗚嗚」直響,令人毛骨悚然。

上官策全身戒備,這小屋之中一絲一毫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但周圍黑暗一片,除了靜默還是靜默,竟是沒有絲毫聲息。

他冷笑一聲,忽地揚聲道:「老夫早已知道你就在這具棺材之中,老友,你再不出來,可別怪我連人帶棺材一起打,給你苦頭吃了。」

沒有回答,四周還是一片沉默。

上官策怒哼了一聲,道:「裝神弄鬼!」

說罷,他更不遲疑,踏前一步,同時手中九寒凝冰刺銀白寒光暴漲,周圍的氣溫登時冷了下來。

但就在上官策蓄勢待發之際,突然從這小屋之中另一側角落裡悄無聲息地飛出一枚淡淡藍光,周身被陰氣包裹,向上官策背後襲去。

上官策本是全身戒備這周圍情況,但這枚由巫妖設下的陰魅奇陣,自身陰力完全收斂,通體竟可以吸取周圍陰氣包裹起來,上官策道行深厚,可以感覺出此地氣脈一舉一動,本是了不起的神通,不料這個時候,卻恰恰成了弱點,被巫妖看準這點,搞了一個偷襲。

上官策並未感覺周圍異常,直到那枚陰魅接近他背後三尺距離之時,風聲陡急,陰力大盛,他這才悚然而驚,電光石火之際,他一身深厚道行畢露無疑,當機立斷即向前踏了一大步,於間不容髮之際生生拉開了些許距離,同時九寒凝冰刺從手間瞬間飄到了身後。一片寒光乍起,銀白光輝頓時照亮了整間小屋,只是這詭異氣氛之下,原本十分漂亮的光輝此刻看去慘白慘白的,實在令人頭皮發麻。

只見銀色光輝從九寒凝冰刺上散發出來,轉眼在上官策後背化作一小片光盾,在最危險的關頭,將那枚陰魅給彈了開去。

只是還未等上官策喘息片刻,他剛才踏出的那一大步,已然是全面觸動巫妖適才所布下的陰魅奇陣,頓時只見這小屋中數個角落裡藍光閃現,數枚夾雜著陰森鬼氣的陰魅激射而出,而更詭異的是,剛才他彈開的那枚陰魅,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半圓,竟然如有人牽引一般,再度悄無聲息的向上官策後背襲去。

上官策倉促之下,一時竟弄了個手忙腳亂,但他畢竟不是常人,九寒凝冰刺光芒閃爍,冰芒所指,不消片刻,這間小屋中似乎從屋頂到地板上,都蒙上了淡淡一層薄霜。

而在這刺骨冰寒之下,被詭異法力催持的陰魅似乎也受到了極大的阻力,數枚閃爍藍光的陰魅先後慢了下來,同時陰魅似鐵非鐵的器物之上,只不過這片刻時間,竟然結了厚厚一層冰。雖然它們的速度仍然很快,但就這麼一緩,已經讓上官策緩過手來,登時在銀白慘光之中,「錚錚錚錚」連續數聲,數枚陰魅都被九寒凝冰刺給打落在地,落地的時候,多半是被九寒凝冰刺寒氣所傾,但見冰塊之下,落地的陰魅赫然都碎成了幾塊。

上官策於極險處轉危為安,破了巫妖的陰魅奇陣,忍不住哈哈大笑,向著那具棺材喝道:「如今你沒法子了吧,還不出來束手就……」

一個「擒」字還未出口,突然上官策臉色大變,面容扭曲,竟是發出了一聲痛楚之極的大吼,整個人倒翻了出去,轟隆一聲巨響,竟是將牆壁撞了一個大洞,飛了出去。在他身形之間,赫然可以看到其後背細微淡藍光輝閃爍,卻是剛才第一枚的陰魅不知何時,竟然完全避過了他的耳目,重創於他。


小屋中這幾下驚心動魄的激鬥,巫妖與他身下那個神秘未知的胖子都透過棺材的縫隙看的清清楚楚,尤其是最後那一下變起倉促,以上官策之老到,竟然仍舊是著了暗算。

黑暗中,那個神秘胖子眼中居然有了幾分讚賞之色,突然間竟開口說道:「你居然能將陰魅這等鬼物祭出後再度掌控,這份修行倒是難得啊!」

巫妖第一次聽得此人開口說話,心中一驚,但聽他口氣以及眼色,似乎暫時並無敵意,而且此際他自己心中也是心情激盪,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你錯了。」

那胖子倒是有些意外,怔了一下,道:「我哪裡錯了?」

巫妖歎了口氣,道:「前面這些陰魅奇陣是我布下的沒錯,但是最後那枚陰魅,卻是另有高人掌控,與我無關的。」他恨恨地道:「我若果然有那等修行,也不會被困在這裡了。」

那胖子皺了皺眉,不再說話了。

巫妖看了他一眼,只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他已經大概察覺了這個胖子的情況,此人似乎居然是和他差不多的境地,也是被困在這個詭異的棺材之中的,但與巫妖不同的是,這個胖子身上明顯還有一股更強大詭異的力量,禁錮住了他全身氣脈。

巫妖心中不禁暗暗吃驚,現在他所置身的這個棺材上所佈置的禁制之強大,縱然以他的修行之高,卻仍然足以將他禁錮的無法動彈,但是對這個胖子來說,似乎某些人還嫌不夠,仍然要在其身上布下令人畏懼的詭異術法,將之困住。

那麼這個胖子如果沒有禁制的話,他的道行豈非高的嚇人?

而想的更深的話,能夠制住這個胖子的,又會是怎樣恐怖的人物?

巫妖腦海中瞬間亂成一團,中土大地,藏龍臥虎之輩,竟是遠超他所料。

便在此刻,小屋外頭傳來了上官策的怒吼聲:「這裡還有哪位高人,請現身相見,背後暗算,算什麼英雄?」

小屋之中,巫妖與胖子對視了一眼,顯然上官策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暗算擊傷他的絕非巫妖,而是另有其人。

這時只聽得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從這個陰氣森森的鬼屋頂上傳了下來,帶著幾分譏諷、幾分愉快,道:「你不是說裝神弄鬼麼,我就要讓你看看,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巫妖和那個神秘胖子被困在棺材之中,自然是看不到小屋頂上這個女子是何人。

上官策站在庭院之中,此刻強忍劇痛,抬頭望去,忽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寒聲道:「竟然是妳?」

那女子聲音笑道:「不是我,還是誰?呵呵呵呵……」

笑聲清脆,自帶著一股動人心魄的媚力,森森夜色之下,卻只見一個苗條身影獨自坐在屋頂,眉目如畫,眼波似水,萬種風情,絕代風華,卻不是九尾天狐小白,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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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15: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猥瑣~
上官策只覺得背部傷口周圍一片麻木,同時冰涼的陰寒之氣綿綿不絕地從那枚陰魅之上竄入身體中的氣脈之上,如被萬蟻啃噬,劇痛難忍。

不過片刻工夫,他額頭上已是冷汗淋淋,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站在屋頂上的小白將上官策的窘態看在眼中,面上笑意看去更濃了,大有幸災樂禍的意思,笑道:「沒想到吧,老鬼,你也有今天?」

上官策一咬牙,口中冷哼了一聲,強自支撐身體,厲聲道:「妖孽,妳居然還敢現身見我?」

小白「哈」的一聲笑了,似乎聽到什麼最可笑的話語,袖袍一揮,整個人輕飄飄從房頂飄了下來,落在上官策身前不遠處,微笑道:「我不敢出來見你?是啊,我膽小,不敢見你,所以出來給了你一下當見面禮,這才敢出來相見的。老鬼啊,你害的我在那玄火壇中幽居了多少年,這一次,我不好好答謝你,真是對不起你了。」

上官策滿面怒容,但心中卻著實有些驚懼,當年在玄火壇中,大半是靠著玄火壇本身地火靈力,加上其時還在的八凶玄火法陣殘陣,這才將這隻千年妖狐鎮壓其中,否則以九尾天狐的道行,他還真沒有把握就一定能對付的了。

只是如今時移事異,九尾天狐已然掙脫一切禁錮,偏偏自己一時大意,還著了這妖孽暗算,元氣大傷,只怕多半不是她的對手了。

此刻,荒野之上夜風蕭蕭,四面八方盡是傳來鬼哭狼嚎之聲,似乎在這淒涼深夜,無數夜鬼同時哭泣,陰氣大盛。義莊之內,小白與上官策依然對峙。

雖然上官策已經受了暗算,身負重傷,但看去小白並沒有立刻動手對付這個宿敵的打算,相反的,她似乎只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上官策,如貓抓耗子一般,面帶諷刺之色。

上官策自知此刻自己最需要的,便是找一個安全安靜的地方,運功療傷,逼住傷勢,但眼前站著這麼一個高深莫測的千年妖狐,實在令人惱火不已。

惱怒之下,上官策恨聲道:「妳既然執意要來對付我,為何還不動手,站在那裡不動,是何用意?」

小白微微一笑,道:「我沒事啊,說給你聽也沒關係,我可不似你們這些人類,總是以為人生恨短,我呢,可是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不知怎麼打發,所以我就站在這裡,慢慢看著你好了,反正我有耐性的很。」

上官策聽在耳中,氣得差點是七竅生煙,這妖孽擺明了就是要拖住他,明知他身有重創,偏偏不讓他有機會療傷,如此時間一久,上官策自然疲於奔命,不消九尾天狐如何動手,只怕他自己先支持不住了。

無奈何上官策知道歸知道,但對小白這等頗有些賴皮的法子,卻當真是束手無策。打嘛,身負重創,對方道行高深莫測,多半難以取勝;不打嘛,傷勢越來越重,拖下去更是死路一條。看來其他法子都沒用,只有落荒而逃了。

只是小白一雙水汪汪看似勾魂奪魄的眼眸,清清爽爽將上官策看的死死的,連他自己也沒多少把握,能從小白手中逃脫。

這可當真是四面碰壁,身處絕境了。

上官策面如死灰,面上憤恨、惱怒、畏懼、焦灼,種種神情一一掠過,小白看在眼中,心中大樂。

她被焚香谷一眾人囚禁在玄火壇幽居多年,若非鬼厲無意中解開封印,真不知道是不是一輩子都要待在那個鬼地方,這裡頭的苦楚當真也是難與人說。是以在小白心裡,對焚香谷上官策這些人,實在是惱恨到了極點,雖說當日她與鬼厲遁逃出來之後,頗有一番徹悟,也並沒有故意回頭去找焚香谷的麻煩,但此番等若是上官策自動送到眼前,她哪有當作沒看見的道理?

慈悲為懷,與人為善,那都是九尾天狐心情好的時候做的事,但她從來也不是不記人過、寬以待人的菩薩心腸。想到得意處,小白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多年的怨氣,今晚似乎都發了出來,當真痛快。

上官策的心情自然就沒有小白這麼好了,相反的,看去他的傷勢似乎已經難以壓制,全身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陰魅鬼力升騰,淡淡藍色光輝,籠罩了他的背部。

小白的笑意更濃了,上官策口中喘息之聲越來越急,忽然,他向著小白是連著走近了幾步,小白眉頭微微一皺,面上微有戒備之色,上官策雖然落難負傷,但此人一身修行到底是非同小可,小白也不敢過分大意。

只是匪夷所思的事,轉眼發生。

只見上官策滿面痛楚,臉上青筋暴起,看去是傷勢大發,似乎就要撐不住了。

而他本人,更是雙眼翻白,臉上閃過一絲畏懼,撲通一聲,赫然竟是向小白跪了下去,口中哀求道:「狐仙姑,妳饒我一命罷!」

若說是上官策出手便是驚天動地的神通妙法,小白多半也是凝神接招,就算此刻上官策突然一聲大喝,然後旁邊跳出三、五十個焚香谷的高手來,小白也能接受這個現實。

但面前這個突然跪倒哀求饒命的老頭,給小白的印象完全顛覆了過去所知,一時之間,縱然以她千年道行,竟也為之一呆,手足無措起來。

只是這一呆,不過片刻,小白便已經醒悟過來,只是上官策處心積慮,不惜欺身作踐,就是為了這片刻空隙。

剎那之間,剛才還奄奄一息的上官策頓時如同換了個人一樣,整個臉上殺意大盛,痛楚表情盡數消失,甚至連他背部的藍色光環,也轉眼之間就被壓制了下去。

九寒凝冰刺銀光乍現,如驚龍掠空,從他手底「轟」的一聲倒飛上來,直向小白胸口打來。

小白怒叱一聲,身子迅速無比地向後飄去,同時袖袍飛起,擋在身前,形成了一片布牆。但上官策這一擊實是他畢生修行之所在,威力非同小可,只聽「嘶嘶」之聲爆裂,在九寒凝冰刺所含距離之袖袍登時被撕扯成碎片,幾乎是同時變作了冰塊,碎裂開來,掉到了地上。

而銀白色的光芒,絲毫也沒有停留,徑直向小白襲去,小白身子仍在後退,但倉促之間的後退之勢,無論如何也沒有上官策處心積慮的致命一擊來得快,眼看這奪命光芒就要追上身子,小白臉色蒼白,但並無驚惶失措,只見她雙手忽地合握胸前,交叉屈伸,卻是做了個古怪手勢。

「咻……」

一聲悠長神秘的長嘯,突然從未知名處迴盪開來,嘯聲蒼涼孤傲,幽靜自許,直把人帶入神秘意境,月圓之夜,荒野之中,一隻白狐對月而鳴……

下一刻,九寒凝冰刺光芒暴漲,一片銀光閃動,將小白整個身子籠罩其中。

上官策絕地反擊得手,但面上卻並無得意之色,反是恨恨咬牙,大有不甘之意。只是他畢竟非常人可比,當機權衡之後,沒有絲毫的耽擱猶豫,立刻整個人倒飛了出去,只幾個起伏,他的灰色身影已然消失在義莊外茫茫的荒野之中了。

銀色光環緩緩退去,地上有淡淡血跡,但小白卻不見了。

半空之中,那聲神秘的狐嘯之音仍舊綿綿而長,許久才悄悄落了下去,與之相應的,像是憑空出現一般,小白的窈窕身子再一次出現在半空之中,緩緩落了下來。

她低下頭,看了看地上那點血跡,銀牙咬唇,面上大是憤怒。剛才她一時大意,竟沒料到上官策為了活命自甘猥瑣,想出這等法子來,反而是遭了他的暗算,差點送了性命。

不過幸好她並非常人,她是九尾天狐。

狐有九尾!

未可算之也!


夜風陰冷,從遠處吹了過來,吹在面上,著實有點寒意。

小白站在庭院之中,定了定神,隨後,慢慢轉過身子,看向那間黑暗的小屋。

她慢慢走了進去。

義莊屋子之中,仍舊是一片靜默黑暗,似乎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激烈鬥法,卻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的身影站在屋子的門口,在這個夜晚黯淡的星光之下,她的身影此刻看去,也漸漸有些飄忽起來,顯得多了幾分詭異。不過顯然小白是不會如常人一般害怕這種氣氛的,她本來就是這些妖魅之道的老祖宗,要說裝神弄鬼,別說是人,便是當真有真鬼來了,也未必比的過她,被嚇跑的還不知道是哪個呢!

此刻,小白清亮的眼眸在這黑暗的小屋之中掠過一圈,中間更細細地將這屋子之中的幾具棺材看了個遍,在她眼中,閃過了幾絲迷惑的目光。不過到了最後,她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到了停放在那個僻靜角落的棺材上。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裡面。」小白沒有走過去,只是站在那裡,這麼淡淡地道。

沒有人回答,有的只是一片沉默。

藏身在棺材之中無法動彈的巫妖,不知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他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的計策,躲進了棺材裡,不料先後被上官策和小白發現,甚至就連棺材之中,居然還有個活人比他更早進來,而他居然也沒有發現。

想來那心情一定失敗的很罷……

小白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但隨即又停了下來,同時向周圍這片黑暗處又看了看,眼中的迷惑之色更濃了幾分,倒似乎這裡的黑暗深處,有什麼東西,竟讓她也有些為之忌憚,躊躇不前。

她沉默了片刻,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份,當日在鎮魔古洞裡,想必你也見過我了。既然如此,我們之間並無仇怨,我只是有一件事,要請教於你。」

她的聲音輕飄飄在這屋子裡迴盪,屋外陰風仍舊嗖嗖刮著,剛才上官策在牆上撞出了一個大洞,此刻從那個洞裡,似乎也吹進來不少寒氣。

半晌之後,忽然巫妖的聲音從那個棺材中響了起來,「不錯,我記得妳,妳要問我何事?」

小白雙眉一揚,盯著那具棺材,道:「難道你不能出來說話麼?」

巫妖窒了一下,然後緩緩道:「我便是喜歡這樣,妳有話快說吧!」

小白哼了一聲,道:「好,那我也不浪費口舌了,我來問你,天火因何而生?」

此言一出,巫妖明顯吃了一驚,片刻之後,他沉聲道:「妳問這個做什麼?」

小白淡淡道:「當日你那個主人答應了我的事,結果沒做到就死了,我好不容易知道居然還有你這個漏網之魚,自然要來向你問個清楚。」

巫妖哼了一聲,道:「他並非我的主人,只有巫女娘娘才是。」

小白反唇相譏,道:「那這些年你做的又是什麼事?」

巫妖默然許久,道:「我之所為,並不為了天下人明白道理。」

小白有些不耐煩,道:「罷了,你那些什麼道理,我才懶得理會,也懶得去管,我只想知道我的事,你到底肯不肯說?」

巫妖又是一陣沉默,半晌之後,緩緩道:「南疆五族乃是巫族後人,這妳應該知道吧?」

小白眉頭一皺,道:「怎樣?」

巫妖淡淡道:「巫族之秘,便當有巫族後人承襲。言盡於此,妳不要再問了。」

小白在心中將巫妖這兩句莫名其妙的話兒反覆念了幾遍,但面上並未有什麼改變,只是冷淡地哼了一聲,道:「裝神弄鬼!」

說罷,她似是下了決心,竟然大步走向巫妖所在的那具棺材,這屋子並不大,幾具棺材橫七豎八擺著,沒幾步路就遇到了一具,再走兩步便是巫妖所在的棺材了。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直盯著小白的身影。

小白面無表情,看著正要繼續向前走去,但就在她腳步邁動之間,突然她身子猛然一轉,從原本的緩步慢行瞬間變如脫兔,幾如疾電一般,右手陡然伸出,修長秀氣的五指,赫然抓住了她身邊那具巨大的棺材。

轟隆!

一聲轟鳴,那龐大的棺材,體積看去幾乎有小白身軀兩倍之大的巨物,竟然不可思議地被小白僅僅用五根秀氣的手指,硬生生給抓了起來!

而接下來更是令人瞠目結舌,小白整個身子立刻向小屋外飄了出去,而她手上五指著力,竟是將這具龐然大物舉在手上,也給帶了出去。

巨大的棺材在半空中發出低沉的轟鳴,「嗚嗚」之聲低低迴響,龐大的陰影籠罩在小白那纖細苗條的身軀之上,看去當真是詭異。甚至連牆角棺材之中的巫妖,也被小白這突如其來的怪異行為看的呆住了。

而屋子之中的黑暗,似乎也被小白這異樣的舉動驚擾了一般,劇烈的空氣流動中,散發出陰森的「嘶嘶」之聲。

只見小白落在義莊庭院之內,更不遲疑,全身聚力,五指上淡淡白光一閃而過,右臂急揮,但見得偌大的棺材被一股大力牽引,在小白手臂揮舞之中,轟然撞向堅硬的地面石塊之上。

轟!

巨大的轟鳴聲瞬間響徹遠近,令人窒息的厚重飛塵瞬間如水氣般四處飛了起來,整座巨大的棺材被撞的粉碎,到處是飛濺的碎裂木屑。

小白早已經是躲藏到一旁,尖刺木屑她自然不放在眼中,但那些骯髒的飛塵卻是她難以忍受的。而穿過那厚重的煙塵,突然之間,竟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片刻之後,只見一個身影從灰塵中跌跌撞撞滾了出來,全身衣服破破爛爛,滿面塵土,狼狽不堪。

小屋之內,巫妖只覺得全身寒毛倒豎,目瞪口呆,這小屋旁邊的棺材之內,竟然還藏著人……一時之間,巫妖只覺得自己周圍當真是鬼氣森森,似乎什麼地方都是可疑的了。

而就在他無意中向下看的時候,卻發覺同棺而處的那個胖子,眼神中多了幾分嘲諷之意,同時卻似乎也有幾分欣慰之色。

而在庭院之外,飛塵漸漸平息了下來,那個從棺材中踉蹌而出的人正爬到一邊,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小白伸出手,有些厭惡地在身前揮舞拍打了幾下,將殘存的一些煙塵扇了出去,慢慢走近了那個人。

那人回過頭來,乾笑了一聲。

小白仔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怔,失聲道:「怎麼是你?」

那人苦笑一聲,似乎也有些尷尬,伸手抹了抹臉上塵土,乾笑道:「自然是本大仙人我了……」

出現在九尾天狐小白面前的此人,出人意料的竟是自稱「仙人指路、鐵口神相」的周一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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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16: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匯聚~
周一仙此刻看去全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層塵土,看來似乎在那個棺材裡躺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原本有的幾分道骨仙風,現在是蕩然無存。

小白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自然不會去想周一仙是否是自己要躺到棺材裡去的這個無聊問題,徑直道:「你怎麼會在棺材裡?」

周一仙苦笑一聲,道:「老夫自然是被人抓住了扔進去的。」

小白眼波流轉,向那小黑屋看了一眼,道:「那你旁邊那兩具棺材裡的人是誰,你可知道?」

周一仙點了點頭,道:「左邊的是我孫女小環,右邊是野狗道人。」

小白哼了一聲,瞄了周一仙一眼。

周一仙有些尷尬,但此刻也顧不上什麼面子了,連忙向小白作揖懇求道:「這位大仙……這個、這個,妳發發慈悲,既然救了老夫,也順帶救救他們兩個吧!」

小白聳了聳肩膀,向著那屋子走了兩步,忽然眉頭一皺,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過身來,面上多了幾分異樣,看著周一仙。

周一仙被她看的心中有些不自在,乾笑一聲,道:「妳、妳看我做什麼?」

小白盯著他,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周一仙「啊」了一聲,倒退了一步,面上露出後悔之色。

小白上下又仔細打量了他幾眼,淡淡道:「我倒是小看你了啊,居然能看破我的身份。」

周一仙苦著臉,連連拱手道:「姑娘,妳看這、這……老夫並無他意,只是順口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姑娘恕罪,姑娘恕罪。」

小白在這一會工夫,仔細暗中觀察周一仙,卻發現此老頭腳步輕浮,氣血不足,的確並非是道行深厚的修真中人,只是不知為何,此人的眼光居然如此厲害,比過往許多成名的修道之人更敏銳多了。

小白這裡心中轉念,那邊周一仙卻是多了幾分焦慮之意,只是無可奈何之下,還是只好陪著笑臉對小白道:「姑娘妳發發善心,還是先救人好不?」

小白冷哼了一聲,瞄了周一仙一眼。

周一仙噤若寒蟬,悄悄向後退了一步,還想再說什麼,卻只見小白身影忽地一晃,已經飄進了黑暗的小屋裡,片刻之後,登時只聽見轟鳴之聲源源不絕,怪異的嗚嗚聲從屋中傳了出來。

稍後,周一仙只覺得眼前一暗,「啊呀」叫了一聲,立刻拔腿就跑。堪堪跑開,只見剛才還擺放在地上的兩具棺材,赫然被小白從小屋中擲了出來,「砰砰」兩聲巨響,帶著巨大轟鳴,砸在地上。

瞬間,這庭院裡再度塵土飛揚,碎屑橫飛,比之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迷濛飛塵之中,片刻後傳來一男一女咳嗽的聲音,小環與野狗道人的身影,果然從灰塵中踉踉蹌蹌地跑了出來。

周一仙大喜,連忙迎了上去,將他們二人拉到一旁遠遠的,問長問短,小白不知何時也從小屋中走了出來,遠遠站在一旁,看著他們三人歡喜的樣子。但她的臉色明顯還有幾分凝重,不時向小屋中那片黑暗深處看上一眼。

這時庭院中塵土漸漸平服下來,小白站著不動,而周一仙那邊三人得脫大難,本來都是高興之極,但此刻不知怎麼,卻遠遠看著他們竟然有些爭執起來,具體的應該是周一仙說了什麼,但小環卻是堅決反對,至於野狗道人如往常一樣,只是看著他們說話,自己什麼意見都不發表。

小白站在遠處看他們說了半天,卻似乎已然無法協調意見,不由得有些好奇起來,忍不住悄悄走了過去。

只聽周一仙皺著眉頭,沒好氣地道:「好了,別說了,我們現在立刻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否則若是等那魔頭回來,我們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

小環冷笑一聲,道:「那裡面那人怎麼辦?」

周一仙呆了一下,看來心裡也不免有些羞愧,只是口上兀自不認輸,強自道:「妳小孩子懂得什麼,那人身上一來被下了『誅心鎖』奇術,二來棺材上還有其他禁制,我們又救不了他,那還不如我們自己先走為上。否則若是耽擱了時辰,那魔頭回來了,我們豈非是白白送死。」

小環怒道:「爺爺,你又胡說了,當日那人分明是為了我們才被那魔頭給擒住的,我們怎可以如此忘恩負義?」

周一仙大搖其頭,道:「錯了,錯了,當日他被擒是真,但為了我們才被擒就根本是無稽之談了。以老夫的眼光看去,那魔頭道行之高,我們自然是遠遠不如,但是幫我們的那人也是決然比不上的。」

小環嘴角翹了老高,恨恨道:「反正我們不能就這樣扔下他不管!」

周一仙眉頭緊皺,苦著臉待要再勸說這個頑固的孫女一番,忽然身邊傳來小白的聲音,道:「你們說的那個人,還有那個魔頭,究竟又是什麼人?」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怔了一下,然後雙雙搖頭。

小白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卻移開了目光,道:「我們三個人都是尋常人家,哪裡知道這些人的事,嚇也嚇死了,不知道的。」

小白微微皺了皺眉,要說面前這個女孩和她旁邊那個看去面容古怪如狗的道人不知道,她倒不懷疑,只是周一仙這老頭子古怪之極,讓人看了心中直犯嘀咕,多半其中有著古怪。只是周一仙一口咬定不知道,小白縱然懷疑,卻也無計可施。

她只得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向小環道:「小姑娘,妳記得那個幫妳的人和那個魔頭是用什麼樣的法寶兵器麼?」

小環第一眼看到小白開始,心中就為之一動,她平日也頗為自負美貌,但面對小白那艷絕天下、媚惑眾生的容貌,特別是看似清淡卻不管怎樣都有那麼一絲說不出的令人心跳的媚意輕輕掛在眼角間,這等成熟風姿,卻是小環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

她心下就先喜歡了三分,更何況小白乃是救了他們三人的恩人,更是感覺親切,如今被小白這麼微微含笑的一問,只覺得這女子眼波柔得如水一般,自己雖然是女子,卻也忍不住心中咯登一下,心跳快了幾分,就連說話也微微有些緊張結巴起來了,「啊,什、什麼?」

站在旁邊的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是有些意外,向小環看去。小白微笑著,又問了一遍。

小環定了定神,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句,然後低頭看著地下,道:「這個我知道,那個幫我們的人,他道行很高,用的乃是一柄仙劍法寶,通體長三尺,色澤做赤黃,施展起來那真是威力無比,就像是一團赤色火焰……」

「赤焰!」

突然間,一聲帶著愕然,夾雜著幾分驚喜與緊張的失聲呼叫,竟是從義莊庭院的門口傳來。

場中四人都是吃了一驚,回頭看去,赫然只見一個白衣女子,清麗出塵,手中一把淡藍仙劍,光霞流轉,一看就是上品至寶。而這女子容貌,看去竟與小白難分上下,也是人間絕色。

卻不是青雲山小竹峰的陸雪琪,又是何人?


青雲山下,草廟村廢墟。

殘垣斷壁之下,荒草叢中,不時響起起伏不定的蟲鳴聲音,在這個荒涼所在,更平添了幾分淒涼。

夜色正濃,蒼穹上黑雲壓頂,只有幾顆閃爍微弱星光的星星,還頑強地露出頭來,透下些許的光亮。

村子裡的某個角落,已經傾倒大半的一堵殘牆邊,鬼厲悄無聲息地背靠著土牆,默默坐在地上。在他身旁,猴子小灰躺在地上,頭枕著鬼厲的大腿,四肢攤開,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著……

鬼厲沒有睡,他的眼睛依然睜開著,默默凝視著周圍的一草一木,每一寸土地,每一處的殘垣斷壁。

這裡是他的故鄉,是他最初人生歲月度過的地方,只是光陰悄悄流逝,這些終究都變成了記憶,只殘留下這一片廢墟,讓人唏噓感歎。

可是,人活著是為了什麼呢?

鬼厲注視著周圍一切,然後慢慢抬頭,仰望夜空蒼穹。

夜幕低垂,天際之上,不知道是否真的有神仙魔佛,可以聆聽世人的心聲?

猴子小灰的嘴巴裡動了幾下,發出了「嘖嘖」幾聲,翻過了一個身子,腦袋在鬼厲大腿上蹭了幾下,又接著呼呼睡了。

也許,牠夢見了最喜歡吃的野果?

鬼厲收回目光,落到了小灰身上,伸出手,輕輕撫摸牠的腦袋,猴子頭上的絨毛,觸手柔和,傳來一絲溫暖。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溫和而單純地微笑著,就彷彿多少年前的那個少年,在這個曾經的村子裡,大聲歡笑呼喊著,用力奔跑!

夜風蕭蕭,遠方似有人輕聲低語,草木隨風而動,風中有青草的芳香。他閉上了眼睛,這樣安靜,安寧的夜晚啊……

突然,猴子小灰全身一個激靈,三隻眼睛一起猛地睜開,腦袋也微微離開了鬼厲的大腿,微微抬起,似乎在傾聽什麼。與此同時,鬼厲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嘴角邊殘留的那絲淡淡笑意,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他默默地、重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又是這個世界。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小灰的腦袋,小灰立刻平靜了下來,轉過頭,三隻眼睛滴溜溜轉了轉,卻也不睡了,輕輕爬起,用手抓了抓腦袋,然後腳下微一使力,跳上了鬼厲的肩頭,隨後向著四周不停張望著。

鬼厲仍然坐在這個僻靜的角落裡,在他面前,殘破的一堵破牆恰好擋住了他的身子,只是破牆上剝落的縫隙,卻正好讓他可以向外看去。

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白天也不會有人前來,難道在這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竟然還會有什麼意外事情發生麼?

一股詭異的氣息,像是憑空而生一般,突然降臨到這個廢墟之中,鬼厲直覺的感覺到了什麼,眉頭皺的更緊了。

夜風變得陰冷起來,彷彿像是傳說中九幽地府吹過的陰風,冰寒刺骨,只是這冷的卻不是肌膚,而是一種似乎寒入心脈的錯覺。在這變得詭異的慘慘陰風中,一個黑影從天而降,悄無聲息地落在了這個草廟村廢墟的中心。

遠處,透過那條縫隙,鬼厲不動聲色地窺視著那個黑色身影,但他心中卻著實震動不小,這個未知的來人,身上所蘊含之邪力竟是他生平僅見,即使隔了頗遠的距離,但是在這個黑影落下的那一刻,他竟然仍感覺全身氣脈中一陣微微的氣血翻騰。

可是,這樣一個擁有可怖修行的高人,怎麼會在深更半夜來到這杳無人煙的草廟村廢墟呢?鬼厲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緊緊盯住那個人影。

很快的,他便發現了奇怪之處,他發現這個人影之所以呈現黑色,並非是此人身著黑衣,而是其全身上下,都被一層不斷翻滾湧動的詭異黑氣所包圍,讓人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

鬼厲心中更是疑惑,遂更仔細暗中觀察此人。不過此人落地之後,卻並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古怪地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好半晌。

正在鬼厲心中迷惑之時,那個黑影卻又忽然動了一下,然後慢慢向前走了過去。鬼厲眉頭緊鎖,冷冷注視著那個身影。

眼看著那黑色身影踩在草坪上,緩緩走過了一處又一處的殘垣斷壁,鬼厲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也悄悄移動著。

這個黑色身影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看去不過像是信步走去一般。鬼厲自小在草廟村長大,對這草廟村方位熟悉無比,但也看不出此人到底是要走向何方,只是看著這黑色身影緩步而行,似乎有幾分要尋找某件東西的樣子。

又過了一會,那個黑色身影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停下了腳步。鬼厲心中一動,連忙向著那人面對的方向查看,猛然間心中一緊,只見此刻那黑衣人面對的地方,赫然正是那間寸草不生的廢棄草廟。

那人全身被黑氣裹著,慢慢走近了破敗小廟,但並沒有走進去,而是就在草廟外頭站住了。鬼厲從他身後僻靜的角落看去,只見那人上上下下打量著這間草廟,忽然間手一抬,卻是一陣厲嘯突然從手下響了起來。

片刻之後,只見圍裹在那人周身的黑氣中分出一道黑影,在半空中隱隱化作黑色利箭,應聲飛射而出,疾衝向小廟之中殘破不堪的一根柱子。

鬼厲手上忍不住一緊,下意識握住了拳頭,但還是忍耐了下來,鎮定心神,悄悄望去。

這支黑色氣箭看去威力頗大,果然在轉眼之間,就撞上了那破損石柱,只聽「轟隆」一聲悶響,原本就殘破不堪的石柱登時被打的粉碎,石塊亂飛,但更詭異的是,就在石柱粉碎的同時,那原本石柱站立的地方,突然升騰起四、五道幽光,陰氣慘慘,赫然竟是幾隻幽魂。

一時之間,小廟四周陰氣大盛,鬼嘯連連,潛伏在一旁的鬼厲心中頓時明白了過來,隨即面現怒容。

當年草廟村慘案,連累冤死的無辜人命超過二百餘條,這麼多的人枉死,怨念之深,自然非同小可。只是此處畢竟乃是青雲門眼皮底下,是以當年青雲門就已經派人下山來到此地,做法化解戾氣,讓許多眷念不肯離去的陰魂歸入輪迴,算是對草廟村的一個補償了。

只是不知為何,時至今日,草廟村裡的這間破廟之中,竟然還有這許多幽魂附著其中,難怪這附近荒棄多年,野草叢生,卻偏偏這草廟附近寸草不生。

鬼厲心中正自轉念,但下一刻只見那黑色身影的怪人似乎對這些張牙舞爪,尋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幽魂根本就不放在眼裡,相反的,他徑直伸出手去簡簡單單的一個招手,這些幽魂似乎知道厲害,拚命向外逃去,但如同一股無形大力,他們盡數被拉扯到這個神秘身影的身邊。

片刻之後,在陣陣絕望的鬼哭聲中,這些幽魂竟是緩緩融入了圍裹在那人周身的黑氣之中。

不知怎麼,這一幕被鬼厲看在眼中,他心頭竟霍然像是被火燙了一般,似乎全身的血都隱隱沸騰了起來。一股無名的怒火,瞬間沖上心頭。

這裡本是他的故鄉!那草廟,本是他兒時的樂園!下一刻,他已然衝了出去。

那黑色身影立刻發覺了身後異常,急速轉過身來,待他看清落在面前的一人一猴時,這個神秘人物,竟然也似乎怔了一下。

然後,從那層翻滾湧動的黑氣之中,似乎傳出了他怪異的笑聲。那聲音低沉沙啞,全然聽不清楚。

鬼厲寒聲道:「你是何人,為何來此,收聚陰魂,乃是傷天害理之事,你也不怕有報應!」

那人周身黑氣一陣湧動,突然間全身一陣翻滾,整個身子是騰上了半空。

鬼厲吃了一驚,知道此人雖然怪異,但道行卻委實非同小可,連忙凝神戒備,不料那人竟是一個虛招,在半空中一個虛晃,卻是掉頭掠空而去。

鬼厲冷哼一聲,更不遲疑,同樣御空而起,緊追而去。

鬼厲在半空中看著那人逃遁的方向,似乎是向著不遠處河陽城的南邊荒野而去的,便一路緊追不捨,他倒要看看,這個詭異的傢伙究竟是什麼人?

至於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他沒有想過。

可是又有誰會去認真想呢,而且,就算你認真想過了,會有用麼?

也許,這就像未來的事,不管怎樣,是好是壞,終究是要我們去面對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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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發表於 2010-1-24 12:1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相救~
廢棄義莊之內,隨著陸雪琪的突然出現,氣氛突然有些異樣起來。

周一仙皺了皺眉,強笑了一聲,道:「這不是青雲山的陸女俠麼,怎麼妳也會到了這種地方來了?」

陸雪琪向周一仙看了一眼,目光隨即落在了小白身上。小白微微一笑,眼波蕩漾,正也在打量著她。

陸雪琪秀眉微皺,隨即轉開頭去,向小環道:「小環姑娘,妳剛才說的那個法寶,當真是那個救妳的人所用的麼?」

小環肯定的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那個樣子,我記得很清楚。」

陸雪琪面上陰晴不定,看去似在思索什麼,不過她並沒有等多久,便又繼續問道:「那此人現下身在何方,還有,妳剛才所說的另外一個……魔頭,他又在何處,是什麼身份,妳可知道麼?」

站在一旁的小白面上也露出了仔細的神色,小環卻沒有多加思索,徑直道:「那魔頭身份來歷我是看不出來的,只知道他道行實在是深不可測,不過他將我們擒下之後,就鎖在這些髒兮兮的棺材裡,然後就不見了,一般三、五日才出現一回。我記得他昨日才回來一次,然後便不再見到他,多半也要再等數日他才回來吧!」

陸雪琪「哦」了一聲,眉頭卻似乎皺了更緊了些,道:「那位救妳們的人呢?」

小環向後一指,道:「他可不就在裡面屋子角落上的那具棺材裡麼?」

陸雪琪吃了一驚,站在一旁的小白也是微微變色,以她的道行,剛才竟也未曾發覺那具棺材中竟然還另有他人。

陸雪琪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向那間黑漆漆的廢棄屋子走去,小環看著她的身影,忍不住喊了一聲:「小心。」

陸雪琪腳步頓了一下,回頭看了小環一眼,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隨後,她定了定神,踏上了佈滿青苔的石階。

石階不過三、五級而已,幾步便跨了過去,小屋中的黑暗一如往常,依稀只能看到事物模糊的輪廓而已。不過除了門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弱星光,這間破敗的屋子牆上,還多了一個剛剛被砸出來的大洞,如此一來,便比剛才小白進來時又亮堂了一些。

陸雪琪很快發現了那具躺在屋子角落的棺材,那個地方正是這屋子之中最黑暗之處,遠離光亮,隱隱感覺中陰氣也是最盛之地,這也是巫妖剛進這屋子之後,第一反應就找到了這裡的原因。

陸雪琪深深吸氣,她此時的一身修行道行,本門青雲的道法固然是爐火純青,而以她之聰慧決定的資質,當日在西方大沼澤與鬼厲共同記下的《天書》第三冊,在她私下修行中,已然對她助益極大。只是她平日小心翼翼,並未有多少人可以看出她如今真正的道行如何。

而此刻站在這廢棄義莊小屋之內,陸雪琪幾乎是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此處陰氣之盛,大出她意料之外,而僅在咫尺之隔,她適才站在屋外的時候,卻一點也未曾感覺出來。顯而易見,此處乃是有高人下過禁制,將這劇烈陰晦之氣,生生束縛在這方圓寸地。

僅僅這份道行,已然是非同小可!

而此地陰晦之氣如此強盛,絕非普通義莊所致,而佈下如此詭異的術法禁制,困守其中的人,又會是誰呢?

難道當真是被自己猜中了?

陸雪琪不知不覺之間,發現自己手心慢慢滲出了冷汗,只是她畢竟不是凡人,心志堅毅,心中雖有驚疑,但並無膽怯之色,只是潛運神通,凝神戒備,一步一步緩緩走了過去。

棺材之中,巫妖與他身下那個神秘胖子此刻都看著陸雪琪的白色身影緩緩接近,胖子沒有什麼反應,只是看著,巫妖心頭卻是亂成一片,不知陸雪琪待會接近之後,將要如何行動。他有心脫離這尷尬境地,無奈這段時間裡,他不知想過多少法子,試過多少刁鑽異術,偏偏這棺材裡布下的怪異禁制,似恰好乃是他的剋星一般,將他全身氣脈禁錮的死死不能動彈,半分力氣也提不起來。

巫妖心中叫苦不迭,彷徨無計之下,只得在心裡不停的自歎倒霉。

陸雪琪慢慢接近了那具神秘的棺材,越走近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棺木,她眉間警惕之色和淡淡一絲驚容,便越發的明顯。這具棺木顯然並非什麼絕世至寶,而看它材質,最多也不過是中等木材,還是有大半朽壞的,自然也不會是棺材本身散發出來如此強烈的陰氣。

而以她敏銳之感覺,此刻的確已經在如此近處,發現了這棺材裡確有二人,只是這兩個人周圍,更佈滿一層若有若無的陰晦屏障,將他們身子裹了起來。而這層陰氣,雖在身外三尺之遠,但陸雪琪已然感覺自己體內氣血隱隱有翻騰跡象,冰涼感覺,不時侵來。

究竟是何等妖術,或是什麼聞所未聞之妖器,才有如此不可思議之法力?

陸雪琪強忍住心中驚愕,同時鎮定心神,將體內隱約躁動氣息壓下,仔細打量了這棺木一番,然後緩緩向它伸出手去。

小屋門口之處,小白的身影閃了出來,她倚在門框邊上,神情輕鬆,但一雙秀目卻是緊盯著陸雪琪的動作。以她的道行,早在剛才解救周一仙三人的時候,便已經在小屋中發現了那具棺材的異樣,制住周一仙等人的,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術法而已,但那具角落棺材,卻隱有極大危險,甚至連她也未敢造次,當機立斷之下,她先行救出了周一仙三人,卻對那具棺材不敢輕舉妄動。

此刻看著陸雪琪站在了那具棺材之前,小白自然是仔細查看,而且那具棺材裡還困著一個巫妖,正是她所欲得之人,所以不由得全神貫注起來。

而在另一頭,周一仙、小環還有野狗道人三人,似乎也禁不起好奇心的誘惑,悄悄移到了那個大洞的外面,偷偷向這屋子中間張望著。

義莊內外,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氣氛不由得有些詭異起來,人人噤若寒蟬,都盯著陸雪琪的動作,不敢分神,以至於當遙遠天際,沖天而起的一道淡淡黑氣騰空旋轉,另外一個身影似乎緊追不捨,在半空糾纏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啪!」

黑暗之中,隨著那白色身影輕輕晃動,陸雪琪修長白皙的手掌,緩緩摸到了棺材木板之上,而幾乎是在同時,這本應該是無聲無息的動作,卻從棺材內部突然傳出了一聲不大卻清脆之極的細響。

就像是,某根木條迸裂開來。

陸雪琪臉色一變,摸到木板的手迅疾無比的收了回來,就在她手堪堪收起之時,一團黑氣猛然從她手掌接觸之地冒了出來,「絲絲」之聲不絕於耳,竟是在那方寸之地如鬼火一般燒了起來,沒有火焰,卻生生是在木板上燒出了和陸雪琪手掌一般大小的掌印。

困在棺材之中的巫妖心頭一寒,他所修習的道法與這份禁制妖力頗有幾分相似,雖然威力不可同日而語,只是看那股無色黑火瞬間燃起瞬間熄滅,他心中仍是忍不住為之一震。被那股黑火燒到軀體的後果是什麼,他心中多多少少能夠想到,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自己剛才躲進這具棺材的時候,這詭異凶狠的禁制卻沒有對自己發動,而此刻陸雪琪來了,卻如此敏銳呢?

他心中正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時候,突然間他若有所感,向下看去,就在他身下的那個神秘胖子身上,此刻竟然也似乎隨著這些禁制的發動,而有了詭異的變化。

一股濃烈的陰晦之氣湧現出來,遠比剛才那陣若有若無的氣息強烈百倍,登時將他們此刻置身其內的棺材充斥滿滿,而巫妖只覺得頭腦中嗡的一聲大響,彷彿瞬間一片空白,無數冰冷陰毒的氣息如毒蛇一般鑽入他的體內,恨恨啃住了他全身氣脈,痛苦不堪,偏偏他此刻連叫都叫不出來,有那麼片刻時間,他幾乎是感覺生不如死。

而這股陰氣的來源,赫然正是那個神秘胖子體內散發出來的。


陸雪琪盯著那黑色掌印,臉色微微發白,站在她身後遠處的小白,也慢慢站直了身體,不再倚靠門框,面上露出凝重之色。

就在片刻之後,陸雪琪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麼,身子一震,神情大變,但卻並未有後退躲閃,只見她更無絲毫猶豫,反手一翻,「嗆啷」如龍吟,淡淡霞光泛起,淡藍光輝一時四射,將這黑暗小屋照得頓時明亮起來。

天琊出鞘!

瑞氣蒸騰之中,秋水般長劍倒映著陸雪琪如霜雪一般的面容,劍光亦如水,在半空裡如秋天池塘蕩漾的漣漪,微微停頓之後,在空中幻化出連綿不盡的劍光虛影,向那具棺材劈了下去。

說是劈,卻又彷彿並未有開山破石之威勢,隨著那劍光掠近,這具神秘棺材裡似乎有某種東西也感覺到了威脅,細細的劈啪聲音開始響了起來。

一股黑氣,霍然從棺材之中騰起,如有實質,竟是憑空托住了天琊神劍,陸雪琪面色微變,清叱一聲,身子卻忽地騰空而起,白衣飄飄,有若仙子。

在她原先立足之地,三尺方圓,只聽「絲絲」之聲猛然響起,那一個圓圈地方,竟是被一股不知何時而來的黑氣,燒的是面目全非。

一股焦臭之味,瀰漫在小屋之中。

陸雪琪人在半空,卻並未慌亂,天琊神劍藍光耀耀,在空中劃了小個半圓,刺了下去。

此刻棺材周圍,已經全是陰晦黑氣,滾滾如雲,也不知道這麼多陰晦之氣,究竟是如何在片刻之間湧現出來的,只見此刻上方藍光如電,天琊光輝閃閃刺將下來,下方黑氣卻也並未示弱,如有人無形指揮,由四面凝聚至棺材中部,似一面黑牆擋在天琊面前。

眼看這神劍與黑氣即將對撞瞬間,天琊神劍劍尖才碰到那面黑氣,忽地如遇彈簧,陸雪琪整個身子竟是如毫不受力之輕羽,整個向上方飄了回去。而就在她身形飄起的時候,她的左手忽地並指如刀,須臾之間秀目中閃過淡淡一層金色,一閃而沒,而手掌間卻是發出一道青光,正是純之又純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從側面黑氣薄弱之處,生生劈了進去。

「砰!」

黑氣中頓時一陣翻湧,隨之是低沉的幾聲悶響,什麼東西碎裂了開去。

站在門口處的小白嘴角泛起一陣淡淡笑意,微微點頭,頗有讚許之意。而在另一側,站在小環與野狗道人身後的周一仙,眉頭卻突然皺起,似乎看到了什麼疑惑的事情,眼中驚疑不定,隨之陷入深思之中。

被陸雪琪出人意料的偷襲得手,那股黑氣似乎也是預料不到,憤怒之餘,登時轉守為攻,黑壓壓一片,如一層烏雲向著半空中那個白色身影衝了上去。

陸雪琪半空中身形一頓,疾風迎面,秀髮飄舞,沒有片刻猶疑,只見那身影似被無形大力托了一下,頓時向上飛了出去,「轟隆」的一聲,與她身形看來絕不相符的情景,整座義莊廢棄的屋頂瞬間被炸裂開去,亂木碎屑紛紛落下,灰塵如雨,只有那白色的身影,卻如淡淡浮雲,沖天而起,在天際淡淡星光下,更如絕塵一般瀟灑。

黑氣勉強追逐了一丈之高,看去便已無力,空曠平野夜風吹過,不消片刻,登時將這股黑氣吹的散了。

陸雪琪身形在高空中微微一頓,一聲清嘯,卻是再度向那座小屋俯衝了下去。

此刻小白早從那門口處躍了出來,負手站在遠處看著,而周一仙等三人就顯得狼狽多了,忙著躲避天下突然掉下來的無數朽木垃圾。

就在這一片忙亂之中,陸雪琪身影已經再度衝進了那間屋子,只聽得她清脆叱喝之聲,猛然傳來,瞬間從屋子中看到藍光大盛,分作無數條從屋中發射出來,片刻之後,屋中轟然作響,隱約夾帶著陸雪琪微帶驚喜的一聲呼喚。

「田師叔,果然是你!」

周一仙等人站的遠遠的,確定自己不會再被落下的東西砸到,這才回頭看去,只見混亂之極的屋內此刻已經慢慢平靜下來,過了一會,那耀眼之極的藍色霞光也緩緩消失了下去,隨後,從門口處,當先走出來了一人。

此人卻不是陸雪琪,而是一個全身黑衣的神秘人物,連臉上也被遮住了,看不清楚容貌,周一仙等三人都不認識此人,小白卻是哼了一聲,也不見她如何移動,身子卻突然出現在巫妖將要有所移動的前方,擋住了巫妖去路。

巫妖看了小白一眼,苦笑了一聲,頓住了腳步。

又過了片刻,屋內腳步聲響了起來,這一次,出現在門口的,卻是有兩個人,而且是陸雪琪攙扶著一個容顏憔悴的胖子,緩緩走了出來。

小環等人看的真切,這個胖子正是當日在那個魔頭手下救了他們一命的人物,只是這倉促之間看去,在這棺材之中被禁錮了多日,不知為何,這胖子的身材看去,倒似乎又胖了老大一圈。

陸雪琪扶住這個胖子,讓他在這屋子之前的石階上坐了下來,口中低聲道:「田師叔,你還好罷?」

在場其他人聽到她這一句,都是微微怔了一下,陸雪琪什麼身份,他們自然都是知曉的,而聽她如此稱呼這個胖子,莫非此人竟也是青雲門下,而且看樣子還是輩分不低的長老一輩?

這個胖子,自然便是大竹峰首座,前段日子與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一起神秘失蹤的田不易了。

田不易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麼,陸雪琪何等聰明,隨即會意,也未再多說什麼,只是不知怎麼,她心中卻是怦怦亂跳,原先的那股緊張感覺,此刻竟是越發強烈了。

田不易在這裡了,那麼,那個更重要的人,此刻又在何方?

難道竟是小環他們口中的那個魔頭麼?

陸雪琪心中飛快地掠過這個念頭,不知怎麼,背上如有芒刺一般的微微刺痛感覺。

巫妖站在一旁,目光落到田不易身上,深深看著那個胖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清楚田不易的容貌,只不過他看著田不易的時候,眼中卻閃過一絲異色。

不過他並沒有更多的空閒時間去觀察別人,片刻之後,小白的聲音已經迴盪在他的耳邊了:「我要的東西呢?」

巫妖心裡咯登了一下,又是一聲苦笑,轉頭對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白苦笑道:「我已經對妳說過了。」

小白「呸」了一聲,道:「南疆千里迢迢,難道我還要為你這一句誰知道真不真的話跑過去啊,我勸你一句,老老實實把我要的東西交出來。」

巫妖沉吟了片刻,他面上蒙著面罩,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可以看出他正在思索什麼。

小白有些不耐煩,道:「我是什麼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和焚香谷那個老鬼是不一樣的。當日你主人在的時候,也答應過給我那個東西吧!」

巫妖默默點了點頭,似乎小白的這幾句話說動了他,他緩緩走到小白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了幾句話。

小白忽然皺起了眉頭,道:「當真?」

巫妖淡淡道:「妳也並非初次接觸巫法,南疆古巫族有些忌諱禁忌,妳多少也是知道的。」

小白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好,我就信你一回,若是你敢騙我,遲早我找到你,讓你好看。」

巫妖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小白又轉頭看了看其他諸人,最後目光落在陸雪琪身上,正好陸雪琪也看向她,小白忽地微微一笑,眉間唇角,帶上了說不出的那種媚惑,卻看不出有絲毫淫蕩之處,反而更增她的美麗,微笑道:「陸姑娘,我們好久不見了。」

陸雪琪面無表情,看著小白,只淡淡點了點頭。

小白嘴角笑意更濃,道:「不知道妳最近有沒有見過他呢?」

陸雪琪秀眉一皺,卻是冷哼了一聲,神色轉冷。小白看著她的神情,忽而掩嘴而笑,隨即搖頭轉身,大步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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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4 12:1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心意~
旁邊傳來了一陣咳嗽聲音,聲音不大,卻顯得有些急促,陸雪琪一行人向那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只見乃是坐在石階上的田不易面上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不停地咳嗽著。

陸雪琪微微皺起了眉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擔憂,以田不易之前的道行,早已經是到了百病不侵的地步,更不要說這小小的咳嗽了,顯然此刻田不易體內多半已有了什麼創傷。

陸雪琪沉吟未語,站在一旁的小環卻是悄悄走上前來了。

田不易微感意外,抬頭看了看小環,小環笑了一下,道:「這位……前輩,前些日子多謝你救了我和我爺爺和道長三人啊。」

田不易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疲倦之中淡淡道:「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只是此地不祥,非是妳等久留之地,若沒什麼其他事,還是快快離開吧!」

周一仙連連點頭,道:「是,是,他說的極是,小環,我們快些走吧!」

小環白了她爺爺一眼,對田不易道:「前輩,你身子不要緊麼,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麼?」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我並無大礙,你們只管走吧,否則萬一那人回來了,只怕你們就再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可以脫身了。」

說完,忽地他胖臉上隱隱約約掠過了一絲黑色,面上再度露出痛苦之色,情不自禁地又咳嗽了起來,而且聲音似乎比剛才又沙啞了幾分。

孤零零站在一旁的巫妖,目光一直盯著田不易,將田不易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被黑布蒙住的面容上,只有一雙眼睛中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小環禁不住身後周一仙連聲催促,同時的確自己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向田不易低頭告了別,然後跟著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向外走去了。

只不過走了幾步之後,她卻又忍不住向站在一旁的巫妖看了一眼,像是發現了什麼,怔了一下,對周一仙道:「爺爺,你看那人,怎麼穿的和我……那位師父一模一樣啊?」

周一仙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愕然道:「什麼師父……呃!」頓了一下,周一仙瞇起了眼睛,向巫妖打量了一眼,沉吟片刻,道:「這天底下怪人怪物太多,難保也有出幾個和妳……那個裝神弄鬼的師父差不多的人,別理他了,我們還是快走吧!」

小環應了一聲,跟著走了,只是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巫妖一眼,只見那巫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周一仙這邊三人,只是無聲無息地站在那裡,注視著田不易。

很快的,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也離開了這座廢棄義莊,原本就顯得荒涼的這個地方,一下子就變得更加冷清了,而田不易和陸雪琪的注意力,很快也都看向了那個神秘的黑衣人。

田不易淡淡道:「閣下莫非還有事麼?」

巫妖沉默了一會,目光從田不易身上移到陸雪琪,最終又看向田不易,稍後,他似乎是欲言又止,終於是一個字也沒說,身子向後飄了起來,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這個深夜的黑暗之中。

夜風清冷,從遠處吹來,整座廢棄義莊之內,一時悄無人聲,甚至連荒郊野外常見的蟲鳴也不曾聽到,一片死寂。

陸雪琪心中不知怎麼,忽地掠過一陣不安。


田不易抬頭望天,看了半晌,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

陸雪琪不知他為何突然出神,一時不敢驚擾,只是過了好一會,也不見田不易有什麼動靜,又擔心田不易身上到底有無傷勢,正想開口詢問的時候,田不易卻忽然低下了頭,接著的卻是一陣比剛才劇烈的多的咳嗽。

陸雪琪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問道:「田師叔,你沒事罷?」

田不易咳嗽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停了下來,看來是緩過氣來了。他慢慢搖了搖手,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陸雪琪還是忍不住道:「田師叔,這裡離我們青雲山不遠,我看我們還是先回青雲,見了諸位師長之後,再從長計議吧!」

田不易聽了陸雪琪的話,眉頭一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陸雪琪,道:「我離開的這陣子,大竹峰上,還有妳蘇茹師叔,都還好麼?」

陸雪琪點頭道:「他們一切都好的,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田師叔你的去向,所以都很著急。」

田不易微微一笑,像是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只是那笑容之中,卻隱約透露著一絲苦澀。

陸雪琪將田不易神情看在眼中,猶豫了一下,試探地道:「田師叔,剛才他們那些人曾經說過,你和一個魔頭對峙鬥法,那個魔頭是誰?」

田不易看了陸雪琪一眼,眉頭皺起,沒有說話。

陸雪琪迎著他的目光,忽然發現這位田師叔的面容之上除了憔悴之外,似乎還隱隱有一絲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黑氣,若隱若現。

難道是被禁錮他的那詭異妖法傷了體內氣脈麼?陸雪琪心頭暗暗擔憂,但眼前卻還有另一件更要緊的事,讓她無法不面對。

她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低聲但清晰地向田不易問道:「那人……可是掌教道玄師伯麼?」

田不易身子一震,雙目中突然射出懾人精光,寒聲道:「妳說什麼?」

陸雪琪急忙道:「弟子下山之前,得蒙恩師信重,將當年她老人家和田師叔、蘇師叔在祖師祠堂裡的一段往事告知了。」

田不易怔了一下,面上有錯愕之色,但隨之終於是緩和了下來,半晌之後,他長歎了一聲,道:「想不到水月她居然告訴了妳。」

陸雪琪道:「恩師是因為掌教道玄師伯與田師叔你同時失蹤,青雲門上亂成一團,而且她十分擔憂道玄師伯已然被心魔所困,但長門蕭逸才師兄卻分明並未知道此事,所以不得已臨機決斷,由她看守青雲山上情形,並吩咐弟子下山尋找二位。」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道:「若是妳在山下發現了掌教真人,而且他萬一當真如妳師父擔心的那樣,水月她有沒有告訴妳,妳該怎麼做?」

陸雪琪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彷彿這個秘密對她來說,也是個極大的負擔,在田不易目光注視之下,她深深呼吸之後,決然道:「弟子下山之前,已和恩師一起去過通天峰祖師祠堂,在青雲門歷代祖師靈位之前,立下重誓:若果真事不可為,為青雲門千載聲譽計,弟子當決死以赴,絕不容情,並終身不可透露此事一絲半毫。」

田不易深深看著陸雪琪,末了緩緩點頭,卻是發出了一聲長歎:「我雖然不喜水月為人,但卻不能不說,她當真教出了一個好弟子。」

陸雪琪面無表情,低下了頭,道:「田師叔你過譽了。」

田不易淡淡道:「青雲門二代弟子裡,人數不下千人,放眼望去,卻又有幾人能擔當此等重任,唉……」他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妳剛才猜的不錯,前些日子在這裡我與之交手鬥法的那個人,正是妳掌門師伯道玄。」

陸雪琪雖然早已隱約猜到,但親耳聽得田不易如此說來,身子仍是忍不住為之一震,半晌之後,才低聲道:「那……那掌門師伯他老人家的身體……」

田不易哼了一聲,搖了搖頭,歎道:「他已泥足深陷,難以自拔了。」

陸雪琪默然無語。

田不易頓了一下,接著道:「這中間曲折,說來話長,不過妳既然已經知道原委,我也沒什麼好瞞妳的了。當日我先是發覺道玄師兄的確有些走火入魔的端倪,這才上了通天峰,結果在祖師祠堂那裡,果然發現他真的……後來就在那祖師祠堂裡,我們爭鬥了起來,只是他雖然入魔,道行卻未衰減多少,到了最後,一番爭鬥下來,我還是被他制住了。」

陸雪琪在一旁聽著,心中卻是暗暗吃驚,田不易與道玄真人的道行修行,她都是知道的,也是親眼看過的,這兩個青雲門頂尖人物在通天峰後山爭鬥起來,其激烈戰況可想而知,雖然此刻田不易說的似乎輕描淡寫,但當時的場面卻是不難想像的。

田不易面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道:「我當日前去,本也是做好了準備,能喚醒道玄師兄那是最好不過,實在不行,也唯有盡力一拼。當年在祖師祠堂我和妳師父水月偷聽到這件秘密的時候,曾聽見萬師兄說過,入魔之後的人道行會因為妖力入體,精氣受損,而大幅衰敗,我自然知道道玄師兄的道行比我深厚,當日想的,也不過是萬一之下,拼他個同歸於盡罷了。畢竟,此事是萬萬不可外傳的。」

陸雪琪心中油然起敬,由衷道:「田師叔此心,日月可證,歷代祖師必定會保佑你的。」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誰知我與道玄師兄動手之後,卻發現他雖然入魔,但道行仍是一如往常的深厚,幾番激鬥之下,我還是不敵被擒。只是不知為何,他卻未有殺我之意,反而是帶著我偷偷下山,來到了這個鬼氣森森的廢棄義莊,將我禁錮在此了。」

陸雪琪被他一語提醒,急忙問道:「那田師叔你可有受傷麼,我看你臉色很差啊?」

田不易怔了一下,似乎不明白陸雪琪話裡的意思,不過隨即明白了過來,微帶自嘲道:「誰被人塞到那個棺材裡,關了這麼許多日,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好氣色了。」

陸雪琪皺了皺眉,心中隱隱還是有些不安,卻一時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只得沉默不語。

田不易看了她一眼,道:「這事大致妳都知道了,如今妳有什麼打算?」

陸雪琪眉頭緊皺,道:「請問田師叔,那……道玄師伯他如今在何處?」

田不易搖了搖頭,道:「他入魔之後,行事做法便完全無法猜度,時常是拋下我們不管,離開數日之後才回來。算來他是昨日剛剛離開這義莊的,只怕還要再過幾日才能回來,但也說不準,偶爾他卻也會是隔日便回來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田師叔,不如我們還是先行回山吧,雖說此事不宜宣揚,但只要找到我恩師還有蘇茹師叔,你們三位師長一起商量,想必定有更好的法子的。」

田不易默然片刻,卻最終搖首道:「不妥,一來道玄師兄他如今入魔已深,心智大變,會做出什麼事來,誰都無法預料;二來萬一我們這一回山,卻從此丟了他的行蹤,那卻如何是好?」

他頓了一下,道:「這樣吧,不如還是妳先行回山,告知水月和妳蘇茹師叔事情經過,著她們快速前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那若是道玄師伯就在今晚回來,卻又如何是好?」

田不易淡淡一笑,沒有立刻說話,卻是緩緩站了起來。

他個子矮胖,容貌亦不出色,但不知為何,他就那麼隨隨便便的站著,卻自有一股威勢,凜然迎風,令人相敬。

「一生修行,所為何來?」田不易低聲地道:「男兒之軀,豈可臨陣畏怯乎?」

陸雪琪也悄悄在他身後站起,一直以來,在她眼中,田不易除了曾經是那個人的授業恩師之外,似乎就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注意過的了,但此時此刻,她卻當真是由衷敬佩這個前輩師叔。

她一咬牙,朗聲道:「田師叔,你剛脫困不久,還需靜坐養息,今晚我且為你護法,明日一早,我就趕回青雲,告知恩師和蘇茹師叔她們下山。若是萬一道玄師伯果然今晚便回……」

田不易略感意外,聽到這裡,看了陸雪琪一眼,道:「怎樣?」

陸雪琪微微一笑,容貌在幽幽吹過的夜風裡更顯清麗,道:「青雲子弟裡,也不只有田師叔你一人可以視死如歸了罷!」

田不易注視陸雪琪良久,擊掌笑道:「說的好,說的好,好一句視死如歸。」

陸雪琪淡淡一笑,道:「田師叔,你還是快些坐下調息吧!」

田不易也不多言,只點了點頭,重新坐在了那佈滿青苔的石階上,閉上了眼睛。陸雪琪向四周看了看,只見這夜色淒冷,陰風蕭蕭,不說人影,便是連鬼影似乎也難找一個。

夜色深沉,誰又會知道明日是怎樣的一天呢?

她不願多想,也在田不易下首處坐了下來,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陸雪琪心境漸漸變得有些通透起來,雖然沒睜開眼睛,但體內氣息流轉,卻似乎可以感覺到身外遠近的一草一木,如親眼目睹一般。

她心中頗有些安慰,這些日子一來,時常顛沛,又嘗盡了相思之苦,但這一身修行,卻似乎更有進境,並未有荒廢。只是她隨即發現,雖然自己靈覺如斯,但不知為何,一直就坐在身旁的田不易,自己的這種靈覺對他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甚至連他應該有的心跳都察覺不到。

陸雪琪心中登時對田不易又是一番敬意,看來這些青雲前輩長老,當真是個個都有驚人道行的。

她心中正這般思索著,忽地耳邊聽到田不易的聲音,道:「陸師侄……」

陸雪琪睜開眼睛,搶道:「田師叔,你叫我雪琪就好了。」

田不易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似乎大有深意,緩緩點了點頭,道:「雪琪。」

陸雪琪微笑道:「是,田師叔,有什麼事麼?」

田不易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去,沒有立刻說話,陸雪琪心中有些奇怪,只見田不易目光似乎有些漂移,望著某個不知名處,半晌之後,只聽他突然道:「妳往日與我門下那個不成器的老七徒弟,是相識的罷?」

陸雪琪嚇了一跳,一時間一向冷靜如她竟也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甚至連白皙臉頰之下,也莫名其妙地微微飛起了兩片淡淡粉紅。

強忍住變快的心跳,陸雪琪勉強鎮定住了心神,但神色間仍有幾分尷尬和羞澀,低聲道:「是,田師叔,你、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田不易面無表情,看不出來是喜是怒,似乎就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事情一般,淡淡道:「我聽說這些年來,妳在山下行走,與老七交情非淺,更因為老七的關係,數度被妳師父責罰,甚至有一次,妳還在大庭廣眾面前,當著道玄師兄和妳師父那些人的面,拒絕了焚香谷谷主的親自提親?」

陸雪琪此刻是完全搞不清楚田不易為何突然說這些話的用意,但她自己臉頰發燙,想來是暈紅了一片,心中更不知為何一片慌亂,似乎在這個一向陌生的田不易面前談及此事,卻比她一向敬重的恩師水月更令她心慌無比。

「……是,」陸雪琪第一次變得有些遲疑口吃起來,怔了半天才低聲道:「不過我回絕提親之事,也不全是為他,我是自己不喜,所以才……」

田不易突然截住她的話頭,徑直問道:「妳可是喜歡我家老七?」

陸雪琪腦海之中嗡的一聲,只覺得臉上更是火燙一片,她向田不易看去,只見田不易目光炯炯,正注視著她。

在那目光注視之下,陸雪琪竟突然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猛然坐直了身體,深深吸氣之後,正眼看著田不易,朗聲、清脆、乾淨地說道:

「是!」

這一聲猶如斷冰切雪,清脆悅耳,更無半分的遲疑反覆,一如她眼中清亮的目光,不曾有絲毫雜質。

田不易嘴角一咧,卻是放聲大笑起來,他笑的肆無忌憚,卻是由衷歡喜。

陸雪琪聽得他笑,卻是一陣羞怯,但不知不覺之間,她對這位矮胖師叔的感覺,反是更加親切了。

待到田不易笑聲漸落,重新看向陸雪琪的時候,陸雪琪才微微笑了一下,但隨後卻是一陣莫名的傷感,低聲道:「可惜他現在……諸位師長怕是容不下他了,他若是能重回青雲,那該多好啊!」

田不易怪眼一翻,冷然道:「什麼重回,我可從來沒說過已經將這個不成器的傢伙趕出去了。」

陸雪琪一怔,一時不明白田不易的意思,抬頭向他看去。

田不易淡淡道:「我知道,妳不就是擔心妳師父麼?」

陸雪琪低下了頭,半晌道:「師父她老人家也是為我好,而且她也沒有錯,錯的是我,我明白的。」

田不易突然「呸」了一聲,這有些粗魯無禮的舉動倒是嚇了陸雪琪一跳,抬眼向田不易看去。

田不易白眼向著遙遠青雲山的方向瞄了一下,道:「我就覺得,妳那個師父真是越來越像當年妳那位真雩師祖婆婆了,自己搞不清楚,還什麼事都管,偏偏居然還特別喜歡管弟子們的心思,莫非她也和她師父一般,都老糊塗了不成?」

陸雪琪嗔道:「田師叔,你怎麼亂說話呢?」

田不易看了陸雪琪一眼,呵呵笑了一聲,隨後大手一揮,道:「妳且放心,待此間事了之後,妳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陸雪琪一怔,道:「什麼?」

田不易冷笑道:「說來也不止妳一個,妳還有一位叫做文敏的師姐吧?」

陸雪琪點了點頭,道:「是,文敏師姐她……她其實是和大竹峰的宋大仁宋師兄有幾分要好的。」說到這裡,她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幾分笑意。

田不易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宋大仁那也是個木魚腦袋。」

陸雪琪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們文敏師姐私下與我們談及宋師兄的時候,倒真是一直這麼說的。」

田不易搖了搖頭,看來對那個憨厚有餘的大弟子頗有幾分不滿,不知是不是嫌宋大仁丟了他的臉,隨後道:「妳放心,將來我會親自上小竹峰,為我門下這兩個不成器的傢伙向妳師父當面求親的。」

此話一出,陸雪琪登時滿面通紅,實在是她從未有過之事,情急之下,只得嗔道:「田師叔,你再這麼戲弄弟子,我、我可就惱了。」

田不易看了她一眼,道:「我說的是真話,什麼時候戲弄妳了?莫非妳不願意嫁給我們老七?」

陸雪琪急道:「不是……啊,不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田不易胖胖的臉上,眼睛眨了幾眨,一本正經道:「那妳是什麼意思?」

陸雪琪一時窒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臉上也不知是情急還是羞澀,白皙肌膚下粉紅一片,更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田不易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也不多說什麼了,我看妳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我是什麼意思,妳應該明白罷?」

陸雪琪深深呼吸,慢慢鎮定了下來,只是美麗面容之上,仍有幾分淡淡如胭脂般的顏色,不過她的眼神,已經一如剛才般的清澈明亮,片刻之後,她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道:「是,弟子明白。」

田不易盯著她,緊接著追問道:「妳可願意?」

陸雪琪面頰上的粉紅似又深了一層,但這一次,她卻是從從容容,如剛才一般,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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