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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辣の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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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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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18:4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回 振軍威小李廣神箭 打蓋郡智多星密籌

話說宋江統軍兵人馬,分五隊進發,來打蓋州。蓋州哨探軍人,探聽得實,飛報入城來。城中守將鈕文忠,原是綠林出身,江湖上打劫的金銀財物,盡行助田虎,同謀造反,佔據宋朝州郡,因此官封樞密使之職。慣使一把三尖兩刃刀,武藝出眾。部下管領著猛將四員,名號四威將,協同鎮守蓋州。

那四員:

「猊威將」方瓊 「貔威將」安士榮 「彪威將」褚亨 「熊威將」于玉麟

這四威將手下,各有偏將四員,共偏將一十六員。乃是:

楊端 郭信 蘇吉 張翔 方順 沈安 盧元 王吉石敬 秦升 莫真 盛本 赫仁 曹洪 石遜 桑英

鈕文忠同正偏將佐,統領著三萬北兵,據守蓋州,近聞陵川,高平失守,一面準備迎敵官軍,一面申文去威勝,晉寧兩處,告急求救。當下聞報,即遣正將方瓊,偏將楊端、郭信、蘇吉、張翔領兵五千,出城迎敵。臨行鈕文忠道:「將軍在意,我隨後領兵接應。」方瓊道:「不消樞密吩咐,那兩處城池,非緣力不能敵,都中了他詭計。方某今日不殺他幾個,誓不回城。」當下個個披掛上馬,領兵出東門,殺奔前來。

宋兵前隊迎著,擺開陣勢,戰鼓喧天。北陣裡門旗開處,方瓊出馬,當先四員偏將,簇擁在左右。那方瓊頭戴捲雲冠,披掛龍鱗甲,身穿綠錦袍,腰繫獅蠻帶,足穿抹綠靴。左掛弓,右懸箭。跨一匹黃馬,撚一條渾鐵。高叫道:「水洼草寇,怎敢用詭計賺我城池?」宋陣中孫立喝道:「助逆反賊,今天兵到來,尚不知死!」拍馬直搶方瓊。二將在征塵影裡,殺氣叢中,鬥過三十餘合,方瓊漸漸力怯。北軍陣中,張翔見方瓊鬥不過孫立,他便拈起弓,搭上箭,把馬挨出陣前,向孫立颼的一箭。孫立早已看見,把馬頭一提,正射中馬眼,那馬直立起來。孫立跳在一邊,撚著鎗,便來步鬥。那馬負痛,望北跑了十數步便倒。張翔見射不倒孫立,飛馬提刀,又來助戰,卻得秦明接住廝殺。孫立欲歸陣換馬,被方瓊一條,不離左右的絞住,不能脫身。那邊惱犯了「神臂將」花榮,道:「賊將怎敢放暗箭,叫他認我一箭!」口裡說著,手裏的弓,已開得滿滿地,覷定方瓊較親,颼的只一箭,正中方瓊面門,翻身落馬。孫立趕上,一槍結果,急回本陣換馬去了。

張翔與秦明廝殺,秦明那條棍,不離張翔的頂門上下,張翔只辦得架隔遮攔。又見方瓊落馬,心中懼怯,漸漸輸將下來。北陣裏郭信拍馬撚鎗,來助張翔。秦明力敵二將,全無懼怯,三匹馬丁字兒擺開,在陣前廝殺。花榮再取第二枝箭,搭上弦,望張翔後心覷得親切,弓開滿月,箭發流星,颼的又一箭,喝聲道「認箭」,正中張翔後心,射個透明,那枝箭直透前胸而出。頭盔倒掛,兩腳蹬空,撲通的撞下馬來。郭信見張翔中箭,賣個破綻,撥馬望本陣便走,秦明緊緊趕去。此時孫立已換馬出陣,同花榮、索超招兵捲殺過來,北兵大亂。那邊楊端、郭信、蘇吉抵當不住,望後急退。猛聽的北兵後面,喊聲大振,卻是鈕文忠恐方瓊有失,令安士榮、于玉麟各領五千軍馬,分兩路合殺攏來。這裡花榮等四將,急分兵抵敵,卻被那楊端、郭信、蘇吉勒轉兵馬,回身殺來,當不得三面夾攻。花榮等四將奮力衝突,看看圍在垓心。又聽的東邊喊殺連天,北軍大亂,左是董平等七將,右是黃信等七將,兩翼兵馬,一齊衝殺過來,北兵大敗,殺死者甚多。安士榮、于玉麟等,領兵急擁進城,閉了城門。宋兵追至城下,城上擂木砲石,打將下來,宋兵方退。

須臾,宋先鋒等大兵,都到離城五里屯紮。宋江升帳,教蕭讓標寫花榮頭功。忽然起一陣怪風,飛土揚塵,從西過東,把旗幟都搖撼的歪邪。吳用道:「這陣風,今夜必主賊兵劫寨,可速準備。」宋江道:「這陣風,真個不比尋常!」便令歐鵬、鄧飛、燕順、馬麟,領三千兵於寨左埋伏;王英、陳達、楊春、李忠,領三千兵於寨右埋伏;魯智深、武松、李逵、鮑旭、項充、李袞,領兵五百,於寨中埋伏:砲響為號,一齊殺出。分撥已了,宋江與吳用秉燭談兵。

且說鈕文忠見折了三將,計點軍士,折去二千餘名。正在帳中納悶,當有「貔威將」安士榮獻計道:「恩相放心!宋江這夥,連贏了幾陣,已是志驕氣滿,必無準備。今夜安某,領一支兵去劫寨,可獲全勝,以報今日之仇。」鈕樞密道:「將軍若去,我當親自領兵接應;卻令于褚二將軍,堅守城池。」安士榮大喜道:「若得恩相親征,必擒宋江。」計議已定,至二更時分,士榮同偏將沈安、盧元、王吉、石敬,統領五千軍馬,人披軟戰,馬摘鸞鈴,出得城來,銜枚疾走,直至宋兵寨前,發聲喊,一擁殺入寨來。見寨門大開,寨中燈燭輝煌,安士榮情知中計,急退不迭。宋寨中一聲砲響,左有燕順等四將,右有王英等四將,一齊奔殺攏來;寨內李逵等六將,領蠻牌步兵,滾殺出寨來。北軍大敗,四散逃命。沈安被武松一戒刀砍死,王吉被王英殺死。宋兵把安士榮、盧元、石敬人馬圍在垓心。看看危急,卻得鈕文忠同偏將曹洪、石遜領兵救應,混殺一場,各自收兵。

次日,鈕文忠計點軍士,折去千餘;又折了沈安、王吉二將;石遜身帶重傷,命在呼吸。正憂悶間,忽報威勝有使命擎令旨到來。鈕文忠連忙上馬,出北門迎接。使臣進城,宣讀令旨,說近來司天監夜觀天象,有罡星入犯晉地分野,務宜堅守城池,不得有誤。鈕文忠訴說宋朝差宋江等兵馬前來殺,連破兩個城池。宋兵已到這裡,昨日廝殺,又折了正偏將佐五員。若得救兵早到,方保無虞。使臣道:「在下離威勝時,尚未有這個消息。行至中路,始聽得傳說宋朝遣兵到俺這裡。」鈕文忠設宴管待,饋送禮物,一面準備擂木砲石,強弓硬弩,火箭火器,堅守城池,以待救兵,不在話下。

再說燕順、王英等眾將,殺散劫寨賊兵,得勝回寨。次日宋江傳令,修治器械,準備攻城。令林沖、索超、宣贊、郝思文領兵一萬,攻打東門;徐寧、秦明、韓滔、彭玘領兵一萬,攻打南門;董平、楊志、單廷珪、魏定國領兵一萬,攻打西門;卻空著北門,恐有救兵到來,城內衝突,兩路受敵。卻令史進、朱仝、穆弘、馬麟領兵五千,於城東北高崗下埋伏;黃信、孫立、歐鵬、鄧飛領兵五千,於城西北密林裡埋伏;倘賊人調遣救兵至,兩路夾擊。令花榮、王英、張青、孫新、李立領馬兵一千為遊騎,往來四門探聽;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劉唐、雷橫領步兵三百,與花榮等互相策應。分撥已定,眾將遵令去了。宋江與盧俊義、吳用等正偏將佐,移紮營寨城東一里外。令李雲、湯隆督修雲梯飛樓,推赴各營駕用。

卻說林沖等四將,在東城建豎雲梯飛樓,逼近城垣,令輕捷軍士上飛樓,攀援欲上,下面吶喊助威。怎禁的城內火箭如飛蝗般射出來,軍士躲避不迭。無移時,那飛樓已被燒毀,吻喇喇傾折下來,軍士跌死了五六名,受傷十數名。西南二處攻打,亦被火箭火砲傷損軍士。為是一連六七日攻打不下。

宋江見攻城不克,同盧俊義、吳用親到南門城下,催督攻城。只見花榮等五將,領遊騎從西哨探過東來。城樓上于玉麟同偏將楊端、郭信監督軍士守禦。楊端望見花榮漸近城樓,便道:「前日被他一連傷了二將,今日與他報仇則個!」急拈起弓,搭上箭,望著花榮前心,颼的一箭射來。花榮聽的弓弦響,把身望後一倒,那枝箭卻好射到順手,只一綽綽了那枝箭,咬在口裡;起身把帶在了事環上,左手拈弓,右手就取那枝箭,搭上弦,覷定楊端較親,只一箭,正中楊端咽喉,撲通的望後便倒。花榮大叫:「鼠輩怎敢放冷箭,叫你一個個都死!」把右手去取箭,卻待要再射時,只聽的城樓上發聲喊,幾個軍士一齊都滾下樓去。于玉麟、郭信嚇的面如土色,躲避不迭。花榮冷笑道:「今日認得『神箭將軍』了!」宋江、盧俊義喝采不已。吳用道:「兄長,我等卻好同花將軍去看視城垣形勢。」花榮等擁護著宋江、盧俊義、吳用,繞城周匝看了一遍。

宋江、盧俊義、吳用回到寨中,吳用喚臨川降將耿恭,問蓋州城中路徑。耿恭道:「鈕文忠將舊州治做帥府,當城之中。城北有幾個廟宇,空處卻都是草場。」吳用聽罷,對宋江計議,便喚時遷、石秀近前密語道:「如此依計,往花榮軍前,密傳將令,相機行事。」再喚凌振、解珍、解寶領二百名軍士,攜帶轟天子母大小號砲,如此前去。叫魯智深、武松帶領金鼓手三百名;劉唐、楊雄、郁保四、段景住每人帶領二百名軍士;各備火把,往東南西北,依計而行。又令戴宗往東西南三營,密傳號令,只看城中火起,并力攻城。分撥已定,眾頭領遵令去了。

且說鈕文忠日夜指望救兵,毫無消耗,十分憂悶;添撥軍士,搬運木石上城堅守。至夜黃昏時分,猛聽的北門外喊聲振天,鼓角齊鳴。鈕文忠馳往北門,上城眺望時,喊聲金鼓都息了,卻知何處兵馬。正疑慮間,城南喊聲又起,金鼓振天。鈕文忠令于玉麟堅守北門,自己急馳兵至南城看時,喊聲已息,金鼓也不鳴了。鈕文忠眺望多時,唯聽得宋軍南營裡,隱隱更鼓之聲,靜悄悄地,火光兒也沒半點。徐徐下城,欲到帥府前點視,猛聽的東門外連珠炮響,城西吶喊擂鼓喧天價起。鈕文忠東奔西逐,直鬧到天明。宋兵又來攻城,至夜方退。是夜一鼓時分,又聽的鼓角喊聲。鈕文忠道:「這廝是疑兵之計,不要睬他,掩這裡只堅守城池,看他怎地。」忽報東門火光燭天,火把不計其數,飛樓雲梯,逼近城來。鈕文忠聞報,馳往東城,同褚亨、石敬、秦升督軍士用火箭砲石,正在打射,猛可的一聲火砲,響振山谷,把城樓也振動,城內軍民,十分驚恐。如是的蒿惱了兩夜,天明又來攻城,軍士時刻不得合眼,鈕文忠也時刻在城巡視。忽望見西北上旌旗蔽日遮天,望東南而來,宋兵中十數騎哨馬,飛也似投大寨去了。鈕文忠料是救兵,遣于玉麟準備出城接應。

卻說西北上那支軍馬,乃是晉寧守將田虎的兄弟三大王田彪,接了蓋州求救文書,便遣部下猛將鳳翔、王遠領兵二萬,前來救援。已過陽城,望蓋州進發,離城尚有十餘里,猛聽的一炮響,東西高崗下密林中,飛出兩彪軍來,卻是史進、朱仝、穆弘、馬麟、黃信、孫立、歐鵬、鄧飛八員猛將,一萬雄兵,捲殺過來。晉寧兵雖是二萬,遠來勞困,怎當得這裡埋伏了十餘日,養成精銳,兩路夾攻。晉寧軍大敗,棄下金鼓,旗鎗,盔甲,馬匹無數,軍士殺死大半,鳳翔、王遠脫逃性命,領了敗殘頭目士卒,仍回晉寧去了不題。

再說鈕文忠見兩軍截住廝殺,急遣于玉麟領兵開北門殺出接應,那北門卻是無兵攻打。于玉麟領兵出城,才過吊橋,正遇著花榮遊騎從西而來。北軍大叫:「神箭將軍來了!」慌的急退不迭,一擁亂搶進城去。于玉麟已是在南城嚇破了膽,哪裡敢來交戰,也跑進城去。花榮等衝過來,殺死二十餘人,不去趕殺,讓他進城。城中急急閉門。

那時石秀、時遷穿了北軍號衣,已混入城。時遷、石秀進得城門,趁鬧鬨裡溜進小巷。轉過那條巷,卻有一個神祠,牌額上寫道:「當境土地神祠。」時遷、石秀踅進祠來,見一個道人在東壁下向火。那道人看見兩個軍士進祠來,便道:「長官,外面消息如何?」軍人道:「適才俺每被于將軍點去殺,卻撞著了那神箭將軍,于將軍也不敢與他交鋒。俺每亂搶進城,卻被俺趁鬧閃到這裡。」便向身邊取出兩塊碎銀,遞與道人說:「你有藏下的酒,胡亂把兩碗我每吃,其實寒冷。」那人笑將起來道:「長官,你不知這幾日軍情緊急,神道的香火也一些沒有,哪討半滴酒來?」便把銀遞還時遷。石秀推住他的手道:「這點兒你且收著,卻再理會。我每連日守城辛苦,時刻不得合眼,今夜權在這裡睡了,明早便去。」那道人搖著手道:「二位長官莫怪!鈕將軍軍令嚴緊,少頃便來查看。我若留二位在此,都不能個乾淨。」時遷道:「恁般說,且再處。」石秀便挨在道人身邊,也去向火。時遷張望前後無人,對石秀丟個眼色,石秀暗地取出佩刀。那道人只顧向火,被石秀從背後槅察的一刀,割下頭來,便把祠門拴了。

此時已是酉牌時分,時遷轉過神廚後壁,卻有門戶。戶外小小一個天井,屋檐下堆積兩堆兒亂草。時遷、石秀搬將出來,遮蓋了道人屍首,開了祠門,從後面天井中爬上屋去。兩個伏在脊下,仰看天邊明朗朗地現出數十個星來。時遷、石秀挨了一回,再溜下屋來,到祠外探看,並無一個人來往。兩個再踅幾步,左右張望,鄰近雖有幾家居民,都靜悄悄地閉著門,隱隱有哭泣之聲。時遷再踅向南去,轉過一帶土牆,卻是偌大一塊空地,上面有數十堆柴草。時遷暗想道:「這是草料場,如何無軍人看守?」原來城中將士,只顧城上禦敵,卻無暇到此處點視。那看守軍人,聽得宋軍殺散救兵,料城中已不濟事,各顧性命,預先藏匿去了。時遷、石秀復身到神祠裡,取了火種,把道人屍首上亂草點著;卻溜到草場內,兩個分頭去,一連上六七處。少頃,草場內烘烘火起,烈燄沖天,那神祠內也燒將起來。草場西側,一個居民聽得火起,打著火把出來探聽。時遷搶過來,劈手奪了火把。石秀道:「待我每去報鈕元帥。」居民見兩個是軍士,哪敢與他拗。時遷執著火把,同石秀一徑望南跑去,口裡嚷著報元帥,見居民房屋下得手的所在,又上兩把火,卻丟下火把,踅過一邊。兩個脫下北軍號衣,躲在僻靜處。

城中見四五路火起,一時鼎沸起來。鈕文忠見草場火起,急領軍士馳往救火。城外見城內火起,知是時遷、石秀內應,并力攻打。宋江同吳用帶領解珍、解寶馳至城南,吳用道:「我看前見那邊城垣稍低。」便令秦明等把飛樓逼近城垣。吳用對解珍、解寶道:「賊人喪膽,軍士已罷,兄弟努力上城!」解珍帶朴刀上飛樓,攀女牆,一躍而上,隨後解寶也奮躍上去。兩個發聲喊,搶下女牆,揮刀亂砍。城上軍士,本是困頓驚恐,又見解珍、解寶十分兇猛,都亂竄滾下城去。褚亨見二人上城,挺鎗來鬥了十數合,被解寶一朴刀搠翻,解珍趕上,剁下頭來。此時宋兵從飛樓攀援上城,已有百十餘人。解珍、解寶當先,一齊搶殺下城,大叫道:「上前的剁做肉泥!」眾人殺死石敬、秦升,砍翻把門軍士,奪了城門,放下吊橋,徐寧等眾將領兵擁入。徐寧同韓滔領兵殺奔東門,安士榮抵敵不住,被徐寧戳死,奪門放林沖等眾將入城。秦明同彭玘領兵搶奪西門,放董平等入城。莫真,赫仁,曹洪,被亂兵所殺。殺的屍橫市井,血滿街衢。鈕文忠見城門已都被奪了,只得上馬,棄了城池,同于玉麟領二百餘人,出北門便走。未及一里,黑暗裡突出「黑旋風」李逵、「花和尚」魯智深,一個猛將軍,一個莽和尚,攔住去路。正是天羅密布難移步,地網高張怎脫身。

畢竟鈕文忠、于玉麟性命如何,再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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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19: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回 李逵夢鬧天池 宋江兵分兩路

話說鈕文忠見蓋州已失,只得奔走出城,與同于玉麟、郭信、盛本、桑英保護而行,正撞著李逵、魯智深領步兵截住去路。李逵高叫道:「俺奉宋先鋒將令,等候你這夥敗撮鳥多時了!」輪雙斧殺來,手起斧落,早把郭信、桑英砍翻。鈕文忠嚇得魂不附體,措手不及,被魯智深一禪杖,連盔帶頭,打得粉碎,撞下馬去。二百餘人,殺個盡絕。只被于玉麟、盛本,望刺斜裡死命撞出去了。魯智深道:「留下那兩個驢頭罷!等他去報信。」仍割下三顆首級,奪得鞍馬盔甲,一徑進城獻納。

且說宋江大隊人馬,入蓋州城,便傳下將令,先叫收滅火燄,不許傷害居民。眾將都來獻功。宋先鋒叫軍士將首級號令各門。天明出榜,安撫百姓。將三軍人馬,盡數收入蓋州屯駐,賞勞三軍諸將。功績簿上,標寫石秀、時遷、解珍、解寶功次。一面寫表申奏朝廷,得了蓋州,盡將府庫財帛金寶,解赴京師,寫書由呈宿太尉。此時臘月將終,宋江料理軍務,不覺過了三四日,忽報張清病可,同安道全來參見聽用。宋江喜道:「甚好。明日是宣和五年的元旦,卻得聚首。」

次日黎明,眾將軍公服襆頭,宋江率領眾兄弟望闕朝賀,行五拜三叩頭禮已畢,卸下襆頭公服,各穿紅錦戰袍,九十二個頭領,及新降將耿恭,齊齊整整,都來賀節,參拜宋江。宋先鋒大排筵席,慶賀宴賞,眾兄弟輪次與宋江稱觴獻壽。酒至數巡,宋江對眾將道:「賴眾兄弟之力,國家復了三個城池。又值元旦,相聚歡樂實為罕有。獨是公孫勝、呼延灼、關勝、水軍頭領李俊等八員,及守陵川柴進、李應,守高平史進、穆弘,這十五兄弟,不在面前,甚是悒怏。」當下便喚軍中頭目,領二百餘名軍役,各各另外賞勞,教即日擔送羊酒,分頭去送到衛州、陵川、高平三處守城頭領交納,兼報捷音。吩咐兀是未了,忽報三處守城頭領,差人到此候賀都宋先鋒將令,戎事在身,不能親來拜賀。宋江大喜道:「得此信息,就如見面一般。」賞勞來人,陪眾兄弟開懷暢飲,盡醉方休。

次日,宋先鋒準備出東郊迎春,因這日子時正四刻,又逢立春節候。是夜刮起東北風,濃雲密布,紛紛洋洋,降下一天大雪。明日眾頭領起來看時,但見:

紛紛柳絮,片片鵝毛。空中白鷺群飛,江上素鷗翻覆。飛來庭院,轉旋作態因風;映徹戈矛,燦爛增輝荷日。千山玉砌,能令樵子悵迷蹤;萬戶銀裝,多少幽人成佳句。正是盡道豐年好,豐年瑞若何?邊關多荷戟,宜瑞不宜多。

當下「地文星」蕭讓對眾頭領說道:「這雪有數般名色:一片的是蜂兒;二片的是鵝毛;三片的是攢三;四片的是聚四;五片喚做梅花;六片喚做六出。這雪本是陰氣凝結,所以六出,應著陰數。到立春以後,都是梅花雜片,更無六出了。今日雖已立春,尚在冬春之交,那雪片卻是或五或六。」樂和聽了這幾句議論,便走向簷前,把衣袖兒承受那落下來的雪片看時,真個雪花六出,內一出尚未全去,還有些圭角,內中也有五出的了。樂和連聲叫道:「果然!果然!」眾人都擁上來看,卻被李逵鼻中沖出一陣熱氣,把那雪花兒沖滅了。眾人都大笑,卻驚動了宋先鋒,走出來問道:「眾兄弟笑甚麼?」眾人說:「正看雪花,被『黑旋風』鼻氣沖滅了。」宋江也笑道:「我已吩咐置酒在宜春圃,與眾兄弟賞玩則個!」

原來這州治東,有個宜春圃,圃中有一座雨香亭,亭前頗有幾株檜柏松梅。當晚眾頭領在雨香亭語笑喧嘩,觥籌交錯,不覺日暮,點上燈燭。宋江酒酣,閒話中追論起昔日被難時,多虧了眾兄弟。「我本鄆城小吏,身犯大罪,蒙眾兄弟於千鎗萬刃之中,九死一生之內,屢次捨著性命,救出我來。當江州與戴宗兄弟押赴市曹時,萬分是個鬼;到今日卻得為國家臣子,與國家出力。回思往日之事,真如夢中!」宋江說到此處,不覺潸然淚下。戴宗、花榮及同難的幾個弟兄,聽了這般話,也都掉下淚來。

李逵這時多飲了幾杯酒,酣醉上來,一頭與眾人說著話,眼皮兒卻漸漸合攏來,便用雙臂襯著臉,已是睡去。忽轉念道:「外面雪兀是未止。」心裡想著,身體未常動彈,卻像已走出亭子外的一般。看外面時,又是奇怪:「原來無雪,只管在裡面兀坐!待我到那廂去走一回。」離了宜春圃,須臾出了州城,猛可想起:「阿也!忘帶了板斧!」把手向腰間摸時,原來插在這裡。向前不分南北,莽莽撞撞的,不知行了多少路,卻見前面一座高山。無移時,行到山前,只見山凹裡走出一個人來,頭帶折角頭巾,身穿淡黃道袍,迎上前來笑道:「將軍要閒步時,轉過此山,是有得意處。」李逵道:「大哥,這個山名叫做甚麼?」那秀士道:「此山喚做『天池嶺』,將軍閑玩回來,仍到此處相會。」李逵依著他,真個轉過那山,忽見路旁有一所莊院。只聽的莊裡大鬧,李逵闖將進去,卻是十數個人,都執棍棒器械,在那裡打桌擊凳,把家火什物,打的粉碎。內中一個大漢罵道:「老牛子,快把女兒好好地與我做渾家,萬事干休;若說半個不字,教你們都是個死!」李逵從外入來,聽了這幾句說話,心如火熾,口似煙生,喝道:「你這夥鳥漢,如何強要人家女兒?」那夥人嚷道:「我們是要他女兒,干你屁事!」李逵大怒,拔出板斧砍去。好生作怪,卻是不禁砍,只一斧,砍翻了兩三個。那幾個要走,李逵趕上,一連六七斧,砍的七顛八倒,屍橫滿地;單只走了一個,望外跑去了。李逵搶到裡面,只見兩扇門兒緊緊地閉著,李逵一腳踢開,見裡面有個白髮老兒,和一個老婆子在那裡啼哭。見李逵搶入來,叫道:「不好了,打進來了!」李逵大叫道:「我是路見不平的。前面那夥鳥漢,被我都殺了,你隨我來看。」那老兒戰戰兢兢的跟出來看了,反扯住李逵道:「雖是除了凶人,須連累我吃官司。」李逵笑道:「你那老兒,也不曉得『黑爺爺』。我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見今同宋公明哥哥,奉詔征討田虎。他每見在城中酒,我不耐煩,出來閑走。莫說那幾個鳥漢,就是殺了幾千,也打甚麼鳥不禁?」那老兒方才揩淚道:「恁般卻是好也!請將軍到裡面坐地。」

李逵走進去,那邊已擺上一桌子酒饌。老兒扶李逵上面坐了,滿滿地篩一碗酒,雙手捧過來道:「蒙將軍救了女兒,滿飲此盞。」李逵接過來便喫,老頭兒又來勸。一連喫了四五碗,只見先前啼哭的老婆子領了一個年少女子上前,叉手雙雙地道了個萬福。婆子便道:「將軍在宋先鋒部下,又恁般奢遮,如不棄醜陋,情願把小女配與將軍。」李逵聽了這句話,跳將起來道:「這樣腌臢歪貨!卻才可是我要謀你的女兒,殺了這幾個撮鳥?快夾了鳥嘴,不要放那鳥屁!」只一腳,把桌子踢翻,跑出門來。只見那邊一個彪形大漢,仗著一條朴刀,大踏步趕上來,大喝一聲道:「兀那黑賊,不要走!卻才這幾個兄弟,如何都把來殺了?我們是要他家女兒,干你甚事?」挺朴刀直搶上來。李逵大怒,輪斧來迎,與那漢鬥了二十餘合。那漢鬥不過,隔開板斧,拖著朴刀,飛也似跑去。李逵緊緊追趕,趕過一個林子,猛見許多宮殿。那漢奔至殿前,撇了朴刀,在人叢一混,不見了那漢,只聽得殿上喝道:「李逵不得無禮!著他來見朝。」李逵猛省道:「這是文德殿,前日隨宋哥哥在此見朝,這是皇帝的所在。」又聽得殿上說道:「李逵,快俯伏!」李逵藏了板斧,上前觀看,只見皇帝遠遠的坐在殿上,許多官員排列殿前。李逵端端正正朝上拜了三拜,心中想道:「阿也!少了一拜!」天子問道:「適你為何殺了許多人?」李逵跪著說道:「這廝們強要佔人女兒,臣一時氣忿,所以殺了。」天子道:「李逵路見不平,剿除奸黨,義勇可嘉,赦汝無罪,敕汝做了值殿將軍。」李逵心中喜歡道:「原來皇帝恁般明白!」一連磕了十數個頭,便起身立於殿下。

無移時,只見蔡京、童貫、楊戩、高俅四個,一班兒跪下,俯伏奏道:「今有宋江,統領兵馬,征討田虎,逗留不進,終日飲酒,伏乞皇上治罪。」李逵聽了這句話,那把無名火,高舉三千丈,按納不住,搦兩斧搶上前,一斧一個,劈下頭來,大叫道:「皇帝,你不要聽那賊臣的說話,我宋哥哥連破了三個城池,見今屯兵蓋州,就要出兵,如何恁般欺誑?」眾文武見殺了四個大臣,都要來捉李逵。李逵搦兩斧叫道:「敢來捉我,把那四個做樣!」眾人因此不敢動手。李逵大笑道:「快當!快當!那四個賊臣,今日才得了當,我去報與宋哥哥知道。」大踏步離了宮殿。猛可的又見一座山。看那山時,卻是適遇見秀士的所在。那秀士兀是立在山坡前,又迎將上來笑道:「將軍此遊得意否?」李逵道:「好教大哥得知,適被俺殺了四個賊臣。」那秀士笑道:「原來如此!我原在汾沁之間,近日偶遊於此,知將軍等心存忠義,我還有緊要說話與將軍說。目今宋先鋒征討田虎,我有十字要訣,可擒田虎。將軍須牢牢記著,傳與宋先鋒知道。」便對李逵念道:「要夷田虎族,須諧『瓊矢鏃』。」一連唸了五六遍。

李逵聽他說得有理,便依著他溫唸這十個字。那秀士又向樹林中指道:「那邊有一個年老的婆婆在林中坐地。」李逵才轉身看時,已不見了那個秀士。李逵道:「他恁地去得快!我且到林子裡去看,是甚麼人?」搶入林子來,果然有個婆子坐著。李逵近前看時,卻原來是鐵牛的老娘,呆呆地閉著眼,坐在青石上。李逵向前抱住道:「娘呀!你一向在哪裡苦?鐵牛只道被虎喫了,今日卻在這裡。」娘道:「吾兒,我原不曾被虎喫。」李逵哭著說道:「鐵牛今日受了招安,真個做了官。宋哥哥大兵,見屯北城中,鐵牛背娘到城中去。」正在那裡說,猛可的一聲響亮,林子裡跳出一個斑斕猛虎,吼了一聲,把尾一剪,向前直撲下來。慌的李逵搦板斧,望虎砍去,用力太猛了,雙斧劈個空,一交撲去,卻撲在宜春圃雨香亭酒桌上。

宋江與眾兄弟追論往日之事,正說到濃深處,初時見李逵伏在桌上打盹,也不在意。猛可聽得一聲響,卻是李逵睡中雙手把桌子一拍,碗碟掀翻,濺了兩袖羹汁,口裡兀是嚷道:「娘,大蟲走了!」睜開兩眼看時,燈燭輝煌,眾兄弟團團坐著,還在那裡喫酒。李逵道:「啐!原來是夢,卻也快當!」眾人都笑道:「甚麼夢?恁般得意!」李逵先說夢見我的老娘,原不曾死,正好說話,卻被大蟲打斷。眾人都歎息。李逵再說到殺卻奸徒,踢翻桌子,那邊魯智深、武松、石秀聽了,都拍手道:「快當!」李逵笑道:「還有快當的哩!」又說到殺了蔡京、童貫、楊戩、高俅四個賊臣,眾人拍著手,齊聲大叫道:「快當!快當!如此也不枉了做夢!」宋江道:「眾兄弟禁聲,這是夢中說話,甚麼要緊。」李逵正說到興濃處,揎拳裡袖的說道:「打甚麼鳥不禁?真個一生不曾做恁般快暢的事。還有一樁奇異夢:一個秀士對我說甚麼『要夷田虎族,須諧瓊矢鏃。』他說這十個字,乃是破田虎的要訣,教我牢牢記著,傳與宋先鋒。」宋江、吳用都詳解不出。當有安道全聽得「瓊矢鏃」三字,正欲啟齒說話,張清以目視之,安道全微笑,遂不開口。吳用道:「此夢頗異,雪霽便可進兵。」當下酒散歇息,一宿無話。

次日雪霽,宋江升帳,與盧俊義、吳學究計議兵分兩路,東西進征:東一路渡壺關,取昭德、繇潞城、榆社,直抵賊巢之後,卻從大谷到臨縣,會兵合勦;西一路取晉寧,出霍山,取汾陽、繇分休、平遙、祁縣,直抵威勝之西北,合兵臨縣,取威勝,擒田虎。當下分撥兩路將佐:

正先鋒宋江管領正偏將佐四十七員:
軍師吳用 林沖 索超 徐寧 孫立 張清 戴宗 朱仝
樊瑞 李逵 魯智深 武松 鮑旭 項充 李袞 單廷珪
魏定國 馬麟 燕順 解珍 解寶 宋清 王英 扈三娘
孫新 顧大嫂 凌振 湯隆 李雲 劉唐 燕青 孟康
王定六 蔡福 蔡慶 朱貴 裴宣 蕭讓 蔣敬 樂和
金大堅 安道全 郁保四 皇甫端 侯健 段景住 時遷 河北降將耿恭

副先鋒盧俊義帶領正偏將佐四十員:
軍師朱武 秦明 楊志 黃信 歐鵬 鄧飛 雷橫 呂方
郭盛 宣贊 郝思文 韓滔 彭玘 穆春 焦挺 鄭天壽
楊雄 石秀 鄒淵 鄒潤 張青 孫二娘 李立 陳達
楊春 李忠 孔明 孔亮 楊林 周通 石勇 杜遷
宋萬 丁得孫 龔旺 陶宗旺 曹正 薛永 朱富 白勝

宋江分派已定,再與盧俊義商議道:「今從此處,分兵東西征,不知賢弟兵取何處?」盧俊義道:「主將遣兵,聽從哥哥嚴令,安敢揀擇?」宋江道:「雖然如此,試看天命。兩隊分定人數,寫成鬮子,各拈一處。」當下裴宣寫成東西兩處鬮子,宋江、盧俊義焚香禱告,宋江拈起一鬮。

只因宋江拈起這個鬮來,直教三軍隊裡,再添幾個英雄猛將;五龍山前,顯出一段奇聞異術。畢竟宋先鋒拈著哪一處,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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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19: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回 關勝義降三將 李逵莽陷眾人

話說宋江在蓋州分定兩隊兵馬人數,寫成鬮子,與盧俊義焚香禱告。宋江拈起一個鬮子看時,卻是東路。盧俊義拈得西路,是不必說,只等雪淨起程。留下花榮、董平、施恩、杜興撥兵二萬,鎮守蓋州。到初六日吉期,宋江、盧俊義準備起兵。忽報蓋州屬縣陽城、沁水兩處軍民,累被田虎殘害,不得已投順。今知天兵到來,軍民擒縛陽城守將寇孚、沁水守將陳凱,解赴軍前。兩縣耆老率領百姓,牽羊擔酒,獻納城池。宋先鋒大喜,大加賞勞兩處軍民,給榜撫慰,復為良民。宋先鋒以寇孚、陳凱知天兵到此,不速來歸順,著即斬首祭旗,以憼賊人。

是日兩路大兵俱出北門,花榮等置酒餞送。宋江執對花榮道:「賢弟威振賊軍,堪為此城之保障。今此城惟北面受敵,倘有賊兵,當設奇擊之,以喪賊膽,則賊人不敢南窺矣。」花榮等唯唯受命。宋江又執對盧俊義道:「今日出兵,卻得陽城、沁水獻俘之喜。二處既平,賢弟可以長驅直抵晉寧,早建大功,生擒賊首田虎,報效朝廷,同享富貴。」盧俊義道:「賴兄弟之威,兩處不戰而服。既奉嚴令,敢不盡心殫力!」宋江又取前日教蕭讓照依許貫忠圖畫,另寫成一軸,付與盧俊義收置備用。當下正先鋒宋江傳令撥兵三隊:林沖、索超、徐寧、張清領兵一萬為前隊;孫立、朱仝、燕順、馬麟、單廷珪、魏定國、湯隆、李雲領兵一萬為後隊;宋江與吳用統領其餘將佐,領兵三萬為中軍。三隊共軍兵五萬,望東北進發。副先鋒盧俊義辭了宋江、花榮等,管領四十員將佐,軍兵五萬,望西北進征。

花榮、董平、施恩、杜興餞別宋江、盧俊義入城。花榮傳令,於城北五里外,紮兩個營寨,施恩、杜興各領兵五千,設強弓硬弩,並諸般火器屯紮,以當敵鋒;又於東西兩路,設奇兵埋伏不題。其高平自有史進、穆弘,陵川自有李應、柴進,衡州自有公孫一清、關勝、呼延灼,各各守禦。看官牢記話頭。

且說宋先鋒三隊人馬,離蓋州行三十餘里。宋江在馬上,遙見前面有座山嶺。多樣時,漸近山下,卻在馬首之右。宋江觀看那山形勢,比他山又是不同,但見:

萬疊流嵐鱗次密,數峰連峙雁成行。嶺顛崖石如城郭,插天雲水遶蒼蒼。

宋江正在觀看山景,忽見李逵上前用手指道:「哥哥,此山光景,與前日夢中無異。」宋江即喚降將耿恭問道:「你在此久,必知此山來歷。若依許貫忠圖上,房山在州城東,當叫做天池嶺。」李逵道:「夢中那秀士,正是說天池嶺,我卻忘了。」耿恭道:「此山果是天池嶺,其顛石崖如城郭一般,昔人避兵之處。近來土人說此嶺有靈異,夜間石崖中,往往有紅光照曜。又有樵者到崖畔,有異香撲鼻。」宋江聽罷,便道:「如此卻符合李逵的夢。」是日兵行六十里安營,於路無話。不則一日,來到壺關之南,離關五里下寨。

卻說壺關原在山之東麓,山形似壺,漢時始置關於此,因此叫做壺關。山東有抱犢山,與壺關山麓相連。壺關正在兩山之中,離昭德城南八十里外,乃昭德之險隘。上有田虎手下猛將八員,精兵三萬鎮守。那八員猛將是誰:

山士奇 陸輝 史定 吳成 仲良 雲宗武 伍肅 竺敬

卻說山士奇原是沁州富戶子弟,膂力過人,好使鎗棒;因殺人懼罪,遂投田虎部下,拒敵有功,偽受兵馬都監之職。慣使一條四十斤重渾鐵棍,武藝精熟。田虎聞朝廷差宋江等兵馬前來,特差他到昭德,挑選精兵一萬,協同陸輝等鎮守壺關。彼處一應調遣,俱得便宜行事,不必奏聞。山士奇到壺關,知蓋州失守,料宋兵必來取關,日月厲兵秣馬,準備迎敵。忽報宋兵已到關南五里外紮營,士奇整點馬軍一萬,同史定、竺敬、仲良,各各披掛上馬,領兵出關迎敵,與宋兵對陣。兩邊列成陣勢,用強弓硬弩,射住陣腳。兩陣裡花腔鱉鼓擂,雜彩繡旗搖。北陣門旗開處,一將立馬當先。看他怎生結束:

鳳翅明盔穩戴,魚鱗鎧甲重披。錦紅袍上織花枝,獅蠻帶瓊瑤密砌。
純鋼鐵棍緊挺,青毛騣馬頻嘶。壺關新到大將軍,山都監士奇便是。

山士奇高叫:「水洼草寇,敢來侵犯我邊疆?」那邊「豹子頭」林沖驟馬出陣,喝道:「助虐匹夫,天兵到來,兀是抗拒!」撚矛縱馬,直搶士奇。二將搶到垓心,兩軍吶喊,二騎相交,四條臂膊縱橫,八隻馬啼撩亂,鬥經五十餘合,不分勝負,林沖暗暗喝采。竺敬見士奇不能取勝,拍馬飛刀助戰,那邊「沒羽箭」張清飛馬接住。四騎馬在陣前兩對兒殺。張清與竺敬鬥至二十餘合,張清力怯,拍馬便走。竺敬驟馬趕來,張清帶住花,向錦袋內取一石子,扭過身軀,覷定竺敬面門,一石子飛去,喝聲道:「著!」正中竺敬鼻凹,翻身落馬,鮮血迸流。張清回馬撚槍來刺,北陣裡史定、仲良雙出,死救得脫。關上見打翻一將,恐士奇有失,遂鳴金收兵。宋江亦令鳴金收兵回寨,與吳用商議道:「今日打翻一員賊將,少挫銳氣。我見山勢險峻,關形壯固,用何良策,可破此關。」林沖道:「來日扣關搦戰,一定要殺卻那個賊將,眾兄弟迸力衝殺上去。」吳用道:「將軍不可造次!孫武子云:『不可勝者,守也;也可勝者,攻也。』謂敵未可勝,則我當自守,彼敵可勝,則攻之爾。」宋江道:「軍師之言甚善。」

次日,林沖、張清來稟宋先鋒,要領兵搦戰。宋江吩咐道:「縱使戰勝,亦不得輕易上關。再令徐寧、索超領兵接應。」當下林沖、張清領五千軍馬,在關下搖旗擂鼓,辱罵搦戰,從辰至午,關上不見動靜。林沖與張清卻待要回寨,猛聽得關內一聲砲響,關門開處,山士奇同伍肅、史定、吳成、仲良領兵二萬,衝殺下來。林沖對張清道:「賊人乘我之疲,我等努力向前。」後隊索超、徐寧領兵一齊上前。兩邊列陣,更不打話,尋對廝殺。林沖鬥伍肅。士奇出馬,張清撚梨花鎗接住。吳成、史定雙出,索超揮斧躍馬,力敵二將。當下兩軍疊聲吶喊,七騎馬在征塵影裡,殺氣業中,燈影般捉對兒廝殺。正鬥到酣鬧處,「豹子頭」林沖大喝一聲,只一矛將伍肅戮下馬來。吳成、史定兩個戰索超,兀是力怯,見那邊伍肅落馬,史定急賣個破綻,拍馬望本陣奔去。吳成見史定敗陣,隔開斧要走,被索超揮斧砍為兩段。山士奇見折了二將,撥馬回陣。張清趕上,手起一石子,打著腦後,頭盔鏗然有聲,驚的士奇伏鞍而走。仲良急領兵進關,被林沖等驅兵沖殺過來,北軍大敗。山士奇領兵亂攛入關,閉門不迭。林沖等直殺至關下,被關上矢石打射下來,因此不能得入。林沖左臂早中一矢,收兵回寨。宋江令安道全療治林沖箭瘡,幸得甲厚,不致傷重,不在話下。

且說山士奇進關,計點軍士,折去二千餘名,又折了二將。對眾商議:一面差人往威勝晉王處說,宋江等兵強將猛,難以抵敵,乞添差良將鎮守,庶保無虞,一面密約抱犢山守將唐斌、文仲容、崔埜,領精兵悄地出抱犢之東,抄宋兵之後。約定日期,放砲為號,我這裡領兵出關,衝殺下來,兩路夾攻,必獲全勝。當下計議已定,堅守關隘,只等唐斌處消息不題。

再說宋先鋒見壺關險阻,急切不能破,相拒半月有餘,正在帳中納悶,忽報衛州關將軍差人馳書到來,內有機密事情。宋江與吳用連忙拆開觀看,書中說:

抱犢山寨主唐斌,原是蒲東軍官;為人勇敢剛直,素與關某結義。被勢豪陷害,唐斌忿怒,殺死仇家,官府追捕緊急。那時自蒲東南下,欲投梁山,路經此山被劫。當下唐斌與本山頭目文仲容、崔野爭鬥,文崔二人,都不能贏他,因此請唐斌上山,讓他為寨主。舊年因田虎侵奪壺關,要他降順,唐斌本意不肯,後見勢孤,勉強降順。卻只在本山駐紮,為壺關犄角,以備南兵。近聞關某鎮守衛州,新歲元旦,唐斌單騎潛至衛州,訴說向來衷曲。他久慕兄長忠義,本欲歸順天朝,投降兄長麾下,建功贖罪。關某單騎同唐斌到抱犢山,見文仲容、崔埜二人爽亮,毫無猥瑣之態。二人亦欲歸順,密約相機獻關,以為進身之資。

宋江詳悉來書,與吳用計議,按兵不動,只看關內動靜,然後策應。

卻說山士奇差人密約唐斌悄地出兵,軍人回報:「目今月明如晝,待月晦進兵,務使敵人不覺為妙。」士奇道:「也見得是。」一連過了十幾日,宋軍也不來攻打,忽報唐斌領數騎,從抱犢山側馳至關內。須臾,唐斌到關,參見山士奇。唐斌道:「今夜三更,文仲容、崔埜領兵一萬,潛出抱犢山之東,人披軟戰,馬摘鑾鈴,黎明必到宋兵寨後,這裡可速準備出關接應。」士奇喜道:「兩路夾擊,宋兵必敗!」士奇置酒管待。至暮,唐斌上關探望道:「奇怪,星光下卻像關外有人哨探的。」一頭說,便向親隨軍士箭壺中,取兩枝箭,望關外射去。也是此關合破,關外真個有幾個軍卒,奉宋先鋒將令,在黑影裡潛探關中消息。唐斌那枝箭,可可地射著一個軍卒右股;但射的股肉疼痛,卻似無箭鏃的。軍士怪異,取箭細看,原來有許多絹帛,緊緊纏縛著箭鏃。軍卒知有別情,飛奔至寨中,報至宋先鋒。宋江在燈燭之下,拆開看時,內有蠅頭細字幾行,卻是唐斌密約:次日黎明獻關,有文仲容、崔野領兵潛至先鋒寨後,只等砲響,關內殺出接應。那時唐斌在彼,乘機奪關。宋先鋒乞速準備進關。宋江看罷,與吳用密議準備。吳用道:「關將軍料無差誤;然敵兵出我之後,不可不做準備。當令孫立、朱仝、單廷珪、魏定國、燕順領兵一萬,捲旗息鼓,潛往寨後。如遇文崔二將兵到,勿令彼遽逼營寨,直待我兵已得此關,聽放轟天子母號砲,方可容地近前。再令徐寧、索超領兵五千,潛往寨東埋伏;林沖、張清領兵五千,潛往寨西埋伏。只聽寨內砲響,兩路齊出接應,合兵衝殺上關。萬一我兵中彼奸計,即來救應。」宋江道:「軍師籌畫甚善!」當下依議傳令,眾將遵守準備去了。

再說山士奇在關內得唐斌消息,專聽宋兵寨後砲聲。候至天明,忽聽得關南連珠砲響,唐斌同士奇上關眺望,見宋軍寨後塵起,旌旗錯亂。唐斌道:「此必文崔二將兵到,可速出關接應!」山士奇同史定領精兵一萬,先出關衝殺,令唐斌、陸輝領兵一萬,隨後策應,卻令竺敬、仲良駐紮關上。當下宋兵見關上衝出兵來,望後急退。山士奇當先驅兵捲殺過來,猛聽得一聲砲響,宋兵左右撞出兩彪軍馬,殺奔前來。唐斌見宋兵兩隊殺出,急回馬領兵搶上關來,橫矛立馬於門外。山士奇、史定正在分頭殺,宋寨中又一聲砲響,李逵、鮑旭、項充、李袞領標槍牌手,滾殺過來。山士奇知有準備,急招回馬上關,關前一將,立馬大叫道:「唐斌在此,壺關已屬宋朝,山士奇可速下馬投降!」手起一矛,早把竺敬戮死。山士奇大驚,罔知所措,領數十騎,望西抵死衝突去了。林沖、張清要奪關隘,也不來追趕,領兵殺上關來。那時李逵等步兵輕捷,已搶上關,即放號砲,同唐斌趕殺把關軍士,奪了壺關。仲良被亂兵所殺。關外史定,被徐寧搠翻。北兵四散逃竄,棄下盔甲馬匹無數,殺死二千餘人,生擒五百餘名,降者甚眾。

須臾,宋先鋒等大兵次第入關,唐斌下馬,拜見宋江道:「唐某犯罪,聞先鋒仁義,那時欲奔投大寨,只因無個門路,不獲拜識尊顏。今天假其便,使唐某得隨鞭鐙,實滿平生之願。」說罷,又拜。宋江答禮不迭,慌忙扶起道:「將軍歸順朝廷,同宋某蕩平叛逆,宋某回朝,保奏天子,自當優敘。」次後孫立等眾將,與同文仲容、崔野領兩路兵馬,屯紮關外聽令。宋江傳令文崔二將入關相見。孫立等統領兵馬,且屯紮關外。文仲容、崔埜進關參拜宋先鋒道:「文某、崔某有緣,得侍麾下,願效犬馬。」宋江大喜道:「將軍等同賺此關,功勳不小。宋某於功績簿上,一一標記明白。」即令設宴,與唐斌等二人慶賀;一面計點關內外軍士,新降兵二萬餘人,獲戰馬一千餘匹。眾將都來獻功。宋先鋒賞勞將佐軍兵已畢,宋江問唐斌昭德關中兵將多寡。唐斌道:「城內原有三萬兵馬,山士奇選出一萬守關,今城中兵馬尚有二萬,正偏將佐共十員。那十員乃是:

孫琪 葉聲 金鼎 黃鉞 冷寧 戴美 翁奎 楊春 牛庚 蔡澤

唐斌又道:「田虎恃壺關為昭德屏障,壺關已破,田虎失一臂矣。唐某不才,願為前部去打昭德。」當下陵川降將耿恭願同唐斌為前部,宋江依允。少頃,宋江對文仲容、崔埜道:「兩位素居抱犢山,知彼情形,威風久著。宋某欲令二位管令本部人馬,仍往抱犢屯紮,以當一面。待宋某打破昭德,那時請將軍相會,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文仲容、崔埜同聲答道:「先鋒之令,安敢不遵?」當下酒罷,文崔辭別宋先鋒,往抱犢去了。

次日,宋先鋒升帳,令戴宗往晉寧盧先鋒處,探聽軍情,速來回報。戴宗遵令起程不題。宋江與吳用計議,分撥軍馬攻打昭德。唐斌、耿恭領兵一萬攻打東門;索超、張清領兵一萬,攻打南門;卻空著西門,防威勝救兵至,恐內外衝突不便。又令李逵、鮑旭、項充、李袞領步兵五百為遊兵,往來接應;令孫立、朱仝、燕順領兵進關,同樊瑞、馬麟管領兵馬,鎮守壺關。分撥已定,宋先鋒與吳學究統領其餘將佐,拔寨起行,離昭德城南十里下寨不題。

話分兩頭。卻說威勝偽省院官,接得壺關守將山士奇,及晉寧田彪告急申文,奏知田虎,說宋兵勢大,壺關、晉寧兩處危急。田虎升殿,與眾人計議,發兵救援。只見班部中閃出一個人,首戴黃冠,身披鶴氅,上前奏道:「臣啟大王,臣願往壺關退敵。」那人姓喬,單名個冽字。其先原是陝西涇原人。其母懷孕,夢豺入室,後化為鹿,夢覺,產冽。那喬冽八歲好使鎗弄棒,偶遊崆峒山,遇異人傳授幻術,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也曾往九宮縣二仙山訪道,羅真人不肯接見,令道童傳命,對喬冽說:「你攻於外道,不悟玄微,待你遇德魔降,然後見我。」喬冽艴然而返,自恃有術,遊浪不羈。因他多幻術,人都稱他做「幻魔君。」後來到安定州。本州亢陽五個月,雨無涓滴。州官出榜,如有祈至雨澤者,給信賞錢三千貫。喬冽揭榜上壇,甘霖大澍。州官見雨足,把這信賞錢不在意了。也是喬冽合當有事,本處有個歪學究,姓何名才,與本州庫吏最密,當下探知此事,他便攛掇庫吏,把信賞錢大半孝順州官,其餘侵來入己。何才與庫吏借貸,也拈得些兒油水。庫吏卻將三貫錢把與喬冽道:「你有恁般高術,要這錢也沒用頭。我這裡正項錢糧,兀自起解不足,東挪西撮。你這項信賞錢,依著我,權且存置庫內,日後要用,卻來陸續支取。」喬冽聽了大怒道:「信賞錢原是本州富戶協助的,你如何恣意侵猺?庫藏糧餉都是民脂民膏,你只顧侵來肥己,買笑追歡,敗壞了國家許多大事。打死你這污濫腌臢,也與庫藏除了一蠹!」提起拳頭,劈臉便打。那庫吏是酒色淘虛的人,更兼身體肥胖,未動手先是氣喘,哪裡架隔得住。當下被喬冽拳頭腳踢,痛打一頓,狼狽而歸,臥床四五日,嗚呼哀哉,傷重而死。庫吏妻孥在本州投了狀詞。州官也七分猜著,是因信賞錢弄出這事來。押紙公文,差人勾捉凶身喬冽對問。喬冽探知此事,連夜逃回涇原收拾,同母離家,逃奔到威勝,更名改姓,扮做「全真,」把冽字改做清字,起個法號,叫做道清。未幾,田虎作亂,知道清有術,勾引入夥,捏造妖言,逞弄幻術,煽惑愚民,助田虎侵奪州縣。田虎每事靠道清做主,偽封他做護國靈感真人,軍師左丞相之職。那時方才出姓,因此都稱他做國師喬道清。當下喬道清啟奏田虎,願部領軍馬,往壺關拒敵。田虎道:「國師恁般替寡人分憂。」說還未畢,又見殿帥孫安上殿啟奏:「臣願領軍馬去援晉寧。」田虎加封喬道清、孫安為征南大元帥,各撥兵馬二萬前去。喬道清又奏道:「壺關危急,臣選輕騎,星馳往救。」田虎大喜,令樞密院分撥兵將,隨從喬道清、孫安進征。樞密院得令,選將撥兵,交付二人。喬道清、孫安即日整點軍馬起程。

那個孫安與喬道清同鄉,他也是涇原人。生的身長九尺,腰大八圍,頗知韜略,膂力過人。學得一身出色的好武藝,慣使兩口鑌鐵劍。後來為報父仇,殺死二人,因官府追捕緊急,棄家逃走。他素與喬道清交厚,聞知喬道清在田虎手下,遂到威勝,投訴喬道清。道清薦與田虎,拒敵有功,偽受殿帥之職。今日統領十員偏將,軍馬二萬,往救晉寧。

那十員偏將是誰,乃是:梅玉 秦英 金禎 陸清 畢勝 潘迅 楊芳 馮升 胡邁 陸芳

那十員偏將,都偽授統制之職。當下孫安辭別喬道清,統領軍馬,晉寧進發不題。

再說喬道清將二萬軍馬,著團練聶新、馮玘統領,隨後自己同四員偏將先行。那四員:雷震 倪麟 費珍 薛燦

那四員偏將都偽授總管之職,隨著喬道清,管領精兵二千,星夜望昭德進發。不則一日,來到昭德城北十里外,前騎探馬來報:「昨日被宋兵打破壺關,目今分兵三路,攻打昭德城池。」喬道清聞報,大怒道:「這們恁般無禮!教他認俺的手段。」領兵飛奔前來。正遇唐斌、耿恭領兵攻打北門。忽報西北上有二千餘騎到來,唐斌、耿恭列陣迎敵。喬道清兵馬已到,兩陣相對,旗鼓相望。南北尚離一箭之地。唐斌、耿恭看見北陣前四員將佐,簇擁著一個先生,立馬於紅羅寶蓋下。那先生怎生模樣,但見:

頭戴紫金嵌寶魚尾道冠,身穿皂沿邊烈火錦鶴氅,腰繫雜色彩絲絛,足穿雲頭方赤舄。仗一口錕鋙鐵古劍,坐一匹雪花銀馬。八字眉碧眼落腮鬍,四方口聲與鐘相似。

那先生馬前皂旗上,金寫兩行十九個大字,乃是:「護國靈感真人,軍師左丞相,征南大元帥喬。」耿恭看罷,驚駭道:「這個人利害!」兩軍未及交鋒,恰遇李逵等五百遊兵突至,李逵便欲上前。耿恭道:「此人是晉王手下第一個了得的,會行妖術,最是利害。」李逵道:「俺搶上去砍了那撮鳥,卻使甚麼鳥術?」唐斌也說:「將軍不可輕敵。」李逵哪裡肯聽,揮板斧衝殺上去,鮑旭、項充、李袞恐李逵有失,領五百團牌標手,一齊滾殺過去。那先生呵呵大笑,喝道:「這廝不得狂逞!」不慌不忙,把那口寶劍,望空一指,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好好地白日青天,霎時黑霧漫漫,狂風颯颯,飛土揚塵。更有一團黑氣,把李逵等五百餘人罩住,卻似攝入黑漆皮袋內一般,眼前並無一隙亮光,一毫也動揮不得,耳畔但聽得風雨之聲,卻不知身在何處。任你英雄好漢,不能插翅飛騰。你便火首金剛,怎逃地網天羅;八臂哪吒,難脫龍潭虎窟。

畢竟李逵等眾人危困,生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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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宋公明忠感后土 喬道清術敗宋兵

話說「黑旋風」李逵,不聽唐斌、耿恭說話,領眾將殺過陣去,被喬道清使妖術困住,五百餘人,都被生擒活捉,不曾走脫半個。耿恭見頭勢不好,撥馬望東,連打兩鞭,預先走了。唐斌見李逵等被陷,軍兵慌亂,又見耿恭先走,心下尋思道:「喬道清法術利害,倘走不脫時,落得被人恥笑。我聞軍士不怯死而滅名,到此地位,怎顧得性命!」唐斌捨命撚矛,縱馬衝殺過來。喬道清見他來得兇猛,連忙捏訣唸咒,喝聲道:「疾!」就本陣內捲起一陣黃沙,望唐斌撲面飛來。唐斌被沙迷眼目,舉手無措,早被軍士趕上,把左腿刺了一鎗,顛下馬來,也被活捉去了。原來北軍有例,凡解生擒將佐到來,賞賜倍加,所以眾將不曾被害。那時唐斌部下一萬人馬,都被黃沙迷漫,殺得人亡馬倒,星落雲散,軍士折其大半。

且說林沖、徐寧在東門,聽得城南喊殺連天,急領兵來接應。那城中守將孫琪等見是喬道清旗號,連忙開門接應,李逵等已被他捉入城中去了。只見那耿恭同幾個敗殘軍卒,跑的氣喘急促,鞍歪轡側,頭盔也倒在一邊,見了林沖、徐寧,方把馬勒住。林沖、徐寧忙問何處軍馬,耿恭七顛八倒的說了兩句,林沖、徐寧急同耿恭投大寨來,恰遇王英、扈三娘領三百騎哨到,得了這個消息,一同來報知宋先鋒。耿恭把李逵等被喬道清擒捉的事,備細說了。宋江聞報大驚,哭道:「李逵等性命休矣!」吳用勸道:「兄長且休煩悶,快理正事。賊人既有妖術,當速往壺關取樊瑞抵敵。」宋江道:「一面去取樊瑞,一面進兵,問那賊道討李逵等眾人。」吳用苦諫不聽。當下宋先鋒令吳用統領眾將守寨,宋江親自統領林沖、徐寧、魯智深、武松、劉唐、湯隆、李雲、郁保四八員將佐,軍馬二萬,即刻望昭德城南殺去。索超、張清接著,合兵一處,搖旗擂鼓,吶喊篩鑼,殺奔城下來。

卻說喬道清進城,升帥府,孫琪等十將參見畢,孫琪等正欲設宴款待,探馬忽報宋兵又到。喬道清怒道:「這廝無禮!」對孫琪道:「待我捉了宋江便來。」即上馬統領四員偏將,三千軍馬,出城迎敵。宋兵正在列陣搦戰,只見城門開處,放下吊橋,門內擁出一彪軍來,當先一騎上面,坐著一個先生,正是「幻魔君」喬道清,仗著寶劍,領軍過吊橋。兩軍相迎,旗鼓相望,各把強弓硬弩,射住陣腳,兩陣中吹動畫角,戰鼓齊鳴。宋陣裡門旗開處,宋先鋒出馬,郁保四捧著帥字旗,立於馬前,左有林沖、徐寧、魯智深、劉唐,右有索超、張清、武松、湯隆,八員將佐擁護。宋先鋒怒氣填胸,指著喬道清罵道:「助逆賊道,快放還我幾個兄弟及五百餘人!略有遲延,拿住你碎萬段!」道清喝道:「宋江不得無禮!俺便不放還你,看你怎地拿我!」宋江大怒,把鞭梢一指,林沖、徐寧、索超、張清、魯智深、武松、劉唐,一齊衝殺過來。喬道清叩齒作法,捏訣唸咒,把劍望西一指,喝聲道:「疾!」霎時有無數兵將,從西飛殺過來,早把宋兵衝動。喬道清又把劍望北一指,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須臾,天昏地暗,日色無光,飛砂走石,撼地搖天。林沖等眾將,正殺上前,只見前面都是黃砂黑氣,哪裡見一個敵軍。

宋軍不戰自亂,驚坐下馬亂竄咆哮。林沖等急回馬擁護宋江,望北奔走。喬道清招兵掩殺,趕得宋江等軍馬星落雲散,七斷八續,呼兄喚弟,覓子尋爺。宋江等忙亂奔走,未及半里之地,前面恁般奇怪,適兵馬來時,好好的平原曠野,卻怎麼彌彌漫漫,一望都是白浪滔天,無涯無際,卻似個東洋大海。就是肋生兩翅,也飛不過。後面兵馬趕來,眼見得都是個死。魯智深、武松、劉唐齊聲大叫:「難道束手就縛?」三個奮力回身,向北殺來。猛可地一聲霹靂,半空中現出二十餘尊金甲神人,把兵器亂打下來,早把魯智深、武松、劉唐打翻,北軍趕上,也被活捉去了。又聽得大喊道:「宋江下馬受縛,免汝一死!」宋江仰天歎道:「宋江死不足惜,只是君恩未報,雙親年老,無人奉養;李逵等這幾個兄弟,不曾救得。事到如此,只拚一死,免得被擒受辱。」林沖、徐寧、索超、張清、湯隆、李雲、郁保四七個頭領,擁著宋江,團聚一塊,都道:「我等願隨兄長,為厲鬼殺賊!」郁保四到如此窘迫慌亂的地位,身上又中了兩矢,那面帥字旗山似挺挺的捧著,緊緊跟隨宋先鋒,不離尺寸。北軍見帥字旗未倒,不敢胡亂上前。

宋江等已掣劍在手,都欲自刎,猛見一個人走向前來,止住眾人道:「休要如此,眾人勿憂。我位尊戊己,見汝等忠義,特來剋那妖水,救汝等歸寨。」眾將看那人時,生得奇異:頭長兩塊肉角,遍體青黑色,赤髮裸形,下體穿條黃褲,左手執一個鈴鐸。那人就地撮把土,望著那前面海大般白浪滔天的水,只一撒,轉眼間,就現出原來平地。對眾人道:「汝等應有數日災厄。今妖水已滅,可速歸營,差人到衛州,方可解救。汝等勉力報國!」言訖,化陣旋風,寂然不見。眾人驚訝不已,保護宋江投奔南來。行過五六里,忽見塵頭起處,又有一彪兵馬,自南而來,卻是吳用同王英、扈三娘、孫新、顧大嫂、解珍、解寶領兵一萬,前來接應。宋江對吳用道:「不聽賢弟之言,險些兒不得相見!」吳用道:「且到寨中再說。」眾人次第入到寨裡,把那兵敗被困遇神的事備述。吳用以手加額道:「位尊戊己土神也。兄長忠義,感動后土之神,土能剋水。」宋江等方才省悟,望空拜謝。

此時天色將暮,有敗殘軍士逃回說,混亂之中,又被昭德城中孫琪、葉聲、金鼎、黃鉞等開南門領兵掩殺,死者甚眾,其餘四散逃竄。宋江計點軍士,損折萬餘。吳用對宋江道:「賊人會使妖術,連勝兩陣,可速用計準備,提防劫寨。況我兵驚恐,凡杯蛇鬼車,風兵草甲,無往非撼志之物。當空著此寨,只將羊蹄點鼓,我等大兵,退十里另扎營寨。」當下宋江傳令,大兵退十里。吳學究又叫宋先鋒傳令,須分扎營寨,大寨包小寨,隅落鉤連,曲折相對,如李藥師「六花陣」之法。眾將遵令。扎寨方畢,忽報樊瑞奉令從壼關馳到。入寨參見了宋先鋒,問知喬道清備細,樊瑞道:「兄長放心,無非是妖術。待樊某明日作法擒他。」吳用道:「他若不來搦戰,我這裡只按兵不動,待公孫一清到來,再作計較。」宋江便令張清、王英、解珍、解寶領輕騎五百,星夜出關,馳往衛州,接取公孫勝,到此破敵解救。張清等結扎馬匹,辭別宋江去了。當下宋兵深栽鹿角,牢豎柵寨,弓上弦,刀出鞘,帶甲枕戈,提鈴喝號,宋江等秉燭待日不題。

再說喬道清用術困住宋江,正待上前擒捉,忽見前面水無涓滴,宋江等已遁去,驚疑不已道:「我這法非同小可,他如何便曉得解破?想軍中必有異人。」當下收兵,同孫琪等入城,升坐帥府。孫琪等一面設宴慶賀。軍士將魯智深、武松、劉唐,又先提的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唐斌,綁縛解到帳前。孫琪立在喬道清左側,看見唐斌,便罵道:「反賊,晉王不曾負你。」唐斌喝道:「你每的死期也到了。」喬道清叫眾人都說了姓名上來。李逵睜圓怪眼,倒豎虎鬚,挺胸大罵道:「賊道聽著!我是黑爺爺『黑旋風』李逵。」魯智深、武松等都由他問,氣憤憤的只不開口。喬道清叫拿那廝們的軍卒上來。無移時,刀斧手將軍卒解到。喬道清一一問過,知道他每都是宋兵中勇將,便對眾人道:「你們若肯歸降,待我奏過晉王,都大大的封你們官爵。」李逵大叫如雷道:「你看老爺輩是甚麼樣人?你卻放那鳥屁。你要砍黑爺爺,憑你拿去,砍上幾百刀,若是黑爺爺皺眉,就不算好漢。」魯智深、武松、劉唐等齊聲罵道:「妖道,你休要做夢;我這幾個兄弟的頭可斷,這幾條鐵腿屈不轉的。」喬道清大怒,喝叫都推出去,斬訖來報。魯智深呵呵大笑道:「洒家視死如歸,今日死得正路。」刀斧手簇擁著眾人下去。喬道清心中思想,我從來不曾見恁般的硬漢,且留著他每,卻再理會。當下喬道清疾忙傳令,叫軍士且把這夥人放轉,監禁聽候。武松罵道:「腌臢反賊,早早把俺砍了乾淨!」喬道清低頭不語,眾軍卒把李逵等一行人監禁去了。

喬道清見「三昧神水」的法不靈,心中已有幾分疑慮,只在城中屯扎,探聽宋兵的動靜。因此兩家都按兵不動。一連的過了五六日,聶新、馮玘領大兵已到,入城參見喬道清,盡將兵馬收入城中扎住。喬道清見未兵緊守營寨,不來廝殺,料無別謀;整點軍馬,統領將佐,同孫琪、戴美、聶新、馮玘等,領兵二萬,五鼓出城,扎寨城南五龍山,平明進兵。喬道清對孫琪道:「今日必要擒捉宋江,恢復壼關。」孫琪道:「全賴國師相公法力。」當下喬道清統領軍馬一萬,望宋江大寨殺來。小軍探聽得實,飛報宋先鋒。宋江令樊瑞、單廷珪、魏定國整點軍兵,拴縛馬匹,準備迎敵,喬道清在高阜處觀看宋兵營寨,但見:

四面八方之有準,前後左右之相救;門戶開闢之有法,吸呼聯絡之有度。

喬道清暗喝采,只聽的宋寨中一聲砲響,寨門開處,擁出一彪軍來。兩隊裡彩旗招動,鼉鼓振天。喬道清下高阜,出到陣前,雷震、倪麟、費珍、薛燦擁護左右,宋陣裡旌旗開處,一將縱馬出陣,正是「混世魔王」樊瑞。手仗寶劍,指著喬道清大罵:「賊道,怎敢逞兇?」喬道清心中思忖道:「此人一定會些法術,我且試他一試。」便對樊瑞喝道:「無知敗將,敢出穢言。你敢與我比武藝麼?」樊瑞道:「你要比武藝,上前來喫我一劍!」兩軍吶喊擂鼓。樊瑞拍馬挺劍,直取喬道清。道清躍馬揮劍相迎。二劍並舉,二魔相鬥:起先兀是兩騎馬鬥做一團廝殺,次後各運神通,只見兩股黑氣,在陣前左旋右轉,一往一來的亂滾。兩邊軍士,都看得呆了。樊瑞戰到酣處,覷個破綻,望喬道清一劍砍去,只砍個空,險些兒顛下馬來。

原來喬道清故意賣個破綻,哄樊瑞砍來,自己郤使個烏龍蛻骨之法,早已歸到陣前,呵呵大笑。樊瑞惶恐歸陣。宋陣左右門旗開處,左邊飛出「聖水將軍」單廷珪,領五百步兵,盡是黑旗黑甲,手執團牌標鎗,鋼叉利刃;右邊飛出「神火將軍」魏定國,領五百火軍,身穿絳衣,手執火器,前後擁出五十輛火車,車上都裝蘆葦引火之物。軍人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內藏硫黃硝,五色炮藥,一齊點著。那兩路軍兵:左邊的烏雲捲地,右邊的烈火飛騰,一鬨衝殺過來,北軍驚懼欲退。喬道清喝道:「退後者斬!」右手仗著寶劍,口中唸唸有詞,霎時烏雲蓋地,風雷大作,降下一陣大塊冰雹,望「聖水」「神火」軍中亂打下來,霹靂交加,火燄滅絕。眾軍被冰雹打得星落雲散,抱頭鼠竄。單廷珪、魏定國嚇得魂不附體,舉手無措,抵死逃回本陣。「聖水」「神火」將軍,到此翻成畫餅。須臾,雹散雲收,仍是青天白日,地上兀是有如雞卵似拳頭的無數冰塊。喬道清看宋軍時,打得頭損額破,眼瞎鼻歪,踏著冰塊,便滑一跤。喬道清揚武耀威高叫道:「宋兵中再有手段高強,神通廣大的麼?」樊瑞羞忿交集,披髮仗劍,立於馬上,使盡平生法力,口中唸動咒語,只見狂風四起,飛砂走石,天愁地暗,日色無光。樊瑞招動人馬,衝殺過來,喬道清笑道:「量你這鳥術,幹得甚事!」便也仗劍作法,口中唸唸有詞,只見風盡隨著宋軍亂滾;半空中又是一聲霹靂,無數神兵天將殺將下來。宋陣中馬嘶人喊,亂竄起來;喬道清同四個偏將,縱軍掩殺。樊瑞法術不靈,抵擋不住,回馬便走。北軍追趕上來,正在萬分危急,猛見宋寨中一道金光射來,把風砂沖散,那些天兵神將,都亂紛紛墜落陣前;眾人看時,卻是五彩紙剪就的。喬道清見破了「神兵法」,大展神通,披髮仗劍,捏訣唸咒,喝聲道:「疾!」又使出「三昧神水」的法來,須臾,有千萬道黑氣,從壬癸方滾來。只見宋陣中一個先生,驟馬出陣,仗口松紋古定劍,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猛見半空裡有許多黃袍神將,飛向北去,把那黑氣沖滅。喬道清喫了一驚,手足無措。宋軍見這個先生破了妖術,齊聲大罵:「喬道清妖賊,如今有手段高強的來了。」喬道清聽了這句,羞的徹耳通紅,望本陣便退。

喬道清生平逞弄神通,今日垂首喪氣,正是總叫掬盡三江水,難洗今朝一面羞。畢竟宋陣裡破妖術的先生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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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幻魔君術窘五龍山 入雲龍兵圍百穀嶺

話說宋陣裡破喬道清妖術的那個先生,正是「入雲龍」公孫勝。他在衛州接了宋先鋒將令,即同王英、張清、解珍、解寶星夜趕到軍前。入寨參見了宋先鋒,恰遇喬道清逞弄妖法,戰敗樊瑞。那日是二月初八日,干支是戊午,戊屬土。當下公孫勝就請天干神將,克破那壬癸水,掃蕩妖氛,現出青天白日。宋江、公孫勝兩騎馬同到陣前,看見喬道清羞慚滿面,領軍馬望南便走。公孫勝對宋江道:「喬道清法敗奔走,若放他進城,便根深固柢。兄長疾忙傳令,叫徐寧、索超領兵五千,從東路抄至南門,絕住去路;王英、孫新領兵五千,馳往西門截住。如遇喬道清兵敗到來,只截住他進城的路,不必與他廝殺。」宋江依計傳令,分撥眾將遵令去了。

此時兀是巳片時分,宋江同公孫勝統領林沖、張清、湯隆、李雲、扈三娘、顧大嫂七個頭領,軍馬二萬,趕殺前來。北將雷震等保護喬道清,且戰且走。前面又有軍馬到來,卻是孫琪、聶新領兵接應,合兵一處。剛到五龍山寨,聽得後面宋兵鳴鑼擂鼓,喊殺連天,飛趕上來。孫琪道:「國師入寨駐紮,待孫某等與他決一死戰。」喬道清在眾將面前誇了口,況且自來行法,不曾遇著對手,今被宋兵追迫,十分羞怒,便對孫琪道:「你們且退後,待我上前拒敵。」即便勒兵列陣,一馬當先,雷震等將簇擁左右。喬道清高叫:「水洼草寇,焉得這般欺負人?俺再與你決個勝敗。」原來喬道清生長涇原,是極西北地面,與山東道路遙遠,不知宋江等眾兄弟詳細。

當下宋陣裡把旗左招右展,一起一伏,列成陣勢,兩陣相對,吹動畫角,戰鼓齊鳴。南陣裡黃旗磨動,門旗開處,兩騎馬出陣:中間馬上,坐著山東「呼保義」「及時雨」宋公明,左手馬上,坐的是「入雲龍」公孫一清,手中仗劍,指著喬道清說道:「你那學術,都是外道,不聞正法,快下馬歸順!」喬道清仔細看時,正是那破法的先生,但見:

星冠攢玉,鶴氅縷金。九宮衣服燦雲霞,六甲風雷藏寶訣。腰繫雜色彩絲絛,手仗松紋古定劍。穿一雙雲縫赤朝鞋,騎一匹黃昂首馬。八字神眉杏子眼,一部掩口落腮鬚。

當下喬道清對公孫勝道:「今日偶爾行法不靈,我如何便降服你?」公孫勝道:「你還敢逞弄那鳥術麼?」喬道清喝道:「你也小覷俺,再看俺的法!」喬道清抖摟精神,口中唸唸有詞,把手望費珍一招,只見費珍手中執的那條點鋼鎗,卻似被人劈手一奪的,忽地離了手,如騰蛇般飛起,望公孫勝刺來。公孫勝把劍望秦明一指,那條狼牙棍,早離了手,迎著鋼鎗,一往一來,風般在空中相鬥:兩軍迭聲喝采。猛可的一聲響,兩軍發喊,空中狼牙棍,把鎗打落下來,的一聲,倒插在北軍戰鼓上,把戰鼓搠破;那司戰鼓的軍士,嚇得面如土色。那條狼牙棍,依然復在秦明手中,恰似不曾離手一般,宋軍笑得眼花沒縫。

公孫勝喝道:「你在大匠面前弄斧!」喬道清又捏訣唸咒,把手望北一招,喝聲道:「疾!」只見北軍寨後,五龍山凹裡,忽的一片黑雲飛起,雲中現出一條黑龍,張鱗鼓鬣,飛向前來。公孫勝呵呵大笑,把手也望五龍山一招,只見五龍山凹裡,如飛電般掣出一條黃龍,半雲半霧,迎住黑龍,空中相鬥。喬道清又叫:「青龍快來!」只見山頂上飛出一條青龍,隨後又有白龍飛出,趕上前迎住。兩軍看得目瞪口呆。喬道清仗劍大叫:「赤龍快出幫助!」須臾,山凹裡又騰出一條赤龍,飛舞前來。五條龍向空中亂舞,正按著金、木、水、火、土五行,互生互剋,攪做一團。狂風大起,兩陣裡捧旗的軍士被風捲動,一連顛翻了數十個。公孫勝左手仗劍,右手把麈尾望空一擲,那麈尾在空中打個滾,化成鴻雁般一隻鳥飛起去。須臾,漸高漸大,扶搖而上,直到九霄空裡,化成個大鵬,翼若垂天之雲,望著那五條龍撲擊下來。只聽得刮剌剌的響,卻似青天裡打個霹靂,把那五條龍撲打得鱗散甲飄。原來五龍山有段靈異,山中常有五色雲現。龍神托夢居民,因此起建廟宇,中間供個龍王牌位;又按五方,塑成青、黃、赤、黑、白五條龍,按方向蟠旋於柱,都是泥塑金裝,彩畫就的。

當下被二人用法遣來相鬥,被公孫勝用麈尾化成大鵬,將五條泥龍,搏擊的粉碎,望北軍頭上,亂紛紛打將下來。北軍發喊,躲避不迭,被那年久乾硬的泥塊,打得臉破額穿,鮮血迸流,登時打傷二百餘人,軍中亂攛。喬道清束手無術,不能解放。半空裡落下個黃泥龍尾,把喬道清劈頭一下,險些兒將頭打破,把個道冠打撇。公孫勝把手一招,大鵬寂然不見,麈尾仍歸手中。喬道清再要使妖術時,被公孫勝運動「五雷正法」的神通,頭上現出一尊金甲神人,大喝:「喬冽下馬受縛!」喬道清口中喃喃吶吶的唸咒,並無一毫兒靈驗,慌得喬道清舉手無措,拍馬望本陣便走。林沖縱馬撚矛趕來,大喝:「妖道休走!」北陣裡倪麟提刀躍馬接住。雷震驟馬挺戟助戰,這裡湯隆飛馬,使鐵瓜鎚架住,兩軍迭聲吶喊,四員將兩對兒在陣前殺。倪麟與林沖鬥過二十餘合,不分勝敗。林沖覷個破綻,一矛搠中馬腿,那馬便倒,把倪麟顛翻下來,被林沖向心窩卡察的一鎗搠死。雷震正與湯隆戰到酣處,見倪麟落馬,賣個破綻,撥馬便走,被湯隆趕上,把鐵瓜鎚照頂門一下,連盔帶頭打碎,死於馬下。宋江將鞭梢一指,張清、李雲、扈三娘、顧大嫂一齊衝殺過來;北軍大亂,四散亂攛逃生,殺死者甚眾。

孫琪、聶新、費珍、薛燦保護喬道清,棄了五龍山寨,領兵欲進昭德。轉過山坡,離城尚有六七里,只聽得前面戰鼓喧天,喊聲大振,東首小路撞出一彪兵來,當先二將,乃是「金鎗手」徐寧、「急先鋒」索超。兩軍未及交鋒,昭德城內,見城外廝殺,守將戴美、翁奎領兵五千,開南門出城接應,徐寧、索超分頭拒敵。索超分兵二千,向北抵敵,戴美當先,與索超鬥十餘合,被索超揮金蘸斧,砍為兩段。翁奎急領兵入城,索超趕殺上去,殺死北軍一百餘人,直趕至南門城下,翁奎兵馬已是進城去了。急拽起吊橋,緊閉城門,城上擂木砲石如雨般打將下來,索超只得回兵。

再說徐寧領兵三千攔住北軍去路。北軍雖是折了一陣,此時尚有二萬餘人,孫琪、聶新二將,敵住徐寧兵馬;費珍、薛燦無心戀戰,領五千兵馬,保護喬道清投西奔走。這裡徐寧力敵孫琪、聶新二將,被北軍圍裹上來,正是寡不敵眾,看看圍在垓心。卻得索超、宋江南北兩路兵都到,孫琪、聶新當不得三面攻擊。聶新被徐寧一金刺中左臂,墜於馬下,被人馬踐踏如泥;孫琪奪路要走,被張清趕上,手起一鎗,搠中後心,撞下馬來。北兵大敗虧輸,三萬軍馬,殺死大半。殺得橫遍野,流血成河,棄下金鼓旗旛,盔甲馬匹無數,其餘兵馬四散逃走去了。

宋江、公孫勝、林沖、張清、湯隆、李雲、扈三娘、顧大嫂,與徐寧、索超合兵一處,共是二萬五千,聞喬道清同費珍、薛燦領五千兵馬,望西逃遁,欲上前追趕。此時已是申牌時分,兵馬鏖戰一日,饑餓困罷,宋先鋒正欲收兵回寨食息,忽報軍師吳用知宋先鋒等兵馬鏖戰多時,特令樊瑞、單廷珪、魏定國整點兵馬一萬,準備火把火炬,前來接應。宋先鋒大喜。公孫勝道:「既有這枝軍馬,兄長同眾頭領回寨食息,小弟同樊、單、魏三位頭領,領兵追趕喬道清,務要降服那廝。」宋江道:「賴賢弟神功,解救災厄。賢弟遠來勞頓,同回大寨歇息了,明日卻再理會。喬道清這,法破計窮,料無他虞。」公孫勝道:「兄長有所不知。本師羅真人常對小弟說:『涇原有個喬冽,他有道骨,曾來訪道,我暫且拒他,因他魔心正重,亦是下土生靈造惡,殺運未終。他後來魔心漸退,機緣到來,遇德而服。恰有機緣遇汝,汝可點化他,後來亦得了悟玄微,日後亦有用著他處。』小弟在衛州,遵令前來,於路問妖人來歷,張將軍說降將耿恭知他備細,道是喬道清即涇縣喬冽。適才見他的法,與小弟比肩相似,小弟卻得本師羅真人傳授『五雷正法』,所以破得他的法。此城叫做昭德,合了本師『遇德魔降』的法語。若放他逃遁,倘此人墮陷魔障,有違本師法旨。此機會不可錯過,小弟即刻就領兵追趕,相機降服他。」只一席話,說得宋江心胸豁然,稱謝不已。當下同眾將統領軍馬,回營食息。公孫勝同樊瑞、單廷珪、魏定國統領一萬軍馬,追趕喬道清不題。

再說喬道清同費珍、薛燦,領敗殘兵馬五千,奔竄到昭德城西,欲從西門進城,猛聽得鼓角齊鳴,前面密林後飛出一彪軍來,當先二將,乃是「矮腳虎」王英、「小尉遲」孫新,領五千兵,排開陣勢,截住去路。費珍、薛燦抵死衝突。孫新、王英奉公孫一清的令,只不容他進城,卻不來趕殺,讓他望北去了。城中知喬道清術窘,大敗虧輸,宋兵勢大,惟恐城池有失,緊緊的閉了城門,哪裡敢出來接應。

無移時孫新、王英見公孫勝同樊瑞、單廷珪、魏定國領兵飛趕上來。公孫勝道:「兩位頭領,且到大寨食息,待貧道自去趕他。」孫新、王英依令回寨。此時已是酉牌時分。卻說喬道清同費珍、薛燦領敗殘兵,急急如喪家之狗,忙忙似漏網之魚,望北奔馳。公孫勝同樊瑞、單廷珪、魏定國領兵一萬,隨後緊緊追趕。公孫勝高叫道:「喬道清快下馬降順,休得執迷!」喬道清在前面馬上高聲答道:「人各為其主,你何故逼我太甚?」此時天色已暮,宋兵燃點火炬火把,火光照耀如白晝一般。喬道清回顧左右,只有費珍、薛燦及三十餘騎;其餘人馬,已四散逃竄去了。喬道清欲拔劍自刎,費珍慌忙奪住道:「國師不必如此。」用手向前面一座山指道:「此嶺可以藏匿。」喬道清計窮力竭,隨同二將馳入山嶺。原來昭德城東北,有座百穀嶺,相傳神農嘗百穀處。山中有座神農廟。喬道清同費薛二將,屯紮神農廟中,手下止有十五六騎。只因公孫勝要降服他,所以容他遁入嶺中;不然,宋兵趕上,就是一萬個喬道清,也殺了。話不絮繁。

卻說公孫勝知喬道清遁入百穀嶺,即將兵馬分四路,紮立營寨,將百穀嶺四面圍住。至二更時分,忽見東西兩路火光大起,卻是宋先鋒回寨,復令林沖、張清各領兵五千,連夜哨探到來。與公孫勝合兵一處,共是二萬人馬,分頭紮寨,圍困喬道清不題。

且說宋江次日探知喬道清被公孫勝等將兵馬圍困於百穀嶺,即與吳學究計議攻城;傳令大兵拔寨起營,到昭德城下。宋江分撥將佐到昭德,圍的水洩不通。城中守將葉聲等,堅守城池。宋兵一連攻打二日,城尚不破。宋江城南寨中,見攻城不下,十分憂悶,李逵等被陷,不知性命如何,不覺潸然淚下。軍師吳用勸道:「兄長不必煩悶,只消用幾張紙,此城唾手可得。」宋江忙問道:「軍師有何良策?」當下吳學究不慌不忙,疊著兩個指頭,說出這條計來。

有分教,兵不血刃孤城破,將士投戈百姓安。畢竟吳學究說出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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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20: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回 陳瓘諫官升安撫 瓊英處女做先鋒

話說當下吳用對宋江道:「城中軍馬單弱,前日恃喬道清妖術,今知喬道清敗困,外援不至,如何不驚恐。小弟今晨上雲梯觀望,見守城軍士都有驚懼之色。今當乘其驚懼,開以自新之路,明其利害之機,城中必縛將出降,兵不血刃,此城唾手可得。」宋江大喜道:「軍師之謀甚善!」當下計議,寫成數十道曉諭的兵檄。其詞云:

大宋征北正先鋒宋江示諭昭德州守城將士軍民人等知悉:田虎叛逆,法在必誅,其餘脅從,情有可原。守城將士能反邪歸正,改過自新,率領軍民,開門降納,定行保奏朝廷,赦罪錄用。如將士怙終不悛,爾等軍民俱係宋朝赤子,速當興舉大義,擒縛將士,歸順天朝。為首的定行重賞,奏請優敘。如執迷逡巡,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孑遺靡有。特諭。

宋江令軍士將曉諭拴縛箭矢,四面射入城中;傳令各門稍緩攻擊,看城中動靜。次日平明,只聽得城中吶喊振天,四門豎起降旗,守城偏將金鼎、黃鉞聚集軍民,殺死副將葉聲、牛庚、冷寧,將三個首級懸掛竿首,挑示宋軍。牢中放出李逵、魯智深、武松、劉唐、鮑旭、項充、李袞、唐斌,俱用轎扛抬,大開城門,擁送出城。軍民香花燈燭,迎接宋兵入城。宋先鋒大喜,傳諭各門將佐,統領軍馬,次第入城。兵不血刃,百姓秋毫無犯,歡聲雷動。

宋江到帥府升坐,魯智深等八人前來參拜道:「哥哥,萬分不得相見了!今賴兄長威力,復得聚首,恍如夢中。」宋江等眾人,俱感泣淚下。次後,金鼎、黃鉞率領翁奎、蔡澤、楊春,上前參拜。宋江連忙答拜扶起道:「將軍等興舉大義,保全生靈,此不世之勳也。」黃鉞等道:「某等不能速來歸順,罪不可逭;反蒙先鋒厚禮,真是銘心刻骨,誓死圖報!」黃鉞等又將魯智深、李逵等罵賊不屈的事情,備細陳說。宋江感泣稱讚。李逵道:「俺聽得說,那賊鳥道在百穀嶺,待俺去砍那撮鳥一百斧,出那口鳥氣。」宋江道:「喬道清被一清兄弟圍困百穀嶺,欲降伏他。羅真人已有法旨,兄弟不可造次。」魯智深對李逵道:「兄長之命,安敢不遵?」李逵方才肯住。

當下宋先鋒出榜,安撫百姓,賞勞三軍將佐,標寫公孫勝、金鼎、黃鉞功次。正在料理軍務,忽報「神行太保」戴宗自晉寧回。戴宗入府參見,宋先鋒忙問晉寧消息。戴宗道:「小弟蒙兄長差遣,到晉寧,盧先鋒正在攻打城池。他道:『待盧某克了城池,卻好到兄長處報捷。』故此留下弟在彼,一連住了三四日。晉寧急切攻打不下,到今月初六日,是夜重霧,咫尺不辨,盧先鋒令軍士悄地囊土填積城下。至三更時分,城東北守禦稍懈,我兵潛上土囊,攀援登城,殺死守城將士一十三員;田彪開北門衝突,捨命逃遁;其餘牙將俱降;獲戰馬五千餘匹,投降軍士二萬餘人,殺死者甚眾。

當下盧先鋒克了晉寧,天明霧霽,正在安撫料理,忽報威勝田虎,差殿帥孫安,統領將佐十員,軍馬二萬,前來救援,離城十里下寨。盧先鋒即令秦明、楊志、歐鵬、鄧飛,領兵出城迎敵,盧先鋒親自領兵接應。當下秦明與孫安戰到五六十合,不分勝負。盧先鋒兵到,見孫安勇猛,盧先鋒令鳴金收兵,孫安亦自收兵,各立營寨,盧先鋒回寨,說孫安勇猛,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次日,分撥軍馬埋伏。盧先鋒親自出陣,與孫安戰到五十餘合,孫安戰馬忽然前失,把孫安顛下馬來。盧先鋒喝道:『此非汝戰敗之罪,快換馬來戰!』孫安換馬,又與盧先鋒鬥過五十餘合。盧先鋒佯敗奔走,誘孫安趕到林子邊,一聲砲響,兩邊伏兵齊出,孫安措手不及,被兩邊拋出絆馬索,將孫安絆倒,眾軍趕上,連人和馬,生擒活捉。北陣裡秦英、陸清、姚約三將齊出,救奪孫安,那邊楊志、歐鵬、鄧飛齊出接出:六騎馬捉對廝殺。到間深處,只見楊志大喝一聲,只一鎗,將秦英搠下馬來。陸清與歐鵬正鬥,被歐鵬賣個破綻,賺陸清一刀砍來;歐鵬把身一閃,陸清砍個空,收刀不迭,被歐鵬照後心一鎗刺死。姚約見二人落馬,撥馬望本陣便走,被鄧飛趕上,舉鐵鏈當頭一下,把姚約連盔透頂,打個粉碎。盧先鋒驅兵掩殺,北兵大敗,殺死四五千人,北軍退十里下寨。

我兵得勝進城,眾軍卒把孫安綁縛解來。盧先鋒親釋其縛,待以厚禮,勸孫安歸順天朝。孫安見盧先鋒如此意氣,情願降順。孫安對盧先鋒說道:『城外尚有七員將佐,軍馬一萬五千,容孫某出城,招他來降。』盧先鋒怛然無疑,放孫安出城。孫安單騎到北寨,說降七將,都來參見盧先鋒。盧先鋒大喜,置酒管待。孫安說:『某與喬道清,同領兵離威勝,喬道清往救壺關。此人素有妖術,恐宋先鋒處罹其荼毒。喬道清與孫某同鄉,孫某感將軍厚恩,願往壺關,探聽消息,說喬道清歸順。』盧先鋒依允,遂令小弟領孫安同來報捷。盧先鋒令宣贊、郝思文、呂方、郭盛管領兵馬二萬,鎮守晉寧。盧先鋒統領其餘將佐,兵馬二萬,望汾陽進征。戴某昨日於晉寧起程,替孫安也作起神行法。今日於路,已聞得兄長兵圍昭德,喬道清被困。比及到城外,又知兄長大兵進城,特來參見哥哥。孫安現在府門外伺候。」

宋江大喜,令戴宗引孫安進見。戴宗遵令,領孫安入府,上前參見。宋江看孫安軒昂魁偉,一表非俗,下階迎接。孫安納頭便拜道:「孫某抗拒大兵,罪該萬死!」宋江答拜不迭道:「將軍反邪歸正,與宋某同滅田虎,回朝報奏朝廷,自當錄用。」孫安拜謝起立。宋先鋒命坐,置酒管待。孫安道:「喬道清妖術利害,今幸公孫先生解破。」宋江道:「公孫一清欲降服他,授以正法。今圍困三四日,尚未有降意。」孫安道:「此人與孫某最厚,當說他來降。」當下宋先鋒令戴宗同孫安出北門,到公孫勝寨中。相見已畢,戴宗、孫安將來意備細對公孫勝說了。一清大喜,即令孫安入嶺,尋覓喬道清。孫安領命,單騎上嶺。

卻說喬道清與費珍、薛燦與十五六個軍士,藏匿在神農廟裡,與本廟道人借索些粗糲充饑。這廟裡只有三個道人,被喬道清等將他累月募化積下的飯來,都喫盡了,又見他人眾,只得忍氣吞聲。是日,喬道清聽得城中吶喊,便出廟登高崖瞭望,見城外兵已解圍,門內有人馬出入,知宋兵已是入城。正在嗟歎,忽見崖畔樹林中,走出一個樵者,腰插柯斧,將扁擔做個拐杖,一步步捉腳兒走上崖來。口中唸著個歌兒道:

上山如挽舟,下山如順流。挽舟當自戒,順流常自由。我今上山者,預為下山謀。

喬道清聽了這六句樵歌,心中頗覺恍然,便問道:「你知城中消息麼?」樵叟道:「金鼎、黃鉞殺了副將葉聲,已將城池歸順宋朝:宋江兵不血刃,得了昭德。」喬道清道:「原來如此!」那樵者說罷,轉過石崖,望山坡後去了。喬道清又見一人一騎,尋路上嶺,漸近廟前。喬道清下崖觀看,喫了一驚,原來是殿帥孫安。他為何便到此處?孫安下馬,上前敘禮畢,喬道清忙問:「殿帥領兵往晉寧,為何獨自到此?嶺下有許多軍馬,如何不攔擋?」孫安道:「好教兄長得知。」喬道清見孫安不稱國師,已有三分疑慮。孫安道:「且到廟中,細細備述。」二人進廟,費珍、薛燦都來相見畢,孫安方把在晉寧被獲投降的事,說了一遍。喬道清默然無語。孫安道:「兄長休要狐疑。宋先鋒等十分義氣,我等投在麾下,歸順天朝,後來亦得個結果。孫某此來,特為兄長。兄長往時曾訪羅真人否?」喬道清忙問:「你如何知道?」孫安道:「羅真人不接見兄長,令童子傳命,說你後來『遇德魔降』,這句話有麼?」喬道清連忙答道:「有有。」孫安道:「破兄長法的這個人,你認得麼?」喬道清道:「他是我對頭:只知他是宋軍中人,卻不知道他的來歷。」孫安道:「則他便是羅真人徒弟,叫做公孫勝,宋先鋒的副軍師。這句法語,也是他對小弟說的。此城叫做昭德,兄長法破,可不是合了『遇德魔降』的說話!公孫勝專為真人法旨,要點化你,同歸正道,所以將兵馬圍困,不上山來擒捉。他既法可以勝你,他若要害你,此又何難?兄長不可執迷。」喬道清言下大悟,遂同孫安帶領費珍;薛燦下嶺,到公孫勝軍前。

孫安先入營報知,公孫勝出寨迎接。喬道清入寨,拜伏請罪道:「蒙法師仁愛,為喬某一人,致勞大軍,喬某之罪益深!」公孫勝大喜,答拜不迭,以賓禮相待。喬道清見公孫勝如此義氣,便道:「喬某有眼不識好人,今日得待法師左右,平生有幸。」公孫勝傳令解圍,樊瑞等眾將,四面拔寨都起。公孫勝率領喬道清、費珍、薛燦入城,參見宋先鋒。宋江以禮相待,用好言撫慰。喬道清見宋江謙和,愈加欽服。少頃,樊瑞、單廷珪、魏定國、林沖、張清都到。宋江傳令,將軍馬盡數收入城中屯駐。當下宋江置酒慶賀。席間公孫勝對喬道清說:「足下這法,上等不比諸佛菩薩,累劫修來證入虛空三昧,自在神通;中等不比蓬萊三十六洞真仙,准幾十年抽添水火,換髓移筋,方得超形度世,遊戲造化。你不過憑著符咒,襲取一時,盜竊天地之精英,假借鬼神之運用,在佛家謂之『金剛禪邪法』,在仙家謂之『幻術』。若認此法便可超凡入聖,豈非毫千里之謬!」喬道清聽罷,似夢方覺。當下拜公孫勝為師。宋江等聽公孫勝說的明白玄妙,都稱讚公孫勝的神功道德。當日酒散,一宿無話。

次日,宋江令蕭讓寫表,申奏朝廷,得了晉寧,、德二府;寫書申呈宿太尉報捷,其衛州、晉寧、昭德、蓋州、陵川、高平六府州縣缺的官,乞太尉擇賢能堪任的,奏請速補,更替將領征進。當下蕭讓書寫停當,宋江令戴宗齎捧,即日起程。戴宗遵令,拴縛行囊包裹,齎捧表文書札,選個輕捷軍士跟隨,辭別宋先鋒,作起神行法,次日便到東京。先往宿太尉府中呈遞書札,恰遇宿太尉在府。戴宗在府前,尋得個本府楊虞候,先送了些人事銀兩,然後把書札相煩轉達太尉。楊虞候接書入府。少頃,楊虞候出來喚道:「太尉有鈞旨,呼喚頭領。」戴宗跟隨虞候進府,只見太尉正在廳上坐地,拆書觀看。戴宗上前參見。太尉道:「正在緊要的時節,來的恁般湊巧!前日正被蔡京、童貫、高俅在天子面前,劾奏你的哥哥宋先鋒覆軍殺將,喪師辱國,大肆誹謗,欲皇上加罪。天子猶豫不決,卻被右正言陳瓘上疏,劾蔡京、童貫、高俅誣陷忠良,排擠善類,說汝等兵馬,已渡壺關險隘,乞治蔡京等欺妄之罪。以此忤了蔡太師,尋他罪過。昨日奏過天子,說陳瓘撰《尊堯錄》;他尊神宗為堯,即寓訕陛下之意,乞治陳瓘訕上之罪。幸得天子不即加罪。今日得汝捷報,不但陳瓘有顏,連我也放下許多憂悶。明日早朝,我將汝奏捷表文上達。」戴宗再拜稱謝,出府覓個寓所,安歇聽候,不在話下。

且說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內,道君皇帝在文德殿朝見文武。宿太尉拜舞山呼畢,將宋江捷表奏聞,說宋江等征討田虎,前後共克復六府州縣,今差人捧捷表上聞。天子龍顏欣悅。宿元景又奏道:「正言陳瓘撰《尊堯錄》,以先帝神宗為堯,陛下為舜,尊堯何得為罪?陳瓘素剛正不屈,遇事敢言,素有膽略,乞陛下加封陳官爵,敕陳瓘到河北監督兵馬,必成大功。」天子准奏,隨即降旨:「陳瓘於原官上加升樞密院同知,著他為安撫,統領御營軍馬二萬,前往宋江軍前督戰;并齎賞賜銀兩,犒勞將佐軍卒。」當下朝散,宿太尉回到私第,喚戴宗打發回書。戴宗已知有了聖旨,拜辭宿太尉,離了東京,作起神行法,次日已到昭德城中。往返東京,剛剛四日。

宋江正在整點兵馬,商議進征,見戴宗回來,忙問奏聞消息。戴宗將宿太尉回書呈上。宋江拆開看罷,將書中備細,一一對眾頭領說知。眾人都道:「難得陳安撫恁般肝膽,我每也不枉在這裏出力。」宋江傳令,待接了敕旨,然後進征,眾將遵令,在城屯住,不在話下。

卻說昭德城北潞城縣,是本府屬縣。城中守將池方,探知喬道清圍困時,便星夜差人,到威勝田虎處申報告急。田虎手下偽省院官,接了潞城池方告急申文,正欲奏知田虎,忽報晉寧已失,御弟三大王田彪只逃得性命到此。言說未畢,恰好田彪已到。田彪同省院官入內,拜見田虎。田彪放聲大哭說:「宋兵勢大,被他打破晉寧城池,殺了兒子田實,臣只逃得性命至此:失地喪師,臣該萬死!」說罷又哭。那邊省院官又啟奏道:「臣適接得潞城守將池方申文,說喬國師已被宋兵圍困,昭德危在旦夕。」田虎聞奏大驚,會集文武眾官,右丞相太師卞祥,樞密官范權,統軍大將馬靈等,當廷商議:「即日宋江侵奪邊界,占了我兩座大郡,殺死眾多兵將,喬道清已被他圍困,汝等如何處置?」當有國舅鄔梨奏道:「主上勿憂!臣受國恩,願部領軍馬,剋日興師,前往昭德,務要擒獲宋江等眾,恢復原奪城池。」那鄔梨國舅,原是威勝富戶。鄔梨入骨好使鎗棒,兩臂有千斤力氣,開的好硬弓,慣使一柄五十斤重潑風大刀。田虎知他幼妹大有姿色,便娶來為妻,遂將鄔梨封為樞密,稱做國舅。當下鄔梨國舅又奏道:「臣幼女瓊英,近夢神人教授武藝,覺來便是膂力過人。不但武藝精熟,更有一件神異的手段,手飛石子,打擊禽鳥,百發百中,近來人都稱他做『瓊矢鏃』。臣保奏幼女為先鋒,必獲成功。」田虎隨即降旨,封瓊英為郡主。鄔梨謝恩方畢,又有統軍大將馬靈奏道:「臣願部領軍馬,往汾陽退敵。」田虎大喜,都賜金印虎牌,賞賜明珠珍寶,鄔梨、馬靈各撥兵三萬,速便起兵前去。

不說馬靈統領偏牙將佐軍馬望汾陽進發。且說鄔梨國舅領了王旨兵符,下教場挑選兵馬三萬,整頓刀弓箭,一應器械。歸第,領了女將瓊英為前部先鋒,入內辭別田虎,擺布起身。瓊英女領父命,統領軍馬,徑奔昭德來。

只因這女將出征,有分教,貞烈女復不共戴天之仇,英雄將成琴瑟伉儷之好。畢竟不知女將軍怎生搦戰,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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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20: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回 張清緣配瓊英 吳用計鴆鄔梨

話說鄔梨國舅令郡主瓊英為先鋒,自己統領大軍隨後。那瓊英年方一十六歲,容貌如花的一個處女,原非鄔梨親生的。他本宗姓仇,父名申,祖居汾陽府介休縣,地名綿上。那綿上,即春秋時晉文公求介之推不獲,以綿上為之田,就是這個綿上。那仇申頗有家貲,年已五旬,尚無子嗣;又值喪偶,續娶平遙縣宋有烈女兒為繼室,生下瓊英。年至十歲時,宋有烈身故,宋氏隨即同丈夫仇申往奔父喪。那平遙是介休鄰縣,相去七十餘里。宋氏因路遠,倉卒留瓊英在家,吩咐主管葉清夫婦看管伏侍。自己同丈夫行至中途,突出一夥強人,殺了仇申,趕散莊客,將宋氏擄去。莊客逃回,報知葉清。那葉清雖是個主管,倒也有些義氣,也會使鎗轎捧。妻子安氏,頗是謹慎,當下葉清報知仇家親族,一面呈報官司,捕捉強人;一面埋葬家主屍首。仇氏親族,議立本宗一人,承繼家業。葉清同妻安氏兩口兒,看管小主女瓊英。

過了一年有餘,值田虎作亂,佔了威勝,遣鄔梨分兵摽掠,到介休綿上,搶劫貲財,擄掠男婦,那仇氏嗣子被亂兵所殺,葉清夫婦及瓊英女,都被擄去。那鄔梨也無子嗣,見瓊英眉清目秀,引來見老婆倪氏。那倪氏從未生育的,一見瓊英,便十分愛他,卻似親生的一般。瓊英從小聰明,百伶百俐,料道在此不能脫生,又舉目無親,見倪氏愛他,便對倪氏說,向鄔梨討了葉清的妻安氏進來。因此安氏得與瓊英坐臥不離。那葉清被擄時,他要脫身逃走,卻思想瓊英年幼,家主主母,只有這點骨血,我若去了,便不知死活存亡。幸得妻子在彼,倘有機會,同他每脫得患難,家主死在九泉之下,亦是瞑目,因此只得隨順了鄔梨。征戰有功,鄔梨將安氏給還葉清。安氏自此得出入帥府,傳遞消息與瓊英,鄔梨又奏過田虎,封葉清做個總管。

葉清後被鄔梨差往石室山,採取木石。部下軍士,向山岡下指道:「此處有塊美石,白賽霜雪,一毫瑕疵兒也沒有。土人欲採取他,卻被一聲霹靂,把幾個採石的驚死,半晌方醒。因此人都指相戒,不敢近他。」葉清聽說,同軍士到岡下看時,眾人發聲喊,都叫道:「奇怪!適才兀是一塊白石,卻怎麼就變做一個婦人的屍骸。」葉清上前仔細觀看,恁般奇怪,原來是主母宋氏的屍首,面貌兀是如生,頭面破損處,卻似墜岡撞死的。葉清驚訝涕泣,正在沒理會處,卻有本部內一個軍卒,他原是田虎手下的馬圉,當下將宋氏被擄身死的根因,一一備細說道:「昔日大王初起兵的時節,在介休地方,擄了這個女子,欲將他做個壓寨夫人。那女子哄大王放了綁縛,行到此處,被那女子將身攛下高岡撞死。大王見他撞死,叫我下岡剝了他的衣服首飾。是小的伏侍他上馬,又是小的剝他的衣服,面貌認得仔細,千真萬真是他。今已三年有餘,骨骸如何兀是好好地?」葉清聽罷,把那無窮的眼淚,都落在肚裡去了。便對軍士說:「我也認得不錯,卻是我的舊鄰宋老的女兒。」葉清令軍士挑土來掩,上前看時,仍舊是塊白石。眾人十分驚訝歎息,自去幹那採石的事。事畢,葉清回到威勝,將田虎殺仇申,擄宋氏,宋氏守節撞死這段事,叫安氏密傳與瓊英知道。

瓊英知了這個消息,如萬箭攢心,日夜吞聲飲泣,珠淚偷彈,思報父母之仇,時刻不忘。從此每夜合眼,便見神人說:「你欲報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藝。」瓊英心靈性巧,覺來都是記得,他便悄地拿根桿棒,拴了房門,在房中演習。自此日久,武藝精熟,不覺挨至宣和四年的季冬,瓊英一夕,偶爾伏几假寐,猛聽得一陣風過,便覺異香撲鼻。忽見一個秀士,頭戴折角巾,引一個緣袍年少將軍,來教瓊英飛石子打擊。那秀士又對瓊英說:「我特往高平,請得『天捷星』到此,教汝異術,救汝離虎窟,報親仇。此位將軍,又是汝宿世姻緣。」瓊英聽了「宿世姻緣」四字,羞赧無地,忙將袖兒遮臉。才動手,卻把桌上剪刀撥動,鏗然有聲。猛然驚覺,寒月殘燈,依然在目,似夢非夢。瓊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瓊英尚記得飛石子的法,便向牆邊揀取雞卵般一塊圓石,不知高低,試向臥房脊上的鴟尾打去,正打個著,一聲響亮,把個鴟尾打的粉碎,亂紛紛拋下地來。卻驚動了倪氏,忙來詢問。瓊英將巧言支吾道:「夜來夢神人說:『汝父有王侯之分,特來教導你的異術武藝,助汝父成功。』適試將石子飛去,不想正打中了鴟尾。」倪氏驚訝,便將這段話報知鄔梨。那鄔梨如何肯信,隨即喚出瓊英詢問,便把、刀、劍、戟、棍、棒、叉、鈀試他,果然件件精熟。更有飛石子的手段,百發百中。鄔梨大驚,想道:「我真個有福分,天賜異人助我。」因此終日教導瓊英,馳馬試劍。

當下鄔梨家中,將瓊英的手段傳出去,哄動了威勝城中人,都稱瓊英做「瓊矢鏃」。此時鄔梨欲擇佳婿,匹配瓊英。瓊英對倪氏說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會打石的;若要配與他人,奴家只是個死。」倪氏對鄔梨說了。鄔梨見瓊英題目太難,把擇婿事遂爾停止。今日鄔梨想著王侯二字,萌了異心,因此,保奏瓊英做先鋒,欲乘兩家爭鬥,他於中取事。當下鄔梨挑選軍兵,揀擇將佐,離了威勝;撥精兵五千,令瓊英為先鋒;自己統領大軍,隨後進征。

不說鄔梨、瓊英進兵。卻說宋江等在昭德,俟候迎接陳安撫。一連過了十餘日,方報陳安撫軍馬已到。宋江引眾將出郭遠遠迎接,入到昭德府內歇下,權為行軍帥府。諸將頭目,盡來參見,施禮已畢。陳安撫雖是素知宋江等忠義,卻無由與宋江覿面相會。今日見宋江謙恭仁厚,愈加欽敬,說道:「聖上知先鋒屢建奇功,特差下官到此監督,就賞賜金銀緞疋,車載前來給賞。」宋江等拜謝道:「某等感安撫相公極力保奏,今日得受厚恩,皆出相公之賜。某等上受天子之恩,下感相公之德,宋江等雖肝腦塗地,不能補報。」陳安撫道:「將軍早建大功,班師回京,天子必當重用。」宋江再拜稱謝道:「請煩安撫相公鎮守昭德,小將分兵攻取田虎巢穴,教他首尾不能相顧。」陳安撫道:「下官離京時,已奏過聖上,將近日先鋒所得州縣,見今缺的府縣官員,盡已下該部速行推補,勒限起程,不日便到。」宋江一面將賞賜俵散軍將;一面寫下軍帖,差「神行太保」戴宗,往各府州縣鎮守頭領處傳令,俟新官一到,即行交代,勒兵前來聽調。到各府州備令已了,再往汾陽探聽軍情回報。宋江又將河北降將唐斌等功績,申呈陳安撫,就薦舉金鼎、黃鉞鎮守壺關抱犢,更替孫立,朱仝等將佐,前來聽用。陳安撫一一依允。

忽有流星探馬報將來,說道:「田虎差馬靈統領將佐軍馬,往救汾陽,又差鄔梨國舅,同瓊英郡主,統領將佐,從東殺至襄垣了。」宋江聽罷,與吳用商議,分撥將佐迎敵。當下降將喬道清說道:「馬靈素有妖術,亦會神行法,暗藏金磚打人,百發百中。小道蒙先鋒收錄,未曾出得氣力,願與吾師公孫一清,同到汾陽,說他來降。」宋江大喜,即撥軍馬二千,與公孫勝,喬道清帶領前去。二人辭別宋江,即日領軍馬起程,望汾陽去了不題。

再說宋江傳令,索超、徐寧、單廷珪、魏定國、湯隆、唐斌、耿恭統領軍馬二萬,攻取潞城縣;再令王英、扈三娘、孫新、顧大嫂領騎兵一千,先行哨探北軍虛實。宋江辭了陳安撫,統領吳用、林沖、張清、魯智深、武松、李逵、鮑旭、樊瑞、項充、李袞、劉唐、解珍、解寶、凌振、裴宣、蕭讓、宋清、金大堅、安道全、蔣敬、郁保四、王定六、孟康、樂和、段景住、朱貴、皇甫端、侯健、蔡福、蔡慶,及新降將孫安,共正偏將佐三十一員,軍馬三萬五千,離了昭德,望北進發。

前隊哨探將佐王英等,已到襄垣縣界,五陰山北,早遇北將葉清,盛本哨探到來。兩軍相撞,擂鼓搖旗。北將盛本,立馬當先;宋陣裡王英驟馬出陣,更不打話,拍馬撚鎗,直搶盛本。兩軍吶喊,盛本挺縱馬迎住。二將鬥敵十數合之上,扈三娘拍馬舞刀,來助丈夫廝殺。盛本敵二將不過,撥馬便走。扈三娘縱馬趕上,揮刀把盛本砍翻,撞下馬來。王英等驅兵掩殺,葉清不敢抵敵,領兵馬急退。宋兵追趕上來,殺死軍士五百餘人,其餘四散逃竄。葉清止領得百餘騎,奔至襄垣城南二十里外。瓊英軍馬已到紮寨。

原來葉清於半年前被田虎調來,同主將徐威等鎮守襄垣。近日聽得瓊英領兵為先鋒,葉清稟過主將徐威,領本部軍馬哨探,欲乘機相見主女。徐威又令偏將盛本同去,卻好被扈三娘殺了,恰遇瓊英兵馬。當下葉清入寨,參見主女,見主女長大,雖是個女子,也覺威風凜凜,也像個將軍。瓊英認得是葉清,叱退左右,對葉清道:「我今日雖離虎窟,手下止有五千人馬,父母之仇,如何得報。欲脫身逃遁,倘彼知覺,反罹其害。正在躊躇,卻得汝來。」葉清道:「小人正在思想計策,卻無門路。倘有機會,即來報知。」說還未畢,忽報南軍將佐,領兵追殺到來。瓊英披掛上馬,領軍迎敵。兩軍相對,旗鼓相望,兩邊列成陣勢。北陣裡門旗開處,當先一騎銀馬上,坐著個少年美貌的女將。怎生模樣,但見:

金釵插鳳,掩映烏雲;鎧甲披銀,光欺瑞雪。踏寶鐙鞋翹尖紅,提畫戟手舒嫩玉。柳腰端跨,疊勝帶紫色飄搖;玉體輕盈,挑繡袍紅霞籠罩。臉推三月桃花,眉掃初春柳葉。錦袋暗藏打將石,年方二八女將軍。

女將馬前旗號,寫的分明:「平南先鋒將郡主瓊英。」南陣軍將看罷,個個喝采。兩陣裡花腔鼉鼓喧天,雜彩繡旗閉日。「矮腳虎」王英看見是個美貌女子,驟馬出陣,挺鎗飛搶瓊英,兩軍吶喊,那瓊英拍馬撚戟來戰。二將鬥到十數餘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馬心猿,鎗法都亂了。瓊英想道:「這廝可惡!」覷個破綻,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英兩腳蹬空,頭盔倒罩,撞下馬來。扈三娘看見傷了丈夫,大罵:「賊撥賤小淫婦兒,焉敢無禮!」飛馬搶出來救王英。瓊英挺戟,接住廝殺。王英在地掙扎不起,北軍擁上,來捉王英,那邊孫新、顧大嫂雙出,死救回陣。顧大嫂見扈三娘鬥瓊英不過,使雙刀拍馬上前助戰。三個女將,六條臂膊,四把鋼刀,一枝畫戟,各在馬上相迎著:正如風飄玉屑,雪撒瓊花。兩陣軍士,看得眼也花了。三女將鬥到二十餘合,瓊英望空虛刺一戟,拖戟撥馬便走。扈三娘、顧大嫂一齊趕來。瓊英左手帶住畫戟,右手拈石子,將柳腰扭轉,星眼斜睃,覷定扈三娘,只一石子飛來,正打中右手腕。扈三娘負痛,早撇下一把刀來,撥馬便回本陣。顧大嫂見打中扈三娘,撇了瓊英,來救扈三娘。瓊英勒馬趕來,那邊孫新大怒,舞雙鞭,拍馬搶來。未及交鋒,早被瓊英飛起一石子,璫的一聲,正打中那熟銅獅子盔。孫新大驚,不敢上前,急回本陣,保護王英、扈三娘領兵退去。

瓊英正欲驅兵追趕,猛聽得一聲砲響。此時是二月將終天氣,只見柳梢旗亂拂,花外馬頻嘶,山坡後衝出一彪軍來,卻是林沖、孫安,及步軍頭領李逵等,奉宋公明將令,領軍接應。兩軍相撞,擂鼓搖旗,兩陣裡迭聲吶喊。那邊「豹子頭」林沖挺丈八蛇矛,立馬當先;這邊「瓊矢鏃」瓊英撚方天畫戟,縱馬上前。林沖見是個女子,大喝道:「那潑賤,怎敢抗拒天兵!」瓊英更不打話,撚戟拍馬,直搶林沖。林沖挺矛來鬥。兩馬相交,軍器並舉。鬥無數合,瓊英遮攔不住,賣個破綻,虛刺一戟,撥馬望東便走。林沖縱馬追趕。南陣前孫安看見是瓊英旗號,大叫:「林將軍不可追趕,恐有暗算。」林沖手段高強,哪裡肯聽,拍馬緊緊趕將來。那綠茸茸草地上,八個馬蹄翻盞撒鈸般,勃喇喇地風團兒也似般走。瓊英見林沖趕得至近,把左手虛提畫戟,右手便向繡袋中摸出石子,扭回身,覷定林沖面門較近,一石子飛來。林沖眼明手快,將矛柄撥過了石子。瓊英見打不著,再拈第二個石子,手起處,真似流星掣電;石子來,嚇得鬼哭神驚,又望林沖打來。林沖急躲不迭,打在臉上,鮮血迸流,拖矛回陣。瓊英勒馬追趕。

孫安正待上前,只見本陣軍兵分開條路,中間飛出五百步軍,當先是李逵、魯智深、武松、解珍、解寶,五員慣步戰的猛將。李逵手搦板斧,直搶過來,大叫:「那婆娘不得無禮!」瓊英見他來的兇猛,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額角。李逵也了一驚,幸得皮老骨硬,只打得疼痛,卻是不曾破損。瓊英見打不倒李逵,跑馬入陣。李逵大怒,虎鬚倒豎,怪眼圓睜,大吼一聲,直撞入去。魯智深、武松、解珍、解寶恐李逵有失,一齊衝殺過來。孫安哪裡阻擋得住?瓊英見眾人趕來,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解寶、魯智深、武松急來扶救。這邊李逵只顧趕去,瓊英見他來得至近,忙飛一石子,又中李逵額角;兩次被傷,方才鮮血迸流。李逵終是個鐵漢,那綻黑臉上,帶著鮮紅的血,兀是火喇喇地,揮雙斧,撞入陣中,把北軍亂砍。那邊孫安見瓊英入陣,招兵衝殺過來,恰好鄔梨領著徐威等正偏將佐八員,統領大軍已到,兩邊混殺一場。那邊魯智深、武松救了解珍,翻身殺入北陣去了。解寶扶著哥哥,不便廝殺,被北軍趕上,撒起絆索,將解珍、解寶雙雙兒橫拖倒拽,捉入陣中去了。步兵大敗奔回。卻得孫安奮勇鏖戰,只一劍,把北將唐顯砍下馬來。鄔梨被孫安手下軍卒放冷箭,射中脖項,鄔梨翻身落馬,徐威等死救上馬。

瓊英眾將見鄔梨中箭,急鳴金收兵。南面宋軍又到,當先馬上一將,卻是「沒羽箭」張清,在寨中聽流星報馬說,北陣裡有個飛石子的女將,把扈三娘等打傷。張清聽報驚異,稟過宋先鋒,急披掛上馬,領軍到此接應,要認那女先鋒。那邊瓊英已是收兵,保護鄔梨,轉過長林,望襄垣去了。張清立馬惆望,有詩為證:

佳人回馬繡旗揚,士卒將軍個個忙。引入長林人不見,百花叢裡隔紅妝。

當下孫安見解珍、解寶被擒,魯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殺入陣去,欲招兵追趕,天色又晚,只得同張清保護林沖,收兵回大寨。宋江正在升帳,令「神醫」安道全看治王英。眾將上前看王英時,不止傷足,連頭面也磕破。安道全敷治已畢,又來療治林沖。宋江見說陷瞭解珍、解寶,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十分憂悶。無移時,只見武行者同了李逵,殺得滿身血污,入寨來見宋江。武松訴說:「小弟見李逵殺得性起,只顧上前,兄弟幫他廝殺,殺條血路,沖透北軍,直至城下。只見北軍綁縛著解珍、解寶,欲進城去,被我二人殺死軍士,奪解珍、解寶,被徐威等大軍趕來,復奪去解珍、解寶,我二人又殺開一條血路,空手到此。只不見魯智深。」宋江聽說,滿眼垂淚,差人四下跟尋探聽魯智深蹤跡,又令安道全敷治李逵。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宋江計點軍士,損折三百餘名,當下緊閉寨柵,提鈴喝號,一宿無話。

次早,軍士回報,魯智深並無影響,宋江越添憂悶,再差樂和、段景住、朱貴、郁保四,各領輕捷軍士,分四路尋覓。宋江欲領兵攻城,怎奈頭領都被打傷,只得按兵不動。城中緊閉城門,也不來廝殺。一連過了二日,只見郁保四獲得奸細一名,解進寨來。孫安看那個人,卻認得是北將總管葉清。孫安對宋江道:「某聞此人素有意氣,他獨自出城,其中必有緣故。」宋江叫軍士放了綁縛,喚他上前。葉清望宋江磕頭不已道:「某有機密事,乞元帥屏退左右,待葉某備細上陳。」宋江道:「我這裡弟兄,通是一般腸肚,但說不妨。」葉清方說:「城中鄔梨,前日在陣上中了藥箭,毒發昏亂,城中醫人,療治無效。葉某趁此,特借訪求醫人,出城探聽消息。」宋江便問:「前日拿我二將,如何處置了?」葉清道:「小人恐傷二位將軍,乘鄔梨昏亂,小人假傳將令,把二位將軍,權且監候,如今好好地在那裡。」葉清又把仇申夫婦被田虎殺害擄掠,及瓊英的上項事,備細述了一遍。說罷,悲慟失聲。

宋江見說這段情由,頗覺淒慘。因見葉清是北將,恐有詐謀,正在疑慮,只見安道全上前對宋江道:「真個姻緣天湊,事非偶然!」他便一五一十的說道:「張將軍去冬,也夢甚麼秀士,請他去教一個女子飛石;又對他說,是將軍宿世姻緣。張清覺來,癡想成疾。彼時蒙兄長著小弟同張清往高平療治他,小弟診治張清脈息,知道是七情所感,被小弟再三盤問,張將軍方肯說出病根,因是手到病痊。今日聽葉清這段話,卻不是與張將軍符合?」宋江聽罷,再問降將孫安。孫安答道:「小將頗聞得瓊英不是鄔梨嫡女。孫某部下牙將楊芳,與鄔梨左右,相交最密,也知瓊英備細。葉清這段話,決無虛偽。」葉清又道:「主女瓊英,素有報仇雪恥之志。小人見他在陣上連犯虎威,恐城破之日,玉石俱焚。今日小人冒萬死到此,懇求元帥。」吳用聽罷,起身熟視葉清一回,便對宋江道:「看他色慘情真,誠義士也!天助兄長成功,天教孝女報仇!」便向宋江附耳低言說道:「我兵雖分三路合勦,倘田虎結連金人,我兵兩路受敵。縱使金人不出,田虎計窮,必然降金,似此如何成得蕩平之功?小生正在策劃,欲得個內應。今天假其便,有張將軍這段姻緣,只除如此如此,田虎首級只在瓊英手中。李逵的夢神人,已有預兆。兄長豈不聞『要夷田虎族,須諧瓊矢鏃』這兩句麼?」宋江省悟,點頭依允,即喚張清、安道全、葉清三人,密語受計。三人領計去了。

卻說襄垣守城將士只見葉清回來,高叫:「快開城門!我乃鄔府偏將葉清,奉差尋訪醫人全靈、全羽到此。」守城軍士,隨即到幕府傳鼓通報。須臾,傳出令箭,放開城門。葉清帶領全靈、全羽進城,到了國舅幕府前,裡面傳出令來,說喚醫人進來看治。葉清即同全靈進府。隨行軍中,伏侍的伴當人等,稟知郡主瓊英,引全靈到內裡參見瓊英已畢,直到鄔梨臥榻前,只見口內一絲兩氣。全靈先診了脈息,外使敷貼之藥,內用長托之劑。三日之間,漸漸皮膚紅白,飲食漸進。不過五日,瘡口雖然未完,飲食復舊。鄔梨大喜,教葉清喚醫人全靈入府參見。鄔梨對全靈說道:「賴足下神術療治,瘡口今漸平復。日後富貴,與汝同享。」全靈拜謝道:「全某鄙術,何足道哉?全某有嫡弟全羽,久隨全某在江湖上學得一身武藝,見今隨全某在此,修治藥餌,求相公提拔。」鄔梨傳令,教全羽入府參見。鄔梨看見全羽一表非俗,心下頗是喜歡,令全羽在府外伺候聽用。

全靈、全羽拜謝出府,一連又過了四日,忽報宋江領兵攻城,葉清入府報知鄔梨,說宋江等兵強將勇,須是郡主,方可退敵。鄔梨聞報,隨即帶領瓊英入教場,整點兵馬。只見全羽上演武廳稟道:「蒙恩相令小人伺候聽用,今聞兵馬臨城,小人不才,願領兵出城,教他片甲不回。」當有總管葉清假意大怒,對全羽道:「你敢出大言,敢與我比試武藝?」全羽笑道:「我十八般武藝,自小習學,今日正要與你比試。」葉清來稟鄔梨;鄔梨依允,付與鎗馬。二人各綽鎗上馬,在演武廳前,來來往往,番番復復,攪做一團,扭做一塊。鞍上人鬥人,坐下馬鬥馬,鬥了四五十合,不分勝負。此時瓊英在旁侍立,看見全羽面貌,心下驚疑道:「卻像哪裡曾廝見過的,鎗法與我一般。」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夢中教我飛石的,正是這個面龐,不知會飛石也不。」便撚戟驟馬近前,將畫戟隔開二人。這是瓊英恐葉清傷了全羽,卻不知葉清已是一路的人。瓊英挺戟,直搶全羽,全羽挺迎住,兩個又鬥過五十餘合。瓊英霍地回馬,望演武廳上便走,全羽就勢裡趕將來。瓊英拈取石子,回身覷定全羽肋下空處,只一石子飛來。全羽早已瞧科,將右手一綽,輕輕的接在手中。瓊英見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驚異,再取第二個石子飛來。全羽見瓊英手起,也將手中接的石子應手飛去。只聽的一聲響亮,正打中瓊英飛來的石子:兩個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將下來。那日城中將士徐威等,俱各分守四門,教場中只有牙將校尉。也有猜疑這個人是奸細,因見郡主瓊英是金枝玉葉,也和他比試,又是鄔梨部下親密將佐葉清引進來的,他每如何敢來啟齒?眼見得城池不濟事了,各人自思隨風轉舵。也是田虎合敗,天褫鄔梨之魄,使他昏暗。當下喚全羽上廳,賜了衣甲馬匹,即令全羽領兵二千,出城迎敵。全羽拜謝,遵令出城,殺退宋兵,進城報捷。鄔梨大喜。當日賞勞全羽歇息,一宿無話。

次日,宋兵又到,鄔梨又令全羽領兵三千,出城迎敵。從辰至午,鏖戰多時,被全羽用石打得宋將亂攛奔逃。全羽招兵掩殺,直趕過五陰山,宋江等抵敵不住,退入昭德去了。全羽得勝回兵,進城報捷,鄔梨十分歡喜。葉清道:「今日恩主有了此人,及郡主瓊英,何患宋兵將猛,何患大事不成。」葉清又說:「郡主前已有願,只除是一般會飛石的,方願匹配。今全將軍如此英雄,也不辱了郡主。」當下被葉清再三攛掇,也是瓊英夫婦姻緣湊合,赤繩繫定,解拆不開的。鄔梨依允,擇吉於三月十六日,備辦各項禮儀筵宴,招贅張清為婿。是日笙歌細樂,錦堆繡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燭之美,是不必說。當下儐相贊禮,全羽與瓊英披紅掛錦,雙雙兒交拜神,後拜鄔梨假岳丈。鼓樂喧天,異香撲鼻。引入洞房,山盟海誓。全羽在燈下看那瓊英時,與教場內又是不同。有詞《元和令》為證:

指頭嫩似蓮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處寸金流,桃腮映帶翠眉修。今宵燈下一回首,總是玉天仙陟巫山岫。

當下全羽、瓊英如魚似水,似漆如膠,又不必說。當夜全羽在枕上,方把真姓名說出,原來是宋軍中正將「沒羽箭」張清,這個醫士全靈,就是「神醫」安道全。瓊英也把向來冤苦,備細訴說。兩個唧唧噥噥的說了一夜。挨了兩日,被他兩個裡應外合,鴆死鄔梨,密喚徐威入府議事,也將他殺了,其餘軍將皆降。張清、瓊英下令:城中有走透消息者,同伍中人並斬;本犯不論軍民,皆夷三族。因此水洩不通。又放出解珍、解寶,同張清、葉清分守四門。安道全同葉清步下軍卒,出城到昭德,報知宋先鋒。吳用又令李逵、武松黑夜裡保護「聖手書生」蕭讓,到襄垣相見瓊英、張清,搜覓鄔梨筆跡,假寫鄔梨字樣,申文書札,令葉清齌領到威勝,報知田虎招贅郡馬之事,就於中相機行事。葉清齌領,辭別張清、瓊英,望威勝去了。

再說宋江在昭德城中,差蕭讓、安道全去後,又報索超、徐寧等將攻克潞城,差人來報捷音說:「索超等領兵圍潞城,池方堅閉城門,不敢出來接戰。徐寧與眾將設計,令軍士裸形大罵,激怒城中軍士。城中人人欲戰,池方不能阻當,開門出戰。北軍奮勇,四門殺出,我軍且戰且退,誘北軍四散離城。卻被唐斌從東路領軍突出,湯隆從西路引兵撞來;東西二門守城軍士,閉門不迭,被湯隆、唐斌二將領兵殺入城中,奪了城池。徐寧搠翻了池方,其餘將佐,殺的殺了,走的走了,殺死北兵五千餘人,奪得戰馬三千餘匹,降服了萬餘軍士。索超等將入城,安撫百姓,特此先來報捷。其餘軍民戶口,庫藏金銀,另行造冊呈報。」宋江聞報大喜,即令申呈陳安撫,並標錄索超等功次,賞賜來人。即寫軍帖,著他回報,待各路兵馬到來,一齊進兵。軍人望潞城回覆去了不題。

卻說威勝田虎處俱省院官,見探馬絡繹來報說:喬道清、孫安都已降服;又報昭德、潞城已破。省院官即日奏知田虎。田虎大驚,與眾多將佐正在計議,忽報襄垣守城偏將葉清齌領國舅書札到來。田虎即命宣進。

只因這葉清進來,有分教,威勝城中,削平哨聚強徒;武鄉縣裡,活捉謀王反賊。畢竟田虎看了鄔梨申文,怎麼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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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花和尚解脫緣纏井 混江龍水灌太原城

話說田虎接得葉清申文,拆開付與近侍識字的,讀與寡人聽。書中說:「臣鄔梨招贅全羽為婿。此人十分驍勇,殺退宋兵,宋江等退守昭德府。臣鄔梨即日再令臣女郡主瓊英,同全羽,領兵恢復昭德城。謹遣總管葉清報捷,並以婚配事奉聞,乞大王恕臣擅配之罪。」田虎聽罷,減了七分憂色,隨即傳令,封全羽為中興平南先鋒郡馬之職,仍令葉清同兩個偽指揮使,賷領令旨,及花紅、錦緞、銀兩,到襄垣縣封賞郡馬。葉清拜辭田虎,同兩個偽指揮使,望襄垣進發不題。

卻說前日「神行太保」戴宗,奉宋公明將令,往各府州縣傳遍軍帖已畢,投汾陽府盧俊義處探聽去了。其各府州縣新官陸續已到。各路守城將佐,隨即交與新官治理;諸將統領軍馬,次第都到昭德府。第一隊是衛州守將關勝、呼延灼,同壺關守將孫立、朱仝、燕順、馬麟,抱犢山守將文仲容、崔埜軍馬到來,入城參見陳安撫,宋江已畢,說水軍頭領李俊,探聽得潞城已克,即同張橫、張順、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統駕水軍船隻,自衛河出黃河,由黃河到潞城縣東潞水,聚集聽調。當下宋江置酒敘闊。次日,令關勝、呼延灼、文仲容、崔埜,領兵馬到潞城,傳令宋軍頭領李俊等,協同汝等,及索超等人馬,進兵攻取榆社,大谷等縣,抄出威勝州賊巢之後,不得疏虞;恐賊計窮,投降金人。關勝等遵令去了。次後,陵川縣守城將士李應、柴進,高平縣守城將士史進、穆弘,蓋州守城將士花榮、董平、杜興、施恩,各各交代與新官,領軍馬到來,參見已畢,稱說花榮等將在蓋州鎮守,北將山士奇從壺關戰敗,領了敗殘軍士,糾合浮山縣軍馬,來寇蓋州,被花榮等兩路伏兵齊發,活擒山士奇,殺死二千餘人,山士奇遂降;其餘軍將四散逃竄。當下花榮等引山士奇另參宋先鋒,宋江令置酒接風相敘。宋江等軍馬,只在昭德城中屯駐,佯示懼怕張清、瓊英之意,以堅田虎之心,不在話下。

且說盧俊義等已克汾陽府,田豹敗走到孝義縣,恰遇馬靈兵到。那馬靈是涿州人,素有妖術:腳踏風火二輪,日行千里,因此人稱他做「神駒子」;又有金磚法,打人最是利害;凡上陣時,額上又現出一隻妖眼,因此人又稱他做「小華光」:術在喬道清之下。他手下有偏將二員,乃是武能、徐瑾,那二將都學了馬靈的妖術。當下馬靈與田豹合兵一處,統領武能、徐瑾、索賢、黨世隆、凌光、段仁、苗成、陳宣,並三萬雄兵,到汾陽城北十里外紮寨。南軍將佐連日與馬靈等交戰不利。盧俊義引兵退入汾陽城中,不敢與他廝殺,只愁北軍來攻城池。正在納悶,忽有守東門軍士飛報將來,說宋先鋒特差公孫勝、喬道清,領兵馬二千,前來助戰。盧俊義忙叫開門請進。相見已畢,盧俊義揖公孫勝上坐,喬道清次之,置酒管待。盧俊義訴說:「馬靈術法利害,被他打傷了雷橫、鄭天壽、楊雄、石秀、焦挺、鄒淵、鄒潤、龔旺、丁得孫、石勇數員將佐。盧某正在束手無策,卻得二位先生到此。」喬道清說道:「小道與吾師為此,稟過宋先鋒,特到此拿他。」說還未畢,只見守城軍飛報將來,說馬靈領兵殺奔東門來,武能、徐瑾領兵殺至西門,田豹同索賢、黨世隆、凌光、段仁領兵殺奔北門來。公孫勝聽報,說道:「貧道出東門敵馬靈,喬賢弟出西門擒武能、徐瑾,盧先鋒領兵出北門,迎敵田豹。」盧俊義又叫黃信、楊志、歐鵬、鄧飛四將統領兵馬,助一清先生。當下戴宗聞馬靈會神行,也要同公孫勝出去,盧俊義依允。再令陳達、楊春、李忠、周通領兵馬助喬先生。盧俊義同秦明、宣贊、郝思文、韓滔、彭玘領兵出北門,迎敵田豹。當日汾陽城外,東西北三面,旗旛蔽日,金鼓振天,同時廝殺。

不說盧俊義,喬道清兩路廝殺,且說「神駒子」馬靈領兵搖旗擂鼓,辱罵搦戰,只見城門開處,放下吊橋,南軍將佐擁出城來,將軍馬一字兒排開,如長蛇之陣。馬靈縱馬挺戟大喝道:「你們這夥鳥敗漢,可速還俺們的城池!若稍延挨,教你片甲不留!」歐鵬、鄧飛兩馬並出,大喝道:「你的死期到了!」歐鵬撚鐵,鄧飛舞鐵鏈,二人拍馬直搶馬靈,馬靈挺戟來迎。三將鬥到十合之上,馬靈手取金磚,正慾望歐鵬打來。此時公孫勝已是驟馬上前,使劍作法。那時馬靈手起,這邊公孫勝把劍一指,猛可的霹靂也似一聲響亮,只見紅光罩滿,公孫勝滿劍都是火,馬靈金磚墮地,就地一滾,即時消滅。公孫勝真個法術通靈,轉眼間,南陣將士、軍卒、器械渾身都是火,把一個長蛇陣,變的火龍相似。馬靈金磚法,被公孫勝神火剋了。公孫勝把麈尾招動,軍馬首尾合殺攏來,北軍大敗虧輸,殺得星落雲散,七斷八續,軍士三停內折了二停。馬靈戰敗逃生,幸得會使神行法,腳踏風火二輪,望東飛去。南陣裡「神行太保」戴宗,已是拴縛停當甲馬,也作起神行法,手挺朴刀,趕將上去。頃刻間,馬靈已去了二十餘里,戴宗止行得十六七里,看看望不見馬靈了。

前面馬靈正在飛行,卻撞著一個胖大和尚,劈面搶來,把馬靈一禪杖打翻,順手牽羊,早把馬靈擒住。那和尚正在盤問馬靈,戴宗早已趕到,只見和尚擒住馬靈。戴宗上前看那和尚時,卻是「花和尚」魯智深。戴宗驚問道:「吾師如何到這裡?」魯智深道:「這裡是甚麼所在?」戴宗道:「此處是汾陽府城東郭。這個是北將馬靈,適被公孫一清在陣上破了妖法,小弟追趕上來;那廝行得快,卻被吾師擒住,真個從天而降!」魯智深笑道:「洒家雖不是天上下來,也在地上出來。」當下二人縛了馬靈,三人腳踏實地,逕望汾陽府來。

戴宗再問魯智深來歷,魯智深一頭走,一頭說道:「前日田虎,差一個鳥婆娘到襄垣城外廝殺。他也會飛石子,便將許多頭領打傷,洒家在陣上殺入去,正要拿那鳥婆娘,不堤防茂草叢中,藏著一穴。洒家雙腳落空,只一交顛下穴去,半晌方到穴底,幸得不曾跌傷。洒家看穴中時,旁邊又有一穴,透出亮光來。洒家走進去觀看,卻是奇怪,一般有天有月,亦有村莊房舍;其中人民,也是在那裡忙忙的營幹,見了洒家,都只是笑。洒家也不去問,也只顧搶入去。過了人煙輳集的所在,前面靜悄悄的曠野,無人居住。洒家行了多時,只見一個草庵,聽得庵中木魚咯咯地響。洒家走進去看時,與洒家一般的一個和尚,盤膝坐地唸經。洒家問他的出路,那和尚答道:『來從來處來,去從去處去。』洒家不省那兩句,焦躁起來。那和尚笑道:『你知道這個所在麼?』洒家道:『哪裡知道恁般鳥所在?』那和尚又笑道:『上至非非想,下至無間地。三千大千,世界廣遠,人莫能知。』又道:『凡人皆有心,有心必有念;地獄天堂,皆生於念。是故三界惟心,萬法惟識,一念不生,則六道俱銷,輪迴斯絕。』洒家聽他這段話說得明白,望那和尚唱了個大喏。那和尚大笑道:『你一入緣纏井,難出欲迷天,我指示你的去路。』那和尚便領洒家出庵,走得三五步,便對洒家說道:『從此分手,日後再會!』用手向前指道:『你前去可得神駒。』洒家回頭,不見了那和尚,眼前忽的一亮,又是一般景界,卻遇著這個人。洒家見他走的蹊蹺,被洒家一禪杖打翻,卻不知為何已到這裡。此處節氣,又與昭德府那邊不同:桃李只有恁般大葉,卻無半朵花蕊。」戴宗笑道:「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桃李多落盡了。」魯智深不肯信,爭讓道:「如今正是二月下旬,適才落井,只停得一回兒,卻怎麼便是三月下旬?」戴宗聽說,十分驚異。二人押著馬靈,一逕來到汾陽城。

此時公孫勝已是殺退北軍,收兵入城。盧俊義、秦明、宣贊、郝思文、韓滔、彭玘,殺了索賢、黨世隆、凌光三將,直追田彪、段仁至十里外,殺散北軍。田彪同段仁、陳宣、苗成領敗殘兵,望北去了。盧俊義收兵回城,又遇喬道清破了武能、徐瑾,同陳達、楊春、李忠、周通領兵追趕到來。被南軍兩路合殺,北兵大敗,死者甚眾。武能被楊春一大刀,砍下馬來;徐瑾被郝思文刺死,奪獲馬匹、衣甲、金鼓、鞍轡無數。盧俊義與喬道清合兵一處,奏凱進城。

盧俊義剛到府治,只見魯智深、戴宗將馬靈解來。盧俊義大喜,忙問:「魯智深為何到此?宋哥哥與鄔梨那廝廝殺,勝敗如何?」魯智深再將前面墮井及宋江與鄔梨交戰的事,細述一遍,盧俊義以下諸將,驚訝不已。當下盧俊義親釋馬靈之縛。馬靈在路上已聽了魯智深這段話,又見盧俊義如此意氣,拜伏願降。盧俊義賞勞三軍將士。次日,晉寧府守城將佐,已有新官交代,都到汾陽聽用。盧俊義叫戴宗、馬靈往宋先鋒處報捷,即日與副軍師朱武計議征進不題。

且說馬靈傳授戴宗日行千里之法,二人一日便到宋先鋒軍前,入寨參見,備細報捷。宋江聽了魯智深這段話,驚訝喜悅,親自到陳安撫處,參見報捷,不在話下。

再說田豹同段仁、陳宣、苗成統領敗殘軍卒,急急如喪家之狗,忙忙似漏網之魚,到威勝見田虎,哭訴那喪師失地之事。又有偽樞密院官急入內啟奏道:「大王,兩日流星報馬,將羽書雪片也似報來,說統軍大將馬靈已被擒拿;關勝、呼延灼兵馬已圍榆社縣;盧俊義等兵馬,已破介休縣城池;獨有襄垣縣鄔國舅處屢有捷音,宋兵不敢正視。」田虎聞報大驚,手足無措。文武多官計議,欲北降金人。當有偽右丞相太師卞祥,叱退多官,啟奏道:「宋兵縱有三路,我這威勝,萬山環列,糧草足支二年,御林衛駕等精兵二十餘萬;東有武鄉,西有沁源二縣,各有精兵五萬;後有太原縣、祈縣、臨縣、大答縣,城池堅固,糧草充足,尚可戰守。古語有云:『寧為雞口,無為牛後。』」田虎躊躇未答,又報總管葉清到來。田虎即令召進,葉清拜舞畢,稱說:「郡主郡馬,屢次斬獲,兵威大振,兵馬直抵昭德府。正要圍城,因鄔國舅偶患風寒,不能管攝兵馬。乞大王添差良將精兵,協助郡主郡馬,恢復昭德府。」當有偽都督范權啟奏道:「臣聞郡主郡馬,甚是驍勇,宋兵不敢正視。若得大王御駕親征,又有雄兵猛將助他,必成中興大功。臣願助太子監國。」田虎准奏。

原來范權之女,有傾國之姿;范權獻與田虎,田虎十分寵倖;因此,范權說的無有不從。今日范權受了葉清重賂,又見宋兵勢大,他便乘機賣國。

當下田虎撥付卞祥將佐十員,精兵三萬,前往迎敵盧俊義、花榮等兵馬;又令偽太尉房學度也統領將佐十員,精兵三萬,往榆社迎敵關勝等兵馬;田虎親自統領偽尚書李天錫、鄭之瑞,樞密薛時、林昕,都督胡英、唐顯,及殿帥,御林護駕教頭,團練使,指揮使,將軍,較尉等眾,挑選精兵十萬,擇日祭旗興師,殺牛宰馬,犒賞三軍。再傳令旨,教兄弟田豹,田彪同都督范權等,及文武多官,輔太子田定監國。葉清得了這個消息,密差心腹,星夜馳至襄垣城中,報知張清、瓊英。張清令解珍、解寶將繩索懸掛出城,星夜往報宋先鋒知會去了。

卻說卞祥伺候兵符,挑選軍馬,盤桓了三日,方才統領樊玉明、魚得源、傅祥、顧愷、寇琛、管琰、馮翊、呂振、吉文炳、安士隆等偏牙各項將佐,軍馬三萬,出了威勝州東門。軍分兩隊:前隊是樊玉明、魯得源、馮翊、顧愷,領兵馬五千,剛到沁源縣,地名綿山,山坡下一座大林,前軍卻好抹過林子,只聽得一棒鑼聲響處,林子背後山坡腳邊,撞出一彪軍來,卻是宋公明得了張清消息,密差花榮、董平、林沖、史進、杜興、穆弘領精勇騎兵五千,人披軟戰,馬摘鑾鈴,星夜疾馳到此。軍中一將,驟馬當先,兩手掿兩桿鋼鎗。此將乃是宋軍中第一個慣衝頭陣的「雙鎗將」董平,大喝道:「來的是哪裡兵馬?不早早受縛,更待何時?」樊玉明大罵:「水窪草寇,何故侵奪俺這裡城池?」董平大怒,喝道:「天兵到此,兀是抗拒!」拍馬挺雙鎗,直搶樊玉明。那邊樊玉明縱馬撚鎗來迎。二將鬥到二十餘合,樊玉明力怯,遮架不住,被董平一鎗,刺中咽喉,翻身落馬。那邊馮翊大怒,挺條渾鐵鎗,飛馬直搶董平。那邊「小李廣」花榮,驟馬接住廝殺。二將鬥到十合之上,花榮撥馬,望本陣便走。馮翊縱馬趕來,卻被花榮帶住花鎗,拈弓搭箭,扯得那弓滿滿的,扭轉身軀,覷定馮翊較親,只一箭,正中馮翊面門,頭盔倒卓,兩腳蹬空,撲通的撞下馬來。花榮撥轉馬,再一鎗,結果了性命。董平、林沖、史進、穆弘、杜興招動兵馬,一齊捲殺過來。顧愷早被林沖搠翻;魚得源墮馬,被人馬踐踏身死。北兵大敗虧輸,五千軍馬殺死大半,其餘四散逃竄。花榮等兵士,奪了金鼓馬匹,追殺北兵,至五里外,卻遇卞祥大兵到來。

那卞祥是莊家出身,他兩條臂膊有水牛般氣力;武藝精熟,乃是賊中上將。當下兩軍相對,旗鼓相望,兩陣裡畫角齊鳴,鼉鼓迭擂。北將卞祥立馬當先,頭頂鳳翅金盔,身掛魚鱗銀甲,九尺長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鬚,面方肩闊,眉豎眼圓,跨匹衝波戰馬,提把開山大斧。左右兩邊,排著傅祥、管琰、寇琛、呂振四個偽統制官;後面又有偽統軍,提轄、兵馬防禦,團練等官參隨在後。隊伍軍馬十分擺佈得整齊。南陣裡「九紋龍」史進驟馬出陣,大喝:「來將何人?快下馬受縛,免污刀斧!」卞祥呵呵大笑道:「瓶兒罐兒,也有兩個耳朵。你須曾聞得我卞祥的名字麼?」史進喝道:「助逆匹夫,天兵到此,兀是抗拒!」拍馬舞三尖兩刃八環刀,直搶卞祥。卞祥也掄大斧來迎。二馬相交,兩器並舉,刀斧縱橫,馬蹄撩亂,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這邊花榮愛卞祥武藝高強,卻不肯放冷箭,只拍馬挺鎗,上前助戰。卞祥力敵二將,又鬥了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北陣中將士恐卞祥有失,急鳴金收兵。花榮、董平見天色已晚,又寡不敵眾,也不追趕,亦收兵向南,兩軍自去十餘里紮寨。

是夜南風大作,濃雲潑墨,夜半,大雨震雷。此時田虎統領眾多官員將佐軍馬,已離了威勝城池百餘里,天晚紮寨。帳中自有隨行軍中內侍姬妾,及范美人在帳中歡宴。是夜也遇了大雨。自此霖雨一連五日不止,上面張蓋的天雨蓋都漏,下面又是水淥淥的,軍士不好炊爨立腳,角弓軟,箭翎脫,各營軍馬都在營中兀守,不在話下。

且說索超、徐寧、單廷珪、魏定國、湯隆、唐斌、耿恭等將,接得關勝、呼延灼、文仲容、崔埜陸兵,及水軍頭領李俊等水軍船隻。眾將計議,留單廷珪、魏定國鎮守潞城,關勝等將佐,水陸並進,船騎同行,打破榆社縣。再留索超、湯隆鎮守城池。關勝等眾,乘勝長驅,勢如破竹,又克了大谷縣,殺了守城將佐,其餘牙將軍兵,降者無算。關勝安撫軍民,賞勞將士,差人到宋先鋒處報捷。

次日,關勝等同時也遇了大雨,在城屯紮,不能前進。忽報:「盧先鋒留下宣贊、郝思文、呂方、郭盛,管領兵馬,鎮守汾陽府。盧俊義等已克了介休、平遙兩縣,再留韓滔、彭玘鎮守介休縣,孔明、孔亮鎮守平遙縣,盧先鋒統領眾多將佐軍馬,見圍太原縣城池,也因雨阻,不能攻打。」恰好水軍頭領李俊在城,聽了此報,忙對關勝說道:「盧先鋒等今遇天雨連綿,流水大至,使三軍不得稽留,倘賊人選死士出城衝擊奈何!小弟有一計:欲到盧先鋒處商議。」關勝依允。

當下「混江龍」李俊即刻辭了關勝出城,教童威、童猛統管水軍船隻,自己同了二張、三阮,帶領水軍二千,戴笠披簑,冒雨衝風,間道疾馳到盧俊義軍前,入寨參見。不及寒溫,即與盧俊義密語片晌。盧俊義大喜,隨即傳令軍士,冒雨砍木作筏,李俊等分頭行事去了不題。

且說太原城中守城將士張雄偽授殿帥之職,項忠、徐岳偽都統制之職,這三個人是賊中最好殺的。手下軍卒,個個兇殘淫暴,城中百姓受暴虐不過,棄了家產,四散逃亡,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張雄等今被大兵圍困,負固不服。張雄與項忠、徐岳計議:目今天雨,宋兵欲掠無所,水地不利,薪芻既寡,軍無稽留之心,急出擊之,必獲全勝。

此時是四月上旬,張雄正欲分兵出四門,衝擊宋兵,忽聽得四面鑼聲振響。張雄忙上敵樓望城外時,只見宋軍冒雨穿屐,俱登高阜山岡。張雄正在驚疑,又聽得智伯渠邊,及東西三處,喊聲振天,如千軍萬馬狂賓士驟之聲。霎時間,洪波怒濤飛至,卻如秋中八月潮洶湧,天上黃河水瀉傾:真個是功過智伯城三板,計勝淮陰沙幾囊。

畢竟不知這水勢如何底止,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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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張清瓊英雙建功 陳瓘宋江同奏捷

話說太原縣城池被「混江龍」李俊乘大雨後水勢暴漲,同二張、三阮統領水軍,約定時刻,分頭決引智伯渠及晉水,灌浸太原城池。頃刻間,水勢洶湧,但見:

驟然飛急水,忽地起洪波。軍卒乘木筏衝來,將士駕天潢飛至。神號鬼哭,昏昏日色無光;嶽撼山崩,浩浩波聲若怒。城垣盡倒,窩鋪皆休。旗幟隨波不見,青紅交雜兵戈。汨浪難排,霜雪爭叉。殭屍如魚鱉沈浮,熱血與波濤並沸。須臾樹木連根起,頃刻榱題貼水飛。

當時城中鼎沸,軍民將士見水突至,都是水淥淥的爬牆上屋,攀木抱樑,老弱肥胖的,只好上抬上桌。轉眼間,連桌凳也浮起來,房屋傾圮,都做了水中魚鱉。城外李俊、二張、三阮,乘著飛江天浮,逼近城來,恰與城垣高下相等。軍士攀緣上城,各執利刃,砍殺守城士卒。又有軍士乘木筏衝來,城垣被沖,無不傾倒。張雄正在城樓上叫苦不迭,被張橫、張順從飛江上城,手執朴刀,喊一聲,搶上樓來,一連砍翻了十餘個軍卒,眾人亂竄逃生。張雄躲避不迭,被張橫一朴刀砍翻,張順趕上前,肐察的一刀,剁下頭來。比及水勢四散退去,城內軍民,沈溺的,壓殺的,已是無數。樑柱門扇,窗櫺什物,骸順流壅塞南城。城中只有避暑宮,是北齊神武帝所建,基址高固,當下附近軍民,一齊搶上去,挨擠踐踏,死的也有二千餘人,連那高阜及城垣上,一總所存軍民,僅千餘人。城外百姓,卻得盧先鋒密喚里保,傳諭居民,預先擺佈,鑼聲一響,即時都上高阜。況城外四散空闊,水勢去的快,因此城外百姓,不致湮沒。

當下「混江龍」李俊領水軍據了西門;「船火兒」張橫,同「浪裡白條」張順奪了北門;「立地太歲」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佔了東門;「活閻羅」阮小七奪了南門:四門俱豎起宋軍旗號。至晚水退,現出平地,李俊等大開城門,請盧先鋒等軍馬入城。城中雞犬不聞,屍骸山積。雖是張雄等惡貫滿盈,李俊這條計策,也忒慘毒了。那千餘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燭也似磕頭乞命。盧俊義查點這夥人中,只有十數個軍卒,其餘都是百姓。項忠、徐岳爬在帥府後旁屋的大檜樹上,見水退,溜將下來,被南軍獲住,解到盧先鋒處。盧俊義教斬首示眾;給發本縣府庫中銀兩,賑濟城內外被水百姓;差人往宋先鋒處報捷;一面令軍士埋葬骸,修城垣居,召民居住。

不說盧俊義在太原縣撫綏料理,再說太原未破時,田虎統領十萬大軍,因雨在銅鞮山南屯紮,探馬報來,鄔國舅病亡,郡主郡馬即退軍到襄垣,殯殮國舅。田虎大驚,差人在襄垣城中傳旨,著瓊英在城中鎮守,全羽前來聽用,並問為何差往襄坦人役,都不來回奏。

次日雨霽,平明時分,流星探馬飛報將來,說宋江差孫安、馬靈領兵前來拒敵。田虎聽報,大怒道:「孫安、馬靈,都受我高官厚祿,今日反叛,情理難容。待寡人親自去問他。卿等努力,如有擒得二人者,千金賞,萬戶侯。」當下田虎親自驅兵向前,與宋兵相對。北軍觀看宋軍旗號,原來是「病尉遲」孫立、「鐵笛仙」馬麟。北陣前金瓜密佈,鐵斧齊排,劍戟成行,旗旛作隊,那九曲飛龍赭黃傘下,玉轡金鞍,銀騣白馬上,坐著那個草頭大王田虎,出到陣前,親自監戰。南陣後,宋江統領吳用、孫新、顧大嫂、王英、扈三娘、孫立、朱仝、燕順兵馬又到,宋江也親自督戰。

田虎聞說是宋江,方欲遣將出陣,擒捉宋江,只聽得飛馬報道:「關勝等連破榆社、大谷兩個城池;西路盧俊義軍馬又打破平遙、介休兩縣,被他引水灌了太原城池,城中兵將不留一個;右丞相卞祥紮寨綿山,與花榮等相持,被盧俊義從太原領兵,後面殺來。卞丞相當不得兩面夾攻,大敗虧輸,卞祥被盧俊義活捉過陣去。盧俊義同關勝合兵一處,將沁源縣圍得鐵桶相似。」田虎聽罷,大驚無措,忙傳旨令,便叫收軍,退保威勝城內。

當下李天賜等押住陣腳,薛時、林昕、胡英、唐昌保護田虎先行。只聽得銅鞮山北砲聲振響,被宋江密教魯智深、劉唐、鮑旭、項充、李袞統領精勇步兵,抄出銅鞮山北,分兩路殺奔前來。田虎急驅御林軍馬來戰,忽被馬靈、孫安領兵馬從東剷斜裡殺來。馬靈腳踏風火二輪,將金磚望北軍亂打;孫安揮雙劍砍殺:二將領兵突入北陣,如入無人之境,把北軍衝做兩截。北軍雖有十萬之眾,被吳用籌畫這三路兵馬,橫衝直撞,縱橫亂殺,北軍大敗,殺的星落雲散,七斷八續。當下偽尚書李天錫等保護田虎,望東衝殺逃奔,卻被魯智深等領著標鎗、團牌、飛刀手,衝開血路,殺奔前來,又把李天錦、鄭之瑞、薛時、林昕等軍馬,衝散奔西。田虎手下雖是御林軍馬,挑選那最精勇的,他們自來與官軍為敵,從未曾見有恁般兇猛的,今日如何抵擋得住?

當下田虎左右,只有都督吳英、唐昌,總管葉清,及金吾較尉等將,領著五千敗殘軍馬,擁護奔逃。正在危急,忽的又有一彪軍馬,從東突至。田虎見了,仰天大歎道:「天喪我也!」北軍看那彪軍馬中,當先一個俊龐年少將軍,頭戴青巾績,身穿綠戰袍,手執梨花鎗,坐匹高頭雪白捲毛馬,旗號上寫的分明,乃是「中興平南先鋒郡馬全羽。」那時葉清緊隨田虎,看了旗號,奏知田虎。田虎傳旨,快叫郡馬救駕。那全郡馬近前,下馬跪奏道:「臣啟大王:甲冑在身,不能俯伏,臣該應死。」田虎道:「赦卿無罪。」全郡馬又奏道:「事在危急,奉請大王到襄垣城中,權避敵鋒。待臣同郡主殺退宋兵,再請大王到威勝大內,計議良策,恢復基業。」田虎大喜,傳下令旨,即望襄垣進發。全郡馬在後面,抵擋追趕的兵將。田虎等眾,已到襄垣城下,背後喊殺連天,追趕將來。襄垣城上守城將士看見,連忙開城門,放吊橋。胡英引兵在前,軍士聽見後面趕來,一擁搶進城去,也顧不得甚麼大王。胡英剛進得城門,猛聽得一聲梆子響,兩邊伏兵齊發,將胡英及三千餘人,都趕入陷坑中去,被軍士把長亂搠,可憐三千餘人,不留半個。城中大叫「田虎要活的!」田虎見城中變起,方知是計,急勒馬望北奔走。張清、葉清拍馬趕來,田虎那匹好馬行得快,張清、葉清領軍士趕不上,已離了一箭之地,只見田虎馬前,忽地起陣旋風,風中見出一個女子,大叫道:「奸賊田虎,我仇家夫婦,都被汝害了,今日走到哪裡去?」就女子身旁,又起一陣陰風,望田虎劈面滾來,那女子寂然不見。田虎坐下馬,忽然驚躍嘶鳴,田虎落馬墮地,被張清、葉清趕上,跳下馬來,同軍士一擁上前擒住。唐昌領眾挺鎗驟馬來救。張清見唐昌搶來,急忙上馬,拈一石子飛來,正中唐昌面門,撞下馬去。張清大叫道:「我不是甚麼全羽,乃是天朝宋先鋒部下『沒羽箭』張清。」那時李逵、武松領五百步兵,從城內搶出來,二人大吼一聲,把那殿帥將軍、金吾較尉等二千餘人,殺的星落雲散。張清刺殺了唐昌,縛了田虎,簇擁入城,閉了城門,待宋先鋒殺退北兵,方可解去。魯智深追趕到來,見田虎已捉入城去,魯智深等復向西殺到銅鞮山側。此時已是酉牌時分。

宋江等三路軍馬與北兵鏖戰一日,殺死軍士二萬餘人。北軍無主,四面八方,亂竄逃生。范美人及姬妾等項,都被亂兵所殺。李天錫、鄭之瑞、薛時、林昕領三萬餘人,上銅鞮山據住,宋江領兵四面圍困。魯智深來報,田虎已被張清擒捉;宋江以手加額,忙傳將令,差軍星夜疾馳到襄垣,叫武松等堅閉城門,看守田虎,叫張清領兵速到威勝,策應瓊英等。

原來瓊英已奉吳軍師密計,同解珍、解寶、樂和、段景住、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慶帶領五千軍馬,盡著北軍旗號,伏於武鄉縣城外石盤山側。瓊英等探知田虎與我兵廝殺,瓊英領眾人星夜疾馳到威勝城下。是日天晚,已是暮霞斂彩,新月垂鉤,瓊英在城下鶯聲嬌囀叫道:「我乃郡主,保護大王到此,快開城門!」當下守城軍卒飛報王宮內裡。田豹、田彪聞報,上馬疾馳到南城,忙上城樓觀看,果見赭黃傘下,那匹雕鞍銀白馬上坐著大王,馬前一個女將,旗上大書郡主瓊英,後面有尚書都督等官,遠遠跟隨。只見瓊英高聲叫道:「胡都督等與宋兵戰敗,我特保護大王到此。教官員速出城接駕!」田豹等見是田虎,即令開了城門,出城迎接。二人到馬前,只聽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與寡人拿下二賊。」軍士一擁上前,將二人擒住。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無罪!」急要掙扎時,已被軍士將繩索綁縛了。原來這個田虎,乃是吳用叫孫安揀擇南軍中與田虎一般面貌的一個軍卒,依著田虎妝束;後面尚書都督,卻是解珍、解寶等數人假扮的。當下眾人各掣出兵器,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慶領五百餘人,將田豹、田彪連夜解往襄垣去了。城上見捉了田豹、田彪,又見將二人押解向南,情知有詐,急出城來搶時,卻被瓊英要殺田定,不顧性命,同解珍、解寶一擁搶入城來。守門將士上前來鬥敵,被瓊英飛石子打去,一連傷了六七個人,解珍、解寶幫助瓊英廝殺,城外樂和、段景住急教軍士卸下北軍打扮,個個是南軍號衣,一齊搶入城來,奪了南門。樂和、段景住挺朴刀,領軍上城,殺散軍士,豎起宋軍旗號。

城中一時鼎沸起來,尚有許多偽文武官員,及王親國戚等眾,急引兵來廝殺。瓊英這四千餘人深入巢穴,如何抵敵?卻得張清領八千餘人到來,驅兵入城,見瓊英、解珍、解寶與北兵正在鏖戰,張清上前飛石,連打四員北將,殺退北軍。張清對瓊英道:「不該深入重地,又且眾寡不敵。」瓊英道:「欲報父仇,雖粉骨碎身,亦所不辭!」張清道:「田虎已被我擒捉在襄垣了。」瓊英方才喜歡。

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厭賊眾之惡,又得盧俊義打破沁源城池,統領大兵到來,見了南門旗號,急驅兵馬入城,與張清合兵一處,趕殺北軍。秦明、楊志、杜遷、宋萬領兵奪了東門;歐鵬、鄧飛、雷橫、楊林奪了西門;黃信、陳達、楊春、周通領兵奪了北門;楊雄、石秀、焦挺、穆春、鄭天壽、鄒淵、鄒潤領步兵,大刀闊斧,從王宮前面砍殺入去;龔旺、丁得孫、李立、石勇、陶宗旺領步兵,從後宰門砍殺入去:殺死王宮內院嬪妃、姬妾、內侍人等無算。田定聞變,自刎身死。張清、瓊英、張青、孫二娘、唐斌、文仲容、崔埜、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富、時遷、白勝,分頭去殺偽尚書、偽殿帥、偽樞密以下等眾,及偽封的王親國戚等賊徒,正是:

金階殿下人頭滾,玉砌朝門熱血噴。莫道不分玉與石,為慶為殃心自捫。

當下宋兵在威勝城中殺的屍橫市井,血滿溝渠。盧俊義傳令,不得殺害百姓,連忙差人先往宋先鋒處報捷。當夜宋兵直鬧至五更方息,軍將降者甚多。天明,盧俊義計點將佐,除「神機軍師」朱武在沁源城中鎮守外,其餘將佐都無傷損。只有降將耿恭被人馬踐踏身死。眾將都來獻功。焦挺將田定死屍馱來,瓊英咬牙切齒,拔佩刀割了首級,把他屍骸支解。此時鄔梨老婆倪氏已死,瓊英尋了葉清妻子安氏,辭別盧俊義,同張清到襄垣,將田虎等押解到宋先鋒處。盧俊義正在料理軍務,忽有探馬報來,說北將房學度將索超、湯隆圍困在榆社縣。盧俊義即叫關勝、秦明、雷橫、陳達、楊春、楊林、周通,領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錫等於銅鞮山,一面差人申報陳安撫說:「賊巢已破,賊首已擒,請安撫到威勝城中料理。」宋江統領大兵,已到威勝城外,盧俊義等迎接入城。宋江出榜,安撫百姓。盧俊義將卞祥解來;宋江見卞祥狀貌魁偉,親釋其縛,以禮相待。卞祥見宋江如此義氣,感激歸降。次日,張清、瓊英、葉清將田虎、田豹、田彪囚載陷車,解送到來。瓊英同了張清雙雙的拜見伯伯宋先鋒;瓊英拜謝王英等昔日冒犯之罪。宋江叫將田虎等監在一邊,待大軍班師,一同解送東京獻俘;即叫置酒,與張清、瓊英慶賀。當日有威勝屬縣武鄉守城將士方順等,將軍民戶口、冊籍、倉庫錢糧,前來獻納。宋江賞勞畢,仍令方順依舊鎮守。

宋江在威勝城一連過了兩日,探馬報到,說關勝等到榆社縣,同索超、湯隆內外夾攻,殺了北將房學度;北軍死者五千餘人,其餘軍士都降。宋江大喜,對眾將道:「都賴眾兄弟之力,得成平寇之功。」即細細標寫眾將功勞,及張清、瓊英擒賊首,搗賊巢的大功。又過了三四日,關勝兵馬方到,又報陳安撫兵馬也到了。宋江統領將佐,出郭迎接入城,參見已畢,陳安撫稱讚道:「將軍等五月之內,成不世之功。下官一聞擒捉賊首,先將表文差人馬上馳往京師奏凱,朝廷必當重封官爵。」宋江再拜稱謝。次日,瓊英來稟,欲往太原石室山,尋覓母親屍骸埋葬,宋江即命張清、葉清同去不題。

宋江稟過陳安撫,將田虎宮殿院宇、珠軒翠屋,盡行燒燬;又與陳安撫計議,發倉廩,賑濟各處遭兵被火居民。修書申呈宿太尉,寫表申奏朝廷,差戴宗即日起行。戴宗擎齎表文書札,趕上陳安撫差的齎奏官,一同入進東京,先到宿太尉府前,依先尋了楊虞候,將書呈遞。宿太尉大喜,明日早朝,並陳安撫表文,一同上達天聽。道君皇帝龍顏喜悅,勒宋江等料理,候代班師回京,封官受爵。戴宗得了這消息,即日拜辭宿太尉,離了東京,明日未牌時分,便到威勝城中,報知陳安撫、宋先鋒。

陳瓘、宋江一面叫把生擒到賊徒偽官等眾,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行解赴東京,其餘從賊,都就威勝市曹斬首施行。所有未收去處,乃是晉寧所屬蒲解等州縣;賊役贓官得知田虎已被擒獲,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陳安撫盡皆准首,復為良民;就行出榜去各處招撫,以安百姓;其餘隨從賊徒,不傷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復為鄉民,給還產業田園。克復州縣已了,各調守禦官軍,護境安民,不在話下。

再說道君皇帝已降詔敕,差官齌領到河北諭陳瓘等。次日,臨幸武學,百官先集,蔡京於坐上譚兵,眾皆拱聽。內中卻有一官,仰著面孔,看視屋角,不去睬他。蔡京大怒,連忙查問那官員姓名。正是一人向隅,滿坐不樂。

只因蔡京查這個官員姓名,直教天罡地煞臨軫翼,猛將雄兵定楚郢。畢竟蔡京查問那官員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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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21: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回 謀墳地陰險產逆 蹈春陽妖豔生姦

話說蔡京在武學中查問那不聽他譚兵,仰視屋角的這個官員,姓羅名戩,祖貫雲南軍,達州人,見做武學諭。當下蔡京怒氣填胸,正欲發作,因天子駕到報來,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領百官迎接聖駕進學,拜舞山呼。道君皇帝講武已畢,當有武學諭羅戩,不等蔡京開口,上前俯伏,先啟奏道:「武學諭小臣羅戩,冒萬死,謹將淮西強賊王慶造反情形,上達聖聰。王慶作亂淮西,五年於茲,官軍不能抵敵。童貫、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討,全軍覆沒;懼罪隱匿,欺誑陛下,說軍士水土不服,權且罷兵,以致養成大患。王慶勢愈猖獗,前月又將臣鄉雲安軍攻破,擄掠淫殺,慘毒不忍言說,通共佔據八座軍州,八十六個州縣。蔡京經體贊元,其子蔡攸如是覆軍殺將,辱國喪師,今日聖駕未臨時,猶儼然上坐譚兵,大言不慚,病狂喪心!乞陛下速誅蔡京等誤國賊臣,選將發兵,速行征勦,救生民於塗炭,保社稷以無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皇帝聞奏大怒,深責蔡京等隱匿之罪。當被蔡京等巧言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駕還宮。

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聽調,上書直言童貫、蔡攸喪師辱國之罪;並薦舉宋江等才略過人,屢建奇功,征遼回來,又定河北,今已奏凱班師,目今王慶猖獗,乞陛下降敕,將宋江等先行褒賞,即著這支軍馬,征討淮西,必成大功。徽宗皇帝准奏,隨即降旨下省院,議封宋江等官爵。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議,回奏:「王慶打破宛州,昨有禹州、許州、葉縣三處申文告急。那三處是東京所屬州縣,鄰近神京,乞陛下敕陳瓘、宋江等,不必班師回京,著他統領軍馬,星夜馳援禹州等處。臣等保舉侯蒙為行軍參謀。羅戩素有韜略,著他同侯蒙到陳瓘軍前聽用。宋江等正在征,未便陞受,待淮西奏凱,另行酌議封賞。」原來蔡京知王慶那裡兵強將猛,與童貫、楊戩、高俅計議,故意將侯蒙、羅戩送到陳瓘那裡,只等宋江等敗績。侯蒙、羅戩怕他走上天去?那時卻不是一網打盡。

話不絮繁。卻說那四個賊臣的條議,道君皇帝一一准奏,降旨寫敕,就著侯蒙、羅戩齎奉詔敕,及領賞賜金銀、緞疋、袍服、衣甲、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馳往河北,宣諭宋江等;又敕該部將河北新復各府州縣所缺正佐官員,速行推補,勒限星馳赴任。道君皇帝判斷政事已畢,復被王黼、蔡攸二人,勸帝到艮嶽娛樂去了不題。

且說侯蒙領詔敕及賞賜將士等物,滿滿的裝載三十五車,離了東京,望河北進發。於路無話,不則一日,過了壺關山,昭德府,來到威勝州,離城尚有二十餘里,遇著宋兵押解賊首到來。卻是宋江先接了班師詔敕,恰遇瓊英葬母回來;宋江將瓊英母子及葉清貞孝節義的事,擒元兇賊首的功,並喬道清、孫安等降順天朝,有功員役,都備細寫表,申奏朝廷,就差張清、瓊英、葉清領兵押解賊首先行。當下張清上前,與侯參謀、羅戩相見已畢。張清得了這個消息,差人馳往陳安撫、宋先鋒處報聞。陳瓘、宋江率領諸將,出郭迎接,侯蒙等捧聖旨入城,擺列龍亭香案。陳安撫及宋江以下諸將,整整齊齊,朝北跪著,裴宣喝拜。拜罷,侯蒙面南,立於龍亭之左,將詔書宣讀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纘紹洪基,惟賴傑宏股肱,贊勷大業。邇來邊庭多儆,國祚少寧,爾先鋒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險阻,先成平虜之功,次奏靜寇之績,朕實嘉賴。今特差參謀侯蒙齎捧詔書,給賜安撫陳瓘,及宋江、盧俊義等金銀、袍緞、名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爾功。茲者又因強賊王慶,作亂淮西,傾覆我城池,芟夷我人民,虞劉我邊陲,蕩搖我西京,仍敕陳瓘為安撫,宋江為平西都先鋒,盧俊義為平西副先鋒,侯蒙為行軍參謀。詔書到日,即統領軍馬,星馳先救宛州。爾等將士,協力盡忠,功奏蕩平,定行封賞其三軍頭目,如欽賞未敷,著陳瓘就於河北州縣內豐盈庫藏中那撮給賞,造冊奏聞。爾其欽哉!特諭。

宣和五年四月 日

侯蒙讀罷丹詔,陳瓘及宋江等山呼萬歲,再拜謝恩已畢,侯蒙取過金銀緞疋等項,依次照名給散:陳安撫及宋江、盧俊義,各黃金五百兩、錦緞十表裡、錦袍一套、名馬一匹、御酒二瓶;吳用等三十四員,各賞白金二百兩、彩緞四表裡、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員,各賜白金一百兩、御酒一瓶;餘下金銀,陳安撫設處湊足,俵散軍兵已畢。宋江復令張清、瓊英、葉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師獻俘去了。公孫勝來稟:乞兄長修五龍山龍神廟中五條龍象。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馬靈往諭各路守城將士,一等新官到來,即行交代,勒兵前來,征勦王慶。宋江又料理了數日,各處新官皆到,諸路守城將佐統領軍兵,陸續到來。宋江將欽賞銀兩,俵散已畢,宋江令蕭讓、金大堅鐫勒碑石,記敘其事。正值五月五日天中節,宋江叫宋清大排席,慶賀太平,請陳安撫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羅戩,並本州佐貳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張清進京外,其一百單七人,及河北降將喬道清、孫安、卞祥等一十七員,整整齊齊,排坐兩邊。當下席間,陳瓘、侯蒙、羅戩稱讚宋江等功勳;宋江、吳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論朝事,或訴衷曲,觥籌交錯,燈燭輝煌,直飲至夜半方散。次日,宋江與吳用計議,整點兵馬,辭別州官,離了威勝,同陳瓘等眾,望南進發。所過地方,秋毫無犯。百姓香花燈燭,絡繹道路,拜謝宋江等剪除賊寇,我每百姓,得再見天日之恩。

不說宋江等望南征進,再說「沒羽箭」張清同瓊英、葉清,將陷車囚解田虎等,已到東京,先將宋江書札,呈達宿太尉,並送金珠珍玩。宿太尉轉達上皇,天子大嘉瓊英母子貞孝,降愁特贈瓊英母宋氏為「介休貞節縣君」,著彼處有司建造坊祠,表揚貞節,春秋享祀。封瓊英為貞孝宜人,葉清為正排軍,欽賞白銀五十兩,表揚其義;張清復還舊日原職;仍著三人協助宋江,征討淮西,功成陞賞。道君皇帝敕下法司,將反賊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淩遲碎剮。當下瓊英帶得父母小像,稟過監斬官,將仇申宋氏小像懸掛法場中,像前擺張桌子,等到午時三刻,田虎開刀碎剮後,瓊英將田虎首級擺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聲大哭。此時瓊英這段事,東京已傳遍了,當日觀者如垛:見瓊英哭得悲慟,無不感泣。瓊英祭奠已畢,同張清、葉清望闕謝恩。三人離了東京,徑望宛州進發,來助宋江征討王慶,不在話下。

看官牢記話頭,仔細聽著,且把王慶自幼至長的事,表白出來。那王慶原來是東京開封府內一個副排軍。他父親王砉,是東京大富戶,專一打點衙門,唆結訟,放刁把濫,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讓他些個。他聽信了一個風水先生,看中了一塊陰地,當出大貴之子。這塊地,就是王砉親戚人家葬過的,王砉與風水先生設計陷害。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紙謊狀,官司累年,家產蕩盡,那家敵王砉不過,離了東京,遠方居住。後來王慶造反,三族皆夷,獨此家在遠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獨得保全。王砉奪了那塊墳地,葬過父母,妻子懷孕彌月。王砉夢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獅獸突入,將虎銜去。王砉覺來,老婆便孕王慶。那王慶從小浮浪,到十六七歲,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讀書,專好鬥雞走馬,使鎗輪棒。那王砉夫妻兩口兒,單單養得王慶一個,十分愛恤,自來護短,憑他慣了,到得長大,如何拘管得下。王慶賭的是錢兒,宿的是娼兒,喫的是酒兒。王砉夫婦,也有時訓誨他。王慶逆性發作將父母詈罵,王砉無可奈何,只索由他。過了六七年,把個家產費得罄盡,單靠著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個副排軍。一有錢鈔在手,三兄四弟,終日大酒大肉價同喫;若是有些不如意時節,拽出拳頭便打,所以眾人又懼怕他,又喜歡他。

一日,王慶五更入衙畫卯,幹辦完了執事,閒步出城南,到玉津圃遊玩。此時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氣,遊人如蟻,軍馬如雲,正是:

上苑花開堤柳眠,遊人隊裡雜嬋娟。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

王慶獨自閒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傍池的垂楊上,將肩胛斜倚著,欲等個相識到來,同去酒肆中喫三盃進城,無移時,只見池北邊十來個幹辦,虞候、伴當、養娘人等,簇著一乘轎子,轎子裡面,如花似朵的一個年少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簾。那王慶好的是女色,見了這般標緻的女子,把個魂靈都掉下來。認得那夥幹辦、虞候,是樞密童貫府中人。當下王慶遠遠地跟著轎子,隨了那夥人,來到艮嶽。那艮嶽在京城東北隅,即道君皇帝所築,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館,不可勝數。外面朱垣緋戶,如禁門一般,有內相禁軍看守,等閒人腳指頭兒也不敢踅到門前。那簇人歇下轎,養娘扶女子出了轎,逕望艮嶽門內,嬝嬝娜娜,妖妖嬈嬈走進去。那看門禁軍內侍,都讓開條路,讓他走進去了。

原來那女子是童貫之弟童貰之女,楊戡的外孫。童貫撫養為己女,許配蔡攸之子,卻是蔡京的孫兒媳婦了,小名叫做嬌秀,年方二八。他稟過童貫,乘天子兩日在李師師家娛樂,欲到艮嶽遊玩。童貫預先吩咐了禁軍人役,因此不敢攔阻。那嬌秀進去了兩個時辰,兀是不見出來。王慶那廝,呆呆地在外面守著,肚裡飢餓,踅到東街酒店裡,買些酒肉,忙忙地喫了六七盃,恐怕那女子去了,連帳也不算,向便袋裡摸出一塊二錢重的銀子,丟與店小二道:「少停便來算帳。」王慶再踅到艮嶽前,又停了一回,只見那女子同了養娘,輕移蓮步,走出艮嶽來,且不上轎,看那艮嶽外面的景致。王慶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時,真個標致,有《混江龍詞》為證:

風姿毓秀,哪裡個金屋堪收?點櫻桃小口,橫秋水雙眸。若不是昨夜晴開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腸斷小梁州。芳芬綽約蕙蘭儔,香飄雅麗芙蓉袖,兩下裡心猿都被月引花鉤。

王慶看到好處,不覺心頭撞鹿,骨軟筋麻,好便似雪獅子向火,霎時間酥了半邊。那嬌秀在人叢裡,睃見王慶的相貌:鳳眼濃眉如畫,微鬚白面紅顏。頂平額闊滿天倉,七尺身材壯健。
善會偷香竊玉,慣的賣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風流無限。

那嬌秀一眼睃著王慶風流,也看上了他。當有幹辦、虞候喝開眾人,養娘扶嬌秀上轎,眾人簇擁著,轉東過西,卻到酸棗門外嶽廟裡來燒香。王慶又跟隨到嶽廟裡,人山人海的,挨擠不開,眾人見是童樞密處虞候、幹辦,都讓開條路。那嬌秀下轎進香,王慶挨踅上前,卻是不能近身,又恐隨從人等叱咤,假意與廟祝熟,幫他點燭燒香,一雙眼不住的溜那嬌秀,嬌秀也把眼來頻睃。原來蔡攸的兒子,生來是憨呆的;那嬌秀在家,聽得幾次媒婆傳說是真,日夜叫屈怨恨;今日見了王慶風流俊俏,那小鬼頭兒春心也動了。當下童府中一個董虞候,早已瞧科,認得排軍王慶。董虞候把王慶劈臉一掌打去,喝道:「這個是甚麼人家的宅眷!你是開封府一個軍健,你好大膽,如何也在這裡挨挨擠擠。待掩對相公說了,教你這顆顱頭,安不牢在頸上!」王慶哪敢則聲,抱頭鼠竄,奔出廟門來,一口唾,叫聲道:「碎,我直恁這般獃!癩蝦蟆怎想喫天鵝肉?」當晚忍氣吞聲,慚愧回家。誰知那嬌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厚賄侍婢,反去問那董虞候,叫他說王慶的詳細。侍婢與一個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馬泊六,悄地勾引王慶從後門進來,人不知,鬼不覺,與嬌秀勾搭。王慶那廝喜出望外,終日飲酒。

光陰荏苒,過了三月,正是樂極生悲。王慶一日得爛醉如泥,在本府正排軍張斌面前,露出馬腳,遂將此事張揚開去,不免吹在童貫耳朵裡。童貫大怒,思想要尋罪過擺撥他,不在話下。

且說王慶因此事發覺,不敢再進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閑坐,此時已是五月下旬,天氣炎熱,王慶掇條板凳,放在天井中乘涼,方起身入屋裡去拿扇子,只見那條板凳四腳搬動,從天井中走將入來。王慶喝聲道:「奇怪!」飛起右腳,向板凳只一腳踢去。王慶叫聲道:「阿也苦也!」不踢時,萬事皆休,一踢時,迍邅立至。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畢竟王慶踢這板凳,為何叫苦起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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